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时代结束了，但肚子还是会饿吗？》


 序言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爱丽丝?莉泽


    翻译：星迹流砂


    时间来到24世纪。


    在曾经被称作东京的城市的边缘的边缘，废墟大楼林立的郊外《荒川》那里，有一家食堂。


    它的名字叫《伽蓝堂》。


    店铺日日生意火爆，但是，这家店有三条规矩必须要遵守。


    ──规矩第一条，《伽蓝堂》的方圆百米之内禁止战斗。


    再说一次，现在是24世纪。地面上已经变成不法之徒的住处了。由于大规模的灾害和战争的影响，国家已经解体。被选中的人们上百年以前就躲到了地下都市metropolitan——通称《tokyo metro》里。现在还敢在光天化日下大摇大摆的也就是黑手党，小混混和恐怖分子了。多种多样的暴力团伙为了争夺权利和领地，日夜争斗不停。


    但是，《伽蓝堂》是例外。


    美食，不需要干架。说到底不能把店砸了。


    即使是平常互相敌视的家伙们，在《伽蓝堂》也得默默的坐到同一张桌子上。不管是昨天自己人被杀了，还是上周钱被抢了，一切的争斗都是不被允许的。


    当然，不妙的商谈也是被禁止的。就算这里是休战地带，变成非法交易的现场的话就毫无意义了。毒品、金块、枪弹武器，这些东西只要有一点点被人发现，就会有铁拳制裁飞过来。


    从哪里？


    那，当然是从服务员那里。


    ──规矩第二条，服务员是不可违抗的。


    《伽蓝堂》有一名可怕的服务员。头顶乌鸦羽毛般长长的黑发，身背一把约一人高的木刀。但是实际上，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说话难听，动作快。板着一张脸，微笑服务啥的压根不存在。睥睨所有来客的食堂的守护者，名唤莉可莉丝。人称莉可。（译注：lycoris，即石蒜，俗称彼岸花）


    实际上，她在《荒川》也是数得上号的道上人。经历过的修罗场不知有多少，夺去的性命也不知有多少。管他是强化机工体的士兵，还是不死之身的非洲黑帮，硬是要对抗她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也没什么好怕的。要遵守的规矩还有一条。


    食的基本在礼。始于感谢终于感谢。


    ──规矩第三条，「我开动了」和「多谢款待」一定要说


    那是因为在《伽蓝堂》的厨房里，有一个人在期待着那句话。


    名叫宇迦的厨师。她跟那个没有好脸的服务员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差。仿佛是从与一切的不净之物相隔离的环境中诞生的一样，无垢的眼瞳，纯白的皮肤，金丝般的头发。以及在那之上的，连莉可的胸口都到不了的，小小的身高。她毫无疑问就是《荒川》的天使。那样的少女在等待着你说「我开动了」。没有不说的道理吧


    不说的话，她会生气吗？


    不，不会生气。宛如凝聚了朝露的白百合般的少女不可能会怒目圆睁，就算有讨厌的事情，也只是会稍稍低下眼光罢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了那样的事情，莉可的木刀就会挥下来。让宇迦大人伤心什么的简直是岂有此理。这在《荒川》是最大的罪过了吧。因此，吃饭时的招呼要大声。还要喊出在厨房也能听到的「好吃！」。


    说到底，《伽蓝堂》的饭是真的好吃。


    有常客评价，是「让人回想起人性的味道」。日常以血洗血，硝烟的味道变成了体味的人们，那么说着。平常他们吃进嘴的，都是些不知道出处的合成肉和麻嘴的营养粉末。在这样的时代里在《伽蓝堂》能吃到真正的肉。能吃到鱼。能吃到蔬菜。那肯定是好吃的。


    当然，在大部分的人类都已经撤退了的地面上，圆滚滚的肥猪和保护柔软叶子的塑料大棚都不可能存在。从吃人的恐龙，喷毒的蘑菇，到电子控制的机械，除了拿那里现成的材料过来烹调，使其变得美味以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在《伽蓝堂》那就可以办到。新鲜的食材会由猎人莉可来收获回来。然后就只要交给厨房的宇迦就好了。这位天使，绝不仅仅是可爱。她的绰号是，「《荒川》的食之博物馆」。不知师承何处，她能运用古今东西的所有技法，想怎样就怎样地烹饪美食。总之，可以感到惊讶，但是不要感到怀疑。不管是用的什么食材、什么烹饪方法，都不用害怕。只要尝上一口，所有的疑念就都会被打消，等着你的就只有至上的口福了吧。


    总而言之，《伽蓝堂》是在斗争与狂乱的时代开花的，一间奇迹的食堂。


    在这样的食堂里展开的，是战斗与人情与美食的故事。


    是莉可和宇迦的风味绝佳的人生。————

 第一话 钢铁蜘蛛与《伽蓝堂》

    1


    《伽蓝堂》的早晨很早就开始了。宇迦不需要用闹钟，就可以刚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醒来。店铺开店是在十七时，但是要做的事情却是堆积如山。当天要用的蔬菜要收获，大锅的米要淘洗，小菜要提前准备。然后，还要准备和同居者一起吃的早饭。


    宇迦脱下睡衣之后，马上换上了一身正装。厨师的正装自不必说，便是那自从很久以前的二十世纪继承下来的女仆装了。长裙摆的连衣裙搭配飘带的保守的古典风格。虽然苗条的身体和纤细的脸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换装人偶，但戴上发带的那一刻，整个人一下子就会精神满满。


    整理好仪容之后，马上前往厨房。为了娇小的宇迦，地面上准备有踏脚凳，就连安装的不太好的护窗板也可以轻松够到。开窗让风通入厨房，干爽的阳光轻轻地抚摸着金发。这片街区虽然长久以来被叫做人种、民族、文化的坩埚，但拥有宇迦这般美丽的头发的却没有第二个人。因此常客们的谈话时的话题，就是猜测她的出身。大多数人认为肯定是来自北欧的遗传了。


    「呵呵……嗯，是这样吗？」


    对此的回答却一直是模棱两可的微笑。因此客人们的反应愈发热烈。


    宇迦把大桶锅灌满水，放入稍微干炒过的麦子。打开火，咕嘟咕嘟开始沸腾的时候转成小火。在这期间把昨天剩下的冷饭盛到碗里，上面放上一点少糖的蜂斗菜味噌和炒芝麻。各种腌菜都切出来一些，装到盘子上，早餐就完成了。去叫同居者起床。


    宇迦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了莉可的房门。在床上的一角，有一匹像冬眠中的野兽一样缩起手脚的长毛怪。身上只穿了宽大的t恤和一件内衣，从撩起的衣角处可以看到健康紧致的雪白肚皮。


    「莉可，早饭做好了」


    「……」


    「这副模样睡觉的话，可是会感冒的哟？」


    脸依然陷在被子里的长毛怪发出了唔咕咕的奇妙叫声。


    「……困死了。还没到早上……」


    「已，经，早，上，了。今天要出门去买东西，所以要早起，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宇迦打开了窗帘，阳光瞬间染白了房间。莉可仿佛要逃离这光明一样，在床上的角落缩的更小了。


