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医娘五》 第一章 【第一章 责任与自由的两难】 归来的浠宁殿下手段果决,这是他们达成的一个共识。 第一天抓了旭尚倞,还赢得了民心;第二天免了财政大臣的官位,又抓了内宫第一女官,把旭尚倞的老窝都掀了;第三天进行公民审判,直接把旭尚倞和奇珍判了绞刑,没收全部财产。 三天就把当政十几年的摄政王势力清理干净,的确十分果决。 所以,当第三天晚上的六大家族宴请,身着银线凤纹金色华服的浠宁举起酒杯时,下面的六个人,当然除了旭梓虞之外,都是恭恭敬敬不敢多言。 「从前旭尚倞瞒着大家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已被正义惩罚,我们自然也要有新的开始。」 浠宁开头第一句话就把众人的责任都撇干净了,既然旭尚倞瞒着大家,不知者不罪,她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六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她只能依靠,不能铲除,而且当初旭尚倞掌权,这些人为了延续家族,除了服从,没有别的方法。 旭梓虞附和道:「的确如此,旭家出了一个这般败坏家族名声的人,真是家门不幸,但日后旭家会好好拿出该有的样子,一心辅佐殿下。」 浠宁礼貌地看了看在场嘉宾,说出的话却是先松后紧,「旭家的事,我就处理到这里,再往深追究就没有必要了。我的原则其实很简单,凡是正义允许的、会受到神母庇佑的,我都没有意见,反之,我一定会反对到底,不惜代价。」 在场的六大家族听出了这话里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意思,纷纷表示会遵循她的原则。 她这才放软语气,说了些轻松有趣的话,然后转向黄色华服的圣家老者,语气谦逊道:「我听旭大将军说,圣老学识十分渊博,因此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圣老连忙行礼道:「殿下夸赞,老朽不敢当,不敢说请教,但愿老朽能解答殿下的疑惑。」 她问道:「这些年,我们华胥没有和中原大陆打交道,我之前在大乾也只是听说有一个凤麟洲,并没有听人提起华胥,那么,当初的大渊也不清楚华胥吗?」 「殿下是想向大渊报仇?」汘家家主问。 浠宁笑了笑,「我想,我在临水台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圣老回应,「是这样的,我们这儿十分特殊,所以一直向外界保密,大渊至多知晓华胥的皇族体质、知道这片海无法穿越,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如果派人以华胥国的身分去和大乾建交,他们不会怀疑我们是传说中的凤麟洲来的?」浠宁说着,心中暗自权衡,若华胥在中原大陆受到限制,势单力孤自然不可能打得过墨玄,自己肯定需要和大乾联手,目的是同一个—— 消灭大渊余孽。 只是,传说中的凤麟实在太神奇,如果因此被觊觎,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就算顺利去到大乾,也必须隐藏这些秘术。 圣老踟蹰了片刻才道:「殿下不需想得太过复杂,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有人怀疑,毕竟对于中原人而言,这些事实在匪夷所思,就让大乾把华胥当成一个西域国家,也未尝不可。」 浠宁点了点头,「也好,那么,恳请圣老帮忙撰写国书。」 「老朽一定尽力而为。」圣老应下。 接着又说到下个月的神母寿诞,神政大臣是雷家的人,故而浠宁又和雷家说了几句。 就这样,话题走了一圈,汘家家主出任新的财政大臣、焱家的吏政大臣被要求考核官员政绩,另外,她还请术家的人为帝师。 恩威并施,不仅立了威,也让他们知道,她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宴席散了之后,浠宁递给旭梓虞一张名单,说道:「我从你昨日清剿余党的人里面挑了五十个出来,明天早上,我要召见他们。」 「这是你给旭家的任务?」旭梓虞猜测到几分。 她轻叹,「明面上的事,我可以交给那五大家族,可是暗地里的事就不行了。」 旭梓虞拿着名单,颔首道:「殿下放心,我会为殿下建起一支暗卫。」 