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骨董鉴定帖》 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轻之国度录入组 位于谷中墓地西侧下方的,是都内屈指可数的寺庙城镇。正如谷中这个名字所示,这是个被上野台和本乡台两处台地所包围,位于山谷之间的小镇。过去山谷间曾有一条名为蓝染川的河川,但是在经过暗渠化后,如今已不见踪影。 就地形上而言,这里是个四处都有坡道的地区,有些坡道更是相当知名。其中有条名叫三崎坂的坡道,在其后方小径的深处,有间建于江户时代、名为月粹寺的古老寺庙。在这间被当地人称为「月影寺」的寺庙中,有一块略显奇特的立牌。那块立在寺院旁边的看板,小到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漏看的地步。 木牌上只写了「白藤」两个字,由于下方还画了一个箭头,感觉上是块指示牌。实际上,那块看板原先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指路,但因为看板实在太小,没什么存在感,再加上木板又因为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而腐朽,也就更难发挥指路的效用。 如果有人运气很好地发现看板,照著箭头的方向走去,将会走到位于正殿南侧的墓地。在矗立了众多选择月影寺做为菩提寺(注1)的家族墓碑角落,立有另一块彷佛有意避人耳目的看板。继续顺著指示走下去,便会抵达位于墓地最深处的木门前。 做为和邻近民房的界线,在围绕著近五十座墓碑的墓地的水泥砖墙上,只有一个地方设有木制门扉。在那就算是讲客气话也称不上是气派的木制格子门内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能模糊看见平房式的民家隐身在高耸入天的孟宗竹林中。 该民家的入口是高度差不多在成人男性腰部的弹簧铰链式木门,而用来支撑木门的支柱上,则是再次不显眼地挂著写了「白藤」的门牌。也就是说,伫立在月影寺内的立牌,都是用来引导人前往白藤家所做的标示。白藤家没有能直接连外的道路,只能通过月影寺的院内进出。若有想要造访白藤家的人,必须先找到隐匿在三崎坂途中前往月影寺的入口,然后得不畏惧写著「这里是私有地,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的看板,直接走入寺庙当中;除此之外,还必须找到那块小得不得了的立牌才行。 姓白藤的人家最初入住此处的时间点,是现任当家的五代之前,也就是在江户时代刚结束时的事。当时的房子虽然逃过战火,却因为外观明显老旧,所以在战后曾经重建。在那次重建后已经过了半世纪,现在看起来似乎又到了需要再次重建的时期,不过,恐怕即使地板凹陷或是天花板掉落,如今的主人仍没有那个打算。 会这么说,是因为年老的当家在前年去世后,由其孙子继承家主之位的关系。前任当家身为手艺高超的工匠,虽然没能赚到大钱,却也不曾为钱烦恼过。然而,这位孙子却是已经年过三十仍没有稳定的工作,只靠著做些小饰品之类的东西来赚取微薄的收入。因为收入微薄到光支付水电费、餐费、杂费以及少许税金就会阮囊羞涩的地步,想重建房子根本是痴人说梦话。 明明就已经这般贫穷,白藤家却还有一名食客。在白藤家祖父去世、孙子回到家里之后,这名食客就在不知不觉中住了进来。如果食客有领正常的月薪,那还能跟对方要求金钱上的援助,白藤家在生活方面也能多少变得轻松一点,但是很可惜,这位食客跟新任当家的经济状况其实差不多。 随著秋高马肥的秋天渐渐过去,在白藤家过著接近隐居生活的两人,即将迎接会被从门缝间钻进的冷风给冻僵的冬天。 「苍一郎!」 白藤家的当家用不只是这间小小的房子,甚至连在月影寺的院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大嗓门呼喊食客的名字。当家明明年纪已经三十过半,但或许是因为不曾经过正职历练,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不算太高的身高、因为简单的饮食和体质而瘦弱的身躯上,穿著polo衫配上牛仔裤,这番打扮是他的固定穿著。因为有自觉自己过的不算是能昭告天下的生活,他想说至少在打扮上不能太失礼,所以才选择polo衫。 但是由于天生怕热,他一年到头都光著脚丫子。因为不管是夏天或冬天,他都穿著海滩拖鞋;加上这又跟身上的衣著不搭调,结果反而更加引人注目。然而,对于服装打扮很迟钝的本人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和不太高的身高相反,他长度超过二十九公分的大脚,边把阳台地板踏得唧唧作响,边往深处那间铺著榻榻米的房间走去,接著用力打开原本紧闭的纸门。 白藤家是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平房建筑,两间相通的榻榻米房间就在房子正中央。过去是将靠近玄关的那间房当作客厅使用,后方的房间则做为客房,在食客住进后方客房后过了将近两年,这段时间内食客的私人物品逐渐增加,如今已经到了要说那里曾是客房也不会有人相信的程度。只见四坪大小的房间里塞满书本,而万年铺在书本之间的被褥则是高高鼓起。 白藤家的当家凭著一股怒气,千辛万苦地走入那除了书本之外,还堆满衣服、电器用品等等生活物品而导致人无处可站立的房间内,抓起棉被再次叫唤食客的名字:「苍一郎!」即使遭人近距离怒吼,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睡著觉的男子,外貌看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岁后半到三十岁左右。 可能是张大了嘴巴睡觉,鼻子前端能听到轻微的打呼声;嘴角也能看到口水,下巴还长著些许胡渣。这副邋遢的睡相与乱七八糟的房间实在相当匹配,让生气地站著俯视万年不收的被褥的当家深深叹一口气。 连续大吼大叫会很累,当家也很清楚一旦食客没有打算起来,不管他叫几次对方都不会有反应。所以,当家决定选择用最有效的方法。他小声地说: 「……我要把浴室里的那个丢掉喔。」 其实当家在看到「那个」的瞬间就火气上冲,心中还窜过一股想把东西丢掉的冲动,但基本上是个好人的当家没办法做出那种事,所以才会为了要求当事者说明而冲进他的房间,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醒来那就没办法了。 他决定立刻处理掉,但好歹还是先做出这番宣言。然而他正打算离开房间时,脚从后方遭人用力抓住,动作也因此停下来。 「……等、等……」 当家转头看了脚踝一眼,发现有一只从棉被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他的脚,即使对其说了「放开」那只手也没有缩回去,而对方保持趴卧姿态的头正左右摇晃。 「等、等等……我……到早上……才睡……」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我昨晚……就已经回来啰。」 「那也是你的事。」 冷淡地回绝后,当家又说了一句「而且……」。他先硬是挣脱抓著自己脚踝的手,接著蹲坐在原地,怒视对方因为低下头而向上翘的乱发。当家的表情非常恐怖,这也说明他的态度有多认真。 「我说过不要再捡那种东西回来了吧!」 「因为外面有能吃的东西。」 「我同样说过,绝对不会再吃你捡回来的东西吧!」 在愤怒的当家面前从低头的姿势起身的男子,开始在万年不收的被褥枕头边找起东西。只是找到黑框眼镜就让他放下心地低声说「找到了」,接著戴上眼镜面向当家。由于近视过深,男子没有戴眼镜时,连近在眼前十公分的东西都看不见。当他在清晰的视野中见到皱著眉头的当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在记恨啊,晴。」 「这不是废话吗?我当时可是徘徊在生死边缘耶!」 「太夸张了啦,不过就是去给医院照顾一下而已。」 「一下?我被呕吐和拉肚子折腾了一个星期,体重还因此减掉十公斤,变成这副瘦巴巴的样子喔!」 「我觉得那是体质的问题,毕竟我跟国都没事。」 「不要把我跟你们这种大猩猩相提并论!」 对方跪坐著双手抱胸、一脸认真地回答的模样,使得当家更加不悦。当家与这名眼镜男──白藤家的食客宇多苍一郎,两人的基本观念完全不同,因为知道这样争论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当家说了句「总之!」打算做出结论。 这时苍一郎「啊!」了一声,仔细看了看当家──白藤家现任家主白藤晴的脸后,他皱起眉头问: 「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 虽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过晴不想在来骂苍一郎的这个时间点回答,所以表情变得更加凶恶。晴打算无视对方的问题站起身,不过伤痕非常明显,苍一郎抬头看了站起身来的晴后,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著说:「五月艾?」那是白藤家家猫的名字。 「……是蕨。」 「为什么?」 「因为指甲……」 因为指甲长得太长,想帮它修剪一下──晴含糊其词地回答。 时间是昨天下午,他碰巧看到睡在阳台上的家猫。因为看它睡得很熟想说应该没关系,但才刚抓住它的前脚、准备把指甲剪掉时就遭到攻击了。晴的右侧脸颊留下了三道很明显的红痕。 晴照了镜子后觉得自己暂时不要外出会比较好,反正他也不需要出去工作。而且外出的苍一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还想说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苍一郎就会突然回来,这时间点实在太不凑巧。 晴彷佛逃跑般离开被苍一郎占据、位于深处的房间,面无表情地往隔壁的客厅移动。苍一郎也随后追上来,在晴的身后以猫奴的身分提出问题。 「五月艾就算了,竟然会被蕨抓伤,你应该做了相当过分的事吧?」 「才没有呢。真要说起来,照顾猫是你的工作吧?我会被抓伤,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猫的关系。」 「我有在照顾好吗?我也有注意到蕨的指甲过长,只是觉得应该还能再撑一阵子。就是因为晴总是心血来潮时才会亲近猫咪,五月艾和蕨才会警戒你。」 「心血来潮?真亏你说得出口。负责喂它们吃饭的人可是我耶。」 「看吧?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那种态度。」 苍一郎耸耸肩露出「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钻进放在客厅中央的暖桌里,接著发现里头已经有客人,于是他一头探进暖桌的棉被下方,把缩成一团的猫咪抱出来。这只肥胖的茶色虎斑猫是名为「蕨」的老猫,原本是晴的祖父饲养的猫咪。 「蕨,你没事吧?」 「需要被关心的应该是我吧?」 为什么反而是担心抓伤人的猫啊?正当晴对此感到愤怒时,另一只猫──五月艾从格子纸门的缝隙间钻了进来。这是一只还很年轻的灰色虎斑猫,它原本是弃猫,后来被苍一郎捡回来。 「喔喔,五月艾也来啦。对不起啰,让你负责看家。」 「你啊,在跟猫道歉之前,先处理一下浴室里的那个,不然我真的要丢掉啰!」 「你们也真是辛苦,被那个心胸狭窄的家伙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 「我的心胸哪里狭窄?如果真的心胸狭窄,早就把你跟猫全都赶出去!」 晴不禁出言反驳无法当作没听到的指谪,愤怒地站著俯视苍一郎,却遭到两只猫和苍一郎同时用冷淡的眼神回望,面对眼前三对一的情况总觉得自己似乎输了。正当晴冷哼一声,打开纸门打算前往厨房时,玄关那里传来「有人在吗?」的询问声。 因为地点的关系,会拜访白藤家的人屈指可数,几乎不曾有上门推销或传教一类的情况,甚至可以说,除了知道白藤家位于那边的人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来访。从玄关传来的男性声音是没听过的声音,这让晴皱起眉头看向苍一郎。 晴用眼神询问:「你认识对方吗?」抱著蕨的苍一郎耸了耸肩膀。虽然预料之外的客人多少令人感到不安,不过也不能假装不在家。晴不悦地稍微嘟起嘴唇,回了声「请稍等」就往玄关走去。 毕竟房子不大,从客厅稍微移动一下就抵达玄关。时值深秋,太阳也较早下山,刚过下午三点玄关就已变得略显阴暗,而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穿暗色系西装、脖子上围著绿色围巾、年约四十多岁的男性。梳理得非常整齐的短发也好,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也好,在在给人强烈的清洁感。他保持笔挺的站姿,左手提著黑色的公事包。 不只是声音,就连那张脸晴也没有印象。他站在玄关阶梯的边缘,用不太亲切的语气询问:「请问是哪位?」这名遭晴用怀疑眼神注视的客人,则是以带著些许困惑的语气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这里有一位名叫白藤誉的先生吗?」 「……」 白藤誉是晴前年去世的祖父名字。这位以祖父认识的人来说年纪实在太轻的客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来访?晴边是觉得越来越摸不著头绪,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祖父在前年去世了。」 「……您是他的孙子吗?」 对方彷佛确认般的语气,让晴感到可疑而紧紧皱起眉头。看到晴后悔自己没有先确认对方的目的再回答而不发一语的模样,客人连忙为自己的失礼开口道歉。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白藤誉先生已经去世了。」 「……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这是我的名片。」 面对明显带著怀疑发问的晴,客人有些慌张地将公事包放到敲土(注2)上,接著从怀中掏出名片。晴则走下玄关阶梯,接下对方用双手递出的名片。 白色的纸片上除了有常在街上看见的商标外,还印著「东亚银行」的企业名。接在后头的是「本行特殊担保管理部」这个虽然不曾听过,但感觉相当不得了的部门名称。职称是主任,名字则是梶稔。 「……银行找我祖父有什么事吗?」 即使知道客人的身分,依然无法掌握对方的目的。出生于昭和时代初期的祖父不信任银行这种组织,根本没有开设帐户;而且因为祖父身为工匠,能用成品交换现金、取得收入来生活。 超有名的大型银行东亚银行,并且是隶属于未曾听说过的部门的职员,竟然会来拜访这样的祖父──而且是在祖父去世两年以上的现在。由于晴完全没有头绪,表情自然变得凶恶,至于访客──东亚银行的梶,先是轻轻叹了口气,说著「其实……」而展开后续的谈话。 「由于我们认为白藤誉先生修理过某一个箱子……我今天会过来就是想请问关于箱子的事。」 「箱子……?」 晴在听到「箱子」这个词之后,表情反射性地变得更加凶恶。他心想著「难道是……」一股似乎是想法化为令人颤抖的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的错觉袭向晴。不清楚是否有发现晴的变化,梶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 「是的。正确来说……是关于装在箱子里面的东西。」 单单只是箱子就已经很麻烦了,如果是里面的东西就更加不妙。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让晴用力握紧拳头。 晴的祖父是在高级五斗柜的制作上无人能出其右、手腕高超的传统木工师傅,除了身为木工师傅的本行外,也有在接制作或是修理「箱子」的工作。虽然说是「箱子」,但可不是指一般的箱子,而是有著特殊用途──用来收纳特殊物品的箱子。因为晴很清楚这会跟坏事扯上关系,所以决定装傻到底。 祖父已经去世了,自己并不清楚祖父的工作──正当晴打算这样开口赶梶回去时…… 「让客人进来坐吧?」 「!」 晴因为突然传来的声音惊讶地回头,就看到抱著蕨的苍一郎站在那里。苍一郎平时是个超级怕麻烦的家伙,就算有客人来也不会露面,所以晴觉得他今天应该也不会从客厅出来,不过他大概是靠著本能嗅到了味道吧。晴抱著不悦的心情表示「给我走开」打算赶人,苍一郎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道: 「对方是来拜访爷爷的吧?这样让客人站在玄关讲话实在太失礼。」 似乎是听到白藤誉的名字,让苍一郎误以为对方是要来上香的客人吧,但晴又不能在本人面前讲出「不是这样,总之我不想找麻烦所以要把人赶走」这种话。苍一郎讶异地看了一眼难以启齿的晴,热情地邀请梶进到屋里。 「欢迎,虽然空间不大,但是请进来吧。」 「你啊……」 正当晴打算开口训斥苍一郎「不要擅自决定」时,就看到梶动作迅速地拿起放在敲土上的公事包。正在脱下鞋的梶,脸上满是期待著能跟对方仔细讨论的表情。如果苍一郎不在他就能把人赶走了,而且说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如果跟自己想像得一样……晴心里怀著不祥的预感,抬头看向天花板叹了口气。 虽然晴完全不想听梶打算说的事情,而且强烈觉得不听对自己比较好,但却无法反抗现场的气氛,也无法把突然来访的客人赶走。晴在内心啐了一声并瞪了苍一郎一眼,不过苍一郎完全没察觉到晴的心情,只顾著带梶前往客厅。 「天气很冷请坐进暖桌──」 就在苍一郎对梶这么说时,晴从后方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厨房的角落。 「你给我回去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 「似乎……有些复杂的事情,所以……」 「对方不是来上香的吗?」 面对果然误会来客是来上香的苍一郎,晴强硬地说了句「你别管」打断他的话。 苍一郎眯起眼睛,看向嘴上说著「总之这件事跟你无关」而打算赶他走的晴,语带责备地说道: 「晴,你打算在玄关前面谈论复杂的事情吗?不,不对,你肯定是觉得麻烦,打算连听都不听就把人赶走吧?」 「……因为跟爷爷扯上关系的事情肯定会很麻烦啦。」 「拿爷爷跟你相比,会扯上麻烦事的肯定是你吧?」 遭到苍一郎带著混杂鄙视的表情如此指责,晴虽然相当不悦,但这毕竟也是事实,所以他无法反驳。苍一郎对著无言的晴说了句「我去泡茶」就往厨房走去,晴先大大叹了口气,接著朝客厅走去。这样的话,苍一郎肯定也会参与谈话,接下来……只能祈祷不是那种方面的事情了。 身处四坪大客厅的梶,用很端正的姿势跪坐在和暖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个人真的很适合银行员这种正经八百的职业。晴边想著对方跟自己简直是完全相反类型的人,边走向暖桌,坐到自己的固定座位上。 「不用太拘谨。」 「谢谢。」 「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清楚爷爷的工作内容。」 在谈话开始前晴就先说了「并不清楚」,让梶露出带著些许困惑的表情。他握紧放在腿上的手,询问起有关苍一郎的事情。 「刚刚那位是您的弟弟吗?」 「我们看起来像兄弟吗?」 被晴反问的梶一脸烦恼地思考著。苍一郎跟晴的身高、体型都不同,脸也长得完全不一样,梶反省著自己不该因为两人在同一个家里这种理由,就问出这种单纯的问题。他小声地回答「不像」时,苍一郎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我们是表兄弟喔。」 「表兄弟?」 对于拿著托盘从厨房现身的苍一郎所说的话,梶似乎无法立刻理解,毕竟这是平时不常听见的用词。苍一郎重复了一次「就是表兄弟」,将榉木制的托盘放到暖桌上。 「晴是我祖父的妹妹的孙子。」 「那么您是白藤誉先生兄弟的……?」 「不,因为是母方那边的人,所以我跟白藤爷爷没有血缘关系。」 虽然梶听完苍一郎的说明后说了句「是喔」,不过看起来还是没搞懂的样子。 「总之是亲戚。」 晴开口做了粗略的结论,接著看到托盘上只有一个茶杯,一脸讶异地向苍一郎问道: 「我的呢?」 「晴不是客人吧……请用。」 「也不准备杯垫喔……」 「你是银行的员工啊?」 苍一郎无视啰唆的晴钻进暖桌,拿起晴放在桌上的名片。虽然晴慌忙地想从苍一郎手上抢回来,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根本抓不到。 「特殊担保管理部……?这个部门是做什么的?」 正用强硬语气要求苍一郎把名片还来的晴,听到苍一郎对梶提出的问题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自己也很在意那个没听说过的部门名称。晴眯起眼睛,瞪了一眼彷佛看过之后就满足了而把名片丢回来的苍一郎,听起梶的回答。 「我们部门负责管理客人在贷款时所提供的一般不动产以外的特殊担保品,例如有价证券、美术品、骨董、贵金属等等。虽然不动产的价值也会有波动,但是有价证券、美术品、骨董、贵金属类这类物品的波动幅度更是剧烈,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定期确认,查证该物品是否还有担保的价值。」 大概是常常被问类似的问题吧?听著梶相当熟练的说明,晴用力地皱起眉头,总觉得不祥的预感逐渐变成现实。跟一脸忧郁的晴相反,苍一郎则是惊讶地瞪大眼睛。 关于晴在意的地方,苍一郎则是出于别的意思对此抱持兴趣。他挺直原本弯曲的背,彷佛要探出身子般对梶问道: 「管理……骨董吗?」 见到苍一郎的表情和声音都带著强烈的好奇心,晴忧郁地叹了口气。苍一郎不仅兴趣多元,而且求知欲旺盛,也就是说他具备御宅族的资质,一旦遇上有兴趣的事情就会发挥强烈的探究心。骨董也是苍一郎的兴趣之一,所以梶所说的内容对他而言,实在无法听过就算了。 平时的话,晴最多觉得「又来了」,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同。只想随便听听就早早赶梶回去的晴,彷佛是为了打消苍一郎的兴趣,一脸不满地说: 「他不只说了骨董,还有讲到有价证券、美术品和贵金属不是吗?不要只听自己有兴趣的部分。骨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吧?」 晴虽然如此断言,不过没能得到最关键的梶的认同。这也没有办法,因为梶就是来谈晴最想避开的事。 「在我们部门经手的担保品中,骨董所占的比例的确较低,不过我今天会过来就是为了骨董的事情……」 「跟骨董有关吗!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 看著苍一郎的表情因为听到梶的话变得更加兴奋,让晴更想抱住头了。光是有个跟誉扯上关系的箱子就让人觉得很麻烦,现在连兴奋起来的苍一郎也要搅和进来……不顾因为担心而满脸忧愁的晴,梶开口说明起自己来拜访白藤家的原因。 「这件事与跟本行有交易的某个家庭持有的物品有关。虽然很抱歉,但是因为我不能明讲,就让我用『a家』来代称。a家与本行合作了相当长的时间,在a家前任当家展开多角化经营的时期,本行给该公司相当高额度的贷款。七年前,在前任当家去世后,事业虽然由儿子继承,但因为经营不顺而决定抽手不再过问公司营运。而后,那位继承人对新事业起了兴趣,来向本行申请贷款。然而a家的土地、房子都登录在前任当家经营的公司底下,若想以此做为担保品便会演变成自公司出借的情况,无法用来担保。不过,a家还拥有前任当家收集的绘画和骨董收藏。」 「所以改用那些来做担保……?」 「是的。本来绘画与骨董这类物品,是在用有价值的不动产做担保后,再当成追加担保品。之所以不能只靠那些做担保……是因为这次在贷款额度上也是毫无前例的金额,负责分行的融资课抱持著应该放弃这笔交易的反对意见,但是本行跟a家合作了很久,所以总行的高层还是特别下达了许可。」 光是看著说明事情原委的梶一脸苦涩,就让人不觉得这次的贷款进行顺利。一如预料,梶立刻补充说明a家现任当家的新事业早早就受挫了。 「而且……对方没有任何方法能还款,使得本行只能将做为担保拿来抵押的这些收藏品处分掉。」 「真是惨呢,只是稍微晚一点还款,东西就会全部被拿走。」 「不,我们有给缓冲期限,也有数度进行沟通,然而……情况完全没有好转,再加上除了我们之外……a家的当家还有在跟非正规的业者借钱,所以才会判断他已经没有其他还款的方法。做为抵押品的绘画、骨董的确有其价值,我们是在经过审查后才决定放款;而且因为价格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应该能顺利回收融资的金额,但是……我们贩卖骨董时发生了问题。」 单从这段说明就足以想像出问题的内容实在很不妥。如果可以的话,晴想在听到详情前让这件事就此打住,因而一脸不悦地插嘴: 「非常抱歉打断一下,为什么……梶先生会来拜访我们家?」 「因为负责贩售骨董的人表示,如果是白藤先生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所以推荐我前来拜访。」 「……对方是哪位?」 「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先生。」 在梶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晴原本就相当不悦的脸色又变得更加阴沉。他眉头深锁,嘴巴也抿成ㄟ字形。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是晴祖父的朋友,跟晴也有过数面之缘,但是晴知道大东和祖父间的关系是以很糟糕的方式划下句点。正当晴思考著大东为何会提到誉的名字时,苍一郎小声地问道: 「你认识吗?」 「……」 虽说苍一郎对骨董很有兴趣,但由于他对骨董的知识只集中在陶瓷器类这一小部分,自己又没有在收集骨董,所以对店名相当陌生。晴没有回答苍一郎,只瞪了空有知识的骨董御宅族一眼后向梶确认: 「刚刚……你说有一个我爷爷修理过的箱子,那也是大东先生指出来的吗?」 「是的。我们在古老的箱子上发现维修过的痕迹。大东先生表示维修的时代相当近,那肯定是白藤先生修理的……然后还把这边的地址告诉我。不过,大东先生似乎不知道白藤先生……令祖父白藤誉先生已经去世。」 「………」 梶一脸困扰地说著,然后补了一句:「要是我在事前先打电话确认就好了。」 「由于我不管怎样都查不到电话,所以只能突然造访,真的非常抱歉。」 梶一脸歉意地这么说,苍一郎则是轻轻挥了挥手替梶说话: 「这也没办法,因为这里没有电话。」 「啊啊,果然。只有手机吗?」 「不,虽然我有手机,不过晴连手机都没有喔。」 晴先是警告苍一郎不要说些多余的事,接著从暖桌里站起来,走到纸门敞开的厨房将残留在水壶中的热水倒入茶壶,然后把茶注入自己的茶杯。他手里拿著茶杯钻回客厅的暖桌中,先是重重叹了口气,才开口讲出梶原本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那些收藏里面……混了赝品吗?」 「……您竟然知道呢。」 「要说与骨董贩售有关的问题,也就只有这个了。」 「那个……难道白藤先生在从事跟骨董相关的工作?而且您似乎认识大东先生……」 晴对梶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先耸了耸肩表示「怎么可能」,接著补充说明自己会认识大东是透过祖父见过几次面的缘故。说完,他喝了一口刚从厨房拿来的茶,发现那几乎是没有茶味的热开水而惊讶地皱起眉头。想到苍一郎才刚刚泡过茶,这样看来他虽然加了热水,却根本没换过茶叶。 晴心想这实在不是能拿给客人喝的东西啊,瞄了一眼梶的茶杯发现他根本没有动过。稍微放下心来的晴将茶杯置于桌上,似乎很困扰地抓了抓头。 「在爷爷维修过的箱子里面,也装了赝品吗?」 面对彷佛为了确认而发问的晴,梶一脸认真地点头表示肯定。当晴接著问出:「是茶碗吗?」梶则是瞪大了眼睛。 「正是如此……难道您有什么头绪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找爷爷修理过的箱子,那应该是木头质地且相当高级的箱子……」 因为先前跟梶说过自己并不清楚祖父的工作,要是说太多只会自掘坟墓,所以晴含糊地带过。 一旁的苍一郎则开口问道:「那是怎样的茶碗?」茶器也是苍一郎爱好的领域之一。梶向兴致勃勃发问的苍一郎回以「仁清」这个茶碗作者的名字,苍一郎听了立刻回道: 「仁清吗!是那个野野村仁清吧?活跃于江户初期,在仁和寺前开设御室窑,取自仁和寺的『仁』和清右卫门的『清』而自称『仁清』的有名陶艺家对吧?目前被指定为国宝的十三件陶艺品当中,就包含两件仁清制作的『色绘藤花文茶壶』和『色绘雉香炉』对吧?他也是使用卓越的成形技术和巧妙的釉法来完成华丽色绘陶的人物……」 「您、您还真是清楚呢。」 梶一脸惊讶地看著双眼闪闪发光、滔滔不绝的苍一郎。在听见梶询问「难道您就读美术相关科系?」后,苍一郎很乾脆地摇头否认。 「所以您是从事相关工作?」 「不,这是兴趣。」 「只要把他想成是个骨董御宅族就好了。」 晴下了「对他不用太认真」的结论,苍一郎则愤怒地回以:「这是什么意思啊!」但晴无视苍一郎开始说起「真要说起来晴总是……」这种与事件无关的抱怨,双手抱胸陷入沉思。当梶说出「箱子里面的东西」时,晴立刻就知道这件事会跟骨董赝品有关,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想把梶赶走。 晴的祖父誉并非完人,不过,他也不能把连苍一郎都不知道的事实告诉梶。晴边烦恼著到底该怎么办,边向梶试探地问道: 「大东先生有说我家爷爷跟那个……跟赝品有关吗?」 「不,大东先生只有说,如果是白藤先生的话应该知道些什么而已……真要说起来,这件事本身也相当曲折离奇。正如刚刚所说,a家的骨董在拿来做担保时,本行也有请足以信赖的专家做过鉴定。也因为在当时得到骨董全都是真品的结论,我们才会借贷给对方……然而,等到真的要变卖时,却从大东先生那里接到有几样骨董有问题的报告……而且不只有仁清,其他的东西当中也混了赝品。由于本行握有确切的鉴定报告,曾觉得大东先生无法信赖,还请了别的业者做鉴定,然而……」 「大东先生的眼光是正确的。那个人的鉴定功力货真价实。」 「正是如此……然而,我们收下这些担保品后还是有定期鉴定检查,所以完全不清楚真品和赝品是怎么被掉包的……由于我们部门负责管理,也被究责……虽然目前持续进行调查,却完全看不清真相。于是大东先生介绍了白藤先生给深陷烦恼的我……」 看著一脸求助表情的梶,晴在内心重重叹了口气。大东虽然没有直接挑明这件事跟誉有关,不过肯定有所怀疑。大东很清楚誉过去做了什么事,而且这次事件很有可能会跟晴最不想回忆的「过去」扯上关系。 听见梶提到箱子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寒气再度苏醒,让晴皱起眉头。虽然对困扰的梶感到不好意思,不过也只能贯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于是晴铁了心地摇头说: 「这样啊……不过爷爷已经去世了,我也不清楚爷爷的工作,所以……」 「那么……令祖父是否有留下什么书面资料?例如工作的纪录或日记?只是些许的线索也好……」 「没有喔。虽然木工师傅的确是爷爷的工作没错,不过那算是兼职,所以……」 面对开口道歉的晴,梶露出非常失落的表情垂下头去。 苍一郎在一旁开口问道:「难道真的帮不上忙吗?」但晴依然皱著眉摇头。晴觉得要是在此时流露出些许同情的态度,之后肯定会陷入最糟糕的情况,所以一直保持一张凶恶的表情。 判断自己应该无法从晴这边获得情报的梶,再次对自己突然造访表示过歉意就告辞了,晴跟苍一郎与梶一同走到玄关打算目送他离去。穿好鞋子后重新面向晴跟苍一郎的梶,露出不肯放弃的表情再次开口请求协助: 「如果……您有想起什么或是找到什么线索,能请您立刻联络我吗?不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线索我都希望能得知,拜托了。」 晴一脸困扰地看著深深低下头,表示「这里是我唯一的线索」的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他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心想这么做也是为了梶好,此时更应该要明确地直接拒绝。 「真的非常抱歉,这是我无法帮忙的事情,所以请不要期待。」 「能请教……原因吗?」 「因为我非常讨厌骨董。」 大概是没想过会得到这种答案,梶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著晴。晴无视语带指责、用低沉语气喊著自己名字的苍一郎,说了句「路上小心」就转身回到客厅。 「打扰了。」没多久玄关那边就传来梶道别的声音,再过一下便听到苍一郎怒吼著「晴!」冲进来。 「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呢?」 「我只是说了实话,让对方有所期待会更糟吧?」 「就算是这样!」 为了从愤怒地喊著「你未免太失礼了吧」的苍一郎身边逃开,晴离开客厅往浴室走去。晴虽然也对梶抱持著罪恶感,但即使如此仍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想法更加强烈。一旦插手,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都一定会被卷入很麻烦的事情。在叹气的同时,晴打算早早把梶的脸跟从他那里听到的事情都忘记。 虽然晴之所以会往浴室走去,是因为想起浴室的打扫工作只做到一半,不过他的情绪也跟著回到原点。没错,他原本正打算打扫浴室,却看到苍一郎放在那里的箱子,所以才跑去苍一郎的房间怒吼。 他粗暴地拿起第二次看到的箱子,大喊著「苍一郎」。 「你要是不快点处理一下这个,我就要拿去丢掉了!」 晴语带威胁地问了一句:「可以吧?」苍一郎就急急忙忙跑过来。晴边说著「拿去」边递给苍一郎的东西,是苍一郎用空盒子制作的手制培养皿,里面装的是他跑去岐阜采回来的白色蕈类。苍一郎珍惜地抱著晴递给他盒子说:「不要那么粗暴啦,我明天要把这个拿去教授那边。」 苍一郎对蕈类也很狂热,有空时会跑遍全国各地观察、采集蕈类。秋季的现在因为正值生长季节,他在岐阜与众多蕈类相遇,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然后,他把做为伴手礼而采集回来的蕈类中,比较特别的品种放进培养皿保存在浴室。 「为什么刻意放在浴室?不能放在外面吗?」 「浴室的湿度等条件比较合适,而且这跟放在外面的混在一起就糟了。」 「……糟了?」 苍一郎的表情跟平时一样,完全没有做了坏事的模样,但是这样反而麻烦。晴进一步追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苍一郎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虽然颜色有点不同,不过这个应该是鳞柄白鹅膏(注3)。」 「唔!那是毒蕈耶!」 「真亏你知道。」 「它名字里就有个『毒』字啊!我说过不准再捡这种东西回来吧!你为什么每次都不肯听人说话呢!」 「我怎么样都不会说要吃这个的啦,你放心吧。」 苍一郎说著「这要是被丢掉我会很伤脑筋,只好放到外面去了」离开浴室,从背影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反省之意。过去曾因为吃了苍一郎在山里采集的蕈类引发食物中毒而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晴,对苍一郎下令说绝对不准再采蕈类回来,不过,强调自己完全没事的苍一郎完全没有打算听进去。 如果至少有香菇、鸿喜菇这类熟悉的蕈类就好了,但是苍一郎采回来的,都是对身为都市孩子的晴而言过于偏门的种类,只用看的根本无法分辨到底能不能吃。晴曾相信过苍一郎的说词吃了下去,但这种信赖因为一次的失败完全崩溃。 晴打扫完浴室后回到客厅,就看到苍一郎拿著原本放在庭园、装著蕈类的竹篮走进来。听苍一郎说「晚餐就煮这些吧」,晴皱著眉用力摇头。 「绝对不要。」 「那也无妨,我就自己做自己吃,绝对不会分给晴。」 「你高兴就好。」 苍一郎眯起眼睛看了看愤怒地这么说的晴后,先把竹篮拿到厨房,接著回到暖桌里。他表情认真地对喝著冷掉的茶的晴说: 「这么说来,跟刚刚那个银行员工……梶先生提到我们家的,是大东先生是吧?那个什么什么古美术店是很有名的店吗?」 「是春霞古美术店。那可是老字号的名店。」 「喔……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晴不只是很了解骨董,也很清楚业界的事呢。应该……不是受到爷爷的影响吧?我几乎没有听爷爷讲过骨董的事情。」 「……」 苍一郎看著位在客厅角落的小佛坛低声说道,晴则是不发一语。正如苍一郎所说,晴会那么了解骨董相关的事情,并不是受到誉的影响。虽然誉的工作是修理和制作收纳骨董的箱子,却对骨董本身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有骨董相关的知识是因为…… 无视因为想起往事而心情苦涩的晴,苍一郎托著下巴看向摆设在佛坛上的照片。 「我不知道爷爷有在修理装茶碗的箱子呢,原本以为他只有在制作五斗柜。不过爷爷的技术那么高超,肯定什么都做得到吧。」 「……是啦。」 「爷爷使用刨刀的模样,光是在旁边看著都觉得很有意思。你还记得爷爷削下来的刨花薄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吗?」 听苍一郎怀念地这么说,晴则是适当地做出回应,同时把茶杯中的茶喝光。苍一郎跟誉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不可思议地非常亲近。不爱说话且个性严厉的誉,跟亲生孙子晴之间几乎没有称得上是对话的交流。但即使是这样的人,对于生长在复杂家庭的苍一郎而言,仍是让他感受到温暖和亲情的长辈。 晴跟苍一郎初次见面是在晴二十岁、苍一郎十三岁的时候。从那之后就经常出入白藤家的苍一郎,即使在晴离开日本的那段期间里也会定期来拜访誉,两人间的感情因此不断加深。 「不过,既然那位大东先生认识爷爷,为什么会不知道爷爷已经去世了呢?」 苍一郎口中说出的单纯疑问,其实晴也有想过。不过晴知道理由,轻轻皱起眉头跟苍一郎解释: 「爷爷跟大东先生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在吵架之后分道扬镳。大东先生之所以会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两人完全没有继续联络了吧。」 「一些事情是指什么?」 晴对立刻发问的苍一郎回以「就是一些事情」后,拿著空茶杯站起身来。他走进厨房边将放著热水壶的瓦斯炉点火,边想著自己所说的「吵架后分道扬镳」这句话。难道说……大东还在生誉的气,所以才打算把麻烦事丢过来?不过,晴又立刻否定这个想法。正因为大东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才会选择跟誉分道扬镳。 那么大东真正的想法果然是……有别于一脸忧郁的晴,身处客厅的苍一郎将手伸向梶那张留在暖桌上的名片。他拿起写著「特殊担保管理部」的白色纸片,向晴搭话:「话说回来,这也真是有趣的工作呢,负责管理用来抵押的骨董耶。」 「……他不是说了骨董占的比例相当低吗?」 「不过,那些收藏品的价值足以让人借钱给那个出问题的家族耶,早知道就跟他详细问问看还有什么东西。毕竟是能收藏仁清茶碗的家族,肯定还有很多种类的名品吧。」 苍一郎一脸陶醉地这么说,但完全不想扯上关系的晴则是为了打消他的兴趣,板著脸凶狠地说: 「别说什么名品了,就是因为其中夹杂很多赝品,银行才会如此慌乱吧?而且那种会被赝品蒙骗的人,肯定没什么了不起的收藏。」 「不过,那位银行员不也说在做鉴定时都是真品吗?这部分也很不可思议呢。而且……那位大东先生为什么会知道修理箱子的人是爷爷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徵?」 「……跟爷爷有差不多技术的人并不多,而且大东先生曾经委托工作给爷爷过,所以一看就知道了吧。」 晴边随口回答苍一郎的疑问,边更换了茶壶里的茶叶。他从茶罐中舀起新的茶叶放进去,在热水壶的盖子喀啦喀啦作响后关上火炉,苍一郎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所以说啊,大东先生劝银行的人来拜访我们家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是觉得修理过箱子的爷爷知道什么关于赝品的事情吗?」 「……谁知道。你要喝茶吗?」 「要。爷爷修理箱子时,内容物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呢……他们有调查过吗?不过鉴定时如果是真品,修理箱子时不可能是赝品吧?话说如果要修理箱子,真品应该会保管在其他地方。真搞不懂……」 听著苍一郎如此低声碎念,晴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晴实在不想让苍一郎得知誉拥有另外一种面貌,心想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苍一郎、装作丝毫不关心的样子,所以完全没有做出回应。 拿起热水壶将滚水倒入茶壶后,晴原本打算把茶杯跟茶壶一起放上托盘,在附近却遍寻不著。想起刚刚苍一郎在端茶给客人时曾使用过,晴便走回客厅寻找。当晴正打算顺手收起客用茶杯时,苍一郎又向晴搭话: 「那个啊,晴怎么看这件事呢?」 「……你是指什么?」 「所以说,你觉得那位大东先生在想什么?」 晴对再次发问的苍一郎回以「谁知道」就走回厨房。他先把客用茶杯放进水槽,接著把茶杯和茶壶放在托盘上拿到客厅。坐回位置上,把装了茶水的茶杯递给苍一郎后,晴一脸凝重地用劝告的语气开口: 「你就别想了吧,反正那跟我们无关。」 「但是……」 「别跟骨董这种东西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脸不爽地说完,晴小口小口地喝起热茶。知道晴虽然非常熟悉骨董却对其非常厌恶的苍一郎,见状夸张地重重叹一口气。 「唉……难道你不觉得梶先生很可怜吗?」 苍一郎先是发出彷佛觉得无趣的叹息,接著对晴动之以情。 「人家都跑来这种地方拜访了,结果却空手而回。他那悲痛的表情明明在说,除了我们家以外,他已经没有别的线索了,不是吗?晴偶尔也做些能帮助别人的事情吧。」 「我直接把你那段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才是从来没做过有帮到别人的事。」 面对晴的回击,苍一郎用鼻子哼了一声,回道:「我还是比晴好一点啦。」接下来,虽然苍一郎为了让晴有所行动,一直从旁鼓吹,不过终究还是因为晴毫无反应而放弃,只好不甘不愿地走回自己房间。 变成独自一人的晴大大叹了口气,视线落到留在暖桌上的名片。一想起梶在玄关露出的沉痛表情,就让晴感到一阵心痛。 然而,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实在太危险了。晴决定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并把名片收进餐具柜的抽屉深处。 隔天,苍一郎早早就出门。晴进入工作室大约一小时后,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说著「午安」。因为嫌起身麻烦,晴直接向玄关那边喊了一声「在这边」。没过多久,一名皮肤偏白、有点肥胖的男性拉开纸门现身。这位有著充满亲和力的笑脸、向晴问候「状况如何?」的男人,是在根津经营名为「plus five」的杂货铺的桃园。 「都放在那里了,你直接拿走吧。」 「非常感谢,我先来看一下。」 走进白藤家的玄关后,正前方的深处是厨房,左边是客厅和苍一郎的房间,然后右边是铺设了木板、誉过去当成工作室的房间,以及更深处用来当晴寝室的和室。工作室跟和室相连,如今由晴取代了誉,在这个采光明亮的房间里工作。 从年轻时就没有正职的晴,现在是使用誉所留下来的木材制作木雕糊口。贩售完全交给桃园负责,今天是交货日。 桃园坐在工作室的出入口附近,检查起晴准备的箱子里所装的东西。他将木雕一一从箱子里取出,赞叹著「真是美丽啊」的语气中完全没有客套的意味。桃园打从心底为晴所制作的木雕深深著迷。 「妖怪系列很受欢迎呢,一在店里上架就立刻卖光了。例如滑头鬼,细节的精致度真令人著迷。我个人则是很推荐子泣爷爷啦。」 晴和桃园的相遇纯粹是偶然。在誉去世后,晴无法忍受只是靠著爷爷留下的些许积蓄生活,不断尝试寻找能自力更生的方法。那时,他带著自己准备好但不知道能不能当成商品贩卖的木雕四处推销。 然后,他偶然经过桃园的店,就抱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心情冲了进去。结果桃园对晴制作的木雕一见钟情,还在店里设置专区;不仅如此,他会主动提供较有买气的主题,让晴制作的木雕立刻博得客人喜爱。 「要是能让我再增加下订的数量就更好了……」 「这的确非常感谢,不过目前的数量已经是极限。」 手工制作的物品无论如何都有数量上的限制,所以即使晴的作品好到只要制作出来就能卖掉,实际收入却很有限。虽然生活还过得去,但想重建这栋屋龄六十年的房子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四处都有明显损伤的房子漏风很严重,防寒效果也非常差。由于晴从小就住在这里,再加上先天体质所以挺得住,但苍一郎很怕冷,一直抱怨个不停。早早把暖桌拿出来的人也是苍一郎。 「到了冬天无论如何都得花到暖气费用,所以我也想多做一些贩售,不过……」 「若要做得那么细致,势必很难增加数量吧。对了,下次我的店会登上杂志的专栏,他们想要特别介绍晴制作的木雕。那位编辑似乎也非常喜欢晴的作品呢。可以吧?」 桃园向晴如此确认,晴皱起了眉头。他停下手边的工作,直视著桃园摇了摇头。 「……不,这样我会很困扰。」 「咦,为什么会困扰?那是正派的室内装潢杂志,也能替你本人做宣传喔。」 面对感到不可思议的桃园,晴则是抱著坚定的意志再度摇头。 在工作上得到桃园这名合伙人后,虽然无法过得太奢侈,但生活还过得去,所以晴对现况没有任何不满。晴认为没有宣传的必要──或者该说,晴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有更多不必要的曝光。 这点桃园以前也有感受到,他露出困扰的表情歪著头说: 「……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 「当我的店里开始贩售你制作的木雕时,你也说过绝对不要提到你的名字对吧?一般来说,做这行的人都是在卖自己的名声,所以我一直觉得你的做法很不可思议。而且,现在才讲可能有点太晚了,但拥有如此技术又能制作出富含故事性商品的人……冷静想想其实非常厉害吧……」 晴露出苦笑,对用试探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桃园耸耸肩表示「怎么可能」。否定之后,晴拿起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讲起用来说服桃园的藉口。 「我之所以会做雕刻,是因为总是在一旁看著身为工匠的爷爷工作,不想让名字曝光则是不希望增加麻烦事。现在我光是接桃园你的订单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要是有其他人来找我,说实话我会很困扰。虽然都在麻烦你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说什么过意不去!这样一来你的作品都只会在我的店里贩售,我反而该感谢你才对。不过……」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适时将话题打住后,晴表示要去泡茶就站起身来。在他拉开工作室的拉门、走到玄关前的房间时,看到玄关的毛玻璃对面有一道人影。这里不是路人会经过的地方,正当疑惑的晴打算走下玄关阶梯时,就听见对方的喊门声。 虽然玄关的拉门没有上锁,不过那位疑似是客人的人,似乎没有打算主动开门。无可奈何之下,晴只好穿上放在敲土的拖鞋,走去把拉门打开。透过毛玻璃看到的人影只有一个,不过那人身后其实还跟著一个人,两人都是穿著暗色系西装的男性。 昨天也有一名穿著西装的男性来访,不过两方的感觉天差地远。眼前这两人流露沧桑的感觉,跟身为银行员的梶所散发的清洁感完全相反。 「……请问是哪位?」 由于同时还感受到危险的气息,让晴毫不掩饰讶异的神情如此问道。晴的直觉非常正确,站在面前的年轻男性,出示了与他精悍的脸庞相当符合的身分证明。 「突然来访真是抱歉,我是警视厅的秋津,请问你是白藤先生吗?」 「……」 即便明白对方是警察,晴仍完全没有对方为何会来找自己的头绪。晴因为一瞬间在脑中思考了太多事情导致他无法开口回答,名叫秋津的刑警则是再次问道: 「这里是白藤先生的家吧?」 「……是这样没错,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晴迟疑了一会儿回答后,秋津转头看了他背后的男人一眼。那名比三十来岁的秋津还年长的男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前后。那人单靠眼神跟秋津对话后,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身分证明,表示自己的名字是「矢田」。 「我们有一些事情想请问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我现在有客人。」 「那么,请让我们在这里等,你忙完后再跟我们说一声。」 晴皱起眉头,看著用轻佻态度如此说完就拿出香菸的矢田。他的神经没有粗到能在警察找上门来,而且自己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形下,让警方在门口等著自己。见晴焦急地询问:「你们到底找我有什么事?」矢田用香菸指著房子的方向说: 「没关系吗?你不是有客人来访?」 「……是我认识的人。」 「是谁?」 「这跟你们要问的事情有关吗?」 矢田的问法让人有种厌恶感,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看到他的表情让矢田连忙说声「对不起」,同时取出菸灰袋捻熄香菸。 「一个不小心就习惯性地什么都问了,让你感到不悦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即使嘴上这样说,矢田依然用试探的眼神看著晴,让晴抱著「真是够了」的心情叹一口气。他想要早点把这件事结束掉,又开口催促对方说明。 「所以,你们有什么事?」 「你认识一位姓梶,任职东亚银行的男人吗?」 晴当然知道矢田所说的姓氏,毕竟是昨天才刚见过的人。然而,虽然他知道对方是指那名昨天才刚见过的男人,却不清楚对方询问的理由。晴一脸困惑地点头说: 「我认识,他昨天才来拜访过我们家。」 「大概是几点过来的?」 面对拿出记事本的秋津的提问,晴努力地回想著。记得……是在他正想要打扫浴室,却看到苍一郎采回的蕈类后发生的事……在晴回答「大约三点多」之后,秋津继续询问:「对方待了多久?」 「应该是……一小时左右吧?因为当时太阳还没有下山……那个,梶先生怎么了吗?我跟他昨天才初次见面,也不是他的朋友……」 「梶为什么会来找白藤先生呢?」 晴正询问秋津时,矢田却从旁插嘴提出其他问题。对于矢田一再如此而感到愤怒的晴,用强硬的语气反问: 「这有什么关连吗?你们突然来访,而且不做任何说明就不断质问我是怎样?」 「真的非常抱歉,不过这是我们的工作。」 「你们来找我帮忙,我自然也有拒绝回答的权力吧。」 看著只在嘴上道歉,态度却完全没有改变的矢田,晴坦率表现出怒气,秋津则在这时说著「好了、好了」打起圆场。他先安抚年长的矢田,接著向晴道歉,从头说明起目前的状况。 「请问你有看今早的新闻吗?」 「……没有。」 「昨天在世田谷的住宅内,发现遭人杀害的男性遗体。做为该事件的重要关系人……我们请梶来协助制作笔录。」 「杀害……你们是指昨天那位梶先生……杀了人吗?」 「梶否认自己杀人,但是我们也有获得目击证词。然而梶表示,在被害人遇刺的时间,他正身处白藤家。也就是说,我们是来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请问白藤先生是独自与梶见面吗?」 「不……我的室友也在,但是他现在出门了……」 「他的名字是?」 说实话晴不想回答,不过既然是要确认杀人嫌犯的不在场证明,要是随便拒绝而遭警方怀疑只会更麻烦。在晴回答苍一郎的姓氏后,对方又接著询问苍一郎的联络方式。 「请问他是否有手机?我们想做个确认……」 「……我不方便擅自把号码告诉你们,能够由我打电话让你们确认吗?」 晴慎重地这么说完,秋津转头看向矢田。看到矢田微微动了动下颚,秋津才对晴说「麻烦你了」。虽然晴对矢田那种不论何时都很高傲的态度感到不悦,但还是走回家中,跟待在工作室的桃园表示:「我需要打电话,能借用一下手机吗?」桃园很清楚晴没有手机,也知道白藤家没有电话,所以立刻点头并从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机。 拨给苍一郎后,晴就回到矢田他们待的地方。在走回他们面前时,苍一郎接起了电话。由于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中也有登录桃园的号码,觉得是桃园打来的苍一郎用很有礼貌的语气说了句:『你好。』 「……是我。」 『什么啊,原来是晴喔。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忙,能晚点再说吗?』 「这里有人要找你问一些事情,我把电话给对方。」 虽然想先跟苍一郎说明一下,不过在眼前站著两名刑警的情况下,晴也不想说些多余的话。他知道苍一郎很懂得应对进退,所以简短地交代完后,就把智慧型手机交给秋津。从晴手中接过电话的秋津先是表示自己是警视厅的人,接著说明状况。原本晴竖起耳朵仔细听著秋津说的话,却因矢田从旁搭话而受到干扰。 「你相当谨慎呢。」 「……」 「以前曾跟警察扯上关系过吗?」 晴用叹气回应矢田那种话中有话的问话方式,眯起眼睛看著对方。 「调查这种事情是警察的专长吧?」 晴这样回答完后,矢田耸了耸肩。 「没这回事,大部分的人在被警察盘问时都会乖乖回答喔。像白藤先生这样抱持警戒的……大部分是有经验的人。」 「是会让人厌恶的经验对吧。」 「嗯……就各种意义上来说是如此没错。」 面对矢田充满深意的讲话方式,晴则是再次重重叹了口气。说实话,应该没有人会想跟警察扯上关系,晴其实也想要这样回答,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梶的事情。 虽然晴昨天才第一次跟梶见面,但是不管怎么看梶都不像是会杀人的男人。晴向矢田询问:「梶真的是犯人吗?」矢田一脸无趣地摇了摇头。 「因为白藤先生已经证明梶的不在场证明,我们也只能放弃逮捕他。」 「你刚刚说过有目击证词吧?不过没有直接的证据吗?」 「你有兴趣?」 「见你们以这种形式来访,不管是谁都会有兴趣吧?」 「哦……」做出这种刻意的回应后,矢田再次拿出收进口袋里的菸灰袋。他拿出先前放进去的香菸,重新点火再度抽起菸。对于不吸菸的晴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行为,忍不住直盯著对方看。但矢田完全不在乎晴的视线,吐出烟雾后开口说: 「说到梶啊……关于他来拜访你们家的理由,那还真是相当有趣的状况呢。」 「……你刚刚才问过我,梶来拜访我们家的理由吧?」 「有吗?我最近因为年纪大了,常常忘东忘西呢。不,所以说……虽然是从梶那边听来的,不过他说因为被害者持有的骨董中有部分遭人用赝品掉包,所以他来拜访可能知道原因的人。白藤先生之所以如此慎重,该不会是跟这件事有关吧?」 矢田接著又补上「这都是我个人的推测啦」。虽然他露出平稳的笑容,不过眼睛完全不带笑意。眉头又皱得更紧的晴明白表露出自己的不悦,正当他想著「光是说话就让人如此不爽的人还真少见」时,跟苍一郎讲完电话的秋津将智慧型手机递过来。 「非常感谢,我确认好了。」 「不会,这样你们满意了吗?」 「今天的确是满意了,感谢你的协助。」 说完多余的一句话并点头致意后,矢田对秋津说「走吧」,秋津则是很有礼貌地鞠躬道别才转身追上矢田。一直等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后,晴用鼻子重重地吐了口气。看来被杀死的是拥有仁清茶碗的主人,而且很难说不会有多余的火花烧到这边来。晴为了消除不好的预感轻轻摇了摇头后,垂头丧气地走回家里。 在向工作室里的桃园解释状况前,晴先跟他询问能不能再借用一次智慧型手机,接著在点头答应的桃园面前重新拨电话给苍一郎。苍一郎立刻就接起电话,并且表示他正准备要回家。 「要回来?你刚刚不是说你很忙吗?」 『现在不是忙这些事的时候吧,发生了杀人事件耶。』 「……」 总觉得苍一郎的声音莫名地兴奋,不过晴也觉得能当面谈一谈会比较好。他回答「知道了」就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桃园。毕竟跟桃园借用了手机,而且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晴便跟桃园解释了昨天来拜访白藤家、他初次见面的银行员,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犯,所以警察来跟他确认那人的不在场证明。听完晴的说明,桃园惊讶地瞪大眼镜后方的小眼睛。 「杀、杀人事件吗?原来警察真的会确认不在场证明?」 「我也很惊讶呢。不过,当警察的怎么都是些性格恶劣的家伙啊,光是跟他们交谈就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差。」 正当晴一脸不悦地骂著,就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先是一道煞车声,接著是巨大的喀啦声。他想著应该是苍一郎吧,又听到玄关的拉门被打开的声响。晴喊了一声「在这里」,便见用力打开工作室的拉门探头进来的苍一郎,急喘著气问道: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 「所以说,昨天那个银行员杀了人吗?」 「谁知道?对方说是重要关系人……刑警问了你哪些事情?」 「就是那位先生何时过来、何时离开,似乎是在跟晴的证词做比对吧。」 「哼……我们的证词似乎会当成他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他们也只能放弃逮捕梶。」 晴边传达从矢田那边听到的话边重新打量苍一郎,发现他其中一只脚上还穿著鞋子,刚刚的声响肯定是他随手丢下骑回来的脚踏车,毕竟在电话中晴也已感觉到苍一郎兴奋过头的心情。晴摆起脸孔斥责: 「比起那种事,你快点把鞋子脱掉,还有,别忘了跟桃园打招呼……」 苍一郎已经很习惯晴的碎碎念,他脱下鞋子并随便向桃园说了句「欢迎喔」,然后说著「重点不是这个啦」,朝晴靠过去。 「昨天才刚见过面的人变成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这不是很少见的事情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 桃园代替不太有兴趣的晴做出回应,正打算跟苍一郎讨论这起杀人事件,不过时机不凑巧,他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原来是他在白藤家待太久,店员打电话来请老板早点回来,桃园只能不情愿地答应。 桃园一脸不舍地道别,抱起装著商品的箱子走向玄关,晴则为了送他跟著出去。看见桃园跟苍一郎一样,一脸好奇地说:「下次再跟我说事情的后续发展喔。」晴露出苦笑回应后,关上了玄关的拉门。 「我确认过网路新闻,发现被害人似乎是跟梶先生的银行贷款的家族当家。」 「……」 正打算从敲土走上玄关的晴,因为双手扠腰站在阶梯上的苍一郎突然插话而闭上嘴,一脸疲惫地仰望天花板。苍一郎是那种如果没有兴趣,不管怎样都不会有动作;不过只要稍微引起他的兴趣,就会整个人栽进去的类型。但这次是晴不想扯上关系的事,他完全没有兴趣追问详情,所以无视苍一郎走回工作室。 苍一郎完全不在乎晴的态度,跟在他后面进到工作室里,坐在再度开始工作的晴旁边,热烈地讲起从网路上得到的情报。他跟在讲解蕈类时一样认真,这对晴来说实在是件麻烦事。 「是在世田谷的小野崎家,这就是梶先生昨天说的a家吧。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经营的是进口生活杂货的公司,而且累积了相当的财富。不过这次被杀的人啊……好像是叫小野崎重吾吧,到了他这一代似乎就从公司的经营抽手。这部分跟昨天听到的一样吧?」 「网路上连这种事都有写出来喔?」 苍一郎一边滑动智慧型手机的画面一边传达资讯,晴则是一脸惊讶地双手一摊。虽然苍一郎说「一旦发生事件,相关资讯就会立刻在网路上爆出来喔」,不过晴别说是网路,就连室内电话都没有,所以他只觉得这个世界上的闲人真多。 「被视为重要关系人而遭到警视厅调查的东亚银行负责人……这应该是指梶先生吧。杀人动机很可能是与贷款的问题有关……果然是那个吧?知道骨董是赝品后因为过于愤怒就……痛下杀手?」 「你在说什么啊?那个人不是为了调查为什么骨董会变成赝品才来我们家吗?而且在被害人遭杀害的时间,他就在我们家,我跟你还帮他做了不在场证明喔。」 「啊啊,对耶,那么梶先生就不是犯人了。」 「但似乎有目击证词。」 苍一郎反问「到底是怎样」,晴则是不悦地耸耸肩不发一语。虽然苍一郎先前不在乎晴那种冷淡的态度,但随著不满的感觉逐渐累积,他露出不服气的眼神瞪过去。晴也眯起眼睛回望苍一郎,叹了口气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说啊,昨天不是也讲过,这件事跟我们无关吗?」 「也不能说无关吧?我们帮梶先生做了不在场证明喔。」 「这跟那是两回事。」 如果只是回答事实就算了,晴完全不打算自己主动栽进去。 苍一郎斜眼瞪著明确表露出拒绝态度的晴,接著不疾不徐地用手中的智慧型手机拨起电话。原本惊讶地想著苍一郎到底是打电话给谁而看著他的晴,在听到苍一郎说的话后整个人弹了起来。 「……国?我是苍一郎,有些事想请教一下,请回我电话。」 「!」 浮现在内心角落的预感正确命中,晴急忙伸手打算抢过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不过在晴碰触到手机的同时,苍一郎也把电话挂断了。听苍一郎语气平淡地说:「因为是语音信箱,我只是留言而已。」晴回道:「你到底想问什么!」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地带著愤怒。 「很多事情啊。国的话应该很清楚详情吧。」 「你在说什么啊!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绝对不要跟那家伙说任何事情!苍一郎,听到没?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要静静等待风暴过去就好。」 「可是我很在意。」 晴愤怒地对苍一郎说「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接著做出「就算对方打电话来也不准接」这种乱来的要求。苍一郎含糊地回应并站起身来,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再度出门。从苍一郎的态度来看,很明显的他是觉得如果待在家里接到回电的话晴会很啰唆,为了避开这个状况才出门。晴对著苍一郎离去的背影要求他不要做些多余的事,但也知道他应该不会听进去。 晴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继续工作,却怎么样也无法集中精神,结果就在没有达成预定目标的情况下到了傍晚时分。 晚秋时太阳较早下山,一过五点天色就完全黑了。开灯工作到六点多后,晴收拾好工具走出工作室,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却因为没有找到能做晚餐的材料,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外出采买。 晴经过月影寺院内,通过小巷子转到三崎坂,穿过住宅区内的小路往商店街走去,迅速买好蔬菜、肉以及不用烹煮的熟食等等东西就踏上归途。一路上四处都有居酒屋,其实晴还满想留下来喝一杯,不过一方面因为没钱,又因为苍一郎的动向让他很在意,所以买好东西就早早回家。 他拉开玄关的门后,立刻倒抽一口气。 「……唔。」 一双不属于苍一郎也不属于晴的皮鞋整齐地摆在玄关口。会穿这种皮鞋,而且即使家里没人仍会擅自进去的,就只有一个人。晴连忙脱下拖鞋,提著购物袋冲进客厅。 「欢迎回来。」 大概是听到玄关传来的开门声,挺直身体坐在暖桌里的男人,一脸平淡地看著晴打了声招呼。在他身旁相隔一段距离……或者该说是若即若离的地方,则坐著五月艾和蕨。看到晴之后,两只猫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起身离开客厅。感觉到两只猫的态度彷佛在说「你回来前我们有好好看管著他喔」的同时,晴努力压抑动摇的心情,问了对方为什么人会在这里。 「是……怎么了吗?怎么突然……难道是因为苍一郎的电话……」 「怎么可能?我才没有那么闲,只是偶然因为出差过来总部附近而已。我听了语音信箱的留言回拨之后,苍一郎一直没有接电话,所以想说过来看看。」 「出差……原来如此。」 晴点点头低喃「实在太不凑巧了」,接著把原本想讲的话全都吞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吗?」 眼前的男人──望月国崇如此问道,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购物袋放进厨房。反正这个家不大,只要把纸门打开,分处厨房和客厅一样能对话。晴边把买来的食材放进冰箱,边对国崇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苍一郎肯定也忘记自己曾打过电话给你。」 「是这样吗?」 「是啊。明明你就已经很忙了还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分隔两处交谈的同时,晴觉得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既然国崇没跟苍一郎联络上,自己只要适度地蒙混过去就好。光是有因为感兴趣便径自行动的苍一郎在就很麻烦了,要是加上更棘手的国崇……心想自己已经受够多余麻烦的晴,试著把话题带往别的地方。 「身体状况还好吧?你那边应该差不多要下雪了吧?」 「托你的福身体很不错,那边也已下了第一场雪。所以,遇上了什么问题吗?」 「……」 原本打算随便聊聊逃开话题,国崇却简洁地回答后重新问一次,让晴没办法再装死,不禁皱起眉头粗暴地关上冰箱。晴刻意让自己放松表情才朝客厅探出头,反问国崇: 「你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每当你想要蒙混某些事情时,就会说出关心我身体状况的话。」 由于国崇冷静地一语中的,晴边感受到自己的脸颊顿时僵硬起来,边靠著纸门思索应对的方法。对方是自出生以来便结下的孽缘,不仅晴在想什么会被完全看穿,国崇的头脑还相当聪明。晴判断这时候只能跟平时一样粗暴地打断话题,于是断然说: 「没事。」 「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吧?」 「没事啦。」 「我早晚会联络上苍一郎,到时候就真相大白啰。」 「我说啊……」 即使再不愿意,那种语气也会让人想起中午遇见的矢田刑警。就在晴因此露出厌恶的表情时,国崇的智慧型手机响了起来。从怀中拿出手机看了看后,国崇朝晴瞥了一眼,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晴明白来电者是苍一郎,不禁绝望地叹了口气。 「……好。啊啊,没问题,我在晴家里。你要回来的话我会在这里等,在那之前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等不及苍一郎回来,国崇先在电话中问起状况。晴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跟国崇讲下去了,回到厨房里开始准备晚餐。饭已经煮好,加上刚买回来的熟食当配菜,接著只要煮个味噌汤就好。正当晴打算拿出锅子时,却发现锅子已经放在瓦斯炉上,打开盖子一看,锅里还留著苍一郎昨天煮的菇菇汤。 晴实在没有兴趣吃这个,决定盖上盖子,拿出其他锅子装水点火,这段期间内依然从客厅传来国崇跟苍一郎讲电话的声音。晴祈祷著苍一郎不要说出麻烦事的同时,因为已大致猜到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忧郁的心情不断加深。 当晴切起萝卜准备当味噌汤的料时,听见国崇的声音从近距离传来。 「……我大致上了解了,至于该怎么办等你回来再讨论……啊啊,路上小心。」 转过头去,就看到刚与苍一郎说完电话的国崇站在正后方收起手机。晴不发一语地再度切起萝卜,国崇则开口问出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是跟爷爷有关的赝品吗?」 「……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这么说虽然不太礼貌,但爷爷的确很有可能会这么做。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 身为同年龄的童年玩伴,与晴从小就认识的国崇,很清楚誉不单单只是一位技术高超的工匠,在本行以外可能还有做别的事情。跟苍一郎不同,由于国崇知道所有实情,晴无法彻底否定他的指谪。 「就算有这个可能性,我们也不知道爷爷是否真的修理过那个箱子……」 「就是因为认识爷爷的人看过箱子后这么觉得,才会叫那个人来这里拜访吧?那个认识爷爷的人其实也知道,爷爷在过去到底做了什么吧?」 「即使如此……就算真的是这样,爷爷也只是修理了箱子……」 「是那个男人做的吗?」 听到国崇压低声音如此问道,晴切著萝卜的手因为痛苦的回忆而停下来。总觉得打从梶突然来访,并讲出包含骨董和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这些晴不想触碰的过往时,在他内心浮现的那股不祥预感,正随著国崇的问话开始有了现实感。晴叹了口气,转身眯起眼睛看著站在身后的国崇。 「……我不知道苍一郎跟你说了什么,不过我不打算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国,你听好,苍一郎不知道爷爷做过什么坏事。那家伙只是很纯粹地仰慕著爷爷,我不希望事到如今还让他得知那些可笑的事。」 「……」 面无表情的国崇不发一语地看著认真这么说的晴。他保持沉默盯著晴一阵子后,低声说:「只有这件事吗?」 「咦?」 「你不想让苍一郎知道的,只有爷爷的事吗?」 「………」 国崇一问,晴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严峻。虽然至今为止晴都是一脸不悦的样子,但他此刻散发的气息却跟先前完全不同。 国崇直视著这样的晴。他从小就总是站在正确的一方,冷静地观察周遭。晴厌恶被那种彷佛评鉴般的眼神盯著,夸张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说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正当晴说出「扯上关系」四个字时,开门的声响自玄关传来。晴顿时一阵惊慌,赶紧叮咛国崇不要多说什么。虽然国崇没有回覆明确的答案,不过晴认为他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必要的事。 「我回来了。」 才刚听见苍一郎的声音,下一秒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冲进来。 因为有事要跟国崇说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回来的苍一郎,在感受到那股飘荡在厨房里两人间的诡异气氛后,一脸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吗?」 「……还不都是你的关系!就跟你说不用把这么麻烦的家伙找来!」 「竟然说我是麻烦的家伙?」 「我根本没想到国会因为出差回来东京啊。这时机刚刚好,真是得救了。」 「最好是得救啦!」 喊完「根本完全相反」后,晴就表示「我正在煮味噌汤,不要妨碍我」而把那两人赶出厨房。心怀焦虑所切出来的萝卜体积非常大,让晴忍不住迁怒地心想,自己会切得那么难看都是那些家伙害的。 2 当晴煮好味噌汤时,换好衣服的苍一郎也走进厨房。 「明明只要把剩下的蘑菇汤喝掉就好了。」 苍一郎一脸不满地说,晴则是皱起眉头瞪回去,接著把准备好的晚餐放到托盘上端到客厅。为了不妨碍坐在暖桌里正用手机跟人通话的国崇,晴用手势询问他要不要一起用餐。看到国崇点头,晴回到厨房跟正在添饭的苍一郎说也要准备国崇的份。 这顿朴实的晚餐包含白饭、味噌汤以及买来的熟食。东西全都在桌上摆放好时,国崇也挂断电话。三人围著暖桌而坐,双手合十说声「开动了」。 「不用在我们家吃这种粗食,身处高位的你应该有很多邀约吧?」 「虽然有人邀我去吃饭,不过我用母亲身体不好要去探望她为由拒绝了。」 「阿姨的身体很硬朗吧。话说你有先回家露个脸再过来吧?」 国崇完全无视晴的发问,喝了一口苍一郎端来的蘑菇汤赞道「真好喝」,受到称赞的苍一郎高兴地说「是吧」,接著说明那是用从岐阜采回来的蕈类所煮的汤。 「那种东西真亏你吃得下去。」 「很好吃喔。怎么,晴不吃吗?」 「你已经不记得那场骚动了吗?」 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晴、苍一郎与偶然来访的国崇三个人围著餐桌。在把同样是苍一郎出门去观察蕈类而采回来的菇丢进火锅吃掉后,就只有晴出现食物中毒的症状,还落得必须住院的惨况。 遇上那么惨烈的情况,晴发誓绝对不再吃苍一郎采回来的蕈类也是很理所当然,不过那两个人似乎已经完全忘掉这件事,甚至还指谪起晴很固执,真是令人生气。 「竟然说我固执?你们两个也去经历一次那种状况看看啊,这么一来肯定能理解我的痛苦……话说回来,国,那个可乐饼是我的。」 「不要讲那种不近人情的话,你久久未见的童年玩伴难得回来耶。」 「说什么久久未见,你根本找尽各种理由常跑回来不是吗?」 国崇在春天时被外派到新舄,目前独自住在那里。原本他做的就是人事调动和外派较多的工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派到东京都外。但不管是住得远还是近,他们与忙碌至极的国崇见面的频率跟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异。 「比起这个,那边的状况如何?」 像要打断一旦开始抱怨就要讲很久的晴,苍一郎向国崇问道。国崇将空饭碗递向晴要求再来一碗后,回答「似乎已经把人释放了」。 「虽说有目击证词,不过也只是说在犯案时段前后有看到疑似重要关系人的人影。由于本人否认犯案,也没有任何直接物证,再加上又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只能释放他。」 从国崇手中接过饭碗的晴,边走向厨房边听著背后传来的话并叹了口气。晴很清楚苍一郎联络国崇的目的。国崇是任职于地方警察厅的高级官员,目前的职务是新舄县警的警备部部长,不过也有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待过的资历,所以在各处都很吃得开。实际上,他光靠一通电话就能收集到搜查状况,这对根本不想扯上关系的晴来说很麻烦。 「做出这种滥用职权的事情没关系吗?」 「我又没有要求他们要怎么做,而且担任搜查本部管理官的人是我的后辈,我只是稍微问些消息。」 把添好饭的碗递回去的同时,晴稍微讽刺了一下,不过国崇很乾脆地反击回去。丢下在内心啐了一声的晴,苍一郎向国崇问起该事件的具体情况。 「杀害方法呢?网路上说是遭人用硬物殴打。」 「没错,正确来说是水晶制的菸灰缸。在被害人的后脑杓发现被殴打的伤痕,不过那不是致命伤,被害人在遭到殴打后弹开跌倒时,侧脑重重撞到柜子角才是死因。」 「命案现场是被害人自己家里吗?」 「是自己家里的会客室,而且小偷犯案的可能性很低,恐怕是在跟犯人会面的途中,两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吧。」 「所以是冲动性的犯罪啰?」 「单就杀害方法来看,实在很难说是有经过计划。凶器也遗留在现场,只是因为凶器上的指纹都被擦掉了,要怎么活用这点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就警察来说,应该想用比伤害致死罪更重的杀人罪来起诉犯人吧?内心对国崇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感到不悦的同时,晴对苍一郎提出忠告,因为只顾著讲话的苍一郎完全没有动筷,国崇则是趁机一口接著一口吃掉配菜。 「因为有国在,一个不小心就会全部被他吃光喔。」 「啊……糟糕。晴,把国的部分放到别的盘子上啦。」 「这样会增加要洗的盘子。话说回来,国,你也客气一点。我没有想到你会过来,所以只买了两人份的晚餐啊。」 「我现在这样已经算很客气了……再来一碗。」 虽然惊讶国崇还要第三碗饭,不过他每次都这样,晴也懒得抱怨了。但晴未接过饭碗,而是将放在厨房的电锅整个搬到客厅,他觉得这样比较快。但若是将电锅交给国崇,白饭肯定会被他全部吃光,所以晴把电锅放在自己身边并帮他把饭添好。 「拿去。」正当晴冷冷地把饭碗递给国崇时,「不好意思」的喊门声与玄关门被打开的声响一同传来。晴与苍一郎因为听过那道声音而吃了一惊,彼此互望一眼。 「晴……」 「……」 晴没有回答语气中透露出「该怎么办?」的苍一郎,不发一语地站起身。他走出客厅看向玄关,一如所料,话题中的主角梶一脸疲惫地站在那里。虽然梶身上穿著与昨天相同的西装,但是那股清洁感已经消失,眼白也充血发红。虽然晴知道梶会如此疲惫的原因,却不清楚他来访的意图。 面对压抑著困惑心情走到玄关阶梯前方的晴,梶开口道歉: 「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 「不会……那个,你没事吧?」 「是的……真的非常感谢。我从警察那边听说了……是白藤先生帮忙证实了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用客气,我只是如实回答而已。」 「我是来道谢的……另外,还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跟您请教的事情。」 做为杀人事件重要关系人而接受侦讯的梶会一脸疲倦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他的表情还带著一股被逼到极限的严肃,这反而加深晴的困惑。虽然不知道梶究竟想要说什么,但是晴实在无法拒绝他。 「请进。」 邀请梶进来屋内后,晴往客厅走去。跑来偷看玄关状况的国崇和苍一郎无言地看著晴,但晴只用眼神回应他们,接著帮梶铺了座垫。 「你们正在吃饭吗?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不会,我们已经差不多要吃完了,请不用在意。」 走进客厅的梶一看到桌上的晚餐就露出很抱歉的表情,接著他看见初次见面的国崇,向晴询问:「……这位是您的哥哥吗?」 「不是喔。」 晴边觉得梶先是将苍一郎当成他弟弟,又把国崇当成他哥哥,实在没什么看人的眼光,边抱著讶异的心情摇头否认。晴适度地说明「他只是我的童年玩伴,今天是偶然来玩」后,又补充告知国崇也知道目前的状况,所以不用特别回避他。 「我们正在讨论梶先生的事情,能帮别人证实不在场证明的机会并不多呢。还有,我们跟国这家伙很熟,所以你真的不用担心。」 「真是一场灾难呢,不过梶先生没有被逮捕吧?」 正当晴忙著缓和梶的困惑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苍一郎从旁插嘴问道。面对压抑著想追根究柢的心情问得相当节制的苍一郎,梶说著「很抱歉造成各位的困扰」再次表达歉意。 「真的非常抱歉。我也……几乎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警察带走了,真的是很困扰。」 「他们是突然跑去银行把你带走的吗?」 「不是这样……关于这点,我其实也有事情想请教白藤先生……」 讲完这句话后,梶彷佛有些犹豫地闭上嘴巴。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不想讲,而是在考虑叙述的顺序,晴决定去帮梶泡茶。晴从厨房取来客人用的茶杯,拿起放在暖桌旁的茶壶倒了茶水递出去。梶先向晴道谢,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后,开口述说: 「其实……昨天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就接到小野崎先生打来的电话。小野崎先生就是……我昨天提到的a家现任当家,同时……」 「也是被杀害的被害人对吧。」 听到苍一郎迅速把话接去补充,梶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依然点头表示肯定。晴狠狠瞪了苍一郎一眼,用眼神要求他闭嘴之后,重新面向梶。 「所以说,对方在当时……还活著啰?」 「是的,我也有跟警察讲了这件事,请他们去确认通联纪录。」 「那个……小野崎先生是为了什么事情打电话给你呢?」 「关于这点……因为他非常慌张,我其实听不太懂他想表达什么。但是……他说了『从一开始就是赝品』之类的话。说到赝品……我只会想到那些骨董,所以回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小野崎先生只是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我实在搞不懂,就对他说我们当面谈一谈吧。」 听著梶面带困惑、彷佛是一点一点在回想般所说的内容,晴皱起了眉头。居然会说从一开始就是赝品,小野崎为什么会说「从一开始」呢?为了确认事实,晴对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梶问道: 「请等一下。昨天梶先生不是说过,银行在同意用那些骨董做抵押时,曾通过值得信赖的管道做过鉴定,而且得到全都是真品的结果吗?」 「是的。我们委托以辨识眼光闻名的御池艺术大学的追分教授做鉴定,并由他挑选各方面的骨董专家,一同得到东西都是真品的保证。因为我真的不懂小野崎先生为何事到如今会说出那些收藏从一开始就是赝品,所以慌慌张张地搭上计程车前往位在等等力的小野崎家。当我抵达时,小野崎夫人和华英小姐已经因为小野崎先生的死亡陷入慌乱,接著警察立刻赶来现场。正当我因为想回去又无法回去的状况而烦恼时……刑警就要我去警察局接受调查……」 「我听警察说有目击者……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华英小姐在证词中表示……她回家时曾看到我从他们家离开。所以警察似乎是认为,我在杀害小野崎先生后先离开过一次,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再跑回来。真是被摆了一道……」 叹著气的梶脸上显露出他有多么疲惫。如果梶是无辜的,这个状况实在很悲惨。晴不禁用责备的眼神看向身为警界人士的国崇,他却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继续吃饭,还再度把空碗递了过来。毫不掩饰焦虑的晴,先帮国崇添了第四碗饭后,转而一脸同情地看向梶。 「真是相当悲惨的遭遇。不过……这么一来梶先生就没有跟小野崎先生说到话吧?」 「是的。没想到小野崎先生竟然会被杀害,真的让人很震惊……杀害小野崎先生的凶手究竟是谁呢……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没能得知小野崎先生究竟想说什么,这点真的让我十分悔恨。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再次来访,希望白藤先生能协助我。」 虽然多少有「说不定会是如此」的预感,但晴也觉得,自己昨天明明非常明确地拒绝了。面对皱起眉头的晴,梶露出哀求的眼神直视著他说: 「我认为小野崎先生肯定是得知了什么事情,才会打那种电话给我,但是我完全没有该如何调查的线索……唯一的方法就是来拜托白藤先生了。如果至少能查出白藤誉先生修理过那个箱子的原因,说不定能从那里知道些什么……」 梶边说「拜托您了」边把手放上榻榻米,那几乎要把身体折断般、深深低下头的姿势彷佛在磕头。晴连忙表示「快把头抬起来」,然而梶依旧保持低头的姿势,不断重复著「拜托您了」。 让因为接受警方调查而极度疲惫、缺乏活力的梶低头拜托,实在令人感觉很糟,尤其梶原本就是个没有架子、个性相当温厚的人。对于眼前的状况,虽然晴内心觉得自己彷佛做了什么坏事,但这终究是不能接受的委托。正当他拚命寻找拒绝的藉口时,有道强烈的视线从旁边传来。 「晴。」 晴不悦地望向摆出一脸要吵架的表情叫著自己名字的苍一郎。「不觉得梶先生很可怜吗?你真是恶魔。」虽然可以感觉到这股责难正从苍一郎体内满溢出来,不过晴也能预料到自己一旦扯上关系,绝对无法全身而退。果然,这时候即使被当成恶魔也要……就在晴下定决心打算开口拒绝时,梶的额头也越来越贴近榻榻米。 「拜托您了,我现在只能依靠白藤先生!」 从梶全身散发出来的觉悟,夺走了晴原本要说的话。明明晴强烈感受到自己会卷入麻烦中,甚至有可能不得不触及自己长年以来掩盖的过去,却仍无法狠下心拒绝。晴边是心想自己究竟有多软弱啊,边叹气说道: 「……梶先生,拜托你快把头抬起来。我不是能帮上梶先生的人……」 「我并没有希望白藤先生能查明所有真相,只是,如果能知道关于那个箱子的事情,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就是说啊,就算只帮忙调查爷爷修理过的箱子也好吧?晴。」 「……」 晴一脸不满地看著帮梶说话的苍一郎,同时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晴诅咒著无法反抗现场气氛、只能答应的自己,相对的,梶和苍一郎则是把高兴全写在脸上。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呢,梶先生。」 「是的,真是太感谢了。」 望著欣喜的两人,晴长叹了口气。这时,国崇对著早早就因为接受委托而后悔、整个人陷入忧郁的晴再度递出空碗。晴边怒吼著「你到底要吃几碗啊」边打开电锅,结果发现煮了五杯米的白饭几乎快见底了。他先表示「这是最后一碗喔」才把第五碗饭递回给国崇,接著再度向梶确认: 「我只会调查我家爷爷修理过的箱子而已,关于里面的赝品我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没关系吗?」 「是的,没有关系。」 「……那么,能让我看看那个箱子吗?虽然没有要怀疑大东先生的意思,不过我想亲自确认那个箱子是否真由祖父修理过。」 「我知道了。但是我无法把东西从小野崎家带出来,所以得请您亲自走一趟,这样可以吗?」 「我明白了。」 「不过,小野崎家才刚发生身为当家的小野崎先生惨遭杀害的悲剧,我希望能先得到小野崎夫人的首肯再通知各位。」 听梶这么说,晴便将苍一郎的手机号码给他以便联络。原本一脸倦怠地前来拜访的梶,可能因为得到晴的帮忙而安下心来,此时表情多少变得开朗些。 梶再次为了自己在晚饭时间前来打扰一事道歉后就告辞,已经吃饱的苍一郎则送他到玄关。国崇放下空无一物的饭碗,压低声音对一脸忧郁的晴问道: 「你是怀疑那不是你爷爷修理过的东西吗?」 「不……大东先生的眼光是货真价实的,恐怕不会有错。」 「那么,你是要确认什么?」 带著锐利眼神的国崇,散发出一股晴若不好好回答他绝不罢休的气息。晴叹了口气,向他说起自己的想法。 「……即使爷爷曾修理过箱子,我们也不知道他跟这件事是否有直接关连。骨董是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来传去的东西,如果那是辗转到小野崎家的东西……那我也没办法。」 「哦……你是觉得,如果那不是特别订制的东西,就能当成跟自己无关吗?」 正如国崇所说,晴想确认的是,那到底是不是为了欺骗小野崎家前任当家所特别准备的东西。他觉得国崇用「特别订制」这个形容相当巧妙,刻意不予回应而是拿起筷子。他打算把碗里剩下的半碗饭吃掉,却发现配菜已经全被国崇吃得一乾二净。 晴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腌萝卜,这时去送梶离开的苍一郎也回来了。 「晴,梶先生说等小野崎家许可后会立刻联络我们。」 「知道了。你接到电话再跟我说吧。」 晴跟著苍一郎一起回到客厅,把腌萝卜放到白饭上接著把茶倒进碗里。在晴吞下茶泡饭的同时,忧郁的心情不断高涨起来。虽然他已跟梶下了但书,不过,一旦确定这件事跟誉有直接关连,他也不可能当作没看到。 一直皱著眉头把茶泡饭吃完后,晴突然发现国崇正在嚼著腌萝卜。明明国崇整整吃了五碗饭,还几乎一个人把配菜全都吃光,竟然还有食欲吃腌萝卜实在令人瞠目。 「你打算连别人家的酱菜都吃光吗?」 「这只是在去除味道。」 「我可没有端出需要去除味道的菜喔?」 「比起那种事,你们觉得犯人是谁?」 苍一郎一脸无趣地看著餐桌上的幼稚争执,手托著脸向两人徵询意见。讲到杀人事件就更没有兴趣涉入的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国崇则是歪著头回答「谁知道呢」。 「搜查总部似乎还没有锁定下一个嫌疑犯。原本以为有目击证词便能早早破案,结果却事与愿违,现在他们应该非常焦虑吧。」 晴从旁瞪著边说「这么一来只能一个个调查相关人士」边吃著腌萝卜的国崇。他感受到这样下去腌萝卜真的会被吃光的危机感,赶紧收起腌萝卜,把它送回冰箱里避难,接著在苍一郎的帮忙下把碗盘都拿到水槽。晴边洗著碗盘,边听著另外两人在身后做著各种推理,不过那些推理内容对晴来说,根本怎么样都无所谓。 某个想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内心的焦虑也不断累积。越是不祥的预感越是准确──一想到把这句话当成口头禅、如今已经去世的誉,晴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忧郁。 隔天中午过后,原本外出的苍一郎于两点左右回到家。晴板著一张脸,看著边说「梶先生通知我已经得到小野崎夫人的同意了,立刻出发吧」边冲进工作室的苍一郎。 「……知道了,我现在就出门。小野崎家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晴打算一个人出门?」 「你没有必要跟去吧?」 「有啊,当然有。」 晴知道要是带著苍一郎一起过去就非得注意一些额外的事情,原本打算独自前往,但是苍一郎却一脸不满地表示自己也要跟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辩论后,苍一郎占了上风。 「真要说起来,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前往小野崎家吧?」 「所以我才要你告诉我住址啊。」 「即使知道住址,要是迷路了你要怎么办?晴没有手机,根本无法跟梶先生取得联络吧?」苍一郎一脸胜利地说:「我可是有智慧型手机喔。」 晴花了一点时间思考该怎么反驳,但发现不论如何苍一郎都硬会跟去后,就放弃争辩了。「随便你吧。」晴愤怒地说完,收拾起工作用的工具。 与晴一同出门后,苍一郎走在晴斜后方表示他跟梶约在小野崎家碰面。 「在世田谷吗?」 「在等等力喔,从日暮里那边过去吧。」 看著用智慧型手机确认路线的苍一郎,晴板著脸点点头。虽然他在日常生活中完全没有感觉到智慧型手机的必要性,不过在这种时候,有智慧型手机果然很方便。然而,那终究不是绝对必要的东西,晴也没有自信能像苍一郎使用得那么上手,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会有需要智慧型手机的一天。 晴与苍一郎并肩而行,先到jr的日暮里站转乘京滨东北线,到了大井町站后换搭东急大井町线,再花费约一小时后到达等等力站。 因为正值午后稍早的时间,电车相对来说比较空荡,晴和苍一郎也找到空位坐下来。昨晚突然来访还把电锅里的饭全都吃光的国崇,原本似乎打算就这样直接住下来,不过因为接到召集命令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苍一郎对此不满地说「都没有跟我说一声」,晴则是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家伙又不是来玩的,现在应该没空理你吧。」 「网路上也没有出现新的新闻,搜查可能没什么进展。」 侧眼看向嘟起嘴滑著智慧型手机的苍一郎,晴漠然叹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梶到底是怎么跟小野崎夫人沟通的,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对方会欢迎他们,毕竟那个家的一家之主才刚去世,而且是惨遭杀害。 「听好了,我们只是去请对方让我们调查那个箱子,跟那起杀人事件无关。你可不要说出什么多余的话喔。」 「我知道啦。不过,你都不在意凶手到底是谁吗?」 「又没什么好说的。小野崎家目前应该也一团混乱,我们只要早早做好分内的事就赶紧离开。」 晴不断重复叮咛苍一郎小心不要有无谓的发言,总之闭嘴待在旁边就好。在抵达等等力站后,他们靠著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前往小野崎家。 从车站往多摩川方向走了约十分钟,便见到小野崎家位于能将等等力溪谷的丰沛绿荫当成自家风景的位置,是在附近的高级住宅当中也相当引人注目的大型豪宅。有著烟囱的房屋墙面上覆盖著砖瓦,彷佛童话中的洋房般,不过庭院和房屋有不少地方没有好好维护,颓废的寂寥感就连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 晴在确认过写著「小野崎」的古老门牌后,就叫苍一郎打电话给梶。梶已经抵达小野崎家,没过多久就从门外看到他出现在玄关。从走道小跑步过来的只有梶一个人,没有看到应该是小野崎家家人的身影。梶很熟练地从内侧开锁并打开门扉。 「昨天真的很感谢两位的协助,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别跑一趟。没有造成两位工作上的不便吧?」 「晴虽然有在工作,不过总是给人一种像是没在工作的感觉,所以没问题的。」 「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而且那是你吧,我很忙好吗?」 「很抱歉造成两位的困扰……话说回来,虽然我有听说两位是亲戚,不过你们住在一起吗?」 梶边带著两人走进庭院边随口问道。苍一郎立刻回答「是的」,不过他接下来所说的同居理由,让晴无法听过就算了。 「爷爷去世之后,没有正职工作又独居的晴总让我放心不下。正好那时候我又非得搬家不可,就想说一起住应该会很方便,所以……」 「啥?你在说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差不多。」 苍一郎指谪晴没有正职,但他自己也是处于当助手领取微薄薪水的不稳定情况。虽然在大学里工作听起来很好听,不过他只是末端的末端,收入根本少得可怜。每次晴要求苍一郎支付电费和餐费等等费用时,他总是说手边没钱,从来没有支付过。 虽然晴高声表示「明明是我在照顾你吧」,不过苍一郎会住进白藤家的契机,在于誉去世时晴正好离开日本,而且无法立刻联络上他;即使在誉火化后,苍一郎仍一直住在白藤家等著晴归来。接著在晴回国后,他也就这样继续住下来。 虽然丧礼相关的事情并不是苍一郎负责处理的,但即使如此仍给他添了相当多麻烦,这让晴至今仍有些过意不去,态度始终无法强硬起来,只能把抱怨吞下肚。这时,梶再次问出很单纯的问题。 「是这样吗?那……白藤先生是在打工啰?」 「不……我只是做些摆饰拿去卖。」 虽然能得到足以糊口的收入,不过那实在不是能抬头挺胸讲出口的工作。晴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后,转头瞪向苍一郎。他才刚跟苍一郎叮咛过不要说些多余的事情,实在很想质问他到底懂不懂,不过梶也在场,晴没办法摆出强硬的态度。 晴想说等到两人独处时再好好叮咛他后,重新把视线转向小野崎家,接著目光落到停在走道旁边的两辆车子上。小野崎家的车库应该在别的地方,而且那两辆车给人的感觉就是商用车,不像是小野崎家的车子。侧眼看著银色与白色的轿车,晴向梶询问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在。 梶的脸色微微一沉,说明其中一辆是他任职的东亚银行的车子。 「在过来这里之前我先绕去分行一趟,所以是搭分行融资课的车子过来。另外一辆则是……警方的车子。」 「……警察还在进行现场调查吗?」 「不,那个部分已经结束了,不过……」 注意到梶的语气相当沉重,晴心想梶被警方怀疑是犯人,还因此遭拘禁几乎一整天,想必对警方有不少怨言,因而没有继续追问警察的事情。为了转换话题,晴开口询问小野崎夫人怎么轻易就同意让他来做调查。 「说实话……是我硬拜托夫人同意的。夫人因为过度惊吓,甚至表示收藏的骨董不管是赝品或真品都无所谓了……所以其实是她不想多管才会同意。」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她的丈夫才遭人杀害。」 「有些事必须先跟白藤先生说一声。虽然我有请夫人跟您谈谈,但因为现在这种状况,夫人……以及华英小姐的态度可说是相当严苛,还请您多多包涵。她们原本就不算亲切,如今又有警察在场,情绪也就更加紧绷。」 梶先向晴和苍一郎表示对方可能会说出相当失礼的话,看到两人对看一眼点头回应后,他拉开双开大门的其中一扇门邀两人入内。宽广的玄关并排著三双皮鞋,这表示屋里至少有三名男性客人。接著,梶将拖鞋递到脱下鞋子的晴和苍一郎面前。 「梶先生相当熟悉这个家呢。」 正如苍一郎所言,梶这一连串动作都彷佛他是小野崎家的成员。不管是走出玄关帮忙开门也好,递出拖鞋也罢,他的动作都非常自然。苍一郎的话语让梶露出苦笑,表示从银行决定要把抵押品处分掉以来,他每天都会来小野崎家报到,所以已经习惯了。 「前任当家还在世时,连同最琐碎的事情在内,大小事都交给帮佣处理,夫人和华英小姐什么都不用做。所以开门这点程度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拿拖鞋出来穿,都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边说「请往这边走」边引导两人前进。环境没有整理这点屋内也一样,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全都爬满蜘蛛网,走廊的角落满是灰尘,地毯和墙壁也褪了色。 梶带著两人从玄关大厅转进往右边延伸的走廊,走到底之后敲了敲转角的门扉。梶说声「打扰了」把门打开后,两人就看到摆著大型沙发组和古典钢琴的客厅。落地窗的另一侧似乎是广阔的庭园,但是因为拉上了蕾丝窗帘,所以无法看清楚。 面对面摆设的两张沙发上各自坐了一名女性,大约五十岁的女性是小野崎夫人,另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应该就是她的女儿华英吧。 华英后方的椅子上坐著一名比梶年轻、身穿西装的男性,那是晴没有见过的人。男人臭著一张脸双手抱胸,感觉根本不在乎晴他们。 另一方面,当晴发现自己认识站在面向庭园的窗子前面的两名男子时,忍不住皱起眉头。昨天为了确认梶的不在场证明而拜访白藤家的刑警们,在看到晴和苍一郎走进客厅后,立刻靠了过来。 「非常感谢你昨天的合作。」 殷勤地开口打招呼的是较年长、名为矢田的刑警。 「不会。」 晴简短地回答后,矢田立刻询问他今天为何会过来,不过晴很自然地无视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由于昨天强烈感受过自己跟矢田不对盘,为了避免和矢田交谈,晴麻烦梶向小野崎夫人介绍一下自己。 梶带著晴走向坐在左侧沙发上的小野崎夫人。夫人摆出严峻的表情,为了不让视线跟人对上刻意将脸转向庭院。 「这位是白藤先生。」 在梶介绍完之后,晴对著依然没有转过头的夫人低头致意。 「我是白藤,在夫人如此悲痛的时候前来打扰真的很抱歉,我会尽速完成工作,及早离开。」 「……」 夫人瞥了晴一眼,轻轻叹一口气后,非常不悦、话中带刺地说: 「那些赝品根本怎样都好吧。事到如今,就算知道那些为什么会是赝品的原因又能怎么样?当然,如果你说这么做就能把真品找回来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初次见面就被狠瞪的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困惑地看向梶。梶用眼神指示晴什么都不要说,向夫人道歉:「抱歉造成您的困扰。」梶打算赶紧带晴离开,不过动作因为坐在夫人对面的华英开口而停止。 「果然是梶先生杀死爸爸的吧?」 那种带刺的语气和小野崎夫人十分类似,让晴佩服地心想「真不愧是母女」而打量起华英。穿著黑色连身裙的华英虽然长相不差,不过还不到能用美女来形容的程度。特别是她现在眼神凶恶地瞪著梶,让嘴角的皱纹变得十分明显。 「华英,够了。刑警先生也说过梶先生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我有看到梶先生啊。那个围著绿色围巾的人绝对是梶先生。而且,如果真如梶先生所说,爸爸曾说过『从一开始就是赝品』这种话,那他的确有动机不是吗?他肯定是生气自己被骗,所以把爸爸给杀了。」 即使被母亲责备,华英依然没有放弃指谪梶。梶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为了否定是自己所为而缓缓摇头。矢田和秋津两名刑警虽然看著这情景却什么都没说。看到华英准备继续逼问梶,苍一郎早一步开口插话: 「但是,在小野崎先生被杀害的时间,梶先生在我们家喔。而且,梶先生在离开我们家后立刻接到小野崎先生打来的电话。从我们家过来这里,不管怎么飙车都得花上三十分钟,所以他不可能是犯人。」 听苍一郎用冷静的语气如此反驳,华英皱起眉头瞪向他。梶的脸色则是越来越铁青,他说著「走吧」催促苍一郎和晴离去。彷佛是被华英严峻的视线赶走般从客厅移动到走廊后,梶深深低下头向两人道歉说:「真的非常抱歉。」 「为什么梶先生要道歉啊。」 「但是……你们可能会因为帮我说话而不愉快……」 「有错的是她们,竟然擅自认定梶先生是犯人……实在太没礼貌了。」 「我觉得苍一郎说得没错,毕竟梶先生不可能是犯人。」 晴也附和一脸不悦的苍一郎,开口安慰梶,接著询问箱子放在哪里。虽然梶的表情还有点僵硬,不过仍说著「往这边走」,露出微笑引领他们。跟著梶走在古老宅邸的走廊上,晴向梶询问先前在客厅的另一名男子的身分。 「刚刚坐在华英小姐后面的那位是……」 「啊啊,他是我们银行的行员。」 「银行的?」 「隶属等等力分行融资课,担任小野崎家负责人的吹石。」 梶有说过他是搭分行的车过来。之前曾听梶提过,东亚银行负责小野崎家的分行部门,原本不打算同意这笔贷款,那么融资课的负责人会摆出臭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正当他们忙著从已经无计可施的小野崎家回收款项的时候,还发生当家被杀害的事件。 晴将那人视为跟梶一样抽到下下签的可怜人,转头看向走廊旁的窗外,便看见氛围和西式主屋相异、有著白色墙壁的仓库。仓库跟主屋用走廊连接在一起,狭窄的通道走到底后,有著数阶与仓库门相连的阶梯。 「这是前任当家为了收藏美术品和骨董特别建造的收纳库。虽然外观是传统仓库,不过内部有装设完善的空调系统,而且防火性能相当优秀。」 仓库的出入口装了电子锁,但似乎已没有在使用,梶轻轻一拉就轻松把门打开。他向晴说明有价值的真品全都已经运送出去,还留在里面的就只有赝品而已。 「前任当家还活著的时候,这个电子锁的密码只有前任当家知道。虽然东西都有受到妥善保管,但是……」 「那么,那时候东西都还是真品啰?」 不管是晴或梶都没有回答苍一郎所提出的单纯问题,而是一同打开厚重的门扉进到仓库里。仓库当中跟梶说得一样,有著完善的空调设备,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适合保存收藏品的状态。在感应器感测到人影后,灯也跟著打开。晴边闻著彷佛美术馆内那种乾燥又带著灰尘的味道,边眺望跟旧式经典外观不同、机能性强大的仓库内部。 仓库的前段直到二楼高度的天花板都空无一物,深处则以阁楼的形式做为收纳库。在开放的空间中央设置了兼具观赏和作业用途的巨大桌子,椅子整齐地排在四周。梶先是请晴跟苍一郎坐下,接著走向通往仓库阁楼的楼梯。 「先前听梶先生提过,前任当家也有收藏画作,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 「前任当家很喜欢印象派,所以有收集柯洛和窦加等名家的作品。」 「其中也有赝品吗?」 「不,很幸运的是画作全都是真品。」 梶边爬上楼梯边回答,晴简短地回应「这样啊」。为什么只有骨董混了赝品呢?晴静静地环视仓库内部思考著,这时梶慎重地拿著有问题的物品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把用紫色包巾包裹起来的箱子放到桌上,说著「请看」促请晴确认里面的东西。 「……那就让我确认一下。」 解开包巾的结后出现一个古老的桐木箱,从盖子微微隆起的形状来判断,可以确定这是被称为「宗和箱」的盒子。如果仁清的作品是其来有自的传承品,那么大多会收纳在宗和箱里。 晴用严肃的眼神盯著箱子,苍一郎也从旁凝视著箱子。 「……箱子上还有落款呢……色绘藤花文茶碗。」 听著苍一郎屏气凝神地小声念出箱子上的落款,晴举起箱子,从四面八方察看。他在底部找到维修的痕迹,这恐怕是把出现破损的底部整个都换掉吧。没有看到调整长度的痕迹,让晴在内心稍稍松了口气。 修复的完成度极高,在外行人眼中根本无法分辨修理过的位置以及修理的手法。修理时使用与原本的材料相同的古桐木,并且配合木头纹路来完工是非常困难的技术,因而可以理解大东为何会判断这是出自誉之手。能精巧地办到这一点的工匠,在誉去世之后很可能没有别人了。晴思考著这些事,并询问梶自己能否看看里面的东西。 「当然可以。不过……大东先生鉴定那是赝品……」 「我知道。」 晴向满脸担心的梶点点头,将以鹿皮绳绑起的双向绳结解开,拿起盖子,取出用古裂(注4)织成的袋子装著的茶碗。由于箱子和袋子都是真品,实在很难想像内容物是赝品。晴抱著「大东的鉴定该不会是出错了吧」的些许疑惑打开袋子,但在茶碗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代替因为讶异而不发一语的晴,苍一郎用惊讶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感想: 「啊啊,真的耶,这是赝品吧。」 「……」 这层层包裹之下的茶碗,是连身为骨董宅但缺乏实际接触经验的苍一郎,都能立刻判断出是赝品的物品。正因为如此,晴才觉得难以理解,甚至说不出话来。毕竟在看到箱子和收藏方法时,甚至让他怀疑起大东的判断,结果实际放在里面的物品,却是反差大到能让人一眼看出的赝品。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晴集中精神思考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他身旁的苍一郎则朝茶碗伸出手,用双手捧起茶碗后倒过来确认碗底的部分。碗底盖了一个小判金币的印记,还能看到仁清两个字。 「不过碗底有仁清的印记……」 大概是至今仍不太愿意相信大东的鉴定,梶用试探的语气向苍一郎说道,似乎是想向曾展现了大量仁清相关知识的苍一郎徵询意见吧。一脸为难的苍一郎放下茶碗,用煞有其事的语气回答: 「我觉得仁清应该不会给人这么生硬的感觉。而且我曾在某本书上看过,要模仿仁清是非常困难的事。晴,我说得没错吧?」 晴眯起眼睛瞪著平常抓到机会就爱披露知识,但真的遇上事情只讲得出直觉式的意见,还打算把问题丢给别人的苍一郎。先用鼻子呼了口气后,苍一郎将视线移向包巾上的茶碗。 「正确来说,这是很『精巧』的赝品。仁清不只在绘图方面高超,在成形和上釉药等部分也有优秀的技术,所以要完全仿造是很困难的事。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有很多人靠著模仿仁清来学习。从幕末到明治时代,很多京烧的陶艺工房都有在制作盖了仁清印记的仿造品。而且因为这些东西有在市面上流通,所以仁清的赝品相当多。虽然我无法断定,不过这个茶碗很可能是在那个时代所制作,或者是再晚一点的东西。」 梶听完晴的说明,失落地说:「果然是这样吗?」这时,一道带著揶揄的声音传来。 「你还真是了解呢。」 晴立刻就判断出那是谁的声音,不悦地把头转向仓库的出入口,看到矢田和秋津一同走了进来。来到晴身旁的矢田露出满脸笑容向他问道: 「我昨天忘了询问,白藤先生是骨董商吗?」 「……不是。」 「这样啊?不过白藤先生对骨董真是了解得不像是外行人呢。」 这种刻意的语气实在令人火大,晴忍不住板起脸孔看向矢田。明明是来调查杀人事件,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跑来仓库?面对脸上明显表露出怀疑的晴,矢田夸张地耸了耸肩说: 「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吧?我们也对这个很有兴趣啊。」 「……对骨董吗?」 「没错。那个碗看起来很贵呢,不过看上去装不了多少东西……」 见到矢田露出一脸自己很了解的表情看著放在桌上的茶碗如此低声说道,让晴和苍一郎对望了一眼。对于用来喝茶的碗,讲出装不了太多东西这种感想未免太不相称。矢田可能有微妙的误会吧。 「……他是不是把茶碗误会成是饭碗啦?」 「别管他。」 晴眯起眼睛,对小声在自己耳边说著悄悄话的苍一郎,做出无视矢田的指示。发现矢田虽然嘴上说有兴趣,却别说是骨董,甚至连茶道相关的知识也完全没有,让晴相当意外。正当晴感觉心情舒畅不少,也多少感到满足时,就听到较年轻的秋津询问梶: 「这是赝品吗?」 「是的。」 「哦……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看过真品吧,我完全分辨不出来耶。总觉得有种古老的感觉就是了……」 站在桌子旁边弯腰看著茶碗的秋津虽然也不甚了解,不过直接讲明自己不懂的态度让晴颇有好感。至少比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当中,站在一旁藐视一切的矢田要好多了。 「骨董很古老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这是赝品耶。」 「那赝品也很古老吧。」 「这才没有那么古老呢。」 虽然晴要求苍一郎无视他们,不过他无法忍受矢田身为外行人却用高傲的态度跟秋津一问一答,还是开口插话了。他无视一脸不悦地瞪著他的晴,解说起眼前的茶碗。 「仁清本来是西元一千六百多年……从现代算起约是三百多年以前的作品,但是这个赝品应该是在较接近现代的年代所制作。所谓的仿造,是指为了学习而去模仿有名的作品,这就是仿造出来的成品。」 「哦……比较接近现代……所以这是最近制作的啰?」 「不,虽说是比较接近现代……但若是幕末到明治时期所制作的仿造品,至少也有百年的历史。」 「百年?那也十分古老了吧。所以这也能算是骨董吗?」 虽然概括上来说秋津的意见不能说有错,不过这就是骨董最困难的地方。苍一郎认真地继续说道: 「虽然百年的岁月的确很长,但是在骨董的世界中还称不上古老。那么,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算是骨董?这方面其实没有明确的定义。虽然欧美的骨董业界明确将制造后经过一百年的物品称为antique,但『antique』和『骨董』的定义并不一样。日文里『骨董』这个词,在过去是指老旧无用的东西,而非像现在这样用来指称有价值的东西,因而有人认为应该要用『古美术品』来称呼才对。如今『骨董』这个词,一般用来指有稀少价值的古美术品,依物品的不同有价值的年代也不一样。例如,不管有多古老,仍没办法说绳文时代和弥生时代的土器价值很高。该物品必须附加上美感、稀少价值以及作家风格等等复杂的要素后,才能得到做为骨董的价值。」 苍一郎滔滔不绝的讲解让秋津一脸惊讶地说著「是喔」点了点头。由于领教过苍一郎炫耀知识的功力,让梶露出苦笑看著这幅景象,站在一旁的矢田则用佩服的语气说: 「白藤先生的朋友也相当了解呢。这位朋友是从事骨董相关的工作吗?」 「不,这只是我的兴趣。」 被矢田询问的苍一郎很乾脆地摇头否认,接著拿起放在眼前的茶碗。由于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不包括晴──都因为知识不足而热心倾听的关系,让苍一郎的心情相当雀跃。他假装没看到坐在斜前方的晴正不悦地托著脸颊,继续发表自己的知识: 「像这种陶瓷茶具,最有价值的就是桃山时代的作品。各位知道原因吗?」 「桃山时代……是丰臣秀吉对吧?」 「是因为天下统一了吗?」 「因为千利休对吧?」 跟想到战国武将的秋津和矢田相比,梶则讲出苍一郎期望的答案。与矢田和秋津这般彻底的外行人不同,梶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拥有这类知识。 「没错。」 苍一郎很高兴地回答,晴则用死鱼般的眼神看著他。 「千利休就是受到丰臣秀吉重用,让与现代茶道紧密相关的『侘茶』(注5)概念正式成形的茶道专家。利休也有在做茶室的设计和茶具的制作,而茶碗中以乐茶碗最为有名。由于桃山时代的期间相当短,在这段期间制作的东西也不多,换言之就是稀有度很高。另外,茶碗也有所谓的转换期。国烧的茶碗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取代了在那之前被当成宝物的唐制品和高丽茶碗。」 「所谓的国烧是在日本制作的意思对吧?那唐制品呢?」 「就是从中国传来的物品,高丽则是指朝鲜。跟利休无关,在茶碗中最高级的是天目茶碗。天目茶碗是在宋代,于福建省的建窑制作出来的,其中被称为『曜变天目』的茶碗更是……」 「等等。」 晴板著脸阻止了兴奋地准备讲起天目茶碗的苍一郎。目前明明是在讨论仁清,却在不知不觉间讲到曜变天目去了。晴害怕这样下去茶碗的讲座会没完没了,打算把话题拉回来,苍一郎却一脸意外地反问:「怎么了?」 「现在的问题是仁清吧?」 「啊啊,对了对了。所以说……虽然就经历了百年岁月这点来看,这个赝品的确相当古老,但这不是真品;而且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仿造品通常没有任何价值。骨董的价格是由买方来决定,由于没有公定价格所以无法一概而论,不过,真品和仿造品有著天差地远的价格差异。」 「如果那个茶碗是真品的话,究竟可以卖多少钱?」 听到秋津的询问后,苍一郎转头看向梶。虽然脑中装满书本上的知识,但是苍一郎对实物和市场价格相当陌生。而东亚银行则相信这是真品,还将仁清当成抵押品。被问到原本预估会是多少钱后,梶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我听说评估的金额是五百万圆……」 「五百万!这个吗?」 「矢田先生,这个没有那种价值喔,因为是赝品。」 矢田立刻对这般高价有所反应,还一脸震惊地看向苍一郎手中的茶碗。被秋津叮咛他弄错了之后,矢田先是哼了一声,接著露出尴尬的表情说「我知道啦」,并且为了蒙混自己的失败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东亚银行的先生为什么要找白藤先生过来这里?根据昨天听到的,白藤先生不是说他不清楚这些东西是赝品的理由吗?」 被当成是杀害小野崎先生的重要关系人接受调查的梶,有对警察详细说明他昨天的行踪,结果矢田等人才会去找晴确认梶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是矢田的质问让梶想起自己接受调查时的紧张感,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白藤先生说……他想要好好调查箱子,所以我请夫人让他过来调查。」 「箱子……是指这个吗?」 秋津指著放在茶碗旁边的箱子向梶确认。 「我想要调查收藏品中混杂赝品的理由,但是因为找不到线索,可以说完全无计可施……因此想说死马当成活马医,便请白藤先生帮忙。我认为,如果知道白藤先生的祖父为何修理过这个箱子,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头绪……」 「箱子只是单纯的容器吧。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 苍一郎回应了狐疑地提出问题的矢田,然而他似乎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箱子很重要,只能转头向晴求救。晴虽然觉得要跟两名顽固的刑警讲解相当耗费心力,不过仍在苍一郎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开口: 「以茶具来说,箱子非常重要。附带一提,刚刚矢田先生似乎将这个误会成饭碗,但这是用来喝抹茶的茶碗。」 被指出错误的矢田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耸了耸肩。看到那种完全不觉得自己丢脸的态度,晴边怀疑对方是否有听懂他的话,边继续讲解箱子的事情。 「这个茶碗是赝品。然而,假使它是真品,若是处于裸身──也就是没有箱子的状态,价格也会因而降低。箱子是用来表示内容物来历的东西,我们会像这样在箱子上看到落款,也就是箱内物品的名号以及来历。如果曾传到有名的茶道专家手中,而且还曾留下其署名,茶器的价值将会更为提升。因为在茶席上使用有名的器具时,箱子本身也会让人鉴赏。」 「鉴赏……请问,是像将抹茶的茶碗转来转去那样子吗?」 「……箱子不会被转来转去喔。」 秋津一脸认真地边做动作边问,晴则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秋津也好、矢田也罢,别说茶席了,连茶道基本的规则与步骤都不清楚吧,毕竟是会把茶碗误会成饭碗的人啊。不过,茶道相关的知识恐怕连苍一郎也不太懂……晴抱著这个怀疑看向苍一郎,就发现对方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还用视线拜托晴千万不要把话题丢过去。 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解说根本没什么意义,但仍指了指放在眼前的箱子说: 「例如,这是被称为宗和箱的箱子,是由名为金森宗和的知名茶道专家依照自己的喜好所制作的东西。宗和也是将仁清带入茶道的人物,甚至还有『有来历的仁清就要用宗和箱收藏』这种规则。