    「好了好了赶紧起床」


    「……再让我睡五分钟……」


    「啊真是的……」


    宇迦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子上的喷雾器。对着放在床边的小乌羽玉仙人球喷了点水，马上就可以看到细毛在摇动。和房间的主人不同，这是个很正直的生物。然后喷雾器就这样对准床铺，咻咻的水雾无情的落在了乱糟糟的脑袋上。


    「好凉啊！」


    咻咻。咻咻。


    「别，别喷了！好臭！不要喷到脸上！」


    咻咻。咻咻。


    「啊！我知道了！起来了！」


    到了脸上都快形成水滴的这时候，莉可终于起床了。她如同仙人掌一样竖起头发开始发火。


    「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的床这不是都被泡湿了嘛！叫人起来也有个限度吧！」


    但是宇迦却事不关己。


    「反正本来今天就打算洗掉的，也没关系吧。而且莉可，头发睡乱的很厉害啊。——来，让一下？」


    宇迦把莉可从床上赶走之后，拉走了床单。被踹到地上的被子也被利索地收拾好。望着被同居者整理中的自己的房间，莉可有点懈气。


    「……早饭是什么」


    「蜂斗菜味噌的茶泡饭。已经准备好了，赶紧去把脸洗了」


    「……知道了」


    这与其说是同居者倒不如说是保护者了。莉可也是，虽然嘴上在抱怨却也老实听从宇迦的指示。在盥洗室洗好脸后走到食堂，在厨房旁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没有客人的食堂虽然空空荡荡的，却意料之外的很整洁。椅子全都被放到了桌子上，地上一点食物残渣也看不到。这也是在打烊的时候，客人自己收拾干净了的原因。作为在钱款之外的，给宇迦大人的一点小小的感谢之意的样子。


    在打着大大的哈欠的莉可面前，宇迦放下了冒着热气的茶杯。莉可一边揉着睡迷糊了的眼睛，一边把手伸过去，一口咽下。“呀！”，漏出了像小狗的悲鸣一样的声音。


    「啊，那个，很烫的哦。刚泡好的嘛」


    「这种事情早点说啊喂！」


    「给还没睡醒的某个人，不是刚刚好吗」


    「……」


    宇迦看着一脸不满的莉可微微一笑，晃了晃肩。她把略加热过的提前做好的高汤拿到桌上，在放着芝麻和味噌的米饭上倒上一圈。马上，芝麻的香味和蜂斗菜的清香就一下扩散开来。


    「……我开动了」


    「慢用」


    莉可稍稍搅拌了一下茶泡饭，这次以防万一稍微放凉一下，吃了一口。不输给味噌浓厚味道的，蜂斗菜清爽的淡淡苦味。和柔和的复合高汤的盐味相结合，十分温柔的味道在喉咙中流过。


    「真有春天的感觉啊」


    那么说着的莉可的耳尖，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每次将茶泡饭送入口中的时候，都会一跳一跳的有所反应。之前看起来那么困的她的双眼，现在也发出了喜悦的光芒。令人联想起春风的蜂斗菜的清香味，正流过她的全身。


    「莉可的表情，真的是很好懂啊」


    「……哪里？」


    「什么哪里，全部」


    「那只是因为我是个正直的人而已。和宇迦你可不一样啊。」


    「诶，那是什么意思啊？」


    「只在客人的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实明明是会向同居者泼水的恶魔嘛」


    「没有泼水啊！只是稍微弄湿了点而已啊！」


    「一样的啊！之前不也是在我脸上贴上黄瓜啥的！」


    「那是在古文书上读到那样对皮肤好才做的，那是为了你好啊！」


    「要弄就在自己脸上弄啊！」


    「对我来说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啊！」


    撅起嘴唇的宇迦的脸颊，确实是不见一道皱纹的雪白的肌肤。莉可还想要还嘴，可最后发出来的却只有「呣」的一声。莉可又吞了一口茶泡饭，受茶泡饭的美味影响而放松了的表情和对宇迦的愤怒在奇妙的拮抗着。


    「说到底，是每天还要人叫才起床的莉可不对啊」


    「我可没有拜托你叫我起床啊」


    「嗯~，那，也行啊」


    「什么」


    「早饭，两个人分开吃也行啊，的意思。微妙的凉了下来，现做的香气也跑掉了的，那样普通的早饭，莉可也能满足的啊。想再加一碗饭也不行的哦。」


    「……唔，咕……」


    莉可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如同要刺下最后一击一般，宇迦向莉可伸出了手。


    「茶泡饭，是不是还想再来一碗啊？」


    「……是的」


    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早上起来虽然很麻烦，但是确实没有这个早饭莉可的早晨是没法开始的。这也是因为有了将万事都准备好的宇迦的存在才能办到的事情。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第二碗饭的同时，莉可也将叹息一起咽了下去。


    另一边，收获了早晨的小小的胜利的宇迦将目光落在了一张纸上。在上面写着的是，所谓的「跑腿清单」。在每天都要消耗大量食材的《伽蓝堂》，一次又一次地出门买东西也是有必要的。


    「……肉也没了，调料也用完了啊」


    宇迦念叨了一句，莉可又抬起了脸，「啊，说起来」


    「好像，瓶装啤酒也没有库存了哦」


    「诶？为什么啊？」


    「你问我为什么……昨天，去库房看的时候是空的嘛」


    「怎么会这样！明明三天前才刚进的货啊！」


    「最近，春天的热气搞得容易口渴嘛」


    「我觉得某个人是一年到头都在喝啊！」


    「好喝嘛，没办法啊。小孩子宇迦，是理解不了这种心情的啊」


    「才不是小孩子啊！　……我也知道好喝啊。只是因为喝不醉，所以不喝而已」


    「哼~」


    「怎么了！没有骗人啊！而且莉可明明是服务员却总是在喝酒啊！明明啤酒的原价率很高的啊！」


    「是吗？肉啊蔬菜啥的要进货才更花钱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现在是24世纪。


    是因两次世界大战和数不清的传染病爆发而荒废的末法时代。


    在这个用营养粉末和合成油脂填满人们的胃的时代，料理就是享乐。是异想天开的人们的奢侈。这么说也是因为，除了米和小麦等作为主食的品种以外，人类花费了数千年改良而来的农作物的绝大多数，都在这几百年内灭绝了。原种的野菜被称为《美食文物》，以令人惊愕的高价被交易。想大捞一笔的的猎人们被叫做「蔬果店」，肉类的专家则是叫「山间猎师」。没有钱的《伽蓝堂》虽然是以自给自足为原则，但有时候从那些猎人手里花钱购买也是有必要的。……或者说，也是为了好奇心旺盛的厨师的寻找未知食材的目的。