她摇头道:「我不要求他们把术法练得十分精湛,我是看他们灵活机变,想让他们练武。」 他愣了一下,「让他们练武,你是想用在中原大陆?」 她点头承认,「否则,我去大乾也太危险了,从前我在那里身分低微,便有人穷追不舍、想置我于死地,现在我要用这样显赫的身分出现,岂非有更多矛头要对准我?如果我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又怎么和墨玄抗争?」 旭梓虞长叹一声,「唉,浠宁,你变得太多,让我觉得挺不习惯的,以前的你虽然蠢,可至少无忧无虑,现在的你天天都是极度紧张,费尽心思。」 「这就是在上位者的无奈,是在上位者的不能两全。」她苦笑。 「我看,你还是尽早成亲吧。」他半开玩笑地说:「成亲了就不会这样紧张了,还有,现在华胥可是没有继承人的,实在太危险,我看,你还是生完女儿再去报仇好了。」 她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诅咒我去大乾就一定会死?」 「我绝没这个意思,绝对没有。」他掩唇偷笑,「你没看到那个焱楚良,一双眼整个晚上就没离开过你吗?」 她恨不得直接踢旭梓虞一脚,冷目横眉道:「不笑话我你会死吗?」 旭梓虞还真就不怕死,「我和你说,焱楚良大约算得上是华胥目前最适合你的人了,出身好、门当户对、实力也很强,否则也不会成了焱家在京都的领头,至于相貌,你也看到了,虽然比我差了点,可也算是人中龙凤,而且还对你颇有意思,条条都合适,你还等什么呀?」 浠宁的目光变得悠远,她看向窗外炫丽的星辰,像在和旭梓虞说话,又像喃喃自语,「从前,我以为自己只看合适与否,怎么到了如今,遇上最合适的人却是一万个不愿意了呢?还是说,人是贪心的,从前连遇上个合适的都难,如今……」 「如今的你想要什么?」他问。 她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却知道,有些东西我并不想要,至少我不想成亲,暂时还不行,焱楚良也许是个很好的人,但他不是我喜欢的。」 旭梓虞不知该说什么,也许该说,他身为兄长,为她感到惋惜,或许她试着多接触,说不定就喜欢了。 只是,她先开口说了,「我不喜欢他,他行事作风太刻意。」 她想起那个很少刻意,至少不让她看见刻意的人,他唯一的一次刻意就是最后跟着她去西域的那次,却被她用毒药毒回去了。 呵,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会想起他? 如今,消息灵通的他,大概已经知道阿丑死了吧? 阿丑死了,浠宁活了。 然而,无论是阿丑还是浠宁,都不是适合他的人。 阿丑无法胜任,浠宁也无法胜任。 浠宁身后是整个国家,治好奶奶还了相依相伴的孝义、找到墨玄报仇雪恨之后,她最后的归宿只能是华胥,这是她一辈子的责任。 而昱王府,才是他一辈子的责任。 人生难两全,都是一出戏。 既然从此往后,她都不会再和那个地方有什么牵扯,不如就让阿丑这样死去,她不会告诉故人们,她就是曾经的阿丑,不必再徒增伤感,也不必在希望过后,又是失望。 她的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哥,做事远比做人简单、远比做人轻松,所以我宁可忙碌做事,其他的,我还不想思考。」 第二章 旭梓虞看着她,暗自叹息。 几日后,华胥的国书由圣老撰写完成,旭梓虞派人越过西海再穿过西域,将国书送到了嘉峪关。 正在此处巡视的龙钰接到国书,不由得十分惊讶,「华胥国?我从前并没有听过这个国家啊,赶紧摊开地图,把送国书来的那个人叫进来。」 盯着西域的地图看了许久,她用手比划着,自言自语道:「这里,还是这里,或者更西?不对,应该是南边或者北边……」 「殿下,使者到了。」士兵禀报。 她一挥手,「赶紧让他进来。」 青影绰走进来行礼,「听闻将军是大乾的公主殿下,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是龙钰公主,你直接叫殿下就行,我从前并未听闻过贵国,不知贵国处在哪个位置?」龙钰说着,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地图。 青影绰一笑,走上前在西海沿岸比划了一下,「回殿下,我们华胥就在西海沿岸,之前因为国内动乱,一直没有和毗邻国家联系,如今我们华胥的殿下终于铲除反贼,重新整顿国家,并打算和周边国家相互守望。」 英气勃发的龙钰笑着摇头,语气却直锐得不容人逃避,「相互守望?我这个人向来喜欢直言不讳,所谓的友好邦交,都是怀揣着自己的目的,请问,你们华胥的目的又是什么?」 