虽说是规则,但也并非真的那么严谨,然而只要是宗和箱与仁清茶碗的套组,光是这样就有其价值。讲到茶具,除了宗和箱外还有纪州箱、田安箱等等,很多东西单靠箱子就能知道其来历。所谓的来历,是指能得知谁曾经是拥有者。只要出身明确,东西自然也不假。纪州箱正如其名,代表物品是在纪州德川家流传,田安箱则代表是在田安德川家流传。田安德川家是纪州德川家的分家。」 晴在讲解的同时,察觉到除了苍一郎之外的人越听越兴趣缺缺。他叹一口气,说了句「总之」准备做结论。他也很清楚这些事对大部分的人来说都很无趣,只要他们知道在接触骨董──特别是茶具类──时,外箱有多么重要就够了。 「各位只要记得,箱子是能够从其取得大量情报的东西就足够了。」 「晴,可以再多讲一点吗?」 苍一郎兴味盎然地要求,晴则是摆臭脸回瞪他。矢田轻咳了一声问道: 「所以说,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祖父确实修理过这个箱子。」 没有抬起头地直接回答后,晴无言地看著并排在桌上的箱子和茶碗好一段时间。虽然下定决心不跟「箱子里」的东西扯上关系,不过在面对眼前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状况下,晴总觉得必须先确认一下事实才行。 话说回来,就算是誉修理过的箱子,但若是在经过一波三折后被用来装这个茶碗,那就能如国崇也说过的那样,只要说与自己无关便能抽身,但是,他必须先找到没有直接关连的证据。晴轻轻吁了口气,转头问道: 「梶先生,你知道这个仁清是在哪里买的吗?」 梶请晴稍等一下后,走向刚刚去取装著仁清的箱子时用来爬上阁楼的阶梯。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梶,过不久又拿著一本老旧的帐簿回来。 东亚银行在决定拿仓库的收藏当抵押品时,曾寻找过买卖契约书之类的东西却遍寻不著。对前任当家的收藏毫无兴趣的小野崎家其他成员们,没有人记得各项收藏品究竟是从哪里买来的,留下来的只有写在这本帐簿上的纪录。梶边做说明边把帐簿递给晴。 「这比较类似记事本,而且没有记载所有东西的来源。」 「让我翻阅一下。」 翻开帐簿,就看到用毛笔写的何时在何处购入了什么物品的记录。由于物品的下方总是重复出现同样的购买店家,可以得知前任当家光顾的店家相当有限。在晴旁边一同看著帐簿的苍一郎,低声说出店家的名字: 「柳絮庵、空蝉堂……晴,你知道这些店吗?」 晴没有回答苍一郎,直接翻开下一页。如果他的预想正确,应该会有那间店的名字才对。为了寻找那间店而翻动书页的手指动作,随著内心的焦虑不断加快。虽然希望直到最后都不要看到那个店名,但晴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翻到下一页后,晴轻声吸了一口气,动作也跟著停下。在至今为止不断重复出现的柳絮庵和空蝉堂两个名字之中,混进一个新的店名,那正是晴既不希望看到却又寻找著的店家名字。 啊啊,果然……在理解的同时,晴的内心也涌上让他说不出话的复杂心情。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接触,双方就不会再有所关连,结果竟然以这种形式再次与这个名字扯上关系。 坐在因陷入痛苦的过去而不发一语的晴旁边,看著帐目的苍一郎将内容念了出来。 「啊,是这个吧?野野村仁清制作……色绘藤花文茶碗,购入店家是……呃,井蛙堂……这是念成『seiadou』吗?」 对于苍一郎的询问,晴先是深深叹一口气后,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是的」。即使曾经预想过,但光是找到那个名字仍让晴感受到一阵冲击。将仁清卖给小野崎家的是井蛙堂,他期望眼前此事与誉没有直接关连的愿望也破灭了。不祥的预感都很准确。虽然对此有所觉悟,不过沉重的现实依然让晴发不出声音。注意到晴的样子不太对劲的苍一郎,一脸不可思议地向他问道: 「晴?你怎么了?」 「……没什么。」 表示自己没事并摇了摇头后,晴阖上已经用不著的帐簿。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晴其实很想抱头大叫;不过现场除了苍一郎以外,还有梶跟矢田等人在场,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持平静。在井蛙堂这个名字出现后,他已经无法说此事与自己无关。不过晴也知道,打从大东把誉介绍给梶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这应该是因为自己不愿面对过去,只顾著逃避而遭受的惩罚吧。陷入忧郁当中的晴,被梶用担心的语气搭话后吓了一跳。 「白藤先生?」 虽然晴自认表面上保持著平常心,不过还是有所动摇的样子。晴向询问他状况的梶摇摇头后,边向他道谢边把帐簿还给他。梶也发现晴的模样会变得不对劲的原因在于帐簿的内容,所以露出试探的眼神看著晴。 「您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不能说……有找到线索,不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能给我一点时间调查吗?」 「呃,好的。毕竟我能拜托的也只有白藤先生……」 听到晴用极为认真的语气如此请求,梶面带困惑地点头回应。这时,因为晴的异状而弥漫一股诡异紧张感的仓库中,突然响起手机的铃声。秋津连忙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且在与来电者短暂对谈后,就在矢田耳边讲起悄悄话。虽然听不见秋津在讲什么,不过晴知道那表示有急事找他们。 「……我们先离开了。」 原本矢田他们就是为了调查事件才过来小野崎家,看到两人慌张地离开仓库,对杀人事件兴致盎然的苍一郎显得坐立难安。 「是有什么新发展吗?」 虽然苍一郎这句低语遭到晴无视,不过他似乎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丢下一句「我去厕所」就追著矢田他们离去。 虽然晴一脸惊讶地打算阻止他,不过想到反正苍一郎只会遭受矢田的冷言冷语就放弃开口了。晴先为了苍一郎的躁动向梶道歉,接著向梶说出希望他帮忙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给我一份这个仓库里的骨董之清单……包含大东先生鉴定为赝品的东西在内。」 「好的,我会准备。」 梶点头答应晴的委托,表示他准备好会立刻联络晴。 「拜托了。」 晴低头致意,接著收拾起放在桌上的茶碗。他把装进袋子的茶碗收入箱子中,盖上盖子。虽然是赝品,毕竟仍是别人的东西。晴的手法相当细腻,而且非常熟练。 在旁看著的梶,用佩服的语气夸奖正在动手绑鹿皮绳的晴。 「您的手法真是优秀呢。那个绑法……」 「是指双向绳结吗?」 「对,就是这个。如果有四条绳子的话……」 「就会是十字绳结吧?十字绳结,会依形式分成从左边绑起以及从右边绑起,两者使用的场合不同,最好要多加注意。总之,基本上是一开始怎么收纳就照著绑回去。」 因为想到梶在工作上常有机会接触到骨董,晴才会如此建议。他边说确认箱子的正面和盖子的上下也很重要,边轻拉打好结的绳子两端。 「双向绳结大多使用在更小一点的物品上,不过在宗和箱的鹿皮绳上也很常见。拿起箱子时……绑上十字绳结的状况也一样,一定要托住箱子下方。虽然绳结原本是为了方便携带才绑上的,不过大部分的绳子都已太过老旧,很可能会发生绳子断裂的状况。」 最后,晴用包巾将箱子包起来,请梶将东西放回原处。「我知道了。」虽然梶点头答应,却看著捆好包巾的箱子一动也不动。「梶先生?」晴感到不可思议而开口叫他后,梶才惊讶地抬起头。 「我没事,只是觉得……白藤先生真的对骨董很熟悉而感到很敬佩。虽然苍一郎先生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过该说白藤先生的知识比较偏向实务性吗……总让我有种您跟大东先生一样是一名骨董商的感觉。」 「没这回事。」 摇头否定的晴露出苦笑。见状,梶想起晴明确表示过自己讨厌骨董,连忙说: 「非常抱歉,白藤先生说过自己很讨厌骨董对吧?」 听到梶说「还请您多加见谅」,让晴有些困扰地搔了搔头。那时候他只是一心想著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所以说了相当难听的话。晴对于梶的体贴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反省自己的用词实在太过粗鲁。 不过,那毕竟是真心话,晴也找不到其他说法。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环视一片静谧的仓库。 「梶先生觉得,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为什么要收集骨董呢?」 晴提出的问题实在过于唐突,使得梶面露疑惑。梶微微皱起眉头,说出脑中第一个想到的答案。 「果然是……因为喜欢骨董吧?」 「的确,我也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才会大量收集骨董到甚至要建造这么一座仓库来收藏的地步。不过……单就记载在刚刚那本帐簿上的内容,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您是指喜好类型吗?」 「因为喜好而开始收集的人都会偏向某些品项,例如茶具、酒器或是盘子。好的收藏会有一种中心品项,哪怕除此之外也收集别的东西是无妨……虽然我没有看到所有物品所以不清楚,但小野崎先生可能是业者推荐什么就买什么的类型;而且我觉得业者推荐的方法,是『这东西以后绝对会增值喔』那种会让人产生欲望的说法……当然这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晴虽然以此做结,梶却缓缓摇著头,并轻轻叹一口气,用明白的表情开口: 「大东先生也说过跟白藤先生同样的话。」 「……」 果然……晴硬是吞下这句话,低头看向裹著包巾的物品。抱持欲望收集的收藏品,肯定会在某个地方产生扭曲。这种不乾脆的感觉,很可能也跟其中混杂赝品的理由有关。 骨董有种魔力,能将人纯粹追求「美丽、赏心悦目」的心转变成邪念。想利用这点的人,也潜藏在与骨董相关的世界中。 晴深深的叹息,在空荡的仓库中化为寂寞的声响。 由于在意说要去厕所就离开仓库的苍一郎,晴将收拾箱子的事情交给梶,早一步离开仓库。正当晴想著:「人究竟跑去哪里?」在走廊上四处张望时,就听到苍一郎的呼唤声从后面传来。 「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矢田先生他们,但是完全找不到。已经结束了吗?」 晴板著脸对指著仓库询问的苍一郎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回去了。两人回到梶先前带他们走过的走廊,前往玄关。走到玄关大厅后,苍一郎向晴问道: 「不用去跟小野崎夫人打声招呼没关系吗?」 「……那种事交给梶先生处理吧,我们跑去打招呼可能只会让她的心情更糟。」 「也对,气氛真的超级紧绷。」 从短暂的对话中就能得知,不论是小野崎夫人或是她女儿华英,都并非单纯只是受到杀人事件的影响,而是如同梶所说,属于平时就很不亲切的个性,跑去打招呼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差而已。 苍一郎对晴的意见表示赞同后,转而找起拖鞋脱下后该收纳在哪里。 「这个该放在哪里才好啊?」 「就随便……」 正当晴打算说出「放在这附近吧」的时候,听到一旁有人搭话。因为是没听过的声音,觉得意外的两人一转身就看到先前曾在客厅看过的那名男人。那位正是从梶那边听说过,任职于东亚银行等等力分行融资课、担任小野崎家负责人的男子。 「抱歉这么晚才跟两位打招呼,我是隶属东亚银行等等力分行融资课的吹石。」 走向晴和苍一郎的男子,边拿出名片盒边自我介绍。面对这名熟练地递出名片的男子,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低下头。 「……我是白藤。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吹石应该比三十五、六岁的晴还要年轻,不过银行员特有的严肃气质和一丝不苟的服装,让他看来较为沉著。吹石比同样任职于东亚银行的梶更给人一种菁英感,同时也能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一股源自于任职融资课这个明星部门并负责重要工作的傲气。 虽然跟在大型银行工作却因为隶属特殊部门,所以没什么架子的梶给人的印象相反,不过这才是一般银行员给人的感觉。看了一眼后,晴将吹石递来的名片收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同时疑惑地看著吹石。 晴怎么想都不觉得吹石过来搭话,单纯只是为了打招呼,话虽如此,他也想不到吹石找自己有什么事,所以只能等对方主动出招。吹石边用不安的眼神看著通往仓库的走廊,边询问晴前来拜访小野崎家的理由。 「你没有从梶先生那边听说吗?」 毕竟梶是搭吹石的车子过来,怎么想梶都不可能没告诉他晴来拜访小野崎家的原因吧?晴讶异地询问后,吹石微微皱起眉头回答: 「是有听说您的爷爷……修理过装骨董的箱子之类的事。」 「是的。所以,他希望我帮忙调查为什么仓库中的收藏品会混入赝品。我今天过来是为了确认实物。」 吹石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听著晴说话,让人想起他在客厅里也是露出很严峻的表情在思考事情的样子。正忙著回收款项时,小野崎家竟发生杀人事件,身为融资课的负责人会苦恼该怎么办自是理所当然,晴也觉得他的处境很可怜。然而,吹石却说起了东亚银行内部的情况,而非小野家的问题。 「其实……梶先生的行动让我们很困扰。」 「……困扰是指什么?」 「梶先生……或者该说对他所隶属的特殊担保管理部而言,这次状况是很严重的失误。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想了解背后原因的心情,不过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需要执著赝品的事。就算知道前因后果,找到真品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比起这个,要如何收回不足的金额才是最大的问题。在这种时候还那么悠哉地……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好听,但重新去调查已经结束的事情……对分行来说感觉实在很差。」 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脸色难看地指谪梶的吹石,晴只能含糊地应道:「是吗?」 晴朝苍一郎看了一眼,发现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所以瘪著嘴对晴耸了耸肩。 「所以说……我希望白藤先生也不要太认真。」 「不要……太认真吗?」 「要是您觉得我讲得太过分,我向您道歉。不过,我觉得为了那些人的自我满足,就让第三者如此辛苦实在太不好意思。」 吹石最后说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并很有礼貌地鞠躬道别后,就朝客厅的方向走回去。等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晴跟苍一郎一同从玄关朝外面走去。穿过门扉走在走廊上,苍一郎小声地说出他对吹石的想法。 「那个人感觉不太讨人喜欢呢。」 「是啊。」 「梶先生遭人讨厌了吗?」 「上班族就是会遇上很多工作上的麻烦事啦,像我们这种没工作的人才不会懂。」 苍一郎点头同意晴这番语带自嘲的感想后,突然「啊」了一声。晴惊讶地询问:「怎么了?」并顺著苍一郎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矢田和秋津两人正站在停在大门旁的银色轿车旁边。 那是苍一郎遍寻不著的目标,他赶紧朝两人飞奔而去,晴则是苦著一张脸看著他们。 「矢田先生,你们到底跑去哪里啊?」 「有什么事情吗?」 「与其说是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事件的调查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你们也是因为这样才离席吧?」 听到苍一郎的询问,矢田只是歪著头重复:「进展啊……」虽然看起来不像能胜任工作的人,不过该说真金不怕火炼吗?毕竟是隶属于警视厅的招牌──搜查一课的男人,对方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泄漏调查情报吧? 晴追上苍一郎催促他「回去了」,不过苍一郎像在做最后挣扎般再次向矢田问道: 「警方有锁定嫌疑犯了吗?」 「你这么感兴趣啊?」 「当然。自己身边发生杀人案件是很难得的事吧。」 大概是中意苍一郎坦率的语气,矢田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香菸。他点火后吸了一口,皱起鼻头表示调查状况并不乐观。 「因为有华英小姐的目击证词,我们原本觉得凶手绝对是梶,何况他的确有动机。」 「什么动机?」 「应该是真品的骨董却是赝品,这对负责管理的梶来说是很困扰的事情吧?就算他因此责备小野崎也很正常……话虽如此,白藤先生你们已经证明梶不可能犯案。只要你们没有说谎,梶就不是犯人。」 晴皱起眉头,瞪向讲话时总是刻意要惹人生气的矢田。他愤怒地心想「我有什么必要说谎啊」,再次催促苍一郎「走了啦」,但苍一郎依然不肯放弃。 「除了梶先生外,没有其他有动机的人了吗?」 「这个嘛……你有注意到什么吗?我想听听看做为参考。」 看到矢田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就觉得他绝对不会泄漏自己手上的情报。晴带著「真是受够了」的心情耸耸肩,丢下苍一郎自己走出大门。接著,一脸不满的苍一郎也跟矢田他们说「我们先离开了」,跟上晴的脚步。 「真是不知变通,稍微跟我说一下又不会怎样?」 「看脸就知道那个人不知变通了吧,何况刑警要是不懂得保密那还得了?」 用鼻子哼了一声,驼著背的晴加快走向车站的脚步。晴不像苍一郎那样还有余力对杀人事件感兴趣,因为在小野崎家的仓库确认到的事实,正是他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虽然请梶给他一些时间,但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晴边思考边向车站前进,苍一郎则走在他身旁。 「这么说来……」 虽然苍一郎是用平常的语气开口,晴却发现他的声音中混杂不太对劲的情绪,这使得晴紧张起来。虽然苍一郎只是很普通地开口,但是两人毕竟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再细微的差异都能分辨出来。 一如所料,苍一郎讲起晴最不想碰触的话题。 「刚刚……在仓库里翻阅帐簿时,晴似乎有点怪怪的哦?」 「……」 「是井蛙堂吧……那是你认识的店家?」 感受到试探的眼神射向自己的侧脸,晴轻轻吁了口气。不能跟苍一郎讲井蛙堂的事情。正因为晴觉得可能会出现这个名字,才不希望苍一郎跟过来。 「这跟你没有关系。」 晴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苍一郎则紧盯著没有回答「不知道」的晴。 「是井蛙堂的人委托爷爷修理箱子的吗?」 「……」 平时那么大而化之,在不需要的地方直觉却很准的苍一郎真的让人觉得很麻烦。晴用力皱起眉头,带著迁怒的心情重重哼了一声。 「就说跟你没有关系了。」 加快脚步走到苍一郎前方后,晴眉头深锁地瞪著地面继续前进。为了不让苍一郎追问,晴散发出带刺的拒绝气息,不过仍能感觉到背后传来足以突破这般防御的强力视线。 「真是的,有够麻烦,所以我才不想扯上关系。」 虽然嘴上如此抱怨,但这只不过是马后炮罢了,让晴更是后悔。 3 一旦得知关于井蛙堂的事,苍一郎也会知道誉做了什么。在小野崎家看到井蛙堂这个名字后,晴越来越不希望苍一郎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所以决定独自调查真相。然而,晴却面临一个相当基本的问题,就是少了苍一郎他便无法跟梶取得联络。 「晴,梶先生打电话来。」 隔天,晴吃完早餐,把家事都处理好就进入工作室。接近十点时,苍一郎拿著智慧型手机走进来。大概是被梶打来的电话叫醒,苍一郎顶著一头乱发而且睡眼惺忪。晴接下苍一郎递过来的手机,才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梶开口道歉: 『白藤先生,真的很抱歉。关于您昨天提到的清单,我可能无法立刻准备……』 「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个……因为上司不同意这件事。虽然我有说过白藤先生是在协助我们调查,不过……那个,因为很难说明白藤先生的身分……所以上司表示,不能把客户情报交给身分不明的人……』 听完梶用难以启齿的语气所说的话,晴只能无力地「嗯」了一声表示了解。梶的上司不肯同意也是很自然的事。不愿意泄漏顾客的个人情报给既没有在上班、也没在做什么正当生意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梶语带抱歉地对著表示「这也没有办法」的晴继续说: 『我会努力说服上司,能请您再等待一段时间吗?』 对梶来说,他最害怕的肯定是晴说没有清单他就不可能继续调查吧。由于光是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就彷佛能看到梶鞠躬低头的模样,反而让晴感到非常抱歉。 『等我取得上司的同意会立刻联络您。』 回答「知道了」之后,晴挂上电话。 「!」 将手机从耳边放下的同时,晴发现苍一郎的脸近在眼前,不禁倒抽一口气。苍一郎似乎是为了偷听他们的对话才凑过来。虽然晴想开口骂人,但毕竟自己跟他借用了手机,拿人手短的心态使他只是讶异地皱起眉头,就把智慧型手机还给苍一郎。 接过智慧型手机的苍一郎,露出有话想说的眼神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 「没办法看到清单了对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晴可以确定要是自己说「跟你无关」,苍一郎肯定会愤怒地跟他争辩,所以刻意不发一语地伸手拿起茶杯。大约一小时前泡的茶已经完全冷掉了,于是晴为了重新泡茶而拿著茶杯站起身来。 「要吃饭吗?」 晴顺便问了苍一郎一声。别说晚睡,苍一郎甚至常常直到天快亮了都还醒著,所以除非有事,不然晴不会去叫他起来。 「如果你要吃早餐,我就去准备。」 听晴这么说,苍一郎虽然点头答应,但仍是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去洗把脸再过来。」 晴下令后,苍一郎不情不愿地走向洗脸台,很随便地洗完脸又走回来。他站在在厨房重新加热味噌汤的晴背后,发散出相当危险的气息。虽然这种似乎是遭人看守的状况让人不是很舒服,不过晴觉得自己最好选择无视,所以漠然地准备好早餐。 苍一郎也动手帮忙,将白饭和味噌汤拿到客厅的暖桌上。虽然配菜相当简单,只有纳豆和酱菜,不过对家中经济严峻的白藤家来说是常有的事。看到苍一郎双手合十地说「我开动了」,晴又回到厨房泡起自己要喝的茶。 「……你今天没有要出门吗?」 晴刻意装作是随口问问,苍一郎则边搅拌纳豆边回答:「我吃完就会出门。」 「这样啊。」晴点头回应后,又补上一句:「你吃完之后把碗盘收拾一下。」 重新泡好茶拿著茶杯走回工作室后,晴叹了口气。虽然知道苍一郎会很不满,但是不能再让他继续涉入这件事了。晴决定配合苍一郎出门的时间,自己也跟著出门。 既然无法从梶那边取得清单,只能靠自己跑一趟。虽然知道这个方法最确实,但是一想到会很麻烦,晴就不想做。不过,他想早点解决这件事,所以比起等待梶说服他的上司,晴自己走一趟肯定会比较快。 从晴重新开始工作后大约经过三十分钟,苍一郎拉开工作室的拉门,顶著不服气的表情对晴说他要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没能得知晴后续打算怎么做的苍一郎,完全是一副在闹别扭的模样。虽然他的心情可能会坏一段时间,但这也没办法。听到玄关门关上的声响后,晴先轻轻叹了口气,接著为了准备出门,收拾起工作用的工具。 十一点前离开家的晴从千駄木车站搭上地下铁,途中转乘丸之内线前往赤坂见附;在赤坂御用地旁边,从赤坂见附的地下车站来到地上,朝元赤坂的方向走约十分钟左右,春霞古美术店就在那里。 以前誉跟大东还有往来时,晴曾因为接到委托而去拜访过大东一次,所以还记得地点。不过那已是将近十五年前的事,加上附近又改建成大楼,使得晴有些找不到方向。以前那种会让人想起古老赤坂的宅邸风建筑彻底改变了,这让晴相当困惑。即使设计很高级,但水泥建筑果然没什么魅力。 就算来到店门口,内心的犹豫仍使得晴暂时站在原地。放在橱窗展示的砧青瓷香炉是真品,昭告著这间店的等级,第一次来访便能走进店里的客人如果不是有相当的财力,就是胆子相当大。虽然自己不是客人所以没有必要紧张,但毕竟是突然来访,晴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 现在只能先进去看看再说了──正当晴用这个想法鼓励自己并朝店门口走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大吃一惊。 「春霞古美术店?」 「!」 晴惊讶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乱翘的头发没整理好的苍一郎。苍一郎推开似乎因为他出现在这里而感到焦虑的晴,紧贴著橱窗凝视放在里面展示的砧青瓷。 「这香炉真是不得了耶。砧青瓷……南宋时代的龙泉窑所出产的青瓷,在日本则是称为『砧青瓷』。青瓷是中国的代表瓷器,其技术在宋朝达到巅峰。虽然自古以来从中国传入了相当多龙泉窑的青瓷,不过每个时代的称呼都不一样。南宋后……从元朝到明朝时期是称为『天龙寺青瓷』,明朝则是『七官青瓷』。据说在众多青瓷当中,砧青瓷依然是最高等级的。附带一提,在日本之所以会称为『砧青瓷』是因为……」 「你、你为什么会……」 看著小声说出青瓷相关知识的苍一郎,晴板著脸问道。被问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苍一郎,则是露出愤恨的眼神瞪著晴,眯起眼镜后方的眼睛说: 「很简单啊。晴只有在自己要出门时,才会问我有没有要出门吧?」 「……」 总觉得最近才被国崇讲过类似的话,让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晴只能仰天长叹。明明他是装成无意中问起,却完全被苍一郎看穿了。苍一郎肯定是假装要出门然后躲在某处,接著偷偷跟踪晴过来这里,然而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尾随在后。 晴自认为很了解苍一郎的行为模式却疏于注意,如今后悔也太迟了。晴心想幸好自己还没有走进店里,便对苍一郎说「走吧」。但苍一郎指著招牌,向打算转身离去的晴问说:「晴,你是要来拜访这间店吧?春霞古美术店就是梶先生在过来我们家时提到的那个人开的店没错吧?」 苍一郎是跟晴一起听梶讲话,记得店名也是当然的事,这样晴根本无法蒙混过去。想不出别的办法的晴原本打算自己先离开,却被苍一郎一把抓住手臂。 「唔……放开我!」 苍一郎的身材瘦高,至少比晴高十公分以上,因此还算颇有力气,晴根本无法甩开苍一郎认真起来抓住自己的手。 苍一郎强硬地抓著试图反抗的晴想往店里走去,然而晴很清楚一旦进入店里就会遭麻烦缠身,所以努力试著逃脱。春霞古美术店毕竟是让大多数人望之却步的高级店家,两名年纪不小的男人在这种店的门口起争执,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很引人注目。不只是行人们朝他们投以奇怪的眼神,对店家来说也是很困扰的事,所以店员满脸疑惑地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 被那道客气的声音吓到的晴和苍一郎,一同转头看向店门口,只见身穿白色牛津衬衫搭配黑色裙子这种朴素服装的女店员,正一脸困惑地站在那里。晴原本打算跟对方说「我们立刻就走」,但苍一郎抢先说出不必要的话: 「那个,请问大东先生在吗?」 「唔……苍一郎!」 「麻烦你告诉他,是白藤来找他。」 听到老板的名字后,那位女店员望向两人的眼神也越来越疑惑。虽然大东的确是店老板的名字,然而这两名起争执的男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春霞古美术店的客人。听到女店员问:「有预约吗?」苍一郎一脸认真地点头说:「有的。」 晴连忙要否定,却被苍一郎摀住嘴巴无法说话。女店员看似相当疑惑,但仍对他们说:「请进来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通知老板。」 被苍一郎拉进店内的晴,看著女店员往店内深处走去的同时,以尖锐的声音生气地喊了「苍一郎」。毕竟是身处十分静谧的店内,虽然晴已压低音量但仍显得很大声,所以晴转而咬牙切齿地在看起店内展示柜的苍一郎耳边问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可没有预约喔!」 「要是说没有预约应该就会被赶走吧?」 「明明没有预约却说有,也会面临同样的下场吧?」 「……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我对画作完全不了解。」 设置在店内墙上的展示柜中挂了彩色画作的挂轴。疑惑地皱起眉头的苍一郎虽然有丰富的陶瓷器知识,却对日本画和书道不甚了解。 看著歪头凝视展示柜的苍一郎,晴板著脸回答: 「是狩野探幽。比起这个……」 「狩野……江户时代好像有个狩野派之类的对吧?」 苍一郎困惑地确认,晴则哑然点头。这人刚刚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解青瓷,却对名画家狩野探幽没什么印象,明明狩野探幽这个名字和其代表作应该曾在学校学过才对。晴叹了口气,看向挂在展示柜内的挂轴。 「狩野派是始于室町时代,由担任幕府御用画家的狩野正信所创立。即使时代改变,该族也经常以画家的身分侍奉当权者。探幽是活跃于江户初期的人物,你有看过二条城的障壁画(注6)吧?」 「二条城是在京都吗?」 「不然还有别的二条城吗……」 正当晴不悦地回应苍一郎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而且那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属于刚刚那位女店员。朝女店员之前离去的方向看去,便见到身上披著深紫色夹克的大东走来。虽然因为彼此见过面,晴立刻就认出大东,不过对方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差异颇大,使得晴有些疑惑。 晴跟大东最后一次见面──正确来说是看到他来谷中自家拜访的时间点,是在十年前,晴离开日本前不久。当时,四十五、六岁的大东身材更显福态,头发也还是黑色的,现在的他却几乎已满头花白,而且因为瘦太多使得脸型都改变了。 晴注意到大东的相貌改变似乎不单是年纪变大的关系,礼貌地低下头说: 「……好久不见,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 「真的是好久不见。你是白藤的孙子……晴,对吧?」 「是的。这一位是我的朋友……名叫宇多。」 注意到大东的视线看向站在斜后方的苍一郎,晴不得已只好做了介绍。虽然声称苍一郎是朋友总有些不协调感,但要说明是亲戚似乎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幸好大东没有多问什么,直接请两人坐上沙发。 春霞古美术店是从江户时期开业至今的老店,其前身是某位大名专属的道具商。有历史的老店就连店面也充满典雅的感觉。晴和苍一郎一同坐在置于店中央的皮制沙发上,大东则坐在他们面前。晴对明明没有预约却愿意见他们的大东深感抱歉,正打算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时,反而是大东先开口致歉。 「抱歉。」 「咦?」 由于不懂大东为什么道歉,晴只能做此回应。大东露出抱歉的神情,开口询问起誉的事情。 「我不知道白藤先生去世的事情。因为染上病痛,我休息了一段时间……从东亚银行的行员那边听说白藤先生已去世的事,真的吓了一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东婉转地询问誉去世的时间,晴回答: 「在前年去世的。」 「这样啊。」 大东低声回应后,又接著问起死因。 「是因为心肌梗塞……话虽如此,我当时并不在国内,回来时葬礼也已经结束了,所以别说是当时的情况,我甚至连遗体都没有看到。」 「……这样啊。」 再次回答相同的话后,大东彷佛陷入短暂的思考般,眼神不断在空中游移。大东跟誉是在吵架后分道扬镳的,对大东而言有很多事情可以回想吧。「真是可惜……」大东如此表示的声音也相当沉重。 誉虽然不爱说话,仍是公认手艺高超的工匠,所以很多人得知他过世时都觉得非常可惜。即使在晴归国后,仍有不少很晚才接到讣闻的人数度前来拜访。在誉去世已经超过两年后,最近这种来上香的客人已减少,但是在面对大东这样的对象时,晴总觉得当时的罪恶感又再次复苏。 晴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之后他就由誉一个人扶养长大。明明如此,晴却丢下年老的祖父独自出国,因此被批评是个无情的孙子。由于晴也觉得错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完全没有反驳。 「所以说……你今天会过来的原因是……」 露出奇妙表情保持沉默的晴,在大东主动开口时才惊讶地抬起头来。晴不可能事到如今才送誉的讣闻过来,大东似乎也察觉到这点;加上大东自己也说出东亚银行这个名字,可能多少已经猜到晴来访的理由,所以才愿意跟他见面。正当晴打算说出来意时,突然想起苍一郎坐在旁边,又重新把嘴巴闭上。 「……」 直接跟大东确认会比较快,所以晴才决定要来拜访春霞古美术店。他原本不确定能否见到面,结果仍像这样得到跟大东交谈的机会。然而……问题在于苍一郎也在场。 一旦在这里跟大东交谈,就算不愿意苍一郎也会听到。依谈话内容,有很高的机率会谈到不想让苍一郎知道的事实。虽然好不容易见到大东,但晴判断应该下次再来会比较好。然而苍一郎看穿了晴的想法,在晴开口之前,便主动先向大东说出他们想问的事情。 「是关于小野崎家的事情。」 「……唔!苍一郎!」 「东亚银行的梶先生说,因为大东先生推荐他才会来拜访晴。而且大东先生还说过,因为晴的爷爷修理过装著赝品的箱子,他来拜访一下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面对代替晴说明的苍一郎,大东露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点点头。晴虽然很想教训苍一郎,但是在大东面前最多只能皱起眉头。大东没有察觉到晴的心情,而是说道: 「我有从梶先生那边听说虽然白藤先生去世了,不过,他有见到白藤家的孙子,并且跟对方说了小野崎家的事……所以我就觉得应该是这样吧。」 得知自己没有预约就能见到忙碌的大东,果然是因为对方有预料到自己会来访,让晴微微眯起眼睛。大东让梶去拜访誉的理由……恐怕就跟他想像得一样。 虽然晴能预料到接下来会是自己最不乐见的情况,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回头了,只能做好觉悟。晴朝苍一郎瞥了一眼,问起大东跟小野崎家扯上关系的理由。 「大东先生为什么……会接下贩卖小野崎家收藏的委托呢?」 「我们店从很久以前就有跟东亚银行合作。虽然我其实没什么意愿,不过也只能接下对方的委托。」 「为什么会没什么意愿?」 晴重复大东的话提问,不过大东只是微微歪著头没有回答。看到大东似乎有些迷惘地压低视线,晴决定先从别的方向讲起。 「……您知道小野崎家发生了杀人事件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大东立刻有所反应,他抬起脸颔首说: 「我看到新闻后……惊讶地打电话给梶先生,他却跟我说他被怀疑是犯人。看来这件事情真的变得很麻烦呢。」 「警察之前认为,犯人是跟小野崎先生之间有融资相关问题的梶先生……不过梶先生在杀人事件发生的时间正好来我们家拜访,所以他有不在场证明……可是,在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前不久,他曾打电话给梶先生,似乎还跟梶先生坦承说『从一开始就是赝品』之类的。您有听过这件事吗?」 「不……因为梶先生似乎很忙,所以我很快就挂断电话。」 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件事,大东板起爬满皱纹的脸小声说道。他抱在胸前的右手按著嘴唇,短暂地思考一会儿后,看著晴询问: 「你有去过小野崎家吗?」 「有的,就在昨天。我有进去仓库里面……也确认过祖父修理的箱子。因为这样我才想跟大东先生当面谈一谈,所以过来这里。」 「……就跟你想得一样哟。」 隔了一拍才开口回答的大东,双眼直视著晴。这么一来,就会讲到不想让苍一郎听到的事情了……看著因为迷惘而无法开口的晴,大东用平静的语气续道: 「因为跟井蛙堂的老板也有关,我觉得应该要交给你的祖父去处理。因为你祖父跟井蛙堂的老板很熟,但井蛙堂的老板不会理睬我呢。」 虽然视线停在轻轻耸著肩的大东身上,晴还是透过肌肤得知身旁苍一郎的反应。苍一郎之前询问晴知不知道井蛙堂时,晴只回答「跟你没有关系」,那是因为晴不想让苍一郎知道井蛙堂跟誉……以及跟自己的关系。 大东的说法听起来像在自谦,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不是不被理睬,而是大东无视对方。井蛙堂跟春霞古美术店虽然同为骨董商,定位却是分处两极。 如果春霞古美术店是正道,井蛙堂就是邪道。正如同阴与阳,两位店主的理念与人格完全不同。在不发一语的晴面前,大东为难地皱起眉头,轻轻咳了一声。 「我想说如果是白藤先生的话,应该可以圆滑地应对这件事……没想到却给他孙子……给你添了麻烦,真是抱歉。」 「……不会。大东先生,您其实……对小野崎家前任当家的收藏中混了赝品的原因心里有数对吧?」 对大东来说,他肯定是有所觉悟才会提出井蛙堂这个名字。做为背负春霞古美术店这块招牌的店主,那是可以的话绝对不想扯上关系的对象。晴可以确定,大东的那股觉悟,包含著他其实知道真相的意思。 大东露出严峻的表情回望著晴,并且压低声音要求两人的承诺。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能请你们对东亚银行保密吗?」 晴点头答应,并催促一旁的苍一郎也快点答应。听到苍一郎同样回答「当然没问题」后,大东长吁了一口气,开始说了起来: 「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小野崎欣吾原本是画作收藏家,到了晚年也将热情放到古美术品的收集上。然而,跟因为喜欢而收藏的绘画不同,他完全缺乏鉴定骨董的眼光。」 大东的话语足以让人从开头就预料到结果,毕竟这种问题算是经常发生的事。晴询问大东是否曾见过前任当家,大东严肃地重重点了点头。 「我在拍卖会上见过几次,他几乎都跟柳絮庵的老板一起参加,也有传闻他是拍卖会相当重要的客人。前任当家相当精明,所以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眼光不好,只光顾特定的几间店,有柳絮庵和……」 「空蝉堂以及……井蛙堂对吧?」 大东似乎也料想到晴已经得知前任当家的收购管道,所以毫不惊讶地点头承认。只跟固定店家交易是相当聪明的做法,然而,如果从一开始就选错合作对象,那就毫无意义。 「要让选定为目标的对象上钩,由数间店合作欺瞒是最好的方法。这么一来就算目标对象怀疑是不是赝品而拿去其他店家做鉴定,只要那边也是一丘之貉就会把赝品说成是真品。柳絮庵和空蝉堂都已经收掉了,当时却是颇有名的店家。如果那种店巧妙地将真品和赝品混著贩卖,除非客人眼光很利,不然很难识破吧。我是在接到东亚银行的委托,前往小野崎家的仓库做确认时,才确定是柳絮庵、空蝉堂和井蛙堂三间店联合起来欺骗了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 「咦……那么……也就是说,从刚买来时就是赝品啰?」 苍一郎惊讶地反问,大东则表情沉重地点头肯定,大概是同样身为骨董商所以觉得有些丢脸吧。 苍一郎向板著脸的大东提出疑问: 「但是……我听说银行有找能信赖的人做过鉴定,对方也保证那是真品啊?」 「所以我才不想接受这份委托。」 大东叹了口气才回答一脸困惑的苍一郎。大东一开始就说过自己没什么意愿接受委托,原因在于…… 「说到御池艺术大学的追分教授,是这个业界无人不知的鉴定家。他基于深厚知识所培育的鉴定眼光受到很高的评价,甚至到了光凭追分教授的一句话就能改变物品价值的地步。所以东亚银行也是想借用他的权威,才委托追分教授做鉴定吧。然而,当时追分教授已经一把年纪了。」 「……是鉴定的眼光退步了吗?」 「不只是眼光,连判断力都不行了。加上追分教授在私生活方面也出现一些问题,甚至开始跟以前绝对不可能接近的人打起交道。也就是说……追分教授因为金钱短缺,开始任由一些闲杂人等利用他的权威。但东亚银行不知道这件事,仍旧委托教授做鉴定。」 「那么,难道说……」 晴先是摇头制止想自己接话的苍一郎,示意大东继续说。 「……在东亚银行提出委托请我帮忙贩卖小野崎家的收藏品时,一听到是追分教授做的鉴定,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可以的话我原本想拒绝,但毕竟是从父亲那一代就有合作的银行常务所提出的委托,我也只能接下来。不过,我有特别强调如果里面混了不能在我们店里贩卖的品项,要让我明白地说出来。虽然那位常务说在做为银行抵押品之前,曾给追分教授做过鉴定所以没问题,结果却是正因为如此才有问题。听说他们不相信我的鉴定,还去询问了其他业者,但是不管去哪里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根据东亚银行的讲法,之前会找追分教授做鉴定似乎也跟井蛙堂有关。接下来只是我的推测……或者该说是臆测:井蛙堂他们在前任当家去世后,虽然不再跟小野崎家来往,但是在听说那些收藏品将被当成银行的抵押品时,肯定相当慌张吧。因为自己卖出去的物品中也混了赝品。所以才会诱导东亚银行,去找能『鉴定』出有利结果的追分教授。」 「为了把赝品……鉴定成真品吗?」 苍一郎为了确认开口发问,大东则用力点头回应。保证是真品的鉴定结果其实是伪造的,让苍一郎露出一脸大受冲击的神情,双手环胸将身体靠在沙发椅背上。坐在旁边的晴则冷静地向大东确认: 「大东先生……您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东亚银行吗?」 大东在讲这些事之前,已经先要求他们保密。然而,只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东亚银行便能理解为什么收藏里面混了赝品,做出造成银行损失之判断的大东所处的立场也能有所提升。面对晴的问题,大东露出微笑地摇了摇头。 「追分教授已经去世了,我不想做出会伤害死者名誉的事情。而且刚刚也说过,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 「但是……」 「我已经决定绝对不当告密者。不过,我也能理解东亚银行……梶先生必须调查出原本被认定是真品的东西竟然是赝品的理由。之所以想让他经由白藤先生去找井蛙堂……是因为我觉得应该由本人亲口把真相说出来。」 大东介绍梶过来的意图,正跟晴所料想得一样。但大东希望由自己以外的人说出这件事和井蛙堂有关的想法,因为誉去世这个出乎他预料之外的妨碍而无法达成。如果……誉还活著的话,事情会变成如何呢? 「而且……」 大东接著补充,他认为誉应该会把「井蛙堂」这个名字告诉东亚银行。 「我对装在白藤先生修理过的箱子里的那个仁清茶碗持有疑问,所以想说能藉由东亚银行……得到跟白藤先生见面的机会。」 晴听到大东说的话吃了一惊。恐怕大东在看到那个仁清茶碗时,感觉到了跟他一样的不协调感。 「难道说……」晴先起头,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您觉得那未免太粗糙了,是吗?」 面对直视著自己的晴,大东正面承受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发现彼此是共犯的紧张感弥漫,大东和晴都很清楚,誉除了是手腕高超的木工师傅以外,还拥有别的身分。大东原先似乎无法判断身为誉孙子的晴知不知道这点,现在听到晴的发言后有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是的。说实话,如果是白藤先生跟井蛙堂『准备』的作品,那未免太过粗糙。如果是井蛙堂不可能使用那种物品。特别是还请白藤先生修理过那个箱子,肯定会使用更精巧的东西才对。」 听到大东压低声音如此断定之后,晴将手放在嘴边深深叹了口气。誉有在帮忙制作赝品,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虽然誉不是主导者,也仅仅是完成他人委托的工作,但依然是动手做了坏事。 而且,找誉协助的正是井蛙堂。誉和井蛙堂的老板交情匪浅,他之所以帮忙制作赝品并非被强迫或是为了金钱,而是誉本身也深深著迷于制作赝品这件事。晴曾对在深夜专心致志地握著道具面对箱子的祖父感到恐惧。 誉有刻意隐瞒,完全不让晴看到跟制作赝品有关的工作,晴也故意装作不知情。在深夜时分,随著询问「在不在?」的声音,玄关大门被拉开,而原本待在客厅的誉便会要求晴不要出来,然后跟带来「工作」的客人一同走进工作室,对方正是井蛙堂的老板。晴其实在懂得人情世故后,就已经察觉到那两人究竟在做什么。 没错。自己明明很清楚井蛙堂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却对此视而不见。晴想起当报应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曾深深陷入悔恨中的那个自己。他努力忍耐著不要表现在脸上,回应一声:「这样啊。」 缓缓地长吁一口气,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后,晴将意识拉回与大东的对话。 大东会与誉分道扬镳,正是因为誉跟井蛙堂有往来的缘故。晴确定大东的看法并没有错,同意地说: 「我也觉得是这样。在看到那个仁清茶碗的瞬间,我就觉得很奇怪……而且,即使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眼光不算好,毕竟也是收集了那么多收藏品的人。这样的人会被那种东西蒙骗……这也让人很疑惑。」 「我也很不解……因为装在那个箱子里面的就是那种程度的东西,但又无法否定……这只是偶然的可能性。」 面对露出困惑表情的大东,晴接著提出另一个问题。 「虽然可能跟前一件事无关……不过,我很在意被杀害的小野崎先生在电话中跟梶先生说的内容。他会说『从一开始就是赝品』,是因为他已经注意到追分教授做的鉴定有问题吗?」 不过,大东立刻否定晴这次提出的疑问。晴没有见过小野崎,但是负责贩卖收藏品的大东曾跟他见过几次面,因而可以断言对方不是能做到那种事的人物。 「小野崎先生对骨董和美术品完全没有兴趣,开口就是在讲钱的事情,只要稍微交谈一下就能知道这个人没什么品味,我也不觉得他能看出那个仁清是赝品。」 「那么……小野崎先生会知道收藏中混了赝品的事情,是因为大东先生的指谪吗?」 「是的,我在东亚银行的人也在场的情况下将事实说出来。」 「他当时的模样是?」 「虽然很不安……不过看起来不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样子。」 因为收藏被鉴定为真品,才能拿来做抵押。如果真的知道那些收藏从一开始就是赝品,小野崎应该会保持沉默吧。那么……那时候他为什么会打算对梶说出真相呢?正当晴思考起这个谜团时,突然感觉到旁边传来一道视线。 在跟大东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又想起以前的事情,让晴完全忘记要顾虑苍一郎在场。一转过头,晴就看到苍一郎不悦地看著自己。听到把赝品故意鉴定成真品而陷入沉思的苍一郎,又因为晴与大东接下来谈论的内容遭受强烈的冲击,因而完全说不出话。 面对露出锐利眼神要求说明的苍一郎,晴微微皱起眉头。这时,待在店内深处的女店员来向大东报告有人打电话来,大东跟她确认过对方是谁后,要女店员向对方表示自己晚点会回电。 听到两人的对话,没有预约就来拜访的晴,面带歉意地开口告辞。身为名店老板的大东自然非常忙碌,光是能占用他这么多时间就让人非常感谢了。晴一开口道歉,大东就表示必须道歉的是自己才对。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给身为孙子的你添麻烦。东亚银行那边就由我来……」 「不会,我也很在意仁清的事情……而且眼前的情况算是骑虎难下,我会继续调查一段时间,也绝对不会泄漏大东先生说过的话。」 再次表示自己会保守秘密后,晴从位子上起身并催促苍一郎也起来,接著向大东深深一鞠躬道别。晴用眼神向打算说些什么的苍一郎示意晚点再说,两人朝门口走去。 「当时……」 跟著出来目送他们离开的大东,突然对著晴走到店外的背影开口。觉得意外的晴回过身,看到大东正望向远方而不是看著他。大东露出彷佛想起往事……而且是包含著痛苦回忆在内的哀伤表情,继续自言自语。 「我还太年轻……可以说还太不成熟,无法理解像白藤先生那般手腕高超的工匠,为什么会跟井蛙堂扯上关系。不过……我现在明白正因为他是有著高明技术的工匠,才会有那种业障般的东西……所以我对于跟白藤先生是以那种形式分道扬镳感到悔恨。其实……我多么希望今天找上门来的人是你的祖父。」 「……」 久未见面的大东,在样貌上有著不可能单纯是因为年老所造成的改变,因而在听到他说自己生过病时,晴立刻就理解了。晴边想著大病一场也许是导致大东心态改变的契机,边再次低头致意。在晴为打扰这么久而致歉后,大东也表示以后随时都能联络他。 「真要说起来,把白藤先生牵扯进来的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会尽力帮忙的。而且,你应该也很忙吧?」 「……嗯……」 「你不在日本的那段时间是去留学吗?」 大东很自然地询问,晴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早已跟誉分道扬镳、连誉去世都不知道的大东,似乎误会晴还处于跟以前相同的环境当中。正当晴烦恼著该如何说明时,大东接著说道: 「虽然作品深受期待是很辛苦的事,不过那是只有特别的人才做得到的工作。请务必在体力充沛、人还年轻的时候多创作一些……」 「我已经放弃了。」 眼看在思考该怎么说时机会就要溜走了,晴便像是要吐露感情般简短地说道。大东似乎无法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露出讶异的表情歪著头。晴吸了一口气后,用低沉的声音重复一次。 「我放弃……雕刻了。」 在大东还会来白藤家拜访时,晴是艺术大学雕刻系的学生,而且是将来备受期待的新星,被评为百年难得一见的逸材,就连大东也听过这件事。 「为什么?」 面对表情僵硬地询问的大东,晴露出困惑的表情,说出他向每个知道他过去的人所用的藉口: 「我变得无法随心所欲地雕刻……这样实在太难受了。」 那是拥有才能之人的纤细世界。大东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只回应一句「这样啊」就没有再说下去。大东道歉说「抱歉说了多余的话」,晴立即表示「没这回事」并再次低头致意。 看著大东走回店里,晴朝苍一郎所在的方向转身。看著苍一郎一脸不悦地站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晴轻轻叹一口气。虽然知道必须解答苍一郎的疑问,但是晴也很难主动开口,最后只说了「走吧」。 大概是听到晴跟大东的对话,让苍一郎也很迷惘该如何开口。而且苍一郎很清楚,晴很不擅长应对别人询问他为什么要放弃雕刻这件事。当保持沉默的两人即将走到赤坂见附站时,苍一郎总算提出问题。 「……你们说爷爷跟井蛙堂『准备』的物品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指爷爷有插手赝品的制作吗?」 「……」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了。晴在小野崎家的仓库看到井蛙堂这个名字时,模样为什么会怪怪的……还有你为什么会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你很清楚爷爷究竟做过什么事,对吧?」 「……」 「晴。」 晴能清楚听见苍一郎从后方传来的声音。即使大东在对话时避免提及「假货」和「赝品」等字句,但从对话听来依然能理解是那个意思。虽然在某些方面颇为散漫,但苍一郎并不是笨蛋。 晴深深叹一口气,停下脚步转头面对苍一郎。苍一郎也站在原地直视著晴,他的表情非常认真,让晴无法用一句「与你无关」打发他。 「因为你很仰慕爷爷,我实在不想告诉你这件事,也不想让你过来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要做这种事?为了钱吗?」 「不是。」 晴对一脸无法理解的苍一郎摇摇头,同时想起大东刚刚说过的话。确实,那对誉来说或许是无法抗拒的业障。除了制作出品质优良的五斗柜,誉也在帮忙制作能骗过眼光高超之人的赝品。如果要说哪一边能让他得到满足感,那肯定是后者。 一旦感受过那种悖德的快感,就再也无法放手了。对于能因此感到快乐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誉和晴虽然有血缘关系,在这点上却不同。而誉虽然不喜欢自己这种个性,却没有跟井蛙堂断绝往来。 直到发生了最关键的那件事为止。 「爷爷他……喜欢做这种事情。」 「喜欢……用假货欺骗别人可是坏事耶?这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吧?」 「……」 那肯定是生性开朗的苍一郎无法理解的事。正因为如此,大东最后也跟誉分道扬镳。无论怎么说明苍一郎都无法理解,而且晴觉得不需要让他理解,就只是说出结论。 「或许你无法理解也不一定,但是爷爷有在帮忙制作赝品是事实。至于小野崎家的那个跟爷爷是否有关,还需要再进一步调查才能确定。」 说完之后,晴就转身背对著苍一郎,重新迈出脚步。当晴踏上前往地下铁月台的阶梯时回头一看,苍一郎已经不见踪影。 「……」 因为晴认定他一定会跟上来,完全没有注意背后,所以根本不知道苍一郎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想起一脸痛苦地辩驳的苍一郎,晴忍不住重重叹一口气。就是因为会这样,晴才不希望让苍一郎知道。光是从大东那边听到的事实就很让人头痛了,他如今还非得要分神担心苍一郎。 彷佛在嘲弄晴忧郁的内心般,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虽然晴在出发之前很犹豫是否要造访春霞古美术店,结果却得到超乎预想的收获。小野崎家的收藏品中混杂赝品的理由应该跟大东的判断一样,但是,问题在于晴无法把这件事直接告诉梶。 该怎么遵守与大东的约定,同时跟梶做说明呢?还有,苍一郎的事情也让人很头痛……晴忧郁地搭乘地下铁回到千駄木后,由于想顺便去买晚餐的材料便绕道前往超市。 晴边回想著冰箱里的东西边买好食材,爬上三崎坂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经过了下午两点。如今已是冬天的气息相当浓的晚秋,因为是一年中太阳最早下山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就有些黄昏的感觉。 穿过月影寺、准备往白藤家走去的晴,听到背后传来「小晴」的呼唤声而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去,看到身穿和服及日式围裙的登喜子拿著锅子站在那里。 「阿姨。」 「你来得正好……怎么啦?」 「咦?」 「小晴的表情很恐怖喔。」 听到面露笑容的登喜子皱起眉头这么说,晴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可能因为在思考事情,晴很自然就露出严肃的表情。 刻意放松表情后,晴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喔。」 「真的吗?」 「阿姨找我有什么事?」 为了不让登喜子担心,晴用开朗的语气询问。闻言,登喜子轻轻举起她用双手捧著的锅子,表示她正要把这个拿去给晴。 「我煮了关东煮想当晚餐的配菜,但是煮太多了,想分一点给你们。」 「谢谢阿姨。」 边道谢边接下锅子的晴突然想起某件事,而将视线停留在登喜子身上。正当晴烦恼著到底该不该说时,登喜子颇感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询问:「怎么啦?」在剎那间判断不要说比较好的晴,摇摇头表示:「没事。」 晴不希望说了什么多余的事情而被卷进争执当中,目送说了句「再见」后往月影寺正殿方向离去的登喜子,接著迈步向墓地走去。 登喜子是月影寺住持的妻子,从小就跟祖父两个人生活的晴,在各方面都经常受到她的照顾。誉去世时也是,找出晴身在何处并通知他的人正是登喜子,她更一手包办葬礼等等的各项工作。让晴抬不起头的人有很多,其中欠最多人情的就是登喜子。 拿著沉重的锅子回到家的晴,一打开玄关的门锁就直接前往厨房。他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随著拿锅子的时间增长,锅子的重量逐渐变成负担,而当他将锅子放到瓦斯炉上打开锅盖一看便明白了,因为锅子里的关东煮分量多到很难说是「做太多所以分一点过来」的程度。 「……」 搞不好登喜子是那种第六感很准的类型──脑中浮现这个念头,但是做多余的猜测只会自找麻烦而已,晴决定不要多想,收拾好买回来的食材就走进工作室。预定之外的外出行程耗费不少时间,导致他今天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晴的收入取决于工作量,他过著每天都要赚取当天生活费的日子,所以有为自己订定最低必须达成的目标。 该怎么跟梶说明?苍一郎又跑到哪里去了?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让晴甚至忘了时间只是默默地工作。当不发一语地持续雕刻的晴,因为听到玄关传来声音而抬起头时,太阳早已经下山,工作室里也变暗了。 由于天还亮著的时候手边就开著灯,使得晴没有注意到天色已经变黑。看了看时钟,晴这才发现已经是八点多。抱著「糟糕」的心情放下雕刻刀,晴边敲著因为一直维持相同姿势而发麻的脚,边站起身来。 「欢迎回来……」 晴以为是苍一郎回来所以开口打招呼,然而站在敲土上的人是国崇。平时的话,晴根本不可能出来迎接人,在发现自己有多在意苍一郎后,晴感到一阵厌恶。内心之所以会冒出这种失望的心情,正是因为他很担心苍一郎。 看到晴明显表露出失望的模样,国崇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询问:「怎么了?」 「……没事。你为什么过来?」 「我很在意前天的事情。苍一郎人呢?」 「……还没回来。」 冷冷地说完后,晴走回工作室收拾起工作用的工具。他关上灯前往厨房时,看到国崇穿著大衣坐进暖桌当中。 「至少把大衣脱掉啦。」 「很冷耶。差不多可以把暖炉拿出来了吧?」 「目前只要有暖桌就够了。要吃饭吗?」 「你要吃的话我就一起吃。」 听到国崇毫不客气的回答后,晴点燃了瓦斯炉,并趁著加热从登喜子那边拿来的关东煮时做起其他准备。因为晴在看到登喜子分送的关东煮时,曾冒出「该不会……」的念头,所以有多煮一些饭。他将事先做好放著的凉拌青菜及牛蒡丝装进中型碗里,与装了满满一大碗饭的饭碗一同端到客厅。 与苍一郎的想法不同,晴从长年的经验得知,找国崇帮忙准备只会增加自己的麻烦。在坐进暖桌中看著平板电脑的国崇面前摆好饭碗和盘子后,晴接著将加热过的关东煮放到暖桌中央。 「哦?今晚是吃关东煮啊。很有冬天的感觉呢,真不错。」 「这是阿姨送过来的。」 「……」 「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你过门不入喔。」 晴冷哼一声如此表示,国崇则是不发一语。 登喜子跟国崇是亲生母子,也就是说国崇是月影寺住持的儿子,还是应该要继承家业的长子。明明是这样,国崇却选择与僧侣无缘、调动又多的职业,过著完全不管老家的生活,登喜子自然不会给这样的儿子好脸色看。 前天国崇也是溜过自己老家的月影寺,跑来拜访白藤家。对于只要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就绝对不回老家一事,国崇也有他的理由。 「只要一露脸,他们就会对我说教啊。」 「会说教表示他们爱你。而且,人家不是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那种话是说给没有年老双亲的人听的。」 「你在说什么啊,阿姨跟伯父都才六十而已,不能用年老来形容吧。」 「没错,正因为他们都还很年轻而且超有精神,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在闲下来的时候跑去露脸。」 「但是会跑来我家?」 晴受不了国崇连续说出那种自我中心的烂理由,大声地回嘴,结果只得到国崇简短地要求一句「给我黄芥末」。虽然啐了一声,晴还是去厨房帮他拿软管装的黄芥末酱。晴对于明明来到附近却不肯跟父母见面,还大口大口吃光关东煮的国崇感到目瞪口呆,把黄芥末丢给他时说道: 「你会有报应的。」 「我每天都在接受报应啦。话说回来……比起这种事,前天发生的那起事件现在如何?虽然我昨晚有想要过来,不过实在太忙了……跟苍一郎之间也都只有用语音信箱留言,完全没讲到话。」 一听到苍一郎的名字,晴就忍不住皱眉。国崇很敏感地察觉到异状,开口询问:「怎么了?」 「你指什么?」 「是吵架了吗?」 国崇也好、苍一郎也好,明明平常看起来不像感觉敏锐的人,对晴的观察力却好得不得了,这让晴忍不住在内心叹息。因为不想被追问苍一郎的事情,晴简单回答「没这回事」后,就说起之前拜访小野崎家的事情。 「东亚银行的梶先生跟小野崎夫人询问后,就让我去那边确认了有问题的箱子。这么说来,来过我家的刑警当时也在小野崎家,似乎是搜查一课的刑警。那位大叔的性格有够差,光是跟他交谈就让人很火大。」 「你觉得性格温和的人有办法在一课工作吗?」 「你也包含在内啦。」 「我只待了两年左右喔。」 虽然国崇表示不要把他跟那些人相提并论,不过看在晴的眼中根本是一丘之貉。晴边怀疑两人的差别大概就是狐狸与狸猫的程度,边说明起在小野崎家确认过的箱子。晴模棱两可地表示,箱子的确曾让誉修理过,不过誉跟箱子里面的赝品是否有关还不清楚。闻言,国崇一脸认真地反驳: 「这不是一句『还不清楚』就能算了的事情吧?」 「为什么?」 「如果不找出确实的物证否定关连性,之后提到这件事时会很麻烦喔。」 「笨蛋,我又不是在找杀人事件的犯人,而且,我有什么理由非得做到那种地步不可?比起这个,搜查进行得如何?」 对国崇职业病般的发言吃了一惊后,晴指谪他该担心的是那个部分才对。虽然没有在看报纸或电视新闻,不过犯人如果被逮捕,晴肯定会在某处接触到这类消息。然而,如今完全没有听说这类情报。 晴询问国崇搜查工作是不是遇到瓶颈,国崇边吃关东煮边板起脸孔说: 「似乎是那样。原本单靠目击情报锁定的重要关系人完全落空,警方现在应该转为慎重行事了。」 「如果是在小野崎家中被杀害,那应该不会是外人所为吧……不,如果是小野崎撞见潜进来偷东西的犯人,那就有可能了。」 「这个可能性很低的样子,因为没有小偷潜入的痕迹,小野崎家也没有遗失东西,而且待在会客室的被害人撞见小偷的机率很低。小野崎之所以会待在会客室,自然是因为他正在跟某人见面,或是有那个预定。」 「这么一来……家人就被排除在嫌疑之外吗……」 「正因为如此,梶才会被怀疑。」 点头同意国崇的意见后,晴从关东煮的锅子里夹起自己想吃的东西。他夹起染上漂亮颜色的鸡蛋放到盘子里,接著看到原本装满整锅的关东煮已逐渐减少,不禁板起脸孔。 这样下去很有可能苍一郎回来时会没东西可吃,所以晴起身去拿分装用的盘子。完全没有发现晴在担心什么的国崇,则在这时递出空碗要求再来一碗。 「不过,被害者的家属其实有犯案动机喔。」 「是什么?」 「被害人似乎有投保钜额的保险金。」 「保险金吗?感觉好像连续剧的剧情。」 在国崇的碗中添好饭后,晴把饭碗跟用来分装的盘子一起拿到客厅。他边夹出要留给苍一郎的关东煮,边询问关于杀人动机的保险金一事。 「即使是被杀害的情况也能领得到保险金吗?」 「如果是为了保险金而杀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若是保险金的受益人跟该事件有关,保险公司可以拒绝支付保险金。」 「是喔。不过,国,小野崎家拿来做贷款抵押的骨董中混杂很多赝品现在成了问题,无法全额回收贷款让银行大为恐慌,难道保险金不会被拿来填补欠款的大洞吗?」 如果保险金也得用来还债,实在很难想像小野崎的家人会为此杀人。听到晴的疑问,国崇摇了摇头说: 「不,寿险的保险金并不会被认定成被保险人生前的财产。保险金是受益人固有的权利,无论被保险人是否有债务都能领取。如果受益人同时是继承人的情况,那也只要申请拋弃继承就不需要承接负债。」 国崇保持他一贯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说明,而且他这番话的难度跟那副表情相当符合,是晴无法立刻理解的内容。 「所以呢?」 虽然一脸平静还点头回应,晴却进一步询问,国崇惊讶地回望他反问: 「『所以?』是指什么?」 「麻烦你用简单易懂的方法解释一下。」 「……也就是说,即使受益人是他妻子,她只要拋弃继承就能跟欠债划清界线,将保险金完全放进自己的口袋当中。」 晴抱著总算明白的心情说「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即使受益人在法律上能够领取保险金,但是听说小野崎还有透过东亚银行之外的麻烦管道借钱,所以不知道是否能那么顺利地领到保险金。不过对警察来说,只要能找到动机就够了。 「那么……保险的受益人有犯罪的嫌疑啰?」 「受益人似乎是小野崎的妻子。」 「小野崎的家人是妻子和女儿两个人……而女儿提出了她曾看到梶先生的目击证词。梶先生在离开我家之后,立刻接到小野崎先生的电话,所以就前往小野崎家……我又听梶先生说在他抵达时现场已经一片骚乱。发现尸体的人是妻子还是女儿?」 「第一发现者是妻子。我听说她们一起出去买东西,当时女儿正去车库停车。」 国崇只要听过一次就能把内容全都记下来。晴边听著国崇说明,边回想起小野崎家的模样。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完全不出来迎接客人的两人,与其说她们正为了家人的去世感到悲伤,给人的苛刻印象还比较强烈。 「不过,如果那两人是共犯……先进去家里的夫人动手犯案的可能性……」 低声自言自语的晴突然回过神来,并反省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讨论起杀人事件,这样他根本无法指谪苍一郎。晴重新告诫自己这件事与他无关,并且将萝卜、蒟蒻、鱼肉山芋饼、牛筋、鸡蛋和海带各取了一个放进从厨房拿来的盘子并封上保鲜膜。当晴心想这样苍一郎回来时就可以吃,起身要将盘子拿去厨房时,国崇用很平常的语气询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 其实只要跟平时一样回答「谁知道」就好,不过因为晴也很在意,所以反应变慢。 「果然是吵架啦。」 国崇如此说道,晴则是叹了口气否定。 「不是。」 晴边回答自己跟苍一郎才没有吵架边走回客厅,只见原本装满关东煮的锅子已经能看到锅底,而且有几样菜已经完全消失。晴取出剩下的白萝卜,正打算吃饭时就感觉到国崇的视线。 国崇望向他的表情非常严峻,让晴有种身处审讯室的感觉。从小的经验告诉晴,要隐瞒国崇是很困难的事,所以早早就放弃要蒙混过去的念头,表明:「苍一郎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事?」 「爷爷跟制作赝品有关连这件事。今天,为了询问小野崎家的事情,我去拜访了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先生。大东先生是负责贩卖小野崎家收藏品的骨董商,也是他建议梶先生来拜访我们家。大东先生以前曾跟爷爷交情很好,而且他知道是爷爷维修了那个箱子。在询问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提到爷爷过往的事……我原本没有打算要带苍一郎一起去,却被他跟踪了。」 「交情很好是指……做坏事的同伴吗?」 「不,正好相反。大东先生曾苦劝爷爷不要继续做坏事,也因为这样,两人在吵架后断绝往来。正因为大东先生知道爷爷以前做过什么事……」 回想起离开时,大东那望向远方显露出后悔神情的侧脸,让晴感到一阵寂寥。大东肯定是想趁著这个机会跟誉和解吧,然而,那已经是无法实现的事。 轻轻叹一口气的晴正准备将煮得软烂的萝卜放进口中时,国崇再次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问道: 「苍一郎知道的……只有爷爷的事情吗?」 「……」 晴立刻就了解国崇是在确认什么,下意识地停下筷子,又发现萝卜的汤汁滴落,慌忙把东西放回盘子上。他被大东误会自己至今仍在从事雕刻创作时的那种不知所措再次冒出,晴无言地点头。 国崇也很清楚表情僵硬的晴正心烦意乱,所以他将视线落到锅子中,很自然地将话题拉回来。 「那么……你从那位大东那边得到了什么情报吗?」 「……有,东亚银行想知道的事情大致上都厘清了。」 「告诉我。」 「……这只是大东先生的推测,我还跟他约好要保密,不打算如实告诉梶先生。」 「我也不会说出去。」 并非是晴不信任国崇,但国崇毕竟是警察,这让晴有些犹豫。当晴再度夹起萝卜准备放进嘴里时,国崇面无表情地重申「我发誓」。直到晴说出来为止,国崇肯定会纠缠不休,所以晴只好不情愿地以从大东那边听来的资讯为基础,说明起小野崎家的收藏品中为什么会有赝品的理由。 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所买下的物品从一开始就混了赝品,还有人暗中牵线让赝品被鉴定为真品。但由于完全没有证据,而且做鉴定的人也已经去世,所以这终究只是推测。 国崇边吃边默默听著晴说话,接著自己拿著空碗去厨房添饭。添完饭回到客厅后,国崇向大致上把事情都讲完的晴,询问赝品跟誉是否有关连。 「我刚刚也说过了吧,还不清楚。」 「但是,大东之所以会要东亚银行的人过来这里,就是因为他确信这件事跟爷爷有关吧?大东很清楚爷爷做过什么事。」 「……」 由于国崇的指谪非常犀利,让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嘴。虽然晴很清楚大东建议梶来找誉的真正目的,但是一讲出来就会把话题带往晴厌恶的方向。国崇仔细观察晴迷惘的反应后,微微皱起眉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果然是跟那个男人有关吧?」 「……」 「我记得……是井蛙堂没错吧?」 听到国崇语带愤怒所说的话,让晴的眉头皱了起来。明明只是在过去曾稍微跟他提过一、两次,却能把井蛙堂这个名字牢记起来的国崇,真的让晴哑口无言。晴判断既然国崇已经察觉到这种程度,自己再装傻也没有用,只好痛苦地点头肯定:「没错。」 晴其实不想让国崇知道这件事与井蛙堂有关。因为国崇不但知道井蛙堂跟誉有在做不好的事情,也知道晴跟井蛙堂的事。晴边在内心祈祷国崇不要提到那件事,边说明起大东的想法。 「……大东先生身为背负老字号名店的老板,实在不想跟井蛙堂的老板那种男人扯上关系。所以……他似乎是打算让爷爷来告诉东亚银行,这件事其实跟井蛙堂有关。」 「大东不知道爷爷已经去世的事情吗?」 「因为他们吵架后就断绝往来,而且他本人似乎也大病了一场。」 「这样啊……」 国崇点了点头,大口吃起新添好的饭。变得完全没有食欲的晴则放下筷子,手撑著脸颊看著残留在自己饭碗中的白饭。 那个宗和箱肯定是誉修好的,而且把那个卖给小野崎家的正是井蛙堂。也就是说,既然委托誉修理箱子的是井蛙堂,誉知道里面的东西是赝品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是……有个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的地方。 晴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讲出大东也持相同意见的事实。 「……但是……太奇怪了。」 「你是指什么?」 「我在小野崎家确认过爷爷修理的箱子和装在里面的东西……箱子里的那个东西实在太过粗糙。」 「太过粗糙……那是假货吧?粗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假货也有分等级。爷爷只会跟精巧得连名店的主人都难以判断的赝品扯上关系。但是,小野崎家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却是连只要有点眼光的外行人都能分辨的……单纯的仿制品。」 晴的说明让国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复述「等级啊……」。虽然国崇是个非常精明的男人,却是典型的艺术白痴,关于这点他也有自觉,所以没有评断晴这番话,只是看向装著关东煮的锅子。从所剩不多的种类中挑选了牛蒡甜不辣后,国崇开口说了句「所以……」改变话题。 「那苍一郎呢?他怎么了?」 「……他似乎大受打击……所以消失无踪。」 两人在赤坂分别后,苍一郎不但没有联络也没有回来。晴叹气地回答,国崇则耸了耸肩,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的智慧型手机,似乎是要打给苍一郎。国崇将手机贴在耳边好一会儿,不过因为没人接电话而放弃。 「……没有接呢。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啦。」 「……那种表情是指?」 「跟母亲在担心离家出走的儿子一样。」 正当晴因为国崇那带著捉弄的语气而不悦地打算反击时,玄关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看到晴的脸反射性地往玄关转过去,国崇露出苦笑揶揄一句: 「你离家出走的儿子回来啰。」 没有听到有人说「我回来了」让晴在意地站起身。他绕过铺著木板的房间朝玄关窥探,发现苍一郎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站在那里。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国他……来了?」 「是啊。要吃饭吗?」 看到苍一郎点头,晴就往厨房走去。虽然国崇总是令晴很烦躁,今天却觉得好险有他在。苍一郎应该也这么觉得吧,在客厅叫著「国」的语气相当高兴。 「不好意思,我都没接电话。」 「这是我要说的话。」 苍一郎说明自己打电话给国崇的原因,是想知道警察的搜查状况后,国崇便向他重复先前跟晴讲的内容。 边听两人的谈话边准备好晚餐后,晴把东西端到客厅。见到晴为了苍一郎先留下来的关东煮,国崇立刻双眼放光地说:「原来还有啊。」 「你在说什么!这是苍一郎的份,你给我去吃……」 正当晴打算说「锅子里的」而转头看去,才发现锅子里面已经空了,明明在他夹起萝卜时还剩下一些。晴一脸「真受不了你」的神情看向国崇,国崇则是露出一脸「这也没办法」的表情递出空碗。 「那么,再来一碗。」 「……你到底要吃几碗?」 虽然晴想说国崇可能会来,多煮了一些饭,不过也差不多要见底了。这让晴有点火大,但想到正因为有国崇在,他才不用体会跟苍一郎独处时那种尴尬的气氛,只好不情愿地拿著饭碗去厨房帮国崇添饭。 在苍一郎吃完饭时,国崇也真的把电锅里的饭全都吃光。到了这个地步让他待著也没什么意义,晴想快点打发国崇回家,不过钻进暖桌内躺著、整个人放松下来的国崇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喂,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在时间来到九点多时,终于忍不下去的晴对国崇说道。即使晴的语气中带有不悦,国崇依然毫不在乎,只是平静地开口回应: 「别担心,我出差的行程已经全部结束。」 「我才没有担心。既然这样,你快给我滚回新舄。」 「明天跟后天是周末所以休假,我打算悠哉度过。」 「想悠哉就给我回老家去。你老家就在眼前吧!」 正当晴啰唆地碎念时,洗好澡的苍一郎过来说:「国,浴室没人用啰。」国崇回一声「好」之后,站起身来准备前往浴室,这让晴吃了一惊。 「给我等一下!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洗澡?」 「又不会怎样?别那么小气嘛。」 国崇用悠哉的态度回应面露怒气的晴后,朝浴室走去。白藤家对国崇来说是从小就经常出入所以非常熟悉的地方,晴无法阻止国崇以一副「这里是我家」的态度擅自行动,只能放弃地走回自己房间。 「受不了……」 老家明明近在眼前,为什么要在白藤家洗澡?反正这样下去,他肯定会睡在暖桌里过夜吧。晴中午时还犹豫过要不要跟登喜子报告国崇回来的事,要是当时有直接说出来就好了,不过,那么一来他将会陷入另一种麻烦中。 叹了口气将被褥铺好后,晴躺进被窝里。虽然曾一时觉得还好有国崇在,不过也因为这样,晴反而完全没跟苍一郎讲到话。明明他必须好好跟苍一郎谈一谈,也要思考该怎么跟梶解释。平时只要躺进被窝,睡魔就会立刻上身,今晚的晴却相当难入睡。 好不容易睡著时已经是半夜,他就这样熟睡到天亮。让晴从沉睡中苏醒的,是国崇在他耳边的呼唤声。原本晴焦急地心想,自己竟然熟睡到让国崇进来房间叫自己起床的地步,结果伸手拿起枕边的闹钟一看,发现时间才刚过早上七点。 而且,就算是真的睡过头,对于自由业的晴来说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晴叹了一口气起身,看著国崇问他:「怎么了?」才发现他的表情异常认真。 「发生大事了。」 「什么事?」 「小野崎华英死了。」 「咦……?」 那是刚睡醒的脑袋无法理解的内容。小野崎华英……晴在脑中重复这个名字数次后,才总算想起这个人的模样──在小野崎家的客厅里,对梶吐出辛辣的指谪,身穿黑色连身裙的女性。 心想怎么可能的晴皱起眉头,向国崇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国崇身穿跟严肃表情不搭、向苍一郎借来的缤纷花纹便服,拿著手机双手抱胸地表示他也还不知道详情。 「我目前只知道小野崎夫人报案说女儿死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是负责小野崎杀害案件的管理官联络我的,说他们正在赶往事发现场的途中。你要过去看看状况吗?」 「说什么过去看看……就算我真的去了,只要警察在场我就进不去小野崎家吧?」 「有我在。」 虽然晴对国崇的提议感到迷惘,但是在仔细思考前就先点头了。如果华英也是遭人杀害,那就有两名与小野崎家有关的人被杀了。即使晴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但说实话他还是会在意。 国崇为了换衣服走回客厅,晴也脱下睡衣准备出门。他想不能不告诉苍一郎就跟国崇两个人离开,于是穿过客厅朝后方的房间走去。晴打开侧面的拉门,朝著混乱到让人犹豫要不要踏进去的房间内喊道: 「苍一郎,小野崎家的女儿似乎死了,国说要去小野崎家看看,你呢?」 乱七八糟得让人根本不知道苍一郎睡在哪里的房间内,某个部分突然有所反应。平时就算遭到晴怒吼也不会立刻起床的苍一郎,可能是如今的状况太令人震惊而让他醒了过来。苍一郎顶著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看向晴,问道:「什么?」 「如果你想一起去就快点准备。」 毕竟晴也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他想说与其做些多余的问答不如要苍一郎快点准备,所以简短地交代完后就把纸门关上。听著背后传来足以让凌乱的房间整个天翻地覆的巨大声响,晴走进客厅,看到已经换好西装的国崇正拿著手机在讲电话。 晴边用手势和国崇交谈,边一同往玄关走去。在两人穿好鞋子正准备出门时,连衬衫扣子都没扣好的苍一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追了出来。 锁上玄关大门,三人一同迅速穿过月影寺院内。因为国崇依然在跟某人讲电话,所以苍一郎用兴奋的声音向晴询问状况。 「竟然死了……难道是被杀了吗?」 「谁知道,这点目前还不清楚……你扣子扣错啰。」 「没关系,反正外头会再穿一件毛衣。如果她是被杀害的话……那么,夫人就会变得很可疑吧?」 虽然头发乱翘,眼镜也是歪的,苍一郎的眼睛却完全不像刚睡醒似地闪闪发亮。因为昨晚才跟国崇讨论过保险金的事,苍一郎才会怀疑小野崎夫人是不是犯人吧。 晴什么都没说,只是耸了耸肩。走过月影寺的私人道路来到三崎坂,正当晴准备前往日暮里车站时,国崇招手拦下路过的计程车。 「我可没钱喔。」 「我来出。」 对穷惯了的晴跟苍一郎而言,是不可能使用计程车这种奢侈的移动方式,至于国崇虽然收入不算高,但仍有一定水准。晴跟苍一郎心存感激地接受国崇的好意,三人搭上计程车,前往位于等等力的小野崎家。 4 小野崎家前方停了两辆警车和两辆轿车,因为其中一辆跟自己前几天看过的车种相同,让走下计程车的晴有股不好的预感,甚至后悔地觉得自己果然不该跟过来。然而,他确实很在意,纵使有可能会被赶走也想来看看。 晴想著,总之就跟著国崇过去看看,所以跟在他的后面。小野崎家虽然没有拉上禁止进入的塑胶布条,但是大门内侧站著身穿制服的警察。国崇向年轻的巡佐出示身分证件要他们开门后,就带著晴和苍一郎走了进去。 通过大门、穿过走道来到玄关,铺著石版的玄关地面上摆放著好几双皮鞋。曾经拜访过小野崎家一次的晴和苍一郎知道客厅等场所的位置,脱下鞋子就带著国崇前往客厅。打开位于走廊转角的门,只见小野崎夫人跟两名男子在里面。 一名三十至三十五岁的男人在沙发上的夫人对面,另一名五十岁前后的男性则站在他旁边。两人的共通点是身著深色的西装和顶著严峻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国崇的同事。两名男子一脸讶异地看向没有敲门就走进来的晴等人,但是在看到国崇的瞬间,他们的脸色立刻变了。 「咦……望月前辈……」 「……」 特别是较年轻的那名男性还皱起眉头,并在称呼国崇时在姓氏后方加上「前辈」,由此可知他是国崇的后辈,也就是负责本次事件的管理官。晴和苍一郎对望了一眼。国崇不管在哪里都是我行我素的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人想当他后辈的类型。 「为、为什么……」 「明智,不好意思,也让我列席吧。胜见先生,好久不见了。」 国崇似乎也认识那名五十来岁的男子,很有礼貌地低头致意,被称为「胜见」的男人无言地向国崇点头回礼。国崇堂堂正正地摆出完全看不出是无关人士的威严态度走向沙发,毫不客气地坐到明智旁边。他向陷入慌乱的明智示意「继续吧」的表情相当沉著,让晴在与苍一郎一同站到国崇后方的同时,也打心底同情起明智。 胜见虽然讶异地看著晴和苍一郎,却什么也没说。他彷佛放弃般轻轻叹了口气,代替因为国崇登场而失常的明智开口,继续对小野崎夫人问话。 他们前几天来小野崎家拜访时,夫人也是形容枯槁,而她今天的脸色更是比当时憔悴了一倍。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在丈夫之后,连她女儿都去世了。 「夫人是在六点多时前去华英小姐的房间没错吧?」 「……是的,因为华英拜托我叫她起床……所以我在睡前设了闹钟,在六点醒来之后,立刻去叫华英起床。结果……」 「就看到华英小姐用门把上吊了。」 「是自杀吗?」 听到胜见接过夫人的话讲出来的内容后,苍一郎用惊讶的语气反问他。那混杂好奇心的声音相当响亮,让现场的气氛一阵紧张。晴用手肘撞一下苍一郎,并代替他开口道歉,不过国崇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还要求身旁的明智说明。 「看起来像是自杀吗?」 「……就状况上来说是。但是,因为前几天发生过杀人事件,我们为求谨慎,有派鉴识组和法医过来。」 一听到明智小声地回答有派鉴识组过来,苍一郎的表情就变了。他在晴耳边说要去现场看一下,立刻转身朝客厅的出入口走去,晴连忙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两人毕竟是趁乱混进来的,晴觉得要是擅自行动会惹上麻烦,不过想到现场的搜查人员也不会让外行人进去,苍一郎应该会立刻遭拒绝而回来这里,也就放弃追上去。 晴将视线从苍一郎消失的门扉移回小野崎夫人身上,看到她表情沉痛地交代起昨晚的经过。 「昨晚……我跟华英一起外出吃饭……大约在十点前回到家。华英说她今天有工作,想早点出门,所以希望我去叫她起床。她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样……完全看不出有想要自杀的念头。」 「的确,如果想自杀,拜托人来叫自己起床实在很奇怪。」 「丈夫遇到那种事情……我就只剩下华英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知所措的模样非常真实,比起丈夫去世,失去女儿这件事似乎更让夫人动摇。国崇询问现场是否有找到遗书之类的,明智则摇头否定。这时,晴也很熟悉的矢田与苍一郎一同走了进来。 「组长。」 矢田称呼的对象是胜见,晴也因此得知他是矢田的上司。虽然晴很担心矢田是来抱怨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苍一郎,不过他的目的是要报告手上的证物。 「请看这个。」 矢田往胜见身边靠近,递出装在塑胶袋中的折叠式手机。他透过塑胶袋打开粉红色的机体,让胜见观看手机画面。见状,胜见突然皱起眉头,开口呼唤明智。 「管理官,你看这个。」 国崇从旁边,晴和苍一郎则从后面窥探胜见向明智递出的手机。手机上开著用来写讯息的画面,上面打著简短的文字简讯。内文只有一句「对不起」,收信人为「妈妈」。由于手机的主人是华英,所以不需要听矢田说明,也能立刻理解那是一封要寄送给小野崎夫人的讯息。 明智探出身子,将手机拿给小野崎夫人看。夫人点头证实这是华英的手机,看完画面上的简讯内文后,小声地喊出女儿的名字。 「华英……呜……」 「……这封简讯并没有发出去的样子。夫人的手机有收到华英小姐传的讯息吗?」 「……没有收到。」 无力地摇头否认后,小野崎夫人低下头并用双手摀住整张脸。女儿写下的讯息似乎令她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明智与胜见交换意见后,决定之后再向夫人问话,众人就一同走出客厅。直到这时,矢田才开口向胜见询问,为什么会有外人在场。 「我以为望月前管理官已经回新舄了。然后,这两位是疑似骨董商但职业不明的二人组。没错吧?」 「……这是明智管理官的指示。」 「胜、胜见组长!我……」 胜见将责任丢给明智,明智面色铁青地打算解释。至于站在两人旁边、完全没有一丝歉意的国崇,则指著矢田在晴耳边低语。 「原来如此,跟你说得一样,是个性格恶劣的大叔呢。」 「……」 因为被当成外人而不高兴的国崇所讲出的讽刺,以悄悄话来说声音实在太大,周围的人全都听得到。晴虽然皱起眉头瞪向国崇,不过他也对矢田的发言感到不悦,所以主动开口反驳。 「我说过自己不是骨董商了,而且好歹也算有在工作。」 「但是你看起来不像优良的纳税人呢。」 「虽然纳税额……的确没有多到能让我抬头挺胸的程度……」 矢田的反驳确实命中晴的弱点,让他反驳的声音变弱了。国崇眯起眼睛看著有点垂头丧气的晴,接著对大家说先过去现场看看吧。「是在二楼吗?」向苍一郎确认后,国崇迅速往楼梯走去,明智和胜见也追上去,晴和矢田则跟在他们后面。 「……你跟望月前管理官是什么关系?」 跟在晴身旁的矢田低声询问他与国崇的关系。晴总觉得即使自己说了实话,矢田也只会做出不好的推测,所以不发一语。侧眼看著晴这般反应,矢田接著说他从苍一郎那边听说两人是童年玩伴。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我习惯再做一次确认。」 「……」 晴不高兴地转头看去,露出邪恶笑容的矢田说著「抱歉啦」,像在讽刺人般地道歉。 「竟然说我是性格恶劣的大叔啊……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才刚满四十岁,跟白藤先生没有太大差别喔。所以说,如果我是大叔,那白藤先生同样是大叔。」 直至走到华英位于二楼的房间为止,矢田的碎碎念都没有停过。看来这个人跟国崇一样,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记恨很久的类型。晴在内心叹息著自己果然跟警察这种人不合,没想太多就跟著前面的人走进房间,但立刻就后悔了。 「……」 华英的遗体摆在房间地板上,鉴识课的搜查员正在房内做调查。会兴致勃勃地想看尸体的人并不多,但跟后悔没有待在客厅的晴相反,苍一郎反倒主动走到遗体旁边蹲下,还开口跟法医搭话。国崇、矢田、胜见和明智等警察们,则是听起鉴识人员报告状况。 晴为了尽量不接近尸体而走到房间深处,站到不会妨碍别人工作的窗户旁边。华英的房间很大,两间五坪以上的宽广西式房间连接在一起,前方的房内放了沙发套组和直立式钢琴,后方的房间则摆了床铺。铺著床罩的床铺上没有躺过的痕迹。 方才,小野崎夫人曾表示她昨天是在晚上十点前跟华英一同回到家里。这么一来,华英就是烦恼著要不要传简讯给母亲,最后没有寄出去就自杀了。虽然晴一直尽量不去看遗体,但在听到苍一郎与法医讲到推测的死亡时刻时,还是因为在意而靠过去。 「……所谓的尸体僵硬现象,是在人死亡后大约经过两小时会开始发生的现象。大部分都从这个部分……也就是从下颚开始,再从上肢扩展到下肢,最后全身都变僵硬,再经过二十四小时后,这种现象又会慢慢缓解。不过,确切时间会随著季节……也就是随气温有所变化,无法一概而论。」 「那么……也就是说,这具遗体从死亡算起经过多久了?」 「这个嘛,虽然只是推测,不过从上肢的僵硬状况来看……应该已经过五个小时以上。加上角膜变混浊,眼球也开始软化。」 「这么一来……死亡时间就是在凌晨三点啰?」 「应该是这样。」 认真解答的法医,似乎完全不在乎苍一郎是不是警方相关人员。看他们蹲在一起讲话的模样,感觉就是理科御宅族二人组。这时鉴识课的调查员过来说,要把华英的遗体搬出去了。 苍一郎向帮他解说的法医表达谢意后站起身来,开口向背后的晴确认:「有听到吗?」晴点点头,又叮咛苍一郎先离开那边,不要妨碍他人。苍一郎虽然乖乖听从晴的交代,不过他脑中似乎无暇顾及搜查之外的事情。 「晴怎么看?」 「你是指什么?」 「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在说什么?不是连遗书都找到了吗?」 晴认为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必要怀疑是他杀。华英是以上吊的状态被人发现,而且还打算寄送写了「对不起」的讯息,肯定是为了自己让母亲遭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而道歉。然而,苍一郎却露出困惑的表情摇头。 「那种东西不能称为遗书,犯人也可能留下那样的简讯喔。」 「你这么想是以有犯人存在为前提吧?有必要这样追根究柢吗?」 当晴皱起眉头反驳时,华英的遗体已经被搬运出去,鉴识课的搜查员们也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间,剩下的只有明智、胜见、矢田和秋津等搜查一课的相关人员,以及晴跟苍一郎。在仅剩几个人的房间里,苍一郎向国崇询问遗体会搬运到哪里去。 「因为没有发现他杀的痕迹,应该会送去做行政解剖(注7)。明智,没错吧?」 「是的。自杀之类的非自然死亡尸体会做行政解剖来确定死因。」 「真的不是他杀吗?」 虽然晴不喜欢苍一郎那种彷佛是他杀会比较有趣的语气,不过明智等搜查一课的成员们,也是因为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才赶过来吧。这时,跟鉴识人员一同确认完房内状况的矢田说道: 「来确认一下状况吧。华英小姐是用皮带上吊,而且是把两条组合起来使用。不管哪一条都是华英小姐的所有物,这点已经请夫人确认过了。关于在扣环部分所发现的指纹是否属于华英小姐,我们为求小心起见,已经要求做鉴定了。在尸体颈部发现的勒痕,以上吊自杀的情况来看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室内也没有发现遭到华英小姐以外的人入侵并发生争执的痕迹。至于可能是遗书的东西,就只有那封手机的简讯,没有另外发现日记之类的物品。」 「手机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沙发的靠垫之间。可能是在沙发上输入讯息时滑落到靠垫之间。」 回答胜见问题的人是秋津,他接著又表示也有请鉴识课调查手机上是否有华英之外的指纹。现场有应该是遗书的东西,房内和遗体也没有可疑之处,一般来说应该会迅速判断为自杀,然而不久前,这个家才发生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的事件。 「如果真要说可疑之处……」矢田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认真地看向他。「就是华英小姐到底有没有自杀的动机。」 「夫人说过,华英小姐因为今天有工作要早点出门,那是指什么?」 「说是跟婚礼有关的花艺设计师什么的。不过,华英小姐只有在接到委托时才工作,似乎算是做兴趣的。听说今天接到的工作是在远地举行的结婚典礼。」 「会有人在有工作的日子自杀吗?」 「是对工作感到厌倦之类的吗?」 因为遗书内容只有一句「对不起」,实在无法判断自杀的动机。想知道就得彻底调查华英周遭的事物,但现在很难判断是否有必要这么做。一般来说,警察不会连自杀动机都主动介入调查。 明智与胜见烦恼著该怎么办,这时国崇插话说: 「反过来说,如果小野崎华英是遭人杀害,那嫌犯的动机是什么?」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大伙短暂陷入沉默。第一个开口的是明智。 「小野崎家前几天,才刚发生华英的父亲小野崎重吾遇害的事件。如果女儿也在同一间屋子里被杀害……应该可以看作是同一名犯人所为。」 「……而且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也都是同一个人。」 胜见低声补充明智的意见。小野崎重吾也好、华英也好,尸体都是小野崎夫人发现的。胜见虽然没有具体讲出名字,但是所有人脑中都浮现身处一楼的夫人的脸,而且将她当成嫌犯。 「动机呢?」 国崇用完全看不出是外人的威严态度做确认,彷佛是现场的指挥官。明智和胜见应该对此有些许意见,不过似乎难以无视国崇的提问,只能继续回答。 「因为小野崎家的负债让夫人失去了所有财产,她就算因此萌生杀机也不奇怪。而且,夫人还有保险金这个动机。」 「虽然夫人看起来因为女儿去世相当悲痛,但是很可能也跟女儿起过争执。」 「果然应该要清查华英的周遭,并且详细调查她们母女的关系。」 点头同意国崇的意见后,胜见就命令矢田和秋津去进行搜查。矢田虽然点头答应,但仍一脸为难地双手抱胸说: 「组长,如果是小野崎夫人杀了这两人……那么夫人杀害华英的动机,是否能看成她被华英发现她其实是杀害小野崎重吾的凶手呢?」 没有人反驳矢田的推理,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看起来就彷佛是即将掌握真相,所以在互相窥探般。 矢田翻开笔记本,用慎重的语气述说假设是小野崎夫人犯案的状况。 「在小野崎重吾遭到杀害的那一天,夫人比去车库停车的女儿早一步进到家中,然后趁机杀害丈夫,并发出惨叫声伪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华英小姐也没有想过母亲会杀死父亲,所以相信夫人当时说的话。然而,华英小姐之后仔细一想,就对夫人的行动产生疑问……而被女儿逼问的夫人,这次则杀了女儿并伪装成自杀……」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胜见板著脸同意矢田假设的犯案过程。接到不只是小野崎夫人与华英之间的母女关系,还要连她与小野崎重吾的夫妻感情等等,总之彻底对小野崎夫人做一番调查的指示后,矢田和秋津就迅速离去。晴和苍一郎虽然默默听著警察们的推理,但两人都有无法释怀的疑问。 「……晴,你怎么想?」 「……是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杀的吧?」 「即使是这样……我觉得不可能是那位夫人下的手……」 苍一郎歪著头低语的声音传到了国崇耳中。原先加入明智等人谈话的国崇,回过头向苍一郎询问:「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苍一郎面露困惑地答道: 「国也有看到夫人在看到讯息时崩溃痛哭的模样吧?如果是夫人动手杀害华英小姐,那个反应就是演技啰?怎么看都不像吧?」 「罪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夫人为什么要说女儿看起来不像要自杀?她反而应该说华英小姐看起来似乎想自杀,或者的确有那种徵兆之类的吧?」 「这也是伪装工作的一环,为了让情况更加真实。」 「但是……」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能在这里做出结论的问题,等到小野崎夫人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再来思考吧。至于华英小姐是不是自杀,也等鉴识课的报告出来再说。」 明智介入几乎要展开无谓争论的国崇与苍一郎之间,做出结论。侧眼看著一脸失落的苍一郎,晴的内心其实也对警察们的看法抱持疑问。然而,如今没有证据能证明小野崎夫人不是犯人。就如同明智所说的,晴心里想著「只能先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跟上打算再次去询问夫人的国崇等人。 然而,他们一走到楼下的客厅,就发现夫人陷入无法交谈的状态。她躺在沙发上,不管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于是叫了救护车送她前往医院。医生诊断后说是过劳,直接让她住院。 晴看著小野崎夫人被送上救护车后,就跟苍一郎一同离开小野崎家。因为国崇也与小野崎夫人、明智等人一同前往医院,他们回程无法搭计程车。 两人走向等等力车站没多久,苍一郎喊了声:「晴。」因为发生小野崎华英死亡这种令人震惊的事件,让晴的脑袋完全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 晴紧张地转过头,却看到苍一郎一脸认真地向他道歉。 「抱歉。」 「……」 苍一郎大概是为了自己突然消失而让晴担心一事道歉吧。然而,晴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够谨慎,所以冷冷地回应:「你在道什么歉?」 「居然问我在道什么歉?」 「你没有必要道歉,错的是爷爷。」 「……」 「爷爷虽然不爱说话又不亲切,却是手腕高超的工匠。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誉只是普通的工匠,自己跟井蛙堂也就不会有交集……晴怀抱著包含自身悔恨在内的复杂回忆低语,一旁的苍一郎也低著头轻轻叹一口气。他露出寂寞的表情,讲起过往回忆: 「……我第一次去晴的家,是还在读国中的时候。说实话,当时我觉得爷爷很恐怖,看起来总像在生气……不过,随著造访的次数变多,我明白爷爷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冷淡而已……」 晴之所以突然见到从前根本不知道其存在的母方亲戚,是因为接到联络说,希望能讨论继承相关的问题。晴母亲的祖母老家──宇多家,是有名的资产家。而苍一郎虽然是宇多家的长男,但因为不是正妻所生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遭到四名姊姊疏远,每天都过著无趣的生活。 晴在誉三催四请下才不情愿地拜访宇多家,并与当时念国中的苍一郎相遇,进而变成朋友。在那之后,苍一郎就开始会去谷中玩。 「晴不在的时候……爷爷也允许我待在那里。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欢迎我过去,但是也没有赶我走……他光是愿意接受我,就让没有地方能去的我非常高兴了。」 「……」 「无论我何时去找爷爷,他都待在工作室里工作……这点真的完全没有变过。不过,自从晴出国之后……虽然爷爷没什么改变,但是看起来果然有点寂寞。其实我有想过既然晴不在,我跑去白藤家只会让爷爷感到困扰吧……毕竟我跟爷爷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还是会在意。考上大学时……我跟爷爷报告后,他很难得地露出笑容……替我感到很高兴呢。自从晴离开之后,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高兴的表情……想到这里就让我非常高兴……」 听著苍一郎这番话,让晴深深叹了口气。当晴告诉誉他要离开日本时,誉什么都没有说,大概是知道晴会离开的部分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感到后悔吧。因为晴对誉也有所愧疚,所以没有面对面地跟他好好谈一谈。 晴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誉时,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也不记得自己跟誉有过像样的交谈。誉为了苍一郎考上大学感到高兴一事,还是晴第一次听说。晴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水蓝色的天空中只看到薄薄的云层在飘动。气温上升的速度很缓慢,让一旁的苍一郎缩起身子低声说「好冷喔」。 「晴,真亏你只穿一件衬衫就够了。」 在毛衣外面还穿了一件外套的苍一郎依然抱怨很冷。晴对他耸耸肩,脚踩著跟季节不合的拖鞋迈出步伐。晴跟驼著背的苍一郎并肩而行,从等等力车站搭上往大井町方向的电车。两人在略为拥挤的电车中,占据了靠近车门的地方。 电车开始移动后,苍一郎眺望著车窗外低声说道: 「我还是觉得,犯人不可能是那位夫人。」 针对小野崎夫人是犯人的假说,苍一郎向国崇提出了质疑。虽然在小野崎家时没有开口发言,不过晴也持相同意见,所以回应他:「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总觉得时机上不太对劲。」 「时机?」苍一郎重复一次,晴则压低声音向他说明。 就跟警察的想法一样,的确可以说夫人有杀害小野崎重吾的动机。但是,小野崎家的借款问题并不是最近才爆发出来。 「我觉得夫人应该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小野崎家可能会什么都没有。明知如此却到了现在才动手杀人,也未免……而且,还是背负著可能被女儿发现的风险去犯案。若要动手,她应该还有别的杀人方法和时机才对。这么一来,就不需要连女儿都杀死。」 「我也这么觉得。华英小姐的情况也是。明明她们昨晚才一起出去吃饭,夫人接著却杀了她……这样太奇怪了。」 某种难以释怀的感觉,让两人满是疑惑。 为了转乘,他们在大井町站下车,接著走向京滨东北线的月台等车。这时,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响起。看到来电者的名字后,苍一郎先向晴说了「是梶先生」才接起电话。 「……你好。早安,梶先生。你听说了吗?」 晴心想,梶听到苍一郎这样没头没尾地询问应该会很吃惊,所以从旁叮咛了一句。虽然晴跟苍一郎因为有国崇在而能得到情报,但这件事很可能还没登上媒体版面,梶得知的机率相当低。 一如所料,梶似乎反问苍一郎是指什么事情,所以苍一郎向梶说明小野崎华英的遗体被发现的事。他说完后,梶惊呼的声音大到连在一旁的晴都能够听见。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现在正在从小野崎家回去的路上……咦?啊啊,不是,因为正好有些缘故……」 被梶询问事件详细情况的苍一郎语焉不详地回答后,向梶询问他打来有什么事情。梶表示因为有些事情想当面谈,原本是打电话来问他们何时有空,但是在听到华英的事情后,就询问是不是能立刻见个面。 「……晴,梶先生问说他可以现在过来我们家吗?」 「是无妨……不过我们还要大约一小时才会到家喔。」 听到晴的回答后,苍一郎跟梶约好在白藤家碰面便挂断电话。听到梶需要大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晴表示这样正好,两人一同搭上进入月台的电车,然后在东京站换搭山手线、到日暮里站下车后,迅速朝自家移动。 因为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接著只换了衣服就出门,所以连被褥都没收拾好,而且客厅也被国崇弄得一团乱。在梶过来前,晴慌忙地将暖桌的棉被挂起来,并用吸尘器吸了地板。正当他一脸不悦地收拾起橘子皮和零食的空袋子等垃圾时,玄关传来「打扰了」的呼唤声。 晴让帮忙打扫的苍一郎去迎接客人,自己则为了泡茶走进厨房。被苍一郎带进客厅的梶才刚坐下,立即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吓了一跳……虽然有打电话去小野崎家,但是没有人接。」 「我想也是,因为夫人昏了过去而被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 梶重复苍一郎的语尾,惊讶地瞪大眼睛。晴抱著不好意思让梶受惊的歉意,将放在托盘上端来的茶杯递给他,苍一郎则大略说明起事件经过。 「其实……前几天梶先生在我们家见到的那个……高大男子,他不只是我的童年玩伴,同时是一名警官。」 「咦……他是警察吗?」 「所以他才能接到各种情报……小野崎家报案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虽然没有连国崇站在什么立场都说明,不过梶一听到国崇是警察就表示「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晴表示自己会去现场是因为有国崇同行,所以才能知道详情,梶则表情严肃地询问详细状况。 「发现华英小姐的遗体究竟是……」 「小野崎夫人今天早上发现华英小姐死在自己房内便立刻报案。华英小姐被发现时,是以房内的门把和皮带上吊的状态。目前警察正朝自杀与他杀两个方向调查。」 「咦……既然是上吊,那应该是自杀吧?」 梶讶异地询问代替晴做说明的苍一郎。大部分的人在听到上吊时,就会想说是自杀吧。实际上,虽然小野崎华英有被怀疑是他杀,不过单纯从现场状况来看,自杀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个嘛……警察是同时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 「怎么会……连华英小姐也被杀了吗……?」 听到梶低声问「到底是谁」,晴和苍一郎对看了一眼。 虽然想说不应该给梶过多先入为主的偏见,不过因为有想先确认的事情,晴还是把警方正在怀疑小野崎夫人的事情告诉他。 「怀疑夫人吗?」 「毕竟是在同一个家里连续发生杀人事件,警察自然会怀疑是同一名犯人所为。小野崎先生的遗体也是夫人发现的,她是两起案件的第一发现者。而且夫人有动机,小野崎先生的保险金受益人就是夫人。」 「……就算是这样,那华英小姐呢?夫人没有杀死华英小姐的理由吧?」 「警方似乎认为,是因为华英小姐发现杀死小野崎先生的凶手是夫人……」 苍一郎一脸无趣地补充,梶闻言后讶异地歪著头,晴则对露出这种表情的梶询问起小野崎家的家人关系究竟如何。梶做为东亚银行的负责人之一,频繁地出入小野崎家,对此应该相当清楚。 「……说实话,他们关系并不好,我觉得夫妻之间的感情相当冷淡。不过,即使小野崎先生陷入破产状态,我也不曾听说夫人有主动开口要求离婚,所以说不定两人间的感情还不算非常差。」 「那夫人跟华英小姐的母女关系呢?」 「这两位的话,我觉得感情相当好。夫人和华英小姐不管是吃饭或购物都会一起出门,感觉就像一般感情很好的母女,而且夫人总是热情地支持著华英小姐的工作。」 「工作……是指婚礼的花艺设计师吗?」 「是的。」 晴向点头的梶说,警察会怀疑不是自杀的原因之一,在于华英原本预定一早要出门工作,还请夫人来叫她起床。打算自杀的人请别人来叫自己起床实在很奇怪。听到晴的话之后,梶用力地点头。 「这的确很奇怪。华英小姐虽然辞掉前公司的工作开始当花艺设计师,但因为还是新人,工作并不算多,所以曾说过每一件工作对她来说都很重要,毕竟那会跟自己的资历有关。因此,即使发生小野崎先生的事让家中一片混乱,我想她依然会去工作。」 梶的说明让他杀的可能性提升,同时也让人对凶手是小野崎夫人的这个假设抱持疑问。而且,如果跟梶说得一样,两人是对感情很好的母女,即使华英知道是夫人杀害了小野崎先生,应该也会选择包庇母亲吧。对华英来说,她应该也对父亲负债而失去所有财产一事感到失望才对。 然而,这么一来就没有嫌犯了,亦即对小野崎重吾和华英两人都抱有杀意的人。在晴所知的范围内,跟小野崎重吾有发生问题的人就只有梶,但是他跟苍一郎都已经证明梶不可能是凶手…… 坐在陷入沉思的晴旁边,苍一郎向梶询问他昨晚在做什么。梶似乎立刻就明白苍一郎的意图,连忙摇头说: 「我、我什么都没做!」 「那当然。不过,我觉得警察应该会去跟梶先生确认不在场证明,所以……」 「……不、不在场证明吗?我昨晚八点离开公司,跟同事稍微喝了几杯就回家;回到家之后……跟平时一样洗澡、睡觉。因为我希望今天午后能跟白藤先生你们碰面,为了在那之前把工作做完,在早上九点便离开家门。」 「有人能证明吗?」 「妻子和儿子。虽然儿子待在房间里,我们没有见到面,不过我有感觉到他在家。不然,可以调出公寓的监视摄影机画面,肯定有留下纪录。」 做为小野崎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曾受到警察盘查,更因此留下恐怖回忆的梶,拚命地回想并对两人做说明。那股拚尽全力的模样让人看著都觉得很可怜,晴不禁代替苍一郎对于问了多余问题一事致歉。 同时,晴再次确认梶果然不是犯人。即使会被人说这是外行人的判断,晴还是觉得梶不可能动手杀人。 梶表示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并叹了口气,接著将晴端给他的茶喝了一半。 「真令人伤脑筋……要是又被怀疑,我真的要挺不住了。」 「我觉得应该不会变成那样,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我也觉得警察会来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先做好心理准备总是比较好。我想避免跟先前一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带去警察局。」 「梶先生会被怀疑……是因为华英小姐提出的目击证词对吧?」 梶点头回应微微皱起眉头询问的苍一郎。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时,正巧买完东西回家的华英,在证词中表示她有看到疑似梶的人影。就因为这样,梶才被警察列为重要关系人并遭到调查。 「华英小姐是看错了吗?」 「警察是这样说没错……」 「但是,之前在小野崎家见面时,华英小姐不是狠狠瞪著梶先生吗?那个模样实在不像是觉得自己看错了……」 为了确认箱子而拜访小野崎家时,苍一郎和晴曾目睹华英对待梶的态度有多激动。已经将梶认定为犯人的华英,似乎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事情。 「……如果华英小姐真的看到了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凶手吧?」 「是啊。」 苍一郎所说的跟晴想的一样。晴边回想著自己在小野崎家时华英所说的话,边低声表示「的确」。 「华英小姐只从背影就判断对方是梶先生吧?还有提到绿色的围巾……」 「是的。我想应该就是这个。」 梶点点头,拿起跟公事包一同放在旁边的围巾。目前还不到要穿大衣的时期,但是梶的喉咙不太好,所以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围围巾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领到打工薪水时买给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总是围著它。所以华英小姐一看到绿色围巾,才会立刻认为是我吧。」 「是犯人很偶然地也围著绿色围巾吗……」 苍一郎讶异地提出疑问,晴则是耸了耸肩。虽然很适合梶,不过晴觉得绿色围巾并不算很常见,穿著西装围围巾的模样也是如此。 虽然晴回答「实在很难想成是偶然呢」,但实际目击到犯人的华英去世了,已经没有任何知道真相的方法。晴和苍一郎一同板起脸陷入沉思,梶则委婉地询问他们小野崎夫人被送上救护车的事情。 「那个……请问……夫人被救护车送走的原因是?」 「啊啊……似乎是因为华英小姐去世让她深受打击,结果就昏倒了,因此警察才会叫救护车过来。」 「真的吗……真是太不幸了。」 梶露出悲伤的表情低下头。晴发现他手中的茶杯已经空了,为了帮他再倒一杯茶而站起身来。在华英的话题告一段落时,梶说著「这么说来……」,主动开口道歉: 「真的很抱歉。」 「为什么突然道歉?」 从客厅往厨房看去的梶突然道歉,让晴边点燃瓦斯炉边回问。 「是关于清单一事……」 一听到梶的回答,晴的动作就紧张地停下来。 因为发现小野崎华英的遗体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让晴完全忘了,不过他在昨晚为了要怎么跟梶说明从大东那边听来的事情烦恼了非常久,而且还没想到答案就睡著,早上又被不好的消息叫醒。 「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发现自己回答的声音微妙地有些僵硬,晴先咳了一声才又说: 「……硬是拜托你这种事真的很抱歉。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时代非常重视个资之类的事情。」 「我目前还在想办法说服上司,请再稍等一下。」 晴边含糊地回应「好」,边窥探人在客厅的苍一郎。苍一郎也一脸认真地看著晴,两人的眼神一交会,晴就靠著眼神传达「去过大东那边的事情要保密」,苍一郎也彷佛理解晴想要表达的事情,轻轻地点了头。 「虽然我有说明过,除了白藤先生以外没有人可以帮忙,但上司是很顽固的人……」 晴适当地回应梶对上司的抱怨,同时因为热水壶发出声音而关上瓦斯炉。将热水倒进茶壶,然后把放在托盘上拿进厨房的茶杯都注入新泡的茶时,晴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说,梶的上司之所以不愿意拿出清单,是因为有其他理由吗?晴脑中浮现的,是从等等力分行的吹石那边听来的事情。对于吹石等人隶属的融资课来说,根本没有必要调查小野崎家的赝品,所以梶的行动让他们很困扰。 也就是说……其实梶的上司也觉得没有必要调查吗?由于晴怀疑梶是独断在做调查,因而拿著托盘回到客厅后,就直接向梶询问: 「那个……梶先生的上司不肯同意的理由……只是因为对我的身分有疑虑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对东亚银行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是赝品了……毕竟小野崎先生也变成那样……」 梶对晴后来补充的这句话低声回应了「啊啊」后,露出困扰的表情否定晴的意见。 「的确,小野崎先生被杀害是很麻烦的事……但那跟调查原因是两回事。毕竟对我们来说,如果又重蹈覆辙会非常糟糕,所以一定得找出原因不可。」 「……是吗……那么,你的意见没有被反对啰?」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晴没有打算回答梶的反问,只是含糊其词地带过。 梶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而且他应该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么一来,吹石又是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晴脑中浮现的原因,是梶跟吹石的感情不好这种单纯的理由,于是他乾脆询问起梶跟吹石的关系。 「梶先生跟……等等力分行的吹石先生交情如何?」 「吹石……吗?虽然我跟他没有私交,不过在小野崎家的案件上经常会见面。我也常常会去等等力分行,有时便麻烦他顺便载我,还会一起去吃午餐。」 在提到吹石时,梶的表情很普通,至少不会让人觉得两人关系恶劣。这么一来……晴的脑中接著浮现的,是分行的融资课和梶隶属的总行特殊担保管理课,两者在组织上有所对立。这对不曾在公司等组织工作过的晴来说,只能用想像的,不过仍让他觉得企业真是越大越麻烦。 正当晴脑中转著「搞不好台面下也有许多问题」的想法时,梶有些畏缩地开口: 「那个……虽然我不想在我方没有提供清单的情况下询问……但是在那之后,您有知道些什么了吗?」 「……」 晴无言地回望用客气的语气询问的梶。其实大东告知的事已经让晴掌握大致上的状况,而且那恐怕就是事实,但是因为他跟大东约好了,无法说出口。 应该说「这只是传闻」,然后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吗?虽然在脑中不断思考,晴却无法得出结论,最后只能开口致歉: 「抱歉,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那个……我有些想藉由清单确认的事情……而、而且现在还发生华英小姐的事情……」 「啊、啊啊,这么说也是。对不起,因为我被催促要快点提出报告……不过,在连华英小姐都去世的现在,的确不是在意报告的时候呢……」 虽然晴对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如此说道的梶深感抱歉,还是硬摆出笑容。晴表示,要是自己找到什么情报就会联络梶,梶也承诺会尽快把清单拿给晴。把第二杯茶喝掉一半后,梶为自己突然的造访慎重地道歉,接著就回去了。 