    「感谢招待！真好吃啊——！」


    在宇迦思考要去什么店的时候，莉可把早饭吃了个一干二净。之前那么闹别扭想睡的女孩，现在则是伸着懒腰，一脸笑容。但是，金发的少女见此却更不满了。


    「……出门购物，提东西可是莉可的任务哦」


    「哈——？为什么啊！上次也是我提的吧！」


    「因为我是小孩子，提不了重物嘛」


    「……还在生气哦……明明自己都说了不是小孩子的嘛……」


    「不要光说些好听的！」


    「那是我要说的！」


    食堂里回荡着莉可的抗议声。但是，面对鼓起的宇迦的两颊，也是无计可施。


    「以后早饭，不给你准备了哦」


    「……啥……」


    「……」


    「……我知道了！给你提就行了吧！给你提！」


    说到底，《伽蓝堂》的力量关系就是这样构成的。


    2


    第三实验都市断崖城，旧称：东京。这片土地在曾经那个叫做日本的国家还存在的时候被分成了二十三个区，现在变成了十八个。莉可她们生活着的《荒川》的北部流淌着巨大的河川《荒川river》，河的另一边已经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吞没。眼下，已经成为了野兽的地盘。那边的《足利》《葛饰》《江户川》在百年前就化为了人外魔境。


    但是，就算是在人类勉强生存至今的其他区域，自然的威胁也是时常相伴人类左右。直到世界大战的前一刻还在修建的高楼大厦，现在也被参天大树和茵茵绿草所侵蚀，如同被泼上了绿色的颜料一般被无穷无尽的枝叶覆盖住了。


    人类还可以出来活动的区域，要不就是勉强还没有被自然所吞没的废墟大楼集群的内部，要不就是附带有铁丝网天花板的露天市场了。虽说《荒川》的市场还算是治安比较好的，但断崖城的地面是法外之徒的世界这点也还是一样。不管是一般市民还是犯罪者，都在一边感受着这种表面上的平稳，一边一直在心中小心提防。


    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有与众不同的两个人漫步其中。


    一位，是身穿漆黑长裙配围裙的娇小的女仆。


    早上的怒火仿佛已是无足轻重之事。只从《伽蓝堂》迈出一步，便又是完美无缺的做派。无论是不是知道宇迦大名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一眼。附近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一般，充满了令人心神恍惚的气氛。


    而这其中却没有人敢向她靠上来，一定是因为旁边跟着的这位保镖的缘故了。


    大致露到肩膀的无袖战斗服，是采用极薄t材料的订做品。刀刃若是钝了些便无法伤其分毫。此外腰上，还挂有一把木刀。不可小看，她正是《荒川》引以为豪的狂犬。说道黑发的木刀女孩，那就是《伽蓝堂》的莉可，又名「《荒川》的黑色妖犬」。在这一带不认识她的肯定是外面的人混进来的。（译注t＝carbon nanotube，即碳纳米管）


    但是，今天比起犬来说，更像是骡子。两只手拿满了东西，后背上还有巨大的笼子。里面装满了仿佛要塞爆的大量食材。


    「……我，我说啊……还要买吗……？」


    就算是保镖，面对这载重上百公斤的货物也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她那纤细的身体现在看上去仿佛就要折断一般。如果不是进行过基因操作的线粒体强化身体的话，早就已经累趴下了吧。


    但是，宇迦并未并未加快步伐，而是望向周围的摊位。从金属部件的垃圾店，到出处不明的人工脏器，有时还有贩卖食材的蔬果店和山间猎师的店，但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不管是哪家店都开始准备收摊了。


    「虽然想要的东西是买到了，但看上去莉可还有余力，我在看还有什么可以买的」


    「不是！你看啊！很重的！超重的啊！！」


    「你看，既然还能有力气这么喊，就说明还有精神嘛」


    「假装精神啊！闭嘴的话感觉就要死了啊！」


    「但是……我，如果拿了重物的话马上就会弄坏身体……」


    「不是一直在厨房里，自己搬着好大的锅的嘛！」


    这样的对话也不是今天才开始，莉可也马上放弃了。《荒川》的中央市场的边缘就在眼前。还有一点，就可以直奔归途了——她刚这么想的时候。


    「啊，稍微等下」


    让宇迦停下脚步的，是一家正在收拾的行商人的店铺。市场的边缘部分基本上是没有固定位置的行商人的聚集区。貌似主人的面颊干瘦的男性身后，有移动用的背架和无数的道具堆积着，看上去是经过了漫长的旅程。背架上代替顶棚的是巨大的鱼的头骨。大概是渔夫或者卖干货的吧。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下吗？」


    宇迦搭了话，店主一下抬起了头，马上又怀抱歉意般挠了挠脑袋。


    「啊——，抱歉啊，如你所见今天要卖的已经全部卖完了……」


    铺在路边的垫子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是，宇迦伸手所指的，是背架旁边挂着的网子。里面可以看到像光滑的流线形的装甲一样的东西。


    「那个，不卖的吗？」


    「啊咧？这位客人，认识haw吗？」


    「以前听说过……如果可以的话，能卖给我吗？」


    「不用不用，白送你了。你能拿走的话，我这边也会很感激。毕竟在这边完全没有人买啊。一只也没卖掉，我都放弃了」


    店主取下了网子，咚的一下放到莉可面前。仔细一看，里面装着的是有中型犬那么大的机器人，形状很像蜘蛛。表面全部由碳纤维的装甲包裹着。


    「可以白拿吗？哇——，谢谢！太开心了——！」


    宇迦用着对外用的假声与漂亮的笑容道谢，而另一边莉可的眉间刻下的皱纹 则越来越深。宇迦要把装着机器人的网子交给她的时候，莉可静静地摇了摇头。


    「……等下，宇迦」


    「怎么了？」


    「为了《伽蓝堂》的食材的话，退一百步也就认了，但是破烂的话就得另说了」


    「……」


    「我知道宇迦的兴趣是折腾机械。你买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是啊，今天的采购是《伽蓝堂》的工作。公私混淆这个词，你听说过吗？」


    莉可用着罕见的认真表情凝视宇迦。二人同居开始已经一整年了。虽然是准备要好相处的，但该严格的时候还是要严格一点。关系好也要讲礼仪，毫无顾忌会成为不和的基础，老话是这么说的。


    但是，宇迦「诶？」地歪起了头，反问道。


    「莉可，说什么呢？」


    「……所以说，你玩笑也开的差不多了吧」


    「但是，这个，是食材啊？《伽蓝堂》的食材的话，你就愿意拿了吧？」


    「哈啊——？不，这一看就是机械啊。机器人啊。哪里有会吃这种东西的家伙啊！就算是全身机械的机工体，也没人会去吃螺丝钉的啊！」


    「但是，信息浮游生物啊，微型机械什么的在机工体的人中也很有人气的——」


    「不是说这个！不管怎样，《伽蓝堂》的客人是人类啊！」


    「所以说，这个就是人类用的啊。要吃的是里面的东西」


    「……里面？」


    「当然，不是说电路板的意思。这个haw，是仿生机器人。里面的肌肉是利用蜘蛛的基因制造的人工肌肉，很好吃的」


    「……仿生，机器人……」


    预料之外的词语让莉可停止了思考。而宇迦则仿佛准备好了剧本一般开始了流畅地解说。


    「正式名称是homing arachnoid weapons，也就是归巢性蜘蛛型兵器。是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中，各地都有应用的陆战小型战车中的一种。可以靠内置电池持续行动一年的时间，但到了这个季节就会自己回到维修坞充电。所以，据说在那前面张开网子的话，就会自己跑进去」