青影绰是浠宁最新挑选出来的五十华衣卫指挥使,浠宁派他来完成这个送国书的任务是有原因的,当时她这样吩咐,「你先去鄯善、捐毒、龟兹这三个地方,送上国书和礼物就好,不要走得太快,让消息有时间传到大乾去,接着你打听清楚大乾的龙钰公主在哪里镇守,你就去那里。」 青影绰担忧道:「龙钰公主在哪里不是军情大事吗,怎么打听得到?」 她交代,「你要找准机会,大乾的兵力部署绝对不会泄露,但是有名的将领在什么地方一定会散播出去,好威慑北方的诛邪国。」 「为什么一定要找龙钰公主?」他又问。 「因为,她是北方防线上唯一能说实话、只能说实话,并且有足够分量处理事情的人。」浠宁感慨万千。 他问道:「那就是说,见到龙钰公主,我可以说真话?」 浠宁最后叮嘱,「是,你的真话就是我们要杀大渊后人报仇,其余的都不能说。」 所以,他如今也只把这部分托出,「殿下,实不相瞒,华胥这些年的动乱全都是因为外戚当朝,甚至于谋反,我们已故的陛下被反贼逼宫,只好逃出华胥,谁料碰上了大渊后人,杀害了我们陛下,但是我们华胥在中原势力微薄,实在没有能力独自报仇雪恨,听闻贵国也在镇压大渊余孽,所以我们想和贵国联手。」 龙钰盯着眼前谦恭的男子看了许久,然后翻开国书,前头的寒暄并没什么稀奇之处,中间的礼单虽然有许多难得一见之物,却也在理,唯有最后被小心封存的另一封信,不知写了什么。 青影绰解释道:「那是我方才提到的内容,我相信,这样机密的事,殿下不愿意随便泄露出去吧?」 龙钰合上国书,说道:「你们想得倒是周到,我想问,你们对于抓到大渊余孽能有什么贡献?」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多一个朋友不是更好吗?我也相信贵国这些日子都在寻找大渊余孽,不过,成效如何也只有贵国自己知道,但是,我们殿下手上有大渊余孽想要的东西。」言下之意,就是能吸引墨玄出来。 龙钰合上双眸,沉吟片刻,突然有些敏感地问:「你们殿下?你效忠的不是你们陛下吗?」 「我方才也提到,我们陛下被大渊余孽杀害,如今是我们殿下在执掌朝政,殿下的意思是报仇雪恨之后才登基,否则没有颜面见先人。」他继续解释。 龙钰听了,不禁惊讶又感慨,还有激赏,「想不到你们殿下的性子这样烈,好,就冲着这一点,我亲自护送你还有这份国书到京城。」 这般一来一回,加上途中的交涉,就耗费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浠宁除了专心治理朝政,还有训练华衣卫。 这时,她走在白色的海滩上,「青影绰传回来的消息说,大乾皇上已经同意我们出访了。」 她身旁的旭梓虞停下脚步,看了看西面皇宫金顶上火红的落日,「那你去大乾之后,朝政交给谁处理?」 「你如何?」她浅笑着说。 彩凤飞过,拂起一阵清风,将她的发吹得飞扬。 「我?」旭梓虞敛了神色,「我希望和你同去。」 她微挑秀眉,「为何?」 「如果让我只是待在华胥,我不放心,也会过意不去。你可知,身为华胥武士却保护不了发誓要保护的人,是多大的耻辱?」说来,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 她望着他凝重却依旧漂亮的眼眸,似乎明白了他的高傲是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这样的高傲其实是双刃剑,绝对忠心却也绝对倔强,「但是,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不放心华胥。」 他深吸一口气,「浠宁,谢谢你的信任,但是论治国,我真的不擅长。」 「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擅长的。」她仍然笑着道:「历练着,便也擅长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说实话,叫我治国,还不如让旭家的长辈来。」他嗤笑。 她问:「你有推荐的人选?」 「嗯,如今的旭家,我已经清理完毕,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叔祖曾经是工政大臣,后来旭尚倞掌权,把他换了下来。」旭梓虞推荐。 浠宁沉思了一阵,点了点头,「我希望先见见他,再决定如何。过两日就是旭尚倞行刑的日子,我也该去道个别了。」 神母寿诞前不宜见血,因此旭尚倞的绞刑一直拖到了现在。 