晴站在玄关前目送梶,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木门的另一侧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站在他后方的苍一郎,则用「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开口询问: 「晴,你打算怎么办?」 「……」 因为晴本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抱著迁怒的心情眯起眼睛瞪向苍一郎。不发一语地走回家中后,晴在厨房准备起早餐。 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就前往位于等等力的小野崎家,回来之后梶又接著来访,所以两人从一大早就什么都没吃,真的已经饿到两眼昏花,跟在晴后面走进来的苍一郎也说他肚子饿了。 「我现在就准备,你去把筷子排好。」 苍一郎边遵照晴的指示在客厅摆放餐具,边指谪起晴的思虑不周。 「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啊?竟然说那种话来逃避。」 「啰唆,我现在正在思考要怎么说明啦。」 晴也对于自己为何要说出彷佛是想晚一点再回答的讲法深感后悔,板起脸回瞪戳到自己痛处的苍一郎后,他一边做著味噌汤用的高汤,一边切起要当配料的小松菜。 「我们跟大东先生约好了要保密吧。那你打算怎么跟梶先生说?」 「就说我正在思考啊。」 「……刚刚,晴说过东亚银行说不定觉得没有必要再调查之类的话吧?难道说……你是打算让梶先生放弃吗?」 「你在说什么,那是……」 「这样很不好喔,毕竟晴有身为孙子的责任啊。」 听到苍一郎用强势的语气这么说,晴一脸疑惑地转过头,看到苍一郎双手抱胸瘪著嘴,抬头对晴露出了瞪视般的眼神。 「责任?」 「因为是跟爷爷有关的赝品给东亚银行添了麻烦啊。」 晴皱起眉头回问后,苍一郎就说出很有他风格的想法。 「做坏事是会有因果报应的。既然爷爷已经去世了,那就要由晴负责处理啰。」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为爷爷的……」 正当晴要反驳为何自己得为誉做出的恶行负起责任时,突然听到锅子传来液体满出来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往瓦斯炉看去,就看到高汤正溢出锅子。晴啐了一声后开始收拾,接著边把切好的小松菜和油豆皮放进味噌汤里,边反驳苍一郎说: 「而且,虽然爷爷曾修理过那个箱子,里面装的却是那种程度的赝品。我不觉得爷爷会跟那种工作有关,总觉得其中肯定还隐藏著其他内情。」 「就算是这样,但是把箱子修理好的人依然是爷爷,不能说完全无关啊。」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根本没完没了。」 晴不高兴地把味噌搅散后关上瓦斯炉。在接到指示前就把碗递过去的苍一郎,用说教的语气回道: 「在爷爷去世的现在,能做些什么的只有晴了。虽然我对于爷爷跟制作赝品有关感到震惊,不过爷爷已经去世,而能代替爷爷赎罪的就只有晴啊。」 「竟然说要赎罪……为什么会变成那么夸张的事?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啊……」 「我指的是要真挚地去面对这些事,别想著要蒙混过关。」 「……」 事实上,晴的确有希望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想法,所以无法反驳。他板著脸将盛好的味噌汤和白饭端到客厅,两人吃起用纳豆和酱菜当配菜的迟来早餐。这段期间里,苍一郎依然很啰唆地要求晴尽到跟梶说明的责任。虽然晴觉得这跟自己的认知不同,不过他也知道仰慕誉的苍一郎深受打击,让他想不出什么能回嘴,只能静静地听著苍一郎说话。 即使被要求尽到说明的责任,但因为不能说出事实,让晴伤透了脑筋。吃完迟来的早餐后,苍一郎表示要出去一下人就不见了。晴整理好厨房,低声碎念著「时间已经好晚了」,动手晒起衣服。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在晚秋的现在,太阳总是早早下山,衣服很可能晒不乾。晴对于这个一切都不对劲的日子感到忧郁,提起篮子跨到阳台走廊上,接著走回更衣室。 虽然因为才刚吃过早餐而决定跳过中餐,不过想著要先准备晚餐的晴去看了看冰箱,确认过剩下的食材后往流理台望去,就看到昨天跟登喜子借来的锅子洗好放在那里。他想说在开始工作前先拿去还,便拿起锅子走出家门。 穿过墓地并横越月影寺院内后,就是国崇的老家望月家所居住的建筑。自小父母双亡而跟祖父过著两人生活的晴,与同年的国崇在成长过程中就跟兄弟一样。因为这里也能算是晴的家,他没有按电铃就直接拉开玄关拉门。 「午安。」 晴高声向里面呼喊后,立刻传出「来了」的应答,那是登喜子的声音。没多久,身穿围裙的登喜子边擦著手边走出来。 「哎呀,小晴。」 「谢谢款待。不好意思全都吃完了。」 「没关系喔。不是说了冬天就是要吃关东煮吗?」 「……」 虽然登喜子的脸上堆满笑容,但是她彷佛看透一切的话语实在让人心惊胆跳。登喜子绝对已经知道国崇回来了的事情。晴努力忍下冷汗滑落背部的感觉,露出尴尬的笑容简短地回答:「很好吃喔。」 晴想要早点逃离望月家,嘴上边说「拜拜」边后退,正准备跨过玄关门槛时,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招呼声。晴紧张地转过身,就看到身穿工作服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 「晴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伯、伯父……」 拿著扫把走进来的,是身为月影寺住持的望月国胜,也就是国崇的父亲。身陷前门有虎、后门有狼──不对,是前有登喜子、后有国胜这种无路可退的情况,让晴的内心充满了绝望。 「久未问候……没事,因为阿姨之前分了东西给我,我拿锅子过来还……」 「这样啊。那就顺便吃了中餐再回去吧?」 「对啊对啊,我现在正在准备喔。」 「不、不用了,我今天很晚才起来,刚刚才吃过早餐所以肚子很饱。虽然机会难得,但是真的很抱歉……」 「是吗?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 「……」 国胜的表情跟登喜子一样平静,完全看不到任何恶意,但因为晴的内心充满愧疚所以难以承受。纵使晴觉得,对方已经知道国崇回来的事、在白藤家住下来的事,所有一切全都已被他们看透,但他依然没有勇气主动告知,只能想办法蒙混过去。 晴不发一语地露出笑容,接著像螃蟹般想横著走出玄关。但面对国胜招著手邀他进屋里,晴只能开口回道:「打扰了。」 「真抱歉,我家的笨蛋儿子总是来打扰你。」 「真的。」 国胜一脸认真地道歉,登喜子也一脸忧郁地回应。晴很怀疑两人是真心这么觉得,毕竟彼此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总能分辨得出来……在横祸真的飞来之前,晴保持沉默跟笑容,自望月家中遁逃。 快速穿过月影寺内走在墓地通道上的晴一脸凶恶。受不了,为什么自己非得被卷入亲子间的争执不可?这全都是国崇的错!真要说起来,都是那个明明经过家门前却不愿进去露脸的国崇不好。不,想得更深一点,国崇丢下与双亲的关系不管更是问题。 当愤怒地想著这些事的晴打开自家家门,看到放置在敲土上的皮鞋时,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血压飙升。 「国!」 晴边怒吼这个名字边脱下拖鞋往客厅走去,便见到国崇已收下晒在庭院里的棉被、自己组装好暖桌,正窝在暖桌里敲著电脑键盘。他连头也不抬头地说了声「欢迎回来」,这让晴更是怒不可遏。 「你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你才是呢,在生什么气?因为我擅自把棉被收进来吗?」 「不是!阿姨跟伯父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啦!」 「啊啊,不过是这点小事嘛。」 没打算理会这件事的国崇,重新把视线移回电脑萤幕上。晴对他那种态度十分不悦,再次高声叫道:「国!」不过国崇只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说出让晴更加愤怒的话语: 「比起那种事,我肚子饿了,帮我做点什么吃的。」 「……唔!我说你为什么又跑回来啊?给我滚回新舄去!」 国崇抬头看著怒气冲冲地说「再怎么厚脸皮你这样也太超过了」的晴,叹了口气从暖桌中站起来,似乎是打算自己动手。 国崇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边物色里面有什么食材,边说起陪著小野崎夫人──正确来说,他是被明智和胜见抓著一起前往医院后的事情。 「……本来想说有可能跟夫人交谈,我们才暂时待在医院,不过她一直在沉睡。最后因为医生说小野崎夫人有必要暂时住院,我们只好放弃讯问,改为前往设置了搜查总部的世田谷西署听取搜查情报。你想知道吗?」 「苍一郎的话应该会立刻回答『想要』吧。」 晴浮现冷笑的脸上写著「怎样都好」。国崇无趣地眯起眼睛,这次改为打开冷冻库,一看到晴买来当作紧急粮食的冷冻乌龙面,就伸手把五包装的袋子整个拿出来。晴担心他打算全部吃掉,连忙把乌龙面从国崇手中拿走。 「全部吃掉也未免太多了吧?」 「是吗?那我要三包。」 「两包就很够了。」 晴哼了一声,只留下两包冷冻乌龙面,把剩下的三包收回冷冻库。晴在瓦斯炉放上锅子点火,把水煮沸。结果还是为了国崇动手准备,让晴对于自己人实在太好而感到丢脸,不过这样总比食材都被吃光要好。 乐得把事情丢给晴的国崇走回客厅,再度坐回暖桌当中。他关上电脑,并表示夫人跟华英之间似乎没有发生争执。 「别说争执了,那两人感情还很好,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朋友一样。」 「似乎是呢,梶先生也这样说。」 「……你跟梶见过面吗?」 「我们从小野崎家回来的途中偶然接到他的来电,跟他提到华英小姐去世的事情后,他说想当面问清楚,接著就来拜访。」 「……」 注意到国崇的反应很沉重,晴从厨房探头询问:「怎么了?」国崇轻轻地摇头回答:「没事。」 正当晴打算逼问嘴上否定却让人感觉有什么隐情的国崇时,听到放在瓦斯炉上的锅子传来水煮沸的声音,连忙把火关小,并倒入高汤酱油调味,接著把冷冻乌龙面放进去,等面条煮软后洒上葱花,再把打散的蛋液倒进去。 临时准备的半熟蛋乌龙面完成了,不过家里没有装得下两包乌龙面的容器,于是晴将锅子整个拿过去,再附上盘子跟汤杓,交代国崇自己夹出来吃。说过自己肚子饿的国崇在快速讲完「开动了」之后,立刻大口吃起来。 「梶先生怎么了吗?」 坐到国崇旁边的晴,露出疑惑的表情向国崇问道。因为有跟梶说过,警察可能会去跟他确认不在场证明,让晴更加在意。国崇露出不满的表情讲出令人讶异的话: 「明智他们似乎打算再次审讯梶,不过,因为有过前次的教训,这次打算在找上本人前先在周围确认一下。」 几个小时前,警方明明还在怀疑小野崎夫人,所以晴连忙确认警方是否不只查证到夫人跟华英的关系很好,还找到其他再次怀疑梶是犯人的明确理由。 「等一下,小野崎夫人这条线呢?你们不是说了动机是保险金之类的话吗?」 「我们从小野崎华英遗体的左手无名指指甲中采集到纤维。因为发现疑似是他杀的证据,便紧急提出申请,将预定的行政解剖改成司法解剖。恐怕是犯人要将现场布置成自杀而杀害华英时,不知道是华英反抗过犯人,还是说双方发生了争执,才会有纤维卡在遗体的指甲缝当中。目前科学搜证研究室正在做详细的鉴定,不过已经接到报告说,那很可能是男用西装的布料纤维。」 「男用……」 「华英是和夫人两个人一同外出吃饭,回家后就去洗澡,所以纤维不可能是外出时附著上去的。也就是说,那是属于犯人的东西。再者,夫人不会穿男用西装。」 听到足以改变搜查方针的证据后,晴皱起了眉头。的确,这项证据足以显示小野崎夫人不是犯人,但是依然很难让人觉得梶是犯人。 「不过,梶先生有不在场证明喔。我想说你们有可能会去跟梶先生确认不在场证明,事先问过他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八点过后离开公司,跟同事喝了几杯就回家,家中有老婆跟儿子在,然后他直到早上九点多出门前都待在家里。而且……梶先生没有杀害华英小姐的动机吧?」 国崇边吃乌龙面边听面露困惑的晴说明。要是将面条夹到盘子上,一次只能吃掉盘中的部分,国崇似乎是觉得麻烦,就把锅子拉到自己面前,直接从锅子里夹起面条吃,接著讲起搜查总部列举的梶的杀人动机。 「华英在小野崎重吾被杀害时,曾提出她看到梶的证词,大家觉得会不会是因为这样两人发生了争执。而小野崎重吾被杀害时,梶虽然有不在场证明……就是你们帮忙证实的那个,不过那可能是梶设下的机关,事实上是梶下手的也不一定。」 「机关?难道他从空中飞过去吗?」 从谷中到等等力,搭乘大众交通工具大约要一小时;即使搭计程车,再怎么赶也要半小时。晴摇头说「这根本不可能吧」,国崇则是耸耸肩,将锅子里最后一口乌龙面吃掉。接著他抱起没有面的锅子,一口气吃光蛋跟葱,然后朝晴递出只剩下面汤的锅子。 「再来一碗。」 「你还要吃喔?」 「不是还有吗?」 面对双眼放光地说「明明有五包面」的国崇,晴啐了一声后,强硬地表示只能再给他吃一包,但国崇要求煮两包,还补充说蛋不用打散,整颗打进去就好。 虽然对国崇宛如无底洞的食欲感到烦躁,不过如果在他吃完后又被要求「再来一碗」只会更麻烦,所以晴只好不情愿地从冷冻库中拿出两包乌龙面,丢进放在火上的锅子里。晴看到水煮沸后直接把蛋打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等了一段时间,同时在脑中整理从国崇那边听来的资讯。 晴确信梶不是犯人,这么一来,凶手究竟是谁呢?男用西装,华英的目击证词,小野崎重吾跟华英或许是被同一名凶手杀害──有动机杀害这两人的人…… 虽然时间不长但晴毕竟在沉思,所以当锅子里的水沸腾时他并没有注意到,直到听见汤从眼前的锅中「噗咻」溢出来的声音,晴才慌忙把火关上。因为自己的失误再度弄脏瓦斯炉,让晴边叹息著今天有够倒楣,边把锅子放到暖桌上。 「我说啊。」 「怎样?」 「我觉得凶手不是梶先生。」 「那你有其他线索吗?」 「……」 并不是有什么线索,这只是单纯的消去法。不过,晴觉得只要能知道动机,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件事。他向开口吃起第二锅乌龙面的国崇提出某种假设。 在国崇以看不出来已经吃过两包面的速度将第二锅面清空时,晴也差不多说完了他的假设。合计吃完四包乌龙面的国崇终于没有要求再来一碗,放下筷子表示「我知道了」。 「但是,需要能证实这个假设的证据。你有想法吗?」 「……我需要小野崎家仓库的物品清单,以及收藏中什么是真品、什么是赝品的清单。东亚银行那边有,我已委托梶先生准备,不过那跟个人情报有关,梶先生的上司不肯提供。」 「这就交给我处理吧。那么,拿到清单后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晴的确有想法,不过他知道国崇会反对,所以不想回答。晴含糊其词地说「会稍微调查一下」,国崇则眯起眼睛看向他。晴低下头想躲避国崇的视线,但人就在身边,怎么样都无法无视。 笼罩于无言的压力之下让晴坐立难安,于是向上瞥了一眼,发现自己遭锐利的眼神瞪视著。与晴眼神交会的国崇,面无表情地只动了动嘴唇问: 「你该不会打算拜托井蛙堂吧?」 「不是……要拜托。」 「一样,我反对你跟他见面。晴,你知道吧?那个男人可是欺骗你、将你的未来夺走的人啊!」 虽然晴知道国崇会这样劝告,是因为他认真地在担心自己,不过听到自己苦涩的过去真的很痛苦,让晴用力皱起眉头。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知道」后,晴将筷子丢进空锅。见晴彷佛遁逃般拿著锅子走到厨房,国崇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你现在就会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那个人肯定知道事件的真相,而且视情况还可能知道犯案动机。」 晴压低音量小声讲完,转开水龙头让水大量流出。看著水慢慢填满空锅子,晴在脑中想像起国崇所说的「不同道路」。的确,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会如同大东所误解的那样,说不定自己如今会过著新锐雕刻家的生活,每天面对著作品度日。至少,不会靠著制作放在杂货铺贩卖的木雕赚钱为生。 然而,选择从那里逃走的也是自己。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出真相、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并无视一切继续前进的强韧。 「……」 突然感觉到身旁有人,晴一抬起头就看到国崇站在旁边。他面无表情地代替晴关上水龙头,因为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蓄满,还从锅子当中溢出来。 「……即使你没有做到那种程度,只要交给明智他们负责,之后还是能抓到犯人。」 听到国崇以劝诫的语气这么说,让晴露出苦笑轻轻吁了口气。国崇说得没错,就算自己不出面,警察仍总有一天会找到真凶吧;梶也是,只要自己想办法闪避,那他总有一天会放弃。 但是,一旦这么做了,自己的内心只会留下疙瘩而已。晴已经深刻地感受过,即使背对著它,痛苦的过去依然会突然找上门来。那么,自己只能尽全力去面对它。晴边想著说他有责任说明的苍一郎,边对国崇开口: 「……苍一郎跟我说,我要帮爷爷做的坏事负起责任。因为爷爷已经去世,如今只有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责任……为什么你要……」 「他说做坏事会有报应的。」 晴开玩笑地补了句「你也小心一点吧」,在菜瓜布倒上清洁剂洗起锅子。国崇虽然皱起眉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晴十分顽固,把话说出口就不听人劝,而从小就认识他的国崇最清楚这点。国崇好一会儿不发一语地看著晴,之后只说了「不要太勉强自己」就走回客厅。 刷著锅子的力道逐渐增强,晴像在斥责因为未知的不安而胆怯的自己,就算锅子变乾净了依然继续洗刷著。 在清洗锅子时,国崇的智慧型手机响了,他边讲电话边再次走出白藤家的大门。晴内心想著「结果这家伙根本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过来吧,真是够了」,然后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晴专心工作到忘了时间,直到日落时听见外面传来停放脚踏车的声音。 觉得应该是苍一郎回来的晴,看了时钟一眼发现已经过了五点。他想到自己忘记收拾晒在外头的衣服,连忙想走出工作室,结果差点撞上用力拉开拉门的苍一郎。 「吓、吓我一跳……」 「晴、晴!这是国要我拿给你的!」 大口喘著气的苍一郎递过来的是一叠传真纸,晴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接过去后,发现是小野崎家收藏品的清单。他确实跟回来的国崇说过,想从东亚银行那边取得清单。晴夸奖著「不愧是国崇,动作真快」,苍一郎则向他抱怨这件事造成自己的困扰了。 「国突然打电话来,要我去警视厅拿这个喔!我骑著脚踏车赶去霞关,超累的!」 随口慰劳了苍一郎几句后,晴当场翻起清单。画作跟这件事无关,问题在于骨董品项。他迅速确认被追分教授鉴定为真货的物品后,就看起大东判断为赝品的品项。 「这是梶先生说,因为上司不允许所以没办法提供给你的清单吧?」 「……没错,我拜托国崇帮我弄到手。」 「怎么一回事?」 因为国崇是在苍一郎出去之后过来的,晴向满脸不可思议地询问的苍一郎,传达从国崇那边听来的搜查状况。听闻在华英的遗体上发现疑似他杀的证据,而且警察因此重新怀疑梶后,苍一郎露出讶异的表情愤怒地说: 「不对吧?因为是男用服装的纤维就怀疑起梶先生,这未免太武断了。」 「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这样一来……」 苍一郎边用讶异的语气碎碎念著边思考起来,晴则开口向他借用手机。苍一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过去,晴正准备要拨电话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号码。 「帮我搜寻一下号码然后打过去。」 晴对苍一郎如此说道,苍一郎回问:「要打给谁?」 「春霞古美术店。」 「春霞古美术店……要找大东先生?」 苍一郎边问晴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大东,边使用智慧型手机搜寻起春霞古美术店的电话号码。他从网站首页找到代表号并拨打之后,就把智慧型手机丢回给晴。晴没有回答苍一郎的问题,而是向接起电话的女店员询问大东在不在。 很不巧的大东目前不在店内,不过听说他很快会回来,晴就拜托女店员请他回电。挂断电话将智慧型手机暂时还给苍一郎后,晴再度看起这份清单。 在一旁的苍一郎虽然散发出一股想跟晴抱怨的气息,但是仍为晴认真的模样震慑住,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时,铃声响了起来,晴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大东道歉的声音。 『抱歉,听说你打电话找我?』 「我才该道歉呢,明知道您很忙还打扰您。关于小野崎家的事情,我有事情想请问大东先生。在大东先生判断为赝品的品项中,是否还有跟那个仁清茶碗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赝品的东西?」 遭判定是赝品的东西,目前全都留在小野崎家的仓库中,其实只要把小野崎家的仓库整个翻过来确认一遍就能知道答案,不过这样实在太耗费时间。晴认为如果是大东的话应该全都记得,也正如所料地立刻听到他回答: 『有的。之前……在提到仁清的事情时,我曾犹豫要不要说,后来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没有提。的确正如你所说,在精巧的赝品当中混了几个骗小孩等级的东西。』 晴忍耐著别开口说「果然」。确信自己的判断正确,让晴握住清单的力道加重了。 「您记得除了仁清之外……还有些什么东西吗?」 『我记得……有唐三彩的摆饰,以及祥瑞、志野的茶碗……差不多就这样吧。以体积较小的物品为主,约有五样左右。』 大东边回想边列举出来的物品名称,也是晴预料中的内容。 「非常感谢您。」 得到满足的结果后,晴开口道谢,大东则反问他:『所以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跟小野崎家发生的杀人事件有关,目前又还仅是推测而已,所以晴只向大东表示之后会好好向他说明。 大东接受了晴的说法,并跟晴说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事随时都能打电话给他,晴也在二度道谢后挂断电话。晴低声说了「很好」,将智慧型手机还给苍一郎,就听到苍一郎不悦地反问: 「是什么事『很好』啊?」 「……有两种赝品。而且,这是有理由的。」 为了证实这个理由,有个晴必须做好觉悟前去拜访的人。一听说晴要出门,苍一郎惊讶地问道: 「已经要天黑了耶?」 平时晴除非必要绝不外出,白天最多就是去附近购买食材和日用品,之后便会一直待在家工作,天黑之后更是几乎不会外出。苍一郎惊讶地询问晴要去哪里,晴回答:「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确认事情……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晴没有回答苍一郎的问题,将清单放在附近的柜子上,动手收起工作道具,接著关上工作室的灯走到客厅,从五斗柜中拿出钱包塞进裤子后方的口袋里。 苍一郎从后面跟了上来,露出难以开口的表情看著晴。苍一郎也有感觉到晴散发出一股紧张的气息,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又该怎么开口询问,这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在走向玄关的晴身后。 晴没穿袜子,直接在敲土上套上拖鞋。他皱著眉头转身面向苍一郎,用低沉的声音对打算跟著一起去的苍一郎说: 「……不准跟上来。」 「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是你要我为爷爷做的事情负起责任的吧?」 「……」 对于晴所说的话,苍一郎完全无法回应。看著苍一郎的表情变严肃,晴虽然觉得自己可能话说得太重,不过他也非常紧张,根本无暇顾虑别人。同时,让苍一郎陷入难以行动的状态会对晴比较有利。 晴留下一句「我很快就回来」,背对著苍一郎走出玄关大门。穿过月影寺走在小路上,即使来到三崎坂,苍一郎深受打击的表情依然深深烙印在晴的眼底。 即使如此,晴还是无法否定苍一郎在重整心情后跟上来的可能性,所以行动相当慎重。春霞古美术店的话还能当成是「那就没办法」的程度,但这次可不是能闹著玩的,毕竟这次要去找的是连国崇都明白反对晴去见的对象。 晴注意著自己有没有被跟踪,从千駄木搭乘地下铁,接著在大手町转车后在日本桥下车。这个曾经做为金融街而有繁华历史的街区至今仍有许多办公大楼,不过今天是星期六,路上几乎看不到上班族的身影。 一路与提著老牌百货公司纸袋的行人擦身而过,晴回到地面上,往江户桥的方向前进。走过上方有著高速公路的江户桥,晴进入在林立的办公大楼中显得相当古老的建筑。 推开手动式的大门走进建筑物内部后,可以看到宽广的大厅。在大楼刚建好没多久时这里应该有摆设柜台,也有安排柜台人员,但这如今都已是过去式。建筑物内照明昏暗,也没有人影,晴踩著亚麻仁油地板发出脚步声,朝位于大厅后方的电梯走去。 两台并排的电梯中,有一台上头贴著写了「故障」的标示。其实很难说是不是真的故障,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削减经费而暂停使用。 按下古老的按键,停在一楼的电梯门就缓缓打开,晴搭上那台电梯,按下最高楼层的十楼后,抬头看著镶在壁中的箱子上方的仪表板。 春霞古美术店也好,这里也好,晴明明没有来过几次,记忆却意外地深刻。特别是他过去来这里时,内心充满不安与愤怒,所以晴其实很怀疑自己是否知道地点,但是现在脚却很自然地移动,说不定他那时候很可能意外地很冷静吧。 如果要说他心底没有抱著最后会是这种结果的预感……那绝对是骗人的。 在晴叹气的同时传来「叮」的声响,电梯在一阵轻微摇晃后停止。电梯门打开,晴下定决心后走出电梯,在往右边延伸的走廊上直直前进。有几扇似乎数年不曾打开过的门并排在墙上,位于走廊底端的最后一扇门则跟其他不同,感觉至今仍有在使用,但是上头没有任何说明门里有什么的牌子。 晴站在那扇门前,敲了三次后没等门后回应就转动门把。没人的话就打不开,有人的话门就没锁──虽然晴的决心一时受到希望对方不在的想法所妨碍,但是他仍轻轻转动门把,门在发出声响的同时被打开。 「………」 晴不发一语地走进去,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但是这里看起来完全没变,就连代替隔板的观叶植物盆栽都没变。晴走在跟走廊不同的木质地板上,绕过高耸的观叶植物往房内看去,那里也跟以前一样。 房间中央放著柯比意(注8)沙发,一旁设置了几个中国古典式的柜子。在这个东西虽然很多但全是饶富风格的家具和日用品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大量骨董。 见到这个充满宝物的房间,若是骨董爱好者,不管是谁都会看得双眼发光吧。整体的家具配置也没变,左后方摆了一张橡木制的大桌子,桌子后方有一张背对著这里的皮椅。虽然身影被椅背遮住所以看不到,但认为人就在那里的晴开口说: 「……好久不见。」 「……」 晴一开口,椅子就缓缓转过来,坐在那里的是打扮高雅、白发苍苍的老人。连胡子也一片雪白的他,年龄已经超过七十。那身深咖啡色的三件式西装并系上宽领带的装扮,与一般老人相去甚远。老人一看到晴,就露出满脸笑容。 「嗨,一切安好吧?」 「很抱歉突然来访,我有事情想请问一下……」 「小野崎家嘛。」 在晴讲出来意之前,老人就笑著讲出小野崎家这个名字。由于有预料到对方已经看透一切,所以晴也毫不惊讶地回望著老人,并回答「是的」。老人边要晴坐到沙发上,边站起身来。 「你要喝些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那我就自己喝吧。」 留下一句「稍等一下」,老人走进隔壁的房间。晴依言坐在沙发上等待,在视线无意间看去的前方,看到了让他心跳加速的物品,表情也因此变僵硬。在对面沙发后方,从晴这边看过去右斜侧的展示柜中层,有个应该是仁清制作的色绘茶碗被随意放在那里。 因为距离柜子有段距离,晴无法分辨那是真品还是赝品,但那茶碗做工相当精巧。他觉得那跟在小野崎家仓库看到的东西格调完全不同,内心因而浮现一个模糊的疑问,然而在疑问完全成形前,老人的声音就突然传来。 「有看到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晴紧张地转过头,看到手拿著茶杯与托盘的老人站在背后。晴轻轻呼了口气,摇摇头说了声「没有」。老人什么都没说,径自坐上晴对面的沙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后,又把杯子放到桌上。 「竟然会因为这种事情见到晴,缘分还真是凑巧的东西呢。」 「是啊。」 「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跟你见面……」 「我其实也没有打算要再跟你见面。」 彷佛要盖过老人的话语般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晴也下定决心,将视线往上移动。他直直凝视著坐在眼前的老人,回想起彼此曾以同样形式对峙的过去。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岁月,相信自己也有所成长的晴,直接讲出要求: 「有件事希望你能告诉我。」 「要我开口可是很贵的,所以春霞的儿子也没有过来。」 「但是……你欠了我一笔很大的债。」 「……」 面对直视著自己如此表示的晴,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回望。他无言地看著晴的眼睛一会儿后,放松表情回答:「也是呢。」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托盘,询问晴:「你想知道什么?」 「还记得你卖给小野崎家的仁清茶碗吗?那个找我爷爷修理过箱子的仁清。」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老人会装傻也在晴的预料之中。虽然他对这个明明是自己提起小野崎家的名字,却笑著歪头表示疑惑的老人感到不快,但没有将感情表露在脸上,而是讲起自己的想法: 「你跟柳絮庵以及空蝉堂联合起来,向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贩售了赝品对吧?而在知道那些东西要被抵押给银行时,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追分教授。」 对于用笃定的语气如此表示的晴,老人什么都没有说,那优雅地喝著红茶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被人指谪做了坏事的不安。与走在正道上的大东位处两极,主动走在邪道上的人物──井蛙堂的老板天羽忠时,是完全掌握住业界黑暗中的黑暗的老狐狸。他不会承认自己做的坏事,也不会把「坏事」当成是「坏事」。 有错的是被骗的人,这就是天羽的信念。晴重新回想起这件事,继续说下去。 「你虽然靠著只剩下权威的追分教授将所有东西都鉴定为真品,成功通过银行的审查,然而,你其实很清楚小野崎家总有一天会破产,那些东西是赝品一事也会跟著曝光,对吧?」 「……」 「……接下来就是我的想像了。在事情发展成必须贩卖小野崎家的收藏品之后,你打算让你培育的商家进场,好藉此来动手脚对吧?将赝品和真货混著一同交易,用市场价格下跌之类的理由,以刚刚好的金额全都买回来。然而,你最大的失算,在于东亚银行的高层决定委托他认识的春霞古美术店负责贩售,而大东先生不是那种会迎合你的人。」 因为委托大东贩卖收藏品,让小野崎家的物品中含有大量赝品一事曝光。然而,不幸中的大幸在于,大东即使知道隐情也没有说出口。 然而,这很可能也是天羽计算后的结果。如果是天羽的话,绝对可以预料到当大东得知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是跟哪间店购买骨董……知道这件事跟井蛙堂有关后,为了避免发生多余的争执,便会决定保持缄默。 如果要想得更深一层……天羽或许也预测到大东在看到仁清的箱子后,会把事情丢给誉……那就结果来说,他其实也已经知道晴会来拜访吧?回想起被天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痛苦回忆,让晴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你也已经预测到大东先生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公开,而我会像这样登门拜访……其实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吧?」 「谁知道呢?」 看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天羽笑著低下头,晴皱起眉头在内心叹了口气。十年的岁月不仅是对自己,对天羽来说肯定也很漫长。明明增长了十年份的岁数却感觉完全没有改变,这让晴感到害怕,双手抱胸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天羽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但是晴确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天羽才会保持沉默。 正当晴如此思考著,打算提出下一个问题时,天羽先主动开口了。 「那么,你想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在被大东先生判断为赝品的品项中,混杂几件非常明显……根本就是在骗小孩子的假货,包含唐三彩、祥瑞、志野……以及放在我爷爷修好的箱子里的仁清茶碗。即使不是大东先生……那是连我都能一眼看穿的赝品。」 「别这么说,晴的眼光非常好喔,比春霞的儿子要好多了。毕竟教导你骨董相关知识的人可是我啊。」 相对于一脸得意地这么说的天羽,晴则是露出痛苦的表情直视著前方。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会拥有各种骨董相关知识都是拜天羽所赐。当时经常去拜访誉的天羽,发现晴有鉴定方面的才能后,就教导他各式各样的知识,例如鉴赏物品的方法、如何判断价格,以及做买卖的方式。虽然有注意到天羽的黑暗面,但是晴依然深受骨董的魅力所吸引,贪婪地吸收对方给予的知识。 然而,如果只是从天羽那边学习,两人可能还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断绝往来的状态,而是跟誉一样,保持巧妙的距离持续合作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晴看著天羽喝光杯中的红茶,缓缓闭上了眼睛。晴警告自己,不管再怎么后悔,现在也不是回忆那段过去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做工那么精巧的箱子中,装进那种程度的赝品呢?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点。」 天羽和其他店家合作向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贩卖赝品一事,虽然已经八九不离十,然而晴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赝品中为什么会混了那种粗劣的东西。天羽不会经手那种一看就会被识破的赝品,欺骗外行人赚取些许金钱这种事违反天羽的美学,他只会经手那种足以欺瞒懂鉴定的人……充满个性的品项。 特别是仁清的状况,还是誉动手修好了箱子。醉心于跟天羽合作制作赝品的誉,同时是一名手腕高超的工匠,绝不会帮忙那种半吊子的工作。誉倾注心血制作的,是连被众人称赞眼光犀利的名店老板都会遭到欺瞒的赝品。 就誉这样的个性而言,那个与他有关的仁清茶碗实在太粗糙。这跟其他大东所指出明显是赝品的品项有著共通点,亦即都是名声远播、市场主流的骨董……也就是有大量粗糙的赝品在市面上流通的品项。 「把仁清的箱子交给爷爷修理好的人肯定是你吧?」 「可能……是这样没错。」 「当时……那个仁清还是真品吗?」 天羽没有回答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他只是保持微笑,露出觉得很有意思的表情看著晴。晴则是继续说道: 「现在那个仁清怎么想都不会是你所准备的。在小野崎家的赝品中同时混有精致跟粗劣的两种,我总觉得在这个部分肯定另有隐情。我不清楚你是否得知前几天小野崎家的现任当家被人杀害了,另外,他女儿也在今早被人发现自杀身亡,而且警察目前更怀疑女儿的死其实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我认为,这些事件都跟那种粗劣的赝品有关。」 「……」 虽然小野崎重吾遭到杀害的事件有上新闻,不过华英的情报还没有对外公布。天羽嘴角上的笑容消失,还发出意义深远的沉吟声。 「不过,为什么晴要做这种侦探般的事情呢?」 「……情势所逼。」 「是吗?好吧,算了。我想你也很清楚,我最讨厌警察这种人。就算我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打算告诉警察……不过既然是晴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些传闻吧。」 晴点头答应叮咛他「不要提到我的名字」的天羽。毕竟如果被人知道自己与天羽的关系,对晴而言也会很麻烦。天羽先是观察了晴的表情,接著开口说起「传闻」。 「小野崎家在前任当家去世后就不断没落,除了东亚银行外还跟其他地方借了不少钱。先前彷佛踏上轨道的事业也只得到些微的成果,小野崎家逐渐无法如期还款。这时,被讨债的小野崎所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偷偷将仓库中的物品卖掉以换取现金。」 「……」 事实正如自己所做的假设,让晴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晴边想著「果然赝品的等级会参差不齐是有原因的」,边仔细听下去。 「虽然知道不能对做为银行抵押品的那些东西下手,但总之眼前就是需要现金,所以他偷偷把东西拿出来,暗中提出委托并让他用那些东西换取现金。当时小野崎所提出的委托,就是『帮他准备赝品』。毕竟要是物品消失了,他就没办法跟银行解释。他可能是想说等哪天事业成功时再买回来吧,然而,公司的业绩却不断下滑,使得小野崎的恶行也无法收手。」 「……小野崎先生是独自做出这种事情吗?」 「你是问他有没有共犯吗?这我就没听说了,要我帮你调查一下吗?」 天羽露出笑容这么问,晴一脸严肃地回答「麻烦你了」。天羽讲完「稍等一下」就起身走去后方的房间。当那个身影自眼前消失,晴不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紧握的拳头放开。发现自己非常紧张一事,让晴感到十分厌恶。 从天羽那边听来的事情完全跟晴料想的情况一样。这么一来就能解开疑问,许多事情也说得通了。协助小野崎暗中贩卖骨董的人就是犯人。而且,那个人…… 「……」 得到想要的情报而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晴,突然被一股类似不安的冲动所袭击──天羽也太配合他了。虽然知道来找天羽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晴先前没有那么做是有理由的。不只是因为晴与天羽处于对立的立场,还是因为晴很清楚天羽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诚如天羽所说,要他开口的代价十分高昂,他绝对不会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行动。虽然天羽目前看来像是同意他对晴有所亏欠的讲法,但那是天羽的真心话吗?陷入沉思的晴,在此时被天羽的脚步声吓了一跳。 「我找到啰。」 晴转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天羽露出笑容的脸庞。 「似乎每次都有人陪同小野崎过来,但是那个人只负责驾驶,好像从来没有下过车。我有请对方传监视摄影机拍下的影像过来……你要看吗?」 「麻烦了。」 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智慧型手机的天羽非常熟练地操作著,然后从晴坐著的沙发旁边递了过来。出现在小型画面上的影像并不清晰,但依然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身分,这让晴微微皱起眉头。虽然有想过已经没有其他可能性,答案只可能是这个,但是在确定时还是感到一阵冲击,让晴下意识地陷入沉默。天羽饶富兴趣地看著这样的晴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的。」 「嗯,那我就不要再多问了。我可不想跟杀人事件这种危险的事情扯上关系。」 天羽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回应严肃点头的晴之后,把智慧型手机收回口袋中。晴对走回对面坐下的天羽很有礼貌地低头道谢: 「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感谢。」 「不会。毕竟我欠了晴很多,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 虽然晴很在意天羽的语气,不过看不出来天羽有打算要当场要求些什么。他为自己突然来访一事道歉,说声「我先离开了」,起身致意后就准备离开。 晴往出口走去没多久,就听到天羽的脚步声跟上来,让晴内心一阵焦虑。必须在对方提出麻烦的要求前先逃出这里──晴注意到自己的脚步差点随著这个想法加快,努力压抑著焦虑走向做为出入口的门扉前。 转动手把来到走廊后,晴朝背后转过身去,天羽在这时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正打算再次开口道谢的晴。 「这个拿去。我一直想说总有一天要还给你。」 「……」 没有办法看到纸袋里面装著什么,晴满脸疑惑地接了过来。朝纸袋内望去,可看到里面装著用薄薄白纸包起来的东西。东西的大小和厚实的重量,让晴有了某种猜测而微微皱起眉头。 晴想著「难道是……」并看向天羽,看到他露出稳重的笑容说: 「还有什么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过来。」 天羽完全没有提到纸袋里的东西,说完就把门关上。晴就这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再次来访,最后只得一脸苦涩地离开天羽的老巢。他陷入左手的纸袋正不断变沉重的错觉中,穿过无人的昏暗走廊朝电梯走去。 5 晴很想立刻确认天羽递给他的纸袋里头究竟装了什么,但一想到如果是料想中的东西,自己是否有勇气直视后,就无法动手拆开包装。因为不安,他甚至想说要把这东西丢掉,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比起这种事……晴试著将思考切换到别的事情上,好舒缓对于纸袋内容物的紧张。虽然想立刻把从天羽那边得来的情报告诉国崇,但是晴没有手机,就算想用公用电话打给他也不知道号码。反正苍一郎应该还在家里吧?晴边想著「如果苍一郎出门了,只能等他回来再说」,边换搭地下铁回到谷中。 从千駄木的地下车站走回地上后,一阵寒风吹过脸颊。天黑后气温也一口气下降,变得相当寒冷。只穿一件衬衫毕竟还是会冷,令晴驼著背爬上三崎坂。 晴小跑步穿过通往月影寺的私人道路,跑过寺内奔向自己家。越过墓地,就看到苍一郎的脚踏车停在木门另一侧,得知他还在家令晴放下心来。原先因为立刻能联络上国崇而高兴的晴,在打开玄关的拉门后,顿时倒抽一口气。 「唔……?你在做什么?」 一片昏暗中,苍一郎低著头坐在玄关阶梯上。他缓缓抬起头,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晴,让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是因为被晴说了不准跟来所以在生气吧?但是,这对晴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面对陷入复杂思绪中的晴,苍一郎用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如果正在气头上,苍一郎是不会开口说「欢迎回来」的。仔细观察他的样子后,晴发现与其说苍一郎在生气不如说是非常失落。因为对他失落的原因也有头绪,让晴在内心叹了口气。 在苍一郎询问他要去哪里时,晴用了惹人厌的方法回答,「是你要我负起责任」这句话完全是迁怒的说法。晴明明就知道,苍一郎其实是在担心看起来非常紧张的他。 晴抬头对著天花板重重呼了口气,用冷淡的语气对苍一郎说:「你这样会感冒喔。」虽然觉得自己有错,不过两人的关系太过亲密,让晴实在很难坦率地开口。他脱下拖鞋,从苍一郎旁边踏上铺著木板的走廊,将拿回来的纸袋放进工作室后走进客厅,发现室内一片漆黑。看来从自己出去之后,苍一郎一直坐在玄关阶梯上。 不悦地把灯打开后,晴移动到厨房。隔了一段时间后,苍一郎也无精打采地从玄关移动到客厅。晴先跟苍一郎说「快用暖桌暖和一下身体」,接著拜托他打电话给国崇。 「……要打给国?」 交待好苍一郎只要国崇一接就把电话拿给自己后,晴弯下腰打开米桶。因为是在傍晚时出门,晴完全没有准备晚餐。正当他用不锈钢盆洗著米时,苍一郎拿著智慧型手机走了过来。 「晴,国接了。」 晴擦乾手接过智慧型手机,一开口就宣告「我知道犯人是谁了」。国崇大概已某种程度地预料到这点,所以只短短回应「是吗」,反倒是屏息在后面偷听的苍一郎,大声喊道:「真的假的!」 「……你很吵耶。」 毕竟晴未先跟苍一郎说明自己到底是去哪里,所以苍一郎会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感到讶异也是没办法的事。晴想先跟国崇讲完再对苍一郎说明,就叫苍一郎安静一点后,才继续跟国崇对话。 「我用自己的方法确认过了,不过那是无法公开的情报。根据你的说法,目前警察的搜查行动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所以我认为可以直接去向本人确认并观察他的反应。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哼……直接用事实刺激对方,让犯人自白吗?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地点,就由你来开口吧。』 被国崇指名的晴先用讶异的声音回应:「什么?」接著用充满困惑和愤怒的语气追问:「为什么是我?」 国崇则满不在乎地对他说: 『因为似乎会讲到很专门的事情,你很适合。』 「国,给我等一下,我可不是警察……」 『我会再联络你。』 原本晴打算表明自己不打算跟这件事扯上更深的关系后明确地拒绝,但是国崇的动作更快,单方面地说完就把电话挂断。「国!」就算晴大喊,智慧型手机的另一头也未传来回应,取而代之的是苍一郎用认真的声音喊著「晴」。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竟然知道犯人是谁了?」 「……」 虽然很想回拨电话给国崇讲出自己的要求,不过晴也很清楚对方只会敷衍自己。叹了口气将智慧型手机还给苍一郎后,晴接著重新洗起米。他边动手,边回答在身后等待他回应的苍一郎。 「你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吗?」 「那……难道说……」 晴有对从国崇那边拿回清单的苍一郎,讲过搜查总部再度开始怀疑梶的事情。表示「不对吧」而否定这个调查方向的苍一郎,在听到从华英的遗体发现的证物后,似乎跟晴想到了同一名人物。 晴原本想说,如果能在井蛙堂确认那个推测的话,那也算是一石二鸟。然而,虽然得到跟自己的预想相同的结果,晴却高兴不起来。毕竟那是杀人事件的犯人。 「动机呢?」 「我就是去调查这件事。」 「怎么调查?」 晴没有回答苍一郎,而是说明起自己思考的脉络。苍一郎紧跟在晴的后面听著,表情越来越兴奋。话一讲完,苍一郎就激动地夸奖晴。 「晴,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一来事件就解决啦!」 「这个嘛……还不一定喔,如果本人愿意承认就好了……比起这个,国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比起事件的后续发展,晴反而觉得讲出奇妙言论的国崇更加麻烦。这时,晴又想起晒在外面的衣服还没收进来,连忙拔腿奔向屋外。心想著「糟糕了」的晴,在漆黑的庭院里收起已经微微带著湿气的衣服,打从心底感叹起自己被杀人事件搞得团团转而无法过正常的生活。 当晚餐总算准备好,晴与苍一郎双手合十准备开动时,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接到国崇的来电。国崇表示明天上午,全体相关人员会在小野崎家集合。一听到国崇说「你也过来」,晴立刻明确地表示自己可没有打算露脸。问题在于,国崇是个无论何时都不听别人说话的男人。 『大家会在十点集合,既然你知道地点,应该懂得怎么过来吧?』 「唔……所以说我不要去……」 『拜托你啰。』 「国!」 虽然晴愤怒地大吼,不过已经无法透过通话被切断的智慧型手机传达给对方。晴忿忿地啐了一声,苍一郎则耸耸肩用劝告的语气说: 「不过啊,国会这样说也有他的道理喔。我不觉得那群人当中会有懂骨董的人。如果要让他们负责说明,那除非晴准备资料帮他们打好基础,不然根本办不到吧?」 「………」 正如苍一郎所言,警察相关人士中没有一个人懂骨董。回想起在小野崎家的仓库里把茶碗误认为饭碗的矢田,就让晴一脸不悦地冷哼一声。 然而,就算是这样……原本边思考边吃著炒青菜的晴,在某个想法浮现于脑中后,顿时停下筷子。国崇说会集合所有相关人士。既然晴非得在当场做说明,那不是能顺便解决梶的问题吗? 想到好方法后,虽然还在吃饭,晴依然要苍一郎拨电话给国崇。联络到国崇后,晴指示他帮忙准备一件事。由于晴的委托不是什么难事,国崇立刻就答应。 隔天早上,晴跟苍一郎一同前往小野崎家。两人在约好的十点前不久到达等等力站,走到小野崎家就看到大门的对面跟前几天看到的一样,停了两辆车子。一辆是警察的车,另一辆则是东亚银行的车。 按下电铃没多久,便见矢田从玄关现身。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走来的矢田刻意耸了耸肩说: 「不用摆出那么厌恶的表情吧?我可是特别来迎接名侦探呢。」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这种地方惹人厌吗?」 「不不,我很清楚白藤先生相当讨厌我喔。请进。」 晴板著脸从矢田打开的大门走进去。从矢田那边听说大家都已经在客厅集合后,晴等人迅速走向玄关。因为是第三度拜访,晴已很清楚小野崎家的格局。让矢田走在前面、三人进入客厅后,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迟来的晴和苍一郎身上。 警方相关人士有国崇、担任管理官的明智、组长胜见以及秋津。此外还有从医院回来的小野崎夫人。东亚银行那边则有特殊担保管理部的梶,以及等等力分行融资课的吹石。看了看在场的相关人员后,晴往国崇身边走去。 「你委托我的东西在经过夫人的同意后,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站在沙发前方的国崇指著长桌对晴这么说。这时胜见开口,请点头回应国崇的晴坐到中间的沙发上。因为这样也比较便于说明物品的事,晴就拉著苍一郎照做了。 对面沙发上坐著脸色憔悴而且相当紧张的小野崎夫人,于是晴先开口对夫人问道:「您还好吧?」 「……没事。我听刑警先生说,你会负责说明犯人是谁……所以说华英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啰?」 「……」 晴没有明确回答夫人的问题,而是麻烦夫人让他先说明自己的想法。夫人轻轻地点头,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麻烦你了。」 晴要苍一郎帮忙,把桌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两个箱子是国崇依照晴的指示,从小野崎家的仓库拿出来的东西。留在小野崎家仓库中的全都是赝品,不过晴打算向大家说明在那这之中混了不同种类的东西。 参考那张清单,请国崇帮忙拿来的两个箱子当中,分别装著野野村仁清制作的茶碗,以及尾形乾山制作的绘皿。两者同样都是赝品,而仁清更是让晴与小野崎家的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的关键物品。晴把仁清放在中央,确认大家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后,开始说明: 「……首先,我要讲的不是杀害小野崎先生的犯人,而是说明我从事件背景所想到的事。从小野崎先生被杀害的状况和时期来看,事件的主因应该跟小野崎家的收藏品有关。至于那个问题……正如各位所知,在取得东亚银行的融资时,小野崎先生是用前任当家的收藏做担保,而在那之中却混了许多赝品──虽然这些东西刚抵押给银行时曾做过鉴定,而且都被判定为真货。因为其中也有与我祖父有关的物品,所以东亚银行的梶先生才会委托我调查个中原因。我曾去找了祖父生前认识的朋友们打探消息,不过收集这些物品的前任当家已经去世,与前任当家合作的业者们也把店面收起来了,我无法取得详细的情报……不过,在看到这里的物品后,我做了某种推测。」 晴曾答应不会把从大东那边听来的事情讲出来,所以刚刚讲的内容有著微妙的含糊之处,国崇和苍一郎一定有注意到,不过他们都没反应。晴边确认两人的模样,边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仁清茶碗看向苍一郎。晴在事前就跟苍一郎说好,由苍一郎负责向这群对骨董不熟悉的人们做解释。 苍一郎一副等很久了的模样从晴手上接过仁清茶碗,开口做说明。 「这是野野村仁清制作的茶碗……的赝品。仁清是在江户时代初期活跃的京烧陶艺师,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他是拉胚的名家,上釉药的技术也很优秀,还有一说是确立色绘陶艺品的人就是仁清。他在有名的茶道大师金森宗和的指导下,制作了非常多茶具,那种华丽且典雅的作品风格广受大名们喜爱。仁清的作品也有被指定为国宝。然而,在陶瓷器的世界中,后代的陶艺师会为了学习去仿制这种有名陶艺师的作品,所以世间才会存在大量仿制品。这类在刚制作出来时只是『仁清风格的陶艺品』的物品,随著时间流逝,却脱离了制作者的原本意图,被用于其他地方。也就是说,那些精致的仿制品会被刻意施以让外观变古老的加工,拿来做为赝品。」 「所以……这也是那种仿制品什么的吗?」 矢田的上司胜见,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发问。虽然已经知道矢田他们是外行人,不过似乎连他们的上司也一样。晴心想著「跟苍一郎说得一样呢」,这时传来苍一郎接著回答的声音。 「恐怕是。我认为这是在大约一百年前,在京烧的陶艺工房制作的东西。前几天我们在这边的仓库与矢田先生他们碰面时也曾说明过,这个赝品其实非常粗糙,只要是对骨董稍微有点兴趣的人,都能很简单地看穿这是赝品。」 苍一郎先大动作地让在场所有人都轮流看过他手里的仁清茶碗后,才将它放到桌上。接下来,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绘皿。 「相对的,这虽然是尾形乾山的赝品,不过因为做工精致,外行人相当难以判断。乾山所做的器皿由于形状容易模仿,因而存在著很多赝品。虽然可以用绘图与字迹做为判断真伪的基准,然而,即使是鉴定专家其实都很难判断。让这个问题浮上台面的,就是在昭和三十七年时发生的那起有名的『佐野乾山事件』。乾山晚年是在栃木县的佐野度过,所以市面上有很多说是他在佐野制作的作品流通,也让人开始怀疑那些作品是否为赝品。当时,这个问题在陶瓷器学者与美术史学家等大批的专家之间争论不休,最后却没有得到具体的结果,只做出佐野乾山几乎都是赝品这种模糊不清的结论。从即使经过当代专家们的讨论仍难以得出具体结论这点来看,大家不觉得这就代表乾山所做的器皿真的难以鉴定真伪吗?附带一提,尾形乾山是仁清的徒弟,也是名画家尾形光琳的弟弟。另外,他的曾祖母还是本阿弥光悦的姊姊喔!这人相当厉害吧?」 「苍一郎。」 晴板著脸叮咛讲得太兴奋而开始离题的苍一郎。被晴瞪了一眼后,苍一郎一脸「糟糕了」的模样耸耸肩,将话题拉回正题。 「……所以,仓库里有像这个乾山一样,即使是鉴定专家也难以判断的精致赝品;以及跟这个仁清一样,一眼就能看穿的赝品。也就是说,在小野崎家的收藏中,虽然这些都是赝品,其中却有著明显的差异。」 讲完这段话后,苍一郎补上一句:「对吧?晴。」将解说的主导权还给晴。晴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接著说: 「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个状况,并且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当我用自己的方法去猜测原因时,突然注意到某个事实。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不只收集骨董,也有收集绘画,但是绘画中却没有任何赝品。也就是说,前任当家虽然有看画的眼光,鉴定骨董的功力却不高。我可以向夫人您确认是否有听说过这回事吗?」 突然被询问的小野崎夫人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著微微皱起眉头,应该是在回想同时是她公公的前任当家吧。过一会儿后,她才慎重地回答「有」。 「爸爸在年轻的时候曾学习过绘画,自己也会提笔作画,所以应该很了解绘画。至于骨董……虽然有看过他在学习,不过我不太清楚爸爸究竟有没有鉴定的眼光。」 「谢谢。我接下来要说的仅是我的想像……只能算是一种假设:我觉得在前任当家购买的骨董当中,很可能混杂甚至能够欺骗专业人士、极为精巧的赝品,而且连最初做鉴定的人也没有注意到……」 「也就是说……您是指追分教授的鉴定有错的意思?」 「我认为这样想会比较自然。」 晴很明确地回答面露困惑地开口确认的梶。实际上并不是追分教授出错,而是他明知那是赝品依然鉴定成真货,不过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梶。在经过各方面的考量后,晴得到的结论是,让已经去世的追分教授当坏人是最好的方法。实际上,追分教授的确有帮忙做坏事,而且他又已经去世,无法抱怨。 梶一脸不安地看著放在桌上的茶碗,向晴反问道: 「但是……这样的话,那些明显是赝品的东西又该怎么说呢?也是因为追分教授没有发现吗?」 「不。接下来我要讲的内容,就跟小野崎家发生的杀人事件有关了……」 晴如此起头后,整个客厅就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晴边感受到警方相关人士几乎令人感到刺痛的锐利视线,边凝视著放在桌上的仁清。 「不只是追分教授,想必连前任当家应该也能注意到这个仁清茶碗是赝品吧。即使鉴定骨董的眼光没有那么好,前任当家依然收集了如此大量的收藏品,我认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这种东西蒙骗。所以……我就想到另一个假设。」 轻轻咳了一声后,晴再度伸手拿起仁清。他用双手彷佛拥抱般拿起茶碗,环视一圈凝视著自己的人们。在确认过这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低著头之后,晴继续说下去: 「在仓库中的收藏被拿去抵押给银行后……是不是有人把东西偷偷卖掉?」 「你说的……难道是小野崎重吾?」 面对讶异地举出这个名字的矢田,晴沉重地点头表示肯定。立刻有所反应的人是小野崎夫人,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听过这件事。 「我丈夫对骨董完全没有兴趣,要说他拿去卖掉实在……」 「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不过我听说小野崎先生在资金周转方面相当困扰,而有价值的骨董能够立刻变卖成现金。」 「难道……」 如此低语的同时,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继续否定。晴对浮现不安神情的夫人露出微笑后,继续说出他的推测: 「在仓库中所发现的粗劣赝品,都是仁清、祥瑞、唐三彩等很受欢迎的骨董品项,即使是对骨董没有兴趣的小野崎先生,想必只要稍加调查就能知道它们的价值。再加上,只要稍微询问一下,便能知道市面上有很多仿造品……所以他能像这样,只把内容物卖掉,然后将赝品装进去。」 「那个赝品是……小野崎先生自己放进去的?」 「如果整个物品消失,银行也会发现异状吧?但如果箱子还在,只把内容物调包,乍看之下就不会有人发现。毕竟是曾鉴定为真货的物品,就算银行来检查,也不会大手笔地请专家跟著一起过来确认吧?因为小野崎先生身亡,如今已无法确认本人的意图,不过他之所以会替换赝品,很可能是想总有一天要把东西买回来恢复原状。」 晴补了一句上述都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后,又继续说下去: 「这次,对小野崎先生来说最不幸的,搞不好是将收藏品委托给春霞古美术店的大东先生这种拥有扎实鉴定功力的人贩卖一事。在经由业界权威的追分教授鉴定为真货后,还能够判断该物品其实是赝品的人物非常少。如果是半吊子的业者,很可能不敢违抗追分教授的鉴定结果,而将所有东西都当成真货。但是,大东先生不会被权威给束缚,只会靠自己的眼睛做判断。我认为大东先生之所以没有跟东亚银行报告追分教授的鉴定有问题……是因为他有身处业界的苦衷与立场。虽然他不会直接挑明之前的鉴定有误,但是会说『本店不经手这个物品』。这算是骨董店老板常用的说法,意思就是『这其实是赝品』。」 大东自己也说过,他实在没有什么意愿接下委托,毕竟就算说出实情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他当然会这么想。实际上,东亚银行也的确怀疑过大东的鉴定,还去找其他业者再次确认。欺骗与被欺骗──关于这类问题,无论是谁都只会留下不好的回忆。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让小野崎先生很困扰,就是大东先生将仁清的箱子当成提示,告知负责调查为什么收藏中会混入赝品的梶先生可从这边著手。由于那个箱子是我身为传统木工师傅的祖父修理过的东西,站在大东先生的立场,是希望找来与业界没有直接关系的祖父,来对外传达鉴定有问题这件事吧。但那个箱子里面的仁清……正好是小野崎先生卖掉的品项。对于除了自己卖掉的东西之外还有其他赝品一事感到困惑的小野崎先生,在看到自己做坏事时取出的品项被大东先生挑出来后,应该非常焦虑吧。他烦恼到最后,决定打电话跟梶先生表明真相……」 「就、就是那通电话吗!」 紧张地听著晴说明的梶,此时惊讶地大喊。晴看著梶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小野崎先生说不定知道梶先生有来拜访我们家。他想在事情传出去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先跟梶先生商量看看,所以才打了那通电话。小野崎先生对梶先生说『从一开始就是赝品』对吧?」 「是的,因为小野崎先生似乎非常狼狈,我根本搞不懂状况,想说跟他见面好好谈谈,挂断电话就立刻搭上前往小野崎家的计程车。」 「我刚从梶先生那边听说这件事时,原本以为小野崎先生是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骨董中混有赝品,但其实不是这样。小野崎先生对骨董没兴趣,不可能有看穿赝品的眼光。其实他想表达的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赝品』,而是『居然从一开始就有赝品』(注9)。也就是说,小野崎先生害怕如果被人从仁清茶碗查出自己做的坏事,会让人觉得连其他那种精巧的赝品也是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没办法在电话中把这件事讲清楚,只能等梶先生过来……而杀害小野崎先生的犯人,也在这时现身。我认为杀害小野崎先生的凶手,正是跟他一起贩卖骨董的共犯。」 在听到共犯的瞬间,警察们全都双眼放光。「所以有共犯吗?」明智开口确认,晴向他点头表示肯定。因为不能说出他曾委托天羽做过确认,所以只能让犯人本人开口说出真相。晴很慎重地举出自己会这样思考的理由。 「一开始说不定是小野崎先生独自行动吧,但是,途中可能因为他在搬运物品时遭人目击之类的理由,让人发现他在贩卖收藏品中的骨董。接著,共犯就开始协助小野崎先生。小野崎先生不会开车,而这个家里会开车的人只有华英小姐。虽然骨董不算庞大,但毕竟有一定的体积,而且要携带高价物品搭乘大众交通工具,果然还是会犹豫吧?如果叫计程车,又会被夫人和华英小姐询问要去哪里。」 「跟小野崎先生有一致的利害关系,又会开车的人……」 「而且还是就算开车出入小野崎家,并跟小野崎先生一同出门,夫人和华英小姐也不会起疑的人。」 胜见低声碎念完后,晴接著他的话补上几个条件。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当中,有两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那就是东亚银行的梶……以及吹石。明智和胜见看著两人,矢田和秋津也动作迅速地绕到梶跟吹石背后。梶露出害怕的表情,表示这件事跟自己无关。 「我、我……怎么可能会去贩卖做为担保的物品……」 「我们知道梶先生实际上不可能杀害小野崎先生。让身处谷中的梶先生,能在几乎同一时刻于等等力动手杀人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存在。」 以在华英的遗体上找到的证据为基础,警察又再度怀疑起梶。晴先表示他很讨厌这种武断的行动后,将视线往梶所在的方向看去。但他并非是看著梶,而是凝视著站在梶斜后方的人物,继续说道: 「所以,那个人只会是你了,吹石先生。」 晴混著叹息的声音,在这流动著沉重空气的客厅中响起。一直低著头的吹石,在被晴点名之后微微动了一下身体。他困惑地皱起眉头,缓缓将视线移到晴身上。 面对露出不悦表情瞪过来的吹石,晴毫不闪避地直视回去。 「我不是警察,无法做出查证之类的事情,所以并不清楚详情,不过吹石先生身为融资课的负责人,如果小野崎家无法顺利还款,你在立场上会很麻烦吧?所以,即使你发现小野崎先生在偷卖骨董,你也没有阻止他。也可能是被小野崎先生用『如果未来赚了钱再买回来,只要忍耐到那时候就好』之类的理由说服了吧。然而,小野崎先生的事业破产,事态演变成银行要将抵押品拿去变卖。在这时发现除了跟你们两人有关的物品之外还有其他赝品存在,对吹石先生而言说不定是好事。明明这么一来,自己做过坏事就能蒙混过去,然而小野崎先生却不这么想。要是他把真相告诉梶先生的话,吹石先生将会很困扰。我是不清楚将做为担保的物品拿去卖掉是否有罪,不过,那确实是银行的负责人不该插手的坏事。吹石先生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开除,所以……」 「他就动手杀了小野崎先生。」 苍一郎代替在这时换了口气的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尖锐地传开,吹石的脸颊也反射性地抽搐。苍一郎凝视著吹石,像是要确认般问道:「华英小姐也是你杀的吧?」 听见这句话后,国崇低声询问:「动机呢?」苍一郎轻轻耸了耸肩,讲出他跟晴事先谈好的内容。 「因为华英小姐的目击证词。华英小姐在小野崎先生遭到杀害时,曾提出她看到梶先生离开小野崎家的证词。但是,正如大家所见,梶先生和吹石先生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如果只有在一瞬间看到背影,那应该无法确认到底谁是谁吧?然而,华英小姐能单凭背影就一口咬定是梶先生,是因为她看到西装加上绿色围巾这般服装搭配。梶先生经常使用绿色围巾,又经常出入小野崎家,所以华英小姐对此有印象。吹石先生应该是利用围巾这个特徵,刻意让华英小姐产生误会。华英小姐受到些微的诱导,断定那人是梶先生,结果说出那段证词……不过,华英小姐似乎发现这件事了。」 「发现那人其实不是梶?」 「吹石先生,是这样没错吧?」 受到全员注视的吹石没有回答苍一郎的问题,而是再次低下头去。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紧张,光是凭这点便能显示晴跟苍一郎的推测是正确的。面对这样的吹石,一脸困惑至极的梶开口向他确认真伪。 「杀人什么的……难道你真的……」 「……」 「吹石,如果这是误解的话,你快点解释清楚……」 吹石虽然看了一眼劝他辩解的梶,但是依然不打算开口。全员都窥探著不发一语的吹石,最先开口的人是矢田。彷佛不打算放过吹石任何些许的反应,矢田用严峻的眼神紧盯著他,同时用严肃的语气问道: 「吹石先生在小野崎先生被杀害的那天,说是正独自一人从客户那边离开,所以没有人可以帮你证实不在场证明,对吧?能请你再次详细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移动到哪里吗?我会仔细去调阅监视摄影机拍摄的影像来确认。」 「……」 「华英小姐去世的那天也是……你表示虽然待在家里,但因为是独居所以很难证实不在场证明对吧?我们有从华英小姐的指甲中采集到男用西装的纤维,而且颜色正好跟你现在穿在身上的类似。」 担心地听完矢田的补充说明后,吹石不安的视线开始飘移。眉头深锁的吹石,虽然先是瞪著地板一动也不动,但过了好一会儿后,就用彷佛硬挤出来的声音小声说:「我也没别的办法啊。」逼使他坦承的契机可能是得知自己留下了物证吧,在说出第一句话后,吹石就断断续续地开始自白。 「……我偶然看见小野崎先生从仓库里搬出骨董……虽然惊讶地想阻止他,但是他表示这是为了不延迟还款,才会暂时这么做……而且公司的业绩很有机会恢复,他总有一天能买回来,最后我被他说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知道小野崎先生的事业已经不行了……但是我想晚点再报告……觉得自己必须要帮忙他……一如预料,小野崎先生的事业破产,事态也演变成要将收藏品变卖。我努力说服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焦虑不已的小野崎先生保持沉默。知道小野崎先生将骨董卖掉的人只有我而已,所以只要我们贯彻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应该就没问题……在听到发现了其他赝品时……说实话,我觉得得救了……所以我再次要求小野崎先生绝对不要说出去……然而……」 「小野崎先生却打算把事情告诉梶先生是吗?」 矢田开口确认后,依然望著地板的吹石点了头。 「……梶先生在调查赝品相关的事情……小野崎先生似乎觉得梶先生注意到他卖掉了茶碗,因为担心事情会曝光,又开始焦急。我明明就说没问题了……结果那天,我接到小野崎先生的电话,说他要把事情告诉梶先生,所以我急忙赶过来。然后,发现小野崎先生在会客室……说他打电话给梶先生后,梶先生要过来当面商量……可能因为那个人已经失去一切了所以无所谓,但是,如果他真的说了……我会很困扰……我们吵了起来……接著……我忍不住……」 「拿起菸灰缸打了小野崎先生吗?」 吹石低著头,无力地点头。在旁边看著这幅景象的梶露出非常绝望的表情,晴的内心也因为看到梶的表情而相当难受。对梶而言,自己只是为了职务进行调查而已,并没有做任何坏事。然而,就结果而言他的行动却造成杀人事件,这肯定让他相当惊讶吧。 「……因为一时冲动……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小野崎先生在倒地时头部撞到柜子的边角……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我并没有……打算要杀他……」 虽然表示自己没有杀意的吹石露出悲怆的表情,但是警察们的眼光非常严峻。矢田不悦地抓了抓头,开口指出吹石的矛盾之处。 「但是,在那之后你为了让人认为凶手是梶先生,所以刻意伪装成他让华英小姐目击到又是怎么一回事?绿色围巾可不是那种能随手准备的东西。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死小野崎先生吧?」 「………」 「华英小姐的案件也是。你让她看起像是自杀,还留下疑似是遗书的讯息。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耸肩说完,矢田喊了声「组长」向胜见寻求指示。胜见与明智小声地讨论完后,命令矢田与秋津带吹石到世田谷西署协助调查。已经放弃的吹石没有反抗,被矢田与秋津一左一右夹著离开客厅。然后,胜见也跟著走出去,明智则向小野崎夫人礼貌地低头致意。 「今天真的很感谢您,杀害您丈夫和女儿的嫌疑犯应该是吹石没错,等真的逮捕他后,我会再来跟您报告。如果将来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到时还请您多多协助。」 「……好的……非常感谢。」 「望月前辈,真的很感谢您。证实推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明智绕了个圈子叮咛国崇不要再插手,并向晴表示之后说不定还会再去请教后,就小跑步追著胜见他们离去。在警察相关人士们都离开后,脸色发青、神情紧张的梶,向小野崎夫人深深低下头致歉。 「身为与吹石在同间银行工作,而且同样是被派来负责小野崎家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夫人道歉才好……」 面对不安地开口谢罪的梶,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梶先生的错……这全都是……我那个做了蠢事的丈夫所引起的……就连华英也因为这样……」 在场最痛苦的一定是失去家人的小野崎夫人,她那让人不忍卒睹的难过表情实在令人心痛。夫人要求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而梶向夫人表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他一定会尽力,夫人随时都能联络他。晴和苍一郎则分工将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收拾好,并告诉夫人他们会负责拿回仓库。 晴请对仓库很熟悉的梶陪同,为了将手中的东西归还走向仓库。打开厚重的门扉走入静谧的仓库,就感受到乾燥的空气和些许的灰尘味道。走上阁楼,将箱子放回原本位置又走回来的梶,向晴低下头说: 「真的很抱歉,给白藤先生……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不,我还好……真正难过的是夫人。」 晴低声说完,梶也无力地回应:「是啊。」 低著头的梶看起来一口气变得衰弱了。因为梶完全没有怀疑过吹石,他肯定受到了比晴天霹雳更大的冲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晴边回忆痛苦的过去,边听著梶叹息地说出的话语。如果小野崎家没有这些被人认为有价值的收藏品,可能就不会陷入这种事态了。拥有能拿来抵押给银行的物品,成为这场不幸的开端。 「还真是讽刺呢。小野崎家的前任当家应该是为了利益开始收集骨董,结果这却成为灾难的种子。」 依照人类为求自身方便和欲望的不同,即使是能转变成庞大利益的物品也可能一文不值。如果是真货就能高价卖出,要是被当成赝品就卖不了多少钱,被看不出真正价值的物品玩弄于鼓掌之间而破产的人也不在少数。 是真货?还是赝品?唯一知道真相的并不是人类,而是该物品本身。 「……所以,我才讨厌骨董。」 晴愤恨而低沉的声音,在只剩下赝品的仓库中空泛地回响。这个失去内容物的华丽仓库,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落入同样被甘甜的香气所吸引的人手中,再次放入充满业障的物品吗?晴光是这样思考就感到一股不舒服的寒气窜起,不禁皱眉缩起身子。 晴跟梶一同关上仓库回到客厅,看到苍一郎跟国崇在那边等著。他们表示夫人已经回自己房间休息,并催促著大家快点离开。四人离开小野崎家后,梶说自己必须去跟上司报告状况,拦下计程车回银行去了。 「再次向各位道歉。」 低头致意的梶表情看来非常悲痛,晴只能请他节哀。 虽然他们在十点前就抵达小野崎家,不过在专心说明案件的这段时间内,已经过中午了。三人走向等等力车站的途中,苍一郎说他肚子饿了,晴闻言立刻要求国崇请客。 「我找到真正的犯人,还让他自白,如果你不请吃鳗鱼饭那未免太说不过去。」 「好耶!鳗鱼饭!好久没吃了,我们去柳家吧。」 听到要吃鳗鱼饭,苍一郎提及的是谷中在地的名店。对于苦哈哈度日的晴和苍一郎来说,那是跟他们没什么缘分的店,不过两人都知道那里有多好吃。虽然那间店的价位让国崇板起了脸,不过他似乎也想吃鳗鱼饭,所以仍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回到谷中,三人在正值中午而客满的柳家排队一段时间才有位置。排队时受到蒲烧香味攻击的三人,都毫不犹豫地点了鳗重(注10),然后引颈期盼著料理上桌。 他们大口吃起端来的鳗重,等到肚子有被填饱的感觉后,苍一郎说起吹石的事情。 「虽然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人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动手杀人。真是恐怖。」 「我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什么,不过,我实在无法理解为求自保甚至动手杀人的思考模式。」 晴对苍一郎的意见表示赞同,板起脸轻轻摇著头说道。今天晚上应该就会出现杀人犯被逮捕的新闻,东亚银行肯定也会受到严格的检视。晴对应该会很辛苦的梶感到同情,同时烦恼起仅剩的两片蒲烧鳗鱼是否该先吃尾巴肉时,国崇压低声音询问他: 「……你是怎么确认犯人的?」 「……」 晴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自己是从天羽那边打听到的。看著没有回答,只是将选好的那片尾巴肉跟饭一起吃下肚的晴,国崇接著问道:「没事吧?」虽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跟平常一样,不过晴知道国崇在担心自己。 晴轻轻点头用动作回答,等到把口中的东西吞下去后,才开口询问国崇:「你何时要回新舄?」 「……在这边吃完饭之后,我就要去东京车站。」 「这样啊……搭上越新干线吗?我还没搭过呢。」 「你找一天来玩吧,苍一郎也是喔。」 一同受到邀请的苍一郎,虽然嘴里塞满饭,依然高兴地点点头。不过,国崇光是回来都是场麻烦,要晴特别跑去见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苍一郎在把饭吞下去后向晴说:「那我们就去一趟吧?晴。」但是晴无论如何都不回应。 国崇是个高度的麻烦制造者。这次也是,如果没有跟国崇扯上关系,晴可能不会涉入那么深。即使是在外派地的新舄,国崇肯定也百分百发挥他旁若无人的性格,因此变成名人的可能性相当高。晴边在内心默念「桑原桑原」(注11),边将吃完的鳗重盖起来。 吃完饭后晴将帐单递给国崇,把结帐任务交给他就先走去店外。晴向碎念著好贵却依然请了客的国崇说声「谢谢招待」后,目送他拦下计程车离去。 「新舄吗……离山很近呢。」 「我可不会去喔。」 等奔驰离去的计程车完全消失后,苍一郎小声地这么说。晴觉得如果不先表明立场,苍一郎绝对不会放弃,所以不悦地拒绝。「又不会怎样?去嘛。」晴无视这么说的苍一郎,迈开步伐回家。 午餐托国崇的福吃到鳗鱼饭,但晚上就是跟平时一样的粗食了。晴想著不知道苍一郎有什么预定,开口询问:「你晚餐时会不会在家?」结果被苍一郎反问: 「国是在担心什么?」 「……」 一阵紧张的晴忍不住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苍一郎,看到他的表情非常认真,更让晴想要叹气。苍一郎在柳家时没有开口追问,晴原本以为他没有注意到。 「没事。」冷淡地回答后,晴从苍一郎身上移开视线,「哈」地呼了口气后,抬头看向高远且蓝得清澈的天空。 十年前,晴什么都没有跟还是高中生的苍一郎说就离开国内,直到前年誉去世为止,他从来没有回国过,也不曾联络苍一郎。 苍一郎不知道晴离开日本的理由。在晴刚回国时,苍一郎曾直接询问却被敷衍过去,虽然他从此不曾再问过,但晴也知道苍一郎其实很想知道。然而,晴就是觉得这不是可以告诉苍一郎的事情。只要没有什么契机,晴应该绝对不会主动把那件事说出来。 现在可能是不错的机会吧?回想起隔了十年后再次见到的天羽,晴困扰地抓了抓头。不断烦恼该怎么开口的晴,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晚餐要吃什么?」 「……我们才刚刚吃过中餐吧?」 「……也对。」 听见苍一郎讶异的回应,晴无力地点头。即使觉得这可能是个好机会,但晴还是说不出口。晴心情复杂地走著,这时身旁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突然响起。一脸烦躁地拿出电话的苍一郎,先「呃」了一声才接起电话。 「……是。没错……是的……现在吗?」 虽然苍一郎用不情愿的语气拒绝打电话来的人,但是最后依然推辞不掉。晴看著板起脸说「我出去一下」的苍一郎,露出苦笑问:「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会在晚餐前回来。」 「既然午餐很豪华,晚餐就吃茶泡饭吧。」 「晴,你在说什么啊!晚餐是晚餐吧!」 苍一郎强调「晚餐跟午餐无关」之后,向晴道别朝车站走去。目送飞奔离去的背影后,晴独自一人回家。最近总是因为杂事拖延到进度,使得工作无法如期进展,晴想著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赶不上下次的交货日,一回到家就立刻进了工作室。 「……」 一打开拉门,就看到昨晚放在工作室里的纸袋。今早因为忙著赶去小野崎家,让晴完全忘记从天羽那边收下的纸袋。他板著脸瞪著脚下的纸袋,轻轻吐了口气后坐下来。 虽然也可以不拿出来看、直接收进某个地方,不过晴才刚领悟到不可以背对著过去不去面对,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将放在纸袋里用白纸包著的东西拿出来。 将沉重的那个东西放在地上,打开包了好几层的薄纸后,一尊古老的佛像从中出现,那是一尊约二十五公分大小的观音菩萨立像。见到袋中装的是自己预料的东西,晴长吁了一口气。 「………」 晴已经十年不曾看过这尊有著慈祥表情的观音菩萨像。就跟他觉得不会再跟天羽见面一样,晴也认为自己不会再看到这尊佛像。这明明是毁掉自己人生的东西,晴对此却没有愤怒或憎恨这类感情。他边想著「可能因为这是佛像吧」,边拿起这尊雕像。 十年前,还在艺术大学学习雕刻就已备受瞩目的晴,被天羽委托了一件事。出于某些缘故,天羽需要这个复制品,于是晴以天羽给他的照片为基础,雕刻出这尊佛像。 晴拥有能将看到的东西直接成形的天赋。在那之前天羽也常拜托他制作复制品,晴便以打工的心态接下委托。因为晴相信自己与天羽之间的信赖关系,完全不觉得他会拿去当赝品使用。 明明他很清楚天羽是什么样的男人。 「灾难的种子……啊。」 晴重复了一次自己在小野崎家的仓库中,用来形容前任当家收藏的话语。对晴来说,灾难的种子就是这个。天羽为晴雕刻的佛像赋予了时代感──也就是经由加工让它看起来变得古老。伪装成鎌仓时代的骨董卖掉的这尊观音菩萨立像,很讽刺地落入晴的恩师手中。恩师在看穿这是赝品的同时,也怀疑这个雕像是否出自晴之手。 被恩师怀疑的晴陷入惊愕,接著对一切感到绝望。恩师虽然选择包庇晴,没有检举他,但是晴依然舍弃了雕刻这条路,决心离开日本。而誉和天羽断绝往来也是源自于此。 为了斩除接二连三苏醒的痛苦回忆,晴重新用薄纸将手中的雕像包起来。他拿著那个雕像起身,走到位于工作室后方自己的房间,将墙边五斗柜最下层的抽屉拉开,放进还空著的地方。 那时候,晴明明已下定决心不再雕刻,结果却为了糊口而破戒。在鄙视自己意志薄弱的同时,他也每天催眠著自己这是为了生活,所以无可奈何。即使如此……目前的生活还不算太差。正因为自己是这样相信著,他才能去见天羽吧。晴边这么想著,边重重吐了口气,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 隔天,晴打开几乎不看的电视,与苍一郎一起盯著新闻。昨晚的新闻曾短暂报导东亚银行的行员被警方逮捕的消息,到了今天各家媒体都做起特别报导,毕竟这是一起大银行的行员杀害了顾客,而且还接连杀死父女二人这种丑闻性十足的事件。从电视上看见小野崎家的模样,让晴和苍一郎得知有众多记者正聚集在那边,令两人担心起小野崎夫人的身体状况。 当天傍晚,东亚银行的高层召开了记者会。排排站著的高层们,为了行员造成的丑闻在镁光灯前面鞠躬谢罪。虽然苍一郎试著寻找里面是否有梶的身影,不过这种场合似乎没有一般职员登场的余地,画面中完全找不到类似的人影。 小野崎家的事件被认为是融资问题所引发的杀人事件,至于成为吹石杀害小野崎重吾与其女儿之原因的骨董相关问题,则完全没有看到媒体报导。不可思议的是,在东亚银行的高层开完谢罪记者会的隔天,就发生大量人员死伤的电车脱轨事故,媒体的焦点很自然地就转移到电车事故上,与小野崎家杀人事件相关的报导也变得不显眼。 晴只有在隔天的星期一特别看了新闻,到了星期二就再度回到不看电视的生活。警察跟梶都没有跟他联络,晴就跟平常一样,每天在工作室里为了赚取饭钱而努力。 在事件之后,第一批来拜访白藤家的是矢田与秋津。 听到喊著「打扰了」的声音而放下手边工作起身的晴,在拉开玄关门后立刻板起脸。看到浮现亲切笑容的秋津,以及站在些许距离外的矢田后,晴轻轻叹一口气。他没有打算让刑警进到家里,将手伸到背后把拉门带上。 看著表情僵硬地走出来的晴,矢田用一听就知道在说客套话的语气道谢: 「前几天真是太感谢了,非常谢谢您的协助。」 「……不管怎么听,矢田先生都不像是在说真心话啊。」 「不不,上至管理官开始,整个搜查总部都很感谢白藤先生。能够早早逮捕吹石都是托白藤先生的福。因为白藤先生有条有理地说明了吹石的行动与动机,我们只要跑腿做查证的工作就能结案。」 「……所以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晴心想著「果然是来挖苦人的吧」,眯起眼睛看向矢田询问来意。矢田表示,因为警方成功起诉了吹石,想说晴应该会想知道在那之后经过搜查而水落石出的事实,所以特别过来告诉他。因为晴的确很在意无法透过新闻得知的事,所以没有拒绝,只点了点头。接著,在矢田的示意下,秋津拿出记事本开始说明详细的事件经过。 「在小野崎重吾杀害事件中,吹石当初表示『正从客户那边离开』的不在场证明遭到否定了。在小野崎重吾的推测死亡时刻前后,吹石有被架设于等等力车站附近的监视摄影机拍到。用来让梶先生背黑锅所使用的绿色围巾也在他家中找到了。附带一提,从被害者小野崎华英的指甲中采集到的纤维,跟在吹石家中找到的西装所使用的布料一致。」 「对于杀害华英小姐一事,吹石是怎么说的?」 前几天晴只有从吹石本人口中听到他杀害小野崎重吾的事情,之后则从新闻得知,被请去协助调查的吹石也自白了他杀害华英的事。 秋津用生硬的语气,继续向询问详细状况的晴做说明。 「正如白藤先生所说,小野崎华英发现自己认错人,所以要求吹石说明。吹石虽然装傻,但也害怕华英将这件事告诉警察,所以将她杀害后伪装成自杀。那封手机上的简讯是吹石用来掩盖自己罪行的伪装。」 「虽然有点晚,不过司法解剖的结果也出来了。小野崎华英确实有他杀的嫌疑喔,时机还真是刚好。」 因为从华英的指甲找到疑似是犯人遗留的纤维,所以紧急改做司法解剖一事,晴曾听国崇提过。晴回应「真是太好了」的同时,想起脸色憔悴、疲惫不堪的小野崎夫人,便询问夫人的状况如何,矢田回答夫人在葬礼上表现得相当坚强。 「因为小野崎重吾的葬礼也还没结束,所以夫人等领回华英的遗体后,将两人的葬礼合并举行。两名死者昨天正式下葬,我有去露脸,媒体也来了。虽然因为发生电车事故,让报导大战告一段落……不过夫人看起来相当疲惫。实在很不幸呢。」 「的确……今后夫人会独自住在那栋房子里吗?」 「不,那栋房子的产权属于前任当家所创立的公司,小野崎家其实是承租下来居住。所以夫人表示,在把事情处理完后就会搬家。这样也比较好吧,她应该不想一直住在丈夫跟女儿遇害的房子里。」 用力点头同意矢田的意见后,晴轻轻叹一口气,在内心期望著夫人能在新天地恢复精神。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盯著自己的视线,觉得奇怪而看过去后,就跟矢田的目光对上。矢田露出了与其说是亲切,不如说是蕴含深意的表情微笑说: 「有一件我们查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 「小野崎重吾和吹石贩卖骨董的买家。」 晴一直有预感警察总有一天会来问他这件事。在看到矢田等人的脸时,他就已做好该有的觉悟,所以此时无言地回望矢田。矢田慎重地观察著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的晴,继续说下去: 「关于小野崎先生究竟是如何找到骨董的买家,在本人已经去世的现在我们也无从得知,不过吹石曾数度带小野崎先生前往交易地点。他们的目的地……是代官山的一栋公寓大楼。吹石只有把车停在大楼前面等著,所以他也不知道小野崎先生究竟是如何把东西卖掉,更不知道买家是谁。但是,经过调查,那栋大楼中并没有骨董店,也没有疑似是骨董商的人住在那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白藤先生在讲到小野崎先生和吹石共谋将骨董卖掉时,语气听来彷佛是拥有确切的证据呢。我觉得也正因为是这样,吹石才会放弃挣扎吧……」 面对用殷勤的语气询问「究竟是什么样的证据呢?能请你具体地告诉我们吗?」的矢田,晴只重复「我不知道」这句话。事实上,晴会确定吹石是犯人,是因为在井蛙堂时天羽拿给晴看的影像中,有出现吹石的身影。那恐怕是吹石将车子停在代官山的大楼前,等候小野崎回来时的模样。 当时虽然听天羽说是监视摄影机拍下的影像,不过现在仔细想想,那很可能是已料想到这个状况而刻意拍摄下来的东西。微小的疑惑闯入内心,但是晴认为这终究只是自己的推测,所以用冷静的语气表示: 「我会认为吹石是犯人,只是用了单纯的消去法。在出入小野崎家的人之中,只有梶先生跟吹石会穿西装。如果梶先生不是凶手,那就只会是吹石了。其实我多少算是在诱导询问,他能主动承认真的很幸运。可能他还是有受到良心的苛责吧。」 「是这样吗?」 「我可不是警察,没办法做查证喔。」 矢田看著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的晴好一会儿。大概是判断晴丝毫没有动摇吧,他先用鼻子重重呼了口气,然后不悦地抓了抓头。 「白藤先生跟望月前管理官是在不同意义上的麻烦人物呢。」 「请不要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很普通。」 「这么说来,白藤先生是怎么认识望月前管理官的?」 听到秋津这个彷佛临时想起来的问题,晴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矢田。矢田曾说过,他从苍一郎那边得知两人是童年玩伴,不过似乎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秋津。晴用眼神示意矢田说明,不过矢田只是耸了耸肩,晴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 「……我们是童年玩伴。」 「童年玩伴!你与那位望月前管理官吗?」 「是的。」 晴点头看著秋津讶异的眼神。虽然国崇只在搜查一课待了两年左右,但他似乎留下很不得了的传说。 秋津一脸认真地看著心想「我绝对不要听那些事」的晴,开口询问:「他从以前就是那个样子吗?」 虽然这个问题听起来不像带有恶意,但看到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矢田阻止秋津说:「够了啦,秋津。那个人好歹是警察厅的热门人物喔。」 「矢田先生,我觉得最好不要用『好歹』这个说法会比较好。」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矢田先生的心情,不过这是我难以开口评论的话题。」 听晴询问「没事了吧」,矢田等人点了点头。晴站在玄关前目送道别后离去的两人,但在发现原本打开木门要前往墓地的矢田又走回来后,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晴试探性地询问:「有什么事忘记说吗?」矢田则说出晴很不愿意听到的台词: 「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事,再麻烦你了,名侦探。」 「………」 果然,不管怎么想自己都跟矢田不对盘。看著板起脸的晴,矢田露出诡异的笑容转身离去,晴则不爽地回家。 接著,过了一个星期,时间再度来到星期日时,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接到梶打来的电话。一听到梶说希望能当面谈谈并询问是否方便过去拜访,晴立刻答应了。等待大约三十分钟后,玄关那边传来招呼声。站在玄关地板上的梶,礼貌地向出来迎接他的晴和苍一郎低头致意。 「先前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梶先生……」 「你真的没有必要对我们那么恭敬地道歉啦,请进来吧。」 在苍一郎的强力劝说下,梶一脸不好意思地走进客厅。梶依然正经八百地跪坐在坐垫上,晴关心地询问: 「你最近应该很辛苦吧?」 在新闻上看到的东亚银行道歉记者会中站了一整排的高层人员,而梶与吹石同为负责小野崎家事务的人,肯定会被追究责任。 「我完全没发现吹石做出那种事……真的是我的能力不足,实在太丢脸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般来说根本不会去怀疑同事啊。」 「梶先生的职位没有改变吧?」 「因为我原本隶属的部门就不算是主要部门……即使遭到降职,就职位来说也不会差太多……不过银行内有数名董事辞职。等等力分行自然不用说,总行的融资部门也会有大规模的改组。」 毕竟从一开始,答应对小野崎家融资就是个有问题的决策。银行似乎也是有很多限制的组织,晴同情地表示「你真是辛苦了」,接著听梶讲起参加小野崎家葬礼时的事情。 「其实没有我出面的余地,不过我想向去世的小野崎先生和华英小姐道歉……明明就算受到夫人斥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却愿意让我去上香……真是太感谢夫人了。」 「小野崎夫人变成孤身一人呢……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虽然这远称不上是道歉,不过本行会帮忙处理小野崎家其他负债和拋弃继承的手续。虽然已失去所有财产,不过夫人是小野崎先生的人寿保险受益人,她应该能靠那笔钱生活下去。」 听完梶说的话后,不只是苍一郎,连晴也松一口气地点点头。总不能让一口气失去一切的小野崎夫人沦落至流落街头的惨状。由招致自身不幸的东亚银行介入协助,对夫人来说可能多少有些在意,不过这样一来,至少比她得独自辛苦地背负眼前生活所需的金钱负担要来得好。 报告完小野崎夫人今后的事情后,梶再次为了自己给晴添麻烦一事致歉。 「这次真的是给白藤先生造成困扰了,让您被卷入这种杀人事件实在是……」 「不,请不要在意。比起这个,结果关于梶先生委托的事情……我只给出一个很模糊的答案,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晴要跟梶报告的事情,也在解说小野崎家的杀人事件时,趁乱混著一起讲完了,而且,还是「东亚银行所委托的鉴定人追分教授很可能判断错误」这种仅止于推测的内容。晴开口确认银行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报告内容,梶则微微放松了表情点头。 「没问题。我将白藤先生所说的内容转达给上司后,上司也接受了。因为追分教授已经去世,无法向对方确认,但这样思考事情就能说得通了。我们今后会确立『询问数名专家意见』的因应对策,不过,现在其实不是该想这种事的时候。」 对于因为吹石引发的事件而陷入混乱的东亚银行来说,依目前的状况,肯定是不管什么样的报告都能接受吧。一路追求事件真相的梶露出了苦笑,晴也受他影响跟著苦笑起来。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对晴来说也比较好,所以,这么说虽然很讽刺,但总觉得好像是被吹石给救了。 在事件结束后的这一个星期之间,每天都在向人说明和谢罪的梶会一脸疲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晴再三感谢他即使如此仍特别过来拜访一事。晴和苍一郎一同走出家门目送梶离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木门之后,两人都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就算完全结束了吗?」 「应该是吧。虽然对梶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说实话,这真是一连串的灾难啊。他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还因为交通费让多余的花费增加……」 「说不定还有喔。」 「……什么意思?」 「说不定还会出现跟爷爷有关的赝品。」 晴皱起眉头,看向讲出不祥预兆的苍一郎。虽然很想回「怎么可能」,不过晴很清楚誉帮忙过数件坏事也是事实,所以难以否定。 虽然誉有经手制作部分的东西,不过从来没有直接制作赝品,所以应该不会遇上要被究责的状况。晴彷佛在安慰自己般如此思考,但假如又跟这次一样,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指出与自己有关的话…… 「开什么玩笑……」 晴低声抱怨完走回家中。他想到洗好的衣服还没有晒,就拿著洗衣篮走进庭院,这才发现苍一郎还站在玄关大门前。 听到晴说「不要在那边发呆,快过来帮忙」,苍一郎走了过来。他遵照晴的指示,边把毛巾挂到晒衣竿上,边开口呼唤:「晴。」 「什么事?」 「……我认为自己也算是爷爷的孙子,所以我们一起负起责任吧。」 「……」 听到苍一郎这句彷佛下定决心的话语,晴惊讶地看向他。正在用夹子夹住毛巾的苍一郎侧脸非常认真,让晴无法跟平时一样回答「你在说什么啊」。 抬头一看,天空非常晴朗。彷佛在宣告冬天来临般的天空蓝白分明,长长一条飞机云看起来彷佛是秋刀鱼,让晴想到了晚餐的菜单。 「……晚上就吃秋刀鱼吧?」 「好耶,用炭火来烤吧。」 「也要准备蕨和五月艾的份。」 秋刀鱼对自家的猫来说也是美食。如果没有想到它们并做好准备,到时自己可就吃不到了。晴说要用整只秋刀鱼来煮蒸饭,就当作是庆祝事件顺利解决,苍一郎则露出爽朗的笑容点头同意。 晒完衣服回到家里后,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响了起来。在宣告完「我现在要出门,不过晚餐前一定会回来自己动手烤秋刀鱼」后,苍一郎就飞奔而出。晴讶异地想著「他真的做得到吗」,将为梶端出来的茶杯拿去厨房的水槽。 心想著把杯子洗好就开始工作的晴才刚打开水龙头,就听见玄关拉门被打开的声音。晴想说可能是苍一郎忘记带东西所以跑回来拿,却怎么也等不到他那应该会冲进来的身影。觉得事有蹊跷的晴关上水龙头,边擦手边探头往玄关看去。 「怎么了──」 晴一心以为是苍一郎而出声询问,然而站在那里的人出乎他的意料。看到身穿高雅三件式西装的矮小老人──天羽的身影后,晴倒抽一口气,全身顿时僵住。 天羽会知道这栋房子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跟誉是长年的好友。两人在晴出生前就已认识彼此,从前最常造访这个家的客人也是天羽。不过,誉因为天羽让晴卷入赝品事件并因此失去大好前途而发怒,从此与天羽断绝往来。 从那之后过了十年,天羽似乎很怀念似地环视这个家,用沉著的声音低声说: 「……我究竟多少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呢?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有什么事吗?」 天羽不可能毫无目的地来访。虽然他当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不过晴也知道不能相信他说的「欠了你很多」这句话。 看著紧张地询问的晴,天羽蓄著胡子的嘴角露出微笑说: 「我有件事想拜托晴。虽然我想事先打电话但不知道号码,就直接来拜访了。这个家没有电话吧,你有手机吗?」 「……我没有。」 「讨厌电话这点真的是跟誉一样呢。算了,无妨,像这样走一趟也不赖。」 「想要我帮什么忙?」 晴完全不打算让天羽进到屋内,依照他委托的内容也有可能会严正拒绝对方,更不想陪天羽回忆过去。面对表情凶恶地询问著自己的晴,天羽露出苦笑小声地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希望你能把那个箱子让给我。」 「箱子?」 「小野崎家那个誉修理过的箱子。」 回想起在小野崎家看到的宗和箱,晴微微眯起眼睛。祖父修理过的那个古老箱子,其完成度用来装小野崎替换过的粗糙赝品实在太可惜了。为什么天羽会想要那个箱子呢?晴的脑中不断闪过不好的回忆。见晴猜测他又打算做坏事,天羽彷佛想阻挠这般想法,主动说出自己想要箱子的理由。 「那个对我来说也是跟誉有关的纪念品。如果要丢掉的话,不如交给我吧。」 「……就算你又打算拿那个箱子去做坏事?」 「怎么可能?我也一把年纪了,如今只想活在回忆里而已。」 天羽笑著耸了耸肩膀,晴无法看穿他真正的想法。在短暂考虑之后,晴回答会跟小野崎夫人问问看。正如天羽所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对夫人来说那也是不需要的东西吧。比起当场拒绝天羽,而使自己觉得好像亏欠对方什么,晴觉得还不如接受这个简单的委托会比较好。 「那就麻烦你了。」 听到晴的回答后,天羽的嘴角露出微笑,接著转身背对晴拉开门。晴也穿上拖鞋,随著天羽走出家门。 天羽停在玄关前,缓缓转身看向白藤家的古老平房建筑说: 「这里不管是什么时候过来都很安静呢,真不错。」 看著天羽的身影,晴突然有种一直卡在脑袋角落的某种东西掉下来的错觉。前往日本桥造访天羽老巢时看到的景象,一直强烈地停留在他的潜意识中。理由在于…… 「……像是扑克牌的记忆游戏吗?」 在露出感慨表情望著古老房子的天羽旁边,晴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天羽则彷佛是觉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晴。近距离看著天羽的脸,晴发现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这除了表现出他的年纪增长外,总觉得似乎也在显示天羽老奸巨猾的程度又增加了多少。 在那摆满蛊惑人心之物的房间里,仁清的色绘茶碗随意放在展示柜上。留在小野崎家的纪录以及写在箱子上的物品名称为「色绘藤花文茶碗」,而在天羽那边看到的茶碗……也是藤花的纹样。 这究竟是偶然还是……那个说不定就是该箱子真正的内容物。 注意到晴是因为这么觉得,才会说出「扑克牌的记忆游戏」这种字眼,让天羽露出诡异的笑容。 「晴果然很厉害呢。」 「………」 「我至今仍想要把井蛙堂让给晴继承喔。」 听到天羽这么说,晴深深皱起眉头眯著眼睛瞪回去。看到晴那充满厌恶的表情后,天羽脸上的笑容转变成苦笑。他轻轻耸了耸肩就转身朝木门走去,晴则用严厉的眼神看著那道背影离开。 从天羽没有否定来看,晴认为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虽然用了彷佛有第三者存在的讲法,但是暗中帮小野崎重吾贩卖骨董的人说不定就是天羽。他将卖给前任当家的东西,趁著小野崎家出事时低价买回,并打算重新跟箱子组合起来卖给新目标。 打开木门往月影寺的墓地走去的天羽完全没有回头。直到看不见那道背影,晴才深深叹了口气仰望天空。拜访井蛙堂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正当晴因为这于事无补的后悔而握紧拳头时,脚边突然有猫咪跑来磨蹭的感觉。 他讶异地低头一看,发现蕨不知何时跑出来了。已经是老猫的蕨每天都待在客厅里睡觉,几乎不曾离开过家。 「……蕨。」 晴露出苦笑将蕨抱起来,看到它用严肃的表情「喵」了一声,总觉得它是在代替誉忠告自己「千万不要再走上错误的道路」。 晴将颇有分量的蕨稳稳抱住说: 「今晚苍一郎要负责烤秋刀鱼喔,所以非得出门买东西不可了。」 晴边对著蕨如此说道边将它抱回家中。即使过著穷苦的日子,就算每天再怎么单调,只要能享受到微不足道的乐趣,并且好好地过日子,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例如秋天的秋刀鱼、冬天的火锅、春天的竹笋、夏天的凉面…… 「全都是食物呢……」 配合反省地自言自语的晴,蕨再度「喵」了一声。 注1:菩提寺 日本寺庙的一种,为代代归依、埋葬祖先遗骨、吊菩提之寺,也称作「菩提所」、「菩提院」等。 注2:敲土 一种将砖红壤、砂砾等物质与熟石灰和卤水混合加热,涂敷后便会硬化凝固的建材。由于混合了三种材料,因此又称为三和土。被用来制作土间的地板。 注3:鳞柄白鹅膏 此种蕈类的日文原名是毒鹤茸。其外型似可食用的洋菇,但是毒性极强,会对肝脏造成损伤,是致死率极高的毒蕈。 注4:古裂 指二战前织成的布料。 注5:侘茶 反对豪华奢侈的茶文化,追求内心的和平、恭敬优雅的方式、清静自然的态度与悠然寂静的境界。 注6:障壁画 意指绘于屏风、纸拉门上的画作。 注7:行政解剖 用于与犯罪无关的非自然死亡尸体,「司法解剖」则是用于与犯罪有关的非自然死亡尸体。 注8:柯比意 le corbusier,法国建筑师、室内设计师,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并是功能主义建筑的泰斗,被称为「功能主义之父」。 注9:「居然从一开始就有赝品」 原文是「最初から伪物だったなんて」,此非单纯的叙述句,而是带有轻视、不满的语气。 注10:鳗重 于装在重箱中的白饭上方放上蒲烧鳗鱼、淋上蒲烧酱汁的日本料理。 注11:「桑原桑原」 最初是用来祈祷不会被落雷打中的话语,后来演变成远离讨厌的事情与灾难的咒语。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月影骨董鉴定帖》,希望这是能让各位觉得有趣的故事。 骨董和古美术──这两个词相较之下,总会觉得古美术听起来比较高级呢。如果打开日文字典,在骨董这个词下面也能看到「虽然古老但没有价值的东西」这个解释,所以「古美术」听起来比较高级很可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觉得「骨董」依然是个很棒的名词,所以本书中主要是使用「骨董」。毕竟是由对于骨董的价值抱持疑问的晴来当主角,多少有因此受到影响吧。「古美术」这个词有些令人望之却步,让我觉得一点都不适合晴。 虽然是以骨董为题材,但是说实话,主线说不定是被苍一郎和国崇耍得团团转的晴,要如何艰辛地活下去。光是描写就让我觉得晴有够辛苦的地方,根本不计其数。我觉得虽然嘴上说讨厌却怎么样也无法把事情丢著不管的晴,是个光是待在身边就会让人感激不尽的对象呢。 晴他们所居住的谷中一带是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的地区,光是边想像情境边描写就让我非常享受。不过,实际造访当地时却是完全大意不得啊,不仅会迷路,再不然就是找不到目的地,但这些都算是非常有趣的经验喔。 这次非常感谢责任编辑向我这个在其他领域创作的人邀稿。虽然我一开始曾经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办不办得到而感到不安,不过写作的过程非常顺利,而且再度感受到创作故事的乐趣。很感谢责编总是给予适切的建议。 另外,我也要谢谢负责绘制封面的宝井理人老师。光是您愿意阅读拙作就很感谢了,老师还连猫咪都画得那么可爱,我真的非常高兴。 最后,感谢愿意拿起本书的各位。这是我初次在这个创作类别出书,虽然不知道是否能让各位读者满意,但是我真心希望这是多少能在大家内心留下印象的故事。 希望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 希望多雨的夏季快点结束 谷崎泉 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轻之国度录入组 跟迈入年底十二月而步调变得匆忙的社会大众相反,谷中白藤家的两人仍日复一日过著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这个难得放晴的日子,清晨时虽仍相当寒冷,但是天亮后温度就一口气攀升。由于直到昨天为止一直都是乌云密布,对于无法晒衣服的晴来说,这是个期待已久的晴天。 「午安。」 下午三点前,正当晴想著差不多该把院子里晒衣竿上挂满的衣服收进屋内时,玄关的拉门随著问候声被拉开来。晴边回应,边起身走出工作室。 「平时受你照顾了,我准备好啰。」 「非常感谢。」 桃园露出亲切的笑容道谢。他是杂货铺的老板,负责贩售晴制作的木雕。晴向以熟络的态度脱下鞋子走进来的桃园表示,想先去收拾衣服。 「能麻烦你先确认吗?」 「知道了。」 听到桃园的回答后,晴从客厅来到走廊,打开面对院子的玻璃拉门。两只家猫──蕨和五月艾正在日照充足的走廊上舒服地享受日光浴。靠在一起的两只猫似乎正熟睡著,对拉门被拉开的声响毫无反应。 「……全乾了。」 晴取下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满足地低语。白藤家前方是月影寺的墓地,后方也是其他寺庙的墓地,实在称不上是风水很好的土地,不过因为周围没有高层建筑物遮挡,日照相当充足,最重要的是非常安静。 晴愉快地把衣服全都收进屋里,先将衣服放在睡在走廊上的两只猫旁边,就回去找桃园。他打开工作室的拉门,询问正在确认这次商品的桃园要不要喝茶。 「谢谢,不然我来泡吧?」 「不用啦,我要顺便泡自己的。」 晴向担心打扰他工作的桃园摇摇头,接著走进厨房。把装了水的热水壶放上瓦斯炉点火后,他走回工作室去拿自己的茶杯。 「晴,这就是你先前提到的新作吗?」 「啊啊,对了,我就是想要跟你说那件事。」 「没关系。这真是太棒了。」 面向彷佛突然想起这件事的晴,桃园露出陶醉的表情高举手上的木雕凝视著。晴放在桃园的杂货铺里贩卖的木雕有分好几种,其中以妖怪为主题的系列作最受欢迎,种类包含滑头鬼、子泣爷爷、洗豆妖、单眼小和尚以及辘轳首等等。晴听从桃园的建议,逐一试做较为知名的妖怪,然后再依对方的评价制作成商品。 晴这次试做的新作是猫妖怪「猫又」。有著两只尾巴、手拿三味线的猫妖,模样相当讨喜,而且非常可爱。 「不愧是晴。你真的很喜欢猫呢,表情非常生动喔。」 「我才没有喜欢猫。」 晴否定似乎有所误解的桃园,拿著茶杯回到厨房。他换掉茶壶里的茶叶,关上瓦斯炉将壶中热水注入茶壶,接著把客人用和自己的茶杯放在托盘上拿进工作室。他向依然凝视著猫又木雕的桃园,表示那两只猫不算是自己养的。 「蕨是爷爷养的猫,五月艾则是苍一郎捡回来的。」 「是的,我听过这件事,不过那两只猫都跟晴很亲近吧。猫很会看人呢。」 「因为是我负责喂饲料的啊。它们也知道苍一郎靠不住吧。」 「这么说来,苍一郎呢?是出门去了吗?」 听到桃园的询问,晴板起脸摇头否定。桃园一听到晴说苍一郎还在睡觉,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已经三点了耶?」 「他总是说些『因为很冷』之类的理由……真是够了。比起那个,关于那座猫又雕像,由于雕得太精细得花上不少时间,我想要再稍微简化一下,等完成其他版本后会再联络你,到时候能麻烦你帮忙做比较吗?」 「知道了。这个我拿回店里就跟真澄……啊!」 「怎么了?」 桃园话讲到一半突然大叫,吓了一跳的晴不由得缩回原本伸向茶杯的手,讶异地问道。桃园先为吓到晴一事致歉后,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晴谈,接著把新作的猫又雕像包了回去。 「其实……我们店里的真澄说有事情想拜托你。」 「真澄……是那位长发的……」 「是的。」 看著点头肯定的桃园,晴回想起真澄的面容。真澄是在桃园的杂货铺工作的店员。桃园有事时,晴会自己走一趟去交货,所以曾见过她几次面。然而,晴却只能用「长发」来形容对方,这是因为就算彼此见过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对于真澄,晴只有「就服务业来说相当不亲切」这个印象。不过,说起待人不亲切这点,晴也不遑多让,所以他完全不在意。只是,对于这个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的人会想拜托自己什么事,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头绪。 「有事拜托我?」 「这个……我也不清楚详细状况,但似乎是想请你看看骨董。」 「………」 「对不起。」 晴在桃园说出「骨董」这个词汇的瞬间,顿时摆出厌恶的表情。桃园似乎对晴眉头深锁的不悦神情感到害怕,连忙开口道歉。就晴的角度来看,这是他反射性做出的反应,并没有打算要吓阻桃园,所以也连忙致歉。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一个不小心就……究竟为什么会讲到这种事?」 晴边用食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头,努力让表情缓和下来,边向桃园询问理由。虽然晴心里多少有个底,不过桃园吞吞吐吐地讲出的内容,还真的跟他的料想一样。 「之前……不是发生了银行员杀人事件吗?那件事情结束后,苍一郎曾过来店里跟我说了详情,当时就有提到晴对骨董很熟悉……真澄应该也是在那时候听到的。我一跟她说要来这里拿东西,她就问是不是能麻烦我拜托你……」 「是苍一郎说的啊……」 刑警来白藤家确认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时,桃园也在场,所以他知道晴跟小野崎家的事件有关并不奇怪。但是在那之后,新闻等媒体的报导中并没有提到骨董的事情,所以晴觉得很奇怪,桃园──正确来说是真澄──为什么会拜托自己这种事。 经过桃园的说明得知此事跟苍一郎有关后,晴双手抱胸地眯起眼睛。桃园能感受到正在碎碎念的晴有多愤怒,因而露出抱歉的神情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不,这不是桃园的错。」 有错的是苍一郎。他明明知道晴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为什么还要在外面讲出多余的话?晴对苍一郎的怒气达到顶点,桃园则很困惑地问道: 「这是办不到的请求吗?」 晴轻轻叹了口气后,明确地表示那是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苍一郎到底说了什么,不过我只是个外行人,对骨董并不熟。如果是想找人鉴定的话,拿去店里是最好的方法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知道了,我会这样告诉真澄。」 「抱歉,没能帮上忙。」 晴语带歉意地说完,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拒绝了帮助自己很多的桃园虽然让晴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就只有跟骨董有关的事是绝不能妥协的。 晴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归咎于苍一郎,重重叹了一口气。 目送桃园离去后,晴来到走廊准备整理放在那里的衣服,并发现原本在走廊上睡觉的两只猫已经不见了。因为十二月的太阳很早就下山,晴心想它们应该是为了追求温暖移动到其他地方,四处看了看就发现面对走廊的纸门开了一道只够让猫通过的细缝。 「……」 纸门的另一边是苍一郎使用的和室。苍一郎生活不正常到快傍晚了还不起来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再加上从桃园那边听来的事情,让愤怒的晴用力在走廊上踏出脚步声往和室走去。晴伸手抓住纸门用力拉开,用不悦的语气开口说: 「喂!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 散乱到令人无处站立的四坪大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仔细凝视昏暗的房间,可以发现几乎遭书本掩埋起来、万年不收的被褥鼓得高高的,上面还坐著蕨和五月艾。苍一郎肯定就在那两只睡得很舒服的猫下面。 「哼!」 虽然对于苍一郎毫无反应感到生气,不过晴觉得现在去打扰猫,它们也很可怜。愤怒地用鼻子呼了口气后,他走回洗好的衣服旁边,坐下来开始摺衣服。他动作流畅地把衣服摺完并且各自收好后,就把跟洗好的衣服一起收进来的暖桌棉被装回去。