    「但，但是……人工肌肉也……」


    「因为被装甲保护着所以不会有寄生虫和杂菌进去，很安全的。总之，回去之后做成刺身如何呢……」


    说明差不多完成后，宇迦马上开始思考菜单了。而哑然的莉可，则被她递上了装着haw的网子，无暇拒绝。莉可回望向行商人期待他说都是骗人的，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了踪影。太阳已过中天。市场的人们已经是回家的时间了。


    「好了，莉可！赶紧回去，吃饭吧！」


    心情大好的宇迦回过头，如此喊道。遗憾的是，似乎到最后都没有要分担货物的意思。她还是用着让周围人目眩神迷的清爽笑容，让莉可也只能任其摆布。


    突然，嗡的一声，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看了一下，蜘蛛型的机器人在网中扭来扭去。


    「……这是有多新鲜啊……」


    今天的午饭，就决定是刚抓到的活蹦乱跳的战车了。


    3


    《伽蓝堂》这个名号，本来是在世纪末时流行的新兴宗教的圣堂利用的名字。成为废墟很久后被莉可所占据，然后宇迦也住了进来，不知何时完全被改造成了食堂，作为宗教设施的影子只剩下了房顶的高大的穹窿了。旁边连接的厨房里有四口炉灶，两个水槽，操作台有床那么大。完成了运送食材这一重劳动的莉可，在厨房前的柜台坐下稍事休息。而宇迦则在里面准备开始烹饪蜘蛛型兵器了。


    但是，实在是异样。放在操作台上的，完全就是机械装置。而厨师的手里握着的，也不是菜刀，而是钳子和螺丝刀。


    「首先从简单的开始，生吃和烤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吃」


    「……随便你吧」


    「怎么了？莉可不喜欢甲壳类吗？听说是，像虾一样的味道来着」


    「不……不是那种问题啊……」


    宇迦在haw的头部与腿之间插入螺丝刀，灵敏地卸下螺丝。解开三个金属卡扣，慎重的拔下腿后，就能看到连接控制系统和肌肉的几根电子线缆。


    「……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烹调现场了……还有和废料工厂一样的恶臭……」


    「真的吗——？我是觉得把普通的动物啊鱼什么的解体掉，会更臭的啊」


    「……我说啊，宇迦，这个真的安全吗？这群家伙，姑且也算是战车的同类吧」


    「没关系的。haw装备的只有7.62mm的机枪而已——」


    ──哒哒哒哒哒哒！


    「……」


    「……」


    哗啦啦作响的弹夹，与厨房的地板上延伸出的弹痕。莉可眯起眼睛瞪视，而宇迦则发出了「啊哈哈哈哈……」的生硬笑声。她卸下了战车背面安装的机枪。然后，浮现出自身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可爱微笑，向莉可眨了下眼。


    「……诶嘿嘿，不小心☆」


    「……别闹了！　枪口再对准点，我现在已经被打成蜂窝了！」


    「结果完美哦，莉可！不要拘泥于过去！」


    「我说啊——！」


    意外的事故不必担心，无视了抖动着眼角的同居者，宇迦继续进行着烹饪。她做出认真的表情，握住螺丝刀。


    「加热的时候会成为发出恶臭的原因，所以树脂系的部件不好好拆干净可不行。但是，碳纤维的装甲是不拆的。就这样放进烤箱……」


    被拆解下来的蜘蛛型的腿，排列在了巨大的烤箱里。点火之后，在加热期间再做一道菜。宇迦拿起一根生的腿，将切断金属用的斜口钳插进关节的孔洞内，嘎吱嘎吱地切开了装甲。


    「人工肌肉在装甲中有结实的膜包裹着，所以只要剪下两端的肌腱，慎重的剥离的话……看！」


    白透明的白色肌肉，从装甲中滑了出来。剥下薄皮后，有着宛如生的剥壳虾一般的光泽。但是，因为有人类的上臂那么大，所以很明显和虾是不同的东西。宇迦如同切削一般将肉薄薄的片下几片，码入盘中，放到莉可面前。


    「来了，小型战车的刺身哦！」


    「……想办法把名字处理下」


    「那就，蜘蛛的人工肌肉的」


    「快停下。是我不对」


    据宇迦说，先沾上盐吃比较好。莉可将盘子边缘的一小票用筷子夹起，沾了一点盐。这时候，突然，刺身抖动了下。宛如活物一般，开始了微小的颤抖痉挛。


    「这，看起来也太恶心了……这个，真的能吃吗……？」


    「只不过是肌肉里剩下的atp和盐起反应了而已。没——问题！」


    电路暴露在外的外壳还在视野中的话怎么也没法下口，所以莉可紧闭双眼，一鼓作气般大叫到。


    「我，我开动了！」


    然后，一口咬下。


    「……」


    「……如何？」


    「……啊」


    「啊？」


    「……甜的……」


    原来如此，说是虾还真的很妙。与含有大量矿物质的，淡淡的海边的香味一起，在舌尖上展开的是浓厚的甜味。而与此同时，还有筋肉的弹力。咀嚼了一会之后，慢慢开始感受到了「战车风格」的独特的味道。


    咬。嚼嚼。咬，咬。嚼嚼嚼嚼。


    「你看，我就说很好吃吧——？」


    面对着一脸得意的宇迦，莉可无话可说。大脑曾那样拒绝的机械的肉，却被疲劳的身体所期望着。筷子与嘴巴已经停不下来了。


    但是，宇迦却在刺身都被吃光前把盘子拿回了厨房，在上面撒上了松子和香菜，然后浇上了热热的葱油。伴随着滋滋声，haw的肉的表面开始收缩，扑鼻的香气越过柜台散开。再撒上切碎的夏蜜柑，滴上两三滴酱油，再次把盘子拿到了莉可的面前。


    「好了，亚洲风意式生拌薄切战车」


    这次莉可也不犹豫了。立刻吃进一口，「嗯——！」地开始抖动身体。


    「好厉害！稍微加热一下的话，意外地会变得清淡呢！太好吃了！」


    虽然是接近海产品的风味，但却又不是有很强的潮的味道。而如同填补其不强的个性一般，配合上香味浓重的调味之后，单纯的haw的味道也会被引出。春天迎来时节的夏蜜柑的酸味也是绝妙。


