《翩翩良妻二》 第一章 【第一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 对于顾隽三人来说,中毒这桩事情过去了,可对于钱翩翩来说,赫连玥诓走灵犀圭,如从她身上剐了一块肉,无论是骗也好、哄也好,她一定要从他手中取回那半阙灵犀圭,而另一阙灵犀圭的下落也得抓紧时间去寻找。 她趁着进宫给钱皇后请安时向姬恒打探过两三回,但每回都失望而归,她甚至大胆的提议他向钱皇后打听,但姬恒告诉她,他早在和钱皇后闲聊时提起过,甚至派人在库房里找过,均没有发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民间。 见她闷闷不乐,姬恒约她一道游青暮山散心,钱翩翩自是乐意的,其实她知道姬恒最近也是抑郁寡欢。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斗越演越烈,以前还只是暗地里较量,可随着祈皇龙体每况愈下,两人已经开始明着干了,今日你告我的人侵霸良田,明日我告你的人克扣军饷,每日彼此倾轧。 这当权的人,认真论起来没几个人身上干净,以往无厉害关系时大家心知肚明倒也相安无事,可如今两方势力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连陈年老帐也被翻出来,偏偏祈皇每日只顾修仙炼丹不问朝事,朝堂上一片阴霾、人人自危。 姬恒虽然离开雍城十年,两位兄长却依然防备着他,前几日钱皇后向祈皇提过欲为姬恒和钱翩翩指婚,祈皇还未表态,二皇子和四皇子却难得齐心的一起劝喻祈皇,说钱家军才脱离前太子势力,此时若和天家联姻,难免恃宠生骄、再生异心,祈皇果然听进心里,当下便说此事暂且搁下。 但真正让姬恒烦闷的,是二皇子姬晟趁机藉口姬恒旧病未癒,既然皇后寿辰已过,他应尽快回云泽养病。 姬恒道:「我不过是在云泽住久了,一下未能适应雍城气候,近日偶尔咳嗽几声,传了一次御医,他便藉此说事,表面似忧心我的身体,实则是怕我在雍城碍他好事。」 此时两人站在青暮山山腰一处观景台,眺望远处依稀可见的雍城城阙。山上风大,姬恒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钱翩翩见状,忙吩咐青瑜将姬恒的披风取来,亲自替他系上。 指尖触到姬恒的手,果然冰冷冷的,她心里一颤,想起前世叶咏青身体不好,也是个极怕冷的人,不由劝道:「恒,你还是回云泽吧。」 姬恒有些赧然,「翩翩,你别担心,其实我身体早已无碍。我小时候体弱不假,但这些年在云泽,得高人指点,每日运气练体,加上行宫里有温汤池,每日泡温汤驱寒,身体早已大好。」 钱翩翩并不相信,姬彤说过,她三年前曾去云泽探望过他,那时他还是病怏怏的毫无起色,听得这话她只当他安慰她,说道:「并非不信你,只是你在此敏感时候回来,你两个兄长怎会不对你起疑?你既无意问鼎,留在雍城实在无益,徒惹人生疑。立储不过今年的事,你不如先回云泽,待立了太子再回来,那时无论你哪个兄长得了太子之位,对你也不会百般为难。」 天家骨肉最是无情,她实在不愿他卷入那些权力纷争。 见他神色犹豫,她又道:「你别担心,我爹娘一向看重我的意愿,不会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况且有皇后看顾着,我……我会等你的。」 姬恒定定看着钱翩翩,良久才无奈地笑了笑,「翩翩,我有时觉得自己真没用,从来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人。小时候那次眼睁睁看着你从树上爬下,一跌一撞地跑开,引那伙歹人追你,我……我却只能一声不吭地躲在树上,那时候我想,若是你死了,我定要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他低声说着,眸子里渐渐涌起恨意,「太子出事时我远在云泽,得了消息便连夜赶回雍城,半路上却被四皇兄的人拦着,说没有父皇的诏命,我不得回雍城,硬是将我的人堵在驿馆里,第二日,整个东宫的人便被处死……」他闭上眼,眼角有温润的泪液,「我以前一直恨我自己,恨自己这孱弱的身体,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何论保护别人?太子、母后还有你……」 钱翩翩握紧他的手,「恒,都过去了,就算你当时赶回来,你也无能为力,也许还会搭上你自己,若连你也不在了,你叫你母后如何是好?斯人已逝,太子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你。」 