华胥的牢狱建在皇宫西面的山崖下,巨石凿出的大牢用禁制术法加上封印,没有人能逃出来,何况还有凤凰看守。 「旭尚倞。」浠宁站在牢房门前,看着里面盘膝而坐的男子。 旭尚倞微微抬起头,自嘲地笑了,「我原以为禁术能让你永远失去两魂,谁知道竟会有今日。」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她叹息。 他登时大怒,「你一个无知小孩有什么权利指责我的错误?」 「无知小孩?」她无奈地摇头,「你可知我的两魂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你又知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一旁的旭梓虞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只知道她在大乾的时候,魂魄回归了,可是并不知道她之前去了哪里。 旭尚倞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难道,竟成就了另外一种结果?」说着,他突然大笑。 浠宁却是不以为意,「你猜到什么,说来听听如何?」 他难以抑制地大笑,「你居然传承了别人的魂,而完整了自己的三魂?」 她一点也不惊讶,「看来,你是知道会有这种结果的,自古以来,禁术因为没什么人用过,也就没有人清楚后果,他们以为自己看到了全貌,谁知世事总是变化,没有人能预料最后的结局,也或者,结局根本不存在。」她又看了一眼狂笑的旭尚倞,「人生周而复始,因果相报,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都是为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担责任罢了,你的错误就在于小看了因果报应,无知的以为上天看不到你的罪恶就不会惩罚你,但是,神母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 狂笑的旭尚倞却再也停不下来。 旭梓虞惊愕地指了指牢中大笑的人,迟疑道:「他这样……」 第三章 「没事,反正也没几天能活了,疯了就疯了吧,虽然疯得毫无道理,兴许是所受打击太大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狠绝的人,她从来都是回报以狠绝,恻隐之心压根儿就没有。 旭梓虞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些许复杂。 究竟,她经历过什么? 翌日的晨光洒在皇宫的金顶,浠宁走出九重宫门,在帝师术婆婆的陪同下巡视京都。 「当年神母带领我们在这里建立华胥国,所宣导的便是自由,百姓可以自由选择他们的职业,农林牧渔或者经商参军,都是平等的。」术婆婆在街道上边走边说:「只有自由的富足才能使人们感到幸福。」 浠宁微笑着向对她行礼的百姓点头示意,「其实归结起来很简单,华胥的精神是自由,也就是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只要不违背神母的戒律,也就是正义公道?」 「的确如此。」术婆婆点头。 「那么,今早术婆婆呈上的那几幅画卷又是什么意思呢?」浠宁浅浅一笑,目光如炬令术婆婆无法含糊。 她有些战战兢兢,「殿下,您的寿诞就在神母寿诞几个月之后,如今已经快到了,华胥女子十六之后就可以婚配,如今……」 「如今我马上就到了年纪,可是我没说过我要成亲,不是吗?您刚才还同意华胥的精神是自由,怎么我听出了逼婚的味道?」浠宁不带感情地说。 「可如今皇族只有殿下一人,殿下还是早些……」 浠宁直接打断她的话,「当每个人都在戒律范围内追求自己的自由发展,需不需要皇族已经无所谓了,何况,你们这是诅咒我会早死?」 就知道一国之君不好当,连结不结婚都不自由,跟谁结婚更不自由,虽然华胥的一夫一妻制让她很满意,虽然这里婚姻不影响事业的惯例让她很满意,但这不代表她这么早就想把自己嫁了。 「要是再和我提这个话题,不管是谁,都以诅咒皇族罪论处。」她一甩衣袖,转头朝海边走去。 午后,浠宁回到紫霄宫就直接一挥手,发出的火光飞向不远处的一堆画卷。 老娘不想嫁人,你们还摆出选秀的姿态,你们觉得这样挑男人很爽,那就自己挑,别扔到我面前来。 突然出现的光盾挡在火光之前,一道声音传来,「你生气归生气,何必拿东西出气?」 浠宁深吸一口气,收了手中火光,「哥,你应该清楚我的感受。」 「我当然清楚。」