    「那么，接下来就是完全熟透的东西了」


    这样说着的宇迦拿出的，是之前放入烤箱的腿。烧透后也并没有变红，外观看起来几乎没有变化。


    「……这个，里面烧透了吗？装甲也没有烧焦啊」


    「我说啊，莉可。碳纤维可是很难燃烧的材料。虽然如此，导热性却很高哦？很容易就可以烧透」


    「耐热性不行，却能用于战争啊」


    「啊，嗯，haw是仿生机器人，所以太冷太热都不好呢」


    「这不是不行嘛」


    「战场上行走的美食，都被这么叫了嘛。说到底，haw的美味的烹饪法几乎都是战争中的士兵们开发的。这个整只烤也是其中之一。读了很久以前的日记，偶然发现的」


    「毕竟，只要放个网子就能抓到，是很好的粮食呢。……不过，为什么没有灭绝啊？明明这么好吃」


    「嗯——，果然还是因为太恶心了吧？外观」


    「喂」


    说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戴上手套的宇迦从装甲中漂亮的取下了肉。被膜中满满包裹着的白肉是如同雪一样的纯白。莉可总之还是先就这样，盐也不沾直接试着吃了一口。


    「……好烫」


    「我明明说了很容易烧透来着。味道呢？」


    「嗯，肉稍微有点干了。好吃倒是确实好吃」


    「原来如此啊——。放进奶酪焗菜之类的说不定不错」


    「……不给我做个吗？」


    「很遗憾但是肉以外的材料基本都没有了。只有店里用的份了」


    面对噗地鼓起脸颊的莉可，宇迦歪起头思考有什么办法。然后她突然想起，早饭时用到的，高汤还剩下些。


    「稍微等下哦」


    向中式炒锅里放入高汤、葱段，加入拆下的haw的肉。煮到噗噗冒泡之后，拿来刚在市场上买来的鸡蛋，搅成蛋花。最后用盐胡椒调整下味道，再用淀粉勾芡。将做好的汁，趁热在烤好的haw的肉上大量浇上。


    「如何？这就是战车肉浇战车汁」


    「果然，如果要在店里做这个菜的话，之后还得想个名字……」


    一边这么说着，在一口咬下裹满汁水的烤haw的瞬间，莉可的全身有电流流过。当然，并不是因为肉里滞留着的电导致触电。而是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


    也不管生来怕烫的舌头，一边哈哈地喘着热气，莉可一边吃着。还能吃。一大盘菜，渐渐消失在胃中。


    「好吃，实在是好吃！」


    加热太过而失去水分的肉，浇上汁之后发生了大逆转。浓厚的甜味溶入汤汁，与肉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


    这个的话有几盘都吃得下，莉可一边这么想着，却突然停下手来，因为她注意到了在眼前盯着自己看得宇迦。她虽然似乎十分满足于莉可享用事物的样子，但果然好吃的东西还是要大家分享才好。莉可用筷子夹起一片，递向宇迦那边。


    「来，宇迦也吃啊」


    「啊，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吃的！」


    「行了，来，快点！肯定是趁热吃才好吃啊！」


    「……我知道了——……」


    宇迦越过柜台伸直身体。将莉可递出的一片一口吃下后，圆滚滚的眼睛一下睁大。


    「如何？超好吃的吧？」


    「……」


    「……啊咧？难道不是吗？」


    「……好吃是好吃……」


    动嘴嚼着的宇迦的眉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皱纹。略微染上了桃色的脸颊，果然还是鼓了起来。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哄」


    「没有啊。单纯是，宇迦的脸上写着『好想吃啊——』来着」


    「真是的，不要把我说的跟莉可一样！」


    宇迦一把抢过莉可的盘子，用着猛烈的势头吃下浇汁肉。遭遇奇袭的莉可只能张大嘴巴，眺望着肉消失的样子。


    「啊——！我的战车肉，全都被你吃了！」


    「是一个人独占的莉可不好！」


    「什么啊，果然还是想吃嘛！真是的，宇迦真是不坦率啊」


    「好好，说——的——对！我就是不坦率，像小孩子一样！但是，莉可更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我哪里像小孩子了！」


    「一看就知道啊！你瞧！现在脸上还沾着酱汁呢」


    宇迦指向她的右脸颊，莉可用手绢擦了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皱起了眉头，但看到宇迦的脸后，立刻浮现出了满面的笑容。


    「宇迦不也是，把脸弄脏了嘛」


    「咦？骗人，这不可能——」


    看到宇迦慌忙擦拭嘴角，莉可叫道。


    「骗人的——！这么简单就上当了——！」


    宇迦如同新雪般白皙的脸颊红到了耳根，闭口不语。然而，莉可却突然摸了摸宇迦的头，用着毫无虚假的笑容说道。


    「啊——，真好吃！果然，宇迦很厉害呢。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搞砸」


    结果宇迦的脸被染的愈发鲜红。她睁眼仰望莉可，然后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是《伽蓝堂》的厨师啊……」


    「嗯，确实」


    「……而且……」


    「……而且？」


    「……莉可也是，还给我搬重物……谢谢」


    「毕竟，我可是《伽蓝堂》的打杂嘛。分工是有必要的——呼啊……」


    莉可的口中不经意地漏出的，是大大的哈欠声。看到她这个样子，宇迦浮现出了仿佛有点惊讶，却又带着温柔的笑容。


    「我会收拾掉的，你去睡一会吧？」


    「嗯……就这么办。今天晚上也会很忙的……」


    「是啊，还加入了值得纪念的新菜单呢」


    「但是……名字……不想一个的话……」


    还没说完，莉可就倒在了桌子上，一下子陷入熟睡。向着那睡脸投去温柔的眼光，宇迦没有发出声音，静静地开始收拾。


    同居进入第二年的，春季的午后。


    这是《伽蓝堂》的安稳一幕。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1.haw】


    【宇迦】正式名称是归巢性蜘蛛型兵器，homing arachnoid weapons来着。这是作为兵器系列的名称，根据型号编号实际的内容会有很大的差别。比如说，和莉可一起吃的，haw-602.可以吃的haw只有从600号到800号的利用人工肌肉制造的仿生学型号哦


    【莉可】虽然都叫haw，但也有很多种啊


    【宇迦】就是这样。但是共通的特点是，归巢性这一性质。haw会向着被叫做《蜘蛛之巢》的基地处，一年一次回归进行充电。虽然连兵器的维护都能自动进行是很厉害的发明，但到了现在这一习性却被利用而被大量捕捉了


    【莉可】想像了下被网捉住的样子还真够蠢的……


    【宇迦】因为归巢的时候电池也快用光了，行动也会变迟缓的。……但是，有时候也会有很有活力的haw，所以抓捕的时候不准备好充分的装备是不行的


    【莉可】某人在解体过程中还被开火了呢


    【宇迦】我是用身体记住事情的类型嘛


    【莉可】……不要破罐子破摔啊


    【宇迦】顺带一提解体的要点是，首先要切断头胸部的电源。然后，要马上拔掉腿部的神经线路。漏电的话会很危险，还有可能会乱动发射机枪。人工肌肉的维持是靠多种药剂和电力进行的，所以切断电力之后就马上进行烹饪吧