接著,晴顺手把浴室打扫好。正当他准备回工作室重新开始工作时,却因为无意识地往客厅看了一眼而倒吸一口气。 「!」 苍一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自己房间走出来,钻进暖桌中又继续睡。明明不管晴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却在客厅的暖桌装设好后立刻移动过来,这人到底是想怎样? 「苍一郎!」 听到晴高声喊了自己的名字,驼著背的苍一郎才微微有了动作。 「……好困……」 「已经下午四点了耶!就算你天亮才睡,这也未免睡太久了吧?」 「很冷啊……」 「因为是冬天,这很正常吧。」 苍一郎回应的声音不大,而且没有丝毫活力,毕竟他不喜欢冬天,也最讨厌寒冷,甚至还有气温一降低,连行动都会跟著变迟缓这种类似爬虫类的习性。与到了冬天就尽量不出门、几乎变成家里蹲状态的苍一郎相反,天生体质燥热的晴,直到现在依然打著赤脚,更不可能做出钻进暖桌里睡觉这种事。 「……把暖炉拿出来用啦。」 「没有必要用那种东西。今天是晴天,气温也很高。你就是一直躺在那边睡觉才会觉得冷,给我动起来。」 「办不到。」 简洁明确地这么回答后,苍一郎再度陷入沉默。正当晴觉得这样的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决定回去工作室时,他突然想起桃园的事情,所以高声说道: 「对了,你跑去桃园那边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对吧?」 「不该说的……事情?」 「小野崎家的事情啊!」 苍一郎依然拱著背,摆出一副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模样,用混著叹息的声音小声回应愤怒的晴: 「是这件事喔。因为桃园想知道后续发展,所以我在事件结束后顺道去了一趟。」 听到这番话,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如果你只有讲是谁被逮捕就算了,但我对骨……」 正当晴准备说出「但我对骨董很熟这种事根本不必提」时,他突然闭上嘴巴。晴想到一旦自己讲出这句话,苍一郎应该会追问原因,这么一来,他就得提到真澄想请他鉴定骨董的事情。 最后这会演变成激起苍一郎好奇心的状况。正因为晴预料到这个事态发展很不妙,所以用力摇了摇头。 「算了!」 晴单方面地停止对话后,往工作室走去。由于觉得自己差点犯错,使他叹了口气。 「我说啊!」 晴才刚走到工作室的固定位置坐下,就因为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一跳。他瞪大眼睛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原本躲在暖桌中的苍一郎站在那里。 「怎、怎么了?」 「『骨』什么?」 「『骨』?」 「你刚刚不是说了『骨』吗?」 「你在说什么啊?」 晴冷冷回应明明穿了超厚的棉袄,却依旧一副很冷的模样拱著背的苍一郎。自己没有不小心说溜嘴真是太好了。苍一郎的嗅觉真的很恐怖,光听见一个「骨」字就咬上来。要是他完整说出「骨董」,苍一郎肯定会紧咬不放吧。 苍一郎露出怀疑的眼神,看著没有理睬他而回去工作的晴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放弃地走回客厅。虽然他离开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应该是无法忍受工作室的低温吧。 晴抱著「得救了」的心情吐了口气,然后板起脸想著自己才不要再次跟没有意义的事情扯上关系。 时间来到六点左右,工作告一段落后,晴收拾好工具走出工作室。晴边想著晚餐该煮什么边走到厨房,接著打开冰箱、拿出食材。这时晴想到不知道苍一郎在做什么,于是走向客厅。因为冬天的低温,让苍一郎把客厅的拉门关起来,晴打开拉门往里面望去,看到苍一郎依然躲在暖桌当中。 「喂,你要吃晚餐吗?」 「要,我快饿死了……」 「那么饿不会自己动手喔?我可是在工作耶。这点小事你就自己动一下手啊。」 晴边低声抱怨边走回厨房。电子锅已预先做了设定,所以饭已经煮好。他想说来做个简单的盖饭,于是将蛋打进不锈钢碗里,再加入剩下的魩仔鱼。 因为这个盖饭实在称不上有分量,晴决定在味噌汤里多加一点料。他拿出白萝卜、油豆腐、红萝卜和南瓜,将这些剩下的蔬菜用高汤稍微熬煮一下后,就完成了丰盛的味噌汤。接著,晴在蛋液中加入砂糖做成甜味炒蛋。最后,他拿出碗公把饭添好、洒上紫苏粉后再将炒蛋放上去。 「过来帮一下忙。」 晴对著拉门的另一边喊了一声,没多久驼著背的苍一郎就走过来。 「晴,好冷喔。我们开暖炉啦。」 「现在还没冷到那个地步。把东西拿过去吧。」 「啊,是鸡蛋盖饭!看起来好好吃喔。」 刚刚表示肚子很饿的苍一郎很高兴地说道,然后喜孜孜地将东西端出去。晴将味噌汤舀入汤碗中,接著准备好筷子和热茶,最后从冰箱中取出腌白菜,这才移动到客厅。 「你至少在吃饭的时候把那个脱下来吧?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看著苍一郎身穿棉袄、相当不便地吃著鸡蛋盖饭的模样,晴一脸讶异地说道,不过苍一郎只是板著脸摇头。在这不算宽广的四坪大房间中,有著两名男性和两只猫,明明光靠体温都能让人觉得很温暖了。 「工作室可是比这里冷得多。」 听晴这么说,苍一郎耸了耸肩开口: 「那是你太异常。我实在无法理解天气明明这么冷,为什么你还能打赤脚?」 「因为还不到冬天最冷的时候。」 「就算是最冷的时候,你也还是打著赤脚吧?比起这个……」 看到苍一郎露出彷佛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打算开口,让晴内心一阵慌张。正当晴想到「难道他想起了桃园的事情吗?」并做好心理准备时,救援也在此时到访。 智慧型手机突然传出的铃声,让苍一郎面露不悦。他深深皱著眉头,不情愿地拿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手机。看到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后,苍一郎先用鼻子呼了口气,这才忿忿地接起电话。 「……喂?办不到。现在这么冷……就说找不到我吧。」 打电话来的恐怕是苍一郎任职的大学的相关人士。苍一郎低声说著让一旁的晴听得目瞪口呆的回应,而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正努力说服讲出「天气很冷所以不想出门」这种胡闹藉口的苍一郎。 「……所以说很冷啊……咦?这也没办法。不能没办法?可是真的没办法啊,很冷耶!我没办法离开暖桌!」 正当晴打算斥责一下胡扯这种理由的苍一郎时,就发现跟他讲电话的对象似乎换人了,因为对方的声音大到连在一旁的晴,都能清楚听见吼声正从智慧型手机里传来。 『不要扯东扯西了,立刻给我过来!』 这段怒吼彷佛是在帮晴代言,让他忍不住笑出来。苍一郎眯起眼睛瞪向如此反应的晴,接著叹了口气说声「知道了」就挂上电话。 「是你的教授吗?」 「他明明应该去出差了才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苍一郎边歪著头嘀咕,边迅速把剩下的饭塞进嘴里,接著一口气喝光味噌汤,然后双手合十地说:「我吃饱了。」 苍一郎无法违抗长年照顾他的教授,便将收拾的工作交给晴,回房去做出门的准备。一看到从棉袄换穿羽绒外套的苍一郎一脸不悦地走出来,晴就用带著喜悦的语气说:「路上小心。」 「……晴,你好像很高兴?」 「你在说什么?」 对晴来说,这通电话实在来得太过及时,让他忍不住喜形于色。 「就算我冷死你也无所谓吗?」 板著脸的苍一郎边讲出这种夸张的抱怨,边慢吞吞地走出客厅。听到玄关的拉门关起的声音后,晴叹了口气,喝起味噌汤。 不仅因为他觉得整天抱怨很冷的苍一郎很烦,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他就能顺利把桃园的事情敷衍过去。只要有教授在,苍一郎应该没办法擅自翘班。想到等苍一郎回来时,他应该早已经忘记这件事,晴就露出安心的笑容。 晴虽然成功敷衍了苍一郎,觉得这样就不会跟麻烦事扯上关系而感到安心,不过事情当然不可能如此称心如意。两天后,晴就因为意想不到的发展,陷入自掘坟墓的惨况。 晴完成了桃园来取货时,谈到的其他版本的猫又雕像后,虽然想通知对方来取货,但因为苍一郎还没回来,而没有任何可以联络桃园的方法。白藤家没有装设室内电话,晴自己又没有手机,他想说这么一来只能自己走一趟,就带著货品走出家门。 桃园经营的杂货铺「plus five」位于根津,与白藤家相距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晴穿过寺庙内的小路,走到三浦坂。只要在途中从陡坡往根津方向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从古老民房改建而成的店面。这是个从一早就是大晴天的日子,不适合散步的陡坡没什么人影,晴边想著晚餐的菜单边拿著布包行走。 快要抵达店面时,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店面前方站著一男一女。虽然只看到背影,不过晴凭身形认出那名男性是桃园;至于一旁体型纤细的女性,身高比桃园还高,那头长发也让人有印象。 「……」 看到那头长发后,晴注意到女性是「plus five」的店员真澄,同时因为想起桃园提过的委托而微微皱起眉头。从桃园向晴转述真澄希望能拜托他鉴定骨董,而晴明确表达拒绝之后,仅仅只经过两天。毕竟是不久前发生的事,这时候跟本人见面,内心难免会有些疙瘩。 如果对方再次提出委托该怎么办?虽然担心会这样,不过晴想说到时候也当著本人的面拒绝就好,所以轻轻呼了口气。就算会觉得不好意思,不过那也只是一时的事,怎么样都比自找麻烦要好得多。 虽然晴边想著这些事边接近他们,不过正忙于工作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晴。 「真澄,这样可以吗?」 「再往右边一点。」 「这样?」 「这次往左边一点。」 他们似乎是在重挂店门口的招牌,桃园拿著挂在门前的招牌两端听著真澄下达的指示。高挑纤细的真澄和圆滚滚的桃园,实在是对比相当强烈的搭档。 「这样如何?」 「左边还是太下面了。」 「……那么,这样呢?」 「又太上去了。」 从这段对话就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真澄的口气虽然很有礼貌,不过整体来说是在命令桃园,这实在让人搞不清楚谁才是老板。晴几乎没有跟真澄交谈过,所以不清楚她的个性究竟如何,但可能意外地相当强势。晴边这么想著,边在两人身后停下脚步。 「那就稍微往下……」 「我觉得这样很好。」 「太好了……咦,这不是晴吗?」 听到真澄表示「ok」后,桃园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转过身来,同时注意到站在真澄身后的晴,因而高声喊道。晴原本想打招呼说声「午安」,却因为眼前真澄的背影突然大幅度颤动一下,吓得倒吸一口气。 「……嗯?」 惊吓得弹跳起来──晴被真澄夸张到只能如此形容的反应吓到后,看到真澄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真澄那双被长及背部的黑发给掩盖住的眼睛,先是瞪得大大地看向晴,接著在双方眼神交会的瞬间,她又再次跳了起来。 「!」 大概是为了避免自己高声尖叫,真澄双手摀住嘴巴,恐惧的模样彷佛是看到妖怪。虽然晴知道真澄是被吓到了,但对于她为何会如此惊讶却是毫无头绪。两人又不是初次见面,晴的打扮也没有夸张到会让人讶异的地步。 「怎么了吗?」 晴疑惑地询问,真澄则是甩著长发用力摇头。因为头摇得太用力,让真澄的发型变得凌乱,再加上从发间露出的眼睛又很大,给人一种非常恐怖的印象。 虽然晴烦恼著真澄惊讶的理由,不过桃园仍是用跟平常一样的语气向他搭话: 「你是外出路过吗?」 「不……」 晴听到桃园的询问后,正打算说自己是带作品过来时,桃园的智慧型手机却很凑巧地在这时响起。桃园先向晴道歉,接著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手机。简短地讲完后,他跟真澄表示自己要出门一趟。 「真澄,抱歉,『豆粹』的大野先生要我去取货,我可以过去吗?」 「我知道了。」 真澄直到刚刚还坐立难安,这时又一脸平静地简短回应桃园。晴对两人的互动感到惊讶,并伸手摸起自己的脸和头。该不会是他脸上沾到鸽子的粪便,真澄才会那么惊讶吧?但是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沾到任何东西,而且如果真是那样,桃园应该也会注意到并提醒他才对。 晴正因为不知道真澄讶异的理由而歪著头烦恼,这时桃园向他说: 「那么,晴,再见。」 「我可以在店里等你回来吗?我是有事情过来找你。」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我会快点回来。」 桃园一听到晴是有事情要找自己,就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表示会立刻回来,接著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晴目送桃园跑向不忍路的方向后,转身打算进入店内。然而…… 「……」 晴感觉到视线往旁边看去,发现真澄再度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在双方眼神交会的瞬间,真澄立刻移开视线并低下头。由于被长发遮住,晴根本不知道真澄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不过总觉得对方依旧睁大著眼睛。 「请进。」 面对觉得困惑而抓著头的晴,真澄用蚊子般的音量邀请他进入店内。 「plus five」店内没有任何客人,一片寂静。时值十二月,店内摆满与圣诞节相关的商品,位于中央的特区还摆设了圣诞树,周围也展示了很多适合当成礼物的商品。真澄迅速地穿过那一区,直直往收银台走去。 将民房一楼改建成店面的「plus five」,在收银台的后方设有一处让店员休息的房间。晴注意到真澄打算带自己去休息室,就对著她的背影叫住她说: 「那个……我很快就回去了。」 晴虽然对桃园说自己会在店里等,但想到桃园平时的习惯,就觉得他肯定会花上不少时间。桃园去找晴的时候,也总是在白藤家待太久而被店员叫回去。晴把布包放在收银台前方的柜台上,向真澄说: 「请你把这个交给桃园。之前我有跟他讨论过这个作品。」 真澄站在收银台旁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晴带来的布包。晴先前来交货时,因为数量较多,大多是装在纸箱里带来。眼前这不常见的布包,让真澄露出了无法想像内容物的表情,晴见状便觉得向她说明一下会比较好,于是解开布包上的结。 「之前桃园有拿我的新作回来店里吧?这是那个新作的另一个版本。」 「嗡……」 「……」 晴正打算继续说出「麻烦你交给桃园确认」时,因为听到怪声而停下动作。刚刚发出奇妙声音的……是真澄对吧?晴觉得可疑而往真澄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她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摀著嘴。 「那个……」 彷佛是要阻止晴问「怎么回事」,真澄动作超大地摇著头。晴看到一头乱发的真澄用动作示意他继续后,带著讶异打开布包。正当晴打算说明布包里的猫又木雕时,又再次听到奇怪的叫声。 「嗡嗡!」 「………」 晴刚刚没办法立刻断定,但这次瞬间就知道那是真澄发出的声音。看到猫又试做品的真澄动作迅速地蹲下去,让视线高度降低至猫又的位置仔细观察起来。 真澄将原本就很大的双眼睁大到极限,目不转睛地凝视著雕像,甚至还忘了晴就在旁边,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当中。她没有触碰猫又,只是动作迅速地在木雕周围移动,从各个角度注视著猫又木雕。晴见状,虽然知道真澄是对猫又木雕抱持著不得了的兴趣,但也觉得她认真到让人难以搭话而感到非常傻眼。 桃园也总是会夸奖晴的作品,不过真澄的反应远远超出这个状况。晴正因为真澄夸张的态度而感到困惑,同时很唐突地注意到一件事──虽然晴至今未曾察觉到,但真澄其实是个大美女。 「……嗯?」 真澄在面对晴时总是低著头,再加上长发的遮盖,使得晴从没好好看过她的面容。但是真澄现在蹲在地上,让晴得以清楚看见她的脸庞。 真澄的皮肤白皙,眼睛是大大的扁桃形,鼻梁直挺,带著一点红色的嘴唇形状相当高雅,有著不输给模特儿跟女演员的美貌,甚至美到让晴觉得自己先前竟然没注意到,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晴平时就对别人的容貌没什么兴趣,不常看别人的脸,像这样见了好几次面后,才终于注意到对方长什么样子的情况还挺常发生。对于真澄,他也只是心想「原来她长这样子啊」。之所以会觉得有些奇怪,在于真澄的容貌和行为举止实在太不协调。 既然外貌是个当上模特儿也不奇怪的高挑美女,一旦做出可疑的动作或发出奇怪的声音,会让人觉得不协调也是很自然的事。正当晴在心中将真澄分类为「怪人」时,店面的门铃突然响起。晴原本想说是有客人上门,后来发现自己弄错了,因为出现在门口的是抱著纸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桃园。 「晴,让你久等了……」 「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急著赶回来。」 晴原本以为桃园会顾著讲话,很晚才回来,正想说放下试做品就回家,所以对桃园特意顾虑到他的事表达歉意。 将纸箱放到收银台后方之后,桃园注意到放在柜台上的试做品。 「你特别把这个带过来吗?」 「是啊。我原本想打电话通知你但苍一郎不在,就想说出门买东西时顺便过来。」 「这次的作品也很棒呢……之前的是站姿,这次是坐姿吗……哎呀,能感受到一种威严呢。真澄,你觉得如何?」 依旧蹲在地上看著猫又木雕的真澄,完全没有向回来店里的桃园打招呼。听到桃园询问她的意见,她先用力地纵向摆动头部激烈点头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实在……太棒了。先前……看过的三味线和猫又,是含有讽刺题材(注1)……能表现出故事性的造型……但是这次的这个猫又木雕,该说是表现出猫又本身的角色性吗……从这分成两条尾巴的造型设计……我觉得能确实显示出这孩子大胆的性格……总之……太棒了……真不愧是晴先生……」 虽然知道真澄正盯著作品看,不过晴完全没想到她会讲到这种地步而惊讶地看向她。真澄依旧凝视著试做品的眼神非常认真,甚至让人觉得要是这样看下去,作品会被她看穿一个洞。桃园注意到晴因为真澄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露出苦笑开口说明: 「真澄是晴的作品的忠实粉丝喔。」 「是、是吗……」 看到她如此死盯著看,那应该是真的吧?之所以无法衷心地感到高兴,大概是晴觉得,这反应实在有些夸张。桃园面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晴,说出了意外的事实。 「其实……晴初次带你的雕刻作品过来时,虽然我自己也是第一眼就深深著迷,不过也是因为有真澄在旁强力推荐,我才下定决心要进货。真澄的眼光是货真价实的。」 「是……这样啊。」 「建议我向晴提案制作妖怪系列的,其实也是真澄喔。」 晴一直以为这个建议来自于桃园,所以先是吃了一惊,接著转头看向真澄。两人的眼神一交会,真澄就露出非常慌张的表情。桃园看著脸朝下轻轻摇著头的真澄,露出苦笑告诉晴,其实真澄自费收集了晴的所有作品。真澄一听到这件事,就焦虑地开口辩驳: 「不……那是……那个……对不起。其实……我也觉得……多让一位客人买下作品……应该更能……传达出晴先生的作品有多棒……这样会比较好。但是……该怎么说……我无论如何都很想要……或著该说是完整收集魂在燃烧……」 「完整收集魂……?」 这个没听过的词汇,让晴颇感不可思议地重复一次,结果真澄因此更加慌张,不只是摇头还连手都跟著一起挥动。 「请不要在意!」 真澄说这句话的音量小得几乎听不到,这让晴实在很担心她,不过桃园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真澄的事。 「我们店里用来放晴作品的展示台也是她负责的,还有思考什么比较好卖、接下来要做什么比较好,在我们店里可以算是晴的制作人喔。总之,真澄是晴的……」 「老板。」 「咦?」 「你说太多了。」 「咦?是这样吗?」 用冷淡的语气叮咛桃园的真澄,与一跟晴对上视线就动摇的她彷佛是两个人。由于她的表情也相当冷酷,晴实在无法判断本人是否有意识到这件事,但她在面对桃园跟晴时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异。晴虽然觉得有些困惑,不过毕竟不是受到恶意欺负,所以没有感到不悦,而且,真澄如此喜欢他的作品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 「平常受你照顾了。」 晴一道谢,真澄就轻轻跳了起来。 「不会……您太客气……」 真澄吐嘈桃园时的那股冷酷感觉荡然无存,她摇著头任头发乱飘,对著晴用力挥动双手。真澄明明正严重动摇著,却又突然停下动作,猛然抬起头看向桃园。 「对了,老板,你有说过那件事了吗?」 「那件事是指……啊,对了。抱歉、抱歉。」 察觉到真澄所提的究竟是什么事之后,桃园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接著他露出窥探般的眼神看向晴。眼神一跟桃园对上,晴的心脏就扑通跳动一下。他暗自觉得,这该不会是指他在店门口看到真澄时也想过的那件事吧。 桃园之后似乎就出了趟远门,所以还没有跟真澄讲到这件事。看著刚好──对晴来说反而是不好──在场的晴,桃园开口表示: 「那件事啊,他已经拒绝了。晴,对吧?」 「……」 真澄在得知晴熟知骨董后,希望晴能帮忙鉴定物品,不过在从桃园那边听说这件事时,晴就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不过,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是只有当事人不在现场时才做得到的事,本人就站在面前的状况下,怎样都会感到尴尬。虽然晴觉得这样会很麻烦,不过他心中认为「这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事」的想法还是比较强烈,于是刻意保持面无表情地开口致歉: 「抱歉。我有从桃园那边听说这件事……不过我毕竟是外行人,对骨董真的没有那么了解。而且,骨董拿去给有名的店鉴定是最好的方法。」 在桃园说出「拒绝」二字时,真澄看起来似乎受到非常大的冲击。接著在晴直接开口拒绝时,真澄又彷佛遭到追击般受到双重冲击,使得她当场无力地蹲下来。 晴没想到真澄的反应会如此大,非常惊讶地连忙开口询问: 「你没事吧?」 靠著柜台低著头的真澄点了点头,用很微弱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这么说也是……您明明很忙……果然不该硬是拜托您……」 「不……也不是说很忙啦……」 「因为我周围没有懂骨董的人……所以……在听说晴先生懂得鉴定骨董时……就想说这是个机会……不过我也知道……您不是我可以麻烦的人……但又觉得找认识的人比较好……我烦恼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拜托老板转告……这么说也是……」 真澄不断重复说著这段话的音量小到随时会消失。晴一脸困扰地看向桃园,发现他也露出跟自己相同的表情看向低著头的真澄。她会这么失落很明显是自己害的,这让晴受到罪恶感的袭击。再加上── 「晴……只是听听看她的委托也不行吗?据我所知,这是真澄第一次主动想拜托别人帮忙。」 「……」 桃园为了真澄所说的话加强了晴的罪恶感。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没办法接受,非得拒绝不可──其实晴的脑中有个角落这么想著,不过,他实在无法反抗现场的气氛。特别是晴才刚刚听说,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深受真澄的照顾。 晴苦涩地下了决定,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只是听听看的话……虽然我无法接下委托,不过可以先听听看是什么事情。」 听到这段话,桃园的表情立刻亮起来。桃园向真澄说「太好了」,而真澄则是依旧蹲在地上,只抬起头看著晴道谢。 「谢谢……您……」 真澄的双眼看起来带著微微的湿气,还露出彷佛问题已经解决的安心表情。配合桃园非常高兴地在一旁说著「太好了、太好了」的反应,让晴瞬间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自己只说要听听对方的事情而已,没有说要接下委托,而且是打算听完之后就拒绝……晴边感受到非常高兴地说著「太好了」的两人与自己之间的温差,边诅咒著意志薄弱而无法强硬拒绝的自己。 「你们要谈话的话,我去泡咖啡吧。」 桃园这么说并邀请晴进入休息室。位于收银台后方的休息室兼作商谈用的会客室,也设置了小小的厨房。统一布置成北欧风格的房间相当明亮,墙边摆著颜色沉稳的深绿色沙发,中央则摆了白木制的桌子和椅子。由于经常会请常客进来喝咖啡,所以常被其他客人误以为这里有附设咖啡厅。 眼见情况变成自己非得要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让晴露出僵硬的表情。他听从桃园的建议坐上沙发,真澄则是为了在有客人来店时随时能起身,而坐在摆放于出入口附近的高脚凳。桃园进入厨房端出各自的咖啡后,对真澄说: 「如果有客人来的话,我去招呼就好。你不要在意,专心交代事情吧。」 「谢谢。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做事前准备……」 虽然在面对桃园时,真澄的语气都很乾脆,但是在晴面前就完全变了样。晴面对怎么样都说不出话的真澄,开口问她是否能由他提出问题,看到真澄点头同意后,晴先询问真澄想要请他鉴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说都是骨董,不过其实有分很多种类,例如陶瓷器或是挂轴。请问你手上的是什么物品呢?」 「这个……我不知道。」 「……咦?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希望晴帮忙鉴定骨董,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物品究竟是什么意思?见晴露出讶异的表情,真澄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著解释起原因: 「……那个……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长……」 「你说无妨。」 「我……对北欧风格的装潢摆设与餐具很有兴趣……所以想去那边留学,因此才会像这样在这边打工存钱……外婆知道这件事后……就说要把她手中的骨董卖掉……来帮我出留学的费用。」 「嗯。那么,你口中的骨董是在你外婆手中啰?」 「是的。虽然是这样……但是没有人知道外婆拥有什么骨董……就连我母亲这个作女儿的都说没见过。」 「是在你母亲不知道的时候购买的物品吗?」 「不是。」 真澄摇摇头。据说,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听说外婆有收购骨董的兴趣,甚至是关心过骨董。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只有从外婆那边听说「骨董」这个关键字。由于真澄的说明太不明确,晴很自然地皱起眉头。 注意到晴的表情,真澄缩起身子道歉: 「对不起。您应该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对吧?」 「不,与其说觉得很奇怪,不如说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没办法做鉴定吧……」 「这个……其实有点难以启齿,不过……」 看到真澄面露犹豫,晴要她不要客气地直接说出口。无论委托的内容如何,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如果不听到最后也很让人困扰。真澄吸了口气,接著说出自己的愿望: 「如果方便的话,能请您跟我一起……去外婆的家找出那样东西吗?」 「要我过去……吗?」 「虽然外婆是铁了心要把东西卖掉……但是大家都觉得,纵使说是骨董,我们也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有价值。因为我听说……骨董有很多是赝品……」 从苍一郎那边听说小野崎家的事件后,真澄就强烈地这么认为。的确,持有者本人深信其为有价值的真品,结果却是赝品的案例不胜枚举,所以晴点头表示同意。 「这么说也是。」 真澄向这么说的晴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 「外婆断定那个东西绝对有价值……如果她满怀著自信拿去变卖,却发现其实是赝品而大受打击……那外婆实在太可怜了。外婆只有我一个孙女,从以前就非常疼爱我。毕竟外婆是为了我才想卖掉骨董……这样更会让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外婆……」 「你想,如果能知道那是赝品,就能用委婉的方法阻止你外婆了对吧?」 一旁的桃园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点头说道,真澄也表示同意: 「正是如此。而且……如果是真品的话……我也觉得好好保存下来会比较好。我觉得……外婆肯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那件骨董……所以,我希望能先知道那是真品或赝品。」 面对著真澄,晴不发一语地喝起咖啡。虽然打从晴听说要找他鉴定骨董时,就已猜到委托者应该是想知道是不是真品,不过,这件事比晴预料得还要复杂,所以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 接下来,该如何拒绝她呢?晴边思索著方法边放下马克杯,接著感觉到一道视线从真澄所在的方向传来,让他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晴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真澄正紧盯著自己,慌忙将视线移开。 明明他说了只是听听看究竟是什么事,既没有接受委托,也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接受。必须明确把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非得这么做不可──晴用坚定的意志如此告诉自己。 收下桃园送的日本酒,晴动身离开「plus five」。冬天的午后,看不到太阳的白色天空已经带有一丝黑夜的气息。能听见某处传来嘎嘎的鸟叫声,寒风吹著晴只穿一件衬衫的背。原本想说在回家时要顺便去买晚餐的材料,不过一升瓶(注2)相当沉重,让晴实在没有那种力气,所以决定直接回家。 「小晴。」 当晴缓缓走在月影寺院内时,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抬头一看发现是登喜子。晴因为低著头走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穿著日式围裙的登喜子一脸讶异地开口叮咛晴: 「不可以这样弯腰驼背地走路。很冷吗?」 「……不是。」 「哎呀,清酒?以小晴来说还真稀奇呢。」 听完晴说明这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之后,登喜子用拳头捶了一下手掌说道: 「对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过来一下。」 登喜子一讲完就往望月家走去。晴想说对方应该是要给自己食材之类的东西,就乖乖跟著登喜子走向位于寺庙角落的房子。 登喜子走进屋里后,先叫晴在玄关等一下,过没多久就抱著几个盒子回来。她跪坐在玄关楼梯上把那些盒子放下后,打开盒盖让晴看看里头的东西。 「我们收到别人送来的贺岁礼,你拿去吃吧?」 纸盒里面装著螃蟹和扇贝等等海鲜类的罐头。虽然是罐头,不过螃蟹依然是生活清寒的晴没什么缘分的高级食材。 「真的可以给我吗?」 听见晴的询问后,登喜子先是露出笑容,接著打开下头的盒子。 「这个是火腿……这个是佃煮(注3)。你会不吃佃煮吗?」 「不,我什么都吃。」 「太好了。我们家就只有两口子,所以每次收到这些都消化不掉呢。」 晴跟苍一郎也是两个人住,不过他们总是阮囊羞涩,所以能免费收到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晴低下头致谢,登喜子则是满脸笑容地摇了摇手。 「这是所谓的互相啊,我们也常常受到小晴帮忙……话说回来,就快要过年了呢。」 「是啊。」 「你觉得会回来吗?」 虽然登喜子的问句中没有主词,不过晴立刻就明白她是在指谁。同时,晴也明白了眼前这堆高级赠品其实是在贿赂自己。 「很难说呢。」 晴努力压抑脸颊的抽动,歪头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如果,如果喔,小晴有接到联络的话,能告诉他家里希望他回来露个脸吗?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会听呢。」 「不……就这点来说我也一样……」 「没这回事喔。先前他出差回来时,不是去了小晴家三次吗?」 「……」 「三次喔。」 登喜子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在晴面前用手指比出「三」这个数字。虽然这是事实没错,但晴怎么样也无法点头肯定,只能保持沉默地一动也不动。晴边感受到平日所累积下来对于国崇的不满如今一口气沸腾起来,边沉默不语地看著登喜子将不合理的要求硬是推过来。 「我想小晴也很清楚,过年前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忙。除夕时要敲钟,还必需去跟檀家(注4)们打声招呼才行。我们家爸爸大概因为一把年纪了,最近总是在说腰跟膝盖很痛,所以希望你能帮个忙……」 「……我知道了,如果有接到联络,我会这样告诉他。」 「真的吗?谢谢你。有小晴帮忙联络的话,那孩子肯定会愿意回来吧。」 「……阿姨,我说的是『如果有接到联络』喔?」 「真是帮了大忙呢,拜托你啰~」 登喜子硬生生将对话打住后,迅速起身走进房子里。由于晴在立场上无法强硬地叫住对方,让他感到非常痛苦。而且,虽然程度没有国崇严重,但登喜子毕竟是国崇的母亲,晴很清楚她也是那种不听人说话的个性。 虽然不要收下贿赂对自己比较好,不过,就算晴真的不收,也无法改变登喜子心中觉得晴已经答应她的事实。晴在内心决定「那就收下来吧」,抱起装著贺岁礼的盒子。 右手拿著一升瓶,左手拿著贺岁礼,无论哪一种都是免费得到的东西,本来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不过,一想到连那一升瓶日本酒都算是贿赂,晴不禁深深叹一口气。 无论是谁都会遇上走霉运的日子,不过就晴而言,最大的问题在于那种日子来得非常频繁。晴怀抱著灰暗的心情回到家,先将一升瓶日本酒跟贺岁礼全都放到厨房角落,接著走到院子里收起衣服。晴越是回想心情就越是忧郁,尤其是一切的元凶都在于自己的意志太过薄弱,更让他难以释怀。 晴默默地做完家事,就进入工作室开始工作,却怎么样也无法集中精神。在这种时候要是浑浑噩噩地继续工作下去,最后很可能会做出无法令人满意的成品,于是晴早早放弃继续工作,而是动手整理起工作室的环境。 晴动手打开原本打算等到新年时再喝、放在厨房中的日本酒,将第一杯倒入祖父爱用的酒杯后,先将那杯酒供奉到位于客厅的佛坛前,接著将一升瓶和茶杯一同放到暖桌上。他顺手把登喜子送的螃蟹罐头打开,与美乃滋一同装进盘子里。 「唉……」 日本酒配上螃蟹罐头,这可是奢侈到彷佛在过年一般,不过也是有不能这么做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亮著,晴在这种时间独自一人喝著酒的模样,似乎连猫咪们都觉得很稀奇而跑来看,这让晴更是有罪恶感。 「蕨跟五月艾……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啦,我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啊……」 晴像是想用滑过喉咙的高级日本酒吞下原本要对猫咪们讲出的辩解般,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就在这时,晴听到外面传来脚踏车的煞车声。因为知道是苍一郎回来了,晴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被教授叫出去的苍一郎后来就没有回家,晴原本想说他应该会好一段时间不会回来,结果却是在晴深受打击时回来,时机实在有够不凑巧。苍一郎肯定会询问晴为什么心情这么差,但是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正当晴如此盘算著,用力打开客厅纸门的苍一郎一开口就是:「我听说了!」 「你是指什么事?」 「你要去鉴定真澄小姐的骨董是吧?」 「………」 明明是想说一定要隐瞒苍一郎的事情,为什么他却已经知道了?而且说是「真澄小姐的骨董」,算是有些许的错误吧。 苍一郎完全不在乎晴立刻就皱起的眉头,只是一脸兴奋地钻进晴身旁的暖桌。 「你什么时候要过去?」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去桃园的店里喝咖啡时,他跟我说了。」 虽然苍一郎很乾脆地如此回答,不过这对晴来说是个难以理解的答案。桃园的店是杂货铺,不是咖啡馆,苍一郎却说去他店里「喝咖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晴一脸惊讶地询问,苍一郎则是平静地对他说: 「因为桃园泡的咖啡非常好喝啊。我们实验室提供的咖啡超级难喝,我实在忍耐不下去就跑去那里。」 「你……难道是去休息室……?」 「最重要的是能免费喝到,所以我三不五时会过去。」 这么说著的苍一郎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晴先前不知道苍一郎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他边对桃园怀著满满歉意,边斥责苍一郎这样实在太厚脸皮。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里可不是咖啡馆,而是在做正当生意的店家。这样对桃园太不好意思了吧!」 「会吗?桃园每次都很欢迎我过去喔?」 「……那是因为他是成熟的大人。」 苍一郎与晴的关系也是原因之一,所以就算桃园真的觉得困扰,也没办法表现在脸跟态度上吧。 「你好歹是个大人,不要再做那种会让人困扰的行为了。」 面对如此斥责自己的晴,苍一郎只是很随便地敷衍过去,又把话题拉回去: 「所以呢?」 「什么『所以』?」 「就是真澄小姐的骨董啊。」 讲到这件事同样让晴头痛,他不发一语地再次往茶杯里倒入清酒。 「怎么了?」 苍一郎看到晴手握著一升瓶,一脸惊讶地问道。毕竟晴几乎不会在天还亮著时喝酒。 「以晴来说还真稀奇,又不是在过年。」 「……」 「咦……这难道是螃蟹罐头?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额外的收入吗?」 日本酒配上高级螃蟹罐头,这是在贫穷的白藤家根本看不到的景象。晴无法说出「不管哪个都是贿赂」,只能大大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原本想说一定要隐瞒苍一郎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但晴仍然强烈觉得不能让苍一郎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因为他能预料到那样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这跟你没关系。另外,你不回去大学真的没关系吗?」 「我到大后天为止都无法脱身,所以你等大后天之后再去吧。」 「你在说什么?」 「就是去鉴定真澄小姐的骨董啊,我也想去。」 晴看著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表示的苍一郎,一脸不悦地回问: 「为什么你要跟来啊?」 苍一郎则是露出讶异的表情回覆极为单纯的答案: 「因为我也想看啊。不过,真亏你愿意接受耶。明明总是重复说著『我讨厌骨董』、『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 在一脸很感动地这么说的苍一郎旁边,晴用力叹了口气说:「……我也没办法啊。」他明明下定决心一定要拒绝,明明想说只是听听看状况而已,但是在同时面对提供自己诸多帮助的桃园和真澄的情况下,他怎么样都无法抵抗那股难以拒绝的气氛,这让晴深感自己的意志有多薄弱。 当时除了开口说「我知道了」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正因为怎么样也想不到,晴只能像是要藉酒浇愁般大口大口喝著茶杯里的清酒。苍一郎看著晴这副模样,耸了耸肩说: 「你果然很不情愿啊。」 「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深受桃园的帮助耶,怎么可能拒绝?」 「真澄小姐也是吧,她可是晴的大粉丝喔,你有听说吗?」 「……似乎是这样。」 回想起她在看到试做品时发出的怪声,接著又忘我地凝视著作品的模样,晴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有粉丝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那种让人觉得太过夸张的反应,还是令晴有些难以接受。 「你可以表现得更高兴一点吧?你可是深受美女喜欢耶。」 「……美女……?」 「真澄小姐是很有名的冰山美人喔,似乎还被评为谷根千第一名的美女店员。」 由于晴今天才初次注意到真澄是一位美女,这段话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让他不由得疑惑。真澄在面对桃园时的反应的确可以说是「冷酷」,也有一张很美丽的脸庞,但要说是谷根千一带──涵盖谷中、根津、千駄木──第一美女,还是有点言过其实吧。不过,晴能理解她很有名。 只是对晴来说,他实在无法觉得真澄是「冰山美人的美女店员」。比起外貌,她要不形迹可疑,要不发出怪声,实在有太多比脸庞更引人注意的地方。将眼睛睁大到极致、发出「嗡」这种怪声的真澄,即使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在晴眼中仍彷佛是妖怪。 「可能……的确是美女,不过,她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吧?」 「奇怪?你是指哪里?」 听到苍一郎的疑问后,晴因为无法好好说出个所以然就摇了摇头。如果真澄是用跟面对桃园时同样的态度面对苍一郎,他根本不可能理解晴所感觉到的不协调。 在晴轻轻叹气的同时,智慧型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苍一郎皱起眉头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机,简短地应答后就挂上电话。 「……啊啊,是不是该辞职了……」 「笨蛋,那可是你唯一的存在意义耶。」 「说『唯一』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总之我大后天会回来,我们约好啰,晴。」 苍一郎又再重复一次「约好啰」,但是晴没有回答,只催促苍一郎快走。离开客厅后,苍一郎再次叮咛「你不可以一个人先跑去喔」才离开家门。听著脚踏车的车轮转动声响,直到苍一郎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晴重重叹了口气。 为了减少多余的麻烦,他似乎早点行动会比较好。原本晴还抱著「乾脆拖到真澄忘记这件事吧」的消极想法,不过,一旦跟苍一郎扯上关系就不能这么做了。下定决心要早早把这件事解决后,晴用鼻子呼了口气,接著将茶杯内的日本酒喝光并站起身来。 为了不让苍一郎介入,晴决定要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赶紧把事情处理完,于傍晚再度造访「plus five」。听到晴说:「虽然有点赶,不过明天方便去打扰吗?」真澄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桃园建议事情早点解决比较好,最后真澄还是答应了。加上明天刚好是「plus five」的公休日,所以桃园才会如此劝说。 真澄的外婆家位于驹込的六义园附近,两人约好在驹込车站碰面。比起到日暮里出站再转山手线,晴觉得走过去会比较简单,于是他算好足够的时间就离开家门往驹込走去。途中穿过六义园抵达驹込车站时,距离约好的下午两点还有十分钟。 原本晴想说自己提早到了,没想到却在相约的圆环旁速食店前,看到疑似真澄的身影。晴心想那位长发女性绝对是真澄,加快脚步靠了过去。 「真澄小姐。」 「唔……」 大概是被晴从后面搭话所以吓到了,真澄的身体大大颤抖一下。她慌慌张张地转身,深深地──深到让人担心她的头发会不会碰触到地面──一鞠躬。 「……让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不,我才是有点太急促。」 可以看出依然看著地面的真澄紧张到全身僵硬。 「那我们走吧?」 晴想起她昨天面对自己时,行为举止也是相当怪异。他带著困惑的心情催促真澄移动脚步,真澄动作僵硬地点点头,虽然迈步走了出去却一直低著头,这让晴很担心她会不会撞上什么。 今天桃园不在,所以是两人独处,可能因此让她更加紧张也不一定。如果能随便聊点什么缓和一下现场气氛就好了,不过晴相当不擅长做这种事。晴反省起自己竟然会抱有「如果苍一郎在就好了」的想法,毕竟为了不让苍一郎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而偷跑的人正是晴自己。 无可奈何之下,晴总之先询问关于真澄外婆的事情。 「那个……从这边走到你外婆家要花多久时间?」 「……应该……不到十分钟。」 「你外婆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 真澄点头后表示她已确认过外婆是否在家。真澄是希望趁外婆不在的时候,偷偷调查骨董是不是真品,所以昨天已先确认过外婆今天的行程。 「外婆今天午后……好像要去练舞……她说会在五点左右回家,我想时间应该很足够……」 「这样啊。那钥匙呢?」 「妈妈……有借我备用钥匙……」 本来在一家之主不在时进入他人家中是犯罪行为,不过这是对方亲生女儿和孙女的委托。晴也跟真澄做好万一被发现时,她会负起责任的约定。不过,晴仍打算尽可能实现真澄想瞒著外婆私下确认的愿望。 「即使有些时间,我还是觉得必须早点完成这件事。你的外婆家很大吗?」 「是普通的……两层楼建筑……一楼是客厅和三间和室,二楼有……两间房间。」 「她独自住在那里吗?」 「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母亲虽然有一个年纪小很多的妹妹……不过阿姨也在很久以前就离开老家……」 「原来如此。」 在晴点头的同时,已经能看见六义园出现在右手边;就这样再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往左边转弯,走出公寓大厦林立的住宅区后看到一座公园;穿过公园再走了一段路后,真澄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真澄所指的是距离道路大约高上两阶、门口有扇格子门的房子,门牌上写著「田茂」两个字。面对道路的部分用围篱隔开,更上面可以看到庭园树木,且在门扉的另一边看到一条短短的小径一路延伸到玄关。虽然真澄表示她的外婆家很「普通」,不过以不动产来看,这个地点应该有相当高的价值。 「请进。」 真澄熟练地打开格子门,邀请晴进去。围篱的旁边设置了木门,门的另一侧则是一片庭园。 「……真是宏伟的房子。」 「似乎是从外公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住在这里。」 「真澄小姐常常过来这里吗?」 「我……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直到国中前都在美国各处度过……过来这里……是回来东京之后的事情。」 「原来你是归国子女啊。」 听晴这么说,真澄用力摇了摇头回答:「没那么厉害啦。」 她拿出借来的备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邀晴进入房内。 「打扰了。」 晴姑且还是先打声招呼,才跟在真澄后面走上走廊。 走廊前方是厨房和用来当客厅的五坪大和室,里头摆了电视、矮桌和矮柜。 「一楼另外还有三间房间对吧?」 「是的。这房间后面有一间……走廊前方有两间。二楼……要走这个阶梯上去。」 「房间相当多呢。」 原本晴想说,既然是一名老人家独居的房子,应该没那么多地方好找才对,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令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能收藏有价值物品的地方应该相当有限才对。 「你外婆认为那件骨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对吧?那么……她应该是收在壁橱之类的地方吗?」 「壁橱吗……后面的房间和对面的两间和室里都有……另外二楼也有。」 「那我们就分头去找找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古董,不过收藏在木箱里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说来,母亲有从外婆那边听说是很大的东西。」 「很大的东西吗……那应该不是挂轴,而是陶瓷器的可能性比较高。」 真澄也同意晴的意见,表示要去二楼找找看,独自负责搜索一楼的晴则踏入与客厅相连的和室。墙边虽然摆放了雕花五斗柜,不过那不是能放得下大型物品的家具。 还是觉得壁橱很可疑的晴,才刚把手放到拉门上,就听到手机的铃声传来。晴想说是真澄的手机,完全不在乎,没想到真澄却在不久后面色铁青地冲过来。 「!」 晴想说「究竟是怎么了?」而看向真澄,就看见她手上握著手机,嘴巴不断开阖却没发出声音。晴转身面对因为陷入混乱而发不出声音的真澄,先请真澄冷静一点后,接著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真澄用双手握紧手机,一阵深呼吸后说道: 「外婆……突然说要回来了……」 「!」 就算不是真澄,听到这件事也会一阵慌张吧。 「不是说五点之前不会回来吗?」 面对再次确认的晴,真澄表情僵硬地说: 「昨天……我请母亲帮忙打电话给外婆……确认她今天的行程,当时,外婆似乎曾问过我今天有没有放假……刚刚她打电话来……说我如果放假的话,要不要碰个面一起喝杯茶……」 「舞蹈的练习呢?」 「她说今天的课很无聊……中途就先离开了。」 这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晴忍住想咂舌的冲动,向真澄说他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晴原本以为真澄会同意他的意见,真澄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去拖住外婆。」 「咦……?」 「能请您在这段时间内把东西找出来吗?我实在不能……麻烦您再跑一趟……」 「但是……」 「您好不容易……才抽空过来……」 毕竟曾一度被拒绝,真澄似乎觉得要晴再过来一趟会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晴自己也有必须快点解决这件事的理由。如果要另外找时间过来,很可能会陷入非得带苍一郎一同过来的情况。正因为讨厌这样、想要早点办完此事,晴才会急忙跟真澄约在今天来访。 虽然对于独自一人待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这件事颇为抗拒,但晴想说要是真澄能顺利拖住她外婆,应该就能确保他的安全。晴短暂地思考过后,回答真澄说: 「我知道了,那能请真澄小姐把备用钥匙借我吗?趁著真澄小姐拖延时间时,我把骨董找出来,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后,再把门锁上离开……这样你外婆就不会发现了吧?」 「是的,我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真澄点著头肯定晴提出的方法,并将自己手中的备用钥匙交给晴。 「我绝对不会拿来做坏事。」 晴向真澄如此承诺,没想到她却显得一阵慌乱,用力摇著头还不住后退的模样彷佛是只虾子。 「晴、晴先生绝对不可能……会做坏事……」 「……我明天会把钥匙拿去店里还你,详情就到时候再说……」 「虽然给您添了麻烦,但还是拜托您!」 几乎要把身体折断般深深一鞠躬后,真澄转身准备离开,但晴连忙叫住她,询问她能拖延多少时间。真澄立刻表示,绝对会有两到三个小时。 「外婆很喜欢聊天……只要邀她去她喜欢的甜点店,几乎都能待上这段时间……」 「我知道了。」 虽然晴多少觉得要讲话两、三个小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大部分女性似乎都很喜欢聊天。约好会在这段时间内解决这件事后,他目送不断鞠躬的真澄离开。独自被留下的晴先是叹了口气,接著环视起这个陌生人的家。 要时能快点找到就好了──怀抱著这个心愿,晴再次伸手搭上壁橱的拉门。 虽然是受人委托,不过在别人家里四处翻找东西,还是让人觉得不太舒服。除了罪恶感之外,为了不让真澄的外婆觉得可疑,晴在翻找时绝对不能移动到物品的位置,这也相当消耗他的精神。 「似乎不在这里……」 大致上找过客厅跟隔壁和室的壁橱后,晴关上拉门思考著接下来要留在一楼还是去二楼寻找。他心想把一楼全部找完后再去二楼会比较好,然后离开了和室。 真澄外婆的家是l型,厨房和客厅间的走廊直直走到底后要往左转。前方有著兼做为走廊的阳台,面对庭园的那一侧纱窗上挂有蕾丝窗帘,右手边则是两间房的纸门并立著。打开前方的纸门后,就看到凹间旁设置了很有规模的佛坛。 「真是壮观……」 白藤家也有佛坛,不过更加简朴且规模较小。摆在佛坛上的照片相当古老,晴觉得那应该是真澄出生前就去世的外公吧。晴想说来都来了,就跪在佛坛前双手合十地说: 「……非常抱歉。」 为自己擅自翻找东西向故人道歉后,晴正准备往壁橱走去,却突然看到在意的东西。佛坛上整理得很乾净,只摆了一张照片,完全没有鲜花或供品之类的东西。但是在佛坛的角落,却放著小小的……连十公分都不到的小型瓶状陶瓷器。晴感到讶异而停下脚步,专注地凝视著那样东西。 「……难道……」 正当晴这么想,准备伸出手时,突然想起从真澄那边听来的事。真澄说过,她母亲听说是「大型」物品,那么,就不可能是这个小型瓶状陶瓷器。虽然晴这么想而把手收回来,却还是很在意地注视著。 短暂陷入思考的晴想起自己来访的意图后,惊觉这样不行,即使还有时间也不能这样浪费。他反省自己不该停下动作,走向位于正对著佛坛的壁橱。 打开拉门,翻找过壁橱里的东西后,晴还是没有看到可能的物品。 「是收在二楼吗……」 一般来说,会觉得贵重物品放在二楼比放在一楼安全吧?虽然想直接放弃一楼、改去二楼翻找,不过一楼也只剩下一间房还未找过。即使最后依然是做白工的可能性很高,但晴觉得还是应该要找找看,就离开了设有佛坛的和室。由于两间和室没有相连在一起,他必须再次走回阳台才能过去另一间和室。晴没想太多就拉开另一间和室的纸门,接著因为映入眼帘的景象而皱起眉头。 「……咦?」 不管是客厅或后方的和室,以及刚刚的佛堂,无论那个房间都收拾得乾乾净净,却只有这个房间不一样。只见和室的中央堆满棉被,而且都没有摺叠好,感觉比较像是随手丢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打扫到一半就出门了吗?晴觉得不可思议地走进和室,就看到棉被另一边的壁橱没有关上。由于壁橱的上半层是空的,可以看出丢在榻榻米上的棉被原本应该是收在壁橱上层。 对于打算在壁橱里找东西的晴来说,这景象虽然让他惊讶,但也算是求之不得的情况。至少这样看来,壁橱上半层似乎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晴想著这样只要翻找下半层就好,往前踏出一步的下一秒,却见到足以令人倒吸一口气的恐怖情景。 「唔!」 一名男性像是隐藏在棉被的影子当中般,倒在壁橱前方。那名仰躺在地上的男性,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穿深绿色的夹克以及四处都是破洞的牛仔裤。他的打扮相当时髦,长相也不算太差,但在这个状况下,晴实在无法想像对方的面容。 「……」 无论怎么看……对方都已经死了。晴俯视著没有瞑目、遗体已开始僵硬的男性,深深皱起眉头。「糟糕了!」晴脑中的警钟不断敲响,几乎快要陷入狂乱;但某一部分的自己却出奇冷静,他观察起横躺在地的遗体周遭。 这个人的死因是什么?想著这个问题时,晴注意到自己脚边的铁撬。他捡起那根大约三十公分长的东西,凝视了好一段时间。 难道是被这根铁撬殴打?被谁?比起这个……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正当晴脑中一一浮现这些问题时── 「哇啊!」 「!」 一阵足以撕天裂地的惨叫声传来,晴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名穿著和服的老太太站在那里。当她与晴四目相交,尖叫声又变得更大,而且还落荒而逃。 「请等……」 想说「请等一下」打算追上去的晴,突然想到自己手上还握著铁撬,连忙丢下它。看著发出钝重声响落在榻榻米上的铁撬,晴的脑中冒出非常恐怖的想像。 刚刚那位老太太──应该是真澄的外婆──该不会对拿著铁撬的他有所误解吧?误解……也就是说,她认为杀死这个男人的凶手,是拿著铁撬的晴?虽然想说这怎么可能,不过晴也想不到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状况,使得他绝望地抓了抓头发。 总而言之,离开尸体所在的和室后,晴就去追疑似是真澄外婆的女性,不过无论是在客厅、厨房甚至是玄关都没有看到对方。正当晴烦恼著该怎么办才好时,听到警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难、难……难道……」 晴想著难道真澄的外婆通知了警察,但又无法判断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玄关前不停打转。听到警笛声停在门前,晴整个人陷入混乱。对真澄的外婆来说,晴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看到陌生人出现在家里肯定会受到惊吓。 总之必须联络真澄,请她快点回来才行。只要听过外孙女的说明,真澄的外婆应该能理解他并不是坏人吧?晴在一片混乱的脑袋瓜里终于想到这个方法,但是他没有手机。晴边诅咒著自身的贫穷,边继续在原地打转时,见到玄关的拉门正慢慢被拉开。 发现从微微开启的缝隙窥探屋里的是警察,让晴忍不住仰天长叹。晴想说要跟在警戒嫌疑犯的警察做说明,打著赤脚踏上敲土主动把拉门打开,然而看到晴走出来的警察却用警棍戳了过来。 「不要动!」 站在玄关前的两名警察手持警棍摆出架势。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迎击的动作,应该是在警戒著晴会逃跑吧。晴无力地摇摇头,表示情况并非他们所看到的。 「请等一下,这是有原因的……」 「我们要以侵入住宅罪逮捕你!」 「咦……不,所以说……」 「我方支援很快就会赶来了!不要再抵抗!」 「说什么抵抗……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说了这是误会吗?」 虽然晴要求对方听自己说话,不过警方完全不予理会。晴遭到警察一左一右架著,像是被硬拖著离开真澄外婆的房子。通过大门来到外面后,晴看见刚刚发出惨叫声的老太太,正和应该是附近邻居的女性一同瞪著自己。 「我是……因为真澄小姐的委托才会过来这里!请打电话给她!」 只要跟真澄联络,立刻能把误会解开才对。这么想的晴向对方喊话,不过把晴当成是小偷的老太太却是撇过头,完全不打算听他说话。一旦被警察强硬地压上警车,晴就再也没有机会跟那位老太太说话了。 「所以就说不是这样了!」 「给我乖乖听话!」 在晴拚命解释自己不是可疑人物的同时,警车接二连三地抵达现场,也开始有警察进入田茂家;没多久位于后方和室的尸体就被人发现,骚动也因此扩大。 「人是你杀的对吧?」 「才不是!」 「总之等到了局里再来问你,跟我们走一趟警局。」 即使晴说著「别开玩笑了」开口拒绝,仍被用「你侵入他人住宅可是事实」的理由驳回。接著,晴就这样被警车载著带往警局。 2 负责管辖真澄外婆家周边区域的警局是本驹込分局。不知是否该说是幸运,分局距离真澄外婆家的车程不到五分钟。遭到大声响著警笛的警车移送至警局的晴,因为自己完全被当成罪犯看待而感到绝望。晴被带进警局的审问室后,就将状况告知前来审讯的年轻刑警,并且请他帮忙联络真澄,不过对方毫不理会他。 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就出于在真澄外婆家中所发现的尸体。 「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你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而且不可能是我杀的吧。我进入那间房间后……就看到他倒在那边,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当晴一味重复著「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认识那个人」这段说词而感到疲累时,审问室的门被打开,晴因此陷入更加不幸的状况。光是被当成杀人犯就已经让晴觉得受够了,却又有新的悲剧降临到他身上── 「哎呀?白藤先生,我真是作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与你再见面呢。」 「………」 露出与审问室不相称的笑容出现在那里的,是晴在小野崎家的事件里认识的矢田刑警。接著,名为秋津的年轻刑警也走进来,还露出困惑的表情对晴说: 「你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杀人啊。」 「我没有杀人!」 听到秋津以叹息的语气这么说,晴立即开口反驳。一旁的矢田则是很感兴趣地看著两人互动,并与原本负责审讯晴的刑警换手。晴讶异地问坐到自己面前的矢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听到他的名字,觉得很有趣才跑过来的吧?看著如此怀疑的晴,矢田用鼻子哼了一声,耸耸肩表示: 「我才没有那么闲呢,是因为发生杀人案件才被叫过来。抵达这里之后,我听说他们已经拘捕了嫌疑犯,原本还很高兴能早早破案,结果听到嫌犯的名字时吓了一跳。真没想到竟然是白藤先生啊。」 「……我从刚刚就不断跟那边那位刑警表示我什么都没有做了。」 「不过啊,白藤先生非法入侵的家……我记得家主是……」 「是田茂美代子女士的家。」 「没错没错。那位田茂女士表示她从未见过白藤先生,而且还看见白藤先生手握著铁撬,然后尸体就躺在你的脚边。」 「所以说……」 虽然对于不断重复讲一样的话感到厌烦,但是晴害怕如果不在这里证明自己的清白,很有可能会背上冤罪,因而拚命说明起状况。晴解释自己会出现在田茂美代子的家中,是接下了她外孙女真澄的委托。原本她也跟自己在一起,但是因为她中途离开,才变成晴独自一人留在田茂家。矢田则是反问:「真要说起来,为什么她外孙女要趁外婆不在时偷溜进去?」 「并不算是偷溜进去,真澄小姐是用她母亲借给她的备用钥匙进入屋内。」 「呃……是这个吗?」 站在桌子旁边的秋津,从辖区警局的刑警那边接过来递给晴看的,是做为证物被扣押的备用钥匙。确认过装在塑胶袋内的钥匙后,晴一脸不悦地点头。 「就是用这把钥匙打开大门进到房子里面。」 「那你们去田茂家的理由是什么?」 「……真澄小姐委托我……说希望能帮忙鉴定她外婆所持有的骨董……」 「哦!是骨董啊!」 虽然晴已经预料到矢田会刻意做出夸张的反应,不过还是觉得很不爽。 「毕竟白藤先生对骨董很熟嘛。」 矢田接著说出的这句话更是语中带刺,肯定是因为在小野崎家的事件里,晴在态度上有些看不起身为骨董白痴的矢田,所以让他记恨到现在。 「所以是白藤先生的鉴定能力又再度受到仰赖了吗?真不愧是白藤先生。」 「请不要再讽刺我了,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接受委托的好吗?」 明明自己是在情非得已的状况下不得不接受委托,结果却被卷入这种状况,让晴打从心底感到后悔。晴疲惫地撑著脸颊抱怨时,审问室的门传来敲门声。前去应门的辖区刑警跟来者小声交谈后,走到矢田旁边讲起悄悄话。 矢田听完辖区刑警在他耳边所讲的内容后点点头,指示秋津代替他问话便走出房间。虽然晴很在意矢田离开的原因,不过自己现处的立场实在不适合提出询问。晴撑著脸颊窥探情况,秋津则坐上矢田先前的位置,一脸惊讶地看著晴问: 「如果是要鉴定骨董,为什么不选本人在家的时候过去呢?」 「因为真澄小姐希望能瞒著她外婆偷偷鉴定。她觉得如果东西是赝品,可能会让外婆大受打击。」 「是喔。毕竟的确有可能是赝品呢。所以,又是茶碗吗?」 「不是。」 大概是想起在小野崎家看到的茶碗,所以秋津如此确认,晴则摇头否定。虽然直到最后晴都没有找到可能的物品,不过既然说是大型物品,那么是茶碗的可能性就很低。听到晴回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秋津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晴也觉得秋津会感到不可思议是很正常的事,于是依序从真澄的事情开始说明。秋津跟矢田不一样,不会用讽刺来打断别人,所以晴很顺利地就把事情解释完毕。 「原来如此,所以说那位外孙女在寻找东西的途中接到外婆……也就是田茂家的家主田茂美代子女士打来的电话,对吧?」 「就是这样。然后真澄小姐为了拖住她外婆先行离开,并且把备用钥匙交给我,要我找出骨董,并鉴定究竟是不是赝品再回去……原本我们是这样打算,不过……」 「结果你就杀了初次见面的那个男人吗?」 「秋津先生……?」 听见秋津用普通的语气讲出不得了回应,晴露出严厉的眼神瞪向他。秋津先轻声笑了笑,接著将话题拉向造成一切问题的尸体上。 「我只是开个玩笑。那具尸体真的是你不认识的人吗?」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那个人啊。而且,我明明听说她外婆是独居……我是依序在各个房间寻找骨董,那个房间是一楼最后一间……我原本想说,如果这边也找不到就去二楼,结果一拉开纸门就发现房间中央堆满棉被,正觉得不可思议,就在棉被的另一侧发现尸体。由于不管怎么看对方都已经死了……加上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正想著该怎么办才好时,就发现那根铁制的……」 「铁撬对吧?」 「那根铁撬就掉在我的脚边,所以我下意识地捡起来,接著突然听见……来自真澄小姐外婆的惨叫声。我还来不及说明,她就已经逃走……接下来的状况便如同你们知道得一样。田茂女士通知了警察,我就被带来这里。」 「那个人不是跟你一起偷溜进去的同伙吧?」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是偷溜进去的!」 即使秋津比矢田愿意听人说话,却同样是大意不得的对象。晴发自内心叹了口气,拜托对方放过自己。这时,矢田打开审问室的房门走进来,挥手叫秋津过去,小声地交代完指示就让他出去外面。 再次坐回晴面前的矢田带来了好消息。 「真澄更纱小姐和田茂美代子女士一起过来局里了。」 「……唔!跟我说得一样吧?」 「似乎是这样呢,田茂女士也说似乎是她误会了。」 真澄的到场对晴而言宛如天助,他想说这么一来就能获释而安心地吁了口气。然而,面对露出安心的表情要求「快点让我回去」的晴,矢田板起脸摇了摇头。晴认为误解已经解开了,矢田这根本是在刻意刁难而皱起眉头。 「为什么?真澄小姐已经帮我说明过状况了吧?」 「我们的确已经知道白藤先生身处田茂家的理由……但是,问题在于那具尸体。」 「所以就说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即便那是事实,但这是杀人事件,我们必须慎重行事。毕竟在可能是凶器的铁撬上,清楚留著白藤先生的指纹。」 「……」 听见矢田说出指纹的瞬间,晴对自己轻率的行动深感后悔;但是于此同时,晴也感觉到矢田的说法有些保守。矢田是说「可能是凶器」,而非直说是「凶器」。这也就是说,那根铁撬有可能不是凶器。 那具仰躺的尸体……因为眼睛没有闭上,可以确实感觉到他已经死亡,不过身上似乎没有血渍之类的痕迹,而且尸体周遭应该也没有任何血迹。晴回想著当时的状况,矢田则对他继续说道: 「所以说,在证明白藤先生没有涉案前,我们必须慎重以对。」 「……也就是说?」 「我们不能放走有可能会逃亡的嫌疑犯。」 「我才不会逃亡呢!我什么都没做啊!」 晴带著悲痛的表情喊叫的声音在审问室里回荡。矢田嘴上虽然说著「别在意、别在意」来安慰晴,不过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像在幸灾乐祸,也就更加深了晴对警察的厌恶。接著,无论晴怎么诉说他什么都没做、拜托让他回家,警方仍是不为所动,最后晴落得在拘留所过夜的下场。 虽然晴的内心充满为何自己会遇上这种事的悲愤,但仍把拘留所提供的简单晚餐全部吃完,接著就盖上粗糙的毛毯睡著了。幸好,晴没有纤细到换了床就睡不著;再加上身心俱疲,所以他睡得很熟,直到天亮才被熟悉的声音叫醒。 「晴。」 「……」 「晴。」 被呼唤了两次后,晴才醒过来。他心想著这个声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连忙起身后看见国崇出现在眼前,让他讶异地皱起眉头。国崇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是问题之一,但是比起这点,晴更在意的是,他认不出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于是转头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自家房间……相当寂寥简朴的空间、跟地板没什么两样的床铺,还有,其中最让晴在意的是国崇身处在铁门的另一边。 「……」 晴再次看著面露难色的国崇,接著想起了所有事情而重重叹一口气。没错,昨晚他是在拘留所过夜。国崇用冷静的眼神看著垂头丧气的晴,低声问:「你在做什么啊?」 「我也不是自愿睡在这种地方。」 「也是啦。」 国崇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命令身穿制服站在他身后的员警将拘留所的门锁打开。被要求「快点出来」的晴一脸愧疚地走出房间,向国崇确认: 「我真的可以离开吗?」 「我已经取得本驹込警局的理解,也跟搜查一课联络过了。不是你干的吧?」 听见快步离开拘留所的国崇如此问道,晴一脸不悦地回答: 「当然不是。」 光是被问这件事就足以让晴非常火大,而国崇则是理所当然地站在警察的立场,向抱怨著「不管我怎么讲都没有人愿意相信」的晴说明: 「在没得到家主同意的情况下就进去的房子里,手上拿著会被当成凶器的证物,还与尸体一起被人发现──这样即使是我也会被拘捕好吗?」 「那……」 「现在是由我当保证人担保你的身分,也顺便担保你不会逃亡。为了不让我丢脸,麻烦你不要做出奇怪的事情。」 面对特别如此叮咛的国崇,晴乖乖地点头答应,毕竟晴有自觉目前已经给国崇添很多麻烦了。国崇在电梯前面停下脚步,按下往上的按钮,晴心中怀抱著一股深深的谢意向国崇道歉。 「……不好意思。」 「为什么不联络我?」 「因为……你人在新舄……而且应该很忙吧。」 「那至少联络一下奈仓啊,这么一来就没有必要留在这种地方过夜。」 国崇边用愤恨的语气说著边走入电梯。跟在他身后的晴,则是有些怀念地重复一次国崇提到的老友名字。 「奈仓吗?这么说来,那家伙当上了律师呢。」 「他在耍嘴皮子方面是真材实料。如果找奈仓来,你就能立刻回家了。」 「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根本没办法想到那边去,而且请奈仓的费用肯定很贵。」 「赖帐就好了。」 正当晴因为身为警察的国崇所说的话感到目瞪口呆时,电梯也抵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就看到矢田、秋津和本驹込警局的搜查员们全都站在电梯前等著。晴对此感到一阵害怕,国崇却是一脸平静地走出电梯,向矢田打招呼说: 「真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已经联络过了。」 「我听说了。你竟然特别从新舄过来,难道说那边很闲吗?」 「这点就任由你们想像。希望你们能早点掌握嫌犯的身分。如果没有先辨明遗体的身分,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吧?晴,走了。」 国崇直接对矢田的讽刺还以颜色后,跟著晴一起向出口走去。不管是矢田或秋津,以及本驹込警局的搜查员们,他们很明显地都对国崇的做法相当不满。然而,晴的内心仍感到义愤填膺,认为无辜的自己根本没有理由该被拘禁,所以狠下心在这股险恶的气氛中追上国崇。 国崇离开本驹込警局后走向停车场,叫晴坐上他停在那里的车子。 「……难道你是从新舄开车过来的吗?」 「你觉得这个时间有新干线吗?」 天空一片灰暗,距离首班车还有一段时间。晴边发自内心反省边坐上副驾驶座,接著系好安全带。国崇发动车子往谷中开去,晴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被拘禁了?」 「苍一郎打电话过来,说你被逮捕了,要我帮忙做些什么。」 「……奇怪,苍一郎明明不在家啊……」 「他说是一个名叫桃园的男人联络他。因为他太慌张,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自己动手调查后,发现你真的被拘留在本驹込警局,就飞车赶过来了。」 「……真的很抱歉。」 晴道歉的声音相当低沉且沙哑,这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情讲出「多管闲事」这种话。这么一来,他最近面对国崇时都抬不起头了。晴的内心充满苦涩地低下头,甚至觉得连气都叹不出来。 抵达谷中后,国崇将车停在月影寺提供给香客使用的停车场里。不管是月影寺或白藤家,都位在无法直接开车进去的地方。两人从停车场走向月影寺,穿过寺院来到白藤家。晴才刚拉开玄关的拉门,抱著蕨的苍一郎就飞奔出来。 「晴!」 「……不好意思。」 由于是苍一郎通知国崇的,晴很清楚他有多么担心。其实晴也想更坦率地向他道歉,不过一感受到苍一郎的热度,晴就下意识地嘴硬起来。晴露出彷佛在皱眉生气的奇特表情开口道歉,接著就看到真澄和五月艾一同现身,这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晴惊讶地瞪大眼睛。 「晴、晴先生!」 「真澄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对不起,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真澄的头垂得比平常更低。她明明站著,却有种额头快要碰到地面的感觉。虽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让晴陷入困境,不过他并没有生真澄的气,所以在询问她出现在自己家的理由前,晴先要真澄抬起头来。 「总之,我们进去再说吧。」 毕竟国崇也在,待在这个狭窄的玄关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无法看清楚。众人听从晴的提议,一同往客厅走去,接著晴因为在暖桌旁看见出乎意料的人物而惊叫出声: 「桃园?」 「呼……唔……啊!晴!」 桃园原本靠在暖桌边睡觉,一听见晴的声音就跳了起来。他重新戴好歪掉的眼镜,再度看了看晴的脸后才安心地说道: 「你被释放真是太好了。」 虽然有从国崇那边听到桃园的名字,但是晴没想到他会过来自己家。而且现在才清晨五点多,真澄、桃园恐怕是从昨晚就待在这里,跟苍一郎一起担心著晴。 「真不好意思。」 晴觉得对不起大家而开口道歉,桃园则是离开暖桌,面向晴跪坐著低下头说: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毕竟我也有责任。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也是。」 晴叹了口气,担心他的众人则劝他坐进暖桌中。至于国崇则撇下犹豫的晴,堂堂正正、彷佛一家之主般直接坐进暖桌,并命令苍一郎去泡茶。他指向桃园和真澄向晴问道:「这两位是谁?」 「他们是平时很照顾我的店家老板以及店员。」 「店?」 「我制作的木雕是由他们帮忙贩卖。」 「原来如此。」 国崇用混杂叹息的语气回道,他也知道晴目前是靠制作木雕维生。接著晴向他介绍起桃园及真澄。 「这位是桃园,这位是真澄小姐。」 「真澄……」 国崇会对真澄这名字有反应,是因为他在调查晴为什么会被拘禁的过程中,曾经看过这个名字。晴也察觉到国崇在意的理由,轻轻叹了口气承认: 「她就是凶案现场那栋房子的家主的外孙女。」 「对不起……晴先生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开口道歉的真澄脸色相当差,看起来比晴还要疲惫许多。虽然碰上这种悲惨的遭遇,不过晴有吃晚餐,还满不在乎地在拘留所那种地方睡了一觉。晴担心真澄的身体状况,开口劝一直站著的她坐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请你不用那么在意。总之先坐下来吧?」 等真澄坐到桃园旁边后,晴就去厨房看看状况。他先帮忙苍一郎准备好所有人的热茶,然后把茶杯放上托盘端了出去。这时国崇正在客厅向桃园和真澄确认状况,听到他严峻的语气询问,晴有些埋怨地说: 「现在又不是在审讯犯人,你的语气普通一点好吗?」 「这样很普通了。」 「对不起喔,这家伙就是不知变通。」 「不会,这位就是苍一郎打电话通知的……警察先生吗?」 晴听到桃园的问题后,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跟他们介绍国崇。于是晴边把茶端给大家,边粗略地说明:「这位是我的童年玩伴,目前在当警察。他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真的只能去当警察。」 「虽然你常常说讨厌警察,不过这次算是被警察救了吧?」 「但是找我麻烦的也是警察啊。」 晴这次的确是受到国崇的帮助,不过仍对警察这个职业本身感到不爽。他带著「竟然不肯信任我」的怨气,转头向身体僵硬地跪坐在一旁的真澄问道: 「你外婆现在状况如何?还待在那栋房子里吗?」 「不,她人目前……在我家。因为警察说要维持犯罪现场……暂时禁止任何人进入……」 「总不会想待在发生杀人事件的家里嘛。那么,知道被害者的身分了吗?」 苍一郎从厨房回到客厅后,立刻钻进暖桌中向国崇询问起搜查情报。国崇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说: 「由于被害者没有携带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所以目前连他是谁都还不清楚。警方有跟家主确认过,不过她似乎是说她不认识那个人。」 由于国崇口中那位家主正是指真澄的外婆,所以除了国崇之外,其他人全都看向真澄,真澄则是僵硬地点点头。 「我跟外婆一起去警察局时……他们有叫我看过死者的照片。但不管是外婆还是我……都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对方恐怕是打算要行窃吧。通往庭院的后门门锁上似乎留有被撬开的痕迹。阳台那边有一扇家主忘记锁上的落地窗,警方认为死者应该是从那里溜进去的。」 「所以是小偷吗……那他为什么会死掉?是结伙溜进去……然后发生内讧吗?」 亲眼看过陈尸现场的晴,此时想起掉在榻榻米上的铁撬。会不会是还有另一名小偷,然后两人发生了内讧呢?突然遭同伙以铁撬殴打致死是挺有可能的事情。 「尸体旁边掉了一根铁撬,另一个人是用那个杀害死者的吗?」 「你是指你特别捡起来让自己的指纹沾上去的那根铁撬吗?」 「……」 晴虽然对于国崇这句语中带刺的询问感到不悦,不过他也反省了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过轻率。晴不发一语地拿起茶杯喝茶,听国崇继续讲下去。 「那根铁撬应该不是凶器。器具本身没有沾上血迹,遗体上也没有类似的伤痕。」 「那死因是什么?」 苍一郎兴奋地问道,国崇则回答要等司法解剖的结果出来才知道。听到铁撬不是凶器,晴想起矢田在审问室说过的话。在矢田讲出「可能是凶器」的时候,他肯定就已经知道那根铁撬不是凶器了。 明知如此,矢田却仍说出那种威胁般的台词,这令晴感到愤恨难平。正当他想著「警察怎么都是些性格恶劣的家伙啊」这种带有迁怒的想法时,国崇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并做出结论: 「总之,知道遗体的死因和身分后应该就能解开谜题,在那之前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吧。矢田他们还在怀疑你,所以不要做出轻率的举动。」 「我知道。」 看到晴比平时还要老实地点头答应,国崇用鼻子轻呼一口气,起身离开暖桌。 「怎么了?」 晴一脸不可思议地开口询问,国崇看著手表说: 「我要去搭上越新干线的首班车回新舄。」 「咦?」 国崇一说完就迅速往玄关走去,晴慌慌张张地赶紧追上去,并且在心里向国崇道歉。冷静想想,今天是一般上班族必须工作的平日,而且国崇还是处于无法随意请假、身负责任的立场。 「车子要怎么办?」 「我会再找时间过来拿。晴。」 「什么事?」 「你欠我一次。」 国崇用鼻子哼笑一声说道。平时晴绝对会反驳「你在说什么啊」之类的,但是他这次完全无法回嘴。国崇一脸满足地看著晴表情僵硬地点头同意,说了句「不用送了」就走出玄关大门。 即使对于国崇刻意说出自己欠他一次有些反感,不过自己给他添麻烦的确是事实,所以晴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被牵扯进这种不得了的事件当中,晴只能深深地叹气。 国崇离开后,原本客厅内弥漫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不过真澄的表情依旧很紧绷。晴觉得真澄这样实在很可怜,所以开口安慰她: 「你真的不用那么在意,这不是真澄小姐的错。」 「但是……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说要去拖延外婆回家……」 真澄在离开家之后就联络外婆,抱著要拖延她两到三小时的想法,与外婆约在常去的甜点店碰面。然而,回到自家附近的外婆采取的行动却跟真澄的预料不同,她没有直接去相约的地点,而是为了换衣服先回家一趟。 「我在甜点店等了很久……外婆却一直没有过来……觉得奇怪而打电话给她之后……就听到她说家里有小偷,而且还出现尸体……这种令人摸不著头绪的话。结果我也跟著慌乱起来……」 「你外婆肯定是吓坏了吧?毕竟不只看到我,甚至还出现尸体……」 「是的……外婆……似乎认为晴先生是小偷……还杀了那个人……所以慌慌张张地从家里逃出去报警……等我回到外婆家时,晴先生已经被带去警察局……我就把事情告诉外婆……然后跟外婆一起去警察局,向他们说明这不是晴先生的错。但是……」 问题在于晴不但跟尸体在一起,手上还拿著疑似是凶器的铁撬。如果单纯只是侵入民宅的嫌疑犯,那只要靠真澄和她外婆的说明,应该就能获释了。 「不过,那名死者到底是谁呢?」 「国说死者身上没有能证明身分的东西,想单纯一点应该就是闯空门的吧。」 最近在大白天就闯空门的大胆罪犯正不断增加,而且独居老人的确特别容易被当成目标。晴边听著桃园和苍一郎的推测,边回想自己打开陈尸处拉门时的状况。 拉开纸门后首先看到的是棉被,他先是对这幅景象感到讶异,接著就注意到棉被是从壁橱中全拿出来堆叠在那里。原本晴只是很单纯地觉得,该不会是真澄的外婆打扫到一半就出门了,不过现在仔细回想,疑问便接二连三地涌现。 「……地上……都是棉被。」 「棉被?」 晴低声说完,苍一郎一副颇感不可思议的模样重复一次。 「是啊……」 晴先是回应了苍一郎,接著说明在发现尸体的那间房间中央有一座棉被山。 「我一开始……以为是真澄小姐的外婆放著没收拾就出门去了……不过,那些棉被该不会是那名死者拉出来的吧?」 「啊啊,如果对方是小偷,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但是……值钱的东西应该不会藏在棉被后方吧?」 晴虽然也在那间房子里寻找骨董,不过他完全不会想把棉被拿出来。而且,如果要找值钱的东西,去翻客厅的矮柜和厨房的餐具柜之类的地方还比较有机会。 再加上单就晴所看过的地方,其他房间并没有遭人闯空门的痕迹。那么最大的疑问,就在于死者的目标为什么是位于房子深处的和室壁橱,还把棉被全都拉出来翻找。 「你外婆……有在那个房间藏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外婆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那间房虽然算是客房……不过,现在可以说几乎没有使用,只用来收棉被……」 「是吗……」 晴如此回应后陷入沉思,但他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头绪,只好先将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如果能知道死者的身分,应该就能更进一步解开谜团吧。正当晴如此思考时,苍一郎突然大声叫道:「对了!」 「不要吓人啦,怎么回事?」 「晴,你知道一般人怎么形容这种状况吗?」 「……嗯?你是指什么?」 「自作自受啦。」 苍一郎冷哼一声,不过晴完全听不懂。由于在真澄外婆家发生的事情太具有冲击性,导致晴已经忘记整件事的开端,于是苍一郎眯起眼睛瞪著他说: 「还不是因为你想把我排除在外才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就说过,要你等我回来再去鉴定骨董吧?」 「……」 「如果你没有偷跑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所以是自作自受啦。」 听苍一郎这么说,晴完全没有力气反驳。他的确觉得,如果让苍一郎参与此事会很麻烦,但也可能就是这样才遭到报应。不过,晴依然觉得没带苍一郎去是正确的决定。实际上,如果苍一郎当时也在场,肯定会引发更大的骚动。晴边叹气边安慰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一脸疲惫的真澄则低著头对他致歉: 「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拜托您去做那种事……我明明就不想给您添麻烦……真的是不管怎么道歉都不够……」 「但这么一来,你的计画最后还是被外婆知道了吧?」 桃园像是要确认般如此问道,真澄则铁青著脸点头。他们之所以趁著真澄外婆不在的时间进去她家,是想在不让她得知的情况下鉴定骨董的真伪。但是因为这场骚动,真澄不得不跟外婆说明状况,也为了她自作主张一事向外婆道歉。 「然后就挨骂了……外婆说:『明明只要跟我讲一声就好啦……』」 「所以说……骨董到底放在哪里呢?」 如果真澄有跟外婆谈到骨董的事,应该有问东西收在哪里吧?晴这么心想而发问,但真澄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啊……对不起……我没有问这件事……」 「这样啊……其实我依序找过一楼的房间,不过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最后找的就是那间房间,原本想说找完那里就去二楼。这样看来,骨董果然是收在二楼吗……」 由于在找寻的途中遇上尸体,晴最后没能达成目的。虽然他不想主动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但还是很在意,所以语带疑惑地低声碎念著。一旁的苍一郎则是双眼发光地说: 「既然计画已经曝光,直接请真澄小姐的外婆把骨董拿出来就好啦。」 「……」 「你的外婆应该也很在意价格吧?这样做就皆大欢喜啦!真澄小姐,对吧?」 苍一郎之所以会满面笑容地对真澄这么说,肯定是因为他自己想看那个骨董。虽然晴立刻板起脸,真澄却做出恰如苍一郎期望的反应。 「是的。如果能这么做……我会很高兴……但这就要看晴先生愿不愿意……」 真澄用试探的眼神看向晴。这时,只要晴直接说出:「我已经遇上这么麻烦的事,不想再牵扯进去。」那么,想必真澄会立刻放弃吧。但是,眼见真澄因为担心自己而整晚没睡,面容还如此憔悴,晴就没办法无情地拒绝她。 这时,苍一郎粗暴地代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晴做出结论: 「那就这么做吧!」 「你所谓的『这么做』是要怎么做?」 「就是这么做啊。好了,晴快去洗个澡放松一下。桃园、真澄小姐,让你们担心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啦,是我们给晴添了麻烦,请好好休息吧。」 桃园向晴打完招呼后,就催促真澄起身,接著边说「晴能在我们开店时间前回来真是太好了」边往玄关走去。听到这句话,晴很不好意思地向两人道歉: 「真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你们应该都没有睡吧?真的没问题吗?」 「开店时间是十一点,现在回去还能补个眠所以没问题。而且,我们店里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忙到晕头转向的店嘛。」 「真澄小姐也路上小心喔。」 晴一开口,真澄就跟平时一样深深一鞠躬后,才跟著桃园一起踏上归途。走到玄关外目送他们离去,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比他跟国崇一起回来时更加明亮。看著那两人的背影从木门另一侧消失后,晴大大叹一口气。 「晴,辛苦了。洗澡水已经放好啰。」 「……让你担心了。」 「真是的。」 苍一郎嘟著嘴耸耸肩,然后向抱在怀里的蕨说了句「对吧?」寻求认同。晴也不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自己被警察拘捕。即使晴有在拘留所睡了一觉,但是因为地铺很硬,让他觉得身体各处都很僵硬,便听从苍一郎的劝告前去泡澡。但于此同时,他脑中仍有许多无法释怀的事。 晴泡澡到一半时,苍一郎过来告知他要出门。晴向在百忙之中偷溜出来的苍一郎道谢,说完「路上小心」就送他离开。清爽地洗好澡后,晴吃了用冰箱里的剩饭所做的茶泡饭,接著就忙起家事。 虽然国崇叮咛过他要低调行事,不过晴平时就过著类似隐居的生活,出门顶多也只是去采买食材。他今天甚至连这件事都不做,只待在工作室里度过一整天。 苍一郎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晴独自吃完简单的晚餐便就寝,再醒来时已是隔天了。睡醒后,晴朝客厅看了一眼,发现苍一郎以只有头跟脚掌露在外头的姿势,彷佛乌龟般睡在暖桌底下。 「……」 晴不知道苍一郎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清晨回家的可能性很高。晴想说现在叫他起来也太可怜了,决定放著他不管,在厨房准备早餐。然后,晴把煮好的白饭、味噌汤以及纳豆用托盘端到客厅,坐在不会妨碍到苍一郎的位置吃起早餐。 晴动手搅拌纳豆时,苍一郎似乎是闻到味道,鼻子发出了声音。 「呼哈……我……肚子饿了……」 「只有味噌汤跟纳豆喔。」 「很够了……」 听到苍一郎这么回答,晴要他先去洗把脸。苍一郎回了句「好」,爬著离开暖桌,边拱起背抱怨著「好冷」边离开客厅。晴到厨房准备好苍一郎的份端回客厅,就发现看似根本没洗过脸的苍一郎已经钻回暖桌里。 「你真的有洗脸吗?不要只是沾沾水而已喔!」 「我有洗啦。是说水也太冰了。为什么我们家的洗手台没有热水啊?在这个年代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耶!」 「很适合让人清醒过来吧。」 晴哼笑了一声,把饭碗和汤碗端到暖桌上。苍一郎则打开纳豆的盒子,加入里头附加的酱汁搅拌均匀,同时用很普通的语气说道: 「啊啊,一直在熬夜实在是让我好困喔。晚上还得出门一趟,吃完饭就让我睡到那个时候再叫我起来吧。」 「又要出去吗?你还真忙耶。」 「你在说什么?晴也要去啊。」 晴一脸事不关己地说完,苍一郎就露出讶异的表情回道。 「要去哪?」 晴才刚问完,苍一郎立刻回答: 「真澄小姐的外婆家啊。」 「啥?」 「他们昨天下午似乎就接到警方的通知,说已经可以回去了。不过别说犯人还未找到,就连死者的身分都不清楚,这种情况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所以真澄小姐的外婆目前还待在真澄小姐家。然后今天下班之后,真澄小姐会陪她外婆一起回去拿换洗衣物,所以想顺便……」 「顺便?」 「就是顺便处理骨董的事情啊。如果晴不在场,那一切就白搭啦。」 苍一郎语带讶异地说完,把搅拌好的纳豆倒到白饭上。晴看著动作熟练地切断纳豆丝的苍一郎,皱起眉头在内心嘀咕「是什么时候约好的啊」。 晴也记得他们昨天早上的确有说过这件事,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决定。明明忙到连续好几天没睡,苍一郎究竟是从哪里挤出时间去做这些事? 晴因为难以释怀而不发一语,苍一郎则眯起眼睛看著他说: 「你可不要逃走喔。」 「笨蛋,我才不会那么做……不过,我觉得应该会白忙一场吧。虽然你为了看骨董忙得一头热,但是不要太期待会比较好。」 「什么意思?」 「虽然这样讲对真澄小姐和她外婆不太好意思,但是就我所见,我不觉得那个家会拥有什么值钱的骨董。」 如果那户人家真的拥有高价的骨董,光是走进玄关就能立刻看出来,毕竟拥有美感的人在室内摆设上也会有所讲究。然而,真澄的外婆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 不只是玄关,摆放在客厅以及和室的家具全都很普通,凹间也没有挂上任何挂轴。 不过,有一点除外…… 「……」 如果要说有没有值得注目的东西,晴的确是有所发现,不过那跟从真澄那里听说的物品特徵兜不拢,所以他在意的东西搞不好只是自己看错了。总之,那个家并不符合印象是无庸置疑的事。 「拥有好东西的人家……该怎么说?就是会有那种气氛。」 「是指感觉很有钱吗?」 「才不是呢,那种一看就知道很有钱的人家,家中骨董反而大部分都是赝品。」 在鞋柜上装饰著半宝石摆饰,客厅铺著毛皮地毯,屋内拥挤地摆放装置艺术风格的西洋家具──这种看起来塞满豪华家具的人家,大致上都会被赝品曚骗。 必须要像观察人一样,好好观察别人家才行……晴回想起天羽的教诲,心中不禁涌出苦涩,而用鼻子呼了口气。 「真澄小姐外婆的家是非常普通的人家。普通人家拥有昂贵的骨董,这根本是很少见的事。就像我们家也不会有那种东西吧。」 「我们家根本是贫穷吧……这么说起来,宇多家又是如何呢?总觉得仓库里面似乎堆满了那种东西。」 「那种家是另外一回事,格调完全不同啦。」 晴板起脸做出结论后,快速地吃著纳豆拌饭。苍一郎虽然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但立刻又转换心情回应: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太死吧?真澄小姐的外婆会认为那样骨董的价值足以用来抵留学费,肯定有她的理由。」 「嗯……这也是让我很头痛的事。」 要把该物是赝品一事告知笃信那是真货的人,其实会伴随著麻烦。即使是说了实话,却可能反而受人怨恨。所以真澄说想趁本人不在时先去确认真伪,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法……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做好会遭人怨恨的觉悟吧。只是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绝对不要再继续自找麻烦──晴如此告诫自己后,便同意跟苍一郎一起出门。 由于已经知道真澄外婆的家在哪里,双方就约好直接在那里会合。桃园的杂货铺「plus five」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六点半,所以他们跟真澄约晚上七点碰面。晴算好时间离开家门,跟苍一郎一同往驹込走去。苍一郎边走边滑著智慧型手机,晴虽然觉得他这种行为很没礼貌而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向他表明自己有在想要不要办手机的事。 「咦?你终于有这个打算啦?」 「我深刻地体会到没有手机会很不方便,所以稍微在考虑啦。」 那个时候如果自己有手机,或许就能联络真澄,让误会早点解开。虽然晴很清楚拥有手机的便利性,但经济方面的理由令他犹豫至今;而且看到苍一郎过著随传随到、彷佛被绑著铃铛般的生活,就觉得手机也不只是带来便利而已。 听晴这么说,苍一郎用轻松的语气向晴劝道: 「不然你就乾脆一点办支智慧型手机吧?」 「我才不要那么贵的东西呢,只要可以打电话就够了。」 「但是智慧型手机很方便喔?毕竟晴没有电脑啊。」 「没有那个必要。」 晴现在过著连室内电话都没有的生活,但他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完全没有意愿直接进入电脑生活,因而板起脸随口敷衍著硬要推荐的苍一郎。两人就在这种互动中抵达驹込。 依照记忆绕过转角,就在大街上看到两道人影。天已经黑了,在昏暗中其实看不太清楚,不过晴认为那应该就是真澄跟她外婆。 「真澄小姐!」 苍一郎一呼唤,人影就有了反应。晴和苍一郎迅速走过去,确认对方的确是真澄和她外婆。她们两人向晴深深低下头说: 「几天前真是非常抱歉,因为我的误会给你添麻烦了……」 「不,别这样说,请不要在意。」 「这位就是真澄小姐的外婆?」 初次见面的苍一郎开口询问后,真澄就点点头,重新介绍自己的外婆。 「我姓田茂,是更纱的外婆。」 真澄的外婆──田茂美代子主动自我介绍,她是一位高雅、很适合穿和服的老妇人。真澄是个大美女,而美代子看来在年轻时肯定也非常美丽,单从那笔挺的站姿就能窥见片鳞半爪。 「外婆,这位是你前几天曾见过的……白藤先生。这边这位则是白藤先生的朋友,宇多先生。」 「我是宇多苍一郎,很抱歉连我也跟著过来打扰。我很喜欢骨董,所以想请您务必让我拜见一下。」 「这样啊。不过,那说不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喔……」 美代子谦虚地说完,要大家先一起进去家里。原本晴还以为双方是正好同时抵达,不过真澄和美代子表示她们其实比较早到,但还是站在屋外等晴他们抵达。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要我跟这孩子两个人进去,多少还是会有些犹豫。」 「对不起……」 「白藤先生不需要道歉喔。」 晴觉得自己也是吓到美代子的原因之一,满脸歉意地低下头,但美代子笑著说: 「这不是晴先生的错,都是那具尸体的关系。而且警察说目前还不知道死者是谁,这实在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是连外婆都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吗?」 听到苍一郎的问题,美代子先是皱起眉头点点头,接著微微侧著头表示,希望苍一郎不要这样称呼她。美代子明确地说:「真澄是我的外孙女,被她叫『外婆』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让别人这样称呼,感觉不太舒服呢。」苍一郎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脸困惑地抓了抓头。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叫我美代子小姐吧。」 「了解,那也请您直接叫我苍一郎。」 原本苍一郎就很讨人喜欢,而且不管在哪里都特别讨老人家的欢心,他和美代子似乎也立刻就变得很合拍,两人亲密地开门走进去,美代子还把钥匙交给苍一郎去打开玄关大门。晴则是抱著难以言喻的心情,站在后面看著这幅景象。 真澄也一脸困惑地站在晴的旁边低声说道: 「外婆她……其实有点奇怪……」 「是还没有到奇怪的地步啦……虽然个性有点特别。」 要求跟自己外孙女同年龄的男性直呼自己的名字,这般胸襟可是相当不得了。晴边觉得美代子在性格上,算是跟看起来相当自制的真澄完全相反,边跟在苍一郎他们身后走进屋内。 晴与真澄趁著美代子不在时过来田茂家,已经是前天的事情。电灯一打开,虽然摆设完全没有改变,但还是受到大批搜查人员进出的影响,感觉有些脏乱。美代子脱下草鞋进入屋内后,也低声抱怨: 「这么一来得要大扫除了。虽然我知道警察是在工作,不过真希望他们能注意一点……这个地方之前有凹进去吗……」 美代子低著头四处确认,众人则跟著她一同从走廊前往客厅。从厨房和客厅之间的走廊走到底转个弯后,前方就是发现尸体的和室,那里依然拉起禁止进入的封条。 「所以我们还不能进去那里吗?」 「警察是希望能再维持现状一段时间。得把榻榻米全部换掉了……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 重新确认过自家现况后,美代子似乎有些疲惫。她在客厅坐定后,就麻烦真澄去泡茶。真澄先请晴和苍一郎也坐下,就去厨房准备茶水。 晴和苍一郎与美代子一同围著矮桌坐下,开口询问她屋内是否有东西遭窃。 「我已经确认过了,并没有任何东西被偷走。另外,虽然我也问过小更了,不过白藤先生跟小更进来家里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小更?」 「那是在叫我,因为我的名字是更纱。」 听到晴疑惑地重复一次,身处厨房的真澄便如此说明。这时晴才注意到,「真澄」不是名字,而是姓氏才对。晴垂著头心想「警察似乎也这么说过」,苍一郎则一脸惊讶地耸了耸肩说: 「晴……你该不会以为『真澄』是名字吧?」 「……明明就有人用这个当名字啊。」 苍一郎那种瞧不起人的语气,让晴先是板起脸反驳他,接著才回答美代子的问题。当时屋内确实没有被人闯空门的痕迹,晴自己也四处寻找过骨董,不过完全没有发现类似的迹象。 「壁橱里面的模样也很正常。」 「哎呀,真是的。」 晴边回想前天的情况边说道,美代子则在听完后疑惑地皱起眉头。有人趁自己不在时擅自看过自家壁橱里面的东西,要她不生气也难,所以晴再度开口道歉: 「真的很抱歉。」 不过美代子慌忙摇著手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在责备白藤先生喔,只是觉得就算去翻壁橱也找不到啊。你们是来找骨董的吧?」 听到美代子的询问后,晴看向位在厨房的真澄。虽然真澄最初想要瞒著美代子,不过她也说过因为这意想不到的状况,导致计画已经曝光。然而,晴依然很烦恼自己该不该直接承认。真澄察觉到晴的想法,关上瓦斯炉走进客厅说: 「我从妈妈那边听说,外婆曾经提过那件骨董是大型物品……所以才想说应该会收在壁橱里面。」 「那个的确算大,不过你们有些许的误解喔。」 「那个……请问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他们前天直到最后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骨董。美代子向一脸认真地询问的晴回答: 「是盘子喔。」 「盘子……」 「是一个大盘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坐在表示理解美代子语意的晴身旁,苍一郎的双眼正闪闪发亮。如果是书画类,苍一郎肯定会瞬间失去兴趣,不过盘子属于陶瓷器,是他喜欢的领域。 「讲到大盘子……那就是『古伊万里』……或『锅岛』之类的吗?」 「『古伊万里』是?」 看到美代子不可思议地重复苍一郎所说的话,晴心想「果然是这样」而叹了口气。单就美代子的家来看,晴实在不觉得她会拥有高价的骨董。缺乏骨董相关知识这点也能当作证明。 跟开始有不好预感的晴相反,苍一郎则是因为遇上能披露骨董知识的机会,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 「所谓的『古伊万里』啊,是用来指称在佐贺县的有田所制作的瓷器。因为是从接近有田的伊万里港输出,也就被称为『伊万里烧』。一般是将宽永到宽文年间烧制的瓷器称为『初期伊万里』,然后直到江户末期所制作的瓷器则是『古伊万里』。不过,由于古伊万里非常受欢迎,在之后的新时代制作的东西,也常常被当成是古伊万里来贩售,因而若用时代来划分会有些许问题……」 「宽永……是指什么时代啊?」 「是西元一千六百二十四年到一千六百四十四年之间,算是江户时代初期,德川家光执政的年代。」 面对满脸疑惑的美代子所提出的问题,苍一郎充满自信地回答。因为被夸奖「好厉害,你真聪明」,使得苍一郎更加得意忘形,又继续解说古伊万里的事。 「有田是在进入江户时代才开始制作瓷器,技术也逐渐进步;到了江户时代中期时,更确立了『古伊万里』、『柿右卫门』以及『锅岛』三大台柱。『柿右卫门』是采用名为『浊手』的乳白色基底,配上色绘和金彩(注5)的华丽样式,输出至西欧后得到很高的评价。至于刚刚也有提到的『锅岛』,则是指『锅岛藩』在伊万里烧发展起来后,于伊万里建造的专用窑所烧制的瓷器。所谓的『锅岛藩』,则是治理佐贺藩的锅岛一族之俗称。在这个专用窑所制作的瓷器,几乎全都成为献给幕府的礼品,以及藩政府自用的物品,所以在大小上有著严格的限制。特徵在于碗底的台座比一般来得高……」 虽然苍一郎得意地讲个没完,不过面对这种滔滔不绝地谈论自身所知的冷门知识的人,就算一开始会很佩服,没多久后只会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果不其然,不只是美代子,连真澄也面露惊讶。晴注意到这点,粗暴地对苍一郎吼道:「喂!」 「怎么了?」 「到此为止吧,已经够了。」 正当苍一郎准备反驳皱著眉头的晴时,美代子开口打断他说: 「也是。我已经懂了,谢谢你的解说。」 虽然嘴上道谢,但美代子的表情显示出她很困扰。大概是注意到这点,苍一郎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由于苍一郎滔滔不绝的解说,使得晴没能听见美代子的回答。不过她连古伊万里都不知道,晴由此多少能推敲出答案。 晴向美代子问了跟苍一郎不同类型的问题: 「请问……您为什么会拥有那个盘子?是在哪间店买的吗?还是……」 只要知道是从哪里入手,自然能得知物品的来历。 晴问的问题是美代子能回答的内容,她摇摇头回道: 「不,那是别人送的。」 「是谁送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这时美代子轻轻咳了一声。听到美代子咳嗽,真澄猛然起身说「茶泡到一半」,慌张地回到厨房。她先把热水倒入准备好的茶壶中,然后连同茶杯一同端来矮桌。 美代子拿起真澄端给她的茶喝了一口,接著讲起她得到那个盘子的经过。 「其实……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学习新娘技艺而去父亲的朋友家当过帮佣,那个盘子是我从那户人家辞职时,他们送给我的东西。那户人家在战后靠著买卖橡胶制品大发利市,所以非常有钱。」 听到「在战后大发利市」,晴微微皱起眉头。从美代子的年龄来看,战后自然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如果是在那之后才变有钱,也就是所谓的战后暴发户。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推行过财阀解体政策(注6),用财产税这种名目向资产家徵收了高额的税金。出于这个原因,很多优秀的骨董流入市面,不过那同时也是只要缺乏眼光就会受骗、赝品最为横行的时代。如果是原本就喜欢骨董而有在收集那还另当别论,但若是为了当成资产而大量购入的东西,那就令人存疑了。 「那户人家的家主很喜欢骨董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好像都是被怂恿就买下来,所以拥有很多骨董。那时正好处于经济高度成长期,日本还曾举办过奥林匹克运动会,所以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老板手边也有很多闲钱,就连对我这个当帮佣的小女孩也是毫不吝啬,送了我很多东西。在我辞职时,他们说就当成结婚贺礼送给我的……是描绘了美丽蔷薇的盘子,据说是来自中国的古物。那个盘子看起来就很高级……对方还说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把它卖掉应急吧。由此可见,那肯定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美代子很有自信地说道,但晴的内心充斥著不好的预感,几乎要忍不住叹气了。 美代子对晴的印象绝对不算好,毕竟晴不但擅自进入她家,美代子还亲眼见到晴在尸体旁,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况可说是恶劣到极点。 现在,晴很可能不得不再次给予美代子坏印象,幸好他以后很可能不会再跟美代子见面了。然而,晴还是得跟身为委托人的真澄见面。他想说确认一下真澄的想法而往她看去,两人视线交会的瞬间,晴看到真澄轻轻点了点头,这反而让晴皱起眉头。 「……」 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呢?正当晴为了无法解读真澄的想法而烦恼时,美代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说了句「我去拿盘子出来」。见美代子起身,苍一郎也说要去帮忙,结果演变成晴与真澄两个人留在客厅的状况。晴趁机小声问道: 「真澄小姐。」 「什么事?」 「……就算我说实话,你外婆也没有关系吗?」 「是的。」 看到真澄跟刚刚一样表情认真地点头,反而加深了晴的困惑,甚至怀疑真澄该不会只想著要肯定他才会这样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就完全无法采信了。 单就听到的话来判断,美代子完全没有怀疑过盘子是否为赝品。如果把真相告诉笃信那是真品的美代子,并且惹她生气的话……但是,也不能因为害怕这种事就说谎,到时候只能落荒而逃吧。晴在心中叹了口气,接著就去关心在厨房找东西的两人。 美代子指挥著苍一郎,要他拉开置于墙边的巨大餐具柜最下方的抽屉。真没想到会是收在那种地方,只是想说把盘子收放在餐具柜里吗?正当晴觉得似乎能理解时,就看到苍一郎取出一个木箱。 晴看著那个有些时代感的箱子,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苍一郎的声音则在这时突然传来:「奇怪?美代子小姐,这个箱子好轻喔。」 「咦?」 「该不会是空的吧?」 「怎么可能……」 美代子一说完就当场蹲下,苍一郎则将箱子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并且动手将绳结解开。晴和真澄闻言后也惊讶地靠过去,就看到苍一郎打开了箱子的盖子。看著空无一物的箱子,苍一郎低声说道: 「果然……」 「哎呀,怎么会?我明明就收在这里啊……」 正如同苍一郎觉得很轻的感觉所示,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一直以为放在箱子里的盘子消失了,让美代子慌忙往餐具柜中看去,但是东西也没有在柜子里。晴在美代子等人的身旁屈膝蹲下,拿起箱子的盖子确认。 「……」 盖子上用毛笔写著「万历赤绘(注7)大皿」。这个应该是后来才制作的箱子质感相当不错,若是从这点判断,装在里面的东西应该值得期待。然而,最重要的盘子却消失不见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美代子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围在她旁边的晴等人则是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根据美代子的说明,那个消失的盘子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收在这个餐具柜中。 「我最后一次看到时……记得是在老伴去世的时候。」 「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吧?」 真澄惊讶地确认问道,美代子垂著头颔首。苍一郎向真澄询问年龄后,她回答「今年二十七岁」。也就是说,盘子已经收在那个餐具柜里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 「这段期间内,您一次都没有看过吗?」 「因为听说那盘子很贵,我平时根本不可能拿出来使用。加上又担心因地震而损坏,才会收在餐具柜最下面的抽屉。」 「也不可能……是记错收藏的地方,毕竟箱子就放在这里。」 苍一郎看著地板上的空箱小声说道,美代子也面有难色地点头。她长叹了一口气后用手压著脸颊,向真澄道歉:「对不起。」 但真澄不懂外婆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一脸慌张地询问理由: 「外婆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小更想去留学吧?」 「那个……先前不是也说过了,我靠自己存钱就好,外婆真的不需要道歉喔。」 「但是……我想要帮助小更啊。如果有那个盘子就能筹到钱了。」 晴边听著美代子无力地说道,边无言地将盖子阖上。他重新绑好真田绳结,将箱子收回餐具柜后关上抽屉。 对于害怕那说不定会是赝品的晴来说,箱子里面没有东西反而是值得高兴的事,这么一来就不会种下多余的祸根。晴留意著别把松了一口气的心情表现出来,开口向真澄确认他的工作是否算完成了。 「既然找不到东西,我也什么都帮不了……」 「是的……我知道。真的很抱歉……结果又给您添麻烦……对不起……」 真澄不断地道歉并深深低下头,由于她全身都散发著歉意,使得晴在告辞的同时也感到过意不去。然而蹲在美代子身旁的苍一郎,却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提出疑问: 「明明应该放在这里的盘子为什么会不见?是被谁拿走了吗?」 「是在不知道的时候遭小偷了吗?不过,知道盘子收在这里的人只有我啊。」 正如美代子所言,就连她的女儿──也就是真澄的母亲,都不知道该项骨董的存在。甚至连美代子自己都长时间忘了有这个东西,直到听说真澄想去留学才想起来。 「我听到小更想要去留学时……就开始思考有没有能帮上你的地方,这才想起那个盘子,心想只要把它卖掉就好了。」 「您想到之后没有先做过确认吗?」 「因为我一直以为就放在那里,加上年底又很忙,我想说等过完年再找个地方拿去卖掉。应该在那时候就先确认看看才对……」 美代子边说边露出怨恨的表情看著餐具柜的抽屉。然而东西不见是事实,就算继续在这里讨论下去,东西也不会突然出现;而且天色已经黑了,更让人觉得这个没有暖气的家越来越冷。 晴眯起眼睛,瞪向平时总是夸张地喊著好冷,但沉醉在感兴趣的事物中时却一声不吭的苍一郎,再次表示自己要先离开了。听到真澄和美代子说也要一起离开,晴就帮忙真澄收拾茶具;苍一郎则陪著美代子,一起去二楼的房间拿换洗衣物。 「谢谢您,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我帮忙拿去厨房就好。真澄小姐住在哪里?」 「在白山。小石川的植物园附近……」 「很近呢。」 「虽然距离不算远,不过我是跟外婆一起搭计程车过来。」 真澄边说边洗著茶壶和茶杯。晴原本只是很普通地站在她旁边,却被一股奇妙的感觉吓到──那是一股非比寻常的气势。当晴不可思议地寻找起原因时,才发现是身旁的真澄侧脸的表情非常僵硬。 因为她洗东西的动作也很生硬,可以看出真澄非常紧张。但不管怎么看,那都不是贵到让人在清洗时要多加注意的茶具。那是很普通的器具,而且真澄方才在泡茶时,也没有特别小心。 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呢?难道说……正当晴如此思考时,耳边传来有人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接著听到苍一郎喊道:「真澄小姐。」 「什么事?」 在苍一郎走进厨房的同时,真澄散发的紧张感似乎也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转身面向苍一郎。 「美代子小姐找不到黑色的波士顿包,正在四处翻找。那个包包有没有在一楼?」 「有喔。」 「在哪里?」 「在和室的壁橱里面。」 真澄简短地回答后,苍一郎面露笑容地拜托她: 「能请你帮我拿出来吗?」 「知道了。」 真澄用平淡的语气说完,拿毛巾将手擦乾,接著走出厨房、往客厅后方的和室走去,从壁橱中拿出波士顿包交给苍一郎。 「谢谢。」 苍一郎轻声道谢,但真澄没有回应就慢慢走回厨房,再度洗起茶具。在一旁观察两人互动的晴,心情复杂地双手抱胸。 真澄面对苍一郎时的态度,跟她面对桃园时很类似,都相当冷漠。如果是这样看来,真澄的确跟苍一郎说得一样,会让人觉得是位「冰山美人」。但是…… 「……那个……」 晴抱著某种预感向真澄搭话,她的身体立刻大大颤抖了一下。真澄慌慌张张地关起水龙头,刻意先把手擦乾才面向晴。