虽披着披风,他的手仍是凉凉的,钱翩翩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细细搓揉着。 姬恒将她的手反握,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道:「幸好,母后还健在,你也还在……」 钱翩翩抬头,日光穿过婆娑枝叶照在他脸上,让那白瓷般的俊脸染上一层淡淡的柔光,那双眸子一如往昔,暖暖的且带着怜惜,直透入她心底。 望着他的双眸,她双眼迷茫,轻声道:「恒,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等你。我已等你很久很久……比你知道的还要久……」 姬恒其实不大明白她这话背后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已不愿去深究,只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低声轻喃道:「翩翩,幸好有你。」 两人站在观景台,迎着山风,沐浴着晨光,静静地相拥。以前见面均是在宫中,从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两人都心神激荡,钱翩翩靠在姬恒怀中,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他轻搂着她,身子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钱翩翩微微抬头,姬恒此时也恰好低头看她,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额,他顿时满面通红,慌忙松了手。钱翩翩的心怦怦直跳,却不愿就此作罢,她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飞快一啄。 姬恒只觉脑袋嗡了一声,身体似忽然飘到了云端,呆呆地望着她没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红着脸道:「翩翩,你等我,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好,我等你。」 钱翩翩答得干脆,干脆得让姬恒怔了一下,待明白过来,心头涌起丝丝甜蜜,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相视而笑。 对于钱翩翩来说,这一刻,是她修了两世的因才结的果。上一世,叶咏青也许对她是有情的,但两人平安在一起时,她还没长大,到她长大了,他们已天各一方,各自经历了悲痛的命运;再重逢,她却已不敢奢求什么,他也无力去承诺什么,而此刻,她终于等到两人互表心迹的时候。 「几位请留步,前方观景台我家主子正在赏景,还请几位移步别处。」 不远处的林子响起姬恒侍卫的声音,大概是有踏青的游人路过此处,想登上观景台,被姬恒的侍卫拦着。 「哟,这青暮山莫非是你家主人开辟的?山上的树木都是他栽的不成?」 「虽然不是,但我家主子先到一步,还请几位先行移步别处,待我家主子走了,几位再来不迟。」姬恒的侍卫回答得虽有礼貌却不容置疑。 刚才说话的人却不依,「既然这山不是你家的,这树也不是你家的,这观景台自然也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去?巧得很,我家主子今日正是专程来此观景的,不想去别处。」 姬恒松开钱翩翩,问道:「翩翩,你想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到别处?」 既然已被人扰了兴致,钱翩翩也不想再继续留在此处,况且她也不想让他为难,便道:「青暮山大得很,奇峰秀景多得是,我带你去看看。」 侍卫得了令,也不再拦住那些人,护着两人便要离开,忽听一男子朗声道:「好一对璧人,堪与这满山春色争辉,原来是五殿下和钱六小姐。」 第二章 姬恒和钱翩翩停下脚步,林间小道上转出数人,为首一人紫衣紫冠,意态风流、双眸含笑,直勾勾地打量着两人,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一对穿着紧身短褐的双生子,身后还有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看见来人,钱翩翩大感扫兴。真是冤家路窄!