    【莉可】……这我倒是能理解，但是这份录音是给谁听的啊？


    【宇迦】我想记录一下食材的资料


    【莉可】……我有必要呆在这吗？


    【宇迦】果然对于食物来说吃过的人的意见是有必要的吧。实际上如何啊？


    【莉可】……挺好吃的


    【宇迦】莉可……


    【莉可】不，就算你突然问我，我也不记得了啊！


    【宇迦】那，不再吃一次不行了呢。据说haw根据代数不同味道会有区别，也有很多爱好者的样子。推荐的是haw-730。知道在战场上被拿来食用的事情之后开发者努力制造出了美味的haw，但是能耗太差性能减半了。一下子就被抓了个干净，听说现在连遇见都很难了


    【莉可】……越听越觉得haw有点可怜了……


    【宇迦】好吃的动物，可是会一下子灭绝掉的哦


    【莉可】那个算动物……吗？


    ～to be continued~

 第二话 龙与亲子与不老不死

    1


    那一天，宇迦被敲打窗户的机关枪般的雨声吵醒。她走入《伽蓝堂》的食堂，缝隙中传来的风的低吟响彻了整个房间。如同是地下潜伏着的巨大的野兽的鼻息声一样。脚底传来的缓慢的震动也表示这这栋《伽蓝堂》所在的废墟大楼全体，都在被风所摇动着。


    宇迦正在做早餐事，不经意间连接食堂和走廊的门打开了。从中现身的，则是已经被外边的暴风蹂躏过一般的，头发散乱不堪的立刻。


    「……头疼。难受。早上好……」


    「早上好，宿醉小姐。喝了那么多，睡不好也是当然的咯」


    向着趴在柜台上的莉可面前，宇迦放下了一杯水。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在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伽蓝堂》的夜晚时常会变成酒池肉林的宴会。关于药物和毒品十分严格的莉可，只有对酒会网开一面。只要听了熟客们『莉可小姐，我搞到一瓶大战前的波本威士忌。您请，来一杯尝尝』之类的说辞，就开始这边一杯，那边两杯。宇迦也拿开始喝酒的莉可无可奈何，毕竟酒开动了菜也会开动。工作一样接一样根本没有时间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基本上次日，都会看到被头痛折磨的同居者的身影。


    而今日也是同样，莉可大口大口地喝下水，然后揉着太阳穴念道。


    「……我也是，昨天睡前有好好的打了酒精分解剂的。而且还是两根。但是，状态还是这么差，说明喝的酒里绝对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当然咯。昨天莉可喝的，可是工业用酒精啊」


    「工业用……？」


    「所以说啊，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要说只有头痛那还算好的了。……而且，我记得你昨天后半还喝了两百年的葡萄酒来着」


    「诶？」


    「《日比谷》废隧道里的隐藏酒窖中发现的，2108年的黄葡萄酒。那一瓶就够一年的伙食费了啊——」


    「……不记得了」


    「大家刚准备喝的时候，就被莉可一个人给对瓶吹了」


    「……」


    「那时候的《伽蓝堂》的静寂感啊，我还以为是谁死在食堂里了呢」


    大概拿来黄葡萄酒的客人，在精神层面上死掉了吧。大部分的情况下，会拿酒来的都是《伽蓝堂》的老客人。大家都是想让宇迦大人开心。希望得到夸奖。而酒却被粗暴的服务员抢走喝干了的话，谁都会想死的吧。在宇迦面前，也没办法收拾莉可只能忍气吞声，实在是可悲。


    「我觉得莉可绝对有一天，会被人从背后捅的」


    「嗯，实际上，我经常被人捅的」


    「……」


    「我还以为，是干保镖的工作时结下的梁子。原来也不止有这种原因啊」


    看着说着原来如此频频点头的莉可，就算是宇迦也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知道她在各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迟钝，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但是，在《荒川》能让莉可吃下一刀的人，实际上几乎没有。强者果然还是有强者的余裕的样子。


    过了一会，宇迦在桌上摆上了味噌汤和米饭，还有一个枕头那么大的黄色物体。看到散发出柔软的白色蒸汽的那个物体，莉可的眼睛变成了点状。


    「……这是，啥。难道是……煎鸡蛋？」


    「诶，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这也太大了啊！简直就是箱子啊！黄色的软趴趴的箱子啊！」


    「因为一个蛋就很大，然后不加入高汤弄稀一点的话味道又会太浓」


    「……什么的蛋啊，这个」


    「不知道」


    「啊？」


    「他没告诉我。只是说『很好吃的哦～，小姐，这个很好吃的哦～』，然后我就买了个试试」


    「这顾客还真好骗啊，喂！」


    「哎呀，要么就是飞蜥蜴的蛋……要不就是，你想啊，那个，现在，不是繁殖期嘛」


    「……骗人的吧……难道是」


    「嗯，说不定是渡龙的蛋哦，这个」


    所谓渡龙，是恐龙的一种。这是甚至被称作中生代再现的，巨大的蜥蜴和蛇之类的回归自然界强者位置的24世纪。空中一直有翼龙在交错飞行。虽然并不会喷火，但还是展开着宛如中世纪幻想般的斗争，基本上人类都是被吃的一边。


    对于同时也负责狩猎的莉可来说，被翼龙教训了一番的经验，可不只是一次两次了。比起说是苦涩的回忆，倒不如说全都是疼痛的回忆。


    「还真有不要命的啊。这个时期的渡龙，听说就是快爆炸的火药库呢」


    「说起来，莉可没有去打过渡龙来着吧」


    「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靠近的。猎龙人的老爷子们，也说了不要去来着」


    「呵呵——」


    「呵呵——……？」


    莉可嚼着煎蛋品味着，突然感受到了正面传来的视线停下了筷子。如同玻璃工艺品般清澈的眼神朝向了她，是微笑着的宇迦。这正是天使的微笑，啊啊，但是，对同居者来说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喂，喂喂，什么啊你那表情……」


    「我说啊，莉可，稍微想拜托你点事情……」


    「住口！我不想听！」


    「给我打一只……龙来？」


    「我，不，干！」


    一刀两断，电光石火地拒绝。莉可一边带着椅子一起向后退，一边大大的摇头。


    「我说的话，你听了吗？都说了那是火药库啊！只是靠近巢穴都很不妙啊！这个月，已经有好几个人遭到袭击了哦？」


    「但是，莉可很强的嘛！没问题的！」


    「你以为那东西身高是我的几倍啊！而且还凶暴、狡猾、强韧！我这身体，只要一口就没了啊。啪的一下被打倒，咕噜一下就没了啊！」


    「哦」


    「我在！讲话！你听啊！」


    「我有在听啊？但是啊……果然我觉得就算进行危险的赌注也不吃不行的东西，也是存在于世上的……。果然还是想试着吃一下这个时期的，凝聚了丰厚营养的龙嘛。听说还很肥，只要煎一下就会有瀑布一样的浓厚肉汁」