她掩盖在长发之间的大眼睛闪烁著光芒,并用呆板的语气回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 感觉到苍一郎现身时消失的紧张感再度复苏,让晴确信真澄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出在他身上。真澄跟晴独处时,晴光是站在她身边都会让她很紧张。确认了这件事后反而加深晴的困惑,他很伤脑筋地讲出用来当作藉口的事: 「……要我帮忙擦拭洗好的茶具吗?」 「不用了……这样……太劳烦您!我很快就能弄完……所以……」 真澄用力地摇头拒绝,接著为了早点洗好茶具而慌慌张张地动起手。晴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她这么焦虑,便心怀歉意地悄悄离开真澄身边,走出厨房。 「……」 真澄说不定很不擅长面对他。晴从以前就常被人说很不亲切,但因身边有个宛若压迫感集合体的国崇在,让晴一直觉得自己其实也还好,所以不怎么在乎。但是,晴不像苍一郎那么坦率也是事实。 自己冷淡的态度令真澄倍感压力,虽然让晴深有歉意,不过事到如今也难以改善。不然至少表现得亲切一点也好,但是该怎么做呢?歪著头思考的晴,努力将苦涩的心情,连同下意识地想叹出口的气吞了下去。 3 苍一郎提著装有换洗衣物的波士顿包与美代子从二楼下来后,四人就一同走出家门。外面一片黑暗,时间也已经接近八点。走到大街上后,晴帮真澄和美代子拦了计程车。计程车闪著双黄灯逐渐靠近,最后停在眼前。 「白藤先生、苍一郎,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别跑一趟。」 「不会,请不要在意。」 「因为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之后会再稍微找找看。如果有找到的话,我一定会通知你们,到时候请务必过来看看。」 就晴的角度来说,这是他不乐见的情况,但对苍一郎而言可不是。 「等您的联络喔。」 听完苍一郎开朗的回应后,美代子便坐进车内;拿著美代子行李的真澄,则是向晴深深一鞠躬后,才跟著搭上车。 等两人搭乘的计程车离开之后,苍一郎低声说道:「肚子饿了。」 「回去吃晚餐吧。」 「没有偶尔在外面吃顿饭的选项吗?」 「如果你要请客的话。」 苍一郎也是虽然有在工作,不过薪水相当微薄,因而他耸耸肩表示「怎么可能」。两人并肩踏上归途,一路上,苍一郎似乎很在意盘子消失到哪去了,一直在讲这件事,不过晴比较在意其他地方。 「那个,晴,你有在听吗?」 「……我很恐怖吗?」 晴一直觉得真澄之所以会那么紧张,原因说不定是出在他身上,所以忍不住开口询问苍一郎。见到苍一郎一脸讶异地回答:「啥?」晴才惊觉过来。虽然他连忙说「没事」想把话题敷衍过去,不过苍一郎已听得一清二楚。 「恐怖……是指什么?」 即使晴要他忘了这件事,苍一郎也不肯就此罢休。晴觉得要是一直让他乱猜也很麻烦,于是叹了口气,告诉苍一郎他有点在意真澄的态度。 「真澄小姐她……说不定很怕我,每次面对我的时候,行为都很诡异……跟我独处时也会非常紧张。毕竟我不像你态度亲切,所以……」 「啥?你弄反了吧?」 「反了?」 「她其实是把你当成神啊。」 看苍一郎耸了耸肩这么说,晴露出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皱起眉头。苍一郎所说的「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晴仍是无法理解的模样,苍一郎又说不只有他这么想,连桃园也这么觉得。 「我先前也说过,真澄小姐非常热爱晴制作的木雕,所以她应该是把身为作者的晴当成神了。她在面对我们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吧?关于这点我也有跟桃园讨论过喔。」 「的确……很不一样。」 「对真澄小姐来说,我们只是随便怎样都好的平凡人,但晴是她崇拜的神啊。」 「崇拜?」 晴歪著头重复一次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虽然苍一郎的想法有些难以理解,但是这么一来,真澄就不是在害怕他了。对于觉得真澄是因为自己太不亲切而感到害怕跟紧张的晴来说,这让他稍微安心下来吁了口气。 然而,如果情况正如苍一郎所说,那也会相当麻烦吧,这样就不是只要改变自己的态度便能改善的问题。晴就这么怀抱著复杂的心情走回自家附近。 由于出门前有先做好晚饭,这时只要准备一下便能开饭,晴心情轻松地走过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准备踏入寺院内的瞬间── 「小晴、小苍。」 听到暗处传来的声音,晴紧张地停下脚步。 「晚安。」 苍一郎打招呼的对象,当然是登喜子。看到登喜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苍一郎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参加町内会(注8)的聚会。我们家的爸爸也因为要参加守夜出门去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 「不说这个。小晴,那孩子的车子停在我们家的停车场耶?」 在听到登喜子声音的瞬间,晴就有预感她会提到这件事,所以内心其实很想逃走,不过既然办不到,也只能尽可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晴露出微笑,摆出自己也不清楚状况的态度回道: 「所以他回来啦?这不是太好了吗?」 「才没有呢,只有看到车子而已。他有联络你吗?」 「车子是指国的吗?」 国崇前天把车子放著就回新舄的事,晴还没有跟苍一郎说过。晴心想,要是苍一郎说出什么多余的事情,自己就死定了。为了不让登喜子发现,晴从背后轻轻戳一下苍一郎的侧腹,做为要他不要多嘴的信号。 苍一郎也知道登喜子跟国崇之间的亲子关系有点问题,所以立刻就察觉到晴的意图。晴侧眼确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的苍一郎明白自己的意思后,开口回答登喜子: 「不,他没有联络我……该不会是出差回来吧?」 「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他回家露个脸也好吗?竟然只把车子停在这里,实在太没礼貌了。」 「说得也是。」 晴极尽讨好地回应著登喜子的抱怨,然后询问她:「时间来得及吗?」这时要出门开会的登喜子才惊觉过来,低声说道: 「糟糕,我得走了。小晴,如果那孩子有去找你,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喔。约好啰。」 「……我知道了。」 「过年的事情也是,拜托你啰。」 登喜子再三叮嘱后,快步朝大门走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晴重重地叹一口气。苍一郎似乎是在沉默不语时想到国崇的车子停在那里的理由,向晴问道: 「是之前那件事吗?」 「没错,他半夜从新舄过来,根本没有新干线可以搭。」 「原来如此。国早上是搭首班新干线回去,所以把车子留在这里啊。国真的很看重朋友呢……」 苍一郎开朗地这么说,不过从晴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无法开口同意。晴的确很感谢国崇为了自己,大半夜的从远方飞车过来。虽然很感谢他……但被卷入别人家的亲子问题实在是很令人困扰。晴叹了口气,往寺院内深处的墓地走去,穿过设置在墓地一角、通往白藤家的木门。然后,正觉得与登喜子的约定相当沉重的晴,在看到位于孟宗竹林另一侧的自家时,顿时感到自己的血压飙升。 「!」 应该没有人在的白藤家亮著灯,不过身为同居人的苍一郎在身后,而且晴不觉得会是小偷闯空门。最糟糕的是,他非常有把握到底是谁在自己家里。 「咦?难道是国来了吗?」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苍一郎高兴地说道,这更是让晴感到愤恨难平。苍一郎明明也有听到晴跟登喜子约好的事,如今这般态度应该是觉得「那跟我无关」吧。忍住下意识就要瞪向苍一郎的冲动,晴快步冲向玄关。 晴粗暴地打开拉门,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双大皮鞋摆在门口。 「国!」 晴怒吼著脱下拖鞋冲进客厅,便见到让他更为光火的景象。 「!」 「欢迎回来。」 国崇坐在客厅的暖桌中,一脸坦然地迎接晴跟苍一郎。他手上拿著茶杯,暖桌旁放著桃园前几天送给晴的一升瓶日本酒。 晴想说那是高级酒,原本想在过年时喝才带回来,但因为各种麻烦事丛生,才以藉酒浇愁的名义开瓶。不过,他也只是稍微喝了一点,打算把剩下的留到过年再说,没想到如今却只剩下一点点。 「我的酒……」 「很好喝喔。这可是京都的酒呢,你怎么会有?」 「别人送的。我想说等过年再来喝,所以特别留下来!」 「但是已经打开啰?」 国崇乾脆地说完,将茶杯内的酒喝乾。暖桌的桌面上放著晴珍藏起来的螃蟹罐头,可以确定国崇不但在没人时擅自跑进来,还翻找过白藤家的厨房。面对吃了一惊而跌坐在地的晴,国崇用悠哉的语气说道: 「距离过年还早嘛,开封之后摆著会变难喝喔。」 「味道只要还过得去就好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酒啊!」 「不要生气啦。比起这个,我肚子饿了,快点准备晚餐吧。」 在厨房四处翻找过的国崇,肯定有发现准备好的晚餐。 「我有特别等你们回来喔。」 一听到国崇如此说道,晴就眯起眼睛瞪向他。无论受到国崇多少照顾,晴都无法坦率地向他道谢,正是因为无论如何晴都无法原谅他这种地方。 但是同时,依照晴多年来的经验,他也很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晴强忍著怒意起身,跟苍一郎说「过来帮忙」后,就往厨房走去。刚点燃瓦斯炉加热锅里的味噌汤,晴就听见从纸门没关的客厅那边传来苍一郎询问国崇的声音: 「国是来把车子开回去的吗?」 「车?」 「我听说你先前把车子留在这里就回去了。」 原本晴也一直以为是这样,不过国崇本人似乎完全忘记这件事般回答: 「这么说也是。」 「不然你到底为什么跑来?」 晴一问完,就得到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星期一在东京有个会议,所以就顺道过来。」 「……今天才星期五耶?」 也就是说,这家伙星期六、日都打算待在这里吗?虽然晴觉得「开什么玩笑」,不过比起站在厨房讲话,先把晚饭准备好、过去客厅再说会比较恰当。晴用汤碗盛起热过的味噌汤,然后把做为配菜的萝卜泥炖鳕鱼、炒莲藕以及炒豆腐装盘。他将这些交给苍一郎端去客厅,自己则端著腌白菜以及装著白饭的饭碗走到客厅后,先向国崇宣言: 「配菜就只有这些啊,白饭也是。我没想到你会跑来,所以没有煮太多。要是想抱怨就给我滚出去。」 「我怎么可能会抱怨呢……不过,这似乎是老人家庭的饭桌吧?」 晴刻意发出声响地将饭碗放在才刚说不会抱怨就在碎碎念的国崇面前。虽然刚刚说过要他滚出去,不过晴一坐下就想到自己弄错必须跟国崇讲的话,立刻开始说教: 「要是讨厌吃跟老人食谱一样的饭菜就给我滚回家去!真要说起来,你家又不是这里,是隔壁吧?」 「那里可是真正的老人家庭耶。」 「你在说什么啊!我刚刚才碰到阿姨,而且被她问说为什么你的车子会停在停车场里。你今天又是直接跑来我家对吧?要是你有过去那边露脸打声招呼,我就不用烦恼该怎么回答了。」 「要是去打招呼,就会没完没了。」 「而且那个螃蟹罐头也是……」 正当晴指著还剩一半的螃蟹罐头,打算说明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家里时,国崇就开口打断他,而且一脸悠哉地说出苍一郎感兴趣的事情。 「这么说来,似乎还是不清楚那具尸体的身分呢。」 「是这样吗?对了!在美代子小姐家时,应该请她让我看看现场才对……」 苍一郎一脸后悔地说道,国崇则微微皱起眉头反问:「美代子小姐?」于是苍一郎向他说明: 「就是发现尸体的那间房子的主人,田茂美代子小姐啊。我们刚刚才去过她家。」 「晴也一起去了?为什么?」 「她说要拿骨董给我鉴定。」 国崇也知道晴会偷溜进田茂家的理由跟骨董有关,但因为现场出现尸体,导致晴当时无法达成目的。于是国崇问道: 「所以你们刚刚特别跑去再度挑战吗?」 苍一郎先点点头,然后耸了耸肩说: 「但是不见了。」 「不见了?」 「美代子小姐一直以为东西是收在厨房的餐具柜里,但是柜子里只有外箱,箱子里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苍一郎虽然说了实话,不过国崇似乎觉得难以理解,所以一脸讶异地询问晴。晴先用鼻子呼了口气,接著表示事情就跟苍一郎说得一样。 「本人是认为东西就收在那里,但是东西不见了也是事实。不过,我认为东西应该不是遭窃,毕竟只有那位婆婆本人知道她持有骨董,以及骨董收藏的地点。」 「这就很难说了。如果那名死者是结伙犯案,东西有可能是被同伙拿走的。那是有价值的东西吗?」 国崇的职业让他对犯罪的气息特别敏感。听到他眼神发光地如此问道,晴困惑地歪著头。如果要偷,应该会连箱子一起拿走才对;而且比起单独窃取大盘子,他总觉得小偷会选更容易搬运的东西。晴连同这般想法向国崇说明箱子的内容物: 「我没有看到实物所以不清楚,不过根据婆婆的话,以及箱子上的落款,那应该是万历赤绘的盘子。从箱子的大小推断,恐怕……是接近三十公分的盘子。若是刻意单独带走盘子本身,怎么想都很奇怪。光是要打开箱子就得花不少时间,连同箱子一起拿走不是比较简单吗?而且,屋内没有其他物品遭窃喔。」 「这就要看该骨董的价值如何。那东西值多少钱?」 「就说我没有看到实物,根本没办法回答啊……」 闻言,苍一郎代替晴,说著「所谓的万历赤绘啊……」开始解释起来。打从在美代子家看到写在箱子上的文字起,苍一郎就一直非常在意吧。他之所以没有当场发表长篇大论,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讲解古伊万里时吓到了真澄和美代子的关系。 「那是在明代制作的『五彩(注9)』……彩色图绘陶瓷器。自从宋代起,开始出现『二次烧结』这种制作手法。所谓的『二次烧结』,就是在涂上釉料并以高温烧结过的陶瓷器上绘制图案,然后再用低温烧结一次,是相当费工的制作手法。随著制作方式的发展,五彩也跟著进化,明代的嘉靖到万历年间更被称为五彩的全盛时期。所以说,如果美代子小姐的盘子真的是万历年间的东西,应该有相当高的价值。」 「明代……是西元十四到十六世纪左右的朝代嘛,嘉靖、万历已经是明代末期啰。」 「真亏你还记得耶。」 晴一脸惊讶地看向边从碗里扒饭边低声说道的国崇。如果是应届高中生就算了,都已毕业那么久,这类知识就算完全忘光也不奇怪。国崇向讶异的晴表示「我只要是记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后,要苍一郎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是能换取大笔金钱的东西吗?」 「嗯……骨董还是得看东西耶。」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苍一郎面露困惑地看向晴。见到事情最后还是转回自己身上,让晴抱著苦涩的心情接过话题,开口说道: 「正如苍一郎所说,价格会依物品有剧烈的波动。不过,如果是没有瑕疵的高级品,应该可以卖到两、三百万圆吧。原本万历赤绘在中国的评价并不高,但是那种独有的美感在日本深受欢迎。不仅志贺直哉有留下名为《万历赤绘》的作品,梅原龙三郎甚至特别画了插在万历赤绘花瓶里的花朵。」(注10) 「听说目前中国的收藏家动作频频。如果是真品,很可能会冲到不可思议的高价。」 诚如苍一郎所言,中国的陶瓷器价格,正随著中国的经济发展而有爆发性的提升,甚至不断出现更新拍卖会最高成交金额的状况,所以在市场各个领域的售价也很令人期待。 「如果是真品,卖价会相当高。」 听见晴和苍一郎两人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国崇做出结论: 「也就是说,东西非常有可能是遭窃了。」 「……不,所以说,我刚刚不是才讲过应该不是吗?」 晴对于国崇完全没在听人说话的态度感到讶异,不过,国崇只是向晴递出饭碗,要求再来一碗。晴皱起眉头接过饭碗,不情愿地起身往厨房走去。这时国崇要晴顺便拿美乃滋过来,于是晴从冰箱中拿出美乃滋后直接丢给他。 「这么说来,国,知道那名死者的死因了吗?」 正好想起这件事的苍一郎问道,国崇则是点头回答:「啊,知道了。」 多少有点在意这件事的晴──毕竟自己在该案件中被怀疑是犯人──在听见这段对话后,拿著添好饭的碗走回客厅,仔细听著国崇的发言。 「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由于在后脑杓发现挫伤,最后判断死因是脑挫伤。似乎是后脑杓的……这个附近受到重击。」 国崇用右手接过晴递来的饭碗,左手则比著自己的头做说明。看到国崇指著比脖子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晴讶异地问道: 「那么……死因跟那根铁撬果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铁撬上只有采集到死者跟你的指纹,而且没有发现死者遭铁撬殴打的伤痕。」 「所以是有别的凶器吗?」 「目前没有发现可能是凶器的东西。现阶段的看法,是认为那名男子很可能自己撞到某个地方而导致死亡。」 「这么一来就不是凶杀案……而是单纯的意外吧?」 晴皱著眉头低声说道,国崇则是淡淡地回答: 「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是凶杀这种恐怖的案件的确是好事,但是就晴来说,有个实在难以释怀的地方。那就是即使只有一晚,但他仍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还被关在拘留所里。 「所以就说跟我没有关系嘛!警察什么的实在让人受不了!」 「别那么生气啦,谁叫你要做出那种会让人怀疑的行为。」 「就是因为你们那种态度才会造成冤狱!」 一听到国崇帮同事说话,晴就把怒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一旁的苍一郎则是捧著饭碗并托著脸颊,思考起死者究竟是在哪里撞到头。被说这个姿势很难看,苍一郎连忙改变姿势,但仍只顾著思考尸体的事,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但是啊,死者不是仰躺在榻榻米上面吗?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会有能撞倒头的东西。而且,晴说过房里有棉被什么的对吧……」 「是啊。我看到掉在那里的铁撬时,瞬间就怀疑死者是不是被那个杀害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去碰证物啊。一旦发现尸体,应该什么都不要做,直接离开现场并立刻通知警察。」 「知道啦,我知道了。」 晴受够了国崇不断重复的说教,用鼻子哼了一声。因为国崇不断吃著配菜,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晴慌忙夹起鳕鱼和炒莲藕,同时对于自己没有先分装配菜感到后悔。 「喂!这是大家一起分著吃的,你给我客气一点。」 「我已经很客气了。矢田他们似乎是认为,死者有可能是从壁橱的上层跌下来。」 晴原本打算吐嘈国崇到底是哪里客气了,但一听到他提到壁橱的上层,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晴进入和室内时,看到的景象是棉被堆在房间中央,壁橱的上层则空无一物。由于棉被是从壁橱里拿出来的,晴当时原本以为,美代子是打扫到一半就出门了。 但是,如果变成尸体倒在那里的男人是闯空门的小偷,那把棉被拿出来的就是那名男子吧。而且这么一来,从上层摔下来的看法就说得过去…… 「所以,那些棉被果然是死者拿出来的吗?」 「似乎是这样。警方有跟家主确认过,她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做。」 「换句话说,死者把棉被从壁橱里拿出来后,爬进上层做了什么吧?但是那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啊……」 晴惊讶地说道,国崇也表示同意。壁橱上层就只有放棉被,因为全都被拿出来了,里面完全是空的,这点警察也确认过,所以目前并不清楚那名男子爬进壁橱上层的原因。 「在把棉被拿出来的时候,应该就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爬进去呢?不过毕竟死人无口,没办法询问本人。」 「有找到他爬上去的痕迹吗?」 「既然死因是后脑杓的挫伤,想成死者是从哪里摔下来也很正常吧?而在那间成为命案现场的和室中,唯一能称为高处的,似乎就只有壁橱的上层。」 说完听来的事情后,国崇向实际看过现场的晴确认。晴板著脸点头,表示自己看到的也是那样。苍一郎则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后悔地表示: 「我刚才果然应该去看看现场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那里明明就还禁止人进入吧。」 「明天似乎要重新去现场搜证。」 「真的吗?」 从国崇口中听到情报后,苍一郎显得一脸兴奋,不过要去现场搜证的是警察,跟苍一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晴的脑中浮现不好的预感,赶紧叮嘱苍一郎: 「你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喔。那是意外死亡,不是你最喜欢的杀人事件啊。」 「我才没有喜欢杀人事件呢,晴别把话讲得那么难听好吗?我只是纯粹对谜题感兴趣而已。」 「什么谜题啊!」 就是因为那个谜题什么的,晴才会被卷入麻烦当中。 晴眉头深锁,集中碗里剩下的白饭,配上腌白菜一口吃掉。这时国崇要求添第三碗饭,晴边叮咛这是最后一碗,边催促苍一郎快点吃饭。 「国也在喔,配菜快没啰。」 听见晴的忠告后,苍一郎才慌忙动起筷子。 吃完晚餐后,晴愤恨地看著瓶底剩下不多的清酒,将一升瓶收进水槽底下的橱柜。虽然只剩下一点点,但总比一滴不剩要好。从桃园那边收到这瓶清酒时,晴还很高兴地觉得今年过年能过得比较奢侈。这就是自己用藉酒浇愁的名义,在过年前就把酒开封所招来的报应吧。 晴在叹息与悔恨交织下洗完餐具后回到客厅,就看到国崇拿出了电脑,正窝在暖桌前工作。一旁的苍一郎则是躺著,将一半的身体埋进暖桌中在滑手机。家中两只猫肯定也窝在暖桌底下。在暖器有限的白藤家中,一到冬天客厅的人口密度就会增加,不过国崇是多出来的。 晴想起自己与登喜子的约定,于是板起脸坐到国崇身边,催促他回去自己家。 「你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现在应该满足了吧?给我回家睡觉。」 「不用在意啦,反正有这个。」 国崇回以与晴的意图相违背的答案,用指头敲了敲暖桌桌面。虽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睡暖桌,你不用麻烦了」,不过晴要讲的不是这个。晴对此感到焦虑,但是他从经验中学到「不能跟著国崇的脚步走」,所以努力忍气吞声地说: 「在暖桌睡觉会感冒啦。你家明明就有你的房间跟专用的棉被啊。」 「没问题,我不会感冒的。」 「……阿姨说想要跟你见个面。之前也是,她似乎有察觉到你回来,所以曾跑来偷看过,就连你来我家的次数她都知道。」 国崇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很优秀,所以晴也不觉得他会因恶劣的环境感到痛苦。既然如此,他便将作战计画改为动之以情,不过同样没什么效果。 「那个人还真闲啊。」 「这不是闲不闲的问题吧?阿姨是在担心你耶。」 「我已经不是要被担心的年纪了。」 「你在说什么啊?会担心自己的父母亲健在,是值得感激的事吧!」 大概是因为晴自己也觉得,这根本只是说好听的场面话,所以态度强硬不起来。看著这样的晴,国崇先用鼻子轻轻笑了一声,才严肃地回应: 「那我问你,你希望有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双亲吗?」 「这个嘛……」 「我不是在讲小时候,而是现在这个年纪的你。」 这时候就算说谎也该回答「想要」,不过国崇已经把晴的个性摸透了,就算晴嘴上这样说,国崇也不会相信吧。抓住晴瞬间说不出话的破绽,国崇将视线移回萤幕继续说: 「这就是现实。我现在过著完全不依赖双亲的生活,而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很好。那么互不干涉才是最好的。用建设性的思考方式来想就能懂了吧?在面对他们时,绝对不能主动配合。」 「但所谓的亲子,就是不管孩子几岁,终究是爸妈的孩子啊!」 「我不是孩子。」 「我不是在跟你说年纪的事!」 这种不断重复的争辩根本看不到尽头,让晴感到疲惫。再加上晴其实很清楚,争论到最后输掉的肯定是自己,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大致做出结论: 「随便怎样都好,总之你给我回家。阿姨交代过如果你来我家就这样跟你说。还有,过年时也绝对要回家。」 「……」 「国,你有没有在听啊?」 晴放弃说服,转而强硬地要求国崇回家,不过国崇似乎也下定决心无视晴的要求。即使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不发一语地敲著键盘的国崇回家,他也无动于衷。结果仍是一如往常,晴先无力地放弃了。 「我不管了……」 晴最后丢下这句话,就独自离开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位于工作室后方的房间相当寒冷,不过对于不怕冷的晴来说,这般寒冷还没有到会让他觉得难受的地步。他边动手铺起被褥,边自言自语地说:「真令人困扰。」 这样看来,直到星期一前客厅的暖桌都会被占据吧。冬天时,光是苍一郎一直待在客厅就让人觉得烦闷了,现在连国崇也待在那里。再加上只要国崇在,家中的恩格尔系数(注11)便会向上倍增。到底有没有办法能让国崇回去老家呢?烦恼的晴不禁重重地叹息。 在想不到任何方法下到了隔天早晨,晴在平常的时间醒来后,就去窥探客厅的状况,发现国崇将下半身埋在暖桌里睡觉,上半身则盖著应该是从壁橱拿出来的毯子。苍一郎应该是回去自己的房间了,猫咪也不见踪影。 晴叫醒国崇,要他拆下暖桌的棉被拿去外面晒之后就走向厨房。他才刚准备好味噌汤用的高汤,从院子回来的国崇就来厨房说他肚子饿了。 「我正在准备。」 「做个煎蛋卷吧。不是加了高汤的那种,我想吃甜的。」 「我们家的早餐只有味噌汤和纳豆,你有意见的话就回家去。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不管什么阿姨都会准备好吧?」 「那我自己做。」 国崇完全没有理会刻意讽刺的晴,径自打开冰箱。晴知道如果真的让国崇动手,最后辛苦的会是自己,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他,并把他赶出厨房。 「一大早就用蛋来做料理实在太奢侈了。」 晴在碎念的同时,做好了国崇要求的煎蛋卷,然后连同白饭和味噌汤一同端到客厅。打开电视正在看新闻的国崇,看到托盘上的煎蛋卷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这个煎蛋卷做得真好,晴果然很厉害。」 使用三颗鸡蛋制作的煎蛋卷虽然切成六块,不过因为国崇大口大口吃著,转瞬间就只剩下一块。晴慌忙将最后一块移到自己的饭碗里,皱起眉头说: 「你就不能吃慢一点吗?」 「我并没有吃得很急啊。」 「你平常是怎么过生活的啊?」 国崇目前独自一人住在新舄,虽然知道他住在官方宿舍里,不过晴不曾问过他的生活如何。国崇边吃著拌了纳豆的白饭,边回答随口询问的晴: 「宿舍附近就有超商跟洗衣店,整体来说还算方便。我大多工作到很晚才下班,所以没空煮饭,早上多半是吃面包,午餐跟晚餐则在外面解决。」 「我就猜是那样。」 国崇是那种只要他想做,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得很好的男人,但是,他对于「不方便」的概念与普通人相差颇大,因而大部分的家事他都没在管。所以,他恐怕正过著晴无法理解的「合理」生活吧。虽然国崇应是过著不规律的生活,不过他表面上绝不会显露出来。 只要看著国崇,晴就会痛切地觉得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说不定不是规律的生活或是均衡的饮食,而是有没有能力去建构没有压力的环境。不管周遭认为这个人有多么旁若无人,重要的是不会察觉到这点的迟钝,和能贯彻自己想法的坚定意志。 国崇毫不客气地递出空碗,要求再来一碗。当晴看著这样的国崇如此思考之际,通往走廊的纸门打开,头上盖著毛毯的苍一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向晴递出智慧型手机。晴正要叫他先把毛毯放回房间,苍一郎则跟他说有电话找他。 「晴,电话。真澄小姐打来的。」 「咦?」 他昨晚才刚刚跟真澄见面,应该没有什么会要特地打电话联络的事情才对。晴心中觉得讶异,放下筷子从苍一郎手上接过智慧型手机。 「你好。」 晴一回话,就听到真澄用明显十分紧张的语气,为了一早就打电话来而致歉。 『对不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啊,昨天……谢谢您过来。』 「不用客气。怎么了吗?」 『那个……真的很抱歉……突然拜托您这种事……外婆说……有、有事情希望能拜托晴先生帮忙……』 「你外婆吗?」 不是真澄,而是美代子说有事要拜托,让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昨晚在分开前,美代子曾提过「如果有找到骨董」的情况,不过不可能现在就找到了吧?晴询问是什么事情,真澄就讲起晴也听说了的事情: 『其实……我们接到警察的联络,说……要做现场搜证……似乎又要调查家里的样子。然后……他们说希望外婆也能回去家里……不过今天是星期六,开店的时间比较早……店里又很忙,所以……』 晴大致上已经预料到真澄想拜托什么了。美代子应该是希望晴代替真澄,陪她回去自己家吧。晴在昨天晚上就从国崇那边听说,今天警察会去美代子家重新做现场搜证。 「要我……陪美代子小姐一起回去吗?」 『真的很抱歉……像这样一再麻烦您……就算您拒绝也……』 虽然晴也知道如果要避免麻烦,拒绝真澄是最快的方法,不过,听到她语带深深的歉意,让晴很难开口拒绝;而且只是陪美代子回家的话,并不算太麻烦的事。晴轻轻地吁了口气回答:「我知道了。」 『咦……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真澄听完晴的答案后,先是数度道谢,接著请晴把电话拿给苍一郎。晴把手机递给在旁边窥探状况的苍一郎后,两人在电话里做了简短的交谈。 「……好,我知道了。那么,直接在家碰面。好的。」 真澄对苍一郎的态度果然很冷淡的样子。挂上电话后,苍一郎告诉晴: 「九点在美代子小姐的家会合。」 「你也被找去了吗?」 「嗯,虽然只是顺便找我而已。」 虽然苍一郎耸著肩如此表示,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昨晚从国崇那边听说警方要去做现场搜证时,苍一郎可是双眼发光。于是晴开口叮咛: 「一起去是无妨,但是你可不要做出会妨碍别人的事。」 苍一郎也坦率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啦。晴,我也想要吃点什么。」 「只有纳豆喔。」 「如果还有纳豆,那我也要。」 不只是白饭,国崇还要求再来一份纳豆,晴回应一人只有一份后,拿著国崇的饭碗走向厨房。要是不早点把国崇赶出去,家里的食材肯定会被他吃光。在感到烦躁的同时,晴点燃瓦斯炉热起味噌汤。 配合约好的九点,晴离开家门前往昨晚也曾到访的驹込。先不提苍一郎,晴完全没有想到连国崇都会跟来。 「为什么你也一起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骑虎难下啊。」 「你根本没有骑在老虎上吧?」 「好啦好啦。晴,这样也好啊。只要有国在,就能收集到各种警方的情报吧?」 「我根本就不需要警方的情报!你完全搞错目的了吧!」 晴愤怒地这么说,不过国崇跟苍一郎都没有理他,反倒是先走一步。因为苍一郎昨天才来过,自然还记得位置。晴走在后方看著两人的背影,忧郁地觉得自己不去也无所谓。 这股忧郁在抵达美代子的家后,又变得更加强烈。虽然晴不是没想过,不过在听说死者判断为意外死亡后,原本以为这件案子已经跟那两人无关而不会再见面了…… 「哎呀,都到齐了呢。望月先生也回来这里啦?」 与美代子一同站在家门前的,正是矢田与秋津。他们应该有从美代子那边听说晴和苍一郎会过来,不过没有想到连国崇都会出现吧。矢田一脸惊讶地语带讽刺说道,国崇则是平淡地回应: 「我是来出差。所谓的干部就是会有一堆麻烦的工作,真是令人困扰的职位。我很羡慕像矢田先生这种能活跃在事件发生现场的人喔。」 「不,第一线人员也很辛苦啊,总是被愚蠢的上司耍得团团转。」 「这样啊?那么,我就这样转达给矢田先生『愚蠢』的上司吧。」 「矢田先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看到矢田喋喋不休地跟国崇斗嘴,秋津愕然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在立场上赢不了对方啊。」 矢田听到忠告后啐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香菸。他用嘴唇叼住菸,边用打火机点火,边用低沉的声音向晴说: 「原本我是打算联络最初发现命案的白藤先生过来,不过想到麻烦人物可能会来插嘴,所以犹豫了一下。至于现在这个状况,实在很难说你来得正好……」 「他可不是我叫来的。」 晴向矢田解释是他接到联络时,国崇正好来访,所以国崇才跟著过来。接著,晴跟美代子打了声招呼。晴虽然有跟真澄通过电话,但是没有直接跟美代子交谈过。美代子客气地开口致歉: 「真是抱歉,连著两天都这样麻烦你。」 「不会,请不要在意,这只是小事。」 先让美代子安心后,一行人就进入屋内。美代子的家……田茂家在比道路高上两阶的地方设有格子门,格子门口直到玄关为止铺设了一小段道路。道路左边的木门通往庭院,不过晴前两次来的时候都关著,今天却是门户敞开。 「死者就是从这里入侵的吗?」 国崇指著木门,向走在前面的秋津问道。秋津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从那边进去。 「木门虽然有从内侧锁起来,不过他恐怕是从外面……用与尸体一同被发现的铁撬把门撬开,然后从这里进入屋内。因为我们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入侵痕迹。」 正如同秋津的说明,可以看到木门内侧的锁坏掉了。不过,那与其说是门锁,不如说是简单的门栓,只要从外面稍微施力,就能轻易地破坏。 国崇跟在秋津后面走进庭园,苍一郎也跟了上去。把抽完菸才要进去的矢田则留在原地,晴便和美代子一同走进庭园。 田茂家的庭园位于l型的房子南方,虽然面积不算宽敞,不过考虑到地点位于东京都中心,有著庭园树木的房子也算得上是奢华了。庭园里沿著与邻居之间的栅栏种植了四照花和山茶花,前方则是花坛与铺著砂砾的小路。 晴发现尸体的和室就在庭院旁边,从外面看去,会发现只有那里比较老旧。 「其他是新盖的吗?」 「没错,一开始只有这边,客厅、和室的一部分以及二楼都是后来才增建的。」 边听美代子的回答边继续往前走后,就看到面对走廊的窗户和纸门全都敞开,还看得到数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鉴识组调查员在那里。秋津在走廊前方停下脚步,指著纱窗向随后跟来的晴和美代子再次确认。 「根据事件发生当天的调查,纪录上写著只有这里没有上锁。但是跟庭院的木门不同,这里没有发现遭人从外面撬开的痕迹。根据两人的供词,这不是白藤先生打开的,而是田茂女士忘记锁上。是这样没错吧?」 「我是从玄关大门进入屋内,出来时也是从玄关大门离开。」 「我常常忘记锁上走廊的窗子,女儿也常常提醒我这件事……所以这次应该是坏习惯又发作……」 美代子面带歉意地说道。苍一郎环顾整个庭园,整理了目前的情况: 「所以说……死者是破坏木门的锁走进来,然后窗子又正好没上锁,所以就从这里偷溜进屋里?」 「如果都有锁起来,他应该也打算破坏掉吧,这样只是省了一道功夫。」 「不过,真亏他知道这里没有锁耶?是花时间一一确认过吗?」 警察似乎跟苍一郎存有同样的疑问,秋津微微皱起眉头回道: 「的确是这样。在面对庭院的出入口中,这里位于最内侧的位置,但一般来说,应该会选距离更近……面对客厅的落地窗……」 「比起从那边依序试著打开、一一确认,直接破坏掉会比较快吧?反正他连庭院的木门都弄坏了。」 正当秋津打算同意苍一郎的话时,矢田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还有其他问题。」 抽完菸的矢田不知不觉中跟了上来,补充表示另有疑问。 「白藤先生有直接看过死者,却没有注意到吗?那名男子如果是闯空门的小偷……」 「……」 除了秋津和矢田外,现场直接看过死者的只有晴。美代子只有稍微瞥了一眼,就尖叫著逃走。虽然晴仔细回想,但他当时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留下清晰的记忆。 「……我不知道。该说只记得棉被吗……」 「是他的手喔。」 「……啊,手套……」 晴边想著「难道……」边低声说道,矢田则一脸无趣地点头。 仰躺在地的尸体确实没有戴手套。如果是职业小偷,肯定不想留下指纹这类证据,所以绝对会戴手套吧。就连外行人都能想到这点。 「那个男人没有戴手套,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前科所以无所谓吧……实际上,那名男性的指纹的确没有登录在资料库当中……不过即使如此,以闯空门来说,他的做法也未免太过粗暴。」 「那么,这就不是闯空门,而是另有目的?」 国崇开口问道,矢田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虽然不清楚这究竟代表警方没有线索,或是他在赌气,但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晴讶异地看著两人的互动,这时命案现场的和室传来一名鉴识员的声音。 「矢田先生,我们找到类似的痕迹了。」 警方之所以会再次进行现场搜证,就是为了证明这不是杀人事件,而是意外死亡。此时找到的痕迹,肯定就是足以证实这个论点的证据。矢田和秋津接连走上走廊,往打开的拉门内看去,能看到有其他鉴识员爬进壁橱的上层。 当天原本堆在和室中间的棉被,目前全被搬到角落。矢田和过来传话的鉴识员一同靠向壁橱,看著壁橱内侧听起说明,秋津、苍一郎和国崇也从矢田背后窥探著壁橱内部。 「……死者似乎是推开了那边的天花板,打算调查内部,然后被什么吓到,导致后脑杓撞上这边的鸭居(注12)。我们有在这个凹陷进去的部分采集到头发,至于是不是死者的,得要等化验过后才知道。」 「所以说,他不是从壁橱摔下来撞到头的啰?」 「应该不是,毕竟他的姿势是面对著那边朝后方倒下。」 「死因是脑挫伤。既然是发生在壁橱内的意外,撞击力道不太可能立即致死。在受伤之后,他应该还能活动一段时间……想成是死者离开壁橱后,才因为头昏而倒下会比较妥当吧?」 「真亏你连死因都知道啊。」 一群大男人全都把头探进壁橱里议论纷纷,晴和美代子则一同站在后面静静地看著。说实话,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比起这个,晴更在意的是──那名男子为什么要去探查天花板内侧。正当晴不解地思考时,突然发现站在一旁的美代子表情有点僵硬。 「……怎么了吗?」 「咦……没事,我只是想到这间和室非得更换榻榻米不可,但在过年前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换好。」 虽然美代子笑著这么说,不过晴总觉得她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一个怀疑的念头浮现,于是晴看著她试探地问道: 「……壁橱里的天花板内侧藏了什么东西吗?」 关于那名男子为什么要调查壁橱天花板内侧的理由,美代子说不定有些头绪。晴抱著这样的怀疑询问,不过美代子立刻摇头否定。 「怎么可能?」 虽然美代子如此回答,晴还是觉得她在隐瞒什么事情。不过,这不是他需要逼问的事,所以晴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前至少知道,男子爬进壁橱上层的原因,在于他想要调查天花板内侧。看著壁橱议论纷纷的一群人,似乎也对男子的行动抱持疑问,所以向美代子问道: 「田茂女士,那边的天花板内侧有放什么东西吗?」 「应该什么都没有喔。没有东西吧?我自己是没有看过,能帮我确认一下吗?」 美代子如此回应询问他的秋津,而负责调查的鉴识员,则是回答什么都没有。 「不过应该有老鼠吧,有看到老鼠粪便。」 「所以他是被老鼠吓到才会撞到头吗?」 「有这个可能性。」 再次搜查过发现了遗体的和室后,确立了众多关于男子的死因──也就是后脑杓的挫伤是如何造成的推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证明。完成工作的鉴识组决定要撤离后,一行人为了不妨碍他们再度走回庭园里。 「虽然知道那名男子的死因了,不过,关于动机的谜团却变得更深。」 苍一郎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矢田和秋津也板起脸表示同意。那名男子究竟有什么必要探查该房间的天花板内侧呢?由于屋里没有男子入侵其他房间的痕迹,想成那间和室就是男子的目标会比较合理。但是,天花板内侧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男子的意图,而且这人的身分依然不明。苍一郎向秋津询问这件事搜查得如何,秋津一脸为难地歪著头回答: 「关于男子的身分是交给本驹込警局负责调查,不过没什么好消息。而且经过这次的现场搜证,应该能断定这不是杀人事件,而是一场意外……」 「我们便会从这起案件抽手。」 「为什么?明明就还有谜团没有解开啊?」 秋津身旁的矢田一说完,苍一郎就讶异地问道。国崇则站在警察的立场向出言责备的苍一郎解释: 「搜查一课是负责调查凶恶犯罪事件的部门,像这种小偷在闯空门的房子中撞到头,结果意外死亡的愚蠢案件,他们才没有空一直参与呢。矢田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正如干部先生所说。」 国崇向矢田徵求同意,矢田便用殷勤的语气如此回答并用力点头。即使双方有如水火,身处相同组织的两人似乎还是有伙伴意识。苍一郎不满地看著在这种地方持相同意见的两人,询问说: 「所以是会交给本驹込警局的人调查吗?」 然而,秋津对这个问题依然摆出为难的表情。 「说实话,应该不会调查吧。毕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人提出协寻要找闯空门的男子。而且,有没有人手去一一比对协寻案件的资料……」 「所以说会变成悬案啰?」 「虽然对于遇上闯空门事件,小偷还死在家里的田茂女士很过意不去,不过就现实面来说,既然没有发生物品遭窃的损害,警察也没办法再做更多事情……」 矢田的回答让苍一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既然没有物品遭窃的损失,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死在自己家里,会为此感到不舒服的只有美代子一个人,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伤害。晴也很同情美代子,而她本人虽感到不太满意,但似乎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而决定放弃。 「灾难总是会突然从天而降呢。比起这个,刑警先生,我可以打扫家里了吗?我必须快点向清洁公司提出委托才行,不然就要过年了。」 「啊,是的,现场搜证的工作在今天就全部结束,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扰,等鉴识组离开后,您就能进去每一个房间。」 美代子听见秋津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说要从玄关进去家里就往庭园出入口的木门走去,并说:「请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虽然美代子这样邀请,不过矢田和秋津都表示心领了。 「谢谢您,不过我们还有工作。」 「这样啊。那么白藤先生,你们愿意来喝杯茶吗?」 「当然!」 苍一郎立刻回答,并跟在美代子身后走去。至于晴也没什么急事,就想说喝杯茶再回去。正当晴要询问国崇有什么打算,准备向走在前面的背影搭话时,他突然发现砂砾走道旁有一道黯淡的光芒。 他心想著那是什么而停下脚步,并在该处翻找过后,发现一把半是被埋在碎石里的银色钥匙。那把绑著塑胶号码牌的钥匙,似乎是投币式置物柜的钥匙。 虽然这东西掉在美代子宅邸的庭园里,不过很难想像这是她掉的东西。随著一个念头窜过脑中,晴连忙叫住国崇。 「国。」 国崇转过身看到晴手中的钥匙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询问那是什么,晴于是指著脚边回答:「这个……掉在这里……」 「你捡起来了?」 晴看到国崇眯起眼睛,这才注意到自己错了。在发现尸体时,他也下意识地捡起脚边的铁撬,所以被骂过不要做愚蠢的事情。不过这里是庭园,并非杀人案件的现场,就连在这种地方都要特别注意啊……晴抱著将错就错的心情,皱起眉头说道: 「我不捡起来要怎么给你看啊?」 「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那边就行了。」 国崇叹了口气这么说,接著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手帕,要晴把钥匙放到手帕上。他看了一眼后,叫住已经离开庭园的矢田等人。 「矢田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个。」 矢田听到国崇的呼喊,面露厌恶地转过身来,不过他察觉到两人有所发现后,立刻走了回来。国崇将钥匙拿给矢田看,说明这把钥匙掉在庭园里。 「这很可能是死者掉在这里的东西。」 「原来如此,所以他手边才会没有东西啊。我们立刻去调查。」 矢田如此说完,从国崇手上接过钥匙。接著他快步走向正要离开庭园的美代子身边,询问她有没有看过这把钥匙。 「田茂女士,你曾见过这把钥匙吗?」 「钥匙……?不,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样啊。那么,我们先离开了。秋津,走了。」 矢田没有对美代子说明那是在庭园里捡到的东西,连忙带著秋津离开。苍一郎一看到国崇也准备跟上去,连忙开口询问: 「国,你要去哪里?」 「说不定能知道那名男子的身分。」 「咦……为什么突然……我也要去!」 即使没能完全理解现况,苍一郎依然凭本能察觉到要快点行动,因而大声这么说。他向打开玄关拉门的美代子表示下次再过来喝茶,接著就追在国崇身后离去。 四名男子慌慌张张地离去后,周围一口气变得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美代子的叹气声。独自留在现场的晴,心怀歉意地向美代子说明: 「对不起,我在庭园找到那把钥匙……他们认为那很可能是死者遗留的东西。」 「是这样吗?」 「目前还不清楚……因为那应该是投币式置物柜的钥匙,如果能从中找到那名男子持有的东西,那就没有错了。」 美代子大致上理解状况后大大地点头,然后询问晴有什么打算。晴表示自己没有要参与警方的调查,如果美代子想喝茶,自己愿意奉陪。 听见晴的回答后,美代子显得相当高兴。 「太好了,其实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白藤先生谈一谈。」 「跟我……吗?」 晴不清楚美代子想跟他谈什么,所以有些疑惑,但仍应邀走进房子。美代子进入厨房准备泡茶,并且拜托晴帮她打开客厅的窗帘和窗户换气。他们昨天是在晚上过来,所以连窗帘也没有拉开。 晴一打开窗帘跟窗户,就看到鉴识组的搜查员正在关上阳台的窗户。准备离开的搜查员麻烦晴上锁,晴也答应了。 「辛苦了。我过去把那边的窗子锁上喔。」 告知身处厨房的美代子后,晴得到「麻烦你了」的回应。昨晚,通往和室的走廊上拉起封条,禁止任何人进入,不过今天已经把封条撤掉了。晴走过昏暗的走廊来到阳台,锁上鉴识员关上的窗户。 用来分隔阳台与和室的纸门是关著的,晴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门。他因为想起前几天的事,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紧张地颤抖。晴轻轻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地打开门,确定房里什么都没有之后,这才终于放下心。 「……」 壁橱的拉门已经关上,但是堆在房间角落的棉被依然放在那里。晴想起美代子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把棉被丢掉,便请鉴识员先放在那边。 连标示尸体所在位置的记号都撤除后,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和室。如果能靠那把钥匙得知男子的身分,或许就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调查天花板内侧了。 晴看了看和室的天花板,接著关上纸门回到美代子身边。正好茶也泡好了,晴就帮美代子用托盘将茶具端去客厅。美代子面对著晴坐下,边把茶壶内的茶倒入茶杯,边面露歉意地开口说: 「真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会,我不这么觉得……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这里呢?」 「这个嘛,应该是星期一吧。虽然女儿说我在她家住多久都无妨,不过这样对俊雄太不好意思……啊啊,俊雄是小更的父亲。」 晴原本想说虽然对方是美代子的女婿,但住在女婿家,果然还是不太方便吧?不过美代子直接讲明: 「我独居惯了,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白藤先生也是一个人住吗?」 「不,我跟苍一郎住在一起。我们是表兄弟。」 「是这样啊,你们长得不像呢。」 「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不过相当稀薄,而且个性完全不同。」 听完晴接著补充的话,美代子笑著点点头。 「是啊。苍一郎态度很亲切,白藤先生则很稳重,有种果然是艺术家的感觉。」 「……嗯?」 「小更有拿白藤先生的作品给我看过喔,真的很棒呢。」 「作品」这个词让晴一时反应不太过来,不过他还是立刻就知道美代子是指什么。他想到先前曾听说过,真澄会自掏腰包买他制作的木雕来收藏,这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地表示: 「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应该说我没有其他专长,所以只能做这个……总之,那实在不是能称得上是『作品』的东西。」 「没这回事喔。小更可夸奖得厉害呢。」 「……这样啊。真澄小姐似乎非常中意的样子……」 「没错,小更真的很喜欢。」 晴在真澄的工作地点──也就是桃园的店里,看到她认真注视自己的新作时,那副模样甚至让他有些恐惧。晴想起真澄那个模样后,多少能理解苍一郎为什么会说真澄把他当成「神」看待……有人觉得他的作品很特别,他当然心怀感激,但对晴来说,困惑的心情恐怕更多一些。正因为晴怀抱著复杂的心情,才没有注意到美代子的话其实别有用心。 「小更她不怎么说话吧?」 「真澄小姐的确是一位文静的女性。」 「她在面对家人以外的人都很不亲切,也不会说不必要的话。」 「这样啊。」 「不过,在面对白藤先生时不太一样吧?」 晴也知道真澄只有在面对他时,态度会不太一样。不过她会这样的理由,对晴而言是不需要特别在意的事,因而只是很普通地回答:「似乎是这样。」 面对这样的晴,美代子有些兴奋地断言: 「就是这样喔!我注意到小更在跟白藤先生交谈时态度相当热情,最重要的是对话时间很长。对小更来说,白藤先生肯定是特别的对象。」 「是这样吗?」 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做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相当暧昧含糊的回应,但是在听到美代子接著问:「如何?」让他皱起了眉头。「如何」是什么意思?是在「如何」什么?看到晴不解地歪著头,美代子焦急地直接问道: 「所以说,我是在问白藤先生对小更怎么想?」 「怎么想……因为深受她照顾,我真的很感激她。」 「我不是问这个。白藤先生有女友吗?」 「……」 领悟到婉转的说法无法传达意思后,美代子把话说白了,晴这才终于察觉到她的意图。这就表示……不不,应该不是这样。晴摇了摇头,开口说明真澄对他的态度有所不同的原因。 「不,您误解了。真澄小姐只是因为喜欢我的作品,才觉得我有些特别……」 「白藤先生没有女友对吧?」 「的确没有,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您有所误解了。」 「太好了,这样就表示小更还有机会。」 美代子高兴地笑著安下心来。虽然晴不断重复跟她说是误解,不过她完全听不进去。在恋爱问题上有所误解,对双方都会造成困扰。晴为了让美代子知道,其实自己跟真澄都没有这样想,思考起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由于对方是老人家,这让晴不知该如何启齿,这时美代子讲起让人颇在意的事情。 「小更啊,她以前其实不是那个样子。」 「……咦?」 「小更曾有一段时间罹患对人恐惧症,甚至连家门都踏不出去。」 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而且这件事很令人惊讶。晴偶然经过「plus five」而跑进店里推销时,真澄已经在那里工作了。他心想美代子说的大概是在那之前的事,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不曾问过真澄是何时开始在「plus five」工作的。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学毕业后,小更曾一度工作过,但似乎是工作过度忙碌,工作大约一年左右后,她突然无法下床。因为这样,不得不把工作辞掉。从那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她都一直待在家里。当时我也很担心,去探望时,她甚至无法好好跟我说话。由于我看过她那样的状态,听说她在现在的店家工作时,真的吓了一跳。我女儿跟俊雄都觉得小更没办法做服务业,还曾阻止过她,不过小更似乎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小更跟大家约好不会逞强后……就开始在那边工作了。」 「……这样啊。」 「不过,那边的老板人真的很好,小更的状况也有逐渐恢复。虽然还不到跟以前一样,不过她在面对任何人时都已能顺利交谈,就结果来说实在太好了。」 美代子说的「老板」是指桃园,所以晴也对「人真的很好」这个评价表示认同。毕竟晴现在能够生活,都是托了桃园的福。晴露出微笑点头回应: 「的确是这样。」 正当晴为了自己明明不知道真澄有著这样的过去,就直接认为她是怪人一事而反省时,美代子又接著开口: 「所以说,我希望小更能得到幸福。你觉得如何?小更可是个美女,甚至曾被问过要不要当模特儿喔。加上个性也很好,绝对会对白藤先生尽心尽力呢。」 「所以说……」 听完真澄的过去后,晴原本一时遗忘的恋爱话题又再次被美代子提出来,这使得晴闭上嘴巴。虽然晴能理解美代子为外孙女著想的心情,但这绝对不是他能随便回答的事。为了弥补世代之间想法的差异,好让美代子理解事情真的不是这样,晴只能劳心费力地向美代子解释。 4 晴好不容易回避掉想让他跟真澄交往的美代子再三的劝说,两人一同离开田茂家后,晴拦了一辆计程车送美代子离去。变成孤身一人后,晴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因为事情变得太过诡谲,晴边觉得「真是够了」边抓著头朝自家走去。 晴基本上没有为自己设定休假日,不管是星期六或星期天,他都会进工作室工作。毕竟晴是过著做多少、赚多少的生活,而且能完成的商品数量有限,所以就现实层面来看,他真的无法放假,再加上他就算放假其实也无事可做。 晴打算回去后就开始工作,想说趁人在外面时顺道去买东西。如果国崇晚上也会在,就得为此做些准备才行。他不情不愿地采买了各种东西后,爬上三崎坂踏上归途。 另外,因为晴无论如何都想避免遇到登喜子而陷入惊慌之中,在踏上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后,特别慎重地窥探著周围的气息。为了能立刻躲起来……或是讲出漂亮的藉口,晴是在做好战斗准备的情况下穿过寺院内回到自己家里。他为了自己没有被登喜子看到而松一口气,先把食材拿去厨房收好,接著就走进工作室。 开始工作之后,晴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从美代子那边听来、关于真澄的事。曾一时罹患对人恐惧症的真澄,究竟为什么会想去做服务业呢?关于真澄之所以在面对自己时会摆出特别的态度一事,虽然晴曾一度接纳苍一郎的意见,觉得是她崇拜自己的关系,不过现在又觉得真相可能并非如此。如果真是因为自己太不亲切,给真澄纤细的内心带来太大的压力……那就太对不起她了。 晴边想著要找机会直接问问真澄真正的想法,边埋首于工作后,时间就飞快地流逝。晴注意到原本洒入工作室的日光变成阴影,一看时钟才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他想说要去收起晒在外面的衣服,于是离开工作室走向走廊。挂在庭院晒衣竿上的暖桌棉被还没收,晴就先取下棉被搬到客厅去。 「……那两个家伙到底是跑去哪里啦?」 跟著矢田他们离开的国崇和苍一郎依然没有回来,究竟会不会在吃晚餐前回家呢?晴想著反正就算他们晚回家,还是会说要吃饭,所以收完衣服便去厨房洗米。因为国崇也在,晴为了确保足够的饭量舀了五杯米,然后倒进电锅里设定好时间。 晴回到工作室重新开始工作约三小时,时间来到六点多── 「我回来了。」 苍一郎的声音与玄关门被拉开的声响一同传来,晴刚放下工作抬起头,就看到苍一郎拉开工作室的门探头进来问道: 「晴,我回来了。肚子饿了,晚餐是什么?」 「你才刚回来就在说这个喔。国呢?」 「他说跟别人有约,我就自己回来了。」 也就是说不需要准备国崇的晚餐。虽然晴后悔自己煮了五杯米,不过多出来的白饭只要分装冷冻起来就好。而且比起这个,晴反倒觉得不用准备大量配菜才真是得救了。他收拾好工作用具就走出工作室。 苍一郎碎念著家里真的很冷,迅速钻进客厅的暖桌。晴边叮咛还穿著羽绒外套的苍一郎脱掉外衣,边问他之后的状况如何。 「有找到我在庭院发现的那把钥匙的置物柜吗?」 听到晴这样问,苍一郎回答: 「那是驹込车站的东西喔。距离美代子小姐家最近的车站是驹込车站,所以他们说那很可能是车站置物柜的钥匙,就跑去那边调查,结果还真的找到了。」 「那么,知道对方的身分了吗?」 「嗯,置物柜里面放了单肩背包跟外套等等,包包里面装著钱包和手机。因为在钱包中找到驾照,所以得知死者的名字是……呃,保科正也,年龄为三十三岁。」 大概是在手机中留下了详细的纪录吧,苍一郎边看著从口袋中取出的手机边跟晴说明。在庭院发现那把钥匙时,晴就想过该不会是这样,看来自己的预感是料中了。姓保科的死者,看来是在闯空门前把会妨碍自己行动的随身物品全都放进车站置物柜里,接著才动手犯案。他放在口袋中的钥匙,大概是在经过庭园时掉落的吧。如果钥匙没有掉在庭园里,肯定能更早就知道他的身分。 苍一郎接著表示: 「他驾照上的地址位于埼玉市,我就跟矢田先生他们一起去了埼玉市。」 「你跟他们一起去了喔?真亏他们没有赶你走。」 「有国在啊。而且矢田先生他们有开车,我们就搭了便车。不过还是扑空了。」 「扑空?」 「保科在很久以前便已搬离驾照上的地址。虽然那里还有个男人认识保科,以前似乎还曾住在一起,不过保科半年前搬走之后两人便失去联络。他表示,因为保科的手机号码更换过,即使想联络也办不到。」 「即使如此,他应该仍知道保科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听晴如此询问,苍一郎边把头钻进暖桌中边回答: 「那个人跟保科也没有深交,就连保科到底有没有家人都不清楚。保科住在埼玉市时似乎曾在餐饮店工作,不过经常在换店家……乖乖,五月艾,过来吧。」 苍一郎把睡在暖桌里的五月艾抓出来,代替热水袋抱在膝盖上。他边抚摸著猫咪的头安抚有些烦躁的五月艾,边表示保科很可能是到处借住女性的家。 「他似乎是个很受欢迎的男人,所以我们就前往保科工作过的店家,询问有没有跟他交往过的女性或是认识他的人。当警察真不错呢,只要是警察去询问,不管什么事大家都愿意回答。」 「哼!虽然一般人有协助警方的义务,不过也有拒绝的权力。」 「晴那样已经算是偏执了。」 「要你管。」 晴靠著纸门哼了一声。苍一郎耸耸肩后低声说道: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没有找到知道保科现况的人。然后我们就回到东京,决定试著从手机来电纪录里的号码著手调查。这几天……从保科死掉那天算起,打了最多通电话给他的,是一名叫『直美』的女性。我们虽然试著回拨,不过都没有接通。目前矢田先生他们应该正在联络其他号码的主人吧。」 虽然苍一郎很想在掌握更详细的情报前都一直跟著矢田他们,但因为国崇有约而没能如愿,这让苍一郎悔恨地嘟起嘴巴。晴重重叹了一口气表示:「这样算是刚刚好吧。」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什么意思?」 「矢田先生他们会去调查保科的交友关系,应该也是想找能接手遗体的人。虽然保科犯了入侵民宅罪,不过他已经去世了,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就算知道他溜进那栋房子的理由,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的确是这样……不过,还是会想知道吧?」 苍一郎如此说道,晴则对他下令: 「我去煮饭,你先去洗个澡。」 为了煮味噌汤而点燃瓦斯炉后,晴向苍一郎确认国崇是不是去跟人吃饭。 「他只有说跟人约好要见面……不过矢田先生语带羡慕地说,反正是干部间的秘密会议,肯定是去吃好吃的东西了。」 「是吗?」 无论国崇去吃了什么好料,晴都不会觉得羡慕。因为比起这个,不需要帮国崇准备食物更令晴高兴。松了口气的晴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先斥责随口回应却不去洗澡的苍一郎,才高兴地动手做起料理。 跟昨晚不同,只有自己跟苍一郎的餐桌不需要担心配菜会消失,可以慢慢品尝食物。虽然晚餐的菜色相当简朴,只有炖煮芋头、芝麻酱凉拌菠菜和买回来的可乐饼,不过他跟苍一郎两个人只要这样就够了。 「这么说来,晴在我们离开后,有在美代子小姐家喝过茶才回来吗?」 「……有。」 苍一郎只是随口问问,却让晴回想起从美代子口中听来的事,让他一阵惊慌。感觉到晴回答时的语气包含著困惑,苍一郎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问: 「怎么了吗?」 「没事,没什么。」 晴摇摇头,举起筷子往芋头伸去。虽然从美代子那边听说了真澄的事,但那毕竟不是能随便告诉人的事。苍一郎看著晴好一会儿,判断他不会开口后,就直接转聊别的话题: 「美代子小姐有说她想起来了吗?」 「你是指什么?」 「盘子的去向啊。」 看到晴完全忘记这件事,苍一郎用有些生气的语气回道,并用筷子把可乐饼切成两半。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瓶酱料倒在可乐饼上,语带抱怨地说: 「我可还没有放弃喔。很可能只是美代子小姐忘记自己收在哪里,所以东西还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即使真是这样,也是等她回家之后的事吧。美代子小姐说过她星期一会回去,就算从那时开始找……也要等找到才会联络吧?而且,那又不是什么急事。虽然有拜托她早点找出来好配合我的时间……」 「啊啊,晴又打算丢下我,自己去处理了对吧?」 「……」 眼见情况会对自己不利,晴闭上嘴巴没有继续说下去。苍一郎侧眼看著无言地吃著芋头的晴,继续讲著不知去向的盘子。似乎是因为已经知道神秘尸体的身分和死因,苍一郎对死者完全失去兴趣了,又重新把好奇心转移到骨董上。 「不过,如果那是真品的话……美代子小姐真的打算卖掉吗?」 「你说『如果』实在有些怪,她从一开始就认为那是真品,所以才说要卖掉盘子资助真澄小姐啊。」 「是这样没错啦。那么,如果真澄小姐拿到那笔钱,她就会辞掉『plus five』的工作去留学啰?」 晴觉得现在想这件事还太早了,耸耸肩没有回答。他把饭碗内剩下的饭扒进嘴里,配上用米糠腌渍的白萝卜一同咀嚼。晴在听说美代子想资助外孙女的留学费用时,曾觉得她对外孙女有点过度保护,不过现在已经知道美代子是有她的想法。如果能让事情以无论对真澄或对美代子来说都很完美的形式落幕就好了…… 话说回来,只要找不到那个盘子根本没辙。晴边想著一切等找到东西再说边吃完晚餐,把筷子放下来时,手机的铃声传来。依旧穿著羽绒外套的苍一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低声表示:「是国。」 「……」 这通才刚吃完晚餐就打来的电话,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而皱起眉头。国崇不是跟干部们去吃好料了吗?难道……如果他是打来说要过来,就要苍一郎叫他在外面吃完饭再过来──正当晴打算这么说时,才发现传来的对话内容跟自己料想得不一样。 「……喂。咦……?真的吗?我也要去。国现在是在……咦?嗯,我知道了。」 苍一郎先是语带惊讶,接著一脸讶异地挂断电话。既然说了「我也要去」,表示他要出门吧?而且总觉得跟那起事件有关。虽然觉得不满,不过苍一郎所传达的是晴也很在意的事: 「晴,不好了,那名姓保科的男子,似乎跟美代子小姐有关连。」 「有关连……是指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总之就是跟美代子小姐有关连。国说他现在要去本驹込警局,所以我也要去。」 「先等一下,国现在人在哪里?」 刚刚苍一郎在听说国崇的所在位置后,曾稍微皱起眉头。从「现在要过去」这句话来判断,能得知国崇现在人不在本驹込警局。苍一郎嘟起嘴巴答道: 「停车场。」 「啥?」 「他说他在月影寺的停车场。我觉得如果是这样就不用打电话通知,直接来我们家就好了啊……」 苍一郎困惑地说道,晴则立刻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先是哼了一声,接著跟苍一郎说自己也要去。除了很在意为什么那名男子跟美代子有关之外,他也想对耍小孩子脾气的国崇说教。 两人收拾好用过的餐盘后,急急忙忙离开家。穿过月影寺院内,通过小路来到三崎坂,先往右转后走一小段路再度右转,然后在下一条小巷左转,就能抵达月影寺的停车场,国崇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但是车子的驾驶座上没有任何人,国崇究竟去哪里?正当晴他们疑惑地往车子走去时,一道巨大的人影突然从车子后方出现。 「还真慢啊。」 「吓、吓死我了!你在做什么啊?」 「快点上车,要走啰。」 无视生气的晴,国崇命令两人上车后自己也坐上驾驶座。确认晴坐进副驾驶座、苍一郎坐进后座后,他立刻开车离去。 这时晴察觉到国崇之所以躲在车子后面,现在行动又相当迅速的理由了。 「你差点被阿姨抓到对吧?」 「……」 国崇的沉默不语就是被晴说中的证明。晴立刻察觉到,国崇肯定是在打算要去白藤家时,因为看到登喜子的身影,才连忙逃到停车场避难。晴正啰唆著「你到底要耍小孩子脾气到什么时候啊」,就被苍一郎打断: 「比起这个,保科跟美代子小姐之间有关连是什么意思?」 「矢田他们找到保科的电话中那个名叫『直美』的女性了。除了知道她的确是保科的女友外,同时也得知那位直美小姐的姓氏是『田茂』。」 「咦……难道……」 「田茂这姓氏并不常见。事实上,田茂直美正是田茂美代子的二女儿。也就是说,事态变成是保科去自己女友的老家闯空门。」 国崇泄漏的情报让晴惊讶得忘记说教。保科闯空门的地点,竟然是女友的老家,这怎么想都不会是偶然。当然,警方也觉得应该有内情,所以就通知田茂直美前往本驹込警局,打算要审讯她。 「那么……指引保科潜入美代子小姐家的……是她女儿吗?」 「这个可能性很高。」 晴坐在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的国崇旁边,想起警方在做现场搜证时,美代子的表情曾一度显得僵硬。在听到死者探查过天花板内侧时,晴感觉美代子似乎对此有什么头绪,但是她却否认这件事。 果然是有什么理由吧?而且,那个理由说不定跟保科的女友──也就是跟美代子的二女儿直美有关。由于这只是模糊的推测,晴没有说出口,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晴来说,本驹込警局是有著痛苦回忆的地方。他明明不想再次踏进这里,却相隔没多久又来到这间警局,这让他抱著复杂的心情,跟著国崇走进警局内。国崇大剌剌地穿过走廊爬上楼梯,那种态度就彷佛这里是自己的工作地点。一走进刑事课,国崇就向面露困惑的调查员们询问矢田和秋津在哪里。 得知他们在别的房间审讯案件后,国崇正打算要找人带大家过去时,就听到秋津的声音传来: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全到齐了?」 「田茂直美的审讯结束了吗?」 「呜哇,好快!你是从哪里得到情报的?」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秋津惊讶地瞪大眼睛。从秋津的发言可以得知,情报来源并不是他,这让晴讶异地仰望天花板。国崇肯定是在警察组织的内部,偷偷建立了独自的情报网吧。他从以前就常做出这种表面上似乎没兴趣,暗地里却把握了所有事情,等到关键时刻就以此攻击对方弱点的行为。 他的这种个性在警察组织中,肯定能够派上用场吧。晴边觉得好险自己没跟他当同事,边看著继续向秋津提问的国崇。 「保科正也潜入田茂美代子家中的理由,跟直美有关吗?她本人是怎么说的?」 「等……请等一下,田茂直美才刚刚抵达……我们接下来才要去向她问话。」 秋津一脸困扰地说明,然后向晴他们的后方挥了挥手,转过头去就看到矢田正朝他们走来。板著脸往这边靠近的矢田,肯定不断在内心咂舌。 「你不是去参加宴会了吗?」 「如果你们要审讯田茂直美,请让我在一旁见习。」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会擅自跑来吧?请自由参观。」 矢田大概是知道不管对国崇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放弃挣扎,耸耸肩敷衍地这么说。他从晴等人身边走过,拉著秋津往后方走去。由于田茂直美是以死者保科正也的关系人身分前来,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与案件有关,所以警方不是使用审问室,而是带她前往一间当作会议室使用的房间。 晴等三人跟在早一步的矢田和秋津身后走进房内。长方形的会议桌排成ㄈ字形,并且配合桌子的位置放了折叠椅,田茂直美就坐在背对窗户的椅子上。 矢田和秋津朝田茂直美走去,晴他们则是走进房内就停下脚步。反正房间不大,不用靠近她也能听见说话声,并能观察到当事人的表情。 「……她算是真澄小姐的……阿姨对吧?」 「是吧。」 苍一郎看著起身向矢田他们低头致意的田茂直美,小声地在晴耳边问道,晴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混著些许惊讶。虽然曾从真澄那边听说,她母亲有个岁数相差很多的妹妹,不过直美看起来比想像中的样子年轻许多。 直美与真澄相似的面容与短发非常相称。由于她身上的服装偏运动风,而且长桌上放著颇大的背包,看起来就像是要去健身房,实际上也很有可能是刚要从健身房回家。 秋津确认是否为田茂直美本人后,直美面带紧张地点头。 「很抱歉让你特别跑一趟。我们在电话中也有提过,有些关于保科正也先生的事情想请教您……」 「那个……请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至今一直联络不上正也。」 直美皱起眉头问道,矢田则请她先就坐。矢田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而秋津站在他的斜后方。直美表情生硬地坐下,看来矢田他们还没有告诉她保科已经死了。 晴对于明知对方会受到冲击,却仍在一旁观察对方的做法感到厌恶。虽然他很想离席,但又在意直美的答案。晴在内心叹了口气,继续听著秋津询问直美: 「田茂小姐跟保科先生是从何时开始住在一起?」 「……大约半年前吧。在那之前正也是住在埼玉,跟朋友一起分租房子,不过他辞掉工作后付不出房租……就来住我家……」 「保科先生现在有工作吗?」 「有的,在涩谷的酒吧……不过他从星期三起就没有去工作了。因为联络不上他,我担心地打电话去酒吧询问后,对方是这样告诉我的。」 「保科先生会经常没有回家吗?」 「偶尔会这样……通常是两、三天左右没回来……所以我原本不怎么担心,但这是第一次联络不到他……」 「你最后一次见到保科先生是何时?」 「星期三的早上。」 直美用低沉的声音回道,她的说明中没有矛盾的地方。晴在美代子家发现保科遗体的时间正是星期三下午,在这几天内,直美联络不到保科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而且遗体正由警察保管中。 「……难道说,他做了什么事情而被逮捕吗?」 「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不过……因为我是被警察找来……所以觉得应该是这样。」 直美的脸上浮现不安的表情,秋津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向矢田。双手抱胸在旁静观的矢田,先是用鼻子轻轻呼了口气,接著才开口: 「田茂小姐,你知道保科是否有其他亲人吗?」 「亲人……是指双亲吗?我记得……他的老家在茨城,双亲也都健在。」 「这样啊?那最好也联络一下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矢田语带叹息地说道,而直美肯定从他的表情中大略地猜到了什么,她在回话时的声音比先前更低沉,而且语带颤抖。矢田坐正了姿势,以「很遗憾」做为开场白,宣告保科的死讯。 「我们发现疑似是保科正也的遗体……所以想请田茂小姐来确认。」 「!」 在听到「遗体」这个词的瞬间,直美倒抽一口气并用双手摀住嘴巴。冲击过大让她的脸庞有些扭曲,她彷佛不愿相信这个消息般微微摇著头。 「为什么……」 直美询问的声音相当沙哑,而且声音小到距离有点远的晴等人几乎听不见。 「这件事情……有点复杂,而且这一点正是我们特别请田茂小姐过来的原因。」 「……你说『复杂』是什么意思?」 「保科正也潜入某户人家,并且在那户人家里遭人发现遗体。我们之所以无法立刻确认死者的身分,是因为他手边没有任何随身物品,直到今天才发现保科使用过的置物柜……也因此得以联络上田茂小姐。」 「潜入……遗体……为什么?正也为什么会死掉?」 「刚发现遗体时,我们曾怀疑是他杀,不过最后判断是意外死亡。根据司法解剖得到的结果,死因是后脑杓受到撞击所造成的脑挫伤。」 直美的脸色一片惨白,深深皱起眉头的表情充满痛苦。从她讶异的模样来看,可以知道保科死亡的理由完全出乎直美的预料。矢田刻意隐瞒保科潜入的人家其实是直美的老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直美接下来会更加惊讶,所以专心听著两人的对话。 「请等一下……也就是说,正也……是去闯空门吗?」 「他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吧,不过就结果来说,只停留在入侵民宅的阶段。他在下手偷东西前,就因为头部撞到壁橱的鸭居而死。」 「怎么会……正也竟然去闯空门……」 「保科本人没有前科,而且从他用铁撬撬开庭院木门入侵的手法来看,也能发现他不是惯犯。你是否知道保科有无这类经验呢?」 听见矢田的问题,直美表情生硬地摇摇头,看起来像是因为一口气受到过多冲击,事态已经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直美以手肘撑在桌上,用双手覆盖著脸颊,眼睛泛著泪光。 「……我不知道。正也他……很温柔……虽然每一份工作都没办法持续太久……但是他……不是会去犯罪的人……」 「那么,田茂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啰?」 「是的。」 直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一旁的矢田和秋津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大概是注意到这点,直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吗?」 这次由秋津代替矢田说道: 「保科非常轻易就找到他潜入的房子里唯一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根据家主所说,她似乎经常忘记锁上那扇窗户,所以我们认为保科很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所以说正也闯空门的人家,是他认识的人家吗?」 「我们不清楚保科本人是否认识家主,但是田茂小姐跟对方应该很熟才对,因为那是你的老家。」 「!」 听到矢田耸著肩说出来的话,直美的身体一震,原本靠在桌上的手肘也移开。只见直美完全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表情彷佛写著「怎么会这样」。由于直美的反应看起来不像在演戏,晴认为她应该真的不知道保科潜入她老家的事情。 然而,直美的视线却逐渐剧烈摇晃起来。看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矢田眯起眼睛紧盯著直美追问: 「你对于保科潜入自己老家一事,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都是我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 「都是因为我……正也才会……」 直美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摀著脸庞趴了下去。直美在得知男友去世后,很明显受到严重的惊吓,所以矢田和秋津也没有强硬地继续逼问她。晴他们从稍远的地方,看著矢田和秋津两人对望一眼。 「……那句『都是我的错』是什么意思啊?」 苍一郎小声向晴询问直美说的话,晴则是板起脸摇了摇头。如果单纯从字句做解读,那就跟大家想得一样,看成保科会潜入美代子家是受到直美的指使会比较合理。但是,直美直到现在才初次得知保科做出闯空门的行为,以及目标是她老家的事。 直美那副惊讶的模样看来不像在演戏,这么一来,或许该想成是保科不顾直美的想法,擅自做出了行动。 「所以她只有给予情报吗?」 听见国崇的低语,晴微微皱起眉头。正当他看著与自己有相同想法的国崇准备开口时,直美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说: 「我……跟正也提过,有从姊姊那边听说……关于骨董的事。」 在直美说出「骨董」的瞬间,矢田和秋津一同看向晴。注意到那个反射动作包含讽刺的意味,使得晴一脸不悦。不过,现在不是觉得不爽的时候。 直美口中的姊姊便是真澄的母亲,而且那件骨董,肯定就是晴前去寻找,还使得他被卷入骚动中的起因。矢田他们也知道晴是去寻找骨董,所以才会把视线移向他,不过他们没有立刻说出这件事。 「骨董……吗?」 矢田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再次确认,直美立刻点头。她从放在桌上的尼龙制背包拿出毛巾,擦去眼角的泪水后,开口谈起事情的经过。 「……我因为一些事情,跟老家的母亲变得疏远,不过还是有定期跟姊姊联络。然后……先前我们通电话时,我从姊姊那边听说老家有骨董的事……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就跟姊姊追问详情。她告诉我说,母亲拥有一件高价的骨董,还打算卖掉骨董当作我侄女的留学费用。不过姊姊并没有看过那件骨董……所以向我确认这件事。」 直美说的话跟他们从真澄那边听来的内容一致。看到矢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晴板著脸微微点头。矢田做完确认后,向直美问道: 「你把这件事跟保科说了?」 「我知道母亲很宠爱外孙女……我自己也很重视侄女,但是我对母亲这么做有所不满……之前喝醉时曾跟正也抱怨过……其实我背负著前夫的债务……目前依然在还债……因而当时抱怨说,如果那件骨董的价值足以当侄女的留学费用,给我不就好了……」 「所以你就拜托保科把骨董偷出来吗?」 「不是的!偷窃这种事……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只是……正也他说……我有得到那件骨董的权力……因为是放在老家……就算拿出来也不算犯罪……我当时以为他这么说只是在附和我的抱怨……就把母亲的习惯告诉他……」 「习惯是指……忘记锁上窗户吗?」 站在矢田旁边的秋津一问,直美就低著头颔首。她用毛巾盖住脸,无力地点头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失落。矢田与秋津对望一眼,给人一种他们也难以判断的感觉。这时晴因为想确认一件事,于是开口搭话: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矢田保持沉默,只用动作表示快问吧。晴实在不想被矢田用试探的眼神注视,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不该插嘴,不过,有一件事真的让他很在意。 「你觉得骨董是收在壁橱的……天花板内侧吗?」 「……」 听见晴的问题后,直美惊讶地抬起原本埋在毛巾里的脸庞。由于直美一脸疑惑地看著突然向她搭话的晴,秋津就帮忙说明: 「这位是第一个发现保科先生遗体的人。」 「这位先生很懂骨董,你母亲似乎是委托他去鉴定。」 虽然矢田那种把人当笨蛋的语气也让晴很不悦,但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说的话跟事实有著些许差异。晴对于自己那时候明明就有好好说明过,这家伙却随口说说而感到愤怒,开口否定: 「不对喔,委托我的人是真澄小姐。她希望我去确认东西是不是真品。」 「真澄小姐是……」 直美讶异地重复这个姓氏,晴便回以真澄的全名: 「是真澄更纱小姐。」 对直美来说,她比较熟悉的是「更纱」这个名字吧。正如晴所料,直美闻言便露出理解的表情。 「我认识真澄小姐……所以她委托我去鉴定她外婆拥有的骨董。我就是在拜访你位于驹込的老家时,发现保科先生的遗体。真澄小姐说……虽然她外婆认定那件骨董是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如果其实是赝品,外婆肯定会很伤心。她担心会变成那样,希望能先确定真伪,才委托我帮忙。」 「所以是赝品……吗?」 「不,骨董本身已经不见了。」 听到晴的回答后,不只是直美,连矢田和秋津都吃了一惊。后来晴曾再度造访田茂家,请美代子让他鉴定骨董,但是箱子里面却空无一物。这件事还没跟矢田他们说过,晴简短地说明后,再度向直美问道: 「保科先生是在平房建筑的古老房屋中的和室里去世。他从该和室的壁橱中拿出棉被后……似乎探查过天花板内侧。除了那间和室外,屋里其他地方都没有留下保科先生探索过的痕迹。天花板内侧这个地点,也很难想像是闯空门的人会第一时间去翻找的地方。所以保科先生或许拥有『骨董就藏在该和室的天花板内侧』的情报……也就是说,我想请问直美小姐是否说过类似的话?」 听完晴的话后,直美再度用毛巾摀住嘴巴流下眼泪。她很乾脆地点头,承认这也是自己造成的。 「是我……我的确跟他说过……天花板内侧的事……」 「我们在调查死因时也曾看过天花板内侧,不过那里只有老鼠屎而已。」 秋津语带疑惑地说道,矢田也皱起眉头表示同意,不过保科确实执拗地调查过天花板内侧。面对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直美说出自己对保科说过的话: 「小时候……我曾经看过母亲在窥探该房间的天花板内侧。当时我问过母亲在做什么,不过她只是敷衍我……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觉得那里收藏了很重要的东西。跟正也提到骨董的事情时,我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母亲要收藏重要的东西,应该会藏在那里……」 听完直美的话后,晴立刻明白美代子会表情一僵的理由。美代子在听到偷溜进来的保科探查过天花板内侧时,肯定是想起了直美,所以当时她的模样才会怪怪的。虽然晴想通了这件事,不过一旁的直美却是变得更加失落。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骨董,也说过那根本无法期待……结果他却去找已经不见的东西……还死了……怎么会这样?这未免太荒唐……」 直美说完就哭著趴下来,她悔恨自己害死男友、悲痛万分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演戏。现场没有任何人怀疑直美是保科的共犯,在这响著直美哭声的房间里,充满让每个人都快待不下去的悲恸气氛。 等到直美的情绪稳定下来后,秋津便带著直美离开会议室,前去确认保科的遗体。矢田表示会晚点再过去后,先从胸前口袋中取出香菸叼著,接著走到晴他们身边,一脸无趣地开口: 「看来能确定保科是单独犯案了。至于保科之所以没戴手套,是因为有家主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有直美在,让他觉得就算真的被发现,也不会被问罪吧……总之,虽然直美认为保科会犯案是为了她,不过我觉得这也很难说。」 「我也这么觉得。还有,这里禁菸。」 「我只是叼著而已。好了,如果各位满意了能请快点离开吗?要是一直放任外人在这里闲晃,我也不好对本驹込警局交代。」 随口敷衍国崇叮咛的小事后,矢田催促著大家赶紧离开。对晴他们而言,目的已经达成了,也就不需要继续待在警局。与赶去跟秋津会合的矢田分开后,三人就往一楼的出入口走去。 「保科真的是为了直美小姐才犯案的吗……」 一走出本驹込警局的大门,苍一郎就低声问道。晴耸耸肩回答:「谁知道。」无论保科究竟是为了直美才打算偷出骨董,或只是为了换钱才下手行窃,既然本人已经去世,旁人也不可能知道真相。正当晴想著究竟哪个理由对直美来说比较好,跟在国崇他们后面往停车场走去时,苍一郎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苍一郎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看,立刻开口说: 「是真澄小姐耶,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晴惊讶地回望苍一郎问: 「什么怎么办?」 「该不该跟她说直美小姐的事情?」 「……」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使得晴皱起眉头思考起来。虽然觉得由他们将这件事告诉真澄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但是,对于直美的母亲美代子,以及她的侄女真澄来说,这件事关系重大。如果他们明明知道却保持沉默,这样是否太没礼貌? 在晴烦恼的这段时间里,手机依然响个不停,伤透脑筋的苍一郎于是将视线移向国崇,国崇则是非常乾脆地提案: 「不然过去当面谈吧?」 由于晴的内心根本没有这个选项,因而惊讶地看向国崇说: 「什么过去……要去哪里?」 「那位外婆不是住在真澄小姐家吗?」 美代子目前的确住在真澄家里,但是晴实在无法赞成这个提案。一旦去了那里,就必须当著美代子和真澄两人的面,说出满是冲击性的事实。晴认为这么做对自己的负担太重,但是苍一郎立刻就接受国崇的提案,当著晴的面接起电话。 「……喂?是的,我们在一起。晴,真澄小姐找你。」 苍一郎接起电话后只讲了一、两句话就把手机递给晴。看到晴深深皱起眉头,苍一郎连忙解释是真澄主动说要找晴。由于真澄在面对苍一郎时的态度很冷淡,似乎让他连插话的时机都找不到。晴决定等听完真澄要跟自己说的事情后,就要立刻把手机还给苍一郎。他接过苍一郎递来的手机说: 「……喂,我是白藤。」 『……啊,我是真澄。那个……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外婆受您照顾了……那个,因为我想向您道谢……才会打电话过来……这么晚还联络您真是抱歉……』 「不会,这不算什么,请不要客气。」 『外婆也很高兴地说……晴先生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还要我记得打电话向您道谢……』 在晴听著真澄用一如往常的语气道谢时,一旁的苍一郎对他说道: 「记得问真澄小姐现在方不方便过去找她喔。」 晴下意识地用冰冷的语气回应:「啥?」而且真澄也听到了。 『咦……那个……?晴、晴先生……?』 「啊……抱歉。我刚刚是在跟苍一郎说话……请你不要在意。」 一听到真澄担心的声音,晴慌忙向她解释,接著把手机递给苍一郎说: 「你自己跟她说。」 「我来说的话,真澄小姐肯定会立刻拒绝啦。但如果是晴开口,她什么都会答应。」 「你在说什么啊?我……」 「好啦,动作快,不然真澄小姐会觉得很奇怪喔。」 听苍一郎这么说,晴只能不情愿地再度接起手机。 『喂喂?』 听得出真澄的声音中透露著焦虑,让晴不好意思地道歉。 「真的很抱歉。」 『那个……你们现在……不方便讲电话吗?』 「不,不是这样。那个,请问……现在方便过去真澄小姐府上打扰一下吗?」 晴无可奈何,只能代为转述。 『咦!』 真澄一听就大喊出声,接著彷佛不敢相信般,重复一次晴说过的话: 『打扰……是要来我家吗?』 「是的。」 『晴先生……要来我家?』 「不……我……」 正当晴打算说「我没有要去,是苍一郎想过去」时,侧腹被人从旁戳了一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晴忍不住发出呻吟,接著立刻吼道:「苍一郎!」 苍一郎则露出不会输给晴的凶恶表情,小声指示: 「不要说多余的事情啦,千万不要让真澄小姐拒绝喔。」 「……」 其实晴也很清楚,如果听到只有苍一郎要过去,真澄肯定会瞬间变得很失落并且拒绝吧。皱起眉头瞪了苍一郎一眼后,晴再度对著手机的另一端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是不是不方便?」 『怎、怎么会不方便!绝对没有这回事。既然是、是晴先生要过来……绝对、不会不方便。』 因为对真澄说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言,让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用「在这个状况下实在没办法」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之前晴曾听说过真澄的家在白山,由于苍一郎对地理环境比较熟,所以晴麻烦真澄教苍一郎怎么过去。 「能请你跟苍一郎说明地点吗?」 『……宇多先生也会一起过来吗?』 「……不方便吗?」 『不会。只、只要是晴先生拜托的事情,绝、绝对不会不方便。』 晴彷佛能看见在跟自己讲电话的真澄,正用力摇著头的模样。果然跟苍一郎想得一样,如果是问:「能让苍一郎去拜访吗?」真澄绝对会拒绝。晴平淡地说完「那我把电话拿给他喔」,就把手机递给苍一郎。 「喂喂……是,知道了。」 明明麻烦真澄跟苍一郎说明,却在把手机递过去不到两秒后,电话就挂断了。晴讶异地心想「怎么光是这样就知道地点了」,苍一郎则露出一脸「真受不了」的表情耸肩。 「真澄小姐说会传简讯过来……啊,来了。」 收到简讯的铃声没过多久就响起,苍一郎便拿起手机确认内容。虽然晴也觉得这个方法的确比让真澄直接说明更加确实,不过如果是他开口问,总觉得真澄会亲口对他做非常仔细,而且长到足以令人厌烦的说明,这让晴的内心五味杂陈。果然……就像美代子所说的,想成真澄对他抱有好感会比较恰当。然而这对晴来说,是很难立刻就接受的事情。 「似乎……离白山的小石川植物园很近。」 「距离不算远,就在附近。」 在晴沉思的时候,苍一郎使用手机的地图app查询并把地点告诉国崇。听到苍一郎拜托国崇开车载他过去,晴就说那他自己走路回家,却遭国崇和苍一郎两人同声吐嘈: 「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可以不去!」 晴没有反对苍一郎把直美的事告诉真澄,毕竟总有一天警察或直美本人也可能会联络她们,那么在那之前就先知道情况,冲击也不会那么强烈。然而,晴实在没有兴趣做出那种明知状况会很沉重还自己主动搅和进去的事。 「我可没说过自己要去喔。」 「要是晴不去的话,我们进不去真澄小姐家啊。」 「你只要拜托美代子小姐就好啦,她很喜欢你吧。」 「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想逃走,这也未免太难看。」 「这不是逃不逃走的问题,我只是想避开那个场面。而且,如果只是要转述刚刚的情况,苍一郎一个人就很够了。」 虽然晴如此反驳并说要独自回家,国崇和苍一郎却从两旁架住他,直接把人带走。 「放开我!我要回去!」 即使晴拚命抵抗,但国崇和苍一郎的身高比较高,体格也比较好,根本无力抵抗他们的晴,就这样简简单单被塞进副驾驶座,最后只能身不由己地前去拜访真澄家。 从靠近六义园的本驹込警局前往位于白山的真澄家,直线距离其实不到一公里,所以三人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明明只是拜托国崇送两人过来,国崇却把车子停进投币式停车场,与晴他们一同朝著真澄家所在的公寓走去。 「为什么连你都跟来了?」 「顺便啰。」 「这样根本不需要我在场吧。」 三个人没有走太久就抵达该栋公寓的玄关大门,苍一郎随便安抚了愤怒的晴后,在对讲机按下真澄家的门牌号码。对方立刻就有回应,并打开大门的门锁,于是三人走入公寓内并搭上电梯。 抵达十二楼后,他们先确认过真澄家用英文字母拼写的门牌,然后按下大门旁边的对讲机。对讲机那头没有传来回应,反倒是大门直接打开。 「不好意思久等了……真抱歉让你们特别跑一趟……」 出现在门后的真澄向晴深深低下头,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都已来到门口如果还继续闹别扭,只会对真澄失礼而已,于是晴为了不只是苍一郎,连国崇都跟来一事开口道歉: 「真澄小姐,那个……真的很抱歉,连这家伙都跟来了。」 「咦?……啊啊,是先前那位警察先生。」 真澄瞥了国崇一眼后,不甚关心地低声说道。真澄没有特别向国崇他们打招呼,重新把视线拉回晴身上,彷佛根本不在乎其他两个人。 「地、地方不大……让、让晴先生进来实在很不好意思……」 证据就在于,虽然现场有三个人,但真澄在玄关阶梯上只摆了一双拖鞋。就真澄而言,对晴有特殊待遇是很自然的事。那种明显的差别待遇,让苍一郎和国崇先是对看了一眼,然后面露惊讶地推了晴一把。 「晴,你先进去吧。」 「你要是不进去,我们两个肯定会被赶出去。」 晴怀抱苦涩的心情听著两人语带讽刺的话,穿上真澄准备好的拖鞋跟在她身后走进屋内。打开走廊尾端的门扉后,眼前所看到的是约十坪大小的客厅,比较靠近外侧的部分是做为餐厅使用,美代子和一位初次见面的女性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晴立刻就发现,那位与美代子和真澄的面容略有不同但是感觉非常类似的女性,正是真澄的母亲,也就是美代子的长女。一看到晴他们走进来,那位女性立刻起身打招呼: 「先前母亲和女儿承蒙照顾了,非常感谢……请问哪一位是白藤先生?」 「我就是白藤。很抱歉这么晚过来打扰,他们是我的朋友宇多以及望月。」 晴先为他们贸然来访一事表示歉意,接著介绍跟在身后的苍一郎和国崇。知道晴姓名的这位女性果然是真澄的母亲、美代子的长女。经过介绍后,晴得知她的名字是「朱美」。与美代子一同坐在四人用桌椅的朱美,先请晴他们就坐,然后指示真澄再去搬些椅子过来。 晴战战兢兢地坐下后,美代子就为了中午的事致谢: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白藤先生你们能过来一趟,真是帮了我大忙。」 「……不会。」 晴对美代子摇摇头,用手肘戳了戳坐在旁边的苍一郎,毕竟会跑来真澄家拜访都是苍一郎的关系。被晴催促著「快点开口说话」后,苍一郎就提起在美代子家庭园里发现的置物柜钥匙。 「美代子小姐,关于在庭园发现的钥匙,警察有跟您联络过吗?」 听见苍一郎的问题,美代子摇摇头回答:「没有喔。」 苍一郎看了国崇一眼后,说起他们离开位于驹込的美代子家后发生的事。 「发现钥匙之后,我和国跟著刑警他们一起去驹込车站寻找置物柜……然后真的找到跟钥匙匹配的柜子。」 「真的吗?」 「……而且置物柜里放著死者的随身物品,所以也顺利得知他的身分。」 「好厉害喔……真是太好了。」 美代子拍著手高声说道。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即使对方是闯自己家空门的小偷,她多少还是会担心那具身分不明的遗体之后会怎么样吧。就连在厨房帮忙朱美泡茶的真澄,也隔著吧台回应: 「太好了,外婆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呢。」 「因为啊,虽然我不清楚他究竟是谁,不过如果是在身分不明的情况下下葬,未免太可怜了。」 看到美代子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如此说道,让苍一郎有些不安。虽然美代子她们的遣词用字都像是在讲不认识的陌生人,但是苍一郎知道她们跟死者其实并非毫无关连。听到美代子询问:「那么有找到能去领取遗体的人吗?」苍一郎有些难以启齿地回答: 「我们得知死者的名字是『保科正也』……然后他……」 他应该要接著讲「是直美小姐的男友」却说不出口。看到苍一郎一脸求救地看过来,晴立刻面露不悦。晴对于苍一郎把最关键的事情丢给别人感到不满,原本摇著头不予回应,但又抵不过苍一郎再三恳求而不得不做些什么。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楣呢?晴在内心叹了口气后,不情不愿地接过苍一郎说到一半的话。 「……他是田茂直美小姐的男友。」 晴口中提到的「田茂直美」这个名字,对美代子、朱美以及真澄来说,应该都是很熟悉的名字,但她们似乎无法立刻联想起来。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是朱美。 「难道……『田茂直美』是指……小直美?我的……妹妹吗?」 朱美惊讶地开口确认,晴点点头回以肯定的答覆。站在朱美旁边的真澄,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声说道: 「直美阿姨的……男友竟然……为什么会去外婆家闯空门……」 朱美和真澄都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但比起她们,表情最为僵硬的则是美代子。 晴看著坐在对面的美代子,回想起中午发生的事。听到死者探索过壁橱的天花板内侧时,美代子的表情曾一度僵硬。那时候,美代子说不定是回想起跟直美相同的记忆。 与直美看到母亲的模样相反,美代子想起的,是自己在探查天花板内侧时曾被女儿看见的事。美代子很可能在当时就预料到这件事跟直美有关,不过她没有说出口,选择保持沉默。直美曾经说过她跟母亲关系疏远,晴想著这很有可能就是原因的同时,表明在直美接受警方审讯时自己也在场旁听。 「警方从死者保科的手机中找到田茂直美小姐的名字,所以请她去厘清案情,当时我们也在场旁听。因为保科是去女友的老家闯空门,警方认为这不太可能是巧合,所以一开始曾怀疑直美小姐是共犯……」 「怎么会……你是想说小直美教唆恋人去闯空门吗?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朱美强烈地提出否定,真澄则慌忙从旁拉住她。晴也对于自己让人不快感到抱歉,所以先开口道歉后,赶紧告诉她们直美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直美小姐也否认她有教唆男友行窃,不过……她同时表示,保科会去老家行窃是因她的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 「朱美小姐……请问你有跟直美小姐提过骨董的事情吗?」 听到晴的问题后,朱美先是微微皱起眉头思考,然后看了一眼美代子,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回答: 「有的。我们因为有点事情通电话联络时……我曾稍微提过……」 从朱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来看,她很可能不曾跟美代子提过自己有跟直美保持联络。晴不想让夹在两人中间的朱美困扰,就简略带过直美跟保科提到这件事的原因,继续说明下去: 「直美小姐她……似乎跟保科提过骨董的事。因为这样……保科才会偷偷潜入美代子小姐的住所。」 「打算偷取骨董……吗?」 「是的。」 听到晴的回答后,朱美连声反驳: 「但是,那孩子也说自己没有看过什么骨董啊。那么……为什么会……」 朱美的疑问非常合理,晴自己也知道这样其实说不过去,但如果要把事情全盘托出,就得提到会让大家备受冲击的部分。晴很烦恼该如何委婉地交代清楚,不过完全无法理解那种纤细心情的国崇,却在这时很乾脆地直接道出真相: 「田茂直美因为背负著债务,对于母亲打算变卖骨董来给侄女当作留学费用一事感到不悦。她向身为她男友的保科抱怨这件事后,保科表示直美也有获得这笔钱的权力,只要直接去把骨董拿走就好。但是根据直美的供述,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因此想成直美本身与该项犯罪无关,而是保科曲解了直美的发言,擅自做出行动会比较妥当……以上就是警方的结论。」 「国!」 晴不只是担心朱美,同时也是为了美代子和真澄著想,才会一直思考该怎么开口才好,结果一切都白费了,这让他忍不住吼了国崇一声。不过国崇之所以会开口,是为了帮助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晴,因此他满脸疑惑地歪著头回道: 「我没有说错吧?」 「问题不在那里!你也看一下状况!」 虽然晴立刻这样回答,不过他也很清楚国崇根本听不懂。实际上在听完国崇的说明之后,真澄她们三人的表情全都变得僵硬,这让晴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 「直美阿姨有负债……妈妈,你知道这件事吗?」 「更纱……」 「小更不需要在意这件事喔。」 「外婆,但是……」 美代子和朱美虽然都一脸僵硬,不过三人中最为困惑的是真澄。国崇述说的方式并不恰当,「事实」不是那种只要直接讲出口就好的东西,于是晴慌慌张张地重复了一次直美说过的话。 「真澄小姐,直美小姐也有说过她很重视侄女……完全没有提及对身为侄女的你有所不满。」 「没错。那孩子不满的不是小更……是我才对。」 晴讲完之后,美代子跟著补充,而且还跟直美说得一样。美代子深深叹一口气后,向站在厨房吧台对面的朱美看去。 「她的债务是……山冈先生的?」 「……」 美代子问完,朱美就重重地点头承认。从两人的互动判断,美代子应该不知道直美的债务问题。朱美面露难色地讲出直美曾经跟她商量的事。 「那孩子……是因为山冈先生的事情才跟妈妈吵架,所以她说不希望让妈妈知道……她在山冈先生贷款时当了连带保证人……但山冈先生在跟她离婚后立即不知去向,所以她只能独自还债。我也跟她说过好几次,我们可以资助她……但是那孩子都坚持要自己处理……」 「这样啊……虽然我是有察觉到你在跟朱美联络……」 「先前跟她通电话时,正好妈妈提到要变卖骨董给更纱当留学费用的事,所以我问了直美知不知道骨董的事,那孩子也说她不知道……更没有提到债务的事情。而且,我一直以为她已经还清了……」 朱美对于自己不够谨慎的行为感到悔恨,美代子则叹了口气,无力地摇摇头对她说: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坚持己见,多去关心直美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看著表情沉痛的美代子等人,晴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明明不管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他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如果美代子手边根本没有什么骨董的话,就不会发生这场骚动了。只不过是能换取稍微大笔的金钱,就引发这种不必要的冲突,让晴再次体会到骨董真的是很麻烦的东西。 改变现场这股沉重气氛的,是热水壶发出的喀啦喀啦声响。朱美连忙关上瓦斯炉重新泡茶,真澄则把装著茶水的茶杯放上托盘端来餐桌。 美代子用双手捧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后,感慨地低声说道: 「明明家里遭了小偷……这样讲或许很奇怪,不过那位死者还真可怜,毕竟骨董也已经不见了……」 由于美代子是看著晴这么说,晴立刻用力点头。美代子说不定认为,如果真的能帮到直美,那她宁可让骨董被偷走。然而,纵使保科没有死,还在房子里四处翻找,他也寻不著想要的骨董,因为箱子里面是空的。 再加上── 「不过,就算东西还在,他应该也找不到吧。那位名叫保科的死者,其实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骨董,应该也不是拥有骨董知识的人。」 「这么说来,那件骨董究竟是什么?是挂轴之类的吗?」 站在厨房的朱美讶异地开口询问。听到朱美问是不是挂轴,让真澄和美代子惊讶地看向她。 「先前不是讲过了吗?妈妈,你根本没有在听哦?」 「是这样吗?」 「你真的是都不听人说话耶。盘子,是盘子。」 「盘子?」 听到美代子说是盘子,让朱美微微皱起眉头重复一次。看来在朱美的印象中,讲到骨董就是指书画之类的东西。她面露疑惑地开口询问: 「盘子可以算是骨董吗?」 回答她的人是苍一郎。 「当然算啰。即使能用『骨董』一词概括,包含的范围却非常广泛。光是挂轴,就可以分成墨迹(注13)、古笔(注14)、水墨画、佛像画等等,种类非常多,另外还有大和绘、南画、浮世绘。至于盘子之类的陶瓷器就更不用提了,其中也包含多种茶具之类的器皿。另外,铠甲和刀剑等等也会被当成骨董。还有……」 看到苍一郎几乎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晴连忙用肘击阻止他。对没有兴趣的人来说,听骨董御宅族讲话只会觉得痛苦而已。虽然苍一郎一脸不悦,不过还是遵照晴的意见,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讲盘子的部分就好。」 「……我知道啦。在美代子小姐家的箱子上,写了『万历赤绘大皿』。虽然因为里面没有东西而无法确认,不过,那恐怕是明朝万历年间的盘子。」 「明朝……?」 「那是从西元一千三百五十年到一千六百年左右,统治中国的古代王朝之名。万历是在洪武、永乐、宣德、成化……」 晴再次戳了戳开始背诵明朝年号的苍一郎。 「不必要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苍一郎因为被晴叮咛而板起脸,不过一被美代子称赞:「苍一郎就连对中国的事情都很熟悉呢。」他的心情又立刻好起来。 「不过,这么说来,那算是中国的古老盘子啰?」 「可以这么说。」 苍一郎边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边露出得意的表情点头。 美代子则向歪著头的直美重复一次晴他们听过的内容,说明那是她年轻时前去学习新娘技艺的人家送给她的礼物。 「我没有提过吗?那是我去当帮佣时,那户人家送我的……」 「我是记得妈妈说过你在单身时,曾去别人家当帮佣的事,不过……对方有送盘子给你的事情我就没印象了。所以说,那个盘子一直放在家里啰?」 「是啊。那是个三十公分多一点、大约这么大的盘子,上面还画著红色的蔷薇……因为一直收在箱子里,你们可能没有看过。」 朱美皱起眉头看著如此描述的美代子。晴注意到朱美在听闻「画著红色的蔷薇」这几个字时表情突然一变,心想她说不定是有印象。 「朱美小姐,难道你看过吗?」 「嗯……」 听见晴的询问,朱美双手抱胸地发出沉吟声。身为美代子的女儿,直到朱美结婚前她们都住在一起,即使朱美曾看过也不奇怪。众人注视著朱美等待她的回答,朱美突然移动了脚步。 「妈妈?」 朱美没有回答讶异地询问的真澄,依序打开厨房里的橱柜。由于朱美看起来彷佛是在寻找东西,让晴和苍一郎惊讶地站起身来。难道朱美不是曾看过,而是知道那个盘子在哪里吗?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乒乒乓乓开关著橱柜门的朱美,突然大喊:「找到了!」她指著位于上方的橱柜,请绕过厨房吧台前去窥看状况的苍一郎,帮忙取出用包巾包裹起来的东西。 这时就连美代子都惊讶地站起来。苍一郎从上层的橱柜取出用包巾包起来的东西,慎重地放到厨房吧台上,那个圆形正好是美代子所说的三十公分多一点的大小。 「难道……是这个吗?」 朱美呼吸急促地解开包巾、打开布包后,就出现一个画著红色花朵的盘子。美代子见状,立刻高声叫道: 「就是这个!为什么这个会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妈妈,难道你忘了吗?记得是在更纱差不多要上幼稚园时……当时我们还住在日本,应该是她三岁左右的时候吧。有一次我不是因为家里有客人,就去跟妈妈借用盘子吗?」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那是超过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是啦。」 「而且我可不会把这个借出去喔。这可是很贵的盘子呢。」 「我想应该是我擅自拿走的吧。虽然有点古老,不过是个很可爱的盘子。」 周围的人们一脸讶然地看著对话中的母女。唯一一个依然坐在位子上的国崇,则小声说道:「这就是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啊。」 事情正是如此。在打开明明应该装著盘子的箱子时,美代子还因为里面空无一物,惊讶到跌坐在地上,所以她肯定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朱美从家里拿走盘子,而朱美自己也完全忘记这件事。 「我记得最后并没有用到这个盘子……原本想说要拿回去还给妈妈,结果突然去了美国,就这样一直带著走了。最后连我也忘记这个盘子在我手上。」 「真是的。不管我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收去哪里……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已经被你擅自拿走啦。」 「对不起……」 朱美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后,重新看向放在手边的盘子,然后疑惑地歪著头说: 「当时我觉得这盘子很可爱,不过现在仔细看感觉又不太对。不觉得有种不上不下的拙劣感吗?」 「……真的耶。所以这果然……」 见朱美寻求认同,真澄点点头这么说,不过她只讲到「果然」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美代子似乎也察觉到真澄原本想说「果然是赝品吗」,于是往晴看去。毕竟美代子已经知道真澄拜托晴的事情,就是来鉴定这个骨董──这个盘子的真伪。 「如何?」 但是晴听到询问后,瞬间说不出话。 其实晴在看到东西的瞬间就已经知道盘子的真伪,但因脑中闪过太多念头,反而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苍一郎没有察觉到晴的内心有多复杂,盯著放在吧台上的盘子径自说起自己的意见。 「我觉得这是真品喔。『万历赤绘』是采用名为『釉上彩』的手法──也就是在上釉烧结过的器皿画上图案后,再度拿去烧结的制作手法──所制作出来的东西。因为是在白瓷上使用红、绿、黄等等缤纷的色彩绘制图案,亦被称为『五彩』。这种技术在嘉靖和万历年间最为发达,当时正好明朝的文化已臻成熟,技术方面也趋近完成,即使是官窑的作品也能有自由奔放的纹样正是其特徵。没有受到严格的管制,浓密地描绘奔放的纹样就是它最大的魅力。只要看看接续明朝的清朝陶瓷器,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差异。到了清朝之后,即使同样是五彩也受到限制,变得只能绘制细微的图案式纹样。」 「也就是说……这应该要算是有个性吗?」 「差不多是那种感觉吧。实际上,这在中国不太受欢迎,不过日本人觉得这种拙劣感别有意趣,所以相当喜欢。另外,很多吉祥纹样也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这个盘子上描绘的蔷薇名为长春花……咦?这个不是蔷薇,而是牡丹吧?」 「是的。」 得意地讲解的苍一郎向晴询问,晴则是神情苦涩地表示认同。虽然美代子说盘子上画著红色蔷薇,不过晴在刚刚看到时,就发现那其实是牡丹。牡丹被称为百花之王,也是吉祥纹样的一种,在中国的陶瓷器上是经常看到的主题之一。 「大概是因为画了多重花瓣,美代子小姐才误会是蔷薇,但这是五彩的牡丹花。牡丹在中国被当成是富贵的象徵,而吉祥纹样的基本就是福禄寿。」 晴边说明边坐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晴依然在烦恼到底该怎么办,不过苍一郎根本不管他,继续说下去: 「福禄寿有著各自的意思喔。福是子孙满堂,禄代表出人头地与富贵,寿指的是长生不老。然后……嘿咻。」 苍一郎用双手拿起放在包巾上的盘子翻到背面,确认用青花写在盘底的落款。在读到「大明万历年制」这几个字后,苍一郎立刻大声叫道: 「晴,这果然是真品喔!上面写著大明万历耶。」 「……」 「晴,你看嘛。」 晴瞥了一眼苍一郎翻过来的盘子背面,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看到晴没什么反应,让苍一郎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把盘子放回包巾上。 「晴?」 听见苍一郎缺乏自信、坐立难安的呼唤声,晴笼罩在全员的视线当中,心情十分沉重地开口说: 「……这个……能借我一会儿吗?」 既然大家都在等他回应,他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晴向美代子如此问道。美代子点点头,指示朱美重新用包巾把盘子包起来。其实盘子的真伪已经水落石出,晴之所以会要求外借,是因为想要思考的时间。 但是于此同时,晴也感到不安,担心自己会不会借了也找不出答案。要是一直拖延下去,是否反而会被逼入死角呢?虽然对此感到恐惧,但是待在这里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该讲的话,所以晴把盘子交给苍一郎后就告辞了。 与美代子以及朱美在家门口道别后,晴等人与说要送他们到大门口的真澄一同走向电梯。电梯门很快就开启,四人搭乘电梯抵达一楼,从大厅走到外面。因为国崇停车的投币式停车场与公寓有段距离,他们就在大门前与真澄道别。 「这么晚来打扰真的很抱歉,就麻烦你跟令堂她们道谢了。」 「不会……是我们太麻烦您……直美阿姨的事情也是,很感谢您告诉我们。」 虽然深深低下头的真澄应该是真心在道谢,不过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吧。 晴抱著歉意开口询问: 「那个……你还好吧?」 晴的关心让真澄慌慌张张地挥著双手回答: 「我……我没事。真正受到伤害的是外婆……还有直美阿姨吧。」 「……说得也是。」 「盘子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原本晴因为真澄的回应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振作而一时安下心来,不过在对话最后提到了盘子的事,使得他的心情瞬间沉下去。晴露出有点抽搐的笑容向真澄低头道别后,就跟国崇以及苍一郎一同朝停车场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后,抱著盘子的苍一郎试探性地向晴问道: 「是赝品吗?」 「应该是真品吧。」 晴叹了口气如此回答。听到晴的答案,苍一郎吃惊地喊道: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呢?只要直接说出来就好啦!」 「……」 晴很想反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心中觉得麻烦的心情更是强烈,所以没有开口回应。就在这时,苍一郎的手机非常凑巧地响起。 「呃!」 苍一郎边发出怪声边拿出手机,把盘子递给晴后接起电话。 「……喂……咦?不可能。不要。所以就说不可能了。」 虽然苍一郎跟打电话来的人讨价还价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似乎只能屈服,一脸不悦地挂上电话。正好三人也在此时抵达停车场,苍一郎就请国崇顺道载他。 「只要在中途让我下车就好。」 来电者找苍一郎的原因似乎令他深感忧郁,所以苍一郎已经完全忘记盘子的事情,从坐上车子开始就一直碎碎念地抱怨工作的事。苍一郎在言问路中途下车,晴跟国崇目送他缩著身子快步离去后,车子就驶往谷中。 虽然会一直追问的苍一郎不在让晴稍微松一口气,不过状况还是没有改变。