旭梓虞叹息一声,「当初旭尚倞为了更加牵制我,不知道为我谈了多少婚事,甚至不惜用龌龊手段。」 她失笑,「龌龊手段,他们不至于也给我来这套吧?」 「难说。」他摇着头,「那些画卷,除了旭家的,应该其他五家都有吧?」 「一共十人,你说呢?」她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他直接把画卷一一摊开,「术家老太婆真是用心良苦呀,不过,似乎不合你口味。」他摇着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的口味?」她嗤笑,「说得好像你很清楚我的喜好一样。」 「嗯哼,不是吗?至少,」他说着就摊开焱楚良的画像,「你就不怎么喜欢焱家这家伙,这种类型的可以排除掉了。」 她不语的看向外面的天光。 自由和束缚向来是相对的,当人获得更多的自由,就会受到更多的束缚。 华胥的这个责任,她喜欢不起来,可是她别无选择,否则那么多百姓怎么办,她死去的母亲如何是好? 她没有办法退缩,那就只能抗争到底。 旭梓虞在她对面坐下,认真地问:「浠宁,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望着他,突然就笑了,「你这样的神色和问法,活生生就像爹娘一样。」更像担心孩子早恋的家长。 「我不是你哥吗?长兄如父。」旭梓虞霸道地说,眉宇间都是傲气。 她捂着唇笑,「好好好,长兄如父。」接着,她的笑意突然变得飘渺,「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我觉得我看这个世间已经太久,久到越来越没有感觉。」 「什么叫没有感觉?」他不能理解。 「就是没有感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如果没有责任没有束缚,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今天术婆婆说起自由,我知道自由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我竟然连喜欢的都没有。」 她有些沮丧,总觉得自己再没有年轻时的热情,也没有逆境中的斗志昂扬,岁月让她的一切感官越来越淡漠。 他摇头,「既然连喜欢都没有,那就是没有喜欢的人,你为何说不知道?」 「因为……」她顿住了,看着那些画卷,缓缓说道:「我一遇到这些事情,就会无端端想起一个人。」 「你不希望想起那个人?」他有些疑惑。 她别过头去,「我不希望。一想起他,我总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可是我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我做出的一切都有理,都是尽可能保护着每个人,然后我就开始不明白,开始心绪难平。」 「有理却不一定合乎于情,你解决了理智和利弊的考验,却最终逃不过自己的内心。」旭梓虞拿起一幅画卷,「也许,就连你想烧掉画卷也是出自于你不希望想起那个人。你在逃避。」 浠宁静默地看着那些画卷,半晌才开口道:「你不希望我烧掉他们,就统统带走吧,不然我还是会忍不住。」 他笑着抱起那些画卷,「你真的很奇怪,明明牵动了情绪却还是不愿意有个结果,不管你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顾忌什么,别忘了你是华胥人,有华胥人的自由,也许身处六大家族的漩涡中不能事事皆在掌控,但至少你能有藉口。」 「只可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自由,哥,谢谢你。」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她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或者,会给她一个结果。 不过,显然结果也分好的和坏的,所以,她并没有很强的意愿去要一个结果。 诸行无常,见招拆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二章 亲自出使大乾】 华胥芙瑞十五年,也就是大乾永昌十二年,六月十九,浠宁和旭梓虞乘船从京都启程,前往中原大陆。 西海中巨龙出水,为华胥大船打开风浪屏障,当船行过分界线,浠宁站在船头试了试攻击术法—— 果然被禁制了。 