    「……嘴巴没把住门哦」


    宇迦慌忙擦拭嘴边，但为时已晚。嗯哼，强行咳嗽了下糊弄过去后，她用严肃的表情重新看向莉可。


    「……莉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猎龙？」


    「不要！我也不想为了食物去死！」


    「这样啊——……那，被生气也没关系啊」


    「……生气……谁啊。我可没有惹到宇迦什么——」


    「卡库塔斯先生」


    「……诶？」


    「卡库塔斯先生，昨晚，问能不能猎条龙来」


    「诶……」


    「你不记得了？因为是作为工作的任务，所以好像还有报酬」


    「……也就是说那啥……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倒是不会强制你哦？作为生日礼物，要送你吃的不是炸鸡，而是炸龙哦，某人可是这么吹嘘过的呢。虽然拒绝了同居者的要求，还打破了和养父的约定，但就算这样，莉可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的话，我也——」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给你打就行了吧！算我输了」


    莉可高举双手如此说道，宇迦则说着「太好了！」拍起了手。莉可一边感受着脑髓深处残留的头痛，一边也只能认同这都是自作自受。事到如今进行抵抗反倒会更累。于是就默默地继续吃早饭了。


    当巨大的煎蛋被稍微削去了一些，而米饭和味噌汤已经见底的时候，宇迦突然开口问道。


    「啊，说起来，你要午饭吗？给你做个便当如何？」


    「不用了，反正干活的时候卡库塔斯会请我吃点啥的。晚饭前会回来的。要是等看不见月亮了还没回来，就给我准备个墓地啥的吧」


    「明明骨头都被吞进了龙的肚子里？」


    「……开玩笑的啊，至少说『不要死啊』之类的吧……」


    「莉可不可能死掉的嘛」


    「宇迦的眼神是认真的啊……」


    莉可大大地叹了口气，突然宇迦站了起来，坐到了莉可的身边。然后开始进行早餐后每天的例行活动。宇迦开始梳理莉可的长长的黑发。与先前截然不同，《伽蓝堂》此时一片静谧。两人的耳边，激烈的雨声再次归来——……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我说啊，莉可……难道你昨天没洗澡就睡觉了？」


    似乎要切断充满食堂的温和气氛一般的，宇迦冰冷的声音。


    「……我不可能记得的嘛」


    「头发丝上飘来的，这股醇香的葡萄的香气是……？」


    「哎呀，那个，不也挺好嘛。像香水一样」


    「……」


    「……」


    背后传来高涨的愤怒波动让莉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宇迦喜欢干净整洁的打扮。在注意仪容这点上要比常人严格一倍。


    「……莉可小姐，现在前去沐浴如何？离开工还有些时间」


    突然用敬语真的可怕。莉可慌忙站了起来。


    「不，不用了。反正打猎的时候还要弄脏——诶，喂，放开我，宇迦！」


    将试图逃跑的莉可从背面反剪,宇迦用双臂从莉可的脖子后面牢牢扣紧，彻底锁住。莉可动弹不得了。


    「……洗浴……清洁……干净卫生……」


    「我，我知道了啦！不要在我耳边念什么奇怪的咒语了！」


    压倒性的同居者的气势让莉可爽快的拍了手臂，表示出投降之意。宇迦松开她之后，也不给她逃跑的机会直接抓住了莉可的手，心满意足地走向了浴室。


    「——顺带一提，刚才就那样直接往后来个拱桥背摔，把莉可的脖子砸到地上的话就一套带走了哦？这招在大战前存在过的《职业摔跤》这么个古典艺能里，叫作dragon suplex呢」


    「……不是，谁也没问你啊……话说，真的能做出那种动作的话，宇迦自己也能把龙一套带走了吧！」


    「我的身体很纤细的嘛。受伤了会很危险的」


    「我说你啊……」


    莉可已经没有余力吐槽了。虽然抱怨的话已经快要上到嘴边，但看到宇迦那实在是愉快的侧脸，便也换成了放弃的苦笑。在这之后，虽然面对说出自己一个人也能洗别管了的莉可，宇迦主张她来洗会比较快而又大吵了一番，但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伽蓝堂》没有输给暴风雨，仍是热闹非凡。


    2


    被铁丝网顶棚所保护着的《荒川》中央市场。为了从以翼龙为首的凶恶的动植物手中保护人类而建造的这个空间，对于风雨却毫无关心。在胡乱张开的网的缝隙中，细小的瀑流聚集成束飞落而下。路上广大的积水宛如湖泊一般扩展开来，行人们在大楼边沿如同潜行一般在前进。


    但是，在这大雨倾盆泥浆起泡的正中，却有一名女孩挺胸阔步。身t的战斗服，水嫩的肌肤上有雨滴滑落的那身影，仅凭一副犹豫的表情便足以引人注目。但实际并非如此，是因为她就是《伽蓝堂》的莉可了。她散发着仿佛触碰一下就会放出噼里啪啦的静电般的杀气，踩飞褐色的水不断前行。


    虽说本来就容易激动，但并非整日都青筋暴起的她，为何如此愤怒呢。在今日，其理由只有一个。


    「啊，可恶！为什么用的是香草味的肥皂啊！」


    早上洗澡的时候，当她注意到同居者的自制香皂，那香甜而浓郁的香气的时候，为时已晚。旁边的香皂，再旁边的香皂，全都被替换掉了。但如果逃出浴室的话，又有dragon suplex在等着。正是前门有香草，后门有龙。莉可不得已，只能选择忍耐香甜的气味了。


    进入野外市场的重心后，莉可的心情也多少得以发散。要说为何，因为这里是摊位的海洋。大量的空肚皮流到这里，沉淀下来，填满肚子然后消失。无穷无尽的体味和刺激鼻腔的芳香混合在一起，有香草的气味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走在这样的人群中时，突然前方出现了巨大的章鱼。章鱼？不，蜘蛛？总之是八条腿的多脚机工体发出着嗡嗡的声音，一名男性靠了过来。虽然腰部以下是机械，但腰上边则是太鼓一样的大肚子。据宇迦说，这种人类从前是被称作「力士」的样子。


    这位肥胖人士，名唤卡库塔斯。


    他看到莉可之后，举手喊道「喂——」。挤过人群，走到面前之后，他浮现出了有些泛油的笑容。


    「喂喂，怎么了，莉可，开始打扮了啊？发出这种点心一样的香气。就是在说请吃掉我——」


    还没说完就有一根章鱼足被打飞了。是来自木刀的一发横扫。


    看到莉可举刀准备第二发，卡库塔斯慌忙退下。


    「快住手快住手！我说你啊，这个，你以为要多少钱啊！」


    「闭嘴！我管你啊！」


    莉可怒目圆睁。但是，此时插入中间的，是名穿着皱巴巴黑西装的黑眼镜健壮男子。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莉可的头。