晴看著放在膝盖上的布包轻叹一口气,握著方向盘的国崇,则开口做出直指问题核心的发言: 「你是觉得如果当成是赝品的话,就能让事情圆满结束吗?」 「……」 晴很惊讶国崇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国崇,不过国崇仍是面无表情地面向前方。 被苍一郎追问为什么不说实话很麻烦,但是被人看穿自己的想法也让晴感到厌恶。晴用鼻子呼了一口气,讲出自己的想法。 「那样子可能对大家都好。如果没有直美的事,就能单纯地认为找到盘子真是太好了,再加上这东西还是真品,那更是喜上加喜吧。但是,在听到直美小姐的事情之后,真澄小姐也不会想要用卖掉盘子所换来的钱去留学吧。如果会产生多余的争执,我觉得把这东西当成是赝品,或许更能让事情圆满结束。」 「说谎是不好的。」 「虽然你不管对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但是以现实面来说……」 「晴。」 「怎样?」 「我肚子饿了。」 晴原本是藉由跟国崇对话来重新组织自己的想法,如今却彷佛突然挨了一拳,让他顿时说不出话。肚子饿了?晴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国崇会在现在说出这句话?而且,国崇明明在干部们的聚餐上吃了好料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你明明就去吃过好料了吧?」 「其实也没有多好吃。」 「但是你吃过了吧?」 先不管好不好吃,既然已经吃过,那就不需要再吃了。面对愤恨不平地询问的晴,国崇微微皱起眉头用认真的语气回应: 「你知道吗?」 「什么事?」 「那种很贵的寿司……都很小。」 「!」 看到国崇一脸要做出重大告白的表情,晴真的打从心底无法理解。在因为气过头反而发不出声音的晴身旁,国崇感叹著寿司是个错误的选择。等到晴终于整理好心情,准备向国崇反击时,车子已经抵达月影寺的停车场。 5 「你肚子饿的话就回去老家!不要来我家!」 「别那么大声。」 「我就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啦!最好能让阿姨或伯父听到!」 走在通往月影寺的小路上,国崇不悦地看著刻意高声说话的晴。晴已经不想再继续照顾国崇,如果登喜子能注意到他的声音而出来看看就好了,如此一来国崇肯定会被带走。为此,晴使出了舍身战术。 「你也会受到牵连喔。」 「我无所谓。」 「……你不想知道……我不回去的理由吗?」 面对不顾一切的晴,国崇讲了句钓晴上钩的话。即使知道这是国崇的战术,但还是会轻易上钩就是晴的弱点。的确,晴也觉得最近国崇极度抗拒回老家的情况有些奇怪。 国崇在转调到新舄前明明就住在家里,还很随意地使唤喜欢照顾人的登喜子。另外,「觉得双亲的干涉太沉重」这种很普通的理由,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一点都不适合国崇。明明国崇已经很习惯登喜子的唠叨,无论她念什么国崇都能完美地当成耳边风。 国崇刻意避开老家的特殊理由究竟是……趁著晴陷入思考、不再继续说话的空档,国崇快步朝白藤家走去。 「喂、喂!」 虽然晴连忙追过去,不过还是追不上步伐较大、运动神经也比较优秀的国崇,两人一下子就抵达白藤家,国崇还用自己持有的备用钥匙打开玄关大门。 「唔!你差不多该把备用钥匙还我了吧!」 「真的有需要的时候,有备用钥匙在手边会比较方便。」 「什么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 「你行踪不明的时候。」 国崇背对著晴这么说完,脱下鞋子走进房子里。晴边轻啐了一声边把国崇的鞋子摆放好,接著自己也脱下拖鞋。晴的祖父誉去世时,代替身在国外、音讯不通的晴处理事务的,不只有登喜子和苍一郎,国崇也出了不少力。因为欠了这份人情,让晴实在无法强烈要求国崇把钥匙还来。 晴板著脸走进客厅,将抱在怀里的布包放到房间的角落。嚷嚷著自己肚子饿的国崇正在寻觅食物,于是晴皱起眉头朝厨房走去说: 「我知道了,你给我去那边。只有茶泡饭喔。」 「很够了。」 要是放任国崇随便动手,根本不知道他会搞成什么样子。虽然没有跟国崇讲过,不过晴原本以为他会回来,所以多煮了白饭。晴将留在电锅里的白饭装进碗公里,倒入茶泡饭的调理包,并且放上酸梅。 晴边用热水壶煮沸要倒入碗中的热水,边从打开一半的纸门向客厅问道: 「所以?」 「什么『所以』?」 「就是你不肯回家的理由啊。是你自己讲出那种想要钓我上钩的话吧!」 晴这么问道,但是国崇没有回答,让他又轻啐了一声,接著动手换掉茶壶里的茶叶。热水壶里的水沸腾后他关上瓦斯炉,往茶壶和碗公里注入热水,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放上托盘端去客厅。 国崇钻进了暖桌里,打开平板电脑。晴把碗公和筷子放到旁边,再度问道: 「除了觉得麻烦以外,你不回家还有什么理由?」 「快给我。」 「你先回答我。在你回答之前,我不会把茶泡饭给你。」 晴轻轻把茶泡饭推到角落。国崇朝晴瞥了一眼,轻叹一口气才不情愿地开口: 「他们要我去相亲。」 「相亲吗!」 国崇的回答完全出乎晴的预料,让他忍不住高声大喊。于此同时,国崇趁著晴的手离开碗的空档,自己把茶泡饭拿过去。先是拿著筷子双手合十后,国崇就吃起茶泡饭,晴则是惊讶地看著他。 「相亲是指……那种相亲吗?」 「还有别种相亲吗?」 「你去相亲?怎么可能……」 国崇眯起眼睛看著不断摇头的晴,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吃掉半碗的茶泡饭,才耸肩表示难以理解晴的惊讶。 「不用惊讶成这样吧?我也算条件很好的男人,在职场经常有人想介绍对象给我,不过我全都拒绝了。」 「是啦,你的确是捧著铁饭碗。」 「不只是捧著铁饭碗。我还有高学历,身高也高,长相又不差。女性理想的条件我几乎都有。」 听国崇充满自信地说著的同时,晴的眉头越皱越深,并且越发感到不悦。的确正如国崇所说,以结婚对象而言,他身上确实凑齐了很好的条件。但是,他那能将所有优点全都归零、破坏力十足的个性又该怎么办? 国崇职场的人们都是从他的表面条件判断,所以他们会推荐国崇去相亲,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没有直接相处过的人们来说,会觉得国崇是个好对象的可能性很高。但是现在这个状况──要国崇去相亲的人,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双亲。 「阿姨是认真的吗?竟然要你去相亲,对方未免太可怜了吧。」 「可怜的人是我吧?我不知道跟她说过多少次『没空』,她还是不肯放弃。所以我判断在她放弃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见面。」 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国崇把剩下的茶泡饭一口气吃完。 「再来一碗。」 面对完全不知道客气地把碗递过来的国崇,晴虽然皱起眉头,却依然往厨房走去。他从电锅添起白饭,做好第二碗茶泡饭,在把碗端到客厅的同时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我多少能理解你逃避的理由了。」 「是吧。」 还有,最近登喜子特别注意国崇动向的理由,晴也一并理解了。登喜子是三分钟热度型的人,如果她目前强烈建议国崇去相亲,那国崇会想要逃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晴仍想避免自己夹在国崇和登喜子之间的状况。晴担忧著这场骚动能否早点结束的同时,将视线从吞噬般吃著茶泡饭的国崇身上移向自家客厅,最后停留在他带回来的布包上。 「……」 虽然把东西借了回来,但总不能一直让人等著他回答,到底该说是赝品让事情结束?还是告诉她们是真品呢?晴在感到迷惘的同时解开包巾,重新鉴定起盘子。 晴在真澄家时没有直接拿起来看过,不过在他看到第一眼时,就直觉认为这绝对是真品。比起依循各种条件去做鉴定,很多时候靠直觉判断还比较准确。能让人衷心觉得是好东西的物品,大多是真品。 看著手拿盘子从各个角度观赏的晴,国崇开口确认: 「果然是真品吗?」 「我是这么觉得。最近……嘉靖、万历年间的东西人气很高,不过赝品也很多……所以只靠落款其实无法判断,不过这应该不会错。五彩牡丹文盘……在大阪的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了画著跟这个类似图样的万历赤绘文盘。无论是用色也好,纹样也好……应该可以看成是在同时期制造的东西。」 「你竟然记得哪一间美术馆里面有什么东西喔?」 晴耸耸肩回应一脸吃惊的国崇,将盘子放回包巾上。听美代子述说她获得盘子的原因时,晴曾经一度感到怀疑,不过那家战后致富的暴发户,应该是从优秀的业者手中购买骨董吧。战后是大量优秀作品因为各种理由流入市面的时期,居然愿意把这个送给来当帮佣的美代子,表示那户人家可能还买了很多高级品。 有需要时就拿去换钱……正如同他们跟美代子说得一样,这的确能派上用场。如果只是真澄的留学费用,那肯定能很简单地就靠这个盘子换到。这时,国崇询问这个盘子大概值多少钱,听到晴回答「我想应该要以数百万来计算」后,他皱著眉头瞪大眼睛说: 「有人会愿意为那样的盘子付出几百万也太奇怪了。不过就是揉揉土再烤过做出来的东西,而且还这么老旧了。根本是跟成本不相称的价格啊。」 「如果你要这样讲,那大半艺术品都是跟成本不相称的价格吧。」 「所以说,我完全无法理解艺术这种东西。」 国崇用鼻子哼了一声,晴则是有些伤脑筋地耸了耸肩。毕竟国崇身处世上与艺术最为遥远的领域,所以晴也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不过单就眼前的这个盘子来说,晴可以同意国崇的说法。这种与做为「盘子」相去甚远的交易价格,是来自于其做为骨董,而且数量稀少这些理由。 「若是挂在美术馆当中的那些巨大绘画还说得过去,但之前的茶碗也好,那个盘子也罢,骨董这种东西实在令人费解。这个碗公还比较新而且漂亮呢。」 「话不能这样讲啊……」 国崇举起装著茶泡饭的碗公说道,晴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地用手撑著脸颊。虽然国崇的说法相当极端,不过关于骨董的价格,对一般人来说相当难以理解也是事实。这不是单纯因为制作的年代够古老,价格就会高昂起来的东西。依据想要稀有物品的人越多,交易的价格也会越高,换句话说,这是基于市场需求造就的现象。虽然知道这种现象不只是会发生在骨董交易上,但因为晴对骨董有著复杂的想法,所以会觉得难以接受。 「……我也不是很喜欢骨董。」 混著叹息说出真心话后,晴抓了抓头发。如果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只是普通的盘子就好了。晴做著这种无济于事的思考,烦恼地看著盘子。美代子获得这个盘子后,因为听说很贵,便一直收藏起来,但如果她根本不知道价格,或许只会当成中意的盘子,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所以,只要自己说是赝品,或许就能解决其中一个麻烦的问题……国崇看著如此思考的晴,放下筷子对他提出忠告: 「如果说了谎话,最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 因为事实正如国崇所说,晴完全无法反驳。即使他说谎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之后仍有可能会产生新的问题。 晴不禁对轻描淡写地直指问题核心的国崇感到愤怒,因而眯起眼睛反驳: 「你才是呢,不要觉得自己可以一直逃避下去。」 「哼。」 国崇用鼻子向晴冷笑一声,迅速吃起第二碗茶泡饭。看到他用跟吃第一碗时没什么差别的速度吃著第二碗,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而国崇也理所当然地要求再来一碗。像国崇这种在吃完高级寿司后,还能连吃三大碗茶泡饭的男人,最好是能娶得到老婆啦……这让晴在内心暗自担心起国崇的未来。 即使想破了头,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澄和美代子,就这样过了一夜来到隔天早上。国崇在吃完早餐后,就说有事情要处理而出门,晴也走进工作室开始工作。苍一郎一直没有回来,晴就独自静静工作著,直到十点多才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打扰了。」 「……嗯?」 由于那道声音来自认识的女性,晴惊讶地起身走出工作室。穿上放在敲土上的拖鞋,拉开玄关的拉门后,就看到美代子站在那里。彼此昨晚才刚刚见过面,晴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拜访。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很抱歉突然来访,你正在忙吗?」 「不会。啊……请进。」 因为晴正在做打磨的工作,身上还绑著沾满木屑的围裙。他向担心是不是打扰到他工作的美代子摇摇头,请她进来屋里。说完「请进」后,晴就走进位于玄关旁边的工作室收拾工具。 美代子脱下草鞋走上玄关阶梯,看著工作室说: 「你都在这里工作啊?这房间还真是宽敞呢。」 「这是去世的祖父所使用的工作室……祖父过往有在制作五斗柜等等家具,所以需要宽敞的空间。」 「你爷爷也是工匠啊。」 美代子用佩服的语气说道。晴将美代子带往客厅,请她坐进暖桌当中,接著说要去泡茶,不过美代子表示她立刻就会离开,所以不用麻烦。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家的位置?」 「跟小更问来的。」 前几天,在晴被警察逮捕的时候,真澄曾经跟桃园一起造访过白藤家。由于白藤家位在单凭地址很难找到的位置,所以在听到是「位于寺庙当中」时,美代子一开始也觉得难以理解。 「听说要『穿过墓地』时,我还想说怎么可能,结果真是这样,让我吓了一跳。」 「我家后面也是寺庙,要出去外面一定得穿过月影寺。」 「你们家从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似乎是这样。」 在美代子对面坐下的晴,边适度地回应对方,边思考她特别跑来这里的原因。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那个借来的盘子,这让晴很烦恼如果对方真的很急著要知道答案,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说谎毕竟不是好事,所以说出实话,让美代子自己判断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看著表情变得越来越诡异的晴,美代子轻轻叹了口气,语带歉意地说: 「给白藤先生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不……没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我也没想过……直美会以那种形式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昨晚真是吓到我了。」 说完,美代子轻轻咳了一声。晴边说「我还是泡个茶吧」边起身,拉开客厅的纸门走进厨房。 他用热水壶把水加热,拿出茶壶做好准备时,感觉到身处客厅的美代子有所动作。他想说怎么了而往客厅看去,就看到美代子把原本放在房间角落的布包移动到暖桌上。 「……」 美代子解开包巾,看著那个盘子。正当晴从厨房窥探美代子的状况时,热水壶里的水滚了,壶身摇摇晃晃地发出喀喀声响。晴关上瓦斯炉泡好茶,用托盘端著东西回到客厅,美代子低声说道: 「……隔了这么久再次看到这个盘子,让我想起年轻时的事情。刚收到这个盘子时,我真的很高兴呢。这个盘子很漂亮吧?」 「是啊。」 「说是中国的古老盘子也好、价格很贵也罢,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根本怎样都好。我只觉得这朵红蔷薇画得真漂亮……啊,不对,这是牡丹吧。」 美代子想起晴昨天说过的话,连忙改口,但是晴对她露出苦笑。这才真的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事。只要美代子觉得这个盘子很漂亮,而且喜欢它就够了。 「不管是蔷薇或牡丹其实都无妨。我觉得持有者觉得东西很美丽,而且愿意重视它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也是呢。虽然听说这个很贵后,我就一直收著,不过多把它拿出来使用才是最好的吧。真是做错了呢……」 听到美代子这么说,晴简单地回应著她。因为很贵而害怕弄坏或造成损伤,就一直将骨董收藏起来,这根本是导致物品无法发挥原有功能的行为。虽然必须小心使用的这股心意很重要,但如果完全不拿出来,那就跟存在银行里的金钱一样。此外,直到涨价为止都一直留在手边的做法,也跟最初那种喜爱美丽事物的精神相去甚远。 美代子看著盘子低喃,伸手拿起晴端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回托盘上后,美代子开口说道: 「白藤先生。」 晴感觉到气氛变得不一样,立刻挺直了背脊,美代子则对他提出委托: 「真的非常抱歉,我总是在麻烦白藤先生……」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就无妨,是什么事呢?」 晴一问完,美代子就说出让他很惊讶的事情。 「我想请你……把这个盘子送去给直美。」 「咦……?」 听到美代子说要把东西拿给直美,晴回想起在警局看到直美时,她的模样有多么憔悴。直美悔恨地说著都是自己的错,那副模样就连旁观者看了都觉得难过。因为不知道美代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说要把盘子拿给直美,使得晴十分疑惑。 如果这个盘子是真货,美代子打算卖掉它当成真澄的留学资金。虽然盘子一时消失不见,不过最后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回来了,只是晴还没有告知她们物品的真伪。 那么,为什么美代子会说要交给直美呢?面对抱持疑问的晴,美代子用平静的语气讲出自己的想法。 「既然是赝品,就算我留著也没用,所以我想说交给那孩子会比较好。」 「那个……」 难道美代子是听了昨晚的交谈后,觉得盘子是赝品吗?虽然晴的确想过要告诉她们这是赝品,让这件事就此划下句点,不过眼见事态真的如此发展,他的内心又出现类似后悔的情绪。 面对抱著迷惘开口的晴,美代子笑著说道: 「如果是赝品的话,我就能简单地向小更道歉了,对吧?白藤先生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没有当场说出答案吧?」 「……」 听见美代子这么说,晴就知道她已经看穿自己的想法,所以才过来拜访。美代子已经知道盘子是真货,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麻烦晴帮忙送去给直美。晴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一脸认真地向美代子确认: 「……真的可以吗?」 「虽然让小更空欢喜一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小更一定能靠自己完成梦想,所以没问题的。」 听美代子这么说,晴也点了点头。真澄肯定会对美代子的判断感到高兴,也不会因此有所不满吧。不过如此一来,由美代子亲手交给直美不是比较好吗?晴的脑中浮现这个想法,于是向美代子如此建议,美代子却摇摇头说: 「如果是我拿去的话,那孩子一定不愿意收下。那孩子想跟让她背上债务的那个男人结婚时,我其实强烈反对过。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变得疏远……」 「这样啊……」 「而且,如果交给白藤先生……你应该能漂亮地处理好这件事。那孩子跟我一样,都是与骨董无缘的人,就算真的把这个盘子给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吧。关于这部分,希望你也能多多帮忙。」 见晴点头答应,美代子说著「把你卷入这种麻烦当中真是抱歉」,再次深深低下头道歉。晴轻轻摇了摇头,请美代子不要在意。 从美代子那边收下写著直美住址的纸条后,晴把盘子用包巾重新包好。直美住在北千住,距离谷中不算太远。晴承诺会尽早送过去后,美代子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并开口告辞。她在起身时,似乎是注意到设置在客厅墙边的佛坛,所以看著摆在那里的照片问道: 「这位是你爷爷吗?」 「是的。」 「……那后面的是?」 誉的照片后面还放了一张老旧的照片,泛黄照片上的人物是晴的双亲。晴对美代子说明,由于双亲在他小时候便去世,他是由祖父扶养长大。 「真是辛苦你了。」 「不会……」 因为誉在家里工作,一直都陪在晴身边,不曾让晴觉得寂寞过;再加上又受到登喜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晴从来不觉得不方便过。由于他的生活真的没有像别人所想得那么艰困,因而每次有人这么说时,晴都很烦恼该如何回答。 「让我上个香吧。」 美代子这么说完,跪坐在佛坛前方双手合十。看著这幅景象,晴突然想起在美代子家看到的佛坛。那跟白藤家朴素的摆设不同,是非常华丽的佛坛,但是让晴很在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请问,您位于驹込的宅邸也有设置佛坛对吧?」 「是啊,祭拜的是我去世的丈夫以及丈夫的双亲。」 「我进去那个房间找盘子的时候,看到一个小瓶子放在佛坛上……」 「瓶子?」 有些意外地重复一次后,美代子回想著自家佛坛周遭的摆设,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口: 「啊啊,是画有小鸟的那个吗?」 「应该就是那个。那是……从哪里取得的呢?」 「那也是我当年去当帮佣的那户人家送给我的。不过,那可不是骨董之类的东西喔。那户人家的夫人很喜欢那种小小的、彷佛扮家家酒道具的东西,所以有在收集。看到那些收藏时,因为我说那个瓶子很可爱,夫人就把它送给我了。那只是玩具喔,玩具。」 「……」 美代子毫不在意地说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然后询问晴为什么会提到那个瓶子。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晴烦恼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不发一语,反倒是美代子似乎自己找到了她能接受的答案。 「啊啊,白藤先生也是会制作那种小摆饰的人,所以会在意嘛。」 「不……也不是这样……」 「那种古老的玩具对我来说,同样是充满回忆的东西,所以才会放在那里。虽然样式很可爱,不过体积太小了不适合当装饰;更重要的是,如果放在佛坛上的话,就绝对不会不见呢。」 「是吗……」 晴听到美代子的回答后,心情复杂地抓了抓头回道。虽然想著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不过,他又觉得自己不要多说会比较好。晴判断那是多此一举,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后,就送美代子离开。 从玄关走到屋外时,听见某处传来高亢的鸟叫声。美代子笑著说: 「虽然是位于受墓地包围的位置,不过整体来说感觉还不错呢,尤其是这么安静。大概只有清明跟中元时会比较热闹吧?」 「是啊,不过那种时候其实也还好。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件事让晴颇为在意,他心想能趁这个机会问清楚,而对著正在眺望竹林的背影问道。 「什么事?」 美代子转过身反问,晴便说出一直在脑中回荡的那个问题: 「天花板内侧……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呢?」 「……」 在美代子家做现场搜证时,晴注意到一听见保科曾探索过天花板内侧,美代子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晴虽然觉得美代子很可能在当时就预感到这件事跟直美有关,不过他不曾直接询问过。 「在做现场搜证时……您听闻警方找到保科曾经探索过天花板内侧的痕迹时,其实就想到了直美小姐对吧?直美小姐也说过,因为她记得母亲曾经窥探过天花板内侧,所以才对保科说,如果家里有收藏重要的东西,一定是放在天花板内侧,因而保科在偷溜进去后,立刻跑去那边探查。」 「……警察不是也说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吗?」 「现在是这样。不过以前应该……」 晴原本想说「曾经藏过什么」,不过说到一半就闭上嘴。看到美代子露出困扰的笑容,晴立刻发现自己问了多余的事,赶紧自我反省。这么一来,他实在没什么立场对苍一郎说教。 「对不起……」 看到晴开口道歉,美代子苦笑著摇摇头。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不是什么大事。」 要晴忘了这件事后,美代子再度表示盘子和直美的事就麻烦晴处理。目送美代子的背影消失在木门的另一侧,晴轻轻地叹了口气。美代子曾在天花板内侧藏过什么是事实,不过那都过去了,而且那也不是他该探究的事。 晴回到家中把茶杯收拾好就准备出门,毕竟人家委托的事情还是早点完成比较好。晴拿著布包离开家门,边思考著该怎么前往北千住,边快步通过月影寺院内。 比起去日暮里搭车,从千駄木搭乘千代田线似乎比较轻松,于是晴走下三崎坂往地下铁车站走去。他不确定直美是否在家,而且美代子给的纸条上没有写电话号码,所以晴也没办法事先打电话确认。他想著如果直美不在就到时候再说吧,从千駄木搭上地下铁,往北千住出发。 因为美代子也只知道从朱美那边问来的地址,所以晴无从得知直美居住的公寓是位于车站北边还是南边。别无他法的晴,只好前往车站附近的派出所询问位置。 往警察用地图指出的地点走去的路上,晴心想在这种时候,如果有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就方便多了。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决定要买手机的事。虽然他曾一度决定要办支手机,不过在那之后的生活中,都没有遇上让晴觉得真的有必要使用手机的场合,因而他一直没有行动。 晴在从北千住车站往荒川徒步十分钟的住宅区中,找到了直美居住的公寓。那是一栋不新不旧的八层楼建筑,晴搭乘电梯来到直美家所在的五楼。 经过五楼的走廊、确认门牌号码后,晴按下电铃。因为门口没有门牌,实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直美家,让晴有些不安。焦虑地等待一段时间后,他听见房内传来声响,接著就听到打开门锁的喀嚓声。 因为门上挂著门炼,晴只能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间看到直美部分的面容。双方对上视线后,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向面露狐疑的直美道歉。 「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那个……我们曾在警局……」 在晴讲完之前,直美似乎就想起他究竟是谁。她先是面露惊讶,然后把门关上取下门炼。将大门敞开走出来的直美,露出讶异的表情开口询问: 「你是之前在警局见过的那位先生对吧?小更的……」 在警局时,晴只有说过自己是真澄的朋友。晴低下头重新自我介绍后,边观察直美的反应,边说出自己来访的目的。 「你好,我姓白藤,今天会过来不是因为真澄小姐的关系……而是受到她外婆田茂美代子女士的委托。」 「……我母亲委托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见美代子名字的瞬间,直美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晴也知道直美和美代子之间有过争执,所以他边祈祷著对方不要拒绝,边把带过来的布包递给直美。 「她委托我……把这个交给直美小姐。这就是保科先生所寻找的……骨董。」 「……咦?但是……这个不是不见了吗?」 「关于这点……其实东西昨晚在真澄小姐的家里找到了。似乎是真澄小姐的母亲从前不知道这是骨董,所以擅自拿走了。」 听到晴的说明后,直美大概是察觉到他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交代清楚,就请晴进去屋里再谈。这对原本担心会不会被赶走的晴来说是很高兴的事,于是他客气地进入屋内。 「家里有点乱,请不要在意……」 走入玄关后就是客厅,在后方则是两间接在一起的西式房间。走进放有矮小双人座沙发的客厅,晴在电视机前方坐下。虽然以独居女性的房间来说,感觉有些朴素,不过收拾得非常乾净。看到房间的角落放著平衡球以及瑜珈垫,晴想起初次在警局见到面时,直美也是一身刚从健身房回家的打扮。 「直美小姐很喜欢运动吗?」 「那是我的工作。我是健身教练。」 听到在厨房泡茶的直美如此回答,晴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直美之所以外表年轻、身材健美,有一部分也是拜她的工作所赐吧。那对完全没在运动的晴来说,是个遥远的世界。 「白藤先生是从事跟骨董相关的工作吗?」 「不是喔。」 听见直美的误解,晴先明确地否定后,说明自己的工作是制作木雕。听到晴接著说成品是放在真澄工作的店家寄卖,直美露出理解的表情。 「所以你们才会认识啊。我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呢,没想到小更会认识熟悉骨董的人。原来如此,是因为她在杂货铺工作的缘故。所以说,骨董是你的兴趣啰?」 「其实也不算是……」 含糊其词地敷衍过去后,晴向端茶过来的直美道谢。看到直美也坐下来,晴关心地询问她的心情是否平静下来了。毕竟直美昨天才刚得知男友去世,而且还是那种令人惊讶的死法。昨晚在警局时就看到直美的面容憔悴,今天的脸色也不太好。 「与其说平静……我现在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无论怎么思考,我都想不到正也那么做的理由。昨天刚从警方那边听到这件事时,我虽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但是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我们似乎没有深交到能让他为了我去犯罪的地步……即使说是同居,其实更接近是正也擅自住进来……哪怕两、三天没有见到他,我也不是非常在意,甚至觉得他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 直美彷佛还陷在迷惘当中,一脸为难地说完并叹了口气。直美目前烦恼的疑问,正是矢田昨晚曾说过的事。她无法否定保科在听到能转变成金钱的情报后,是单纯为了自己而动手行窃的可能性。 「遗体……是由直美小姐领取的吗?」 「不,警方在昨晚联络到正也的双亲了,领回遗体的手续就变成今天早上进行……因为他的家人赶了过来,我在昨天半夜便先回家。对方是说,如果有要举办葬礼会通知我,我到时应该会过去一趟。」 「这样啊。我在这么繁忙的时候来打扰真是抱歉。」 「不会,白藤先生也是受托才过来的吧。你不用道歉喔。」 直美说完,看向放在地板上的布包。 「就是这个吗?」 晴对著如此询问的直美点点头,解开包巾让她看看里面的盘子。看到描绘著红色牡丹的盘子后,直美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盘子……?这可以算是骨董吗?」 「是的。骨董涵盖非常多的种类,其中也包含许多陶瓷器。」 「这样啊。提到骨董时,我只会想到挂轴之类的东西呢。」 想到朱美也讲过同样的话,晴忍不住露出微笑。由于直美跟朱美一样,完全没有骨董相关知识,晴就向她大致解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物品。 「这是在中国明朝时期制作的盘子,在骨董的世界中被称为『万历赤绘』,是从以前就很受欢迎的瓷器。」 「那个明朝……是多久以前的朝代?我对历史实在没什么自信……」 听直美这么说,晴就跟她说明大约是四百年前左右。听闻时代是如此古老后,直美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这盘子的确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觉呢。而且仔细看过后,就觉得这个图案……该说是不太精细吗?啊,难道说……」 直美在端详盘子的同时,似乎想起真澄委托晴鉴定骨董真伪的事情。由于图案有些粗犷,看来她在想这该不会是赝品。因为连这想法也跟朱美一样,让晴在内心露出苦笑。 直美似乎在期待晴说出她心中的答案,不过晴没有接著说下去。他将视线落到置于地板上的盘子,回想起美代子说过的话。因为是很漂亮的盘子,她在收到时真心感到高兴。她高兴的原因不在于礼物很昂贵,而是觉得盘子很美丽──晴真的很喜欢美代子那种纯粹的想法。 轻轻呼了口气后,晴把美代子的想法传达给直美。 「田茂女士……你母亲希望把这个交给直美小姐,所以问我能不能帮她送过来。」 「你刚刚也这么说过……但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不是预定要拿去卖掉……然后当作小更的留学资金吗?」 「由于……我判断这是赝品。」 「因为是赝品……所以要给我?」 直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可以看出她把怀疑都写在脸上。晴点点头指著盘子,说明起盘子花纹所代表的意义。 「这个盘子上所描绘的是牡丹花,在中国是带有吉祥含意的花朵。它被称为百花之王,于各式各样的花朵中排名第一。这朵牡丹有著非常多重的花瓣对吧?人们从这个地方联想到富贵……也就是财富。在中国,牡丹花是富贵、长寿以及子孙满堂的象徵,非常受到欢迎。」 说明完吉祥纹样的事情后,晴拿起盘子让直美观看背面。描绘著大量牡丹正是这个盘子的特点,在盘缘的内侧和外侧全都描绘了相同的吉祥纹样。这浓密的图案,正是万历赤绘最大的魅力。 「……虽然这个地方有些许损伤,不过这可以算是几乎无瑕的珍品。蓝色、红色、绿色……色彩也很艳丽,你不觉得这个盘子非常美丽吗?」 「嗯,的确是这样……我也觉得这个盘子很美。」 听到直美衷心的回答,让晴安下心来。 「不过,这是赝品吧?」 但是听到这句话后,晴发现自己没能把美代子的想法传达给直美。晴轻轻呼了口气,先把盘子放回原本的地方,然后向直美建议: 「在赤坂有一间名叫『春霞古美术店』的骨董店。那是我认识的店,我会先跟店主大东先生联络,请你务必把这个拿去那边问看看。」 「……但是……这是赝品……」 「虽然我是这样判断,但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这是真货。毕竟所谓的骨董……就是这样的东西。」 晴没有告诉直美,其实大多数的状况都正好相反,重新用包巾把盘子包起来。直美依然一脸困惑,晴则把端给他的茶喝完后就起身告辞。直美惊讶地站了起来,追在晴身后朝玄关走去。 「那个……」 正当晴穿上置于敲土的拖鞋时,直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转过身去,便见到直美一脸认真地开口问: 「难道说……白藤先生跟我母亲其实都知道……这个盘子是真品?所以才把这个给我……」 「如果直美小姐能靠那个盘子还清你前夫欠下的债务……就请跟你母亲见个面吧。其实田茂女士很担心你,也很想见见你。」 「………」 晴用平静的语气说完就低头道别。他打开玄关大门来到外面的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后,直美的声音跟著开门声一同从后方传来: 「真的非常感谢!也请……帮我这样转达给母亲……」 她痛切地开口道谢,可以感觉到声音中包含了长年的思念。晴点点头后,轻轻低头致意。他感觉到把盘子交出去之后,不仅手上没了负担,就连脚步都变得轻盈起来。 从北千住车站搭地下铁回去千駄木时,晴突然灵机一动,坐到根津才下车。晴走出根津车站,接著从言问路转进三崎坂。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来到一点左右。因为早上很早就吃早餐,晴有些饿了,但还是想说先去报告一下比较好,就绕去「plus five」。 今天是星期天,客人应该不少──正如晴所料,店内有些拥挤。谷中和根津周边最近几年观光客不断增加,在周末、假日总是有相当多的人潮,桃园的店因此生意兴隆,晴也托福得以维生。 「午安!」 晴在店门口往内看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道开朗的招呼声传来。那道晴熟悉的声音,来自桃园的妹妹佳咏。佳咏在周末和假日等店内特别繁忙时会过来帮忙,所以也认识晴。 「午安。真澄小姐在吗?」 「她在柜台喔。」 佳咏朝店内深处确认后答道,晴向她道谢后走入店里。桃园正在柜台结帐,真澄则是忙著把东西包装成礼物。她用包装纸将箱子包好再系上蝴蝶结的动作非常流畅,在桃园跟客人聊天的这段时间内,真澄很迅速地把工作完成了。 「找钱了吗?」 「啊,还没耶。」 真澄准备好客人要带走的商品,代替桃园把零钱递给客人,接著迅速将接过来的点数卡盖好章、还给客人。从远方观察这景象,晴便能理解苍一郎为什么会说真澄是「冰山美人」。真澄工作的模样非常干练,足以让人感受到她的能力很强。此外,她虽是美女却面无表情,所以众人才会觉得真澄很冷淡吧。 相对的,桃园是亲切得过度、非常爱聊天的类型,所以这样说不定刚刚好。正当晴思考这些事情时,桃园跟客人聊完了,并在这时注意到晴来访,于是高声打了招呼:「晴!」 「!」 同时,站在他旁边的真澄微微颤动一下,朝晴看了过来。注意到真澄的反应后,晴的脸颊有些抽搐。真澄那依旧不变的过度反应,让晴有些困惑,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去,跟桃园说自己有些事想找真澄。桃园闻言,立刻跟晴说: 「那么,你们去休息室聊吧。真澄小姐,你就顺便吃个午饭。反正店里还有佳咏在,不用客气喔。」 「非常感谢。」 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似乎是因为店内客人很多,他们还没有时间午休。真澄向要她顺便休息的桃园道完谢,带著晴一起走进休息室。把门关上后,真澄首先向晴深深一鞠躬说: 「那个……我外婆她……突然说想去拜访白藤先生……真的是非常抱歉。」 「我就是想跟真澄小姐报告这件事才过来的。而且该道歉的是我,不好意思突然跑来打扰你工作。」 「不会……晴、晴先生都是喝咖啡吧?我立刻去泡。」 真澄说完就走进厨房,晴则说了「谢谢」坐上沙发,并询问真澄午餐要怎么解决。 「我有……带便当过来……每天都是趁客人比较少的时候吃饭。」 「这样的话就别招呼我了,你快点吃饭吧,边吃饭边听我说也无妨。」 「怎么可以这样!边吃饭边听晴先生说话这种事……太没礼貌了!」 看到真澄用力摇著头表示不可能这样做,晴困惑地回应著,同时思考该从哪里说起才好。为了不妨碍真澄午休,快点把事情交代完毕就回家是最好的方法,所以晴先询问真澄对这件事了解到什么地步。 「真澄小姐知道你外婆来我家的理由吗?」 「不……虽然我有问,但外婆不肯告诉我。不过,我想应该是关于盘子的事……」 真澄边把滤纸放进滤杯边回答,晴点点头后,告诉她美代子是来拜托他把昨晚外借的那个盘子交给直美。真澄惊讶地转过头,向晴再次确认: 「外婆她……把那个盘子给了直美阿姨?」 「是的。她说既然是赝品,留著也没有用。」 「咦……那个果然是赝品吗?」 由于晴昨晚没有针对物品的真伪做出结论就把东西给带走,所以真澄才会觉得那是赝品吧。面对说著「果然……」的真澄,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叮咛她壶中的水滚了。真澄慌张地关上瓦斯炉,算好分量把咖啡粉倒进滤纸。 晴看著真澄慎重地倒著热水的背影,向她说明自己是依照美代子的委托,把东西交给直美后才过来。 「按照你外婆给的地址,我去了一趟位于北千住的公寓。虽然在你阿姨这么疲惫的时候前去造访,实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直美阿姨……把盘子……」 「她收下了。」 听到晴的回答后,真澄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安心地回答: 「太好了。」 休息室内充满咖啡的香气,真澄把咖啡倒入客人用的马克杯递给晴,还附上别人送的肉桂卷。 「您吃甜食吗?」 「没问题。我开动了。」 正好肚子饿了,非常感谢──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仅是低头致意。真澄没有帮她自己泡咖啡,而是走向沙发对面的椅子坐下。她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看著晴,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但是……为什么外婆要把赝品拿给直美阿姨呢?」 再加上真澄也猜不透美代子刻意麻烦晴跑一趟的理由,所以歪著头问道。晴先喝了一口热咖啡,从美代子其实已经察觉到他的想法开始说明。 「其实……昨晚我会请你们让我把盘子带回去,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告诉你们什么答案。究竟该说是真货?或者说是赝品?在得知直美小姐以那种形式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之前,我能毫不犹豫地讲出答案,但是,当时我总觉得即使说了实话,也没办法让整件事圆满落幕。」 「……这是什么意思?」 「而你的外婆似乎完全看穿我的想法。她说如果是赝品……她就能简单地向真澄小姐道歉。所以,她希望我能回答那是赝品。」 「……」 因为晴刻意讲得很委婉,真澄原本还听得一脸疑惑,直到这时才突然面露惊讶。 「……所以说……」 真澄似乎也想通了把盘子交给直美的理由,如此低声说道。晴对著她点点头,向她转述美代子的话。 「你外婆说,如果是真澄小姐的话,一定能靠自己完成梦想。」 「我一定会做到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那如果是真品该怎么办。如果跟外婆说得一样,把东西卖了给我当留学资金……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直美阿姨。昨晚我一直忍不住想东想西,例如会不会因为这样……又加深她们之间的嫌隙之类的……所以没有睡好……」 真澄说完后,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呼了口气。真澄的反应跟晴料想得一样,不过有人帮忙出留学的费用,对真澄来说其实很值得高兴吧。美代子也说,让真澄空欢喜一场真的很不好意思。 以真澄的角度来说,晴所下的判断不一定对她有利,于是晴怀抱著歉意,将没有跟美代子说的事情告诉真澄。 「真澄小姐,其实……前几天我在你外婆家寻找骨董时,看到了一样让我颇为在意的东西。」 「在意的……东西?」 「今天早上你外婆来我家时,我曾跟她确认过……那似乎也是她去当帮佣的那户人家送给她的礼物。虽然你外婆说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一件小玩具……不过我认为,那应该是鼻烟壶。」 「……鼻烟壶?」 由于晴提到的是真澄不曾听过的词汇,所以她不解地重复一次。晴说明就是放在佛坛上的小瓶子后,真澄似乎有了印象,拍一下手说: 「啊啊,就是那个画了小鸟的瓶子……不过,我之前问外婆的时候,她说那是以前玩扮家家酒的道具啊?只是那样东西充满回忆,她才会放在那里……」 美代子也讲过一样的话,不过晴认为那确实不是扮家家酒的道具,所以开口说明: 「虽然我没有拿起来确认过,不敢说一定正确……不过那应该是鼻烟壶,用来放鼻烟粉的器具。英文是『snuff bottle』,最初流行于欧洲,不过也有进口到中国,后来更演变成在中国国内制作。从玻璃、天然石、象牙到木头,当时使用了各种材质制作出各种外型,而你外婆家的那个,恐怕是使用名为『粉彩』的手法所制作的珐琅彩瓷。」 「嗯……您果然很熟悉这类事物呢。」 比起话中的内容,真澄似乎更佩服晴的博学。回想起总是热切地展露知识、让众人退避三舍的苍一郎,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并不是想展现跟鼻烟壶相关的知识,只是想说明那是可以代替盘子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同样是很有价值的骨董。」 「咦!不是玩具吗?」 从真澄惊讶的反应中,能看出她完全不觉得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恐怕美代子也有相同的想法。 「东西虽小,但那个的价值也足以负担真澄小姐的留学费用……」 听到晴这么说,真澄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竟然这么贵……」 「由于你的外婆似乎认为那是玩具,我很迷惘该不该告诉她真相,但最后没有说出口……不过,如果真澄小姐……希望你外婆帮忙出留学费用的话,只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美代子应该会很乐意地卖掉它吧──晴没有把话说到最后,因为他注意到真澄的表情越来越为难。他后悔把话题带往真澄不期望的方向,连忙开口道歉: 「对不起。」 听见晴道歉,真澄一阵惊讶,然后用力摇起头。 「别、别这样说!晴、晴先生完全不需要道歉!」 「不,是我说了多余的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这是我的问题……那个……我原本就不希望外婆帮忙出这笔钱……但是我也不能无视外婆的好意……结果就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中,硬是拜托晴先生帮忙……还给晴先生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对、对晴先生其实已经感激不尽……您不只是帮忙鉴定真伪,还设身处地为我们著想……真的非常感谢您。」 真澄语毕就深深低下头。虽然他真的遇上了很多事,不过晴自认为没有做到要让真澄万般道谢的程度,所以他连忙请真澄把头抬起来。真澄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后,露出微笑彷佛松了口气般低声说道: 「虽然我一直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让外婆自己留著,不过如果能帮到直美阿姨,并让她们两个人和好的话……那就太棒了。」 晴回想起真澄拜托自己鉴定骨董真伪时,曾经说过那如果是真品反而希望外婆好好保存。既然真澄是这样的人,她对鼻烟壶的事不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如果美代子得知鼻烟壶的价值,并且表示要把它卖掉的话,真澄肯定又会很困扰吧。而美代子虽然不知道鼻烟壶的价值,不过正因为那是充满回忆的东西,她才会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 「你外婆说……收到那个盘子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但是高兴的原因不在于东西很贵,而是花朵的图案非常美丽。这世上有很多人是基于金钱上的价值在收藏骨董,但是,我认为由像你外婆那种……能感受到物品魅力的人来收藏,物品本身应该会很高兴吧。虽然这次因为一些状况把东西脱手,但是正如真澄小姐所说,如果能帮助她们两个人和好,那个盘子肯定也能满足。」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真澄露出笑容说道,然后再次低头向晴致谢。 在她说「谢谢」的同时,「咚」的钝重声响跟著传来,那是忘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真澄,非常用力地将额头撞上桌子所发出的声音。 「好……痛……」 「你没事吧?」 「……是、是的,我没事。」 虽然嘴上说没事,不过真澄用双手压著额头,表情也有些扭曲,感觉都快哭出来了。晴边想著她应该很痛吧,边露出苦笑看著真澄,然后发现她的头发上黏著白色的花朵。 桌子的中央放了插在玻璃瓶中的花束当装饰,大概是真澄把额头撞上去时,其中一朵黏上了她的头发。晴指著真澄的头发,告诉她那边黏著花朵。 「真澄小姐,有一朵花……」 「花?」 「黏在你的头发上喔。」 听晴这么说,真澄惊讶地碰触著自己的头发,但因为她不知道在哪里,一直在不对的地方寻找。晴想说自己帮她拿下来比较快,就从沙发上起身,隔著桌子伸出手。 「在这里喔。」 「!」 晴伸手帮真澄把黏在她头发上的花朵拿开,只是下意识的善心之举。他其实没有什么意图,单纯是觉得比起说明,这样做会比较快。然而,看到真澄倒抽一口气,不但将身体向后退开,还把大眼睛瞪大到极致,晴这才回过神来。由于今天有太多事情必须交代,而且真澄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坐立难安,使得晴完全忘记了这点…… 真澄在跟晴对上视线的瞬间,立即连同自己坐著的椅子一同往后退。她用双手抓起椅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逃向墙壁的模样,跟寄居蟹非常类似。那个动作的速度之快,让晴在回过神的同时感到十分讶然。 让真澄做出这种反应的原因,肯定在于晴的举动。虽然晴绝对没有任何邪念,但是触碰女性的头发果然是很失礼的事,所以晴在反省过后,赶紧做出解释: 「不,那个……是因为花朵……」 晴出示从真澄的头发上取下的花朵,正准备说明,但真澄却跟平时一样用力摇著头。 「对不起!」 听见甩动著长发的真澄开口道歉,让晴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于是把花放回玻璃瓶中。 晴从之前就一直很在意,又想说现在两人独处,应该算是一个好机会。他坐回沙发上,开口搭话:「真澄小姐。」 「什、什么事……」 「……难道说……你很害怕我吗?」 「……咦?」 「我不像桃园或苍一郎那样亲切,所以想说……我是不是让真澄小姐觉得很有压迫感……」 因而真澄在面对他时,才会一直非常紧张。 晴打从一开始就觉得真澄的态度很奇怪,只是后来接受苍一郎所说的是因为她崇拜自己的缘故。但是,从美代子那边听说真澄曾无法出门的过往后,晴开始觉得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如果是自己的态度给予真澄过重的压力……晴抱著歉意认真地发问,真澄则是一脸茫然地看著他,隔了一段时间才用很夸张的动作摇头。 「不、不是的!根、根本不可能……会有害怕晴先生这种事……」 「……真的吗?」 「真的!虽然……我的确会紧张……但这不是晴先生造成的……而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请不要在意……」 「晴。」 正当真澄用拚尽全力的语气解释时,休息室的门打开来,招呼客人到一段落的桃园,从休息室门口探头跟晴打了声招呼。走进休息室后,桃园发现真澄靠在墙边,便歪著头询问:「真澄小姐,为什么你会在那边?」 「没事,请不要在意。」 「是、是吗?哎呀,我想说晴会过来应该是要讲骨董的事情。说实话,我也很在意那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呢。」 晴听见桃园询问骨董的真伪后,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地往真澄看去。跟椅子一同回到桌子旁边的真澄向晴微微点头后,自己告诉桃园东西是赝品。 「那似乎不是真品。」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如果是真品,真澄小姐或许立刻就能去留学了。」 「这也没有办法。所以,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不会,这是我要说的话。如果真澄小姐离开,我真的会很伤脑筋,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呢。」 晴边听真澄用冷淡的语气向桃园说明,边伸手拿起跟咖啡一同端给自己的肉桂卷。裹满糖霜的肉桂卷相当甜,不过满足了晴的空腹。看到晴瞬间把肉桂卷吃光,桃园问他要不要再来一个。 「这个很好吃吧?要不要再来一个?」 「不了,一个就很足够,谢谢招待。店里还在忙,那我今天就先回去。」 约好下一次的交货日期后,晴跟两人一同离开休息室。真澄得到桃园的同意,送晴来到店外,并且再次向他道谢: 「真的非常感谢您,我下次会跟外婆一起过去道谢。」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关于直美小姐的事情,就麻烦你转达给外婆。」 「我知道了。」 「再见。」 「啊。」 在晴转身准备离去时,因为听见真澄的声音而停下脚步。看到晴惊讶地看著自己,真澄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开口: 「那个,有一件别的事……昨天有一位客人来店里买了木雕之后……问我制作者是不是名叫白藤晴的人……」 「………」 听见这件让晴十分讶异的事,他的表情下意识地僵硬起来。这股变化就连真澄也察觉到了,她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补充说道: 「因为老板曾交代过……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晴先生的名字,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对方我不清楚……」 「……那是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位女性……留著短发……身材纤细……皮肤很白……」 听著真澄边回想边讲出的回答,晴在内心重重叹一口气。其实晴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毕竟在把作品卖给不特定多数的人时,总有一天会有人注意到……即使对此深感恐惧,晴也没有住手,这是因为他没有其他赖以维生的方法。 看到晴的表情依然很僵硬,让真澄担心地开口: 「晴先生……?」 「……啊,抱歉,没事……虽然很抱歉,不过如果还有人询问一样的问题,麻烦你跟对方说你并不清楚。」 「……我知道了。」 向即使一脸困惑依然点头答应的真澄道谢后,晴就转身离去。明明已经习惯坡道的斜度,如今爬起来却意外吃力,晴五味杂陈地感受著自己受到意外伤害的心灵有多么脆弱。 晴回到家里发现玄关的门没锁,敲土上还放著苍一郎的鞋子,想说他应该在家,喊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就听到客厅那边传来飞奔而出的脚步声。 「晴!盘子怎么不见了?」 「啊啊,我拿去给直美小姐了。」 「直美小姐?直美小姐是指……在警局见到的那位?」 「是啊。」 听到晴的回答后,苍一郎立刻高分贝地询问理由。在从真澄家回家的途中,苍一郎就因为接到电话先行离开,所以他并不知道晴真正的想法。虽然晴觉得要说明很麻烦,不过若不告诉他,他肯定会一直问个没完,所以晴只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将盘子拿回来的意图、美代子来访后委托自己的事,以及自己立刻去了直美家一趟的经过告诉苍一郎。苍一郎听完,立刻生气地抱怨: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是要我跟你说什么?」 「如果晴说那是真品的话,我原本想再仔细欣赏一次。」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借来的东西耶。」 晴用一副「真是够了」的语气说完,离开客厅往厨房走去。美代子在晴工作时突然来访,接著他又直接出门,所以他在工作上几乎没有进展。晴想著下午要把落后的工作进度补回来,动手准备泡茶。 「不过这么一来,真澄小姐就没办法立刻去留学了。」 「关于这点我其实也有点在意,不过真澄小姐似乎不想让外婆出钱,所以她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而且,如果真澄小姐真的希望获得资助,在听到鼻烟壶的事情时,应该会很有兴趣才对。」 听到苍一郎从客厅搭话,晴先向他说明了真澄的想法,然后没想太多就把话题接到鼻烟壶上。闻言,苍一郎非常敏锐地回道: 「鼻烟壶?鼻烟壶是什么?」 「……」 苍一郎重复了一次后提问。感受到他的语气中带著热度,让晴注意到自己的失败。晴误以为自己曾告诉苍一郎他先前在美代子家中发现鼻烟壶的事,但从苍一郎的反应来看,可以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鼻烟壶是什么。 「……没事。」 如果做了说明,事情显然会往麻烦的方向发展。一旦苍一郎知道那是有价值的骨董,他肯定会想立刻过去观看实物,所以晴决定适当地敷衍过去。 「你要吃晚饭吗?我打算工作到晚饭时间……」 「晴,快点告诉我鼻烟壶是什么东西啦!既然是壶,所以是瓶状物吗?为什么会提到壶呢?在真澄小姐家找到的明明是盘子啊?还有别的东西吗?」 为了从靠著野生的本能察觉到状况而开始逼问的苍一郎身边逃开,晴急忙泡起茶。正当他把茶壶里的茶倒进杯子时,突然听见玄关拉门被拉开的声音。 「不好意思,小晴,你在吗?」 听到喊门的是登喜子,晴先下意识地跟身在客厅的苍一郎对望一眼,然后赶忙往玄关走去。只见身穿日式围裙的登喜子拿著双耳锅站在那里,她边说「这些分给你们」边把锅子递给晴。 「因为收到很多芋头,我就煮了芋头汤,你们拿去吃吧。」 「总是受您照顾,真不好意思。」 晴边道谢边接过锅子的同时,内心想著好险国崇出门了而松一口气。登喜子跟国崇起冲突的场面,是晴绝对不想遭遇的情况。不过登喜子过来拜访这件事本身,也让晴有股不好的预感。 像是在证实这股预感般,登喜子伸长了脖子往屋内探去。 「小晴一个人在家吗?」 「……不,苍一郎也在。」 「哎呀,小苍也在啊。」 登喜子笑嘻嘻地说完,很自然地脱下草鞋。察觉到她打算进去屋内的晴,慌慌张张地连忙阻止她。虽然国崇不在,但是客厅的鸭居上还挂著国崇的西装,另外还有放了电脑和换洗衣物的包包,总之有很多国崇的随身物品在屋内。如果让登喜子看到客厅,她立刻会察觉到国崇住在这里,所以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登喜子进去。 「啊……那个……苍一郎现在在洗澡,所以有点不方便……」 「……在这个时间洗澡?」 「因、因为他刚刚才回来。那家伙最近似乎很忙。」 晴对讶异地看著他的登喜子乾笑,同时在内心祈祷她快点离开。很明显的,登喜子正在怀疑国崇是不是来过。不对,她很可能根本是掌握了证据才特别跑来。 即使如此,晴也不能承认国崇回来了。一旦他承认,登喜子肯定会责备晴为什么不联络她。明明该受到指谪的是国崇,但是从经验判断,晴很清楚受到攻击的会是自己。 「谢、谢谢,等吃完之后,我就把锅子拿回去……」 「小晴小晴,你有空陪我聊一下吗?」 晴是抱著催促登喜子回去的心情开口,登喜子却坐上玄关阶梯。毕竟登喜子是晴撕裂自己的嘴巴也不能嫌麻烦的对象,正当他烦恼著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时,登喜子单方面地说了起来: 「小晴还记得锦秋堂的和彦吗?」 「……啊啊,那个和果子店的……」 登喜子所提到的人名,是跟晴与国崇上同一间小学的童年玩伴。虽然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过他已经二十年以上没见过对方。晴对登喜子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当场跪坐下来,把锅子放到旁边听登喜子说下去。 「大学毕业后,他先上班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去学艺,现在是做为锦秋堂的继承人认真工作著。」 「这样啊,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你还记得他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吗?」 「我记得……他好像很喜欢电车……」 两人国中后便就读不同的学校,所以晴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就连长相也只想得起这名同学有戴眼镜,不过他还记得对方很喜欢电车。听到晴的回答后,登喜子立刻回应: 「没错,就是绰号『小铁』的那个孩子喔。他从小就常去日暮里车站看经过的列车,有一次还闯进铁道造成大骚动不是吗?」 「有这回事吗?」 「有啊。虽然人们常说若是喜欢便能进步得快,不过,即使小晴这样的孩子能做到,那种孩子就比较难了。虽然他现在是和果子店的继承人,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他最后没办法进入铁路公司工作……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你还记得和彦长什么样子吗?」 听见登喜子的问题,晴老实地摇摇头。虽然很努力去回想,但是除了眼镜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当时班上有三分之一的人戴著眼镜,这实在算不上是特徵。 换句话说,锦秋堂的和彦可能长得相当平凡吧。但真要说起来,那又怎么样呢?晴实在不知道登喜子想说什么,所以歪著头说: 「我只记得他戴著眼镜,其他就……」 「真是的,小晴也跟我们家那个一样,这样不行啦。锦秋堂的和彦啊,是个经常偷吃自家馒头的大食怪,所以身材一直圆滚滚的。虽然店里的老人家跟太太都说,等他长大身高也会变高,结果他完全没有长高,就那样圆滚滚地变成大人。再加上二十来岁头发就开始变少,明明实际上还不到三十岁,外表看起来却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是喔……」 虽然登喜子讲得很激动,晴却是完全摸不著头绪,所以连回应都很没力。而且真要说起来,晴对别人的容貌实在没什么兴趣。不管身材是胖是瘦、头发是多是少,根本全都无所谓。 而且,如果要说是大食怪,令公子也不遑多让吧──晴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还是煞费苦心地吞了回去。 「所以说,和彦到底怎么了?」 晴实在听腻了登喜子的话题,乾脆直接问重点。听到晴意兴阑珊地发问,登喜子却是更加激动地说: 「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结婚了。」 「结婚……」 晴原本打算接著说「那又怎么样」,但是突然有所惊觉而闭上嘴巴。难道说这件事跟那件事其实能连在一起吗?晴边感受到背后流下冷汗,边用手摀住嘴看著登喜子。 「虽然这样讲对和彦不好意思,但是我一直觉得那孩子不可能结婚。结果他去相亲后,竟然顺利地把婚事订下来耶。你能相信这种事吗?」 这就是原因吗──晴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拚命压抑下来,只在内心默默表示理解。登喜子会开始逼迫国崇去相亲是有契机的。国崇至今为止总是忙著工作,别说结婚,甚至不曾在他身边见过女性的影子,但登喜子也没有对他的私生活插过嘴。「因为那孩子的工作很辛苦……」改变登喜子这个想法的,原来是这个理由。在总算能够理解的晴面前,登喜子说出了可以算是母亲特有的偏爱发言: 「不管由谁来看,那孩子绝对是比和彦还要好的男人吧?不但长得高,长相也很帅气,学历又高,工作一切顺遂,甚至还步步高升耶。他绝对能够结婚的!只要去相亲,绝对能比和彦更快把婚事订下来!」 「……」 虽然登喜子激动地这么说,但晴在内心叹息著想说事情不能这样讲啊。登喜子的想法可以算是偏见,即使是对她来说只能皱眉的外表,但依对象的不同,说不定女方会觉得很有亲切感。 而且和彦的个性应该很不错吧?即使记忆模糊,但晴没有和彦是个讨厌鬼的印象。相对的,国崇的个性就有些……不,应该说是非常特殊,所以直到现在,他在童年玩伴之间依然是令人畏惧的对象。 「晴。」 登喜子的愿望应该难以实现吧?正当晴为此叹气时,听见背后传来低声呼唤自己的声音,转过头去就看到苍一郎拿著手机在对他招手。得到登喜子的同意后,晴起身走到苍一郎身旁。 「怎么了?」 「国打电话给你。」 「!」 时机未免太不凑巧。晴皱起眉头接过智慧型手机,并命令苍一郎去陪登喜子说话,因为如果让她来偷听就麻烦了。 确认苍一郎往玄关走去后,晴拿著智慧型手机走到阳台走廊上。 「喂,现在……」 『我人在停车场,帮我把放在你家的西装和行李拿来。』 在晴告诉国崇登喜子来访之前,国崇便先单方面地提出委托。晴抱著不悦的心情,向国崇确认他知不知道登喜子在这里。 『我现在跟她见到面会很麻烦。』 「你在说什么啊?她可是你妈妈耶,最重要的是……」 『晴,你忘了吗?』 「什么?」 『让你得以离开拘留所的人可是我喔。』 「!」 听到国崇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这么说,让晴很想开口大骂「开什么玩笑」,不过要是让坐在玄关的登喜子听到可就伤脑筋。晴压抑著愤怒的心情,激动地用鼻子呼了口气。他确信在这种时候把人情债拿出来用的「好」个性,绝对是国崇步入婚姻的阻碍。 纵使晴真的欠了国崇人情,但国崇欠晴的更是多出好几倍。虽然可以现在直接把电话挂掉,不过站在晴的立场,更希望国崇早点滚出白藤家,所以他很不情愿地答应国崇,接著说:「但是我现在不可能拿过去,等阿姨离开后再说。」 『拜托你了。』 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后,晴回到客厅收拾起国崇的行李和西装。他把东西整理成随时能拿走的状态,想说登喜子差不多也要回去了,就去窥探玄关的状况,没想到── 「哎呀,小晴。你讲完电话啦?是谁打来的啊?」 「………」 晴总觉得露出微笑的登喜子,已经察觉到打电话来的是国崇了。不仅如此,晴也看到跪坐在玄关阶梯前的苍一郎,正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他。恐怕是登喜子听晴说苍一郎是去洗澡,但苍一郎看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而被逼问原因了吧。 晴露出抽搐般的笑容回到登喜子面前,跟苍一郎一同听著登喜子漫长的说教,对国崇的恨意也跟著不断加深。 注1:讽刺题材 传统上,三味线音箱上的蒙皮是使用猫皮制成。 注2:一升瓶 指一点八公升的瓶子,最初只用来装日本酒,后来也用来装饮料或调味料。 注3:佃煮 一种传统的日本家庭式烹调方式,亦可引伸为以这种方式烹调出来的食品。一般都视为佐饭的配料,味道甘甜而带咸。 注4:檀家 指选择该寺庙做为菩提寺(代代皈依、埋葬祖先遗骨、供养先祖之寺)的人家。 注5:金彩 在陶瓷贴金箔后再涂上釉药的技巧。 注6:财阀解体政策 是指西元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一年七月十日间,同盟国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对日本的占领政策之一,主要目的是瓦解被视为「侵略战争的经济基础」的财阀,同时是「经济民主化」的政策之一。 注7:万历赤绘 在中国、台湾称为万历五彩。 注8:町内会 算是里规模的管理委员会,民间自发性的居民组织。 注9:五彩 釉彩技法的一种,是在已烧成的素胎瓷器上,使用红、绿、蓝、黄、紫等彩料来绘制图案花纹后制作出来的瓷器,又称作「古彩」。 注10:志贺直哉 日本明治到昭和时期的小说家,白桦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梅原龙三郎是日本明治到昭和时期相当重要的西洋画家,给予日本青年画家极大的影响。 注11:恩格尔系数 食物支出占家庭总支出的比重,是表示生活水准高低的一个指标。 注12:鸭居 和室门框上端的横木。 注13:墨迹 原本指用墨水书写的文字,在日本用来指禅林墨迹,即禅宗高僧所留下的墨宝。 注14:古笔 古代遗留下来的文书、字画。 后记 以上就是《月影骨董鉴定帖》的第二集。多亏阅读过第一集的各位读者,才让第二集得以顺利问世,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虽然晴的家里养了蕨和五月艾两只猫,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饲养过猫,所以我总是满怀羡慕地写著这篇故事。特别是冬天里,猫咪躲在暖桌当中,简直是令人生羡的光景(躲在我家暖桌中的是缩成一团的柴犬,虽然类似但依然有些不同)。 即使总是想说总有一天要养猫,我却一直没有实行,其中部分的原因在于,自己从小就跟狗一起生活吧。听说其实有很多人会同时饲养猫跟狗,我也曾觉得这样说不定意外地没有问题,不过看到现在饲养的柴犬后,又觉得实在无法这么做。因为光是庭院里出现野猫,它就开始在家里转来转去,感觉它一定会追著小猫到处跑。 再加上我似乎有著被猫讨厌的体质,在路上相遇时,猫咪肯定会先停下动作警戒著我,有时甚至还会把毛竖起来……我其实很想接近它们,可以的话还想摸摸它们,但似乎办不到呢。难道是不能一直盯著猫咪看吗?还是说我不该心怀不轨呢?但我真的只是想抚摸猫咪而已。 在写这次的故事时,我一直有真澄是猫、晴是狗的想法。不是那种不论何时、不管面对谁都很欢迎的西洋犬,而是虽然不情愿却依然贯彻忠义的日本犬。像这种即使总是在内心烦恼不该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却依然照顾他人到最后的好人个性,似乎是晴难以割舍的天性。 然后,比晴更像狗的肯定就是国崇了(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的军犬)。他这次依然散发著完全不觉得他住在新舄的强烈存在感。至于苍一郎则是猫吧,而且是那种心脏很大颗、非常怠惰的类型。 像这样稍做想像也很有意思,去设想各种剧情更是非常快乐的事。其实在脑中做了各式各样的想像后,一旦要整理成让各位读者理解的字句,还是会多少遇上困难,所以我觉得书中一定会有较难理解的部分,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这次也是深受责任编辑的照顾。非常谢谢您对我的关心,真的十分感谢。 再来是接续前作,再次帮我绘制封面的宝井理人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老师的图就连最细微的地方都很美丽,总是让我百看不厌呢。想必在各位读者的脑中,老师所绘制的晴等人也都栩栩如生地动著吧。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愿意阅读到这里,我真心期望这是能让各位打从心底觉得有趣的作品。更进一步来说,如果能让各位还想再与晴他们见面,那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那么,关于国崇的相亲,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希望今年能够顺利去赏花 谷崎泉 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轻之国度录入组 在屋龄远超过五十年的白藤家中,自然不可能装设像对讲机这类便利的东西。加上连通知屋主有人来访的电铃都没有,客人只能隔著玄关大喊「打扰了」来通知屋主。不过会来拜访这个家的客人有限,故对双方而言并没有造成不便。然而,对那种偶尔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来拜访白藤家的人而言,这实在是相当麻烦的状况。 「不好意思!那个……请问有人在家吗?」 这栋盖在墓地之间的家周遭很宁静,晴总是能立刻察觉有人来访,这次之所以较晚发现来客,是因为他正在工作室使用锯子切割木材。晴是在停下手边工作时,正好听见叫唤声,才惊觉外面有人,连忙回应: 「有人在喔!……会是谁呢?」 晴听到的是男人的声音,但似乎不是认识的人。说到会来拜访白藤家的男人就只有桃园了,不过他应该会自己打开玄关大门走进来才对。晴放下手上的锯子,将身上的木屑拍落后走出工作室;他赤脚穿上放在敲土上的拖鞋,打开玄关大门。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男子看到晴突然现身,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太好了……这里是白藤先生的家吧?」 男子用双手抱著纸箱,从制服能立刻判断他是快递业者。现在明明是冬天,男子的额头却有一层薄薄的汗水。晴从这点察觉到他的辛苦,连忙开口说: 「真是抱歉,这里很难找吧?」 「是的,我很担心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那个,这是您的包裹,能请您帮我签名或盖章吗?」 「好的,在那之前你先把东西给我吧?」 晴注意到宅配的快递员之所以会流汗,除了行走距离遥远外,东西很重也是原因之一。听晴这么说,快递员很感谢地点点头,将他手上的纸箱递过去。正如晴所料,纸箱非常沉重,他不禁皱起眉头看向贴在箱子上的单据。 原本晴想说,肯定是苍一郎又买了奇怪的东西,结果收件人栏位上却写著「白藤晴先生」。可是晴对于这箱寄给自己的物品毫无头绪,于是疑惑地看向寄件人栏位。 确认过写在寄件人栏位上的名字后,晴眉头的皱纹又加深。 「……嗯?」 寄件人的栏位上写著「望月国崇」,晴疑惑著国崇究竟寄了什么给自己,接著看到物品名称栏上写著「食材」和「易碎物,小心轻放」。 「……」 「那个……」 晴凝视著抱在手中的纸箱,直到听见对方轻声询问才回过神来。他向对方致歉后把箱子放在玄关阶梯上,并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印章。在快递员递出的单据上盖好章后,晴再次向对方道谢。 快递员轻轻点头致意并收好单据后,突然说:「真是非常抱歉。」但晴不懂他道歉的原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快递员询问: 「为什么要道歉呢?」 「寄件的客人原本是希望在上午就送达,但因为年底的业务繁忙,我到了这个时间才送来。虽然曾想过要先联络您,但是单据上面没有写电话号码……」 「啊啊,因为我家没有电话,我也没有手机。」 快递员听完晴的说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对晴而言,比起单据上没有写电话与手机,更让他惊讶的是,不过是送达时间比指定的时刻晚了一点,快递员就非得道歉不可。 真要说起来,身为寄件人的国崇虽然指定要在上午送达,但应该没有太大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晴一整天都待在家。快递员听到晴说不用特别道歉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很感谢您的谅解。」 「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加油喔。」 快递员向认真勉励自己的晴一鞠躬后离去。晴感叹著一切都受到规则束缚,转身走回家中。他先把手中的印章放回鞋柜上,然后重新打量起国崇寄来的纸箱。 食材,而且是易碎物,这究竟是什么呢?晴完全无法想像内容物究竟是什么,总之先把箱子搬到厨房,接著动手拆封。箱子上也有贴著「内含易碎物,小心轻放」的贴纸,从重量判断,晴多少能预料到应该是液体,打开箱子一看,竟是一升瓶装的日本酒。 「喔喔!」 而且还是连晴都曾听说过的名酒,让他忍不住喊出声音。除此之外,箱子里还装了年糕跟五公斤的米,这么一来晴也能理解为什么会重到让快递员满头大汗了。只是,即使晴把包裹这些东西的防撞材料拿出来又四处翻找箱中,仍没有找到国崇解释他为何寄来这些东西的书信。 虽然想打电话询问,但晴没有电话这种联络方式。他想著等苍一郎回来再说,把防撞材料丢进垃圾桶,并拆掉纸箱将它折叠起来。当他将年糕、米以及日本酒放到厨房的角落时,脑中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 「……」 在国崇如同要逃离登喜子的突袭般回去新舄后,晴再也没跟他联络过。而在国崇离开前,晴曾再三要求他回来过年,好说服登喜子放弃要他去相亲一事。 但是,晴也不觉得国崇会遵守约定──或者该说,他很可能根本不觉得那是约定──所以晴看著国崇送过来的东西,脑中浮现的想法是他想用这些东西贿赂自己。如果这些东西是国崇给自己的讯息,要晴负责想办法搞定这件事的话…… 虽然晴强烈觉得不可以收下这些东西,但是他已经拆箱了,总不能用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理由,要求宅配业者再把东西送回去。总之等苍一郎回来后,叫他打通电话跟国崇确认吧──晴这么决定,板著脸走回工作室。 晴继续做起中途暂停的工作,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家门外先是传来停放脚踏车的声响,没多久就听见苍一郎的声音。 「晴,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今天真早。」 「毕竟已经三十号啦,有不少人从前天就开始放假了。而且,我们今天非得出门一趟不是吗?」 「对耶。是几点要过去?」 听到苍一郎确认般的提问,晴恍然大悟地低声回应。其实晴上午时还记得这件事,但是专心工作后就不小心忘记了。听到晴的询问,苍一郎回答: 「六点喔。预定的餐厅在桃园的店附近,所以十五分钟前出门应该就来得及。」 「也是。」 晴点头同意苍一郎的意见,打算在那之前把工作做完。目前时间刚过四点,算一算还有一个小时以上,于是晴又继续工作。 原本晴以为苍一郎会回去自己的房间,他却很快又跑了回来。 「晴,那是什么?」 「你是指什么?」 「厨房里放著日本酒、年糕和白米耶?」 听到苍一郎讶异地询问,晴下意识地摆出臭脸,因为他想到那应该是国崇为了某种企图而特别送来的东西。于此同时,他也想起自己打算等苍一郎回来就联络国崇,所以停下手边的工作站起来。 晴与跑来工作室的苍一郎一同走到厨房,看著放在角落的东西,一脸狐疑地开口说明:「这些是国送来的。」 「国送来的?为什么?」 「不知道,箱子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想说等你回来再打电话给他。你帮我用电话问一下吧。」 苍一郎点头答应,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取出智慧型手机拨打电话。今天是即将过年的十二月三十日,虽然不知道国崇是否开始放假了,不过苍一郎原本认为他至少应该能讲电话,然而电话没有接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苍一郎向在旁窥探状况的晴耸耸肩说「他没接电话」。 「……啊,我是苍一郎,请回电。」 跟没想太多就开口留言的苍一郎不同,晴有不同的想法。既然是国崇寄出的东西,晴很怀疑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要打电话找人了,才刻意不接电话。 晴向苍一郎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怀疑这是贿赂。」 「贿赂?」 「因为他过年不打算回来……这算是要我们应付阿姨的报酬。」 「不会吧……」 虽然苍一郎如此回应皱著眉头的晴,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也没什么自信。两人下意识地看向放在脚边的三样东西,晴指著一升瓶装的日本酒,一脸困惑地说明: 「你可能没听过,不过这瓶酒是很有名的牌子,价钱非常昂贵。这样一升瓶装的就要一万圆左右。」 「这么贵喔?」 「是啊。白米也是……这个你应该就有听说过了,是产自鱼沼的高级白米。这个年糕也一样。」 考虑到各个品项的价格,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钱。连苍一郎也无法否定这是贿赂的可能性,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他手中的智慧型手机传来收到讯息的音效。 「是国传来的。」 听到低下头察看的苍一郎如此低声说道,晴立刻脸色一变地看向手机。 「他没有接电话却有空写信?」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更像是文字聊天室……他可能是没办法接电话吧?呃……他问:『什么事?』」 「你问他用快递寄来这些东西的理由。」 听到晴的要求后,苍一郎迅速地输入讯息。苍一郎只打了「快递送了东西过来喔」这么一句话,国崇立刻就回覆了。 「他说是给我们过年时用的。」 「我不是指这个,是要问他送这些东西来的目的。」 「呃……我就直接写啰。晴不知道你送昂贵的东西过来的理由,正在怀疑你。」 光是夹在晴跟国崇之间就已经很麻烦了,被要求代发讯息的苍一郎一脸困扰地把自己所讲的内容传送过去,国崇也立刻就有回应。 「『怀疑我?』」 「……啐。你问他:『所以你过年是不是不打算回来?』」 「好啦好啦。」 虽说国崇有回应,但话题一直在原地打转,让晴非常焦虑,苍一郎则是露出一脸「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国崇过年时会不会回来──这的确是晴最想确认的事。原本晴觉得这次国崇肯定也会立刻回答,站在一旁等著,但苍一郎的手机却没有发出任何音效。 不过是要他回答过年要不要回来,却完全得不到回音,晴激动地表示果然如他所料,苍一郎却歪著头说: 「国可能是趁著空档传讯息,现在刚好忙不过来;或者是刚刚还在移动,现在已抵达目的地;再不然就是休息时间结束了。总之,国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不,那家伙绝对不会回答的,而且过年时也不打算回来。然后等到我们差不多忘记这件事时,他才会突然现身,说些『我没有那种打算』、『酒很好喝吧』或『吃过年糕了吗』之类卖弄人情的话。」 苍一郎虽然很想回「这是你的偏见吧」,不过他跟这两人认识已久,很清楚这时该怎么办。加上苍一郎也能理解晴如此生气的心情,所以他没有继续帮国崇讲话,只告诉晴等收到国崇的回覆再告诉他。 正当晴一脸愤怒地准备走回工作室时,苍一郎突然开口: 「对了!」 「怎么?」 「这些啊,会不会是送给国的贺岁礼?」 「贺岁礼?」 「国好歹算是大人物,所以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苍一郎这番推测的著眼点很不错,但却让晴更加愤怒。 「所以那家伙是打算靠借花献佛的方式来蒙混过去吗!」 苍一郎见自己踩到了地雷,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房间。晴则在他的身影消失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苍一郎会早早回家,是为了要跟晴一起参加桃园主办的尾牙。那是桃园加上与「plus five」有关的人们──身为店员的真澄,以及在繁忙时会去店里帮忙的桃园妹妹佳咏──三个人举行的小小宴会。晴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邀请,桃园去年也有找晴同乐,但是晴最后婉拒了。 不过,今年因为加上真澄的热烈邀请,让晴实在难以拒绝。真澄表示在她外婆那件事里受了晴的照顾,所以一直说想要好好答谢晴。 「真澄小姐要请客耶,真是太幸运了。」 「这跟你无关吧。」 听苍一郎那么说,晴露出一脸「真是够了」的表情锁上玄关大门。他开口说「走吧」望向苍一郎,发现苍一郎一脸讶异地看著自己,便开口询问: 「怎么了?」 「晴,你穿件外套或夹克比较好吧,晚上回来时会变冷喔。」 「我有穿啊。」 「那不是外套,只是羊毛衫吧。而且……」 苍一郎的视线落到晴的脚上,露出无言的表情叹了口气。明明都到十二月底了,晴依然是赤脚穿著拖鞋。其实苍一郎并不想对晴的服装说三道四,只是心想他「难道不冷吗?」而皱起眉头。 「你都不会觉得冷吗?」 「还好啊。你整天喊『好冷好冷』才是太夸张了。」 「不,奇怪的绝对是晴啦。根本是你整天都躲在家里,才不知道外头有多冷……」 苍一郎抱怨著跟上迅速迈步离去的晴,两人穿过竹林小路。打开木门走到月影寺的墓地后,晴跟苍一郎表示明天要扫墓。 「我知道,今天也有檀家(注1)过来喔,还说明天要跟他们的儿子去洗温泉。」 年末来扫墓的人很多,由于苍一郎不穿过墓地就无法回家,常常会遇上来扫墓的人。苍一郎对老人很亲切,深得他们喜爱,也经常会跟他们聊天。晴则是刚好相反,常被认为个性冷漠,几乎不会被搭话。 在随口回应苍一郎的同时,晴想起寺庙在过年时会很忙,登喜子的脸庞也跟著浮现在脑中,所以忍不住板起脸孔。 「那家伙有传讯息过来吗?」 「没有喔。」 「也没打电话来?」 「嗯……」 见苍一郎点头,晴皱起了眉头,确信自己的判断肯定没错。苍一郎似乎也没有心情去帮国崇辩解,露出诡异的表情不发一语。 「明天还要敲钟耶……真是伤脑筋。」 快步通过寺庙的途中,晴见到位于白藤家相反方向的钟楼,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明天是除夕,在这寺庙众多的谷中周边会不断传来除夕的钟声。虽然月影寺不是那种会有众多参拜者的寺庙,但檀家还是会聚集到这里,一同敲响迎接新年的钟声,所以庙方有很多事情要忙。 身为寺庙的长子,国崇明明很清楚这些事情,却依然无视一切,肯定是打算跟登喜子比谁的气长吧。究竟哪一边会先屈服呢?一想到这对亲子无论哪一边都不服输,晴就觉得麻烦到极点。 晴一脸不悦地走著,一旁的苍一郎也想起了现实的问题。 「对了……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苍一郎之所以一脸失落,是因为一年一度令人深感忧郁的既定行程正等著他。虽然苍一郎一整年都过著随心所欲的生活,但是他的老家「宇多家」,则是规定元旦时,家族一定要团聚,所以他那一天非得回老家不可。 「一年一次而已,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种话只有事不关己的晴说得出来啦。唉……」 苍一郎深深叹了口气。晴很清楚他叹气的理由,不过随波逐流的苍一郎本身也有问题。两人没有继续交谈下去,而是走出月影寺踏上小路,自三崎坂进到小巷子里,从寺庙间的道路往根津方向走去。为了迎接新年而整理过的街道,感觉比平常更加肃静。 桃园预约的店家,位于根津神社附近的大楼当中。 「在那边!」 苍一郎看到招牌后,立刻高声叫著往那里走去。店家位于二楼,两人爬上看板旁边的楼梯就看到一扇木门,门上挂了刻著店名「bon-appetit」的木牌。 一打开门,客人们的喧闹声便溢出店外。店的面积不算太大,站在出入口就能看到店里客满的情景。苍一郎向出来接待的店员讲出桃园的名字之后,对方就带领他们走向店内深处。 顺著吧台和双人桌位间的窄路往内走,就看到里头摆放了四张较大的桌子。真澄独自一人坐在其中最大的六人桌位上。 「啊……晚安……」 真澄原本手持智慧型手机低著头,但是注意到苍一郎和晴后,立刻站了起来,摇曳著长发深深一鞠躬。 晴看到她跟平时相同的反应,先是在内心露出苦笑,然后打了声招呼: 「晚安。桃园他们还没来吗?」 「是、是的……他们似乎会晚一点到……刚刚还传了简讯过来,说如果晴先生你们到了就帮忙道个歉……对不起,只有……我一个人在……」 「真澄小姐来得真早呢,刚到吗?」 「五分钟前到的。」 真澄在面对晴时,是战战兢兢地做著冗长的说明,但听见苍一郎提问,却是乾脆地只回应一句话。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这个反差实在太大了,使得苍一郎露出失落的表情,并要晴坐到真澄对面的座位上。 「晴,你去坐里面吧。」 「为什么?」 「好啦好啦。」 一直受到真澄冷淡应对肯定会相当难受,所以苍一郎决定把真澄交给晴去负责,先要晴坐进里面的位置,自己再坐到晴身旁。真澄看到晴坐在自己面前,眼睛一瞬间睁到最大且全身僵硬,先是用力摇头又低下头去。她拱著背,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拳头,形迹看来十分可疑。不过,已经习惯她这般举动的晴毫不在乎,询问她桃园的店公休到什么时候。 「公休是从……前天开始。前天我们把东西下架,然后稍微做了一点改装……店会从一月二日开始营业。」 「所以年假就只有休一月一日吗?」 「是的。因为新年时……客人也会很多……我、我会努力……让晴先生的木雕大卖。为了配合新年……展示柜的摆设也会更动……如果您愿意过来看看……就太好了。」 「谢谢你。」 木雕的销售额大大地影响晴的生活,所以真澄的心意著实令晴铭感五内,他赶紧开口道谢。见晴道谢,真澄则是用力摇头表示「您言重了」,而桃园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久等了。晴跟苍一郎已经来啦?真是抱歉,我们迟到了。」 「晴先生、苍一郎先生,晚安~」 与哥哥一起现身的桃园妹妹佳咏,平时是在当行政人员,不过周末等店内繁忙的时候会来帮忙,所以晴和苍一郎都曾见过她。佳咏在体型上跟真澄相反、和桃园相当类似,同属个子娇小的圆滚滚身材,与漂亮的真澄有著不同的魅力。大大的眼睛加上会让人联想到宠物的可爱脸庞,让她深受众人欢迎,性格也是开朗又亲切。 随著桃园兄妹现身,桌边跟著热闹了起来,大家一同点好菜肴以及饮料。以桃园这位常客为主,他们所点的几乎都是肉类料理。晴和苍一郎平时因为经济上的理由,饮食非常简朴,这时,对他们极具诱惑的料理接二连三被端上桌。 「这个好吃耶!我好久没有吃到肉了……好兴奋啊!」 苍一郎喜孜孜地大口咬下小羊排,佳咏则是一脸惊讶地歪著头问: 「难道你平常都不吃肉吗?你的身材怎么看都不需要减肥啊……」 「我们家的餐桌上,只有类似老人食谱的料理……」 苍一郎一脸忧郁地回应,晴闻言立刻吐嘈: 「如果有怨言的话,就由你来做饭啊。而且真要说起来,别说是餐费了,你就连电费跟瓦斯费都没出半毛钱吧?」 「这也没办法啊,我的薪水那么少。」 「嘴上那么说,你却有智慧型手机跟游戏。」 「那是必要的东西。」 「电跟食物就不是必要的东西吗?」 失去冷静的晴忍不住跟苍一郎斗起嘴来,直到发现桃园他们满脸惊讶后,才惊觉过来。晴反省自己竟然跟小孩子一样,连忙为此道歉,佳咏则是一脸佩服地说: 「晴先生感觉好像妈妈喔,苍一郎先生则是跟我家哥哥被妈妈责骂时一模一样。」 「……」 佳咏的比喻非常贴切,但是对晴跟苍一郎而言相当刺耳。两人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一同为自己竟然做出如此丢脸的行为反省。同时,被佳咏拿来举例的桃园也不服气地说: 「我被老妈责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吧?不要说那种让人误解的话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哥哥不也常常被叨念吗?哥哥从大学中辍之后,有一段时间一直游手好闲,当时你不也被妈妈说了类似的话?那时还是国中生的我,就觉得自己长大一定要好好工作。所以哥哥算是反面教材吗?」 佳咏一脸认真地说道,桃园则是皱起眉头,叹著气说: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兄妹有够麻烦。」 不过,身为独生女的真澄则是向如此抱怨的桃园表示自己很羡慕。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个像佳咏这样的妹妹就太好了。」 「对啊,独生女很寂寞耶。晴先生呢,有没有兄弟姊妹?」 晴摇摇头,被问了同样问题的苍一郎,则是微微皱起眉头回答: 「我……有姊姊……」 「有姊姊啊,大你几岁呢?」 佳咏不经意地接著问,让苍一郎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先是一脸迷惘,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接著说出让佳咏等人大吃一惊的回答。 「大十岁、大八岁、大六岁跟大四岁……吧。」 「咦?你有四个姊姊?」 「而且全都是同父异母。」 「对不起。」 听到苍一郎轻描淡写补充的内容后,佳咏连忙开口道歉。她大概是从苍一郎的表情中,察觉到对方不方便谈论这个话题,所以连忙想补救,不过晴明确地向佳咏表示她不用在意。 「他只是不擅长面对自己的姊姊们,所以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都一定会不高兴,你不用太在意喔。」 「我不是不高兴啦,只是定期会对此感到忧郁而已。」 「定期是指……在新年时非得见面不可吗……?」 桃园推测地问道,苍一郎则板著脸点头。桃园一听到苍一郎说「家族规定过年时一定要全员到齐」,立刻表示自己在新年时也觉得很忧郁。 「我们家也是喔,这家伙跟老妈总是一直在讲话,光是要配合她们就快累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明明也超多话的吧?」 「才没有!」 「不,就是有!」 坐在起了争执的桃园兄妹旁边,真澄向晴问道: 「……晴先生是……一个人过年吗?」 「对啊,苍一郎要回老家,所以我会独自过个安静的新年。话说回来,桃园跟苍一郎他们根本就跟忧郁无缘吧。」 晴虽然笑著回道,真澄却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晴见状颇感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所以只反问真澄相同的问题。 「真澄小姐是要去外婆家过年吗?」 「我们家正好相反,外婆明天开始会来住在我们家。毕竟我们住得很近,比起我们全家跑过去,她搬过来会比较方便。」 「对了。真澄小姐,请帮我转告美代子小姐,跟她说等过完年之后,还请让我看一下鼻烟壶吧。」 听到晴和真澄的对话,苍一郎立刻从旁插嘴。明明直到刚刚还臭著脸,现在那个表情又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看著一脸兴奋的苍一郎,这次轮到晴板起脸。 自从晴不小心透露「鼻烟壶」这个词汇后,苍一郎不但牢记起来,还自己做了详细的调查,接著就说想要看看实物。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晴完全无视他,苍一郎就自己主动联络了真澄的外婆,也就是鼻烟壶的主人美代子,但因为是年末,双方的行程一直无法配合,所以苍一郎直到现在都没看过实物。 苍一郎激动地表示新年时请务必帮他转告,真澄则是冷淡地回答:「我会转达。」 听见鼻烟壶这个不熟悉的词汇,佳咏立刻询问那是什么,于是真澄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开口说明: 「那是我外婆所拥有的……大约这个大小的小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扮家家酒用的道具,不过晴先生说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那也是骨董吗?」 关于真澄外婆拥有的盘子所引发的事情,连佳咏也有听说过。一听见佳咏追问那个鼻烟壶是否跟引发问题的盘子一样是骨董,苍一郎立刻挺身而出帮忙回答。第一次从晴口中听见这个词汇时,苍一郎明明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在那之后做了各种调查,又再次累积了许多日常生活中派不上用场的知识。 「鼻烟壶是十七到十八世纪左右,在欧洲的贵族之间所流行,用来装鼻烟的携带用小瓶子。鼻烟是从欧洲传入中国的东西,由于非常昂贵又很容易受潮,需要装在有著高密闭性的容器里,中国那边就制作出用来装鼻烟的有盖壶状容器,后来更发展成有著高度艺术性的作品。由于鼻烟壶的材质和形状各异,又有众多美丽的作品,所以世界上有很多鼻烟壶的收藏家。」 「喔,是用来装菸草的容器啊。」 苍一郎滔滔不绝地解说著,跟提到自己姊姊时的模样完全不同。听到苍一郎兴奋地表示,甚至有鼻烟壶在拍卖会上卖出超过一亿圆的价钱,佳咏语带佩服地说: 「一亿圆啊?骨董果然是有钱人的兴趣呢。如果我有一亿圆的话,才不会拿来买骨董呢……」 「的确。」 晴听见佳咏的低语后露出了苦笑,边喝啤酒边表示同意。苍一郎则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双手抱胸看著晴说: 「但是,我觉得骨董的确拥有那种价值啊,毕竟是很有时代性的东西。」 「不过我实在不认为一般人能理解骨董的订价标准。」 「我也不会想花一亿圆买那个瓶子。」 知道自己外婆拥有鼻烟壶的真澄,一脸认真地点头说道。接著,一群人开始热烈讨论起「如果有一亿圆会怎么使用」,时间飞快地流逝而去。 这场尾牙在接近十点时告一段落,晴跟苍一郎接受桃园与真澄的好意款待,早一步走出店家。从二楼顺著阶梯下楼,两人站在大楼前面等著桃园他们时,苍一郎突然发出「啊」的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 「怎么了?」 「对了……我有东西忘在研究室,想过去拿一下。」 「好。」 「所以说,晴,你送真澄小姐回家吧?」 真澄的家位于白山,距离根津不算太远。由于晴前些日子才刚去拜访过,知道两地的距离还算近,所以不可思议地反问苍一郎: 「有这个必要吗?」 「你在说什么啊,已经这么晚了耶!」 「还不到十点啊?」 「别啰唆了,送女性一程是理所当然的事!」 由于晴将苍一郎的话当成一般常识,没有注意到他的企图,而是面露疑惑地回应:「也是啦。」这时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朝阶梯方向一看,真澄跟在桃园、佳咏的后面走了下来。晴立刻向她表示: 「我送你回去。」 「咦?那个……这样……太麻烦……晴先生了……」 「没关系啦,就让晴送你吧,晚上比较危险。」 「对啊,让晴送你回去就能安心了。」 虽然真澄立刻就想开口婉拒,但因苍一郎跟桃园在旁鼓吹而变得难以拒绝。从根津车站搭地下铁的桃园跟佳咏,和要去大学的苍一郎同个方向,所以五人就在大楼前分成两组行动。大家互道完「新年快乐」,晴跟真澄就并肩迈步离去。 走在通往根津神社的缓坡上,晴向真澄询问是不是要从本乡路前往白山路。 「是、是,我是这样过来的。」 「平时你也是走去店里上班吗?」 「不……我是骑脚踏车去『plus five』,今天原本想说如果太晚结束就搭计程车回家……所以才走过来。」 听完真澄的说明后,晴觉得自己是不是反而做了坏事,表情也垮了下来。虽然晴依照苍一郎的建议送真澄回家,不过她如果原本打算搭计程车,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反而害她多走路呢?于是晴连忙问真澄要不要他现在帮忙拦计程车,真澄则是跟平常一样超用力地摇著头回答: 「不……不用了……而且有晴先生送我回家……这、这样太浪费了……」 真澄才刚说完「太浪费了」,身体就跟著一震,并急忙摀住自己的嘴。晴知道双手遮住嘴巴用力摇头的真澄目前相当恐慌,但是他找不到原因,所以讶异地确认般问道: 「所以说……你没有要搭计程车了吗?」 「……嗯。」 看到真澄不住地点头,晴再度迈开步伐,真澄则面露紧张地跟在他身边。晴知道真澄在面对他时,总是会显得特别夸张,而他对此已经习惯了,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真澄的心情,一脸平静地为了被请客一事向真澄道谢。 「今天真的是很感谢你。连苍一郎的份都让你一起请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不会……我其实很想早点答谢晴先生,但十二月店里实在太忙……才会一直拖延到现在,该道歉的反而是我。」 「圣诞节档期时,客人果然有变多吗?」 「是的……因为有很多人要买礼物……那个……晴、晴先生……」 「什么事?」 因为真澄刻意叫了自己,于是晴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她。以女性来说真澄相当高挑,视线几乎与不像苍一郎那么高大的晴等高。因为近在眼前,晴能察觉到真澄的表情相当紧张,这让他不可思议地想著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澄没有转头看向晴,而是注视著前方,先是用力握紧手中的包包,轻轻吸了口气才继续说: 「那个,后、后天……您是……一个人过吗?」 「后天?啊,元旦吗?是的。」 「您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啊。明天我打算要去扫墓,后天大概就是喝点小酒然后睡觉吧。」 晴回想起去年……不,是今年元旦的事情如此回答,同时还因为提到酒而联想到国崇的脸。虽然对于国崇的做法不满,但酒是无罪的,晴暗自下定决心,等元旦就好好享受那瓶高级日本酒。与此同时,真澄也将她的决心说出口: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当、当然……前提是晴先生愿意的话……要不要……跟我……」 正当真澄重新吸了口气,准备接著说下去时── 「晴?」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呼唤晴的声音,这让真澄与晴同时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接著发现隔著根津神社的另一侧那边有个人影。 那名短发女性正直直盯著晴看,可以确定刚刚出声的人就是她。真澄似乎曾看过那名女性,因而深吸了口气并瞪大眼睛。虽然天色已黑,不过那名女性正好站在有路灯的地方,让真澄立刻就认出她是之前在「plus five」买过晴作品的女性。 真澄接待那名女性时,对方曾向她询问这些木雕的作者是不是白藤晴。由于桃园指示过不要提起晴的名字,真澄当时是回答自己不清楚;而在向晴报告这件事情时,真澄有注意到晴的反应相当诡异。真澄当时就觉得,晴应该知道那名女性是谁,现在更是确认自己的预感没错。 真澄往旁偷偷一瞥,发现晴的侧脸相当僵硬,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认识对方才会有的反应。 「……」 真澄正不知该如何搭话时,那位女性走了过来。她来到晴的身旁确认过后,看似松一口气地安下心,低声表示: 「果然是你。」 接著,她看见站在一旁的真澄,微微眯起眼睛问: 「……你是那间杂货铺的店员小姐吧?」 「……是的。」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晴听到这句带著责备语气的询问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由于完全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重逢,使得晴的内心一阵动摇,说不出话来,但也不能因此让真澄感到不愉快。于是他露出严肃的表情向那位女性开口: 「星野,别这样,是我拜托他们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为什么?」 「你应该猜得到吧?」 朝名为「星野」的女性看了一眼后,晴向真澄表示: 「走吧。」 正当晴打算带著满脸困惑的真澄离去时,星野用尖锐的语气叫住两人。 「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之前我四处寻找你时,曾听说你不在日本……完全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你无关吧。」 「晴。」 「如果你真的多少还会担心我,就不要把见过我的事情说出去。」 晴低声说道,星野则以聪颖的视线看向他。虽然那头短发显得男孩子气,但是肌肤白皙的星野非常美丽,即使没有化妆依然能夺走众人的目光。星野看著晴轻咬嘴唇,先从背在肩膀上的包包取出笔记本,写下手机号码后将那一页撕下来。 星野将那张纸塞进晴的手中,用坚定的眼神盯著晴。 「等你愿意听我说话时,就打电话来吧……你知道五宝教授去世了吗?」 「……」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过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从星野身上移开视线,用鼻子呼了口气后,就拉著真澄的手臂离开。晴无法舍弃握在右手中的纸张,边感受到背后刺来星野窥探的视线,边将纸张收进口袋。 从真澄那边听说来店的客人询问起他时,晴立刻就想起星野的脸庞。因此,他明明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之所以又反省自己的觉悟还是不够,是晴发现自己动摇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那个……晴、晴先生……」 「……」 「晴先生……?」 注意到真澄客气地叫著自己,晴惊讶地转头看去。一脸困惑地看著晴的真澄,这才婉转地请他放开自己的手臂。跟星野告别时,晴是拉著真澄的手臂,强硬地带著她离开。 「啊……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请不用道歉……我……觉得没关系……只是……很担心晴先生……您没事吧?」 「真的很抱歉。」 晴向担心自己的真澄再次道歉后,抓著头望向前方。两人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本乡路,眼前的行人用号志正亮著红灯。看到它立刻就变成绿灯,晴跟真澄一同穿过马路。 虽然晴边走边烦恼该怎么跟真澄说明,却一直找不到答案。真澄应该很在意星野到底是谁,而且就结果来说,自己还让真澄说谎了,所以非得好好向她道歉不可。 即使晴知道这点,依然没办法向真澄坦白一切,就在晴找不到合适的藉口时,两人也抵达真澄住的公寓大楼。真澄在这段时间一直不发一语,觉得自己让她担心的晴连忙道歉,但是真澄只是用力摇摇头,反过来为了晴送她一程道谢: 「我才该道歉……明明是反方向……真的很感谢您送我一趟,回家时路上小心……」 「好的。那么,再见。」 晴在内心感谢真澄没有要求他说明,告辞后转身离去。 「晴先生。」 他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听到真澄叫自己的声音,又回过头去。 站在大楼大厅前的真澄,露出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著晴。晴望著想说话但是说不出口的真澄,等著她开口。然而,真澄只是呼出哽在喉咙的气息,彷佛放弃般缓缓摇头。 「对不起……没事。」 「……真的吗?」 「是的。天色很暗……路上请小心。」 真澄深深一鞠躬后转身走入大楼,晴则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轻轻呼了口气,踏上夜晚的归途。 虽然真澄直到最后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很可能还是想问关于星野的事情吧。一想到这点晴就忍不住叹气,原本微醺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难得的外食,还托桃园兄妹的福吃到美味的肉类料理,做为一年的结尾,原本一切都很美好。 晴想起在根津神社前面遇见的星野,从她会去桃园的店,而且还走在那条路上来看,星野应该住在根津附近吧。虽然晴强硬地要她不要跟自己扯上关系,但是不清楚是否有传达给对方。一想到星野的个性,晴就觉得接下来肯定会很麻烦,因而深深皱起眉头。 晴脚步急促地回到谷中的家,发现屋里的灯亮著,边想著「看来苍一郎已经先到家了」边打开玄关大门,脱下拖鞋就往客厅走去。晴一打开纸门,钻进暖桌里的苍一郎立刻开口迎接他: 「欢迎回来……怎么了?」 「什么?」 「你的表情很恐怖喔?」 被出乎意料的重逢搞得心烦意乱,使得晴的表情非常不悦。苍一郎一脸认真地指出这件事,不过晴只是摇头表示没事,反问苍一郎是否洗好澡了。 「我刚回到家而已,开关也才刚按下去,应该还没有多少热水吧……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你该不会……是跟真澄小姐吵架了吧?」 苍一郎之所以问得没什么自信,是因为他也知道晴不可能跟真澄吵架。晴耸耸肩表示「怎么可能」,离开客厅走向厨房。他觉得口渴而拿玻璃杯装了水,一口气灌下就算没冰过还是相当冰的冷水后,听到苍一郎从客厅向自己搭话: 「我说啊……你该不会用那种可怕的表情送真澄小姐回家吧?」 「……」 一开始虽然不是这样,不过晴也有自觉到,打从见到星野后,自己的表情一直很恐怖。回想起自己不仅是臭著一张脸,还抓著真澄的手臂硬拉著她离开,使得晴深感后悔。正当晴对真澄满怀歉意时,苍一郎彷佛落井下石般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啦,不过看你这副模样,真澄小姐实在太可怜了。她应该很担心你吧?」 「……」 「难得让你们两人独处耶,晴真是有够没用。」 原本晴还在为了自己对真澄的态度深自反省,但是因为在意苍一郎接著说出的话而走回客厅。 「让我们两人独处?什么意思?」 听到晴这么问,苍一郎立即露出「糟糕了」的表情,这也让晴确定,他那么说肯定是话中有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真澄小姐对晴抱有好感不是吗?」 「你是指她把我当成神还是什么的那件事吗?」 「没错没错。所以啊,我觉得如果是真澄小姐的话,即使是像晴这种人,应该也能很顺利吧。」 「……嗯?」 「像晴这种人」?「顺利」?因为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晴满脸疑惑地坐到暖桌旁,瞪著邋遢地躲在暖桌里的苍一郎,要求他说清楚。于是,苍一郎边观察晴的表情,边说出自己的企图。 「晴虽然以条件来说还不差,但是一点都不亲切,也不机伶,这样根本无法吸引女性吧。所以啊,我觉得如果是真澄小姐那种很崇拜你的女性,那你应该能比较顺利地追到对方吧。」 「……也就是说,你是打算……撮合我跟她交往吗?」 「嗯。真澄小姐可是美女耶,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这算是在……帮我吗?」 「因为我会担心啊。晴过著简直跟家里蹲没两样的生活,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四十岁啰?」 「……」 虽然可以理解自己被担心的理由,但因为对方是苍一郎,这让晴实在无法接受。 「在担心别人之前,可以麻烦你先顾好自己吗?」 晴忍不住板起脸如此回应,但是苍一郎却嘟起嘴唇回答: 「我们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喔。虽然就晴而言,我看起来可能是无药可救,不过我好歹还是跟社会有接触啊。我每天都会跟别人说话,也会去参加聚餐;如果有人邀请我,我也会去联谊露个脸喔!」 「……你哪来的钱啊?」 「我有朋友好吗……先不要讲钱的事情,现在的重点是晴本身。你有时一整天下来只会跟我说到话,而且接触的对象非常有限,最多就是国、阿姨以及桃园吧。」 「最好是这……」 晴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因为若要晴具体举出除此之外还有谁,他也回答不出来。实际上,晴仔细思考后,脑中唯一浮现的只有常去的商店街店家的店员,这让晴惊觉自己的世界有多么狭窄。 晴露出诡异的表情陷入沉默,苍一郎则对著他继续说: 「所以啊,如果你能交个女朋友,应该多少能增加出门的时间,接触的世界也会跟著宽阔起来。」 「……因此,是真澄小姐?」 「人家可是美女喔,个性也很棒。虽然对我超级冷酷,不过面对晴的时候不同。」 晴不否定真澄是个美女,而且个性很好,不过说实话,晴完全无法想像两人交往的模样。真要说起来,晴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跟谁交往了;再进一步去想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他发现契机果然是改变自己人生的那件事,同时也想起了星野的脸庞,因而重重叹了口气。 晴托著脸颊陷入沉思,在一旁看著他的苍一郎,则是想说这是个好机会,开口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晴之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 「难道……」 「不是。」 晴很清楚苍一郎打算说什么,立刻板起脸否认。哼了一声后,晴就说要去洗澡而站起身来。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苍一郎关心是否能交到女友的一天,所以他在关上更衣室的门时,内心其实觉得很丢脸。直到他准备把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放在口袋中的那张纸条。 「……」 晴当时无法丢弃星野给他的纸条,所以收进口袋当中。满是摺痕的纸张上,写了总共十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虽然星野说等晴愿意听她说时就联络她,不过晴认为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是,晴仍是无法丢掉那张纸条,最后只得将它塞进放毛巾的柜子角落。 除夕的早晨是个大晴天,可说是最适合扫墓的日子。即使是平时没什么人的月影寺墓地,今天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晴和苍一郎也一起动手,打扫位于自家旁边、祖父誉与历代祖先沉睡的白藤家墓地。 「时间过得好快喔,明年就三年了耶。」 「是啊……这么说来,你明天几点要出门?」 苍一郎看著刻上誉姓名的墓碑喃喃说道,晴则向他确认隔天的行程。苍一郎在元旦非得回老家宇多家,这让他苦著一张脸回答: 「大概十点吧,因为他们说十一点前一定要到。」 「所以中餐会在那边吃吧,晚餐呢?」 「要准备我的啊,我绝对会立刻回来。」 苍一郎对于要回老家一事打从心底感到麻烦,晴却讽刺地要他慢慢来就好,让苍一郎无力地叹气说「饶了我吧」。苍一郎是姊弟中唯一的男生,本来应该是要继承家业的长男,但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是第二任妻子生的小孩,使得他在家中的立场变得非常尴尬。 就苍一郎本人而言,要他成为大资产家宇多家的家主,根本是一场恶劣的玩笑,所以一直很想快点放弃那个权力。然而,这对于有著复杂人际关系的上流社会家庭来说,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每年一度的家族聚会上,这件事都会被再次拿出来谈,这对苍一郎来说,是一段让他非常痛苦的时间。 「晴真好,完全没有包袱。」 「是啊。」 晴听见苍一郎羡慕地这么说,便对他露出得意的笑容,而苍一郎的手机也在这时传来收到讯息的音效。苍一郎从牛仔裤的口袋中取出手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晴则在一旁开口询问:「是不是国?」 结果昨天直到最后,国崇都没有传来新的联络。 「不是,是教授……咦咦?过完年后就要立刻开始喔!拜托饶了我吧。」 晴边听著一脸烦躁的苍一郎发出叹息,边将买来的花束放在打扫完毕的坟墓上。 看来国崇之所以不肯回答要不要回来,是打定主意要跟登喜子比看看谁坚持得久了。因为就结果来说,住在望月家隔壁的自己会受到牵连,让晴深觉那点程度的贿赂根本不够而吐了口气。 为摆好的鲜花浇了水,再把香点燃后,晴跟回好讯息的苍一郎一同在墓前双手合十。虽然晴在内心向誉报告今年也平安地度过了,但因心中有些疙瘩,因而轻轻叹了口气。 「……」 没受伤也没生病,所以要说平安度过的确是平安无事……但是目前事态的发展却开始有些麻烦。打从接到誉去世的消息而回来谷中之后,晴就一直过著类似隐居的生活。之所以尽量不跟社会多接触,除了有自我约束的意味以外,更重要的是,晴不想去接触自己舍弃掉的过去。 晴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未跟星野说过话,也不记得自己在最后跟她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眼神。她那带著「难以置信」意思的眼神,深深烙印在晴的心中,至今仍做为痛苦的回忆埋藏在他心底。 看著刻在墓碑上的白藤之名,晴心不在焉地思考著这些事,直到他听见苍一郎的声音── 「晴!」 「咦……?」 「你不回家吗?」 苍一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晴,而且他已经把扫除用具都收拾好,还提著参拜用的水桶跟杓子。晴先向苍一郎说了声「抱歉」,从他手中接过一半的东西,经过墓地回到自己家中。把扫墓用的器具收进玄关前的置物柜后,晴要苍一郎稍微陪他去个地方。 「去哪?」 「国应该不打算回来了,我们去帮忙阿姨吧。」 苍一郎也常受到登喜子的照顾,所以他立刻同意晴的提议。两人走回墓地,往月影寺另一头的望月家走去。虽然平时晴没被问就不会主动去帮忙,不过,既然知道国崇不打算回来,他实在无法完全丢著不管。 登喜子有拜托晴转告国崇,希望他新年时能回家。最近晴都没有跟登喜子见面,因此没有被追问后续,不过现在去见她,肯定会提到这件事。 「国应该也没有跟阿姨联络吧?」 「应该是。」 走到望月家门口时,苍一郎一脸困惑地问道,晴则是叹气著点头回道。做好得代替国崇牺牲的觉悟后,晴拉开玄关的拉门说声:「打扰了!」 他原本以为会听见登喜子回应的声音,却遇上出乎意料的状况。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一名不认识的青年,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身材高挑、体型纤细,脸上爽朗的笑容最令人印象深刻。晴跟望月家认识了大半辈子,早就见过国崇所有的亲戚,但是对这名青年毫无印象。 「那个……阿姨在吗?」 正当晴疑惑地询问登喜子在不在时,她开朗的声音就从屋内传来: 「哎呀,小晴。有什么事吗?」 登喜子身穿日式围裙,边擦著手边走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问道。 