世间万物皆是平衡,人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员,自然法则是不得不遵守的真谛。 「如今正是大漠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好处就是没有风雪,我当初从雁门关走到西海沿岸,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大风雪,在龟兹堵了整整十天。」她浅笑着摇头。 旭梓虞搧了搧手中书本,皱起眉头,「但是这夏天也太热了。」 「华胥四季如春,现下也叫你感受一下什么是四季分明。」她拂了拂被海风吹乱的发,回到船舱。 青影绰就在西海沿岸的码头迎接,他行礼道:「没想到殿下这么早就来了,还以为殿下会等寿诞之后。」 「等过了寿诞,我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浠宁眯起眼眸,神色严肃。 旭梓虞哈哈大笑,「青影绰,你没见着今早我们突然说要出发时,内阁和帝师惊愕的表情,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这次出发的消息事先一点也没透露,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等寿诞之后,可是没想到今日突然就走了,而且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当时船开离港口,旭梓虞还嘲笑她这样离开根本是为了避免那些人为她安排亲事,就像逃婚一样。 第四章 这时,她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很热吗?心静自然凉。」 他于是敛了笑声,又开始搧风,「的确很热。」 青影绰直觉这里面有内情,不过也不敢妄自揣测,「殿下还是先休息吧,离嘉峪关还有很长的路。」 「你去帮我查一下,这一家人如今过得怎样。」她把当初与她一起出海的船长家中地址告诉青影绰。 「好,我等下就去查。」青影绰应允。 「你怎么尽关心这些不相干的?」旭梓虞蹙眉,「平日里看你挺有朝政理想的,怎么一到中原反而不抓重点?」 浠宁觉得好笑,这高傲的家伙又开始教训人了,「那么,重点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重点是,这次接待华胥的是什么人。」 青影绰连忙回答,「大乾皇帝派了昱王世子亲自来嘉峪关。」 这下轮到浠宁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平复心绪。 竟是夏翌辰被派来接待? 皇上是觉得夏翌辰这个大乾第一纨裤是从女人堆里滚出来的,该十分清楚女人的喜好,所以派来与女子为帝的华胥交涉,还是这家伙自己搞到这件差事? 不过,要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似乎不太容易。 但无论是哪种,她都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阿丑。 就让那个女孩永远成为过去吧。 可是她心中为何升起淡淡的惆怅和无力? 人生最哀戚的不是不想见,而是相见犹不知,空留千般念。 旭梓虞没有她那么多想法,只是转头问她,「这人好相处吗?」却发现她清澈的双眸笼上淡淡愁绪。 「知道我为何不关心是谁吗?」她有些疲累地叹息。 「为何?」他愈发不明白她的想法。 「因为无论是谁,我都能见招拆招,那么,管他是谁。」她轻轻勾起唇角,明丽容姿却不像是笑。 旭梓虞沉默不语。 晚间,青影绰打听消息回来,向浠宁禀报,「殿下交代的那户人家,我去看过了。」 「他们家老夫人的病好了吗?」她急忙问。 青影绰猜到这家人也许是她的旧识,回道:「老夫人的病好了,这家男主人一直做行船运货的生意,不过……」 「不过什么?」闻言,她不免担心。 「这男主人近半年来一直在打听其他船队是否在西海见过一个龟兹女子。」青影绰突然有了些想法,「他这样着急找人,兴许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们帮着打听一下吧,若不行就问问西海龙王。」 她却凝眉摇头,「不用了,既然过得好就不用了。」可惜她不能告诉那家人,她平安无虞,只能白白让他们担心牵挂。 