雍城这么大,这人怎么冤魂不散,偏偏也在今日游青暮山。 姬恒却不明所以,见那男子丰神俊逸、举止潇洒,一眼便认出自己和钱翩翩,不免有些诧异,「恕在下眼拙,这位公子是……」 来人正是赫连玥,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的是苏宇和苏宙,方才和姬恒的侍卫对话的便是苏宙。 赫连玥朝姬恒揖手道:「在下燕国燕十七,五殿下别来无恙?」 姬恒恍然,也揖手还礼,「原来是偃月公子,久仰大名。公子以前和我见过面?」 赫连玥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有意无意瞥了钱翩翩一眼,朝姬恒道:「说来惭愧,十年前偃月曾追随我六皇兄到贵国打探情报,当时两国开战在即,六皇兄在雍城大量购粮,故意抬高祈国粮价,扰乱祈国民心。后来恰巧听闻五殿下准备离开雍城到云泽养病,便起了心思,半途伏击掳走了五殿下您和这位……钱家六小姐。这事殿下不会忘记了吧?」 闻言,姬恒心中一跳,打量这人几眼,终于认出眼前这人便是当年那个喜怒无常、嚷着要带钱翩翩回他府邸陪他玩的人。 姬恒淡淡一笑,半带讥讽道:「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怎么敢忘?我一直好奇当年那人是哪冒出来的亡命之徒,没想到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燕祈双璧之一,偃月公子。」 赫连玥哈哈一笑,对姬恒的嘲讽不甚在意,「世事无常,当年我六皇兄掳走五殿下,本是想用您当人质,要胁祈国大军来着,不曾想十年过去,真正当了质子的人却是偃月,这大概便是世人常说的因果报应吧。」他向姬恒深深一揖,正色道:「无论如何,今日偃月在此郑重向五殿下道声抱歉。当年之事,六皇兄事后甚感不安,偃月那时年幼无知,多有得罪,恳请五殿下海涵。」 他说得这般豁达,倒叫姬恒不好再说什么。那事已过去十年,眼下这人在祈国虽为质子,却是以学子身分来游学的,他就算想计较也不能公然对他如何,况且他今日主动承认当年的事,明摆着是想结交他,他若再计较,不但显得自己小气,也失了祈国容人的气度。 思及此,他温雅一笑,朝赫连玥还礼道:「偃月公子好胆识,孤身一人在我大祈游学,不惧大祈秋后算帐,主动坦承当年掳人之罪,这份气量姬恒佩服。十年重逢,恰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既然有缘,何不一聚?」 赫连玥爽朗一笑,「五殿下才是真正有气量,偃月心悦诚服。」 两人笑着携手往观景台走去,青瑜利索地布置了茶具,又伺候着烹茶。钱翩翩在姬恒身侧坐下,心里暗自赞赏姬恒的冷静睿智,三言两语之间,明确点出当年的事是赫连玥的过错,又恰如其分显示自己不计前嫌的大度。 姬恒虽不再对赫连玥计较,但钱翩翩一看到赫边玥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想当年他掳走她时,简直没当她是个人,如玩偶一般,后来遇见那条息桃虺,他还想利用她当诱饵,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再加上钱皇后寿辰那日延春院失贞,以及他诓走灵犀圭的事,她对他简直是恨之入骨,他们之间绝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青瑜一退下,钱翩翩便嘲讽道:「偃月公子虽然好气量,但记性却不怎么好,当年的事我也是苦主,方才你那句抱歉怎么没我的分?」 姬恒听她语气,便知她心里有怨气,也不替赫连玥解围,笑着看向他。 赫连玥呵呵一笑,语气不复方才的郑重,半开玩笑地道:「哟,骗骗……不对,翩翩,我还以为你我之间早已冰释前嫌了。」见姬恒看着他,又朝姬恒道:「五殿下或许还不知,刚来祈国那会儿我便与六小姐相识了,六小姐不愧将门之后,心胸恢宏大度,不但对偃月当年犯的错既往不咎,皇后寿辰那日她还……」 他故意顿住,一双俊目波光潋灩地睨向钱翩翩,说不出的风流恣意,可这风情万种的一睨,却把钱翩翩噎个半死。 其实她知道他不会将两人误闯巫山的事说出来,那事发生至今已数月,他虽风流却不至于下流,他若要说,何必等到今日?还有上次裴珉三人在瑶台仙筑醉酒乱性的事,也没有半点流言传出。 赫连玥能管住嘴巴,不说三道四,这是他在钱翩翩眼中唯一的优点,明知他现在这样是吓唬她,要看她惶恐不安的样子,但她的心还是沉了一下,姬恒在此,她真怕他使坏,说出些什么暧昧不清的话来。 