「啊……不……我们想说阿姨现在应该很忙,所以来看看需不需要人手……」 「谢谢你们,不过没关系喔,因为现在有健吾他们在帮忙呢,对吧?」 「是的。」 登喜子婉拒晴的提议,看著身旁的青年露出微笑。名为健吾的青年也笑嘻嘻地回应,看得出登喜子的心情相当好。这是晴跟苍一郎完全没有考虑过的状况,两人原本以为在双方见到面的瞬间,就会被逼问为什么国崇没有回来。两人当场愣住时,另外几名跟健吾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阿姨,是不是该把火关掉了?」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吗?」 「阿姨,我已经把走廊都擦过一遍了。」 「谢谢你,真是帮了大忙呢。」 聚集在登喜子身边的三名青年,每个人都很年轻、清新、亲切,而且从讲话方式便能感受到他们良好的家教。这群人究竟是谁呢?晴正惊讶地思考这个问题时,登喜子露出幸福的笑容说明: 「是檀家的儿子以及他的朋友特别来帮忙喔。这么一来,今年轻松了不少呢~」 「嗯……是这样啊……」 「所以啊,小晴跟小苍,你们真的不用在意,谢谢你们。」 登喜子笑容满面地说完,便向青年们做出下一个指示并走回屋内。和苍一郎一同被留在玄关的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解读眼前这状况,心情复杂地抓了抓头。 「……回去吧。」 「嗯,反正我们似乎派不上用场。」 苍一郎耸耸肩回应,跟晴一同离开望月家。 「晴。」 正当两人失落地穿过月影寺内回家时,突然被人叫住。身为月影寺住持的国崇父亲国胜,拿著扫把朝两人招手后,小跑步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是来帮忙的吗?」 「是的。不过阿姨说因为有檀家的儿子以及他朋友们来帮忙,人手很够了……」 晴向国胜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打扫寺庙,国胜回答都已经打扫好了。 「晚上会有过年的敲钟,你们来露个脸吧?到时候也会发东西喔。」 「好的。」 「话说回来,国崇有跟你们联络吗?」 虽然周围没有别人,不过国胜还是刻意压低声音发问,这应该是因为他知道那对母子争执的原因。晴点点头,表示国崇似乎不打算回来。 「我有问他要不要回来,但完全得不到回应。现在也已经中午了,我觉得他应该不打算回来,所以才想说跟苍一郎一起去帮忙阿姨。」 「让你们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您有听说了吗?」 「你是指相亲的事情?」 国胜皱起眉头反问,晴点点头表示那似乎就是原因。国胜看来也很清楚,困扰似地叹了口气。 「我有跟登喜子说这种事情要看缘分,这样强迫他只会让事情变复杂……不过她就是不肯听人劝。」 「国也是一样。」 「他们母子俩一模一样啊。总之再过一段时间她应该就会忘记这件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敲钟时再见啰。」 国胜说完,拿著扫把往自家方向走去。苍一郎看著国胜离去的背影,歪著头问: 「国跟阿姨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好呢?」 「我觉得需要某种契机吧。总之,这个新年应该可以顺利度过了,阿姨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毕竟被年轻俊俏的帅哥们围绕著嘛。」 「年轻俊俏的……帅哥?」 「不对吗?至少跟我们比起来,他们绝对是年轻俊俏的帅哥啊。」 苍一郎的意见的确有道理,晴用鼻子呼了口气后点点头同意。至少眼前这个状况,比自己被责备为什么没能说服国崇回家要来得好多了。感觉自己也受到年轻俊俏的帅哥帮助,让晴回家的脚步轻盈了起来。 白藤家的年夜饭菜单最后决定是天妇罗荞麦面。下午,晴跟苍一郎一同前往商店街,在挤满客人的炸物店买了炸虾,又添购了黑豆、小鱼乾、鱼板等等能当成下酒菜的年菜后,就踏上归途。 傍晚时分,晴动手煮起荞麦面,同时将国崇送来的日本酒打开。酒的味道没有背叛晴的期待,但是在感到满足的同时,晴的表情却没有因此变得开朗。 「这种借花献佛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贿赂吧。」 「又不会怎样?反正我们最后也不需要帮忙阿姨,结果好就好啦。」 「也是……」 晴板著脸点头同意时,正在滑智慧型手机的苍一郎突然喊道: 「是国耶!」 这个时机好到晴忍不住怀疑国崇是不是有在监听。他向苍一郎问: 「是收到讯息吗?」 「嗯……呃……『因为我很忙似乎回不去了,拜托你们啦。』」 「事到如今还讲这种话,他根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吧。」 晴哼了一声后,命令苍一郎打电话给国崇。虽然不知道国崇目前是否在值勤,不过现在是除夕的傍晚,能够接电话的可能性总是比较高。 「会转进语音信箱吧?」 苍一郎边说边拨起电话,接著因为听见国崇的声音吃了一惊。 『什么事?』 「啊……国,你等一下。」 苍一郎完全没想到国崇会立刻接电话,慌忙将手机递出去。晴接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根本是故意的对吧?」 『什么意思?』 「之所以会转送人家给的东西,是因为你根本预定要找我麻烦吧?」 『真亏你知道那些是转送的。』 「唔……果然,那原本是送给你的贺岁礼吗?」 得知苍一郎的猜测命中真相,让晴皱起眉头啐了一声;但是就现实层面来看,晴并没有遇上麻烦。他做好了得一直听登喜子抱怨的觉悟前去帮忙,却获得出乎意料的帮助,让他们得以从麻烦中解脱。 然而,大概是因为晴没有像平时那样不停地碎碎念,使得国崇感到一丝疑惑。 『怎么回事?』 国崇彷佛试探般询问,晴则回以同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 『……平常的你应该会继续抱怨才对。』 「哼,想知道理由的话就回来吧,拜拜。」 登喜子被年轻俊俏的帅哥包围一事,绝对是国崇难以想像的情景,他现在肯定是讶异地想著到底发生什么事吧。抱著成功将了国崇一军的心情,晴开口道别并打算挂上电话。 不过晴在真的挂断电话前,发现自己有个疏漏,于是再度开口: 「不对,应该讲『新年快乐』才对。」 『……啊啊,新年快乐,顺便帮我转告苍一郎。』 虽然很怀疑国崇是否真的因为很忙才不回来,但他得独自在远方过年是事实,所以晴想说好歹关心他一下,用年末特有的招呼做结后,就把电话挂断。在把手机还给苍一郎的同时,晴也代替国崇转达: 「国要跟你说新年快乐。」 「国是真的很忙吗?现在阿姨的心情很好,明明就可以回来吧。你没有跟他提到那些年轻俊俏的帅哥吗?」 「要是他跑回来又待在我们家也很麻烦。」 无论有没有被年轻俊俏的帅哥包围,登喜子一看到国崇肯定又会想起相亲的事。事情一旦发展成那样,国崇绝对会住进白藤家。 「两个大男人占据客厅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晴耸了耸肩这么说,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 2 当月影寺的钟声传来,晴和苍一郎便离家往月影寺走去。国胜跟来帮忙的月影寺檀家代表,正一同在钟楼敲钟。今年就在晴跟苍一郎前去帮忙的这段时间结束,迈入全新的一年。敲钟结束后,檀家们会在寺庙的办公室发杂煮(注2),晴和苍一郎听从国胜的建议去那边打声招呼,就看到登喜子和中午遇见的帅哥们正在忙碌地工作。 「阿姨,新年快乐。」 「哎呀,小晴、小苍,新年快乐啊,过来吃碗杂煮吧。」 「谢谢阿姨。」 虽然登喜子非常忙碌,不过托那群开朗地帮忙的帅哥之福,她的心情非常好。原本晴以为她会提到即使大过年的国崇仍不肯回家,不过这件事完全没发生,两人吃完杂煮就离开月影寺的办公室。 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对于平时早睡早起的晴来说,光是看到时钟就快睡著了,他立刻在床上躺平。 因为晚睡,晴实在无法在平常的时刻起床,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声响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放在枕头旁边的时钟,如今已是早上十点多。晴边想著苍一郎应该出门了边起身,折好棉被后往客厅看去。 看到原本睡在暖桌里的苍一郎不见踪影,晴就知道他已经出门了。往暖桌中一看,发现两只猫正舒服地睡在里面。 「……蕨、五月艾,抱歉啰,让我把棉被拿去晒吧。」 虽然不忍心妨碍猫咪们睡觉,不过要是一直宠著它们就不用打扫了。晴掀开暖桌的桌面,抱起暖桌的棉被往走廊走去。他拉开落地窗走到庭院,将暖桌棉被挂上晒衣竿后回到客厅。 猫咪们在棉被被夺走之后便消失无踪,晴将榻榻米上的暖桌收起来,立刻动手打扫。接著,他取下佛坛上的酒杯,添满清水供奉上去后,点燃香双手合十。 把衣服洗好、浴室也打扫完毕,并将所有家事都做完后,晴就没事可做了。誉当年订下除夕跟元旦不工作的规定,所以开始过同样的生活后,晴也遵循了这个规定。 「酒也已经喝够了……」 晴并没有喜欢喝酒到大白天的还独自饮酒作乐。他躺在客厅打开电视,但才看一下子就觉得腻了。思考起除了工作以外还能做什么后,他唯一想到的是动手打扫苍一郎那间跟大扫除无缘的房间,但是他擅自动手只会挨骂,而且依那间房间的惨状,实在不是有点空闲便能打扫乾净,一旦动手整理,至少要花个三天才能扫完吧。 就在晴烦恼著究竟该做什么时,睡魔悄悄地袭击他,晴在客厅躺成大字形睡了一段时间。正当他感觉到自己被某种温暖且沉重的东西压住而难以呼吸时,突然听见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有人在吗?」 「……」 晴惊讶地睁开眼睛并用力撑起身子,接著听到猫咪们「喵」了一声逃走。原来他之所以会觉得不舒服,是因为蕨跟五月艾两只猫都趴在他身上的关系。 「对不起啰。」 晴边为自己突然移动而吓到猫咪道歉,边竖起了耳朵。 刚刚听见的呼唤声是错觉吗?又或者是在做梦呢?晴轻轻摇了摇头往墙上的时钟看去,才发现已是下午两点多。这时── 「有人在吗?」 声音再度传来,晴确定不是自己幻听。 「来了。」 晴边回应边起身,走出客厅往玄关看去,发现拉门对侧站著一道人影。察觉到真的有人来访,晴急忙穿起敲土上的拖鞋拉开拉门。 「……哪位?」 晴对于会在元旦来访的客人毫无头绪。他讶异地抬起头,看到站在玄关前的客人更是大吃一惊。那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是── 「真澄……小姐?」 「新……新年……新年快乐……」 真澄对一脸惊讶的晴,紧张地深深低下头。晴在迟了一步后,才开口回话: 「啊,新年快乐,真澄小姐怎么会过来这里呢?」 晴前天才跟真澄在尾牙上见过面,当时她并没有说有事情要找晴。 真澄听见晴疑惑地问道,就再度一鞠躬并开口道歉: 「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虽然……我有想要打电话通知……但是没有电话……」 「啊啊,也对。因为我连手机都没有呢……」 见真澄对于她没能事先联络表示歉意,晴立刻回说这是自己的问题。虽然晴曾一度下定决心至少要办手机,却在完全没有行动的情况下迈入新年。晴边想著今年一定要付诸实行,边询问真澄有什么事。 「所以说,你今天会过来的理由是……」 「我一直在烦恼……会不会给您添麻烦……所以拖到这个时间才过来……如、如果您不要的话……我会带回去……所以请不要客气直接说出口……」 「……嗯?」 真澄还是跟平时一样,低著头轻声细语,所以晴实在难以理解她的意思。晴思考著「添麻烦」、「带回去」等等字眼并仔细观察真澄后,才发现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著一个布包。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晴推测真澄会来访,是为了送她正捧著的那个布包过来,于是开口询问: 「是要拿那个给我吗?」 「是、是的……这、这是……年菜……」 「是年菜啊。」 「啊……不过,这不是太贵重的东西……是我跟外婆学著做的……做得不是那么好……应该说,真要说起来,我、我根本不知道晴先生吃不吃年菜……这可能是多此一举也不一定……但是,晴先生在尾牙上有说过类似喜欢年菜的话……所以……不过,这毕竟是我自己做的……很可能……没办法满足……晴先生也不一定……」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就收下啰。」 「咦……」 原本真澄还持续述说著自己的顾虑,但是晴很乾脆地便说要收下,让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真澄惊讶地抬起头,眼神正好跟晴对上,只见她倒抽了一口气后,动作迅速地向后退开。 「真的吗?」 拉开距离后,真澄又做了一次确认。晴虽然不清楚她真正的想法,不过已经很习惯真澄可疑的举止。 「你是特别把年菜送过来的吧?真的很感谢你。」 虽然晴每天都会开伙,不过也没有喜欢下厨到会去做年菜。他除夕去商店街买天妇罗时有顺便买年菜类的熟食,但是都已经吃完了,而且,这种亲手做的年菜对他来说是无缘的东西。晴打从心底对真澄的心意感到高兴,而且满怀谢意。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晴就不用特别去想今晚的菜单了。即使晴的理由是如此现实,不过真澄听到晴由衷地道谢后,也露出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我、我好担心……如果晴先生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不会啦。而且我在尾牙上不是说过吗?几乎每一种年菜我都很喜欢,不管是黑豆、昆布卷还是炖菜。」 「是的……您曾说过,所以……我才想说要不要做年菜给您……」 真澄不住地点著头,晴则开口要她进来家里坐坐。真澄的家位于白山,虽然算是在谷中附近,但两地还是有段距离。晴想说请真澄喝杯茶以表谢意,但是真澄却用力摇头。 「不用了……这样我消受不起!竟、竟然要进入晴先生的家……」 「嗯?之前你不是来过我们家了吗?」 听见真澄婉拒,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她。晴被误会违法入侵真澄的外婆家──美代子家──还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犯而被带去警察局拘留时,真澄就曾因为担心晴,跟桃园一同待在白藤家等待消息。所以真澄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听她这么说让晴相当讶异。闻言,真澄说出了很有她风格的理由: 「那时候……晴先生不在家,所以……」 「我后来有回来耶?」 「因为当时店长、宇多先生跟那位警察也在场……」 「这样啊。」 换句话说,若是两人独处就不行吗? 「宇多先生应该出门了对吧?」 真澄特别做了确认,晴则是困惑地点点头。 「不过,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还是希望至少能请你喝杯茶啦。」 「………」 「真澄小姐……?」 真澄的双眼瞪得老大且全身僵硬,晴可以感觉到她正在努力思考。看著保持沉默的真澄,晴在内心叹了口气,要是自己的邀请反而让真澄困惑那就不好了。正当晴觉得,这时候或许应该只收下年菜就好,真澄长吁了一口气回答: 「我知道了,那么……请让我打扰一下……」 「请进。」 看见真澄一脸彷佛有所觉悟的表情,晴露出苦笑邀她进入屋内。 「打扰了。」 依然抱著布包的真澄战战兢兢地往门口靠近,先是用彷佛蚊子叫的音量打了招呼后,才迈步跨过门槛。 在真澄动手脱靴子前,晴从她手中接过布包,先把东西放进厨房后,为了装设客厅的暖桌而从走廊去到庭院。他取下晒在庭院里的暖桌棉被搬回客厅后,看到真澄拿著脱下的大衣站在角落。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喔。」 「不会……您正在打扫吗?」 「已经弄好了。因为苍一郎如果在家,他绝对不会离开暖桌……好,请坐。我们家很冷,请坐进暖桌里面吧。我这就去泡茶。」 晴一讲完就往厨房走去,准备好茶壶和茶杯后,他把真澄带来的布包拿到客厅。晴将东西放在暖桌上,接著又回去取盘子跟筷子。 「方便让我现在就开动吗?我今天很晚才起来,到现在都还没吃任何东西。」 晴在十点多醒来后,先把所有家事都做完就又回去睡午觉,所以完全没有吃饭。真澄闻言回了「这样啊」,询问苍一郎是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不,他是十点多出门的。那家伙的老家规定元旦时家族要全员集合,所以……」 「宇多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在目白。」 「那很近呢……」 晴边听真澄的回答,边把茶壶和茶杯放上托盘拿到客厅。把茶倒进客人用的茶杯并递给真澄后,晴动手将布包打开。包在淡紫色包巾里的双层小型漆器,上面绘制了现代风格的菊花图腾。 一打开盖子,就看到黑豆、小鱼乾、昆布卷、红白萝卜丝以及栗子泥等各种年菜,整齐地排放在漆器盒里。种类多到让晴吃了一惊,他连忙开口询问: 「这些都是真澄小姐做的吗?」 「是的,我请外婆教我做的……不过因为是我做的……可能不是那么好吃……」 「才没这回事,光是要做出这些料理就很费功夫了吧。下面这层装的是炖菜吗?那我开动啰。」 虽然真澄嘴上谦虚,不过晴很清楚这些菜每一样都得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晴心存感激地将菜夹进盘子里吃了起来,真澄则是一脸不安地在旁窥看。 「好好吃。」 晴吃下煮得很漂亮的黑豆后如此称赞,真澄才总算露出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我最担心的就是黑豆的味道。」 「真的很好吃呢。煮得很柔软,味道也刚刚好。真澄小姐真的很会做料理。」 「咦……没、没这回事……很普通的……」 「能做成这样已经是非常厉害了,真澄小姐随时都能嫁人啰。」 晴只是随口说说,但是真澄闻言却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由于真澄的反应大到彷佛能听见冻结的效果音,连晴都能察觉到状况不对劲。晴注意到自己的发言不妥,看著一动也不动的真澄,焦急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其实我总是被苍一郎指谪,说现在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因为我是被祖父带大的……该说想法太老气吗……总之苍一郎常会骂我,要我别再讲这种带有性别歧视的话……」 「………」 「真澄小姐?」 晴在道歉的同时,心里想著如果是真澄,应该不会做出愤怒得破口大骂的行为。不过看到她毫无反应,晴又担心了起来。他不明白真澄是出于其他原因才如此动摇,懊恼地再度道歉: 「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 正当晴准备接著说「真的很抱歉」时,外头传来了声响。听到停放脚踏车的声音,晴知道是苍一郎回来了。 对于正因为现状而感到尴尬的晴来说,苍一郎回来的时机正巧,所以他原本有点高兴,然而,即使听到拉开拉门的声响,却没有跟平时一样传来「我回来了」的招呼声。以这个时间点来看,难道…… 正如晴所料,走进客厅的苍一郎表情非常不悦。 「……啊啊,是真澄小姐啊。欢迎你来。」 「打扰了。」 「喂,怎么了?」 苍一郎板著脸跟真澄打了声招呼后,就直接穿过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虽然晴知道苍一郎不悦的理由,平时也会放著他不管,不过现在晴正身陷需要救援的状况,因此开口叫住正要穿过客厅的苍一郎。苍一郎瞥了晴一眼后,喃喃表示: 「我待在这里只是个妨碍耶?」 「为什么?」 「晴……你啊,也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吧?」 苍一郎露出「真是受够了」的表情说完就走回房间。与真澄一同被留在客厅的晴,先在内心啐了一声,然后为了苍一郎不礼貌的举止向真澄道歉。 「真的很抱歉,竟然没有好好跟你拜个年……」 「不会。总觉得宇多先生非常不高兴……」 「他只要回老家就会变得很不开心。」 去年也好,在那之前也罢,苍一郎从老家回来时,都会很不爽地跟晴抱怨。苍一郎有四位很有个性的姊姊,今年恐怕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正当晴眯起眼睛看著苍一郎关上的纸门时,真澄开口道别: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啊,真是对不起,硬是要你留下来……」 虽然时间还不算晚,不过一月一号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在这种日子还特别送东西过来,光是这股心意就已让人十分感谢,所以晴向真澄往玄关走去的背影,再次深深地表达谢意。 「真澄小姐,实在非常感谢你,另外,也请帮我向你外婆问好。」 「好的,外婆也说想再跟您见面……等宇多先生……要去看外婆的鼻烟壶时……如果晴先生……有空的话……」 听见真澄坐在玄关阶梯上穿起靴子的同时如此小声说道,晴开口回答: 「我知道了,到时候就再麻烦你们。」 苍一郎要去看真澄的外婆拥有的鼻烟壶时,晴打算自己也跟著过去,不然很可能又会发生不必要的骚动。听到晴的回答,真澄边起身边回答: 「好的,今天突然来访真的很抱歉……打扰了。」 真澄深深一鞠躬后走出门外,晴也跟著出去送她离开。白藤家位于墓地中间,平时周遭就相当安静,在元旦这样的日子,感觉又比平常更加寂静,连鸟叫声都能清楚听见。 真澄最后又再次一鞠躬才打开木门离去,晴则是目送真澄离开才走回家中。在敲土上脱下拖鞋后,晴想说要把装年菜的漆器收起来便来到客厅,结果被出现在暖桌旁的苍一郎吓了一跳。 「唔!吓死我了……」 「这个真好吃。是真澄小姐做的吗?」 「……似乎是。」 苍一郎正在偷吃真澄带来的年菜,晴则是板著脸回答,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们明明前天才跟真澄小姐见过面,大家也算熟人,你好歹该跟她说声『新年快乐』吧?」 被晴指谪之后,苍一郎低声回答: 「是啦……但是我想说不要打扰你们。」 「才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问题。」 「真澄小姐可是在元旦特别送亲手做的料理过来耶,我觉得她是真的对晴有意思。」 「……」 「怎么看都是这样啊……」 苍一郎边说边一脸无趣地吃著黑豆。晴想说要是继续让他讲真澄的事情也很麻烦,因而转移话题地问: 「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状况比平常还要糟糕,而且又把我卷入骚动中,真的是很伤脑筋。」 看著边嚼黑豆边皱起眉头的苍一郎,晴反省著自己不该自讨没趣。既然不想听苍一郎抱怨,自己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才对。 「是喔,那我要去打扫浴室了。」 晴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起身准备离去,没想到苍一郎却开口叫住他: 「晴。」 「怎么了?」 「这个。」 「……嗯?」 正在吃鱼板的苍一郎,从即使是待在家里依然穿在身上的羽绒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他将名片放在桌上,朝晴的方向滑过去。晴一脸讶异地接过名片,微微皱起眉头。 晴对印刷在那张淡红色名片上的名字有印象。 「……宇多若菜……我记得这是你四姊的名字吧?」 「你还记得啊?」 「多多少少……」 苍一郎的四名异母姊姊中,若菜是年纪最小、与苍一郎岁数最接近的一位。晴是在二十岁时,与包含若菜在内的宇多家四姊妹初次见面。在晴年幼时去世的外婆出身自宇多家,由于这层关系,晴曾因为遗产继承的问题被宇多家找去。前去拜访著名资产家家族的晴,在当时初次见到相当于自己表亲的宇多家嫡系子女们──也就是苍一郎,以及他的四名姊姊。苍一郎那时候还是国中生,她的姊姊也都在念大学跟高中。当时,对于晴这个正在念艺术大学的穷学生而言,苍一郎的姊姊们简直跟外星人没两样。晴回忆起那段印象相当强烈的记忆,想起了若菜的事情。 「记得……她跟你大姊一样成为医生了对吧……啊啊,果然。」 看见名片上印在「宇多若菜」这个名字左上方的头衔,晴确定了自己的记忆没错,同时也皱起眉头。头衔写著「宇多诊所所长」,但是,晴明明记得若菜比自己还要年轻。 「我记得……她不是比我还小个两、三岁吗?」 「若菜吗?她比我大四岁……所以现在三十二岁吧。」 「这么年轻就自己开诊所当所长啦?真是厉害。」 晴和苍一郎的姊姊们只有在二十岁时曾见过面,之后的事情都是从苍一郎口中听说的,不曾再直接见过面,在晴的印象中,若菜还是当年身穿高中制服的学生。苍一郎眯起眼睛看著晴,同时将昆布卷放入口中。 「若菜的诊所似乎很受欢迎喔,因为技术很好。」 「是喔,她是哪一科的医生?」 「医美。」 「……」 晴脑中所浮现的,原是内、外科这种非常普通的医疗科目,所以听见苍一郎的回答后瞬间说不出话。对晴来说,医美是跟火星一样遥远的世界。他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只能放下手边的名片回一句:「是喔。」 不过,晴也在这时产生了疑问。苍一郎不只是报告若菜开设医美诊所的近况,还刻意拿出名片给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晴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有不太好的预感。 「那就这样吧。」 晴一说完就打算去打扫浴室,苍一郎大概也知道他想逃走,所以在晴起身前,急忙讲出重点: 「若菜说想跟你见面,希望你能跟她联络,所以才要我把名片转交给你。你就打手机给她吧。」 「……找我?为什么?」 「谁知道。」 虽然苍一郎耸耸肩这么回答,不过他不知道才奇怪。这是第一次由若菜主动……不,不只是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初次主动说想见晴一面,所以苍一郎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并且主动询问理由才对。他会想蒙混过去,就很可能是不好的事情。 一想到这点,晴的脑中最先浮现出的就是「骨」字开头的话题,所以他沉默地瞪向苍一郎。 「……你真的不知道吗?」 「究竟是什么事呢?」 「……」 看到苍一郎刻意转过头去,让晴更加怀疑。他沉默地撑著桌面准备起身,但苍一郎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唔……放开我!」 「晴,拜托你打电话给她啦!不然到时候挨骂的人会是我耶。」 「很可惜,我没有电话。」 「有啊,拿去。」 「那你负责讲,问完是什么事情之后再告诉我。」 「她说过要晴打电话给她啊。」 苍一郎再三拜托的同时,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对他而言,姊姊是比任何人都还恐怖的人;即使在年近三十岁的现在,依然是绝对要臣服的对象。晴其实也很清楚这件事,但即使觉得苍一郎很可怜,他也不想主动做出宛如飞蛾扑火般的事情。 别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是最好的做法,为了达成这点,最基本的就是不要跟若菜联络。晴高声宣言自己绝对不会打电话给若菜,并且要求苍一郎放手,然而苍一郎也非常拚命地拜托他: 「真的、真的拜托你只要打通电话就好。现在状况很麻烦,如果不能至少拉到若菜支持我,事情会变得相当糟糕。」 「所以,你打算为了自己的平稳生活利用我吗?」 「要是不联络若菜,就不会知道她要拜托什么事了,所以你就先听听看……」 「那种『先听听看』的想法最要不得!事情绝对不会听完就结束吧?」 真澄那件事也是这样。虽然桃园一开始来拜托时,晴铁了心拒绝,但在面对真澄本人时,晴却无法冷漠以对,只好先说「只是听听看状况」接下真澄的谘询。 然而到了最后,却发展成让晴诅咒起自己为何意志不坚的情况。晴愤怒地表示自己绝对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后,苍一郎放开了原本抓住的晴的手,改成双手合十跪拜。看苍一郎不断恳求的模样,可知他这次真的相当拚命。 「拜托你啦!只要打个电话给她就好,拜托,我现在真的陷入困境了。」 「……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吗?」 「……不知道喔。」 「你迟疑了!所以你绝对知道吧!」 正当晴激动地如此断言,苍一郎猛然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动作迅速地触碰萤幕。 「是若菜吗?」 原本晴还讶异地心想他在做什么,听见苍一郎对著手机另一头这么问,才总算察觉现况。注意到苍一郎打算硬是把电话塞给自己时,晴已经逃不掉了。 「是我,我现在就把电话拿给晴。」 「苍一郎!」 『喂喂?我是若菜喔。』 晴心想「开什么玩笑啊」大喊苍一郎的名字,但是转成扩音模式的手机传来若菜带著讶异的声音,使得晴只能放弃挣扎。 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瞪著苍一郎的同时,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苍一郎受你照顾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打电话来,但是我现在正在聚餐……能请你明天来我的诊所一趟吗?』 「啊?」 『我有东西想请你看一下。我想一下喔,十点左右的话我有空。』 「咦……请你等一下……」 『那就等你过来啰,麻烦你啦。』 若菜竟然单方面讲完就把电话挂断,这让晴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也就是说……这是要他在明天早上十点去诊所一趟?光是要确认这个事实就花了晴不少时间,而且还令他深受冲击。 坐在哑口无言的晴身边,一起听著这通电话的苍一郎叹了口气耸耸肩。 「这样你就知道我平时有多辛苦了吧?」 「……她是你的姊姊耶,跟我无关啊!」 「有吧!晴跟她明明也有血缘关系!」 「几乎没有吧!根本可以算是无关的外人了!」 晴边大吼边抓著头发。而且最令他感到焦虑的,是无法重新打电话过去明确地拒绝说没办法过去的自己。要是自己太强硬让苍一郎被若菜责备也很可怜,还会这样想的晴就是人太好才落得这种下场。明明才刚过年,晴就表情黯淡地不断叹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跟若菜通完电话后,晴不悦地拿出除夕夜没喝完的清酒。他拿真澄送来的年菜当下酒菜喝起闷酒,越想越深刻感受到自己有多没用而自我厌恶,加上害怕被迁怒的苍一郎早早就躲回自己房间,独处的晴更是无处发泄情绪。 「唉……」 在对一切都感到郁闷的现况中,真澄的年菜是晴唯一的救赎。托真澄的福,他不但不用思考晚餐的菜单,更重要的是这些年菜很美味。就在晴考虑著该如何回报真澄时,天色暗了下来,加上晴也差不多喝腻了,于是就回房睡觉。 隔天早上,晴在习惯的时间醒来后,去客厅看了看状况,发现暖桌被苍一郎和两只猫占领了,想必苍一郎昨晚肯定是看到他去睡觉就跑出来。晴眯起眼睛看了看,就去刷牙洗脸,然后走进厨房烤起国崇送的年糕,并用年糕煮了简单的杂煮,接著把剩下的年菜跟杂煮一同端去客厅。 晴将东西放在暖桌的角落,正当他吃起杂煮时,苍一郎睁开了眼睛。 「……杂煮?」 「要吃吗?」 「要,我肚子饿了,昨天吃过午餐后什么都没吃……」 听苍一郎这么说,晴就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由于苍一郎昨天为了避开晴而躲进房间,晴有预料到他什么都没吃,也有准备他的份。 晴拿著放有碗跟筷子的托盘走回客厅,就看到一头乱发的苍一郎睡眼惺忪地起身。 「好歹去洗个脸啊。」 「啊……好想变成猫,这样就不用碰冰水。」 苍一郎边碎念边走出客厅,接著又抱怨走廊好冷,立刻就回到客厅,晴见状皱起眉头说「你根本只是去沾沾水吧」。苍一郎在晴身边坐下,双手合十后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这个年糕好软喔。」 「是国送来的东西。因为还有很多,最近应该都会吃年糕吧。」 「好啊,反正我很喜欢年糕。真澄小姐做的年菜也很美味,真希望她明年也能做给我们,对吧?晴。」 「才一月二日就在讲明年的事情?」 晴惊讶地看著苍一郎,然后问他:「你昨天应该吃了不少好东西吧?」苍一郎的老家宇多家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资产家,位于目白的宅邸中更是包含明治时代所建造、富含历史意义的建筑,不但有足以举办舞会的大厅,客人专用的餐厅里甚至放著只出现在电影中、根本不知道可以坐几个人的长桌。 晴初次去拜访宇多家时,被那种彷佛异世界的景象给吓呆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为了平成时代的日本竟然有人在过这种生活而大感惊讶。而且宇多家有非常多佣人,端出来的餐点还是全套的法国料理。 「你回老家的时候,肯定有吃到豪华大餐吧?跟坐在暖桌里吃杂煮的白藤家,绝对是天差地别。」 听见晴开的玩笑,苍一郎板起脸回应: 「饶了我吧,晴明明知道我待在宇多家时有多累啊,而且还得面对那群姊姊耶,我根本不记得料理的味道了。再加上……今年葵姊还说她要结婚了,结果造成大骚动……」 「喔……」 看到苍一郎疲惫地低下头,晴想起他昨天也说过老家有发生骚动的事。虽然苍一郎说「根本是最糟糕的状况」,不过结婚明明是值得庆贺的事,实在不该为这种事哀怨吧? 「这不是太好了吗?」 听晴随口这么说,苍一郎咬牙切齿地回应: 「晴,你没有在听吗?是葵姊说她要结婚耶!」 「葵小姐……那不是你的二姊吗?我记得她比我年长,差不多该结婚了吧?所以我会觉得她的婚事已经谈妥是值得庆贺的事,这也很正常啊?」 「但是初音姊还没出嫁啊。」 「初音小姐……是长女对吧?」 「没错。在姊姊她们之间,顺序是最重要的,不管什么事,都要由初音姊当第一个。所以第一个结婚的……也一定要是初音姊,然而初音姊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消息。最后终于忍不住的葵姊表示自己要先结婚,接著就以此为开端发展成激烈的争执,状况真是超级惨烈的……」 苍一郎垂头丧气地吃起杂煮里的年糕。苍一郎的姊姊们全都能言善道,一旦同时开口,状况绝对会变得很麻烦,由于晴过去曾亲身体验过,所以非常清楚。但是,这件事应该没有波及到苍一郎才对,即使姊姊们再怎么吵闹,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晴是这么认为,但苍一郎用阴沉的眼神望向他说: 「晴实在太天真了。」 「我哪里太天真?」 「女人这种生物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讨论时会逐渐偏离主题。最初提到的是葵姊要结婚的事,接著她们讲起顺序的问题,然后又提到父亲去世的话,宇多家要由谁来继承……一旦扯到这里,矛头就指向我了。你懂吗?」 「唉……原来如此。」 「『苍一郎是长男』什么的,或是『为了这点才让你进入宇多家吧』,每次都是这样开场……最后又变成我要在大学里待多久?做基础理论研究赚不了钱,应该去哈佛大学读个mba回来之类的……擅自讨论别人的事情……明明我一旦真的那么做,争执的火种又会增加。那群人根本没有一个真心想让我继承宇多家,如果我真有那个打算,她们四个人肯定会联合起来阻止我。」 「嗯。」 晴边随口敷衍边放下筷子起身,拿著空碗往厨房走去。看到晴一脸没什么兴趣的表情,苍一郎有些生气地开口问: 「你有在听吗?」 晴则是将热水壶放上瓦斯炉点火后,困扰地点头回应: 「有啦。虽然我觉得你很可怜,但我也没办法啊,最多就是帮你加油而已。」 「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晴还真是冷淡。」 「我哪里冷淡?明明就让你寄宿在这里,还像这样照顾你的三餐耶。」 面对愤怒的苍一郎,晴用无法同意他指谪的表情回望他,并轻轻叹了口气。苍一郎会说至少要拉若菜当伙伴,肯定是跟这件事情有关,晴在知道理由后深感麻烦。虽然晴想著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好把跟若菜约好要见面的事敷衍过去,不过应该办不到吧。 要是自己让若菜不高兴,很可能会影响到苍一郎,所以晴昨晚很体贴地想说让苍一郎被责备也太可怜了,没能再打电话给若菜拒绝她;如今听到造成这个问题的理由后,更加做不到这点。想到苍一郎被姊姊们围攻的模样,晴就很同情他。 这么一来,只能祈祷不是什么太麻烦的委托……晴如此烦恼时,沸腾的水开始震动敲响热水壶的盖子,他注意到后连忙关上瓦斯炉。 若菜经营的医美诊所位于南青山,所以两人要从千駄木站搭乘千代田线前往表参道。约好的时间是十点,两人于九点多离开家往千駄木车站走去。抵达表参道后,两人靠著苍一郎的智慧型手机,寻找若菜诊所的位置。 「……啊,似乎是在前面的大楼……没有招牌吗?」 「似乎没有呢。」 苍一郎所指的是有著白色墙壁、看起来很新的大楼,外头完全没有一般常见的招牌和广告。两人走上前看起稍微偏离大马路、位在大楼前的楼层表,根据标示在上头的各楼层介绍,一楼是美甲沙龙,二楼是护肤沙龙,宇多诊所则是位于三楼和四楼。 「还真是有够不显眼,这样没关系吗?客人真的找得到喔?」 「谁知道……是要从哪里进去啊?我打个电话问问看。」 大楼正面的出入口拉下了网状的铁卷门,根本无法进去。毕竟是新年,不管是诊所还是其他店铺都在公休。话说回来,这栋大楼照理说跟自己根本无缘吧──晴这么想著的同时抬头仰望大厦,苍一郎则边讲电话边要晴往大楼后方走去。 「……嗯,找到了。呃……三三八九对吧?ok。直接去四楼就可以了吗?」 穿过正面大门旁边的通道,就看到工作人员用的出入口。苍一郎用若菜告诉他的密码解除保全,跟晴一起进入大楼内,搭上位于右手边的电梯。 晴按下四楼的按钮,一脸不可思议地向收起手机的苍一郎询问: 「她该不会住在这里吧?」 「应该不是。我记得……若菜应该是住在目黑的公寓。」 电梯一下子就抵达四楼,两人从开启的电梯门来到毫无人烟的安静走廊,这时,前方左侧的门突然打开来。 「这边喔。」 听见女性的声音传来,晴与苍一郎对望了一眼,走进那间房间。 「让你特别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这个宽广的房间采用以白色为主的简约装潢,房里这位用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语气特意向晴道歉的女性肯定就是若菜,因为她说话的声音跟在电话中听见的一样。然而若菜的模样跟晴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让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 晴是在二十岁时初次见到若菜。比苍一郎大四岁的若菜,在当时是十七岁的高中生。身穿知名女校制服的若菜,跟其他已经是大学生的姊姊们相比,看起来相当清新。不过那也是因为宇多家长女和次女给晴的印象太过强烈的关系。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五年,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就算若菜的外表有所改变也不奇怪,但她看上去跟原本的她完全不同。有著透明感的白皙肌肤彷佛是陶瓷人偶,带著大波浪卷的栗子色长发梳成有气质的发型;优雅中又带有女人味的身材,非常适合穿著强调身体线条的针织连身裙。原本若菜的脸庞是可爱型的,如今加上成功人士特有的锐利眼神,给人一种独特的印象。 若菜确实是一名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女,不过应该没有多少男人敢真的出手吧?敢追求她的男人,若不是真的充满自信的人,就是蠢蛋。对晴来说,如果没有苍一郎这层关系,若菜肯定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讲到话的类型。 四名姊姊当中,苍一郎唯一在称呼时没有加「姊」的就是若菜,跟其他姊姊们相较之下两人比较亲近。正因为如此,晴才会擅自觉得若菜比较「普通」,然而……想著这一位其实也相当有个性,让晴忍不住盯著她看,这举动让若菜挑了挑端正的眉毛问道: 「怎么了吗?」 「……不。只是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 「全部都是『天然』的喔。」 由于听不懂若菜的意思,晴不解地歪著头。「天然」是指什么?看著满脸疑惑的晴,若菜露出笑容说: 「白藤先生真是完全没变呢。」 「……是吗?」 「请坐吧。」 若菜在摆放于墙边的自用办公桌前,要晴与苍一郎在沙发上坐下。等晴跟苍一郎一同坐上白色的皮革沙发,若菜就拿著平板电脑站起身来,走到沙发斜前方的圆凳坐下,优雅地跷起穿著近九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的脚,接著很唐突地讲出自己要晴帮忙的事情: 「白藤先生,你很了解佛像对吧?」 「……」 听到若菜一开口就提到「佛像」,晴瞬间全身僵硬。苍一郎在拜托他打电话给若菜时态度相当奇怪,所以晴曾怀疑过事情跟自己最讨厌的骨董有关,却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是关于佛像的委托。这是比骨董更加糟糕的状况,让晴忍不住在内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要说起来,晴一开始就预料到,一旦跟若菜见面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一直不想跟她扯上关系;然而,一想到苍一郎被姊姊责备的模样,他就没办法铁了心拒绝。他原先是期望若菜的委托不是什么麻烦事,结果……晴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苍一郎,看到他为了别被追问而转过头。 若菜很清楚晴的经历,晴实在没办法用「不知道」来推托,于是慎重地回答: 「……我其实不太懂佛像。」 「不过你是艺术大学出身的吧?而且,你之前也说过自己雕刻过佛像啊?」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单就知识层面而言,我涉猎不深。而且,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比我更精通佛像,去找专家商量会比较好吧?」 虽然晴不清楚若菜会提出什么跟佛像有关的委托,不过,既然会确认自己是否了解佛像,那无论怎么看她应该都是想谘询晴的意见。此时,晴也笃定这会是件麻烦事,所以早一步设下防线。 在听到「佛像」两字的瞬间,晴就下定决心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遭他婉转拒绝的若菜,则是微微眯起眼睛开口: 「小苍,现在是怎样?」 「……总之他一定比我们还清楚。」 见到苍一郎彷佛被蛇瞪视的青蛙般,立刻端正姿势露出讨好的笑容如此回答,让晴苦恼到极点。虽然晴可以理解苍一郎难以反抗的心情,但还是希望他多少替自己著想一下,例如跟自己联合起来劝若菜去找专家商量之类的…… 但原本这么思考的晴,在看到若菜的模样后立刻放弃这个念头。 「那就很够了。」 微微抬起小巧的下颚、扬起嘴角露出自信笑容的若菜,看起来简直是与自己住在不同次元的居民。晴微微感觉到无论自己如何挣扎,若菜都只会让事情顺著她的意思发展。 若菜向晴递出平板电脑说:「就是这个。」 晴努力咽下原本想叹出口的气,放弃挣扎地看向平板电脑。佛像是自己的罩门,晴在内心发誓绝对不要深入此事的同时,也想著总之先试著寻找能让若菜接受他意见的方法。然而,在看到佛像照片的瞬间,他的表情就因为惊讶而整个改变。 「……」 显示在若菜递出的平板电脑中的佛像照片,是让晴觉得「怎么会是这个?」的物品。晴边感觉到背后窜过一阵寒意,边皱起眉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为了证实自己只是看错,晴从若菜手中接下平板。 a4大小的平板电脑上,显示著一尊观音菩萨的立像照片。那是一座木头雕像,没有台座与光背(注3),垂下的右手自手肘以下都不存在。由于这张是以白色墙壁为背景、从正面拍摄的照片,加上没有东西能对比,所以无法看出佛像的大小。 晴紧盯著照片向若菜询问: 「……还有别张照片吗?」 「也有侧面的,只要滑动就能看到了。」 看到不习惯操作平板的晴露出困惑的表情,苍一郎连忙从旁出手协助。滑动画面后出现在眼前的是观音菩萨立像右侧的照片,接著是左侧的照片。 晴再度询问是否只有这三张照片后,若菜向他点点头。晴把照片拉回正面的那一张,再次仔细观察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得越久,晴越是强烈觉得,那肯定是自己记忆中的佛像,因而深深皱起眉头。如果说这真的是当时的佛像,若菜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而且,若菜究竟是想拿这些照片问自己什么事?虽然晴有很不好的预感,觉得依若菜给的答案,自己很可能会陷入更深的泥沼中,然而,既然他已看到这尊佛像,绝不可能撒手不管。晴将视线从平板里的照片移到若菜身上,询问她让自己看这些照片的理由。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照片?」 「其实有人正在劝我买这尊佛像。」 若菜用美丽的指尖指著平板,晴吃惊地回答: 「买……这个吗?」 「是啊。听说这是个不错的东西,不过我完全不懂佛像。」 「请、请等一下!若菜小姐明明对佛像没兴趣,却打算购买吗?」 晴最初只是因为若菜考虑买那尊佛像而吃惊,但在知道她对佛教美术,甚至是佛教本身没有兴趣后,又更加讶异。若菜可爱地微微歪著头,说明她虽然不懂却考虑购买的理由:「推荐这个东西给我的人非常照顾我,而且佛像感觉很神圣,似乎能保佑我啊。总之这算是一种吉祥物,放在这里当装饰,感觉还不错。」 「……」 由于若菜一直保持轻松的语气,使得晴哑口无言、浑身僵硬。热爱佛教美术的收藏家,的确会在自己经营的公司摆设收藏品,但是晴总觉得若菜的状况跟这种不一样,比较接近因为觉得漂亮就买下念珠来当手环的女孩子。 这东西不该是因为觉得神圣,或是感觉很吉利之类的理由就买下的东西……即使提出忠告,晴也不觉得若菜听得进去,所以他吞下了原本想提出的各种意见,总之先向若菜询问这尊佛像的详情。 「所以说,这尊佛像究竟是……?」 「听说很古老,而且是木制的东西。我在见到小苍时,想起白藤先生曾说过你在艺术大学学习雕刻。我先前就想问问看了解这类东西的人,但是我没有懂艺术的朋友……」 晴想问的其实是这尊佛像的来历,不过从若菜的回答判断,她可能连基本的……应该说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清楚。晴用试探的眼神看著若菜的脸,战战兢兢地开口确认: 「那个……你知道……这是观音菩萨像吗?」 「观音?啊啊,就是常常听人提到的『观音大人』吗?原来是那个!」 「……」 虽然若菜从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外行人,不过晴还是吃了一惊,并轻轻叹了口气。真要说起来,听若菜一直讲「佛像」就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佛像其实有很多种类型,身为一个想要买佛像的人,最初提到的肯定是佛像的类型。 晴认为推荐若菜购买这尊佛像的人,应该提过「观音菩萨」这几个字,只是她没有听进去或是听过就忘了。也就是说,若菜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晴边为了若菜明明没有兴趣却仍想购买观音像而感到讶异,边开口向她说明何谓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是各种菩萨当中受到最多人信仰的菩萨,所以若菜小姐才会对『观音大人』这个称呼有印象……」 「那个什么『菩萨』……就是指寺庙里面的佛像吗?」 「不,依照寺庙的不同,奉祀的佛像也有所差异;加上佛教里有著许多宗派,所以佛像的种类繁多。不过与其说是种类……用『等级』来形容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大致上是分为『如来』、『菩萨』、『明王』以及『天』。最初『如来』是指将佛教的始祖释迦牟尼偶像化的『释迦如来』,但是之后因为各宗派不同的想法,又诞生了『阿弥陀如来』、『药师如来』以及『大日如来』等等。『大日如来』在密宗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本身即代表佛法。『明王』则是传播密宗教义的佛像。至于『菩萨』在最一开始,是用来称呼以如来为目标的修行者,但其中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例如观音菩萨、势至菩萨、十一面观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以及弥勒菩萨等等。在众多菩萨中,又以『观音菩萨』最为古老而且深受人们景仰,因此被赋予了多种解释。观音菩萨不仅本身便是人们信仰的对象,同时亦是阿弥陀如来的胁侍(注4)。」 「是喔……」 虽然晴在说明时,有考虑到该怎么解说才能浅显易懂,不过从若菜回应的语气,听得出她显然傻住了,让他暗自反省。糟糕,这么一来简直跟苍一郎没两样…… 「总之……」 「然后呢?」 晴正感到后悔并打算就此打住,苍一郎却开口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晴察觉到苍一郎的语气相当兴奋,抱著不好的预感往旁边看去。 正如晴所料,苍一郎双眼发光地看著他。发现这个话题激起苍一郎身为骨董宅的兴趣,晴顿时感到后悔莫及。 「『天』又是指什么?」 「……是指被纳入佛教当中、受人信仰的部分印度神明,例如帝释天,以及祂的部下、守护东西南北的四天王。这些你应该有听过吧?」 「有啊有啊。还有别的吗?」 「……自己去查。」 「又不会怎样,告诉我嘛!没想到晴连对佛教都那么了解,真是太厉害了!」 即使被称赞,晴也一点都不高兴。他看向若菜,把手上的平板调整成她能看到画面的角度,指著观音菩萨的立像继续说明: 「这尊佛像是观音菩萨立像……因为祂的姿势是站著的,所以才称为立像。这边……头上虽然戴著宝冠,不过这是阿弥陀如来的象徵物。观音菩萨是阿弥陀如来为了拯救世人所化的化身,这是用来表示祂与阿弥陀如来的关连。若是飞鸟时代之前的作品不会有这种宝冠,所以这恐怕是平安时代后期的雕像……」 「光看照片就能判断是什么时代的作品吗?」 「佛像在每个时代都有该时代的特徵。平安时代后期,因为受到名为『定朝』(注5)的天才佛像雕刻师的影响,产生了很多这种有著平稳表情、柔和印象的佛像。因为这个时代适逢国风文化(注6)逐渐成熟,同时,前往极乐世界转生成佛的思想成为佛学主流,净土信仰盛行,更因此大量建造寺庙与佛像。」 「是喔。不只是要看佛像的种类,还必须区分制作的时代才行啊。」 「嗯……」 苍一郎依旧一脸好奇地听著晴解说,至于若菜虽然时有回应,但怎么看都不像因此对佛像产生了兴趣。晴看著若菜的反应,更加觉得这绝对不是能用那种「买了也无妨」的心态所购买的东西。 而且,这肯定就是「那尊佛像」。怀抱这般确信的晴,边考虑该怎么说服若菜,边向她提问: 「若菜小姐……请问你打算从哪里购买这尊佛像?」 「从哪里吗……不是从店家喔。持有者是我刚刚也有提到的那位很照顾我的人认识的朋友,是对方打算要卖这尊佛像。」 「……」 晴原本还想说,如果若菜讲出自己知道的店家,就直接去找对方询问详情,但是在听完她的回答立刻皱起眉头。如果推荐若菜购买佛像的那个人,是介绍她去专门贩售佛教美术的店家,那晴还可以理解,但说是持有这类东西的朋友未免…… 何况若菜根本不懂佛像的种类,完全是个大外行,这就更令人起疑。于是晴一脸认真地询问若菜是否看过实物。 「没有,预定是明天带我去看东西。毕竟东西很贵,我没办法单凭照片就决定……」 听见若菜歪著头说出「很贵」,晴微微眯起眼睛。 「对方已经跟你报价了吗?」 听晴这么问,若菜很乾脆地讲出高额的价格。 「对方跟我说要三千万圆。」 「……」 「三千万!若菜,这个价格没问题吗?这种坏掉的佛像要价三千万,该不会是在敲竹杠吧?」 「就是说啊,我也很在意这点。」 苍一郎边说「坏掉」边指著观音菩萨立像的右手,若菜也用力点头同意。 「虽然这是很古老的东西,有损坏可能在所难免,但我也很疑惑,既然这样不是应该便宜一点吗?对方说三千万圆其实算是便宜的,然而我完全不了解佛像的行情,有点怀疑这种坏掉的东西是否真的值三千万圆,所以才想找了解佛像的人商量看看,最后决定请白藤先生帮我看一下。」 苍一郎在若菜拿出观音菩萨立像的照片时没有插嘴,所以晴知道他对佛教美术不熟。不过「有损坏应该要便宜一点」这种发言实在太令人在意,晴不禁用锐利的眼神往旁边看去。苍一郎注意到晴的视线,慌慌张张地问道: 「咦……难道佛像是那种就算坏掉仍然很贵的东西吗?若是陶瓷器,如果有破损或缺角,价格就会降低啊。这尊佛像少了右手耶,我觉得这应该算是很严重的缺陷吧?」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这尊佛像也没有光背跟台座,而且左手上本来应该拿著莲花,但是那个也不见啦。」 「『光背』是什么?」 「……佛会散发佛光。你总看过在佛像身后的那个东西吧?」 晴板起脸解释后,苍一郎不太有自信地回应:「那个像光晕的东西吗?」晴敷衍地点点头后,再度将视线拉回手中的平板。 打算把这个卖给若菜的人,为何会提出三千万圆这个数字?越是猜想对方的意图,晴越是能确定若菜在这件事上头只会吃亏,所以他脸上的表情也跟著黯淡下来。见晴不发一语地盯著平板,苍一郎跟若菜原本还静静地等著,但是时间一拖长两人也跟著焦躁起来。接下来还有预定行程的若菜实在等不下去,便说: 「那个……白藤先生,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接下来还有别的约会……而且时间差不多了……」 晴听见若菜的声音,才总算回过神地抬起头来。他先为了自己一直保持沉默致歉,又盯著平板上的观音菩萨立像短暂地沉思后,下定决心地看向若菜开口: 「若菜小姐……你明天要去看实物对吧?」 「是的,所以才希望白藤先生能在今天过来一趟。」 「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能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晴向若菜提出的请求,对她而言算是求之不得的事,苍一郎却是大吃一惊。 「真的假的?」 晴没有理会高声询问的苍一郎,再次询问若菜是否同意。 「会不方便吗?」 「不会,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明天……目前虽然说好在上午时过去,但还没决定详细的时间。确定之后,我只要联络小苍就可以了吗?」 「是的,那就拜托你。」 晴轻轻低头致意后,起身将手上的平板电脑还给若菜便开口告辞。与准备要出门的若菜道别后,晴与苍一郎一同离开诊所。 苍一郎虽然露出一脸想说些什么的表情看著晴,却依然保持沉默,直到走进电梯里,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真的可以吗?」 「你是指什么?」 「因为……晴不是一直说不想跟骨董扯上关系吗?如果那尊佛像是如此古老的东西,那应该也算是骨董吧?」 「有很多原因啦……」 晴用低沉的声音回应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说为什么还没抵达一楼,怀著迁怒的心情抬头往面板看去时,电梯门正好打开。「真的要这么做吗」的声音,跟「这也没有办法」的声音,正在晴的内心交战。晴自暴自弃地想著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同时感受到苍一郎从后方传来的视线,加快脚步穿过走廊。 为了跟来时一样搭乘地下铁回千駄木,两人一同往表参道车站走去。他们默默走在毫无人烟的街上,朝距离若菜诊所最近的出入口走去。由于今天是一月二日,南青山这边几乎没有店家营业。路上没什么观光客,车辆也不算多,天空看起来很蓝。 「那个……」 走在晴斜后方一段距离的苍一郎开口向晴搭话时,两人已经能远远看到地下铁出入口的标志。 「晴,你曾经看过那尊佛像吗?」 「……」 「难道说……光是看照片,你就知道那是赝品?」 虽然对于苍一郎诱导式的询问感到不悦,但晴依然保持沉默。即使知道自己应对的态度很可能让苍一郎的疑惑转变成确信,但也没有必要刻意敷衍他。晴在寒空下依然只穿著一件衬衫的背影拒绝一切询问,苍一郎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两人接连走下通往地下铁车站的楼梯,穿过验票口,月台的电子告示板显示五分钟后下一班列车才会进站。晴坐到空荡荡的长椅上,苍一郎也跟著坐到晴旁边,然后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机。 苍一郎一脸无趣地滑著手机,晴在这时开口向他询问若菜的事: 「若菜小姐的诊所收益很好吗?」 「似乎是喔。同一栋大楼的美甲沙龙跟护肤沙龙也是若菜在经营,算是从各方面为客人提供美貌吧?总之她的能力很强。」 「所以说……」 那笔要花三千万的购物才有成立的可能性。以若菜的年纪来看,一般而言三千万并非能随意取用的金额。正因为在商场上获得成功,才开始有这一类人聚集在她周围。晴想通了这点后,接著询问若菜是否还有购买其他骨董或美术品。 「不,虽然她好像有在买宝石,但这是她初次接触这类东西。之前听过她抱怨今年犯太岁什么的……加上又跟男友分手,才开始对超自然的力量有兴趣吧。」 所以才想买佛像吗?晴歪著头皱起眉头。电车在这时进站,晴跟苍一郎一同搭上电车。抵达千駄木时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两人边聊著午餐该怎么解决,边爬上三崎坂往月影寺走去。 由于今天是一月二日,平时没什么人的寺庙内四处都能看到参拜者,也有来扫墓的人。两人经过这些香客,打开位于道路尽头的木门。走过竹林小路回到家后,晴就进厨房准备午餐。 真澄送来的年菜已经在昨晚吃光了,冰箱里所剩的食材只有年糕。因为早上才刚吃过杂煮,晴决定中午做矶边饼(注7),便问苍一郎要吃几个。 「早上不是也吃年糕吗?」 「因为还有很多啊,别抱怨了。这会持续一段时间,给我忍耐。」 那可是免费得到的食材,如果不吃完会遭报应的。被晴责骂的苍一郎耸了耸肩,回答自己要吃两个。晴连同自己的份烤了四个年糕,涂上掺了砂糖的酱油并裹上海苔。 「完成了。」 晴边说边把东西端到客厅,苍一郎则表示吃完午餐后要出门一趟。 「我傍晚得去参加春酒,另外还要去整理实验室。」 「知道了。那就不用帮你准备晚餐吧?」 苍一郎点头回应晴的询问,大口吃起矶边饼。虽然刚才抱怨过,不过苍一郎也很现实地称赞矶边饼好吃。晴点点头,一同享受起醇郁的酱油滋味。 吃完中餐也收拾好后,晴走进工作室安排起工作行程。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走廊传来苍一郎的声音,晴先跟他道别后,确认了预定要在交货日缴交的数量,接著为了裁切所需的材料往工作室的角落走去。他在储备的木材上量好尺寸,用铅笔和角尺留下记号,然后拿起锯子依记号切下木材,最后又另外切下一块大小不同的材料。 拿著和平时相比稍大的木材,晴想像著要用这块木材来雕刻什么时,突然想起在若菜那边看到的观音菩萨立像。 「……」 等明天看到实物后,状况便会比较清楚吧。晴对此感到恐惧,叹了口气将木材放到工作台上。他拍掉衣服上的木屑,往位于工作室后方的房间走去。 房内只有一扇位于北侧的窗户,所以即使是大白天,房内依旧有些昏暗。晴打开灯,走到墙边的五斗柜前蹲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以前收进去的东西──用薄纸包裹起来,与天羽再会时他还给晴的佛像。 「………」 晴的祖父誉在身为高超工匠的同时,也有在协助经营井蛙堂这间骨董店的天羽准备赝品。晴虽然多多少少察觉到这点,但是依然跟常出入自家的天羽很亲近,也从他那边学到各种骨董相关的知识。 虽然知道天羽不算是好人,但因为他把晴当成孙子般疼爱,晴不觉得天羽会背叛自己。因此晴才会接下天羽的委托,按照他的要求制作佛像。当时在艺术大学学习雕刻的晴,有著遗传自誉的才能与品味,能够随心所欲地雕刻出自己想要的作品。 打开包裹著的数层薄纸,对晴而言充满痛苦回忆的观音菩萨立像现身。虽然跟在若菜那边看到的照片同样是观音菩萨像,但随著时代不同,造型也会有所差异。晴在天羽的委托下制作的,是模仿鎌仓时代作品的仿造物,特徵在于表现的方法较为写实,充满强而有力的感觉。 这尊观音菩萨立像可以算是破坏自己人生的原因,晴盯著它好一段时间后,再度用薄纸包起来收进抽屉里。他关上电灯走出房间,穿过工作室往浴室走去。 晴边回溯记忆边翻找更衣室的柜子,接著在成叠的毛巾旁找到一张小纸片。那是前几天星野递给晴的纸条,他因为无法舍弃就带了回来,最后放在柜子里。翻看折叠起来的纸条,上面手写著手机号码,颇有特色的字迹让晴有些怀念。 如果是星野── 「可能知道些什么吧……」 晴下意识说出的自言自语在脑中回荡,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可能」,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与星野再会时,她提到「五宝」这个姓氏绝不是偶然。晴深深叹了口气,如果神真的存在,那自己肯定深受祂厌恶吧。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也可以算是对他长时间不断逃避所做的处罚。他当时舍弃了一切,不敢面对现实,现在也依然过著远离社会大众的生活。如果五宝还活著,并且得知晴的现状,究竟会说些什么呢? 晴是在誉去世后,回来谷中过了三个月左右,才得知自己的恩师五宝已经过世。当时晴不想再度出国,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只是想说总之先去道歉所以前往大学,这才得知五宝过世的消息。 晴很幸运地在见到旧友前就得知恩师去世的事,结果他彷佛落荒而逃般离开大学。原本晴还怀抱著些许希望,心想五宝应该会收留自己,但既然对方已经去世,他也就失去了栖身之地。不对,是抱著些许期待的自己太过愚蠢了──晴如此警惕自己,独自思考起未来的方向。 后来,晴开始制作木雕贩卖,过著勉强能糊口的日子。虽然晴告诉自己,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其他赖以维生的方法,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感。哪怕依然看不见未来,但是他也不再感到绝望。 就在生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时,他却在那种地方见到星野,想想还真是讽刺,但这就是某种因果报应吧。晴想著这或许是种赎罪,凝视著写了手机号码的纸条。 「……」 晴烦恼著究竟要不要打电话给星野,询问她是否知道些什么,但突然想起一个单纯的现实,又把纸条折起来。他苦笑著心想,苍一郎出门去了,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打电话。 晴离开浴室、来到客厅,把星野写的纸条收进矮柜。等明天确认过实物再去询问星野也不算迟,而且,如果明天看到的东西跟他记忆中的不同,便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晴回到工作室,在特别裁切出来的木材上打草稿。在制作贩卖用的木雕之前,晴打算先来制作要送给真澄的回礼。考虑到最后,晴决定制作真澄应该会喜欢的原创木雕来当作年菜的回礼。虽然这么做算是老王卖瓜,不过真澄肯定会很高兴吧。 他已经想好真澄会喜欢的主题,动手在打好草稿的木材上雕刻起来。由于眼前这件作品并非每天重复的工作,晴做起来很快乐,一不小心就忘记时间。等他回过神来抬起头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让他吃了一惊。 「……糟糕。」 晴看了看时钟,发现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虽然制作的不是工作上的东西,不过才元月二号就工作到忘记时间也未免太夸张。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把用具收拾好,关上暖气和灯,离开工作室。 3 直到晴就寝前,苍一郎都没有回来;隔天晴醒来后往客厅望去,却看到他缩在暖桌里的背影。不知道苍一郎是什么时候回家的,肯定是半夜的事。晴没叫醒他,直接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接著把做好的杂煮端到客厅。 晴总觉得昨天好像也在苍一郎睡觉的暖桌旁吃过杂煮,不过,这种既视感只能到今天为止。虽然晴在这三天里都没说什么,但他决定明天开始禁止苍一郎睡在暖桌里。正当晴拿起筷子时,暖桌就因为苍一郎翻身而摇晃起来。 「呼……啊……已经天亮了?」 「不要摇啦,会洒出来。」 「……晴……你又在吃杂煮吗?」 「没办法啊,还有一堆年糕。」 刚睡醒的苍一郎一脸惊讶地询问,晴则是哼了一声回答。说实话,即使知道这是高级食材,晴也已经腻了。昨天晚餐同样是吃烤年糕,三餐都吃年糕真的让人很无力,晴决定今天只有早餐吃年糕。 「你也要吃吗?」 听晴这么问,苍一郎板起脸摇摇头。 「比起这个,我收到若菜的联络了。」 「几点要出门?」 「她说是跟对方约十一点,会开车过来这边接我们。」 「那真是帮了大忙。」 如果她会来接人,晴他们就不需要考虑移动的方法,更能省下交通费。晴向说了「她到时会再联络」的苍一郎点点头,询问他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当然。还是说……晴希望跟若菜两个人去就好?」 「你也一起来吧。」 晴平时绝对会无情地拒绝,如今听到他立刻这么回答,苍一郎不禁眯起眼睛回望他。苍一郎挪动著身体,摩擦地板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爬出暖桌。听到苍一郎说他要去洗澡,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一大早就要洗澡?」 「我昨晚没有洗。若菜对这种事很敏感,而且很啰唆。」 平时即使晴叫苍一郎去洗脸,他最多也不过就是沾沾水而已。见苍一郎如此顾虑若菜,晴多少感到不悦,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昨天重逢的若菜已经完全看不出少女时代的面容,成为一名毫无缺点的美女。哪怕是晴自己,也会想避免让那样子的若菜皱起眉头叨念他吧。 苍一郎走去浴室后,晴把杂煮吃完,将碗筷拿回厨房。请出躲在暖桌里的猫咪们后,晴将棉被拿到外头去晒,接著打开走廊的玻璃窗开始打扫。处理完家事后,晴跟洗好澡的苍一郎说,在若菜过来前他要先工作,就走进工作室。 由于要送给真澄的木雕还没完成,晴就先继续动工。过了大约两个小时,时钟指针走到十点多时,苍一郎打开了工作室的拉门。 「晴,若菜打电话来,说车子已经到三崎坂。」 「我立刻过去。」 晴先要苍一郎去确认厨房的瓦斯炉是否关上,自己则动手关上工作室的暖气并收拾起工作用具。他与在走廊等待的苍一郎一同走出家门,小跑步穿过月影寺。抵达三崎坂的两人张望著寻找车子,在左前方发现一辆银色的进口车。 「就是那辆。」 晴跟在苍一郎身后往车子走去,驾驶座的窗户也在这时打开。苍一郎先向戴著大大的太阳眼镜的若菜说声「久等了」,便往靠车道的副驾驶座走去。晴则是打开靠人行道的后车门,坐进若菜后方的位子。 若菜确认两人都上车后,便踩下车子的油门。苍一郎问若菜说: 「我们要去哪里?」 「田园调布喔。」 「那应该会稍微花点时间吧。」 「今天才一月三号,路上车子很少,所以大概三十分钟就会到了。」 听著两人的对话,晴再度体会到他们的确是超级有钱人家的子女。讲到田园调布,那里可是日本屈指可数的高级住宅区,晴当然从来没有去过,而且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便会萌生一股却步的心情,但若菜跟苍一郎却是一脸平静,这肯定是因为他们是在宇多家长大的吧。 比起嫉妒,晴更觉得惊讶,同时,他向若菜询问起一件颇为在意的事: 「那样东西是放在私人的宅邸吗?」 「是的,东西在有光先生家。他似乎是一名收藏家,跟我认识的池尾小姐很熟,所以才会介绍给我。」 「池尾小姐就是……若菜小姐昨天提到的那位很照顾你的人吗?」 「是的,她打从我刚成为医生时就很关照我,直到现在我仍会找她商量事情。最近我遇上了一些问题……池尾小姐因为很担心我,才劝我买一尊佛像。池尾小姐自己也是在买了某尊佛像后,运气就变好了的样子。」 「原来如此……」 虽然晴点头回应,但因为不了解改运是怎么回事而暗自思考著。至于若菜明明连观音菩萨是什么都不懂,却只因为感觉很神圣就打算购买佛像,其实也算是一丘之貉吧。还有,池尾是否笃信佛教也很令人怀疑。 池尾很可能也不了解佛教美术,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跟佛像的持有者有光联合起来强调那是真品,情况就会变得很麻烦;如果两个人没有恶意,情况将会更难处理。晴边思考著即使那样东西真如自己所料,或许也不该当场说那是赝品,边开口询问: 「池尾小姐了解佛像吗?」 「池尾小姐吗?我不清楚耶。今天池尾小姐也会在场,到时请直接问她吧。」 「对方约在现场会合吗?」 「是的。我刚刚打电话问过她了,她应该会跟我们同时抵达。」 「这样啊……」 晴点点头并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到高级皮椅上。正如若菜所说,因为过年路上完全没车,路况非常良好,三人按照预定,于三十分钟后抵达田园调布,并且在约好的十一点前抵达有光的宅邸。 「似乎就是这里。」 若菜打开双黄灯将车子停在车道上,从车子里面确认门柱上的门牌。即使在到处都是高级住宅的田园调布,有光的宅邸仍是有著强烈存在感的豪宅。面对步道的大门紧闭,围墙也很高,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样子。若菜见状命令苍一郎下车,要他去按电铃询问有没有能停车的地方。 「我知道了。这个家这么大,应该可以把车停进去吧?」 正当苍一郎边这么说边解开安全带,准备打开车门时,后方传来车子的喇叭声。若菜从后照镜确认后,看著后面的车子表示: 「是池尾小姐。」 晴听若菜这么说便转身往后方看去,在后挡风玻璃的另一边看见一辆深蓝色的车子,接著一名戴著太阳眼镜的女性从驾驶座下车。虽然打扮跟若菜相似,不过这名女性的年龄应该比若菜大上许多。 看到池尾下车,若菜也跟著打开车门。晴隔著窗户看著朝彼此打招呼的两位女性,一旁的苍一郎则是坦白地说出感想: 「感觉就像是若菜二十年后的样子呢。」 「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听见晴的问题,苍一郎摇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从若菜提到的事跟那副打扮来看,应该是所谓的名媛朋友吧?」 「名媛朋友吗……」 喃喃重复了一次后,晴叹了口气。他边想著不管怎样这都跟自己无缘,边从车外的两人身上移开视线。 「小苍、白藤先生。」 若菜的声音在这时传来,看到她在车外招手要两人下车,无法违抗她的晴只能不情愿地开门走出去。 两人走过去后,若菜将他们介绍给池尾。 「这是我弟弟苍一郎,另一位是白藤先生。」 「……我是苍一郎。」 「……我是白藤。」 晴与苍一郎并肩站著,不情不愿地低头致意。披著貂皮短大衣的池尾取下太阳眼镜,用擦著鲜艳口红的唇自我介绍。 「我是池尾。」 虽然有花重本保养肌肤,不过还是能看出她的年龄大约是五十岁左右。带著大波浪卷的中长发非常适合她,是一名充满魅力的美丽女性。 「虽然我知道若菜有弟弟,不过没想到是如此一表人才呢,应该早点介绍给我认识才对啊。在哪里工作呢?」 「他没有在工作啦,虽然有在大学做赚不了钱的基础研究。」 「我才不是没有在工作!好歹有被教授雇用当助手啊!说什么『赚不了钱』根本是多余的!」 「这么说也是。无论哪种研究,未来都是无可限量的。那么白藤先生呢?」 「………」 被池尾询问在做什么工作,让晴一时语塞。即使跟身穿高级皮草的女性说自己在制作木雕,她应该也难以理解吧?正当晴烦恼著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一旁的若菜就自顾自地说明起来:「因为白藤先生在做艺术相关的工作,我就请他陪我一起过来。他对佛像也相当了解喔。」 「哎呀……是这样啊……」 听到若菜巧妙地讲成「艺术相关的工作」,晴除了佩服她的临机应变,也很在意池尾的反应为何那么迟钝。虽然晴觉得若菜很漂亮地蒙混过去了,但池尾大概看穿他是个赚不了钱的穷光蛋吧。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晴看了看自己穿著一件衬衫、脚上套著拖鞋的打扮,放弃地叹了口气。他忽略池尾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开口提醒若菜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真的耶,要是和有光先生初次见面就迟到未免太失礼。池尾小姐,你知道要怎么把车子停进去吗?」 「知道喔。帮佣应该也在,只要请她开门就好。」 「你常常过来吗?」 那扇怎么看都不像个人宅邸的门扉毫无空隙,根本无法窥探里面的模样。苍一郎向似乎很熟悉这栋房子的池尾提问,她露出微笑摇了摇头。 「我只有来过这里几次而已。之前过来时……应该是秋天时的事了。我们大部分都是用电话联络。」 池尾说她昨晚也有打电话来确认过今天来访的事,往门边的对讲机走去。她一按下按钮,就传来连晴他们都能听见的厚重铃声,却没有应答的声音。 池尾歪著头,再一次按下电铃,这才传来女性低沉的回应声: 『您好。』 「午安,我是池尾。我跟你们家主人有约,可以请你开个门吗?」 『啊……您、您好,但是……』 就连隔著对讲机也能感受到对方相当惶恐不安,这让晴他们对望了一眼。似乎连池尾都感到可疑,所以连忙询问: 「怎么了?」 『不,那个……今天没办法接待各位。』 听到应门的有光家女佣如此回答,若菜皱起眉头往池尾走去。晴和苍一郎也跟在后头,在旁窥探著现在的状况。 「怎么回事?你家主人身体不舒服吗?」 『这个……』 「泽村小姐,讲清楚一点。」 池尾似乎认识这名女佣,直接大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泽村听到池尾严厉地要求后,只回了「请稍等一下」便切断通话。见状,池尾表情黯淡地向若菜道歉。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真是抱歉,我昨晚打电话确认时,有光先生的确跟我约好了十一点见面……」 「不过,如果是身体不舒服那也没办法……」 就在若菜这么说的同时,门柱旁的侧门打开,从屋内走出来的女性应该就是刚才在对讲机中应门的泽村。 「池尾小姐……」 她脸色铁青,用颤抖的嘴唇开口,走向惊讶的池尾身边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老……老爷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他死掉了……」 「咦!」 听完泽村的话,池尾倒抽一口气。这对晴他们也是十分惊愕的消息,所以每个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这时,远方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池尾询问泽村是否有叫救护车,泽村点点头说:「有、有的……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应该可以帮忙急救,能让我进去吗?我是医生。」 若菜用毅然决然的态度所说的话,为泽村的表情注入些许希望。 「这边请……」 泽村从侧门带著若菜和池尾进入宅邸内。苍一郎正打算跟上去,但看到晴一动也不动,便开口叫唤他: 「晴?」 「………」 其实晴完全不想继续深入下去,但是眼前毕竟不是能让他说「我要一个人待在这里」的状况。即使怀抱不好的预感,晴最后仍是无可奈何地踏入有光家的宅邸。 坚固的门扉后方是与大门相比毫不逊色的宅邸,全员小跑步通过大门与玄关间的小路,从泽村打开的门进入宅邸。宽广的玄关相当明亮,走进屋内后,迎面看到的是能看到中庭的玻璃窗。这个非常适合称为大厅的空间挂著数幅画作,感觉彷佛是美术馆。 「人在哪里?」 「在客厅,这边请。」 若菜问完,便由泽村领头,后面跟著池尾、苍一郎以及晴,众人往客厅赶去。他们连穿拖鞋的时间都没有,光著脚跑在铺了地毯的走廊上。打开走廊尽头的门就是客厅,面对南侧庭院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所以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样子。如今明明是冬天,庭院却一片绿油油,可见草皮随时有请人在保养。 进入客厅后,泽村无言地往左边走去。面对窗户的地方摆了一组沙发,旁边还有张安乐椅。从后方靠近的晴等人,看到有个人靠在安乐椅的椅背上。绕到泽村前方的若菜看到椅子上的人后,立刻皱起眉头。 「……」 她严峻的表情,述说著这人已经不需要急救了。晴与苍一郎一同来到椅子正前方,从若菜身后探查情况,也能一眼看出这人已经回天乏术。 坐在安乐椅上的一家之主──应该是名为有光的男人──口吐白沫,在未瞑目的状态下死去。这个男人的身材颇为肥胖,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年纪应该已超过七十岁。 从他还穿著睡袍的姿态判断,应该是在准备迎接客人前便过世。 「有光先生?」 池尾边叫著对方边准备走上前去,却遭若菜制止。 「如何?」 苍一郎开口询问若菜后,就看到她走到有光身边确认脉搏,但其实在她确认前,大家便都已知道结果。若菜摇摇头,低声表示:「已经去世了。」 宅邸的电铃在这时响起。由于救护车的警笛声不再传来,应该是急救队员赶到了。泽村离开众人身旁,拿起装设在出入口墙边的对讲机应门。 「……急救队员抵达了,我去带他们过来。」 泽村慌慌张张地离开客厅后,池尾先向若菜道歉,接著十分抱歉地摀著嘴说: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池尾小姐的错吧。」 「但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昨晚跟他通电话时,他还很有精神呢。怎么会这么突然……有光先生说过他的状况很好,身体也没有问题……是心脏的毛病吗……」 「不,这不是自然死亡。」 听到若菜明确地如此断言,池尾大吃一惊。苍一郎也同样吓了一跳,不过晴却是觉得不好的预感果然都很准,让他几乎想当场抱住头。走进有光宅邸时,晴曾感觉到背后窜过一股寒意,那肯定是他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的信号。 晴想立刻逃离现场,身旁的苍一郎却抱著相反的心情,用兴奋的声音询问若菜详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不是自然死亡……那就表示……」 「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是自然死亡,这个状况未免太奇怪。你看……他的喉咙上有留下抓痕……若是因为心肌梗塞或脑溢血过世,应该会有身体弯曲这种明显的特徵,不过他的手脚都是放松伸直的状态。」 「真的耶。若菜好厉害喔,所以他是被杀了吗?」 苍一郎夸奖完之后接著问道,若菜微微皱起眉头回望他。 「怎么可能?比起他杀……自杀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吧。你们看。」 若菜指著放在安乐椅旁边的茶几说道。圆形的茶几上放著空的玻璃杯,若菜推测有光应该是喝了什么毒药。 「所以是服毒自杀吗?」 「这个推测比较合理。由于这肯定是非自然死亡,警察会介入调查吧。」 就在若菜如此说道时,泽村带著急救队员回到客厅。若菜向急救队员表示自己是医生,已经确认对方死亡,但由于是非自然死亡,所以要他们联络警察。急救队员向若菜点点头后,对拿著担架走进来的其他队员下达指示。 看著这幅景象,晴拉著苍一郎的手臂走到窗边。 「我们在警察来之前先回去吧。」 「为什么?」 「我不想再跟麻烦事扯上关系了。」 讲到尸体跟警察,就很有可能再次遇到那两个人。晴光是想像对方会怎么挖苦自己便感到背脊发凉,因而皱起眉头说要快点回去,然而苍一郎却是激动地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最初发现尸体的人吧?」 「不对,最初发现的人是那位帮佣。」 「那我们就是第二个发现的人,必须留在这里跟警察做说明。」 「我们没有那种义务。而且,说明的事交给若菜小姐就够了,她可是医生耶。」 「这样的话,如果若菜说明完回来时我们不在……我们是搭若菜的车过来,她不会允许我独自回去的。」 由于苍一郎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晴只能叹口气离开现场。他想说至少要离尸体远一点,就往客厅右边的餐桌走去。晴拉开餐桌的椅子正准备坐下时,发现池尾人在后方的厨房里。 池尾低著头,看起来似乎在找些什么。明明若菜还在跟急救队员说话,她究竟是在做什么?晴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往池尾走去,开口搭话:「你在做什么?」 「唔……」 池尾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晴接近,只见她倒抽了一口气抬起头。晴连忙为吓到她而道歉,池尾则露出僵硬的笑容说明: 「我只是打算泡个茶给大家,毕竟现在不方便请泽村小姐准备……」 「不过这些东西可能跟这次的事件有关,不要乱碰会比较好。」 「……也对。」 听到晴的忠告后,池尾表情有些阴沉地离开厨房。虽然这样讲似乎伤到了对方,但晴心想自己往后大概不会再跟她见面,应该没有关系。晴重新坐上刚刚拉开的椅子,苍一郎则是站到若菜身边,兴致勃勃地听著她跟急救队员的对话。晴眼看这个状况,自己恐怕是无法径自离开,不禁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辖区的警察很快就抵达现场,若菜便向他们说明事情的经过。虽然晴一直很担心矢田他们会不会出现,不过终究没有发生他所害怕的情况,他们大约一小时后便能离开。最初发现尸体的是女佣泽村,晴只是陪著与死者有约的若菜一起来访,而若菜又正好是医生,帮忙做了死亡鉴定,所以有必要向警察说明状况,然而对方毕竟在初次见面前就去世了,他们也没有其他事需要特别交代。 不过,跟死者认识的池尾,则是表示放著帮佣的泽村一个人面对实在太可怜,打算留下来帮忙。为了送若菜等人去停在路边的车子,池尾跟著大家一同走出大门。救护车在警察抵达后就先行离去,门口有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停在若菜的车子前面。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再跟你联络。」 「你随时都能跟我联络喔,请不要在意。」 「那个……」 若菜跟池尾道别完后,站在一旁的晴虽然有些犹豫,但仍选择搭话。因为发现尸体以及有警察要来,让心怀不好预感的晴想早早回去,但他毕竟是有重要的目的才会来访。即使知道这时候提起这种事可能会吓到对方,晴仍选择发问: 「请问佛像的事情会怎么处理呢?既然身为卖家的有光先生已经去世,这件事是否也告吹了?」 听到晴特意这么问,池尾露出讶异的表情点点头: 「也是。我其实不清楚详情,不过有光先生的夫人也已经去世,而且膝下无子。有光先生应该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但是那些收藏会怎么处理呢……」 「这不是池尾小姐造成的,请你不用太在意,我会等看看未来是否还有机会。」 「你愿意这么想吗?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听若菜明确地这么说,原先一脸困惑的池尾就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握住若菜的手。被握住手的若菜,则是用意外的语气开口: 「哎呀,池尾小姐,你手是怎么了?」 若菜之所以会惊讶地这么问,是因为她注意到池尾左手的食指上缠著绷带。池尾听到若菜的询问,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她慌忙缩回手,语气急促地说明: 「是被菜刀切到的,因为有客人来家里,我一急就不小心……」 「用刀子时得多加小心才行。要我帮忙看看吗?」 「不用啦,只是小伤而已,没事的。外面很冷,你快点上车吧。」 若菜向叮咛她路上小心的池尾点点头,坐进驾驶座当中,苍一郎亦跟著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晴也伸手握住后车门的门把,不过因为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最后又再一次向池尾问道: 「那个……无论何时都无妨……是否能让我看看那尊佛像呢?」 「咦……?」 「我个人对那尊佛像有些在意……」 听见晴希望能看佛像的请求,池尾露出困惑的表情歪著头。 「在这种情况下……」 池尾会如此含糊其辞也是理所当然的,晴则诚恳地再次拜托对方: 「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再说也无妨,是否能请你帮忙安排一下,让我看看佛像?若是可以,只要通知若菜小姐就好。」 「我没办法保证喔。」 「没关系,那就麻烦你了。」 「再见。」 池尾用冷漠的语气向低下头的晴道别后,就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晴也打开后座的车门坐到若菜后方。若菜的车子立刻开了出去,速度逐渐提升,没多久就离开田园调布。 上路后不久,若菜就开口邀晴跟苍一郎一起吃午餐。 「原本看完佛像之后,我预定要跟池尾小姐一起吃午餐,不过现在变成这样……时间也就空出来了。」 「我们没问题啊。晴,对吧?」 听到苍一郎的询问,晴总之先点点头,毕竟他们回家也只能吃年糕。晴不想再像昨天那样早中晚都吃年糕,原本打算要去采买食材。话说回来,晴的钱包一向很薄,所以很担心自己付不付得出午餐钱,倒是若菜自己先开口了: 「做为道歉,午餐就由我来请客吧。才刚过年就发现尸体这种事……虽然对去世的人不好意思,不过这实在是场灾难啊。」 「是啊……他真的是自杀吗?」 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苍一郎也露出复杂的神情回应。若菜则是冷漠地乾脆回道: 「谁知道?这应该由警察去判断吧。」 「但是啊,如果……是他杀的话呢?」 「你在说什么啊?杀人事件没那么容易发生啦,自杀还比较常见。」 「是这样没错,不过可能性也不是零啊……」 苍一郎接著讲起前些日子参与的小野崎家事件。若菜对银行员连续杀死父女两人的事件也有印象,只见她一脸惊讶地听著。这段时间内,车子一路顺畅地行驶著,大约二十分钟就抵达六本木。原本晴还想说应该是把车子停在某处,再去找吃饭的地方,没想到若菜却是熟门熟路地将车子开到高级饭店的大门口前。 「要在饭店用餐吗?」 「是啊。我住在这里喔。」 将车子停在大门前之后,若菜就下车并将车钥匙交给代客停车的驾驶员。 「往这边走。」 苍一郎和晴听从若菜的催促,跟上她的脚步,不过两人的表情都非常诡异。 「晴,我的头发没有很乱吧?」 「没事,你有先洗澡是正确的选择呢。比起这个,我可是穿著拖鞋。」 「没问题啦,晴这样只要说是个人风格就可以了。而且……若菜似乎是这里的贵客,对方应该什么都不会说吧?」 「欢迎您回来。」 饭店的服务员们似乎都认识坦然走在前面的若菜,每个人都跟她打招呼。虽然处于类似若菜随从的状态多少有些别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晴决定接受自己的打扮,挺直了背脊自信满满地跟上去。 「你们想吃什么?日本料理、中华料理、法国料理……这边全都有喔。」 「什么都可以,就选若菜喜欢的吧。」 「那就吃中华料理。」 若菜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三人便一同搭乘电梯前往楼上的餐厅。晴和苍一郎偶而会去根津的中华料理店用餐,不过,这间高级餐厅和他们常去的店家简直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间餐厅的服务生似乎也认识若菜,只见他们恭敬地迎接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服务生就直接领著他们前往能眺望风景的包厢,三人围著偌大的圆桌坐下。 「小苍……没有不吃的东西吧。那白藤先生呢?有挑食吗?」 「不,没有,交给你决定。」 晴手上也有一本皮革封面的厚重菜单,但光是写在最前面的前菜单点价格,就足以支付晴熟识店家的两人份晚餐,所以他立刻决定把一切交给若菜处理。晴之前认为若菜跟苍一郎的其他姊姊相比,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类型所以比较好相处,但他这时确定自己的这种想法很明显有误,因而深切反省。 若菜与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现在这情境,彷佛是把只能生活在淡水中的鱼放进海水中。即使她的亲弟弟──从五岁到十八岁为止都在宇多家一同生活的苍一郎可以忍受,晴却是怎么样都无法冷静下来。 晴的这股不知所措透过严肃的表情显露出来,若菜见状向他问道: 「白藤先生,难道……你不喜欢中华料理吗?」 「没这回事喔。」 总不能说是这个环境让自己坐立难安,所以晴刻意让表情放缓、压低姿态做出回应。若菜点了听说对美肤很有效的鱼翅套餐,还顺便帮大家都点了能消除多余脂肪的中国茶。正当晴观察著服务生端来的深色茶水时,若菜慎重地开口道歉: 「真是抱歉……让你特别空出时间,却遇上这种不得了的事情。」 「请不用在意。而且……虽然这样讲对去世的卖家不太礼貌,不过对若菜小姐而言,这样说不定反而是赚到了。」 「什么意思?」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等看到实物之后再告诉你……那尊佛像很有可能是赝品。」 听到晴压低声音说出的话,若菜露出惊讶的表情。晴原先一直在烦恼该怎么跟若菜讲这件事,不过因为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让双方的交易告吹,所以他觉得就算讲出自己的见解应该也无妨。此外,事情没有发展成需要与池尾跟有光对立,对晴来说真是得救了。 若菜因为听到是赝品而相当吃惊,不过坐在她旁边的苍一郎,则是已经从晴的态度预料到这点,所以低声回道: 「果然……」 「小苍也这么觉得吗?」 「不,我完全不懂佛像,只是因为晴主动说想要去看看实物,我才觉得那尊佛像应该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根据吗?」 晴在被询问理由后轻轻叹了口气,将身体整个靠到椅背上。昨天在若菜的诊所看到佛像的照片时,最初浮现在晴脑中的是过去的回忆,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们。想到两人对佛教美术完全不懂,应该只要按理论去解释就够了,所以晴提出价格上的问题。 「若菜小姐之前说过那尊佛像要卖三千万圆对吧?一尊在平安时代后期所制作、以那个状态保存至今的佛像,卖三千万实在太便宜了。」 「三千万还太便宜?」 「如果那是真品的话,就算卖到十亿也不奇怪。」 听到十亿这个数字,似乎连若菜也吓了一跳,只见她瞪大了眼睛。一旁的苍一郎则是提出疑问: 「不过我昨天也有提到,那尊佛像没有手腕啊,难道不是因为佛像有损伤才卖得比较便宜吗?」 「单以佛像来说,即使只有手腕的部分也能当成商品。实际上,确实有人只贩卖头部、手腕或一部分的雕像,以完全没有损伤的状态在市面上流通的作品反而比较少。你们想想看,佛像这种东西原本是做为信仰的对象由寺庙持有,都是因为种种缘故才会流入市面上,所以会有各式各样的型态。对那些收藏家而言,就连佛像流入市场的原因都是收藏的乐趣之一。」 「原来如此,还真是深奥呢。」 「……」 深奥得彷佛深山一般──晴硬是吞下这句到嘴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彷佛深山一般」是用来形容在收藏癖好上极度执著的人,天羽经常会这么说。佛像收藏家中,有很多人都执著到彷佛被某种东西附身一般,而与那种人进行交易的天羽,则是更在他们之上。 由于这是会让晴想起不好回忆的话题,他其实不想要多讲,不过因为有件事想确认,晴只能刻意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并继续说: 「我听说在几年前的国外拍卖会上,曾以接近十四亿的成交价格卖出鎌仓时代的大日如来座像。日本的佛像在世界上也是非常高价的商品,只卖三千万就表示……」 「如果真是这样,你昨天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就说因为太便宜了实在很奇怪。」 若菜的话十分合理,晴烦恼地双手抱胸思考著。晴之所以几乎可以确信那是赝品却依然说想去看看实物,是因为他想确认一件跟若菜无关的事情。但他无法说出详情,只能从别的方向去找理由。 「我听你说那尊佛像不是透过业者贩售,所以想说有可能是卖家以为那是真品,又在不清楚市场价格的情况下打算卖掉。」 「啊……是吗?这么一来就算是我赚到了。原来如此。」 看到若菜这么乾脆地接受这个理由,让晴松了口气。虽然在事业上很精明,但她不亏是苍一郎的姊姊,在这种地方真的很相似。晴在内心露出苦笑的同时,也告诉若菜他有请池尾安排让他看看那尊佛像。 「虽然若菜小姐购买佛像的事情取消了,不过我个人还是很在意那是不是真品,所以有试著请池尾小姐帮忙安排去看佛像的事,也跟她说能否成行只要联络若菜小姐就可以了,因此……」 「我知道了。如果我有接到池尾小姐的联络,会打电话通知小苍。」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晴致谢之后,套餐的前菜也端了上来。除了摆盘很漂亮外,盛装的盘子本身也很精致,而料理的味道更是高雅。晴边享受著平时吃不到的美味高级料理,边听若菜跟苍一郎讨论姊姊们的结婚骚动。 「这么说来,初音姊似乎命令小萤去调查葵姊的结婚对象呢。」 「不是说过他是律师吗?所以他们是同行呢。」 「律师也有很多种啊,医生也一样。说不定他只是有执照而已。」 「我觉得光是能通过司法考试就很够了。而且对方是足以让葵姊想结婚的人物,应该不会太差吧……」 「初音姊是打算找缺点来反对啦。究竟会变成怎么样呢?」 「若菜……总觉得你好像很期待耶?」 见苍一郎一脸忧郁地询问,若菜露出冷笑哼了一声。苍一郎的四名姊姊之间有著复杂的感情漩涡,常常会互相干预、影响各自的想法,所以随便发生一件事都会发展成大骚动。亲身体会过的苍一郎虽然一脸畏惧,不过身为其中一员的若菜却是决心冷眼旁观。 「我当然很期待啊,初音姊与葵姊的对决,可是类似哥吉拉对三头金龙的战争啊。」 「这比喻未免太古老了。」 「是吗?那宫本武藏对佐佐木小次郎?」 「这更古老吧!」 苍一郎一脸讶异地叹了口气,下一道料理也在这时端上桌。包含鱼翅汤、鱼翅炖菜的鱼翅套餐相当豪华,而且不管是哪一样菜肴都十分美味,所以晴无视忧郁的苍一郎,将每一道料理都吃光。就在晴差不多快吃饱之际,服务生又端出了鱼翅炒饭,让他开始担心自己吃不吃得完。此时,智慧型手机的铃声在房内响起。 「不好意思。」 若菜先道歉后翻起放在身旁的包包,她拿出装在华丽手机壳里的手机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地触碰画面。 「……喂?」 由于若菜的语气中带著一丝试探,晴和苍一郎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电话来的,若菜一直皱著眉头。 「……是的,是。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是,我知道了。如果你们能过来的话……」 如果是私人的电话,若菜应该会离席接听,所以晴和苍一郎都讶异地看著她。不过旁听别人讲电话毕竟不太礼貌,就在两人都假装自己没有在听,还开口讨论起鱼翅炒饭有多好吃时,若菜也结束通话将手机放回桌上。 接著,她露出奇妙的表情开口: 「小苍,警察说要来问我事情。」 「警察?咦……刚刚是警察打来的吗?」 看来若菜刚才会狐疑地看著手机,是因为上面显示的是不认识的号码。之所以没有离席,也是因为对方是警察。 若菜向开口确认的苍一郎点点头,接著说道: 「他们似乎是从池尾小姐那边问到我的电话……说是想要当面问我一点事情,所以我回答如果他们能过来这里,我就愿意跟他们谈谈。」 「是喔……」 「他们正在过来的路上。你留下来陪我。」 跟听到警察要来就皱起眉头的晴不同,这对苍一郎而言是求之不得的请求,他露出充满期待的表情回答: 「当然没问题。」 晴原本打算说那自己要先回去,若菜却早一步开口叮咛: 「白藤先生也是喔。」 「不……我……」 「警察说也有事想询问跟我一同在场的白藤先生跟小苍,他们大约三十分钟后就会抵达。等吃完甜点,我们就去大厅边喝咖啡边等吧。」 如果对象是苍一郎,晴还能蛮横地说「为什么我非得协助警察不可」并径自离开,但是面对若菜可就做不到。由于他实在想不到什么漂亮的藉口,只能乖乖留下来。 直到三人吃完甜点的杏仁豆腐,警察依然没有现身,大家就依照若菜的提议,移动到位于大厅的咖啡厅。三人才坐到靠窗的沙发上、点好咖啡没多久,若菜的手机就响了。 对方似乎就是先前打电话来的警察,若菜向对方告知自己在大厅的咖啡厅。听到她边放下手机边说对方似乎到了,晴就往咖啡厅的出入口看去。虽然想说不太可能,不过常言道「有二就有三」,若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后受到的冲击也会比较小。 即使晴是做好了觉悟才看向门口,但真的面对现实后,依旧瞬间感到无力。快步从大厅那边走来的两名男子跟晴一样,都极度不适合这间高级饭店。比起「怎么会」,「果然」的心情还比较强烈,这使得晴重重地叹了口气。 苍一郎在听见叹息声后,顺著晴的视线看去,接著「啊」了一声说: 「晴,那是……」 从这慌张的反应,可以看出苍一郎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可能性。晴用鼻子呼了口气后,压低声音说道: 「还真是无巧不巧啊……」 这间咖啡厅主要是做为会面地点,视野自然非常宽广,两名男子才刚走到出入口就立刻发现晴跟苍一郎。即使双方有段距离,晴也能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 无视上前要带位的服务生,男子快步走近,同时用响彻整个咖啡厅的音量开口: 「哎呀,这不是白藤先生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比起在审讯室见面时更惊讶呢。」 「矢田先生,声音太大了。毕竟是这种地点,还是要控制一下啦。」 听见秋津的叮咛,矢田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并摆出摊开双手的姿势表示: 「你应该也很惊讶吧?」 这个询问让秋津露出苦笑点头。 「我当然是很惊讶啊。白藤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矢田和秋津似乎是认为晴跟苍一郎只是正好出现在这里。的确,先不提苍一郎,晴确实跟这种高级饭店无缘。晴与苍一郎对望,互相用眼神要求对方说明,结果最后屈服的依然是从未赢过的晴。他深深叹了口气,开口询问两名警察: 「你们是不是来见一位名叫宇多若菜的女士?」 「咦……为什么……?」 对矢田他们来说,宇多若菜是接下来要审讯的对象。矢田与秋津迅速确认晴他们的座席,接著就看到姿势优美地坐在圆凳上的若菜。晴指著若菜表示: 「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请等一下!若菜小姐会跟晴先生你们在一起就表示……」 秋津一脸讶异地打算确认,不过── 「所以说大过年的,白藤先生就又撞见尸体了吗?」 由于考虑到在公众场合,秋津才刻意没有说出口的话,矢田却彷佛取得敌方大将的首级般喊了出来。矢田提到的「尸体」二字,不只吸引了周围的视线,还让整间咖啡厅陷入与寂静不同的沉重静谧之中。 「失礼了。」 眼见整间咖啡厅瞬间安静下来,矢田也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言行,他先向周围道歉后,才坐到空著的沙发上。秋津也跟著坐到他旁边,开口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晴以及苍一郎询问状况: 「能请你们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其实……秋津先生和矢田先生来找的这位宇多若菜小姐……是苍一郎的姊姊。」 听到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让矢田与秋津惊讶地对望一眼,接著才注意到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两人先是开口道歉,接著向若菜出示身分证明。 「打扰了,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矢田。」 「我是隶属同单位的秋津。」 「我是宇多。」 已经从先前的对话中得知矢田等人身分的若菜,则是露出苦笑自我介绍,接著她转为询问晴为什么会认识刑警。苍一郎代替一脸困扰的晴向若菜说明: 「那个,我刚刚提过的……小野崎家事件里,当时负责该起案件的刑警,就是矢田先生他们。」 「啊啊,原来如此。」 若菜点点头后,将原本跷起的纤细双腿放下重新并拢。她那双穿著高跟鞋的腿也同样美丽,让矢田用惊叹的眼神紧盯著若菜不放。 「虽然这次的案件又跟白藤先生有关的确让我惊讶,不过,苍一郎先生竟有位如此美丽的姊姊更是……」 「这次的案件跟我毫无关连!」 「哎呀哎呀,真是太吃惊了。」 矢田的双眼紧盯著若菜,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晴板著脸提出的否定。彷佛无趣中年男子样板的矢田所中意的女性类型,竟然是若菜这种绝世美女。就在晴为此感到意外的同时,之前点的咖啡也端了上来。若菜想说也帮矢田他们各点一份,便询问他们想喝什么。 「我也一样点咖啡就可以了。你也是吧?」 矢田回答若菜时的态度看起来非常紧张。晴想到矢田面对自己时,态度总是极尽挖苦又傲慢,不禁皱起眉头。晴边为了这种差别待遇感到不悦,边继续看著若菜与矢田他们的互动。 「那么……事不宜迟,你们想问什么?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跟警察讲过一次了。」 「要让您重复说那么多次真的非常抱歉,不过我们必须确认有没有错误的地方,还请您务必协助。」 矢田竟然会说出「非常抱歉」这种话。这对前些日子在真澄的外婆家发现尸体时,重复做了无数次说明的晴而言,是难以漠视的状况,所以他露出极度不满的眼神看向矢田的同事秋津。双方对上视线后,秋津似乎也知道晴想表达什么,于是耸耸肩露出苦笑。 先不提晴的不满,若菜听完矢田的请求后回答: 「我知道了,那是不是从拜访有光宅邸的契机开始说明?」 然而,矢田首先询问的却是── 「如果不会造成困扰的话,能否告诉我您的职业呢?」 「嗯……关于这点,我在南青山开设诊所。」 「所以说您是医生吗?」 「是的。」 「这还真是不得了。那么,您是怎么认识那位池尾小姐呢?」 「池尾小姐从很久以前就非常照顾我,我刚开设诊所时也有承蒙她的帮忙,这次同样是我去找她谘询意见。」 「我们听说池尾小姐是在经营公司,关于这点……」 若菜点点头回应秋津的询问,接著又补充那是服饰相关的进口贸易公司。听到池尾是公司老板后,晴也能理解为什么她能开名车而且身穿皮草。所谓「物以类聚」,聚集在若菜周围的应该都是那一类的名流吧。 「您知道池尾小姐跟去世的有光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其实我连有光先生是怎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原本是预定今天由池尾小姐介绍给我认识。」 「这是为了……购买有光先生所持有的佛像吗?」 「是的,所以才会请晴先生一同前往。」 若菜说完后将视线移到晴身上。矢田闻言露出满足的笑容,重重地点头回道: 「这么说也是,毕竟白藤先生很了解这些东西嘛。不过啊,不只是盘子跟茶碗,白藤先生连佛像都懂啊。哎呀,真是不得了。」 晴板著脸看了看面对自己时依然用挖苦语气说话的矢田,直接把视线移开。晴这次不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没有非得向警方说明不可的义务,所以他抱著绝对不开口的决心伸手拿起咖啡杯。 「原本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但是我们早了一点抵达目的地,池尾小姐也正好到了……」 「您跟池尾小姐是约好直接在有光宅邸会合吗?」 「是的。在池尾小姐按下对讲机后,我们就听到女佣非常慌张的应门声,仔细一问,她告诉我们有光先生去世了,而且已经叫了救护车。我身为医生,原本想说能帮忙急救,所以才进入宅邸,没想到……」 「对方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了。」 「是的。」 若菜点点头后轻轻呼了口气。可能是回想起有光死掉的模样,她的表情变得相当严肃。这时秋津开口询问若菜: 「以医生的角度来看,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觉得那不是自然死亡,身体僵硬的模样太不自然……而且还有因为痛苦而留下的伤痕,很可能是喝下了某种毒药吧。」 「原来如此……」 「不过应该不是自杀吧?」 苍一郎随口提出的问题让现场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不过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一脸困惑地继续说道: 「既然矢田先生你们还特别过来一趟……就表示应该有某种理由吧?如果是自杀,只要交给辖区的派出所处理就够了。」 似乎是因为被苍一郎料中了,秋津和矢田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对望了一眼。光从这个反应,就能知道这起事件里确实有「某种理由」才让两人出马,不过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换了个话题: 「请问你是否有接触过遗体?例如搬动遗体……」 「没有喔,但有握住手臂确认脉搏。我记得……是左手臂。」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就在秋津道完谢、将手册收拾好的同时,加点的咖啡也端上桌。恰好双方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众人就一同喝起咖啡。已经喝掉半杯的晴将杯子放回盘子上,思考起苍一郎刚才说的话。 看过有光遗体的若菜虽然说了那不是自然死亡,但是苍一郎询问会不会是他杀时,她曾立刻否定。其实正如若菜先前所说的,比起杀人事件,自杀的案件还比较多。加上遗体旁边放著空玻璃杯,推测有光是服毒自杀也很正常。 实际上赶来有光宅邸的辖区警官们似乎也是这么推测,所以才会在听完简单的说明后,就直接放众人离开。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让这件事跟调查杀人事件的搜查一课刑警矢田等人扯上关系呢?就在晴思考这点时,若菜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离开接一下电话。」 若菜表示这通电话非接不可,她要去咖啡厅外面讲电话,拿著手机起身。晴确认她离开后,直接向矢田询问: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晴知道跟矢田对话只会让自己不悦,所以想一直保持沉默,但又很在意。 「白藤先生是指什么事呢?」 矢田将咖啡喝完,把空杯放下才开口反问。虽然很不爽他那种狡猾的态度,不过晴仍继续说下去: 「警察觉得有他杀的可能性吗?」 「白藤先生的看法是?」 「……赶到有光宅邸的辖区员警们,说过类似『这起案件应该会以自杀结案』之类的话。然而,搜查一课的你们却出现在这里……所以我认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如果不是在我们离开以后找到某种重要的证据……就是去世的有光先生其实是个问题人物……」 晴用试探性的语气说完,就看到矢田歪著嘴露出苦笑。他耸耸肩懒散地靠到沙发的椅背上开口: 「真是赢不了白藤先生啊……你的推理能力实在不得了。由于我们也有事情想请问白藤先生,这次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其实有光……全名是『有光悟了』的那名死者,是二课准备要揭发的人物。」 「二课……也就是说……」 「是诈欺事件。」 听到「诈欺」二字的瞬间,晴的脑中浮现若菜给他看过的佛像照片。苍一郎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开口唤了晴一声。晴朝坐在旁边的苍一郎看了一眼,用眼神指示他什么都不要说。 然而矢田似乎看穿了晴的想法,看似从容地表示: 「如果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没关系喔,这次白藤先生完全不是事件的关系者,我们对彼此就不要有隐瞒吧。」 「……」 矢田那种只对己方有利的讲法,让晴眯起眼睛瞪向他,同时询问是什么样的诈欺。矢田用一副「你明明就知道吧」的表情回答: 「是美术品啊。我们听说都是以画作为主,似乎没有提到骨董。是吧?」 秋津点点头回应矢田的确认,重新拿出笔记本。 「他将窦加和塞尚等名画家的赝品,当成偶然入手的珍品便宜卖给个人买家。对外的理由都是如果透过画商交易会被抽取佣金,而他有特定的管道所以才能便宜卖出。」 「晴,这不就跟若菜遇上的状况一样吗?」 明明晴就已经示意苍一郎不要多说了,然而这似曾相似的情况,让苍一郎面色铁青地陷入慌乱,也使得晴皱起眉头。矢田闻言,向晴询问佛像的事情: 「白藤先生有看过宇多小姐打算购买的佛像吗?」 「……只看过照片,会陪她一同前往正是为了要看实物,但是因为对方身亡……」 「光看照片你就知道是赝品了吗?」 晴用沉默回应矢田的确认,先盯著矢田好一段时间后,才摇摇头开口: 「我不知道……会特别走一趟就是想确认真伪。」 「不过,白藤先生这种程度的高人,应该光靠照片便能确定了吧?」 在对矢田挖苦的语气感到不悦的同时,晴再度摇头。虽然苍一郎曾听晴说过那应该是赝品,不过他似乎也知道一旦由自己讲出来会很麻烦,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矢田像是要比较反应般看了看两人,才继续说起有光的事情。 「由于嫌犯可以说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赝品,所以这类诈欺事件相当难揭发……不过关于有光的案件,其实已经查到只差一步便能逮捕他的地步。然而有光却在这时死掉,二课除了感到扼腕外,也表示有光绝对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还比较可能是仇杀。」 「所以两位才会采取行动吗……」 「是啊。二课还将可能对有光心怀怨恨的嫌疑犯清单跟资料一同送了过来。」 有光的犯罪次数已经足以列出清单了吗?回想起位在高级住宅区的那栋豪宅,晴叹了一口气。即使说是「偶然入手的东西所以便宜贩卖」,那依然是笔相当大的金额吧,就跟若菜听到的三千万圆一样。既然被骗的人也是那种愿意为美术品付出大把钞票的有钱人,依循正规管道去购买就好啦──想到这点,晴就对人类无尽的欲望感到忧郁。 就连身为富家千金的若菜也会说出「赚到了」这种话,就表示能便宜买到东西的喜悦,是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事。 「不过,如果有光先生真的是他杀,这件事会变成怎样呢?虽然若菜说死者应该是服毒自杀。」 苍一郎讲出这个单纯的疑问后,秋津立刻回答有光的遗体已经送去做司法解剖,会再厘清死因。同时,尸体旁边的玻璃杯也正在鉴定中。 「应该会从那个玻璃杯当中化验出什么吧,不过,问题在于如何让有光喝下玻璃杯里的东西。」 「那个家除了帮佣……好像是泽村小姐?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吧?我听说有光先生没有家人。」 「泽村小姐是排班制的女佣,她表示有光要求她今天十点半过去他家。她在十点半前抵达宅邸后,打扫完玄关才往客厅走去,接著就发现有光死在那里。之后她立刻叫了救护车……正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对讲机就响了。」 「按对讲机的就是我们吧。」 「宅邸有装设监视摄影机,应该可以靠那个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出入过宅邸吧?」 「是的,那个也正在确认中。」 就在秋津回答一脸严肃地指出这点的晴时,若菜回到咖啡厅。她在坐下前就先开口道歉,表示因为有急事,必须先行离开。 「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问了吧?」 「是的,非常感谢您的合作。如果还有什么突发状况,是否能让我们联络您呢?」 晴讶异地看著在若菜回来的瞬间,就挺直了背脊端正坐姿并用客气语气发问的矢田。见到矢田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让人连生气都懒了。若菜露出爽朗的笑容点头,接著跟苍一郎和晴说会再联络他们。 「我已经结好帐啰。抱歉没办法送你们回去。」 「没关系,你路上小心喔。」 「谢谢你的招待。」 被请了午餐的晴开口道谢,若菜向他轻轻点头回礼后,就拿起外套和包包,踏著优雅的脚步走出咖啡厅。矢田则边用视线追著若菜,边对苍一郎问道: 「几岁?」 「啥?」 「你姊姊啊。」 「若菜吗?她比我大四岁,所以是三十二岁。」 「三十二吗……」 晴眯起眼睛盯著低声呢喃的矢田。矢田注意到他的视线,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从风衣的口袋中取出香菸。 「这里禁菸喔……」 被秋津叮咛后,矢田皱起眉头收回香菸,伸手拿起冰冷的玻璃杯。他一口气喝完加了冰块的冰水,对秋津说「走了」。在两人起身前,晴开口叫住他们: 「矢田先生,如果有光有可能是他杀……那么,你们还会再去有光家吧?」 「……有什么事吗?」 矢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看似已经看穿晴的意图。虽然得拜托矢田的确是让晴很不爽,但是空等不知何时才会回覆的联络也令人焦虑,何况对方不联络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晴皱起眉头,询问届时能不能让他一同前往有光家。 「是为了……佛像吗?」 「有个问题让我很在意,所以想看看实物。」 「是想要确认真伪吗?」 「虽然我也有拜托池尾小姐安排,不过她说在有光先生去世后,不知道他的财产将会怎么处理,所以我很有可能看不到。」 「嗯……原来如此,我考虑看看。」 矢田露出邪恶的笑容,说出这般吊人胃口的话。即使晴很气他的态度,但既然他没有否定,看来的确会为了搜证前往现场。这么一来,跟矢田他们同行确实是最快的捷径。于是晴在内心啐了一声后,使出他觉得应该会有效的手段。 「虽然购买佛像的事情告吹了,不过若菜小姐也说还是想看看实物,这点能一并麻烦你吗?」 「……我会再跟你联络。」 在听见若菜名字的瞬间,矢田就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他留下跟刚刚不同、非常积极的回应后,就带著秋津离开咖啡厅。苍一郎看著两人穿越大厅离开,语带惊讶地耸耸肩说: 「若菜……有说过这种话吗?」 「帮我一下,你是她弟弟吧。」 苍一郎一脸困扰地看著如此胡来的晴,不过因为他也想看看佛像,最后还是说了句「知道了」答应下来。接著苍一郎有点吃惊地表示: 「矢田先生的喜好真令人意外,没想到他竟然对若菜……」 「根本是美女与野兽。」 「他感觉上也称不上野兽,比较像仆人吧。」 晴笑著看了苍一郎一眼,起身说「回家吧」。 4 在两人从六本木搭地下铁回千駄木的路上,苍一郎提出许多有光为何会被杀害的推论,不过晴对此毫无兴趣。毕竟对方原本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无论是他杀或自杀,对晴而言都无所谓。面对反应冷淡的晴,苍一郎露出不满的神情。 「要说有关或无关的话,还是有关吧!我们看过他的尸体耶,这样很有关系啊!」 「虽然这样讲对死者可能很失礼,不过我当时只觉得很恶心而已。而且……比起他是自杀或他杀,我更想知道有光为什么会有那尊佛像……想确认他的入手途径。」 「……有什么内幕吗?」 苍一郎试探地问道,然而晴只是轻轻耸肩没有回答。既然有光已经去世,就不可能直接询问他,晴想著如果是跟有光很熟的人应该会知道,脑中浮现池尾的脸。 「……不知道池尾小姐跟有光熟识到什么程度。」 「为什么这样问?」 「有光持有那尊佛像的原因……」 晴原本打算说「她应该知道吧」,但中途便闭上嘴巴,因为他脑中浮现出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池尾小姐究竟了解有光到什么程度呢?」 听到晴提出的疑问,一旁的苍一郎歪著头说: 「你是指池尾小姐知不知道有光是诈欺犯的事情吗?她肯定是不知道吧,如果知道就不会要把他介绍给若菜了。」 「……也是。」 不过池尾跟有光家的帮佣似乎很熟。如果不是频繁地拜访过有光家,应该不可能会跟帮佣那么熟。但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应该不会刻意陷害如此信赖她的若菜。 晴认为苍一郎的意见应该没错,轻轻呼了口气。关于有光会持有那尊佛像的理由,看来只能从别的方面调查了。晴考虑了许多种方法,却完全提不起劲,只能忧郁地叹气,而电车也在这时抵达千駄木车站。 