青影绰虽然不明白殿下的想法,但也没有多说,而是提起另外一个消息,「还有一件事,和这个龟兹女子也有些关系,半年前,有人向这家男主人打听那个失踪的女子,一直到现在似乎还有人在打听。」 「是什么人在打听?」她开始有些警觉,毕竟墨玄在西域也有势力,否则当初如何能杀她母亲? 青影绰又道:「是大乾的人。不知这女子是什么身分,有这么多人注意。」 浠宁觉得应该不是墨玄,叹息地摆手,「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也不要走漏了我叫你去打听的风声。」 故人平安,就够了。 大乾永昌十二年七月十三,西北嘉峪关。 「喂,你有完没完,不是说好了以那道山岭为终点,明明过了还要比。」夏翌雪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想放弃可以停下,就当是你弃权,我赢了。」俞则轩轻笑,马鞭不停,直奔关口而去。 「你耍赖,不就是因为快到山岭时怕被我赶超了吗?」夏翌雪策马狂追,「等下到了嘉峪关口就没有前路了,看你还怎么耍赖。」 两匹马并排着带起风沙飞扬。 嘉峪关的城墙下,夏翌雪靠着墙角,举起水囊饮水,「大半年不见我哥,觉得他心情好沮丧,唉……」她幽幽叹息着,生出无限惆怅。 俞则轩一手牵马,一手拂了拂身上督粮官官服的沙尘,心情也低落了些许,「其实,这次如果不是来西北,他也不会走这一趟。」 她仰头闭眼,「是呀,他仍然不死心地打探阿丑的消息,可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说不下去,掩唇哭了起来。 阿丑遇难的消息传到夏翌辰那里之后,他一连萎靡了大半个月,最后被俞则轩打了一顿,被打醒之后也常常心不在焉,后来俞则轩突然请愿到北方当督粮官,一待就是半年。 俞则轩盘膝在夏翌雪面前坐下,柔声安慰道:「如果连你也哭,你哥又该怎么坚强?」 「不。」她摇着头,抹着眼泪,「我们之中最坚强的人,其实是阿丑,是她撑起了我们的坚强,可是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上苍已经待她够坏的了,为何还要更坏?就像我哥,他已经够命苦,却连最后的愿望也没了。」 天边的落日在风沙中更显苍凉,俞则轩那张多了些许风霜、少了几分秀气的脸庞微微扬起,「郡主,正因为上苍不公,我们才有动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正因为未来难以预计,我们才要珍惜当下。」 城墙外传来马蹄的声音,夏翌雪于怔愣中惊醒,从地上爬起来,飞奔上城楼。 是敌人,还是盟友? 这些日子的边关生活,让她一听到马蹄声就只有这两个念头。 「是华胥的金白凤凰旗帜。」她松了一口气,兴奋大喊道:「赶紧报告昱王世子,华胥使者到了。」带着内力的喊声传遍嘉峪关内的营寨。 夏明帮夏翌辰更衣,疑惑道:「一定要穿这么正式的朝服吗?」在他印象中,世子没怎么穿过这套衣服,平日就算进宫也没这么正式过。 夏翌辰低垂着桃花眼,看不出神色,「上次华胥的那个来使算不上口若悬河,但十分聪敏,你不要把他们当小国轻看了,我们丢不得大乾的颜面。」虽然他荒唐不羁,可是正经事真交到他手上,他可不会办砸。 嘉峪关外,马车里的浠宁握紧汗湿的双手。 「殿下,嘉峪关的大门已经打开。」青影绰在马车外禀报。 她深吸一口气,拿绢帕擦干手心,语气终于保持平静,「如今嘉峪关是谁在镇守?」 「听说也是个女将军,就是拉开震天弓的那位。」青影绰有些记不得姓名了。 「是璃雪郡主,夏翌雪。」她的语气又开始不稳了。 都是熟人。所谓近乡情怯,说得兴许就是她这样吧? 旭梓虞猜测到这个人是浠宁以前熟悉的,听了她的语气不免有些担心,「浠宁,你没事吧?」 她深呼吸一阵,甩了甩脑袋,暗暗告诫自己,她又没做亏心事,没什么好紧张的,遇到这些故人可比遇到四王爷和容清澜要好得多。 如此想着,心里有了几分踏实,「我没事,昱王世子和璃雪郡主是堂兄妹,不过,你们自己知道就好。」 言下之意很明确,这是内部消息,不能曝露。 大乾的明黄色旗帜在城楼和关内列队欢迎的人中飘扬,面对嘉峪关大门站立的,正是昱王世子,夏翌辰。 旭梓虞勒了马缰,有些惊艳地看着眼前男子。华胥不是没有美人,也不是没有美男子,但是像眼前这位一般英俊无匹、似乎看久了会整个人被吸进去的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甚至觉得大概自己以后的人生数十年中,不会再见到第二位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