她的眼刀子不断飞向赫连玥,赫连玥睨了她两眼,心照不宣地移开眼,笑呵呵地道:「看我,记性果然不怎么好,不是皇后寿辰那日,是上月十五。六小姐还在瑶台仙筑设宴,与我引见青云坊三小杰,偃月孤身一人在祈国实在寂寞得很,多了三个朋友,果然发生了不少趣事。」 姬恒微诧,「哦,倒没听翩翩提起过,青云坊三小杰我也认识,都是羽林郎中的翘楚,不知你们发生了什么趣事?」 赫连玥又睨了钱翩翩一眼,悠悠道:「那事实在有趣,我如今才晓得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看赫连玥那一脸惬意的笑容,钱翩翩直想揍他几拳,为防他说些有损他们名声的话来,她面无表情地打断道:「偃月公子大概误会了,我是将门之后不假,却不是个恢宏大度的。你与我之间的种种我一直耿耿于怀,若非你身分特殊,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我日日求神拜佛,祈求你事事不遂、家宅不宁、百病缠身、短寿促命……你且记着,你我之间的恩怨,总有清算的一天。」 她忽又转了副嘴脸,笑得眉眼弯弯,带些痞气,「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偃月公子是名闻天下的燕祈双璧之一,大度包容,不会怪我语言不敬吧?」 也不看他反应,钱翩翩转向姬恒,歉然道:「方才走累了,我先回马车休息一会,你们聊。」 她施施然离了座,赫连玥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六皇兄说得对,女人心思最是歹毒,变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姬恒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望着钱翩翩渐渐远去,他才对赫连玥道:「翩翩有时候爱耍小性子,偃月公子莫怪。」 钱翩翩憋着一肚子气上了马车,她不想再回观景台对着赫连玥,想着若是姬恒和他聊完了自会回来找她,吃了几块点心后便安心在车里小寐一会,不想这一睡,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她急忙起身,一边让娇花替她重新梳头,一边道:「都过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我?五殿下呢?该不会等急了吧。」 娇花嘟着嘴道:「小姐平时最讨厌睡觉时被人吵醒的,方才你睡得香,奴婢怎么敢叫醒你?」 钱翩翩嗔怪道:「笨丫头,平时归平时,这又不是在自己府里,我和五殿下一起时,怎么能按平时规矩来呢?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五殿下还在等我,我却在车里又吃又睡的,成什么样了?」 「小姐,难道以后嫁了五殿下,还要天天装模装样不成?那可不累死了。」 第三章 钱翩翩瞪眼道:「真是个榆木疙瘩,算了,你也没遇上自己喜欢的人,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的,别让他等久了。」 娇花道:「小姐不用急,五殿下正和偃月公子作画呢,反正你也不待见那偃月公子,还不如在车上睡觉的好。」 他们俩一起作画?钱翩翩大感诧异,也不愿再在车里等了,梳整妥当后便往观景台走去。 钱翩翩一到观景台,上面只有姬恒和赫连玥两人,青瑜在一旁伺候,那些侍卫和赫连玥带来的美姬,都远远地候在一边。 观景台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青暮山,石桌上铺着长长的白绢,赫连玥和姬恒一左一右,在同一卷绢上作着画。 赫连玥画的是水彩,青山耸峙, 山中点缀着楼阁寺观,山下溪水宽广,近处则花团锦簇,尤其是那朵朵牡丹,皆用重彩绘染,赋色鲜明、艳而不俗,处处透着盎然生机。 姬恒的画风却迥然不同,他擅长水墨,山水皆以花青运墨点染,树木则披麻皴加墨点,间杂着溪流板桥、竹篱村舍,再往右去,渐渐林木清疏崇山积雪,虽只是墨色,却层次井然,气格清润。 钱翩翩越看心里越是疑惑,这两人性情迥异,竟能聊到一块儿还一起作画? 她又细细看了会儿,终于看出点端倪,那画已基本成形,赫连玥以早春的山间雾霭浮动及旭阳初昇起图,再到牡丹盛开,色彩浓烈,画的是春夏;而姬恒则以秋日萧瑟转承,再到寒冬的冷冽意境,画的是秋冬。 钱翩翩见了,不禁讶然低声惊呼一声,他们画的竟然是一幅四季图。 那两人兴致正高,全然没留意钱翩翩到来,钱翩翩也不好贸然打断他们,便静静坐在一旁观看。 