自地下车站来到地面上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这股寒意令苍一郎如乌龟般缩起脖子。他边对依旧只穿著薄衫的晴抱怨「光看就觉得冷」,边爬上三崎坂。正当两人转入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快步朝寺庙前进时── 「小晴、小苍。」 从某处传来的呼唤声让两人停下脚步。那是登喜子的声音,但是她人不在前方,两人四处张望后,才发现登喜子拿著扫把站在他们斜后方。 登喜子是那种脸上随时都挂著笑容──即使有时是笑里藏刀──带有巨大存在感的人,然而今天的登喜子,却给人一种没注意到她也很正常的柔弱感。晴和苍一郎两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开口询问: 「怎么了吗?难道阿姨感冒了?」 「我没有感冒啦……只是有些疲倦。」 「啊啊……毕竟新年期间太忙碌了。」 以住持妻子的身分守护著月影寺的登喜子,在过年前后往往非常忙碌。从小就认识登喜子的晴很清楚她有多辛苦,但同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从年底开始,登喜子就因为被花样年华的帅哥所围绕,心情一直很不错。 「檀家的儿子们都回去了吗?」 登喜子说不定是因为他们都回去了而觉得寂寞,才会这么没精神吧?晴抱著这个想法开口询问后,登喜子露出忧郁的表情望向远方答道: 「他们虽然有说今天也能来帮忙……但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所以接纳范围只到小苍为止呢。」 看到登喜子按著太阳穴无力地摇头,晴和苍一郎对望了一眼。这也就表示,登喜子厌倦了那群花样年华的帅哥吗?在两人感到惊讶的同时,登喜子径自抱怨起来: 「大家都是好孩子喔!不但年纪才二十甚至十八岁,还有偶像般的可爱脸庞,打扮也很帅气……个性又温柔,懂得察言观色,我对他们完全不觉得不满。不对,应该说不可以有所不满。无论拜托他们什么,他们都面露笑容回答我哦!笑容耶!明明是男孩子,却露出笑容哦!」 「……」 登喜子激动的话语,对于总是板著脸又不亲切的晴来说,是非常刺耳的内容,这使得他只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看著远方随口回了句「是喔」。然而登喜子看到晴的反应后,立刻开口指谪: 「看吧!小晴总是像这样一脸困惑的表情或是眉头紧皱。我们家那个则是面无表情。就连最讨人喜欢的小苍,也常常缺乏活力,跟那种爽朗的笑容实在相差太远了对吧?我已经太习惯面对你们这种态度了。」 虽然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地遭到责备,不过就内容来看,晴跟苍一郎都难以反驳。 「是吗……」 见两人一同如此回应,登喜子又再度叹气说道: 「就是这个!那种『总之我没有兴趣』的回应!小晴,你们知道吗?这种就叫做盐应对(注8)喔。没错,就是盐巴!」 「……是盐巴啊……」 「那么,把已经习惯盐巴的我丢进砂糖……不对,是丢进蜂蜜当中,会变成怎么样呢?最初我觉得那简直是天国啊,就算我们家儿子不回来也无妨,毕竟我正身处于天国嘛。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变得无法接受甜食了!你们能懂吗?」 面对徵求同意的登喜子,晴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她手中接过扫把,向她说既然她已经累了,扫地的工作就交给他吧。 「苍一郎,你送阿姨回家。」 「嗯,好。阿姨,我们走吧。我泡茶给你喝。」 「小苍!小苍,你应该能懂吧?」 被推去应付登喜子的苍一郎虽然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他毕竟是在四名姊姊之中长大的孩子,基本上很懂得如何应付女性。目送苍一郎边适当地安抚著不断抱怨的登喜子,边带著她走回家里的背影离开后,晴就拿著扫把开始打扫小路。 被花样年华的帅哥包围却让登喜子感到疲惫,这可能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儿子是比任何人都与笑容无缘的国崇,就连跟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晴,也只记得他得意的笑,从来不曾看过他露出爽朗的笑容。一直以来,国崇的笑容最多就是用来表示胜利者的喜悦,而非用来表现感情。 国崇如今已出社会工作,很可能会遇上需要用笑容应对的场合,不过那完全是假笑。由于光是想像那幅景象就觉得恐怖,晴不禁皱起眉头。既然登喜子一路看著这样的国崇,会对露出爽朗笑容的青年们感到困惑也很正常吧。晴边觉得她很可怜,边用很规律的动作扫著小路。 在距离竖立在私人道路尽头、写著「禁止进入」的立牌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晴轻轻呼了口气并抬起头。从三崎坂通往月影寺的小路算是私有地,限制闲杂人等进入。正当晴心想就打扫到那块立牌为止,不经意地转身时,突然看见有道人影出现在小路的入口而吓了一跳。 由于晴一直背对著三崎坂所以没有注意到,但对方很有可能一直看著自己。晴发现抬起下巴瞪著自己的人正是星野后,先在内心叹了口气,才拿著扫把向她走去。 晴从前只在大学以及租借来当作工作室的仓库和星野见过面,从未告诉过她谷中的自家住址,也不记得曾在大学里跟人说过自己家在哪里。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 听到晴这么说,星野轻轻呼了口气回答: 「……我想起当年……葛城同学曾说过,他看到你走进名为月粹寺的寺庙……」 「……是吗?」 月粹寺是月影寺的正式名称,听到星野提起两人间共同朋友的名字,晴语带怀念地低声回道。晴前几天还觉得自己跟星野无话可说而转头就走,但是现在状况变了,他昨天原本还打算打电话给星野询问佛像的事,最后是因为想等确认过实物再联络。晴觉得能像这样跟本人见到面时机正巧,直直看著星野开口: 「我有事情想问你……原本还打算打电话给你。」 「问我……?」 星野会面露惊讶也很正常,毕竟晴在十二月三十日才拒绝与她对话,那距今甚至还不到一星期。晴原本还在担心星野会不会取笑他很现实,不过星野似乎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可能她原本觉得晴会要她滚回去吧。 晴先要她稍等片刻,接著走回刚才的地方再度扫起地,直到连星野所踩著的小路入口处都打扫完毕,才开口为让对方久等的事致歉: 「我现在寺庙修行……这一听就知道是谎言吧?」 「那就给我好好反省啊。」 听晴耸耸肩这么说,星野皱起眉头回瞪他。星野明明有著一张漂亮的脸庞,却因为总是皱著眉头,又不太打扮,所以相当缺乏女人味。回想起自己反而被这些地方吸引,进而喜欢上星野的遥远过去,让晴露出了苦笑,同时要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走入月影寺内,晴先将扫把收回仓库,接著往墓地走去。星野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却也没有多问什么,直到走到墓地的尽头,见到墓地一隅的木门旁边挂了一块写著「白藤」的小木牌,才轻轻「啊」了一声。 「难道说……」 「我那时候几乎都待在工作室,所以工作室反而比较像家……不过,我其实跟祖父住在这里。」 穿过竹林,简短地说明白藤家的状况后,晴打开大门的锁。由于在到家之前便遇到登喜子,还替她扫了地,所以家门还锁著,而苍一郎似乎也还没脱离登喜子的魔掌。晴想说这是个好机会,决定在苍一郎回来前把事情讲完。 晴带星野来到客厅,自己先到厨房烧热水、准备泡茶,接著回到客厅要依然站在那里的星野坐进暖桌中。 「很冷吧。」 「……这句话由晴来说根本毫无真实感。你还是一样,连冬天都打著赤脚。」 星野看著晴的脚露出苦笑,把脚伸进暖桌里坐下。看到佛坛后,星野开口询问: 「你祖父去世了?」 晴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说: 「就是因为爷爷去世我才会回来……总不能让这个家空著。」 「……」 晴察觉到星野其实想问他消失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问不出口。不过他也不打算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于是往厨房走去,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茶壶里后,把茶壶跟茶杯一同用托盘端去客厅。 晴坐在星野对面的位置上把茶倒进茶杯里,立刻提出要问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尊在藤原时代所制作,没有右手臂的……观音菩萨立像吗?」 「……」 星野的表情在听到晴的询问后瞬间变得僵硬。心想星野果然知道些什么的晴,边观察她明显的反应,边接著询问: 「你知道那尊佛像现在在哪里吗?」 星野一脸僵硬地摇摇头回答: 「……将东西交给委托人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委托人……我记得是静冈的花岛美术馆……对吧?」 「……应该……没错。」 「如果连星野都不知道,就表示东西不在花岛美术馆啰?」 星野盯著彷佛在确认般如此询问的晴好一会儿,眼角微微地扭曲。 「我不知道……」 她低声呢喃地答道,放在桌面上的白皙手指紧紧交握,看得出那纤细的手指使了多大的力气。 「这就是……你想问我的事吗?事到如今,为什么又……」 「有人来询问我认识的人……要不要买那尊佛像。虽然我只看过照片……不过应该是同一尊观音菩萨立像没错。」 星野直直看著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的晴。见到她的表情看似相当难受,晴更是确定星野绝对知道些什么,而且,实情应该正跟自己所料想得一样。 这种不好的预感成真的感觉,真的令人很不舒服,晴难受得皱起眉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星野可以反驳,她不可能不说出口,眼见保持沉默的星野表情中带著悔恨,晴便明白这就是答案了。 那么,自己该怎么思考这件事呢?晴低下头为此烦恼时,星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 晴在尾牙的归途偶然与星野再会时,她也说过这句话。直到找到这里前,星野很可能四处在寻找他。如同晴所料,星野开口讲起重逢之后的事情: 「……那天之后……我对于什么都没告诉你就离开感到后悔,一直在找你。我也去过那间杂货铺,但因为你要求他们不能泄漏你的个人资料,所以他们不愿意告诉我……」 星野口中的「那间杂货铺」,应该就是指「plus five」吧。晴与星野重逢时正好跟真澄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前,星野曾询问真澄那些木雕的作者是谁。晴觉得自己再度给真澄添了麻烦,满心歉意地皱起眉头。 「你缠著人家一直追问吗?」 「因为她不肯告诉我。」 「不要再去做那种会增加她负担的事。」 晴不悦地皱起眉头说道,星野不发一语,只是盯著他看。星野抱怨时都非常直接,常会因此伤害到对方。正因为晴知道真澄有纤细的一面,使得他相当担心。先是短短斥责过星野后,晴轻轻吁了口气问: 「……你要跟我讲什么?」 星野并不是个性如此执著的人,这样的她会四处奔走寻找自己,光是这点就让晴相当惊讶。 就在晴低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时,玄关传来苍一郎的声音:「我回来了。」 客厅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改变,星野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著晴。 「是谁?」 「说来话长……我目前跟亲戚住在一起。」 由于让苍一郎问东问西会很麻烦,晴原本想在他回来前结束对话,但终究无法如愿,只能苦涩地向星野说明。苍一郎看到玄关放著的鞋子,便该知道有客人来访吧,也能从鞋子的尺寸得知访客是女性。 晴虽然已预料到苍一郎会满是好奇地现身,不过实情跟他的预料有些许不同。 「晴,是真澄小姐来家里吗?」 至今为止,会出入白藤家的女性只有登喜子,不过最近真澄也曾来访,所以让苍一郎误会了。他边说出真澄的名字边随意打开客厅的纸门,见到与晴面对面坐在暖桌里的女性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真澄,而是不认识的人,讶异地高声问道: 「你、你是谁!」 苍一郎没礼貌的问法让晴皱起眉头,并开口赶他回房间。虽然晴的语气相当冰冷,不过对苍一郎来说,惊讶的心情更胜一筹,所以他完全不在意。 「晴、晴!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好了啦,你别管。」 「一点都不好!快告诉我这位是谁?」 「啰唆,你给我回房间去。」 「我是星野,跟晴就读同一间大学……」 「咦?所以你是晴的同学?」 星野看不下去两人争执,开口自我介绍,苍一郎则藉此咬住不放,直接坐进暖桌中。见苍一郎兴致勃勃、充满热情地看著自己,让星野有些畏缩,因此晴连忙开口说了句「抱歉」,才介绍起苍一郎。 「他是苍一郎。」 「我是宇多苍一郎。目前住在晴的家里,身分有些类似食客。那么,请问星野小姐跟晴是什么关……」 「苍一郎!」 苍一郎知道问晴也得不到答案,便打算从星野身上取得情报,晴见状,责备声响彻了客厅。然而习惯被骂的苍一郎完全没有屈服于生气的晴,嘟起嘴反驳:「又不会怎样。」 星野看著两人的模样,一脸困扰地露出苦笑开口告辞。 「我先回去吧,不好意思打扰了。」 「星野……」 在进入正题前遇上意料之外的妨碍,让晴满怀歉意地跟星野一同起身。苍一郎注意到两人间飘著诡异的气氛,则是露出探询的眼神看著他们,乖乖坐在暖桌里。晴跟在往玄关走去的星野身后,开口道歉: 「抱歉,你有事情要跟我说对吧?我们换个地方……」 「……我会再找时间过来。我今天没有预料到能顺利找到你……所以其实也还未下定决心,这样正好。」 星野表示苍一郎的妨碍对她反而算是好事,穿上放在敲土的运动鞋。接著她转身面对晴说: 「关于刚刚所说的观音菩萨立像……」 星野究竟打算说什么呢?晴紧张地竖起耳朵时,背后传来苍一郎的呼喊声:「晴。」 由于苍一郎再度在重要时刻来搅局,令晴摆出恶鬼般的愤怒表情转身。苍一郎见状,连忙开口道歉: 「对不起啦,但是矢田先生说要找你……」 拿著手机的苍一郎解释错不在自己,而是要求把电话转给晴的矢田。毕竟是晴有求于矢田,他在内心啐了一声,向苍一郎伸出手。苍一郎快步走到晴身边,将手机递给他。 「……喂。」 『我们明天九点会再度去现场做鉴定,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 『那就由我来联络宇多小姐……』 「不,苍一郎会负责通知她,请不用费心。明天九点对吧。」 晴阻止矢田直接联络若菜,再次确认时间后挂断电话,接著指示苍一郎联络若菜,请她陪同前往。苍一郎点点头走回客厅,晴也转身重新面对星野。 「……」 正准备为了对话被打断而道歉时,晴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于是向星野询问她明天的行程。 「星野,你明天上午……有空吗?」 「怎么了?」 「我要去看先前提到的观音菩萨立像,你要不要一起去?」 「……」 晴的邀约让星野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著陷入沉默。比起迷惘,星野的表情比较偏向讶异,没多久就吁了口气点点头。其实星野应该更加了解那尊观音菩萨立像的事,如果她愿意同行就太好了。晴看到星野点头答应后松了口气,补充说明约好的时间是九点,他们必须更早出门,不知道星野是否方便。 「我没有问题。不过该去哪里?」 「详细情形还不确定……我会再打电话通知你。只要拨你先前给我的号码就可以找到你吧?」 星野再度点头,简短道别后就往大门走去。在她拉开玄关的大门准备离开时,晴开口叫住她。 「关于观音菩萨立像的事……」 「这件事来得正巧,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了。」 晴也这么觉得,便如此回答。看到晴走下玄关阶梯准备送自己出去,星野开口表示不用麻烦了,接著高声向身在客厅的苍一郎说了句「不好意思叨扰了」,就迈步离开并关上拉门。看不见星野的身影后,晴重重呼了口气。 关于那尊观音菩萨立像,星野究竟想对自己说什么呢?晴光是想像就觉得害怕,轻轻摇了摇头走回客厅。 待在客厅的苍一郎一脸乖巧地坐在暖桌中,他抬头望著走进来的晴开口: 「……我联络过若菜了,她说明天要跟我们一起过去。看来跟晴说得一样,她对那尊佛像很有兴趣。」 「这样啊。」 「她八点半会过来这边接我们。」 虽然不想一直麻烦若菜,不过这也算是搭顺风车。接著晴向苍一郎表示他刚刚见到的星野也要一起前往,并且询问是不是能让她一起搭若菜的车。苍一郎惊讶地点点头: 「应该没有问题。」 「总之你还是先帮我取得若菜小姐的同意吧。啊……在那之前把手机借我。」 晴想到必须联络星野,就拉开矮柜拿出那张纸条。他接过苍一郎的手机拨打号码,立刻听到星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 『喂?』 「是我。关于明天的事,能麻烦你在八点半到通往寺庙的那条小路的入口……就是你今天站的那个地方吗?」 『我知道了。这是晴的手机号码吗?』 「不,是苍一郎的。」 听到晴简短的回应后,星野重复一次「我知道了」挂上电话。晴边道谢边把手机还给苍一郎,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虽然晴的脑中塞满了非得好好思考不可的事情,但是因为苍一郎从旁传来的视线令他非常烦躁,因而用力呼了口气狠狠瞪著苍一郎。 「怎样啦?」 「没、没事……星野小姐很漂亮呢。」 「是吗?」 「我觉得她很漂亮,虽然跟若菜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星野小姐也在雕刻吗?」 「……以前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 她当初就连晴住在哪里都没有问,两人之间一方不会主动问,另一方则不会主动说。晴想著这应该就是当初恋情告吹的原因,同时回想起已消逝的过去,内心五味杂陈。 星野离开后,晴觉得苍一郎试探的眼神很烦就逃进工作室。要送给真澄的回礼还没完成,晴彷佛是要甩开脑中那些令他担心的麻烦事,集中精神埋头工作。元月三号已经快过去了,也得把装年菜的漆器盒拿去还才行,加上还得为了星野跑去纠缠一事致歉,晴决定明天就去拜访真澄,所以赶著把回礼做完。 由于中午用高级午餐填饱了肚子,空腹感完全没有来妨碍晴工作,他就这样持续做到晚上九点,总算把作品完成了。 「……好。」 跟贩售的商品相比花费更多功夫的这座木雕,对晴来说也是得意之作,他觉得真澄一定会喜欢。带著做出好作品的满足感,晴将木雕收进纸箱当中,做好随时能将东西带出门的准备。接著他收拾好工具,探头看了看客厅的状况,发现与暖桌合体的苍一郎,正以背上与腹部被猫夹击的状态玩著手机。 「晴,若菜已经同意了。还有,我饿了。」 「你看起来明明就很闲,干嘛不自己煮?」 听见晴用「真服了你」的语气这么说,苍一郎则是得意地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洗澡水。听晴说由于没能出门买东西,家里现在只有年糕,苍一郎虽然有所抱怨,但也立刻就放弃挣扎,这是因为他更讨厌听到「不然你自己煮」这句话。 「年糕这种东西除了用煮的之外就只能用烤的,所以无论是多好吃的年糕,吃多了还是会腻啊。到底还剩下多少?」 「已经少了很多……大约还剩下三天份吧。」 听到即使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三天份,苍一郎露出烦躁的表情用手机查起年糕的食谱。虽然苍一郎提出披萨风味的年糕或是做成快炒等等提案,但对负责料理的晴来说都很麻烦,全都被他拒绝了。 最后端出来的是跟平常一样的杂煮,两人一同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拿起筷子。 「要不要换换看汤头?」 「那样子吃起来还是差不多吧。」 正当晴用「不会有多少变化」的理由拒绝时,苍一郎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国耶。」 听到苍一郎这么说,晴皱起眉头。在元月三号即将结束的这个时候,他究竟为了什么打电话来?在满心疑惑的晴面前,苍一郎兴奋地接起电话。 「国?百忙之中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 得知并非国崇有事找上门,而是苍一郎主动联络他,让晴瞪大了眼睛。不用多问就知道苍一郎到底拜托国帮什么忙,肯定是有关有光的情报,晴立刻大吼: 「苍一郎!」 晴的怒吼似乎连国崇都有听到,于是他要苍一郎把手机转成扩音模式。苍一郎操作完后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国崇带著揶揄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竟然又发现尸体?是不是该去除个恶运啊?』 「才不是我发现的!我过去拜访的时候对方已经死了。而且,这次我可不是单独前往,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觉得都差不多。』 瞪著规格高到甚至连嘲笑声都能清楚捕捉到的手机,晴接著说道: 「总之,我是不知道苍一郎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没有必要跑回……」 『我问了二课的朋友,正如矢田他们所说,没有人觉得有光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他似乎是个相当棘手的男人。想把苍一郎的姊姊介绍给有光的那个女人是怎样的人?』 「你是指池尾小姐吗?」 为了避开晴的抱怨,没有多说什么就直接谈论起有光的国崇,却在这时突然问起池尾的事,这让苍一郎困惑地看向晴。晴代替被询问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的苍一郎,说出客观的意见: 「我也有在有光的宅邸见过她,那是一位看起来很有钱、自己开公司的女性。若菜小姐跟她认识很久,似乎也非常信任对方,不过……」 『人不能从外表判断,还是调查一下比较好。』 「如果像你这样无论面对谁都先怀疑再说,人际关系就完蛋了。」 『她会跟有光那种男人来往,肯定不单纯吧。』 晴对于国崇用平稳的语气如此断定感到讶异,转头看向苍一郎。苍一郎代替耸了耸肩的晴,一脸困惑地向国崇询问: 「所以,国觉得池尾小姐很可疑吗?」 『即使我们先不提她是否有动手杀害有光,但她有可能是想要诈骗你姊。不做调查的话,无法得知池尾跟有光究竟往来到什么程度,但要说她不知道有光是个问题人物,未免太不合理。你姊打算透过池尾跟有光购买的佛像应该是赝品吧?』 「……这点还没有确认,预定明天去看看实物。」 『嗯。如果晴直觉认为那是赝品,应该八九不离十。』 「你的意思是,池尾小姐明知道佛像是赝品,依然推荐若菜购买啰?」 『这个可能性很高。』 听到国崇用断定的语气说出仅是推论的事,晴一脸苦涩地双手抱胸。虽然他对不管面对何人都抱持怀疑态度的国崇所提出的看法感到反感,但他的某些说法确实合理。池尾频繁拜访过有光的宅邸,甚至到了认识有光家女佣的地步,要说她其实不清楚有光的真面目,恐怕说不过去。 如果池尾知道有光是会以赝品诈欺的人,那还会劝人向那个男人购买佛像吗?若菜是因为深受池尾照顾才愿意相信她,但很有可能就是被对方利用了这股心意。 如果想知道池尾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最好的方法还是仔细调查一遍──晴边这么思考,边对著手机提问: 「二课那边不是有锁定可能杀害有光的嫌犯吗?矢田先生说他们有拿到清单……」 『虽然有大量的嫌疑犯,不过似乎没能特别锁定谁。靠司法解剖的结果,以及现场发现的证据来找出嫌犯还比较快。』 「原来如此。」 就在晴回应的同时,国崇突然对他说出意味深长的话: 『你要小心一点。』 「……你是指什么?」 『不要又被当成嫌犯遭到警方逮捕。』 「……所以说这件事跟我无关……」 『对了,我今天寄了好东西过去,应该明天便会到了,你们就收下吧。』 「是什么?」 听到国崇用突然想起般的语气这么说,苍一郎立刻追问。 「就是好东西。」 但国崇只是再次重复这句话,接著就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单方面地挂断电话。 「『好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晴皱起眉头,向如此问道的苍一郎耸耸肩。 「反正那家伙说的『好东西』,对我们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这就难说了。国送来的清酒,你不是喝得津津有味吗?」 的确,国崇转赠的高级日本酒,是晴几乎没有尝过的美酒。原本晴很现实地想著如果是那种高级酒,多送一些来也无妨,但是在注意到放在眼前的杂煮已经冷掉后,忍不住轻啐一声。 「那家伙打电话来的时机每次都很糟耶。」 「我们家也买个微波炉吧。」 「奢侈是我们家的敌人!」 「时至今日连微波炉都没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在实验室做一个吧?」 「我绝对不要用你手工制作的微波炉,那一定会爆炸。」 晴恶毒地讲完,吃起冷掉的杂煮。他边嚼著已经硬掉的年糕,边思考国崇特别指出池尾与有光的关系。他决定明天见到若菜后婉转地问问看,将咀嚼许久的年糕吞下肚。 隔天早上接近八点半时,吃完早饭并把家事都打理好的晴,与精心打扮过的苍一郎一同走出家门,准备与若菜会合。快步通过月影寺、走到通往三崎坂的小路后,就发现前方有道人影,注意到星野已经先行抵达,晴立刻小跑步朝她跑去。 「抱歉,等很久了吗?」 「我才刚到……早安。」 「早安,今天天气真冷。」 星野对苍一郎简单地打了招呼。一样简单回应她的苍一郎则是在看了星野的打扮后,一股既视感油然而生。星野身上虽然穿著以她的身材来说,尺寸略大的军装大衣,但是材质偏薄,而且大衣底下只有穿一件t恤搭配牛仔裤,打扮相当轻便,而且没有围上围巾和戴手套。 跟即使在寒冬中依然只穿一件衬衫外加赤脚穿著拖鞋的晴相比,星野算是有穿比较多,不过她这身打扮对苍一郎来说,依然是看来很冷的打扮,因此他不禁皱起眉头问: 「你不会觉得冷吗?」 「不会啊。」 「跟晴一样呢……」 听见苍一郎的低声呢吶,星野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大声否定。 「才不一样!我有穿大衣。更重要的是,我才不会毫无季节感地打赤脚穿拖鞋!」 晴闻言,不悦地反驳: 「又不会怎样!我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啊!」 「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时间、场合、地点啊,这样才是所谓的大人吧!」 「对啊,我也常常这样跟他说。昨天他也穿著拖鞋去饭店吃饭呢……想到依他那身打扮,即使跟若菜在一起也有可能会被挡在门外,我就超紧张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去那种地方的!比起这个──」 遭到两人围剿的晴皱起眉头,硬是将话题拉回今天的主题。虽然有跟星野说要去看佛像,不过晴还没跟她提过昨天发生的事。星野向来很冷静沉著──讲难听一点就是毫无感情波动──因而很少感到惊讶。一如晴所料,即使听说佛像持有者的死亡被怀疑是杀人案件,他们是趁机跟著要去现场搜证的警察一同过去,星野仍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得跟警察一起过去?」 「有光先生没有妻小,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处理财产,所以我们不知道会在何时、又会由谁继承那些东西,更不清楚那位继承人是否会愿意让我们去鉴定那尊佛像,所以搭警方的顺风车是最快的方法。」 听完晴的解释,星野接著问道: 「所以有人跟警察有关系吗?」 晴因为无法立刻判断该怎么说明会比较好,于是看了看苍一郎,但苍一郎也是一脸困惑地摇摇头。星野看到两人都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露出苦笑表示: 「好吧,这件事我就不详细过问,反正只要能看到佛像就好。」 在星野小声这么说的时候,顺著车道开过来的银色高级进口车停在晴等人的面前。驾驶座上的人正是若菜,她摇下车窗为自己让大家等待一事道歉。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会,时间刚刚好喔。」 苍一郎边回答若菜边绕去副驾驶座,晴则是伸手打开后车门。晴要星野上车时发现她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才想到自己虽然有跟若菜说过星野要同行,不过没跟星野提过此事;加上若菜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千金,而星野不太擅长应对这种人,这想必也是让她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于是晴快速地解释若菜是苍一郎的姊姊,也是本次被询问要不要购买佛像的当事人。 「所以才会请她跟我们一起过去,并且顺便让我们搭她的便车。」 「……原来如此……」 星野微微点头后,从晴打开的后车门坐进后座。她话语间那个诡异的空档是自己的错觉吗?晴轻轻叹了口气,跟在星野的身后坐上车。 他关上车门后,跟若菜道歉说: 「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真的很抱歉。」 虽然目前一般大众正在休年假,不过若菜在元月二号、三号都跟人有约,看起来似乎相当忙碌。若菜边开车边向担心的晴摇头表示「没关系」,接著看了看坐在自己斜后方的星野。 「早安,我是宇多若菜。」 「我是星野。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喔。顺带一问,星野小姐是白藤先生的前女友吗?」 听到若菜并非婉转刺探,而是开门见山地这么问,晴和星野都当场僵住了。 「若菜!」 若菜的问法实在太过直接,苍一郎连忙焦虑地插话,若菜却是一脸不满地反驳: 「怎样啦?小苍不是也说你很在意吗?」 「是这样没错……」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一开始就问,到最后不管多么在意,也会变得难以启齿喔。」 「但是……」 看著苍一郎讲输若菜的模样,晴甚至觉得意识有些模糊。昨天苍一郎也打算询问星野相同的事,当时晴还能用怒吼打断他;但面对若菜,他可就没办法这么做。相较于内心一团混乱的晴,被询问的星野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语气平淡地主动回答: 「我们虽然曾交往过,不过晴很受欢迎,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友。」 「唔……星野!」 「晴很受欢迎……?」 「真是意外~」 星野冲击性十足的发言让晴的面色铁青,苍一郎和若菜则是惊讶地歪了歪头。他们虽然多少有料到星野和晴曾经交往过,不过晴很受欢迎则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事。对晴而言,他则是第一次听说星野曾经那样怀疑过他,因此困惑地询问星野真正的想法: 「那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受欢迎……」 「是吗?我觉得你简直是身处在后宫中耶。」 「但是除了你以外……」 我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晴原本要如此说下去,但在感受到来自前方的视线后,就把嘴巴闭上。副驾驶座上的苍一郎以及驾驶座上的若菜,正兴致勃勃地窥探著后座的两人。晴判断现在不该再透露更多个人情报后,皱起眉头咳了一声,前座的两人也立刻转头面对前方。 「啊,若菜,绿灯啰。」 「哎呀,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听著两人刻意的对话,晴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同时用眼角瞄向一旁的星野。平静地看著窗外的星野,完全是一副没想太多的模样。晴回想起正因为她是那种直肠子的个性,才会经常遇上麻烦事。 晴很清楚星野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样反而很麻烦,所以他在内心叮咛自己,之后一定要好好留心谈论的话题。 由于星野的发言带给晴不小的冲击,直到抵达位于田园调布的有光宅邸前,他一直保持沉默,最多只有偶尔和苍一郎跟若菜闲聊一下。弥漫著些许沉重气息的车子,在九点多抵达有光的宅邸。他们昨天造访时紧闭的大门,今天则是完全敞开,屋内停了应该是警车的车子,若菜也跟著将车子停在一旁。 「你去问问看能不能把车子停在这里。」 接到若菜的指示后,苍一郎先一步下车往有光宅邸走去。晴和星野也跟著下车,两人一同走在通往玄关的小路上。星野看著明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晴,苦笑地向他问道: 「我造成你的困扰了吗?」 「……没有。」 晴摇摇头轻轻呼了口气。其实让苍一郎他们知道这件事并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他只是单纯觉得这种探究他人私事的好奇心很烦而已。而且,他之所以会保持沉默,并非只因为星野说出了两人过往的关系。 「我觉得实话实说反而可以阻止多余的刺探喔。」 面对迷惘著该如何开口的晴,星野轻轻耸了耸肩,果断地这么说。如果对星野而言,那句「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友」是实话实说,那她果然是有什么误会吧。 「我说啊……」 就在晴打算问个详细,开口准备叫住星野时,苍一郎打开玄关大门跑回来。 眼见时机不凑巧,晴啐了一声放弃询问星野,转而向苍一郎询问状况。他看到矢田跟在苍一郎后面走了出来,矢田也立刻注意到晴,开口打了招呼:「早安。」 「这么早就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这算是互相帮忙吧。」 原本这里应该禁止外人进入,是晴硬是拜托对方放行。即使对于自己得客气地面对矢田感到不悦,但是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晴还是打算对他说声「请多多指教」,然而矢田却是看了看四周后问道:「若菜小姐人呢?」 「……啊啊,还在车上。」 「这样啊……哎呀,我原本还想出来迎接她呢。」 苍一郎只是去问停车的地点,矢田却刻意跑出来,这绝对是为了若菜,正因为知道这点,晴不禁在内心叹了口气。正当他想著请若菜一起过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时,发现矢田露出试探的眼神看向他身旁的星野。 虽然没跟矢田提过要让星野同行的事情,不过晴有准备好足以说服他的理由。 「这一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星野。因为她很了解佛教美术,便特别请她一同前来。」 矢田很清楚晴来这里的目的,正是有光宅邸里的佛像,所以在听到「佛教美术」四个字后,立刻回应: 「原来如此,你好你好,我是警视厅一课的矢田,谢谢你特别来一趟。」 「我是在曙美术大学雕刻系担任副教授的星野。」 这是晴初次听闻星野在大学教书一事,虽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听到星野是大学的副教授,矢田再度重复了一次「原来如此」,就要晴他们先进去屋内,接著往若菜的车走去。晴边与星野一同走向玄关,边向她确认:「真的假的?」 晴在离开日本后便与星野断绝联系,因此完全不知道她后来的状况,最多只知道她有去读研究所。 「我有必要说谎吗?」 「我是不觉得你会说谎啦……」 「那种人大多会害怕权威。」 「的确……」 晴同意星野的说法,并帮她打开玄关大门,让她先行入屋内。昨天来访时因为有光去世,场面一团混乱,所以没能仔细观察这栋宅邸,即使如此,这栋房子依然让晴留下「豪宅」的印象。 重新看了看玄关大厅后,两人立刻发现装饰在大厅的画作是出自名家之手。 「佐伯佑三(注9)和希涅克(注10)啊……真是不得了。」 「……」 星野语带佩服地说道,在大厅转了一圈四处观察。虽然听说有光有在贩卖假画,不过装饰在玄关的这两幅画看起来不像是赝品,星野似乎也判断那是有价值的作品,感叹地走到画前仔细观察。 晴边想著这应该也是有光准备的舞台之一,边催促星野往客厅移动。玄关摆了一双男性的皮鞋,表示秋津待在屋内。晴回想著昨天来访时的事情并顺著走廊前进,打开有光先前陈尸的客厅大门,就听到秋津的招呼声传来: 「白藤先生。」 「早安。」 「早安,矢田先生应该有出去迎接你……」 「他等一下应该会跟若菜小姐以及苍一郎一起进来。」 晴把星野介绍给站在客厅门口的秋津后,向他问道: 「目前只有秋津先生一个人在吗?」 秋津看了看手表,说明鉴识组的人员会在九点半左右抵达,重新做现场搜证。 「所以我们是希望能让白藤先生在那之前完成鉴定。美术品都放在特别建造的收藏室,我们已经确认过其中的确有一尊佛像,那应该就是白藤先生要找的东西。」 「非常感谢。」 晴对于秋津贴心的安排表达谢意后,又询问他是否已经查出有光的死因。正当秋津准备要回答时,晴他们先前走过的大门被打开,矢田、若菜和苍一郎三人接连出现在门口。以护送若菜的形式现身的矢田,不但脸上看不见平时那种讽刺的笑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我们就先去看看那尊有问题的佛像吧。泽村小姐人呢?」 「我在这里。请往这边走。」 矢田才刚讲完女佣的名字,晴等人昨天也见过的泽村就从厨房走出来。她手中拿著一整串钥匙,领著大家离开客厅。众人跟著泽村走在走廊上,矢田则来到晴的身边,向他说明收藏室位于地下一楼。 「我们只有看到一尊佛像,其他全都是画作。由于全都有包装起来,我们也不知道有哪些作品,推测应该都是有裱框的油画。」 这种粗略的说明确实像是艺术白痴的矢田会说的话,晴想著如果自己多嘴地说些什么多余的话而破坏矢田的好心情就麻烦了,所以只有适当地点头回应。所有人排成一列,顺著螺旋状的阶梯一阶一阶走下去,来到地下一楼。走廊的尽头处有一扇坚固的大门,泽村指著门说: 「要先打开三道锁才能开门,就连我也几乎没有进去过里头……」 「竟然不是用密码锁或指纹辨识那种最新型的门锁吗?」 苍一郎大感意外地这么说,矢田立刻回应: 「他应该是觉得,反正收藏室里的东西都是赝品吧。」 星野听到矢田这么说,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晴,不过晴原本就打算晚一点再告诉星野有光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所以刻意保持沉默。泽村很快地就解开门锁、打开大门,向众人说:「请进。」 开著空调的房间似乎有刻意控制房内的湿度,可以闻到乾燥空气特有的味道。虽然大门上只装著旧式门锁,不过这间收藏室甚至采用了防震结构,而那些画作正如矢田所说,全都个别收在专用的狭长柜子里。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无法一眼看出究竟收藏了哪些画作呢。」 「要是我的话,就算直接看到也搞不懂就是了。不过,二课那边似乎有人对这间收藏室相当有兴趣。」 由泽村带头,众人跟著已经进来过一次的矢田往收藏室的深处走去,发现在与天花板相连的柜子后方,设置了一处用来鉴赏收藏品的空间。那边摆放了一把目前没有放画作的画架,前方还有一张面积约是一块榻榻米大小的桌子,而让晴他们特别跑一趟的那尊观音菩萨立像就放在桌上。 「……」 晴立刻就能确定,这正是若菜给自己看过照片的那尊佛像。站在桌子前面的矢田,边看著彷佛被吸引过去般往观音菩萨立像靠过去的晴,边问道: 「是这个没错吧?这间收藏室里看来是佛像的东西只有这个,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摆在桌上,可能是因为白藤先生你们昨天原本预定要来看这尊佛像,才会像这样子特别准备好吧。」 「就是这个。」 站在观音菩萨立像前方的晴小声地回答矢田。在看见照片时,佛像就跟晴脑中浮现的回忆重叠,那果然不是错觉。 「果然吗……」 晴在叹息的同时,偷偷看向站在矢田后方的星野。虽然跟星野相隔一段距离,但是光从她脸上的表情,晴就知道她的想法跟自己一样,僵硬、严肃的表情中甚至透露著悲伤。昨天,晴向来拜访白藤家的星野询问观音菩萨立像的事情时,她曾露出混合了讶异和怀疑的表情,现在则是完全不同。 感觉到星野与自己抱持著同样的确信,晴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佛像这种东西,即使不是在寺庙里看到,仍有种庄严的感觉呢。」 「有吗?这尊佛像不是坏掉了吗?」 听到矢田疑惑地这么说,苍一郎摆出一副很了解的模样对他解释: 「听说佛像即使坏掉了,仍然很有价值喔。」 「哦……」 矢田没什么兴趣地回应后,转头询问若菜是否原本有打算购买这尊佛像。若菜轻轻耸了耸肩,回答这也是她当初找晴谘询的原因之一。 「虽然对方跟我说,即使佛像有部分损伤依然很有价值,但是我不懂这些,才会询问白藤先生的意见,毕竟对方开的价钱不便宜。」 「请问一下,对方向您开价的金额是多少?」 「他们说要三千万圆喔。」 「三千万!」 若菜很乾脆地说出口的金额,对于矢田和秋津这种薪水微薄的公务员而言,可是足以让他们吓得倒退十步。伴随著惊吓,他们发出的高分贝惊叫声响彻整间收藏室。矢田瞪大眼睛,看著若菜询问: 「原来您是如此虔诚的佛教徒吗?」 「不,我倒不是信奉佛教,只是觉得佛像这种东西很神圣,应该能保佑我吧。」 「您有什么希望被保佑的事吗?难道是有什么烦恼?」 矢田这么问完,又立刻表示自己一定能帮上忙。若菜则露出微笑,巧妙地回答: 「其实不是遇上了什么特定的麻烦啦。不过我之后真的有需要时,一定会请矢田先生帮忙。」 「到时就交给我吧!」 只见矢田挺直腰杆、自信满满地发下豪语,苍一郎和秋津都一脸讶异地望向他。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后,矢田先是露出「糟糕」的表情轻咳一声,接著向盯著观音菩萨立像的晴问道: 「话说回来,白藤先生,这尊佛像有没有可能是失窃物呢?」 「失窃物……吗?」 「是的。因为佛像这种东西本来应该是放在寺庙里,让大众参拜用的东西吧?我不觉得寺庙会拿佛像出来贩卖,所以有没有可能是被偷出来的东西?」 虽然矢田的想法很合理,不过这点其实很难说,晴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佛像的确不是出于贩售目的所制作的东西,所以矢田先生的想法相当正确……但其实这点很难判断。如果是古老的佛像,那更是如此。佛像在六世纪从大陆传来日本之后,国内开始有人会制作佛像。然而从室町时代开始,经历战国时代再到江户时代的这段时间里,制作佛像这门行业不断衰退。再加上于佛像制作风气最盛行的时期所制作的作品,有很多是因为原本持有佛像的寺庙已经消失,才外流到市面上。」 「所以这类佛像是从废弃的寺庙流出的吗?」 「当然也有被偷出来的可能性,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无论是要治罪,或者是能起诉的对象,大概都已经不在世上。」 矢田听到晴这么说,面露难色地点点头。 「而且,日本在明治时代曾经发生过『废佛毁释(注11)』运动……这段历史你们应该知道吧?」 晴想著这类常识应该大家都知道,随口确认般地问道,没想到矢田和秋津却是露出诡异的表情不发一语。苍一郎看了看皱起眉头的晴,从旁插嘴说明: 「进入明治时代后,新政府不是颁布了要求神道教与佛教必须有所区隔的『神佛分离令(注12)』吗?在那之前,对于日本人而言,神与佛之间的界线其实很模糊,经常会将两者混在一起祭拜。然而,随著政府推出『神佛分离』的政策,加上幕末时期的社会不安定,进而发展成排挤佛教的风潮,导致大量寺庙遭人毁损。」 「啊啊,我想起来了!」 「我也有听过这段历史!」 虽然矢田和秋津连忙如此回应,不过还是很让人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不过晴觉得这不是需要深究的事,就先略过不管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这段历史,很多佛像流入市面上。当时寺庙遭人纵火或掠夺的情况层出不穷,也因此很多佛像是不完整的。另外,传入日本的外国石头佛像,有很多是有心人士趁著社会动荡不安时盗挖而来的,所以才会有仅剩头部,或是手腕、脚不见的情况。」 「总觉得那真是会遭到报应的行为呢。」 听到年轻的秋津一脸认真地这么说道,晴对他露出苦笑后,再度看向眼前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这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让晴微微皱起眉头。 「……这尊佛像有著平安时代后期的特徵。每个时期的佛像都有每个时期的特徵……这尊佛像的脸部轮廓较为饱满,而且眼角上扬。平安时代后期由于国风文化进入成熟期,因而制作了大量贵族会喜欢的美丽佛像。这尊佛像便很好地显现了该时代的作品特徵。然而……」 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陷入沉默,取代他开口的则是苍一郎。 「这果然……是赝品吗?」 矢田他们也很清楚,晴正是怀疑这尊观音菩萨立像是赝品,为了确定真伪才希望能看到实物。在场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晴,他则是在短暂地沉默过后,才抬头看向星野。 星野也往晴望去,两人四目相交。看著表情变得更加严峻的星野,晴开口回答苍一郎的问题。 「嗯,这是……」 「晴!」 正当晴准备说出跟这尊观音菩萨立像有关的隐情时,至今一直不发一语的星野,突然用尖锐的声音喊了晴的名字。光是听见这声掺杂了心痛的呼唤,晴就明白星野的意思,因此大大叹了口气。 「……这是赝品。星野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听到晴向自己徵求意见,星野重重地点点头,整个人靠到观音菩萨立像旁边。她隔著桌子站在晴的对面,双眼紧盯著放在桌子正中央的观音菩萨立像的背面。 「……虽然做得很精巧,不过这应该是完成度非常高的赝品。」 听到星野明确地如此断言,矢田冷哼了一声,露出颇感无趣的表情,用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奖的语气说: 「白藤先生的眼光这次也很正确呢。」 这时,秋津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先向矢田报告「是鉴识组」才接起电话。 「看来鉴识组已经到了,我们回去一楼吧。白藤先生,这么一来你应该满足了吧?」 「谢谢你的帮忙。」 目的确实已经达成,晴点头向矢田致谢。秋津边讲手机边走出收藏室,矢田随后跟上,若菜与苍一郎也一同朝房门口走去。正当所有人都准备离开时,与星野隔著桌子面对面的晴,压低了声音对紧盯著观音菩萨立像的星野问道: 「……我昨天要问的就是这件事。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 「星野?」 星野没有看著晴,而是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脸上看似已做出觉悟的表情,感觉比昨天更痛苦。 星野究竟是为什么会四处寻找他,还特地登门拜访,做出这类不像她作风的举动呢?晴仔细思考后,才想起两人刚重逢时,星野也说过她一直在寻找他。 星野微微睁开眼睛,直视著晴开口道歉: 「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有把这件事告诉你……说不定就能帮到你……」 「……」 晴想反问星野是什么意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在感到疑惑的同时,晴其实知道答案只有一个。「那时候」只会是晴与所有的一切诀别、决心舍弃一切的「那个时候」。 晴将几乎要颤抖起来的手指握成拳,星野直直盯著露出难看表情瞪著她的晴,对他讲出沉重的事实: 「五宝教授……很有可能在帮忙制作赝品……我虽然曾如此怀疑过,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教授他……?」 「其实……五宝教授根本没有资格责备你。所以……教授在去世前,曾经找我过去……留下『帮我向晴道歉』的遗言……」 「……」 星野想告诉他的就是这件事吗?如今晴虽然能明白她寻找自己的原因,但是脑中根本来不及整理眼前的事态。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理解的事,毕竟对晴来说,那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决定。 晴明明知道誉过去的朋友天羽是个问题人物,却依然相信对方不会欺骗自己,在天羽委托他雕刻鎌仓时代观音菩萨立像的仿制品时,点头答应了对方。然而,对晴而言只是模仿制作的雕像,在经过天羽缜密的加工后,被当成真品来贩售。五宝偶然看到那尊成为精巧赝品的观音菩萨立像,立刻察觉到是晴所制作的。 晴还记得当五宝问他:「那不是你做的吧?」时,自己所感受到的冲击。虽然被赋予了时代感的观音菩萨立像,已经变得跟晴雕刻出来的作品完全不同,但是他依然知道那就是自己交给天羽的东西。那时候晴没有回答五宝,而是直接冲去找天羽,质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天羽坦白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吧?」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天羽说得没错,晴明明就知道一切,却依然选择相信天羽、没有与天羽断绝往来,那是晴自己的责任。 五宝没有把这件事公开,也没有直接责备晴,然而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开始有负面的谣言流传开来。最重要的是,晴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决心舍弃一切。 由于不想待在日本,晴最后选择出国,却出乎意料地适应当地的生活,在国外一待就是八年。如果不是因为誉去世的关系,他可能现在依然待在国外。 晴一直以为,五宝当时没有责备他,是因为对方相信他,所以才会抱著淡淡的期待,觉得五宝可能还在等待自己,甚至为此走了一趟大学。很可惜的是,那时候五宝已经去世,晴最后没能见到他。然而,当时如果真的见到面── 那么……五宝会难过地向他道歉吗? 「所以说……这个并不是从美术馆外流的东西吗?」 晴指著观音菩萨立像,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星野重重地点头肯定。晴在看到若菜手上观音菩萨立像的照片时,就觉得那肯定是过去五宝做为参考所制作的佛像。美术馆之类的机关在制作无法复原的佛像的复制品时,会委托五宝雕刻用来当作参考的物品。在晴的印象中,其中一尊佛像就是眼前这尊观音菩萨立像。 原本晴还在怀疑,这说不定是从美术馆暗中外流的东西,然而从星野的回答,可以确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是……伪装成参考品所制作的赝品。当时星野比晴还要接近五宝,也会帮忙五宝的工作。她向晴坦言: 「其实在制作当时,我就觉得这份工作似乎有什么内幕,总之……感觉怪怪的,但是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直到教授去世之前,要我传话给你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所以……我才会四处寻找你,想跟你见面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你。」 「……」 「……但是,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从来没想过的事。」 星野这番发自心底的低语相当痛切,晴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苦痛。 「星野。」 「不好意思……」 晴叹了口气喊著星野的名字时,旁边传来一道客气的插话声。两人慌慌张张地往桌子的另一侧看去,发现手拿钥匙的泽村,正一脸困扰地从柜子的阴影处看著他们。 「我要锁门了……可以吗?」 泽村原本是在走廊等著留到最后的晴和星野出来,但因为无论怎么等都看不到人,最后终于忍不住来看看情况。 「对不起。」 晴和星野一同道歉后,离开收藏室。晴在最后,再次回头望向观音菩萨立像,其祥和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寂寥,感觉就像是无法承载他人的信仰之心。 5 两人与锁上收藏室大门的泽村一同走到一楼,发现不只是鉴识课的调查人员,连辖区的调查员们也来到现场,现场一口气吵闹了起来。晴他们为了寻找若菜和苍一郎来到客厅,立刻就被久候多时的两人询问为什么这么慢才来。 「因为我跟星野讨论了一下佛像的事……既然事情办完了,要是妨碍到他们调查可就不好,我们回去吧?」 「嗯,我跟若菜讨论后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泽村小姐必须留下来对吧?」 泽村点头回应若菜的询问,接著很不好意思地为没有端茶给大家道歉。 「虽然我有准备……不过目前来了这么多警察,实在不是喝茶的时候。」 以有光身亡的安乐椅周边为中心,鉴识课的调查员们正在进行搜证工作,许多人忙碌地进进出出。众人原想跟矢田他们打声招呼再回去,但附近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便请泽村帮忙转达谢意。 从客厅往玄关走去的路上,他们遇见秋津迎面走来。 「秋津先生,我们先回去了。」 「辛苦了。如果我们发现什么跟佛像有关的问题,会再联络白藤先生。」 「啊……对了,话说回来,知道有光先生的死因了吗?」 听到苍一郎用彷佛是突然想起来般的语气问道,晴也跟著朝秋津望去。去看观音菩萨立像前,晴也曾问过秋津,不过没能得知详情。 「今早刚得知司法解剖的结果,死因是服用了氰化物的毒药。」 「那……果然是自杀吗?」 「这就还不清楚。因为也有可能是他杀,我们才会来做详细的调查。」 「不过,若是他杀的话,要怎么让他喝下毒药?」 若菜疑惑地发问,苍一郎则是歪著头回答:「调查之后应该就能知道了吧。」秋津接著表示,有光陈尸的安乐椅旁边有张茶几,当时有个玻璃杯放在桌上,警方已经从杯子检验出毒药。 「因此可以确定有光是用那个玻璃杯喝下毒药,然而上面只有找到本人的指纹。」 「但从收藏室的状况来看,有光应该是正等著我们来访……」 观音菩萨立像会放在桌上,就是为了让众人观赏所做的准备。虽然从有光的经历判断,他肯定知道那尊观音菩萨立像是赝品,但即使如此,应该也不会就这样丢在桌上不管。晴疑惑地询问:「在等客人到来的人应该不会自杀吧?」秋津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有光不是那种会自杀的男人,我们也没有找到遗书。即使知道二课即将要揭发他的罪行,我也不觉得那足以构成他自杀的理由。而且帮佣的泽村小姐说过,前一晚有光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不过……」 秋津正要说出「还是有可疑的地方」时,突然露出「糟糕」的表情闭上嘴巴,大概是自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摇头表示「没事」。苍一郎和若菜见状,都眯起眼睛看著他,开口责备: 「都说到这里了,现在才隐瞒后续,要我们怎么接受啊?而且你这种讲法反而更让人在意。」 「没错,我们又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不过没关系,我去找国打听就能知道。」 听见最后一句话,晴狠狠瞪向苍一郎,但反应更加激烈的是秋津。他似乎打从心底不希望国崇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迅速举白旗投降。 「我知道了啦,拜托不要联络望月先生,这样会让矢田先生心情很差,事情也会变得很麻烦。你们别说出去喔……有光宅邸的监视摄影机有拍到可疑人士。」 「可疑人士?」 「前天夜里,泽村小姐在晚上七点回去之后,有光虽然一直待在家里,不过十一点多时有一名男子来访。」 秋津表示那名男子戴著帽子、身穿大衣,还刻意避开摄影机,所以无法判别他的长相。这名男子大约在有光家待了三十分钟。警方曾跟泽村确认过,是否有客人预定在那个时间来访,不过她没有印象。 得知有个神秘的访客后,苍一郎的表情立刻亮起来,还发表「那个人肯定就是犯人」的推理。 「在死者去世前一晚来访的神秘访客,绝对就是犯人啊!」 「既然有光先生会让访客进入屋内,表示对方是认识的人吧。」 「那犯人最有可能是熟人。」 「有光的推测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秋津刚才有说有光的死因,不过没有提到推测的死亡时间。听到晴的问题,秋津回答是在早上九点前后,苍一郎闻言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什么嘛,这样就不对啦,不是那名神秘男子让死者喝下毒药的啊。」 「有光跟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所以他在泽村小姐抵达前就已经去世了吗?」 「似乎是这样。泽村小姐在十点半抵达宅邸,完成几项家事后,于客厅发现已经死亡的有光……然后在十点四十分左右通报一一九。」 说完发现有光尸体的时间点后,秋津又补充从泽村那边听来的消息,表示检验出毒药的那个杯子,是有光每天早上都一定会使用的东西。 「有光在醒来后,一定会使用那个玻璃杯喝水,所以……」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事先把毒药装在玻璃杯里!」 就在苍一郎高声提出意见时,突然从秋津背后现身的矢田用讽刺的语气说: 「这是在玩推理游戏吗?」 秋津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连忙解释自己是在送晴等人离开。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泄漏大量搜查情报?」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总是受白藤先生他们照顾……」 「照顾?虽然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似乎都没有帮上忙呢。」 「矢田先生。」 为了安抚一脸不悦地冷哼一声的矢田,若菜叫了他一声。结果,原本准备继续攻击秋津的矢田,听到她的呼唤后瞬间表情一变。他脸上堆满笑容,是过去不曾见过的模样。 「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不会不会,这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若菜小姐有需要,我随时都愿意帮忙。」 「谢谢你,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若菜优雅地点头致意后,往玄关走去。原本矢田还说要送她出去,但是途中就被鉴识课的调查员叫住,无法如愿。 「期待下次再与您相见。」 听到带著秋津离开的矢田,说出这种一点都不像他会讲的客气道别,晴和苍一郎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他。 「个性未免差太多了吧?」 「虽然还满有趣的……」 两人边讨论矢田的「变脸」,边在玄关穿好鞋子、走到屋外。就在若菜询问晴他们回去谷中的路上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时,玄关的门扉打开,泽村从屋内走出来。 「啊,太好了,若菜小姐还没有离开……那个,能请您帮忙把这个东西转交给池尾小姐吗?」 泽村看到若菜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向她递出一包用白纸包裹著的东西。若菜满脸意外地接过来,泽村告诉她那是在厨房找到的。 「我想那应该是池尾小姐的。因为我没有使用过那一类的东西……不太清楚能不能重复使用。」 由于无法从泽村的话中判断白纸里是什么,若菜便问她能不能打开来看看。 「当然可以……」 见泽村点头答应,若菜就打开自己手中的东西。将白色的纸张摊开来,发现里面包著小小的假指甲。那是米色和粉红色的法式假指甲,正中央还黏著一颗水钻。 「我刚刚泡完茶后,在水槽里发现这个……」 「啊啊,这应该是池尾小姐的吧。」 「那是什么?」 虽然看起来像是指甲,但晴不清楚该物的用途,开口询问若菜。若菜边将假指甲展示给晴看,边说明那是贴在指甲上的东西。 「这叫做『假指甲』,是用双面胶或专用胶水等黏著剂贴在指甲上的东西。」 「啊……所以算是指甲油的进化版吗?」 「没错。只要贴上这个,没有特别留指甲也能让自己的指甲看起来很修长。毕竟有些人的指甲太软,根本无法留长。」 「那种黏著剂难道不会伤害到指甲吗?」 「那是专用的黏著剂,只要稍做保养就没问题了。」 若菜除了开设医美诊所之外,还有经营护肤和美甲沙龙,懂得这些也是理所当然。身为外行人的晴,以及同样身为女性发展方向却跟若菜完全不同的星野,则是一同露出奇妙的表情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知道这是池尾小姐的东西?」 「这是我们家的美甲沙龙为了庆贺新年特别制作的款式。因为是原创的花纹,只有我们家才有。而且,我曾在年末时看到池尾小姐来做保养,所以绝对没错。」 若菜边说边把假指甲用白纸重新包好,收进自己的包包里。 「我见到池尾小姐的话,会把这个转交给她。」 「非常感谢您。毕竟老爷发生那种事情……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池尾小姐。您真是帮了大忙。」 泽村深深低头致意后走回宅邸。若菜接著重新邀大家去喝咖啡,但星野道歉说: 「不好意思,我有事必须回大学一趟,得先走一步。我直接去车站搭电车就好。」 「那我送你去车站吧。」 若菜说完往车子走去,晴他们也跟在她身后。车子停在大门附近,晴在途中刻意拉开与若菜和苍一郎的距离,向星野搭话: 「我觉得……还是不要跟警察说那尊观音菩萨立像与教授有关吧。」 「……真的可以吗?」 星野在收藏室呼喊晴的名字时,晴就有感觉到她是希望这么处理,才刻意什么都没说。虽然晴确实对五宝怀抱著复杂的感情,但并不恨他。此时让真相曝光,也没有人能因此得利。 「在过来这里之前,我也很迷惘要不要告诉你……其实去世的那位名叫有光的男人有在贩卖假画,警方已经因为诈欺嫌疑而立案调查他。」 「所以说……」 想起矢田曾说过「反正是赝品」,星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晴轻轻耸了耸肩,表示有光其实说不定也不清楚东西的真伪,但可以推测或许正因为有光是这样的人,才会持有那尊观音菩萨立像。 「那个男人经手的是假画诈欺。虽然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又是怎么取得的,不过收藏室里的佛像就只有那一尊,我觉得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 「是吗……」 星野轻轻点头并深深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彷佛自言自语般问晴: 「……你愿意……原谅教授吗?」 「……」 愿不愿意原谅?面对这个问题,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只能直直看著星野。她白皙的侧脸非常清新美丽,跟从前相比几乎没有改变。那么在星野的眼中,晴是否也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呢? 「晴!」 正当晴想著这些事时,远处传来苍一郎的呼唤声,晴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车子旁边,若菜更是已经坐上驾驶座。晴连忙道歉,并催促星野赶紧上车。 「我会再跟你联络。」 星野下车时,晴对她这么说。虽然无法跟对方约定什么,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时究竟该怎么办,但是晴依然焦虑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最后讲出口的就是这句话。星野露出微笑点点头,跟若菜及苍一郎道谢后往车站走去。 车子重新上路没多久,若菜的智慧型手机响了起来。她要苍一郎从包包中拿出手机,帮忙确认来电者是谁。 「……看起来是池尾小姐喔。」 「帮我接起来,然后转成扩音模式。」 『喂?』 苍一郎按照若菜的要求接起电话,手机立刻传来池尾的声音。若菜手握著方向盘,用能让苍一郎手中的手机麦克风收到声音的姿势,客气地开口: 「早安,我正好也想要打电话给池尾小姐呢。」 『是吗?关于有光先生的事,我有话想跟若菜当面谈谈……』 「那我们能约在诊所碰面吗?」 听见若菜的询问,池尾回答「当然可以」,两人约好三十分钟后碰面。若菜挂断电话后,先向苍一郎和晴道歉,并且拜托他们陪她去诊所。虽然苍一郎婉转地拒绝,说如果若菜要跟池尾碰面,他们可以自己搭电车回去,不过若菜表示很快就能谈完,并邀请他们结束后一起去喝咖啡。 「你们应该有空吧?诊所附近有一间能吃到美味早午餐的咖啡厅喔。要去吗?」 「我们是无妨啦……晴,对吧?」 「嗯,可以啊。」 晴也没有什么必须赶回家处理的要事,回应苍一郎的询问后,双手抱胸靠到车椅上。说实话,晴的脑中其实满是在有光宅邸从星野口中听来的事,根本无法思考池尾要来拜访若菜的事。 晴一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刚才离开的星野的脸。星野说有话想告诉晴时,表情非常严肃,所以晴曾想过应该是相当沉重的内容,没想到实际听到的却是远超出自己预料范围的事。晴当时觉得五宝放弃了他,但那其实是误解。用复杂的眼神看著晴的五宝,很可能也抱持著秘密并为此感到烦恼。一想到这点,晴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下去。 还有,注意到五宝不对劲的星野也是。因为决定要舍弃一切,晴将至今为止的人际关系全都切断、拒绝往来,这难道是错误的决定吗?虽然晴从年轻时就觉得自己是很死心眼的人,却从来没想过会在年过三十五时重新体认到这点。 晴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车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南青山一带,车窗外能看见雅致的街景。在十字路口左转后,车子放慢速度进入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若菜在月租式的停车位上停好车子,领著苍一郎和晴往电梯走去。 「池尾小姐究竟想说什么呢?」 搭上门扉立刻开起的电梯后,苍一郎脸上带著些许阴霾向若菜问道。池尾准备推荐给若菜的那尊佛像才刚确定是赝品,苍一郎询问她该不会是要讲这件事吧,若菜则微微歪著头回答: 「我也不知道耶……不过,既然说是跟有光先生有关的事,那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性。或许因为有光先生去世,让池尾小姐听说了小苍所讲的……跟诈欺有关的事,所以她才来跟我道歉。」 「……若菜小姐,你觉得池尾小姐不知道那是赝品吗?」 听到身后的晴这么问,若菜露出讶异的表情回过头。晴有一瞬间心想她可能会指责自己不要说这种失礼的话,然而,若菜却是面带疑惑地皱著眉头,用迷惘的语气回答: 「她应该不知道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池尾小姐很了解美术品,而且她似乎很相信有光先生。昨天从小苍那边听说有光先生其实是诈欺犯时,我也吓了一跳。你看有光先生的宅邸那么豪华,甚至还有设备完善的收藏室,池尾小姐会被欺骗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若菜的说法是在袒护池尾,却也彷佛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似的。此时,电梯抵达四楼,门打开后若菜第一个走出去,苍一郎也随后跟上;最后才走出电梯的晴,则是在心中回应「的确是这样」。 挂在有光宅邸玄关大厅的画作出自名家之手,而且看起来不像赝品,很有可能是真货。此外,位于地下的收藏室设备很齐全,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保管赝品的场所。 然而反过来看,若欺骗对象是知识不足的外行人,这也可以说是为了诈骗所准备的舞台。在客人最初抵达的玄关大厅吊挂有价值的真货,便能给人这里应该有好东西的印象。让对手轻忽大意,在骨董世界中是常有的事。 有光瞄准的猎物,都是像若菜这种虽然有钱却缺乏美术相关知识,也跟这类专家无缘的人吧?晴边如此思考边走在走廊上,没多久就抵达之前拜访过的若菜私人办公室。 若菜要晴他们随便找地方坐,自己则是到桌前启动了电脑。听到若菜说要在池尾到来之前把工作完成这种工作狂般的发言,苍一郎在愕然的同时,问若菜要不要帮她泡咖啡。 「那就麻烦你了。办公室门口的右手边有间休息室,东西都在那里。我要低咖啡因的浓缩咖啡。」 「晴也要喝吧?」 「我去帮忙。」 反正坐著等也没别的事可做,晴就随著苍一郎一同来到茶水间。他们两人打开办公室斜对面的门,就看到设置了小型厨房的休息室。见到这间粉色系装潢的房间里摆著全新的胶囊咖啡机,苍一郎立刻喊出声音来: 「喔喔,不愧是若菜!晴,你要选什么?有很多种口味喔!」 「给我普通的就够了。」 「咦~机会难得就选一下嘛,有这么多口味耶,你看!」 见苍一郎拿起色彩缤纷的胶囊,晴判断他会花上不少时间挑选,于是拉了张厨房旁边的椅子坐下。 「若菜说的低咖啡因应该是这个吧?」 苍一郎边说边取出一个黄色胶囊,接著向晴问道: 「……晴,你怎么看?」 「你是指什么事?」 「池尾小姐……她真的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打算把若菜介绍给有光吗?」 感觉到苍一郎的问法中包含著怀疑,晴轻轻叹了口气。昨晚打电话来的国崇,很明确地讲出他对池尾的怀疑;而在确定观音菩萨立像是赝品后,苍一郎内心萌生的疑惑也化为实体。 正因为晴同样觉得奇怪,才会问若菜那个问题。虽然若菜回答她相信池尾,却也能感觉到她的迷惘。晴心想若菜其实很清楚真相吧,耸了耸肩回答: 「谁知道?既然有光死了,购买那尊佛像的事情也就此告吹,这样不是太好了吗?」 「但是……」 「若菜小姐已经是大人了,她应该很清楚。」 该考虑今后要怎么与对方往来的人是若菜,听到晴说「我们不该多管闲事」,苍一郎露出不满的表情正准备反驳时,却被手机的铃声给打断。苍一郎从羽绒外套的口袋中拿出手机,边说「是国打来的」边触控萤幕。 虽然不知道国崇是否在工作,不过他会在大白天打电话来是件很稀奇的事。晴怀抱著不好的预感看向苍一郎。 「……是。嗯……我们已经去过了……那我拿给他喔。」 昨晚国崇打电话过来时,晴曾跟他说过今天要去有光家看佛像的事。听到苍一郎说国崇似乎是要问这件事,晴一从他手中接过电话就直接报告结果: 「是赝品喔。」 『嗯,跟我的料想一样。有听说死因了吗?』 「听说是氰化物的毒药造成中毒死亡,至于是自杀或他杀的判定结果还没出来。鉴识员有到场……现在应该还在现场搜证吧。」 『监视摄影机的影像呢?』 发现国崇连秋津所说的监视摄影机有拍到可疑人物的情报都已经得手,晴在感到惊讶的同时,开口回答「有听说了」。秋津会不想让国崇介入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是指前一晚有拍到一名可疑男子来访的事吧?不过,有光的死亡时间不是早上九点左右吗?」 『虽然玻璃杯上没有找到本人以外的指纹,可是犯人很有可能是熟知有光的习惯,事先在杯子上动了手脚。』 「嗯……」 晴在回应国崇后,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国崇不是那种闲闲没事干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为了陪他们玩推理游戏,才特别在中午打电话过来。他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到底有什么事?」 听晴这么问,国崇才总算说出自己打电话来的原因: 『我从二课那边听到了很在意的情报。』 「是什么?」 『有光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似乎是跟一名女性合作进行诈骗。』 「女性……?」 『没错。遭有光用赝品诈骗的被害者们在笔录中提到,最初跟他们接触的是一名自称北野的女性。由于那名女性看起来很有钱,有光家又是位于田园调布的豪宅,所以让被害者都相信画作是真货。』 「北野……」 从国崇口中听到有光的同伙是女性时,晴脑中顿时浮现池尾的脸,但是双方姓氏不同。正当晴想著是否可以因此安下心时,国崇接著说出令他不安的话: 『北野这个姓氏很有可能是假名。』 「……喂!」 『要把苍一郎的姊姊介绍给有光的人……是姓「池尾」对吧?你能取得她的脸部照片吗?我这边会做比对。』 国崇似乎认为池尾是有光的共犯,所以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晴无法轻易答应他,毕竟如果弄错了,将会损害若菜对他的信任。 「你给我等一下。」 听到晴的回答,国崇有些意外地询问理由: 『怎么了?』 「虽然你说得很简单……但是这么一来,就非得跟若菜小姐说我们在怀疑池尾小姐。若菜小姐她……似乎相当信任池尾小姐。」 『既然如此,更应该趁这次机会确认对方是清白的,不是吗?这样才不会有芥蒂。』 由于无法反驳国崇,晴陷入沉默。不是所有人都跟国崇一样,能够如此理性地思考。虽然对国崇说「你也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不过晴很清楚这么说根本是对牛弹琴;更重要的是,晴自己也觉得彻底解开对池尾的疑惑会比较好。 晴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若菜小姐再过不久就会跟池尾小姐见面,等她们见过面我再问问她,晚点打给你。」 国崇回答「知道了」之后挂断电话。晴才刚把手机还给苍一郎,手机就再度响起。由于是若菜来电,苍一郎便立刻接起。 「什么事?嗯……知道了。」 苍一郎简短地交谈后挂上电话,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他的晴表示: 「池尾小姐似乎到了。若菜说她们要单独谈谈,所以叫我们在这边等。」 「……」 若菜可能是想婉转地确认池尾真正的想法吧?到时依池尾的反应,有可能会演变成争执。晴对此有些担心,起身从开启的休息室大门往若菜的办公室望去,正巧见到池尾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又慌慌张张地躲回休息室内。 从大门的阴影处确认池尾没有发现自己后,晴就叫苍一郎用手机拍下池尾的照片。在一旁听著晴和国崇交谈的苍一郎,似乎立刻就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回答「我知道了」,拿起手机站到晴的前面。 苍一郎抓准池尾走进若菜办公室的瞬间按下快门,虽然没有照到正面,不过依然是足以判断对方容貌的照片。晴要苍一郎把照片传给国崇,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传给国了。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 「……根据二课的情报,有光最近似乎是跟一名女性联手诈骗。」 「咦……难道……」 「国是说为求小心,想确认一下。」 虽然晴一开始希望能取得若菜的同意,不过如果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确认池尾是否清白,那反而比较方便。能抓到这么好的时机照到池尾的照片,实在很幸运。 「这么一来真相就清楚了吧……」 苍一郎听到晴这么说,面露不安地问道: 「但是……如果池尾小姐真的是有光的共犯……那就表示她打算欺骗若菜啰?」 「……的确会变成那样。」 「若菜说过池尾小姐很照顾她……」 「很有可能就是这种心意遭人利用了。」 晴一脸严肃地回道。 「这样的话……」 苍一郎才刚开口,走廊那边突然传来「当啷」的声响,让两人对望了一眼。晴跟苍一郎往走廊看去,却没有见到人影,也没发现造成声响的原因。 就在两人疑惑地心想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这次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他们往走廊探出身子,确定声音是从若菜的办公室里传来,连忙冲出休息室赶过去。 才刚到门口,就听到若菜的声音传出来。 「池尾小姐!」 由于那道呼喊声非比寻常,晴毫不犹豫地将房门打开。 「!」 一看到办公室内的状况,晴立刻明白刚才发出巨响的原因,只见放在沙发斜前方的圆凳、桌子全都倒在地上,若菜则是表情僵硬地靠墙站著,她面前是手拿针筒的池尾。 池尾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向打开房门冲进来的晴和苍一郎。苍一郎立刻就察觉到池尾打算伤害若菜,急忙跑到若菜身旁。 「若菜!」 「你这是在……做什么?」 苍一郎为了保护若菜站到她面前,晴则是朝池尾走去,开口问道。虽然不清楚她手上的针筒里装了什么,不过晴能确定那很危险,试图从她手中夺取针筒。池尾注意到晴看著针筒,连忙将东西藏到身后,拚命解释: 「不……不是的……我没有要怎样……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那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对、对吧?若菜,什么都没有,对吧?」 池尾对皱眉质问她的晴摇摇头,并向苍一郎身后的若菜搭话。但若菜只是露出严肃的表情看著池尾,不发一语。虽然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但很明显的是若菜已经不再信任池尾。 见若菜没有答腔,池尾又重复问:「对吧?」这时,苍一郎的手机响起,他跟晴说是国崇打来的便接起电话。 「……喂……咦……等等……晴……」 一听到国崇所说的话,苍一郎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跟晴说,刚刚送去的照片已经确认完毕。 「二课的人说……那个人就是有光的共犯……」 池尾听到苍一郎的话,顿时瞪大眼睛并倒抽一口气。看到池尾对「有光的共犯」一词有激烈的反应,晴边小心注意她的状况,边说明原委。 「警视厅的搜查二课为了以诈欺罪嫌起诉有光,先前一直在调查。虽然因为有光去世……无法顺利逮捕到他,不过有光似乎有一名自称『北野』的女性共犯……」 「唔……」 听到「北野」两字的瞬间,池尾的身躯一震。她的表情非常恐怖,初次见面时的那股优雅气质消失无踪。晴想著国崇的直觉真准,同时用低沉的声音说下去: 「虽然这样做很失礼……不过我们刚刚已经拍下你的照片,请二课那边做确认。你就是有光的共犯……北野对吧?」 「怎么会……」 若菜面色铁青地用细微的声音说道,放在嘴角旁的手指不住颤抖。看到若菜几乎快昏过去,苍一郎连忙担心地抱住她的肩膀。晴则是双眼紧盯著池尾,并叫苍一郎转达国崇,通知矢田他们赶来若菜的诊所。 晴边听著苍一郎与国崇通话,边对池尾问道: 「为什么……你打算要欺骗若菜小姐?若菜小姐明明如此仰慕你……」 「……这也……没有办法啊。有光威胁我说……如果没办法还钱……就帮他寻找买家……」 池尾不断重复著「没有办法」,接著身子一软,当场坐倒在地。晴无意间望向她垂在地上的手,看到她左手食指上缠著绷带后,突然惊觉到一件事。 在有光宅邸见到池尾时,若菜曾问过她的手指是不是受伤了,池尾当时是说她不小心被菜刀切到手。但晴现在看到那根缠著绷带的手指,脑中浮现「那该不会是谎言吧」的疑虑。晴边思考边看著池尾的手指向她问道: 「你手指上的伤……并不是被菜刀切到……而是在取下假指甲时不小心伤到的吧?」 「……」 池尾听到晴的问题后倒抽一口气,并抬头望向他。晴直视著一脸僵硬地看著他的池尾,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他脑中串连起来的事实: 「……我们今天去拜访有光家时,帮佣的泽村小姐将她在厨房发现的假指甲托付给若菜小姐,那是若菜小姐经营的沙龙为了新年特别制作的款式,所以她说那肯定是你忘在宅邸的东西。可是你前天曾经说过,你上次前往有光家是在秋天的时候。那么,为什么你在过年期间配戴的假指甲,会掉在有光家的厨房里?」 「……」 「你最近……曾经去过有光的宅邸吧?就在有光身亡的……前一晚。」 虽然秋津说监视摄影机拍到的是一名男人,不过还不清楚那个人是否真的是男性,也有可能是靠帽子和大衣遮掩才看起来像是男性的身影。晴如此推测并向池尾确认后,就看到她低下头,彷佛要躲避晴的视线。 晴微微皱起眉头,看著肩膀微微颤抖的池尾,直指核心地问道: 「杀害有光的凶手……就是你吧?」 「……」 「在泽村小姐离开后,你才前往有光家,然后在有光经常使用的玻璃杯下毒。跟我们一同造访有光宅邸时,你曾在厨房里找过东西。当时你所寻找的,就是你前一晚在厨房将毒药抹在玻璃杯上时,意外剥落的假指甲对吧?身为诈欺共犯而与有光熟识的你,肯定知道他的习惯,以及他经常使用的玻璃杯。有光在没有察觉自己的玻璃杯被下毒的情况下,跟平常一样使用那个杯子喝水,最后就这样身亡……」 池尾边听著晴说话,边缓缓地摇头低声说: 「我也没有办法……」 接著池尾慢慢抬起头,重重叹了口气。她看起来彷佛一瞬间气力耗尽,双眼看不到现场任何人,僵硬的手臂缓缓移动,摸索著地上的针筒。 在池尾的右手握住针筒的瞬间,注意到她打算做什么的若菜立刻高声叫道: 「快住手!白藤先生,把针筒抢过来!她打算自杀!」 「唔!」 晴听到若菜的声音,反射性地动了起来,连忙冲到池尾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只差一点就把针头刺入手臂的池尾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倒在地上,那股反作用力让她握著的针筒掉落,晴立刻朝针筒滑去。总算将针筒抢到手后,晴握著针筒跑到办公室的角落。 「还给我!」 池尾即使整个人趴在地上依然如此吼叫,晴面向她摇摇头说: 「你就算现在自杀又能怎么样!好歹……考虑一下若菜小姐的心情啊!」 「…………」 虽然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说自己深受池尾照顾并且相信著她的若菜,可是受到严重的伤害。如今要是池尾在她面前死去,若菜实在太可怜了。遭到晴愤怒地指谪,池尾当场大哭起来。 悲痛的哭泣声响彻整间办公室,正当晴、苍一郎和若菜都不知所措时,警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虽然晴平常很讨厌警察,这时却真心觉得他们能赶来实在太好了,甚至还为此松一口气。 接到国崇的指示急忙赶来的辖区警察抵达诊所时,池尾的哭声也停了下来,不过她看来仍处在茫然自失的状态,有可能突然发作想要自杀,因此晴先拜托到场的警察在矢田他们赶来前帮忙监视池尾,才跟苍一郎带著若菜移动到休息室。跟池尾同处一室时一直站著的若菜,在走进休息室的瞬间便跌坐到椅子上。 「若菜,你没事吧?」 「能帮我倒杯水吗?」 若菜接过苍一郎从饮水机装满水递给她的玻璃杯,一饮而尽后吁了一口气,并按著太阳穴。苍一郎向她询问池尾来访之后,两人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 若菜表情僵硬地摇摇头,说明起情况: 「虽然我有想要跟池尾小姐确认……她究竟知不知道有光先生是诈欺犯的事,不过我们并没有起争执。我甚至还没有时间提到这件事……池尾小姐就突然拿出针筒,让我吓了一跳……因为感受到危险,我撞倒椅子逃到墙边……」 说完,若菜露出严肃的表情要求苍一郎帮她再倒一杯水。接过玻璃杯的苍一郎在饮水机装水的同时,低声说道: 「不知道针筒里面装了什么……」 「虽然我也不清楚……」 不过从走投无路的池尾打算用那个针筒刺自己的行为来看,里头装了毒药的可能性很高。换言之,池尾可以说是为了杀害若菜才过来这里。脑中浮现相同推测的三人,全都陷入沉默。 若菜接过重新装满水的玻璃杯,始终保持沉默。看到若菜露出难过的表情,晴与苍一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休息室笼罩在深重的沉默中。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晴才刚想说怎么脚步声来到附近就消失了,休息室的大门就被用力打开。 「若菜小姐!您没事吧?」 矢田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若菜后,才夸张地松了口气说「太好了」。矢田似乎也有接到若菜遇上危险的消息,所以拚命地一路赶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白藤先生跟苍一郎先生明明在场,却还是让若菜小姐遇上危险,实在……」 「我们这边也有遇上一些状况……比起这个,请逮捕目前待在对面房间里的池尾,杀害有光的凶手就是她。另外,她也是跟有光联手诈欺的女性共犯北野,这点已经由搜查二课确认过了。」 「白藤先生连在二课都有认识的人啊?」 「是国联络的。你明明就知道吧?」 面对彷佛是在挖苦的矢田,晴板著脸耸耸肩,催促他快点过去。矢田表示,希望若菜也能一起去辖区的派出所跟警方说明状况。若菜点点头,回答自己会待在休息室里,警方要离开时再来通知她就好。 晴觉得若菜在差点遭池尾杀害的情况下,又要走一趟警察局做笔录负担会太大,所以小声地询问: 「真的没关系吗?」 若菜露出微笑回答: 「我没事。真的很抱歉,给白藤先生以及小苍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 「没错,最震惊的人明明是若菜你啊!」 「我可能没有看人的眼光呢……」 看得出来深深叹著气的若菜相当失落。不仅是差点被信赖的人骗钱,还几乎要被对方杀害,这件事非常严重,不过像若菜这样积极的人一定能重新振作起来吧。 「就结果来说,若菜小姐并没有买到赝品,也没有受伤,更没有丢掉性命,算是很好的结果吧。」 听到晴说出这段根本不成安慰的话,若菜一脸困扰地露出苦笑。 池尾被警察带走后,若菜跟矢田一同前往警局说明案情。由于苍一郎陪著若菜一同过去,晴便一个人搭乘地下铁回家。虽然晴今天很难得地对于警察抱持著谢意,不过他依然不想跟他们有更多不必要的牵扯。 抵达谷中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晴边心想「这下可好了」边要打开大门的门锁时,发现拉门上插了一张对摺的纸片。拔出来一看发现是快递的通知单后,晴啐了一声说: 「糟糕,这么说来国讲过他今天要寄东西过来……」 虽然位于都心,但白藤家处于对外联络相当不便的位置。晴对快递业者深感抱歉,实在不忍心要他们重新寄送,但他连电话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联络业者。晴心想等苍一郎回来再叫他处理,把通知单放在鞋柜上。 时值下午,肚子多少有些饿了,晴打开冰箱打算吃点什么,但能够立即食用的食材只有年糕,只好烤年糕做成矶边饼。晴边想著为了避免晚上也吃年糕,等一下得出门采买食材,边将碗盘收拾好后走进工作室。 「……对了。」 打开拉门走进房间的同时,晴看到装有木雕的纸箱,那是要给真澄的回礼。他为了不要忘记这件事,特别把箱子放在醒目的地方。晴心想都已拖了三天,实在不能再拖延下去,便决定在开始工作前先把双层漆器和礼物拿去给真澄,再度做起出门的准备。 他把洗好的双层漆器以及放了木雕的箱子用包巾包好,走出家门。只要穿过小路,就能抄捷径前往桃园位于根津的店面,路程大约十分钟左右。可能是因为目前还在放年假,即使在三浦坂都能看到拍照的观光客。 桃园经营的杂货铺「plus five」同样满是客人。看到桃园跟佳咏正在收银台忙著算钱和包装商品,晴客气地向他们打招呼: 「不好意思,在你们这么忙的时候跑来打扰,新年快乐。」 「啊,晴先生。新年快乐,去年年底时真是谢谢你了。」 「新年快乐。我正好想说明天是不是去找你们拜年呢。」 「是吗?其实,我是来跟真澄小姐道谢的。」 晴边说边环视店面寻找真澄的身影。原本想说她是去里面拿东西,或者是在接待客人,不过到处都看不到她。正当晴感到不可思议时,桃园向他说明真澄是到附近的出租仓库去拿商品。 「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啦。」 「不,没关系。你们正在忙,我下次再过来吧。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吗?」 晴把带来的布包交给满脸歉意的桃园,向佳咏打声招呼就告辞了。其实晴有想过要帮忙,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做不来服务业,根本帮不上忙。他想著至少不要妨碍店家,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开店面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四处看了看。 真澄在尾牙时说过,她有重新摆设过用来放晴的木雕的展示柜。晴想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样子而四处寻找,见到墙边某个区块挤满人潮。站在人群的后面望去,晴发现那是带有满满过年氛围的新春摆设。 「……」 晴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心想著一定要跟真澄道谢并走出店面。真澄的心意总是充满温暖,让人觉得很高兴。想到店家是如此诚心诚意地在帮忙贩售自己的作品,让晴激励著自己也要更用心去制作。 感觉才刚过年就被注入一股干劲的晴正准备爬上三浦坂时,来自背后的呼喊声让他停下脚步。 「晴、晴先生!」 「……」 晴立刻听出那是真澄的声音,一转过身就发现真澄抱著一个大箱子站在斜坡下方。看到那与真澄纤细的身材不成比例的箱子,晴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要帮忙拿。 「我帮你拿吧。」 「咦……没、没关系!不、不能这样……我没问题的……」 「但是……」 「真的没有问题。虽然看起来很大,不过箱子很轻,我拿得动的。还有,或许外表看不出来,但我其实很有力气!」 真澄抱著纸箱用力摇头,全力婉拒。虽然晴可以硬从她手中抢走箱子,但总觉得这样反而会让真澄放不下心,晴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与真澄并肩走向店面时,晴告诉她自己已把先前借的双层漆器交给桃园。 「实在太感谢你,你送来的年菜非常好吃,连苍一郎也很高兴,所以一下子就被我们吃光了。」 「真、真的吗?太好了……」 「店面的摆设也很棒,谢谢你。因为我总是受到真澄小姐的照顾……虽然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回礼,不过我有把礼物一起放在『plus five』,可以的话就请你收下吧。」 「礼、礼物……?怎、怎么这样……给我实在太浪费了……」 「那应该是只有真澄小姐收到会觉得高兴的东西吧。」 晴看著一脸认真地想婉拒,还摇头到发型都变得一团乱的真澄,露出苦笑地补充说道。真澄似乎想像不出什么是只有她会觉得高兴的礼物,一脸意外地歪著头。接著她低下头,用充满谢意的语气说: 「只要是晴先生送我的东西……总之,谢谢您!反过来让您如此费心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 「……那个……」 道完谢后,真澄彷佛回想起什么而瞪大眼睛,并停下脚步。看到她露出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的烦恼表情,晴立刻察觉到她有话要说。他边推测真澄要讲的应该是那件事,边开口向她确认: 「是不是又有人去店里询问我的事情?」 再次与星野见面时,星野说过她为了寻找晴曾去店里问过。当时晴便想说见到真澄时,要为了再度造成她困扰一事道歉。 真澄轻轻点头,有点难以启齿地说出星野来过店里的事。 「是……是的……那个……我们尾牙结束后遇见的那位小姐……一月二日时曾经来过店里……她相当积极,希望我能告诉她晴先生的地址……」 「真的很对不起,我听说过这件事了,还想说给真澄小姐添了麻烦,一定要找机会向你道歉……」 「您已经……知道了?」 「对方来过我家了。」 真澄知道白藤家位于非常难找的地方,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接著用力摇头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喔!」 看到真澄焦急地否定,晴连忙向她说明原委: 「不是的,原因不是出在真澄小姐身上。那家伙是我的大学同学,她想起过去曾听人说在谷中的寺庙看过我,才顺利找到我家。所以不是真澄小姐的问题,请不要在意。」 「那一位小姐是您的……大学……同学啊……嗯……」 真澄点点头后,露出困惑的表情低下头。由于她强烈散发出「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感觉,晴忍不住开口呼唤她: 「真澄小姐?」 星野有时态度会非常强硬,肯定给真澄添了不少麻烦,这让晴相当担心真澄纤细的心灵是否因此受伤,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在他努力于脑中寻找词汇时,一旁突然传来很熟悉的呼唤声。 「晴?」 「!」 吓了一跳的晴一转过头,就看到星野站在先前真澄所站的位置。在田园调布车站与有事要赶回大学的星野分手不过是上午的事,晴完全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她。 星野快步朝面露困惑的晴走去,距离拉近之后,她看著晴身旁的真澄露出微笑。 「真是太巧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跟我……道歉吗……?」 「先前那样百般纠缠你,真的很抱歉。我被晴责备了喔,他说不要做那种会增加你负担的事。」 「星野!」 虽然晴的确这么说过,但这又不是能坦白告诉本人的内容。星野一脸莫名其秒地看向慌忙插话的晴,反驳:「我是不能道歉吗?」晴找不到能让她接受的理由,只能板起脸孔;至于晴身旁的真澄,则是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那个,没事的,你没有造成我的负担……只是我已经答应晴先生不能说了,所以有点困扰。」 「是吗?太好了。」 听到真澄本人说「没事」,星野得意地看了看晴,彷佛在说「你根本白担心一场」。晴怀抱著难以言喻的心情搔了搔头。因为从美代子那边听来的事情还留在心里,他会下意识地担心真澄也是没办法的事。 晴轻轻叹了口气,向星野询问: 「所以你来只为了这件事?」 星野看了看晴与真澄,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询问: 「我妨碍到你们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这种直来直往的讲话方式让晴回想起过去,忍不住深深叹一口气。然而,跟愕然的晴不同,真澄的反应彷佛是直接被人掐住心脏。 「唔!」 她发出晴和星野也听得见的音量倒抽一口气,拿著大箱子整个人跳起来;在著地之后又猛烈摇头,力道大到几乎要让整头长发缠在头上。 「没、没、没、没这……没这个可能!」 真澄用几近疯狂的语气否定,瞪大了眼睛看著晴与星野,接著以拿著纸箱的状态灵巧地深深一鞠躬大叫:「我先离开了!」然后快步后退到店门前,宛如脱兔般逃进店里。这一连串动作从头到尾不过十五秒,根本是一瞬间的事,晴完全来不及叫住真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晴依然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星野则是露出苦笑向他说: 「这孩子真是有趣呢。」 「……不要玩弄她啦。」 「我才没有玩弄她。她真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 晴不悦地回应后,询问星野是不是住在附近,毕竟星野是在「plus five」找到他制作的木雕,两人重逢的地点也是在根津神社附近。然而星野摇摇头,回答她住在池尻。晴原先一直觉得她住在附近,察觉到自己想法有误,便皱起眉头说: 「……所以,你是特别过来这里的啰?」 他们今天早上是先与星野会合后,才前往位于田园调布的有光宅邸,但跟谷中相比,池尻距离田园调布反而更近。晴这时才初次注意到自己让星野花费多余的时间,于是开口道歉。 然而,星野却是露出苦笑耸耸肩回道: 「我也没有问要去哪里啊。」 「你要是有问一声……」 就好了──晴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而是闭上嘴巴。无论是晴或星野都是话不多的人,他们也曾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却也因此造成无法挽救的结果。晴想著「这也没有办法呢」,对星野说要送她去地下铁车站。 星野没有拒绝,与晴并肩迈开脚步。走在通往不忍路的路上,晴跟星野交代送她去田园调布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在那之后就抓到杀害有光的犯人了。」 「还真是突然呢。凶手是谁?」 「是介绍若菜小姐跟有光购买那尊观音菩萨立像的女性……而且,她在其他诈骗案件中是有光的共犯。若菜小姐深受对方照顾,相当信任她,结果却……」 「是吗……这应该让她很震惊吧。」 星野回应的声音有些微弱,这可能是因为她本身也有过遭到信任的五宝背叛这般痛苦的过去。晴并没有说出若菜还差点被池尾杀害的事,只补充说明这件事在这几天应该会上新闻吧。 星野点点头,询问晴这么一来是否就能知道有光取得观音菩萨立像的管道,但晴露出为难的表情摇头: 「虽然不清楚池尾跟有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她看起来不像是了解美术品的人,所以池尾不知道详情的可能性比较高。」 「是吗……」 「而且……即使查出有光获得赝品的管道,知道那尊佛像跟五宝教授有关的,就只有我们……跟当初委托教授的人而已。我觉得委托人应该不会将不利于自己的情报外流,所以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 短暂地沉默过后,星野才应了句「也对」,接著两人便陷入沉默。 他们不一会儿就抵达不忍路,左转便能看到通往地下铁的出入口。星野在这时停下脚步,开口向晴搭话: 「晴。」 「什么事?」 「……你要不要来我们大学?」 晴瞪大眼睛看著一脸认真的星野提出意想不到的邀约。星野直视著大吃一惊的晴,继续说道: 「我认为如果晴当时仍继续雕刻这条路,如今已成为能名留青史的雕刻家了吧……从现在开始还不算迟,总之,就算是为了糊口饭吃,来大学工作也不是件坏事。」 「……我现在这样也够我生活了。」 「……靠卖木雕赚钱吗?我觉得晴的才能不该只是用来制作商品。」 「无论是多么有名的艺术家,都得靠贩卖作品来生活吧?作品在卖出去的那一刻就成为商品了,两者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想说的是……」 「星野。」 注意到星野跟平常不同,对此变得感情用事,晴露出了苦笑。星野注意到晴的声音中混合了放弃与温柔,让她微微眯起眼睛,不再继续说下去。晴对著露出难过的表情不发一语的星野说: 「你没有必要觉得后悔喔,当时决定要舍弃一切的人是我自己。即使你把五宝教授的事情说出来,我可能……也不会改变决定吧,毕竟我那时有帮忙制作赝品是事实,那是我犯下的错。」 「晴……」 「而且,对我来说……现在的生活其实也很不错。」 晴不知道他在星野眼中究竟是过著怎么样的生活,不过他所说的是实话。在从星野口中听说五宝的事情后,晴也曾想过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舍弃一切,而是选择留下来的话,如今的生活会是如何呢?或许会是能制作出足以称为「作品」的东西,并以此获得奖项、成为有名的雕刻家吧。虽然不是没有那个可能性,但也不能保证说绝对会变成那个样子。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那样子真会让自己觉得幸福吗? 晴并非抱持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在烦恼、痛苦后才选择的这种生活,对他而言真的不差。 「虽然的确是很穷啦。」 星野盯著苦著脸补上最后一句话的晴,轻轻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我知道了」,然后就转身离去。晴目送快步走下地下铁出入口阶梯的星野,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才顺著原路回去。 晴在返家途中想起冰箱里已没有其他食材,便绕了一下路前往谷中的商店街,先把晚餐买好。虽然不知道苍一郎何时才会回家,不过他想说还是准备一下而买了两人份的配菜。提著购物袋回到白藤家后,晴开始动手洗衣服、打扫浴室,直到做完所有家事才走进工作室。 晴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忘了时间,常常连天黑了也没有察觉。 「我回来了!」 听到苍一郎的声音从玄关传来,晴讶异地抬起头,发现窗外已经一片黑暗。看了看时钟,原来现在已经七点多,于是晴决定将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动手收拾起工具。 「晴,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若菜小姐呢?案情说明完毕了吗?」 「嗯。因为矢田先生说要护送若菜,我就交给他,自己先回来了。」 晴一瞬间感到讶异,但又想到矢田对若菜有意思。苍一郎明知这点却依然让矢田送若菜回去,这令晴露出疑惑的表情问: 「若菜小姐应该有注意到吧……」 「谁知道呢?矢田先生根本无法成为若菜的对象,说不定她根本没察觉到喔。或者该说,她根本没有把矢田先生摆在眼里……」 说完对矢田而言相当哀伤的话,苍一郎就往客厅走去。晴则在关上工作室的暖炉跟电灯后,询问苍一郎要不要吃晚饭。 「要,我饿了。」 「白饭已经煮好了,我也有买配菜回来,那就再弄个味噌汤吧。你也来帮忙。」 听晴这么说,苍一郎便放弃钻进暖桌,转身走向厨房。平常的话,苍一郎肯定会抱怨连连;今天之所以没有抱怨,大概是因为他有大量关于案件的事情想要跟晴说。苍一郎边把配菜装进盘子里,边激动地讲起新得知的事实。 「那个被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男人,正如晴所料果然是池尾小姐喔,本人也承认了。」 「……是吗?」 「她刻意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藉口说要商讨隔天的事前往有光先生家……然后在有光先生早上会使用的玻璃杯下毒。完全跟晴推理得一样。」 「假指甲也是吗?」 「没错。大概是太慌张的关系,池尾小姐的假指甲卡到水龙头而剥落,但她不知道掉在哪里。」 「果然是这样……」 晴点点头,将高汤包放进锅子的滚水当中,接著把火转小后,切起要当配料的白菜。 「池尾小姐经营的公司从几年前就不断亏钱,已经差不多要走投无路了。她因此开始跟有光借钱,并以此为契机,成为共犯协助有光诈骗。」 「她看起来明明是个有钱人呢,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她有说她杀害有光的主要动机是什么吗?」 「说是一直被逼著还钱的缘故。还有,她杀害有光之后,似乎打算让我们当她的不在场证明,真讨厌。」 「是指发现遗体时她跟我们在一起的事吗?不过,我们在场的时间与推测的死亡时刻不同,根本不能当成不在场证明吧……」 「矢田先生说,应该是因为这个计画出自外行人的判断吧。更重要的是……我怀疑她是不是打算把罪行嫁祸给若菜。」 「……你的意思是……她想杀了若菜小姐,然后把杀害有光的事情说成是若菜小姐做的吗?」 「嗯……」 苍一郎点点头应道。晴转过头去,发现他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莲一样难受。见到苍一郎露出那种不适合他的表情,晴叹了口气,关上炉火从锅子里取出高汤包,接著把切好的白菜放入锅中重新点火后,才开口回答: 「你想太多了啦。」 「但是……」 「若菜小姐怎么说?」 「……虽然我无法接受,不过若菜在做笔录时,说池尾小姐之所以拿著那个针筒是为了自杀。但是那时候,池尾小姐绝对是想要杀害若菜吧。」 「……若菜小姐心地很善良呢。」 「明明自尊心很高,个性又跟女王一样。」 苍一郎叹气这么说之后,又补充说明警方从池尾的针筒中检测出毒药。虽然还需要详细鉴定才能知道是哪一种毒,不过警方认为那应该和用来杀害有光的毒药是同一种。 「她已经自白了,会依杀人和诈欺共犯的罪名遭到起诉吧。」 「是吗?」 晴点点头,看了看白菜煮到什么程度后,把切好的豆腐倒进去。他在水还没沸腾前加入味噌,并指示苍一郎把汤碗拿出来,最后将从商店街买来的筑前煮(注13)、炖羊栖菜以及炸火腿装盘后,把配菜全部端去客厅。 准备好简单的晚餐,两人一同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苍一郎拿起小瓶装的酱料淋到炸物上,叹了口气:「唉……」 「没事叹那么大的气是怎样?」 「因为啊,年假放到今天就结束啦,明天开始又要做麻烦的实验。天气那么冷却非得出门不可,真的很烦耶。为什么不能一直放年假呢?」 「你在说什么啊?今天明明也很冷,你还不是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而且,有工作可以做反而应该高兴吧?」 听到苍一郎说出彷佛过完寒假的小孩会讲的话,晴板起脸来连声斥责。这时,玄关传来「有人在吗?」的呼唤声。晴和苍一郎立刻认出这道微弱的呼唤声出自真澄,两人对望了一眼。 「是真澄小姐?」 「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才刚刚跟真澄见过面的晴想不到她来访的理由,一脸意外地放下筷子。 晴站起身来,走出客厅往玄关看去,见到真澄站在微微开起的拉门对面。 「啊……不好意思,突然来访……」 「不会。怎么了吗?」 「……无论如何……只听我说一句话也好……我想来道谢……」 小声呢喃的真澄抱著一个晴看过的纸箱,那是用来装做为年菜回礼的雕像的箱子。 晴穿上拖鞋走到敲土上将拉门完全打开,真澄则是往后退了几步,与晴拉开距离之后,举起箱子道谢: 「实在太感谢您了。我、我真的能收下这么棒的东西吗……因、因为我的年菜实在没有好到……能获得这么棒的回礼……这让我非常迷惘,不过我很高兴也是事实……但又觉得如果独占说不定会遭到报应……」 「那么,你很喜欢啰?」 「唔!」 真澄看起来彷佛想说「当然了」却发不出声音,用力点著头。看著真澄几乎是在甩头而把头发弄得一团乱的模样,晴露出苦笑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 晴原本就是想说真澄一定会喜欢才做了那个木雕,看到她那么高兴可以说是一如所料,却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晴看著满脸通红的真澄,后方突然传来苍一郎的声音: 「晴。」 晴转过头去,发现弯腰驼背的苍一郎走了过来,开口邀真澄进来屋里。 「今天很冷吧?站在那里聊天会更冷喔。」 「没关系,我很快就要离开。」 「所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苍一郎不可思议地问道,晴就说起下午把漆器盒跟回礼一同送去「plus five」的事。苍一郎也知道晴为真澄制作了木雕,于是开口问道: 「原来完成了啊?所以真澄小姐是来道谢的啰?啊,难道说就在那个箱子里吗?让我看、让我看。」 「……」 苍一郎注意到真澄手上的箱子,立刻轻佻地说想看箱子里的东西,真澄则是露出一脸可疑的表情看向他。由于真澄在面对晴时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这让苍一郎有些受伤,无力地表示:「让我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吧?」 见苍一郎用视线向自己求救,晴只好开口询问真澄,是否能让他看一看。 「我知道了。」 对真澄而言,晴的话就等同于神的旨意,她立刻乖乖点头并打开箱子。 「……哦?」 苍一郎兴致勃勃地往箱中看去,先是停顿了一会儿,接著发出呆滞的回应声。这对身为作者的晴,以及特别跑来道谢的真澄而言,都是出乎意料的反应。见两人一同用疑惑的眼神盯著自己,苍一郎连忙辩解: 「我也觉得做得很好喔!我真的这样想……不过,这也是妖怪吗?说实话,我对妖怪没什么兴趣。为什么狐狸会有那么多条尾巴啊……」 「你不知道玉藻前(注14)吗?」 真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立刻吐嘈他,然而苍一郎似乎依然不懂她在说什么。 「玉?」 看到苍一郎皱起眉头再问一次,晴轻轻叹了口气,要真澄不用再解释。 「真澄小姐,不用勉强他了,这家伙是个理科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呢!为什么晴总是这样评论别人的弱点……」 「不好意思!」 就在苍一郎开口反驳时,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他。站在玄关议论纷纷的三人惊讶地往声音来源看去,见到一名抱著纸箱的男子,正打开通往墓地的木门走过来。看到那位青年身穿快递业者的制服,晴立刻「啊」了一声。 下午回家见到快递的通知单时,晴原本想说等苍一郎回来再联络,就把单子放在鞋柜上。晴对著走到门前的快递员致歉: 「抱歉,让你跑了两趟,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有人在家真是太好了。那个……这里是白藤先生的家没错吧?能请你帮我签收吗?」 晴要苍一郎在单据上签名后,从快递员手中接过箱子。寄件人是国崇,而且纸箱非常沉重。晴边疑惑地想著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边对转身离去的快递员说声「辛苦了」。 「是国寄来的吗?」 「嗯,应该就是他昨晚讲的东西……」 若从重量判断,有可能如苍一郎所说的里面装了清酒;不过如果要放一升瓶,这个箱子的长度有些不足。晴想著要打开来确认,把箱子放到玄关的阶梯上后,注意到箱子上所贴的单据角落写著非常恐怖的文字,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唔……」 内容物一栏写著「年糕」,会是自己看错了吗?不,应该没有看错。真不敢相信……应该说真不想相信……晴边这么想著边高声叫道:「苍一郎!」 「怎么了?」 「你看……这里。」 「……」 顺著晴的手指看到「年糕」二字的剎那,苍一郎脸色大变。虽然他们心怀感激地吃著国崇在年底送来的年糕,不过两人都对每天只吃年糕的生活感到厌烦了。何况年底收到的年糕还有一堆冰在冰箱里,如今竟然又增加…… 苍一郎对脸色发青地颤抖的晴说出恐怖的现实: 「这个箱子里面……该不会全都是年糕吧?」 「……」 「冷、冷冻起来吧?这样应该可以保存久一点……」 虽然苍一郎像是要安慰晴般如此表示,不过就算是冷冻起来,只要还摆在冰箱里,就非得吃完不可。晴和苍一郎都很清楚,过著贫穷生活的两人绝对不能浪费食物;也知道既然能免费得到食物,一定要满怀谢意地全部吃完。但是,即使他们理智上明白这个道理,情感上却怎么也无法接受。 晴抱著沉重的箱子,转身面对站在背后的真澄问: 「真澄小姐,你喜欢年糕吗?」 「年糕……吗?嗯,是会吃啦……」 「真澄小姐是跟令尊及令堂三个人一起住对吧?」 「对、对耶!如果一个人吃三块,一家便是九块……我们分三天的量给你们吧?啊,对了,还有美代子小姐呢。不然美代子小姐那边就由我送过去!」 「也对,这么美味的年糕,像这样偶尔分赠给大家也不错啊!」 「没错!」 晴彷佛是为了消除罪恶感而对自己这么说,苍一郎也强烈表示同意,两人都已经无法再忍受交替吃著杂煮和矶边饼的生活。这让晴忍不住觉得,新年假期果然应该放到元月三号就结束。 注1:檀家 指选择该寺庙做为菩提寺(代代皈依、埋葬祖先遗骨、供养先祖之寺)的人家。 注2:杂煮 以日式年糕为主,配上高汤、肉类、蔬菜的料理,其实就是咸的年糕汤,日式年菜的一种。 注3:光背 佛像后方用来表现佛光的组件,有各种不同的形状,可以单独做为商品贩卖。 注4:胁侍 又称「胁士」,侍立在佛陀两侧、协助佛陀教化众生的弟子。 注5:定朝 平安时代后期的佛像雕刻师,最有名的作品是在收藏在京都平等院的阿弥陀如来坐像。 注6:国风文化 国风(和风)文化是相对于深受中国影响的奈良时代文化(唐风)的称呼,是大多数日本文化的源头。其中,以末法思想为背景的净土教大为流行。 注7:矶边饼 「矶边」两字其实泛指「用海苔将食材包起来烤」的料理,这里是指用海苔包起日式年糕,再刷上砂糖和酱油去烤的料理。 注8:盐应对 意指冷淡、不积极,甚至是板著脸的应对态度。 注9:佐伯佑三 将野兽派和现代主义带入二十世纪初期的日本画坛的西洋画家。 注10:希涅克 保罗?希涅克,法国新印象主义画派的画家,和秀拉同为点描派的代表人物。 注11:废佛毁释 发生于日本明治元年(西元一八六八年),明治政府鼓吹神道教以强调天皇统治的合理性,而引发的打压佛教之运动。 注12:神佛分离令 明治政府于西元一八六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发布的命令,禁止天皇所遵从的神令与佛教相混合,也是「废佛毁释」运动的原因。 注13:筑前煮 根茎类蔬菜或是当季蔬菜加上鸡肉或鱼肉炖煮而成的日式菜肴。 注14:玉藻前 平安时代末期,在鸟羽上皇御前出现,由白面金毛九尾狐变化而成的绝世美女。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拿起这本《月影骨董鉴定帖三》。我能像这样写到第三集,全都是因为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打从心底感谢各位。 在本集的故事中出现了佛像,这是非常深奥的世界,虽然我在描写时查阅了大量资料,不过对于熟悉这个领域的人来说,应该还是有不少漏洞。就请各位当成是一篇「故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虽然没有特别虔诚的信仰,却很喜欢四处参访神社或寺庙。在参访寺庙时,偶尔会有机会请僧侣帮我做介绍,他们所说的故事都非常有趣,总是让我很佩服。即使宗教上的信仰有所不同,却依然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想这果然是因为佛教的历史悠久,对于生长在日本的人来说,很自然便会与自身经历的某个部分有所连结。 在寺庙看见的佛像肯定具备什么特质,才能让任何人都下意识地双手合十参拜;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那份心,或许就不会前往寺庙吧。但即使是对双手合十这项行为有所抵抗的人,也可能会因为佛像的模样深受感动。 我个人觉得佛像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在博物馆看到时,和在寺庙看到时的印象完全不同。这是因为要有寺庙这个「舞台」、有向祂们祈祷的人在场,才会产生那种独特的氛围吧。在展览上能够近距离观赏佛像当然是难得的机会,然而在那种场合,佛像看起来与其说是佛像,不如说是美术品,哪怕边想著「啊啊,原来这里是这样制作的」边仔细观察也不会有抗拒感。 在故事中也有提到,佛像会因为那个时代流行的风格,演变出不同的样貌。即使同样是观音菩萨,亦有体型纤细或丰满的差别,这是很有趣的地方。而且佛像本来就种类繁多,依照各种佛像的意义去了解祂们也令人兴味盎然呢。有这么多个性多彩的神佛存在,古人们的想像力真是丰富得令人惊讶。 经历过这次与佛像有关的事件后,晴对过去回忆所感受到的痛苦,多少会有所减轻吧?在人生的路上,让人心想「如果那时候……」而后悔的事情其实很多,但是希望大家不要一直深陷其中,而是能迈步向未来前进。 另外,关于这次虽然只在电话中登场,却依然有著强烈存在感的国崇所送来的大量年糕……由于我在过年期间也收到大量的年糕,因此陷入无尽的年糕地狱中,所以完全能理解晴跟苍一郎的心情。杂煮、矶边饼、红豆年糕汤……放进文字烧当中、放进广岛烧当中……像这样每天拚命地消化年糕时,却偏偏又会再收到新的呢…… 在此向这次也帮忙绘制美丽封面图的宝井理人老师致上最诚挚的谢意。不只是画出晴、国崇和苍一郎这三名角色,老师还在图中确切表现出故事的世界观,这总是让我铭感五内,真的非常感谢。身为作者的我实在非常幸运,想必读者们也和我一样享受您的图。 本集又再度深受责任编辑的照顾了,很感谢责编总是边喊著「对了」边提出令我茅塞顿开的建议。我还需要精进的地方非常多,非常抱歉…… 感谢各位读者愿意阅读到这里。我跟花样年华的帅哥也没什么缘分,所以应该会跟登喜子一样,过个三天就开始感到倦怠吧。不过面对板著脸的人时,内心反而比较平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希望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各位相见。 对于讨厌的夏季即将到来相当畏惧 谷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