此时的赫连玥对钱翩翩来说是陌生的,平日那放荡不羁的神态此时消失无踪,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只专注于手中的画笔,左手提着袖,下笔如龙蛇飞动,笔下勾勒的浓烈色彩恰如他张扬的个性,明艳、鲜活且光彩夺目,那燕祈双璧的称号还真不是徒有虚名。 再看姬恒,和赫连玥恰恰相反,他穿着银白色的轻裘,领边嵌着一溜银狐皮毛,衬得他的脸皎皎如玉,眉尖微微蹙起,星眸似有细碎的微光闪动,超逸绝尘,他握笔的手或许依然冰冷,可眸光却是暖暖的。 如果说赫连玥是朵万众瞩目的牡丹花,姬恒便是独自在空谷绽放的幽兰。 钱翩翩心里替姬恒可惜,姬恒这般出尘的人物,若不是因病离开雍城十年,否则名声绝不在燕祈双璧之下,可惜如今世人只知燕国有偃月公子,祈国有曜辰公子,而不知姬恒……正想得出神,那两人已收了笔。 赫连月望着画作感叹道:「今日真是尽兴,我自离了燕国已许久不曾动过笔,不想今日能有此机缘,和五殿下在此共赋一画,实是偃月之幸。」 姬恒忙道:「偃月太谦让了,能和燕祈双璧之一的偃月公子同画,是我叨光了。」 赫连玥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我年纪相仿,不知殿下是哪一年出生?」 姬恒答道:「崇光十九年十月初七,偃月你呢?」 「哦,这么巧,我也是十月初七出生,燕仁启二十五年。」 一个是祈历,一个是燕历,两人在心里算了一下,同时诧异道:「你我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说完,又同时笑了起来,都感慨世事的巧合。 比他们两人更诧异的是钱翩翩,她煞白着脸看向那两个人。他们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以往她从未想过姬恒会是转世的叶咏青,因此在他回雍城前,她从未多关心过他,只每年收到他送来的礼物时回一下礼,所以不知他的生辰。 赫连玥身上有桃花印记,姬恒的字和叶咏青一模一样,性情也像极了叶咏青……她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从心底冒起,难道叶咏青的灵魂转世时一分为二了? 思及此,她打了个寒颤,却马上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世间怎会有这般无稽的事?但她转念又想,是了,定是因为这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那阴差才会搞错,那阴差当时丢了半阙灵犀圭,又急着送她投胎,心神不宁,于是误将赫连玥当成姬恒,给她看了那个画面。 不错,一定是这样。这么一想,她便放下心来。 【第二章 为主做交易】 在钱翩翩出神之际,赫连玥将自己的印鉴取出,朝姬恒道:「偃月不才,蒙世人抬爱,于燕祈双璧的名号中占有些许分量。以前偃月少不更事,掳走五殿下和钱六小姐,今日藉此画,望能与五殿下冰释前嫌。」 他在春夏画卷的左下方,郑重地盖上刻着「偃月」二字的印鉴,满意地瞧了瞧,喃喃道:「燕祈双璧……早就听闻曜辰公子能书擅画,尤擅画竹,今日这四季图却缺了竹子,倒是可惜。但双璧合一,共赋一画,却是创世之举。」他悠悠看向姬恒,「怎么,五殿下的印章不盖上去吗?」 姬恒蓦地看向赫连玥,细细辨别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从他脸上看出个所以然,却见赫连玥已漫不经心地收起印章,笑着揖手道:「五殿下请随意吧。天色不早,偃月告辞。」 姬恒颔首还礼,赫连玥转身离去,经过钱翩翩身边,压低声音朝她揶揄道:「骗骗,我知你心里怨我,那四季图权当我向你赔礼了,上面可是留了我偃月大名的印章,多少值点钱,若姬恒肯盖上他的印章,啧啧,那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世之作了。」他说罢也不理会钱翩翩的反应,迳自领着他的人下山了。 钱翩翩心里鄙夷,一幅画就想冰释前嫌,想得美。她莲步轻移来到石桌前,姬恒正望着鲜红的印章出神,连她来到身边也不曾察觉。 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作画累了,钱翩翩问道:「恒,你无事吧?是不是累了?」 姬恒回过神来,见她清亮的双眸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心里暖暖的,歉然道:「我无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说过,我的身子早就康复,再说,就算我身子再不济,也不至于站一会就倒的。」 闻言,钱翩翩赧然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垂眸朝那画看去,果然见春夏卷的左下角盖了赫连玥的印章,秋冬卷那边却仍是空白,便问道:「恒,这画你不署名?」 姬恒不在意地笑了笑,只道:「我今日出来没带印章。」 钱翩翩听了却以为他是不愿署上自己的名,毕竟他是祈国皇子,而赫连玥却是燕国质子,被人知道他和质子共赋一画,难免说三道四。可她又想到赫连玥刚才的话,虽然心里记恨那人,但她不会和钱作对,便道:「那这画送给我可好?」 姬恒笑着点头,「翩翩,方才我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我听你的,等过了寒食节我便回云泽。立太子左右不过年底的事,待明年我再回来,那时诸事已定,再无人反对我娶你。」 一行人下了山,将钱翩翩送回大司马府后,姬恒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须臾,有人在车壁轻轻敲了两声,姬恒不睁眼,只道:「进来吧。」 帘子一掀便又垂下,青瑜已俐落地进了车内,「殿下,刚才收到消息,已安排好了,明日巳时瑶台仙筑灵台苑见面。」 姬恒睁开眼,「他竟选在瑶台仙筑?」 青瑜道:「是,他说去那儿的人非富则贵,闲杂人少,万一碰上熟人,也只道我们是到那儿消遣,不会生疑。他还说,明日六小姐不会到瑶台仙筑,殿下可以放心去。」 第四章 姬恒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那人的用意,如今非常时期,二皇兄和四皇兄的探子像蛛网般遍布雍城,若在偏僻之地和人会面,就像此地无银般惹人怀疑。瑶台仙筑是出了名的风雅场所,以他的身分来此消遣是寻常不过的事,纵然被人发现,也可以说知道他要回云泽,特意饯行,顶多让人以为那人有心巴结他。 他缓缓点头,「果然心思慎密,是成大事的人,便依他。」 青瑜应了,刚想出去,便听姬恒道:「查一下偃月公子,将他到雍城后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仔细查清楚。」 「是。」青瑜看了一眼姬恒,见他又闭了眼,靠在车壁上,手指捏着眉心轻揉,他跟了他十年,早就摸清这位主子的习惯,他这样时多半是在想事情。他不打扰也不离去,只静静等着。 须臾后,姬恒便问:「方才在观景台,偃月提起印章的时候,六小姐可有异常?」 青瑜细细回忆了一下,答道:「没有,当时六小姐不知在想什么,愣愣的出神,根本没有听到殿下和偃月公子的对话。」 姬恒轻声道:「那就好。」 「殿下,那偃月公子今日主动示好,究竟是何意思?您一向行事隐秘,他为何会知道您就是和他齐名的曜辰公子?」 听到这话,姬恒眉尖微微蹙起,「是我大意了,之前竟不曾留意过此人。燕王有十七个儿子,萧墙之争可谓惨烈,如今只剩六个……帝王之家,子嗣太过昌盛也非好事,他是丹夏国未来的国君,八岁时才回燕国,在燕国无根无基却能平安活到至今,可见此人绝不简单。 「他今日提起他的六皇兄,我倒是想起来了,偃月的母亲还是丹夏公主时便和六皇子的生母认识,当年是六皇子亲自去丹夏接他回燕国的,如今燕皇病重,他对上的五个哥哥,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多一分助力便多一分胜算,他力挺六皇子,同时他也是丹夏继承人,燕国的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也是他能活到如今的一个原因。」说罢,他又闭上了眼,两指揉着眉心。 青瑜道:「如此看来,明知偃月是六皇子的人,燕国求和,燕皇却派了他来祈国当质子,看来燕皇是有心削弱六皇子势力?」 姬恒却道:「那倒不一定,燕皇是个重诺的人,当年迎娶丹夏公主时,便许诺待偃月满二十,可继承国君之位,也许他让偃月来祈国,远离萧墙祸乱,也有护他的意思。」 青瑜不再说话,一向佩服殿下的冷静机敏,他想的永远比别人深远。 过了片刻,姬恒才缓缓道:「若不是顶着燕祈双璧之一的名头,一个质子想平安度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他算是聪明的,到了雍城后一改往日在燕国的奢靡作风,自诩学子,不让人将他当皇子看待,只让人称他偃月公子,但他暗示他知晓我曜辰的身分,倒叫人不明白他所图何事。好好盯着他,去吧。」 青瑜应了,身子一扭,轻盈地出了马车。 翌日,巳时,瑶台仙筑灵台苑。 姬恒早早便到了,因来得早,客人尚少,他随意在湖边散步,看着满湖烟翠之色,想起两年前雍城偷偷传递消息给他,说钱六小姐以另一个身分偷偷建造了瑶台仙筑,当时他可真是大吃一惊。 他远在云泽,却一直留意雍城的消息,当然也包括她的。知道她接管了她母亲的嫁妆,知道她以铺易铺赚了些钱,但他只当她有些小聪明,不安于室做些小生意过过瘾,但当他知道瑶台仙筑的规模时不可谓不惊叹,他竟不知她有如此才华,也不知她的心志如此高远。 他担心她涉世不深,初期经营必困难重重,曾打算以曜辰公子的身分助她一臂之力,亲临瑶台仙筑,然后放出风声大加赞誉,冲着他燕祈双璧的身分,闻风而来的人必定大增。 但事实证明他过于多虑了,她比他想像的聪明得多,瑶台仙筑以其独特的经营方式轰动了整个雍城上流社会,短短数月时间便步入正轨,到如今,不但祈国,就连邻国的人也听说过瑶台仙筑,可见其名声之大。 湖边的柳枝已抽了新芽,柔柔地垂至水面,湖里水浅的地方栽着水杉,早晨的雾气渐渐散去,水杉的倒影在湖面清晰可见,两三只白鹭在浅水处觅食,湖面上偶尔游过一对野鸳鸯……不是仙境,胜似仙境,姬恒的嘴角微微扬起。 「殿下,人到了,请殿下移步。」 青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姬恒点了点头,随他离开湖边,进入事先安排好的雅间。 「让五殿下久等了。」一进雅间,那人便起身行礼。 姬恒虚扶一把,颔首道:「大公子客气,是我早到了,瑶台仙筑的风雅之名早有所闻,趁今日便早些过来看看,没想到翩翩的心里竟藏着这许多奇思妙想,真叫我佩服。」 钱昱笑了笑,恭谨道:「六妹一向贪玩,仗着些小聪明施展手脚,也是家里惯坏她,还请五殿下别见笑才好。」 两人落坐,青瑜不假手于人,酒菜点心一一查验过才亲自端入里间。 姬恒静静打量着钱昱,他八岁离开雍城,记忆中的钱昱还是小时候随前太子读书时的模样。一晃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眼前这位大司马府大公子,稚气早已褪尽,他端正地跽坐在那儿,不卑不亢、姿态从容,如山峙渊渟。 钱昱打破沉默,「承蒙五殿下信赖,肯与在下见面,昱今日便长话短说,太子遗孤就在隔壁,五殿下见过后,一切但凭五殿下定夺。」 姬恒颔首,钱昱拍了拍手,两个雅间之间的门被拉开,一年约双十、布衣荆钗的女子,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童进来,向两人屈膝行礼。男童的穿着也极为普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紮了两个小髻,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异常明亮。 姬恒见了,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朝男童伸出手,声音有些颤抖,「他便是太子还留在世上的血脉?来,到五叔这儿。」 男童正是牙牙学语之际,也不怕生,见有人朝他伸手,咿咿呀呀地嘟囔着,脚步蹒跚朝姬恒走去。 姬恒将他抱在膝上,握着他胖嘟嘟的小手,眼眶里便噙了泪水,问道:「多大了?」 那女子已泪眼婆娑,见姬恒问话,敛正神色,恭敬答道:「妾身柳氏。回五殿下的话,果儿已一岁三个月。」 「果儿是小名?有名字了吗?」 柳氏答道:「未曾。太子回雍城时妾身才刚怀上,还是太子临走前一晚才告诉太子的,当时也不曾想过太子这一去便……」 谁也不曾料到,祈军大胜,太子回雍城受赏,竟然会一去不回。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男童不知忧愁,咿呀笑着,抓过食案上一块核桃饼啃了起来。 「辛苦你了。」姬恒抱着果儿,见他吃得满脸都是,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又将核桃饼拿走,换了块软绵的桂花糕给他,「核桃饼太硬,果儿吃这个。」 钱昱见状,趁机朝姬恒道:「还请五殿下为果儿赐名。」 姬恒稍思忖了会儿,握着果儿的小手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改节。生于忧患,你此生注定命途坎坷,太子生前以德立本,望你长大后也能像你父亲,心怀仁德。便取名兰,姬兰。」 柳氏垂着泪朝姬恒叩了个头,「谢五殿下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