    「你这家伙，对卡库塔斯先生都做了些啥！」


    「哈啊————————？明明是那边先找碴的！」


    莉可从正面抓住枪口，回瞪男子。被那份气魄所吞没的他忍不住，


    ——啪、啪、啪。


    枪声响彻市场。莉可的脸颊被子弹掠过，表皮裂开了一道。鲜红的血液留下，一直流到了下巴。


    然而，事情当然不可能就此结束。莉可就那样攥紧了枪身，框架发出嘎吱的声音碎裂开来。


    「呜，呜哇啊啊！」


    听到男子丢人的惨叫，旁观着的卡库塔斯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然后，他用一根章鱼足抓住了男子的领口，将他吊起到脚不着地的高度。


    「喂，你在搞屁啊？都是你丫的错，害得我宝贝的自动手枪坏了啊」


    「不，不是，弄坏的是那边那个女的」


    「都是明知道会被弄坏还敢上的你的无能的错吧！至少这家伙，给我记住长什么样啊！这个章鱼脑袋！」


    黑西装的强硬眼镜男子，就这样被章鱼足一下丢掉，脸朝下插进了摊位垃圾堆起的小山里。脚还在一抽一抽地动，大概是没死吧。


    莉可大概是破坏掉手枪浑身清爽了吧，亲切的捡起了它的残骸，丢向了卡库塔斯。


    「……什么玩意啊那家伙，新来的？」


    卡库塔斯用章鱼足灵活的接住，收进了机工体上安装的小抽屉里。然后如同感叹般摇了摇头。


    「春季招聘的毕业生。干今天的活，还是有点早了」


    「经营者也很不容易嘛」


    「比起你每天都搞坏设备的时候好多了啊」


    卡库塔斯。又名为，「《荒川》的暴食章鱼」。


    是亚洲系暴力组织《seed》的东北地区干部，也是莉可的前上司。莉可年仅七岁便成为了组织一员，经过种种事情已经是十年以上的交情了。虽然莉可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但遇到卡库塔斯的任务也还是没法拒绝。就是有这么重的恩义。


    「那么，工作的内容呢？要猎龙是吧？就算是我，也没有空给你那边当新人教育的材料啊」


    「好了好了，不要那么急。首先要吃饭。饿死我了」


    「刚十点啊。不是干完活再吃吗？」


    「那当然是十点钟的点心了啊。闻到你的味道之后，想吃点甜的了」


    嘎咚，嘎咚，卡库塔斯伴随着章鱼足的机械音在市场中阔步而行。看到机工体的人类也可以使用的架子高的摊位后，卡库塔斯穿过门帘，点了「浇蜜汁的四个」的单。莉可爬上脚过高的椅子，说道「我要茶就得了」。


    于是卡库塔斯立刻，向店主说了句。


    「再加一个浇蜜汁的。我要四个，给这家伙一个」


    身着围裙的老人转了转眼珠，摇头说道「两个就够吃了！」，但卡库塔斯说「不，要四个」毫不让步。到最后把五份的钱拍在了桌子上，店主终于放弃了，开始悄悄地准备起来。


    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库塔斯选的这个摊位，商品是「油棒」。别名，压缩过的脂肪。又名，猪人的便宜燃料。就是把营养粉末和油还有调味料混在一起压实的东西。虽然根据油的种类和调味，还有像「浇蜜汁」之类的添头而多少有点变化，但让莉可来讲的话哪种都是一样的。最后的晚餐如果除了油棒没有其他的话，还不如咽口水来的好，就是这种东西。


    「……呜哇……」


    很快就被端到眼前的蜜浇油棒。莉可的食欲更低了。大概有手枪的弹匣那么大的四方形物体，偏偏还是用油炸过的。然后还浇上了大量的粘性很高的黑糖浆。


    但是，稍微将鼻子靠近一点的话，就能闻到什么和蜜糖不一样的甜味。


    「八角和……桂皮啊。意外的还挺下功夫的嘛」


    「趁着还没凉赶紧吃，这家的话，油棒的味道也意外地做得很好。毕竟这边的摊位太多了是激战区啊」


    被卡库塔斯所催促后，莉可用筷子夹起了油棒。上面还有薄皮的面衣，咬下一口之后是沙沙的舒适口感，也没有油棒特有的干粉感。


    「这家啊，用的是芝麻油。这可是中华风油棒呢」


    已经大口大口吃掉两根的卡库塔斯从一旁解说道。黑糖浆中溶进的丰润的香气被香辛料的香气所衬托了出来。


    「……可恶，还挺好吃的……」


    「我就说吧？一根不够吃吧」


    「不，还是算了」


    毕竟，虽然好吃但油腻这一点还是没变的。腻到了觉得之后一个月不吃也没关系的程度。莉可甚至感觉自己的鼻头已经开始冒油了。


    「不过啊，油棒用油炸过的话粉末里的脂溶性营养物质不就溶解了吗？这还算什么完全营养食物啊」


    「管他呢。好吃就行了，好吃的话。下次，带你去浇奶酪的摊位。可上头了……胃里会被油装的满满的。对了，机会难得，现在就带你过去吧」


    「不要」


    真不愧是，现代的「力士」。莉可每次都会想，卡库塔斯之所以被称作「《荒川》的暴食章鱼」，说不定不是因为章鱼足的缘故。倒不如说，是从圆鼓鼓的如同章鱼的体表一样的上半身来的。


    卡库塔斯吃光了四根让人看了就想吐的油棒后，用附送的茶水一口气冲了下嗓子。走出了店，从进店到出来，期间只过了五分钟。快餐就该如此。莉可她们一出门，仿佛交换一般就有其他的客人进去。


    穿过人群，终于走到摊位一条街的外边之后，风也变得凉爽了许多。逃离了芳香与恶臭的混沌，周围的气温也变得有些温和。莉可的胸中再次充满了混着雨和土的冷气。莉可走在卡库塔斯的身边，到了周围没有人影之后开了口。


    「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把猎龙这种工作交给还是新手的我，肯定有什么背后的理由吧」


    话一出，卡库塔斯也不作答，用章鱼足的尖端抓起银色的注射器，递到了莉可面前。


    「总之，先把这个打了」


    一下子，莉可的眉间就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她向卡库塔斯投去了包含了抗议之意的眼光。


    「……这是甚至需要新品pac的，那么不妙的事情吗」


    「是给你这个新手的保险啊。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打了。……不过，看你这个样子，说不定是多管闲事了」


    「……嗯？」


    「你脸上的伤口，不是已经长好了嘛」


    「啊，这个啊，上周打的还剩了点吧」


    新人开枪打出的莉可脸颊上的伤口，正如卡库塔斯所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仿佛是逆转了时间一样，莉可的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pac。


    这是魔法吗？


    ——不，是科学。


    多能性无核细胞pluripotent anucleate cells，通称pac。这是给人类带来新时代的生物革命的起爆剂。是细胞间质工程学和蛋白酶体操作发展到最后产生的，泛用自立型再生药。发展到此经历了多达三次的世界规模瘟疫与生物兵器大战，但这些历史怎样都好了。


    简单说就是，只要打了这个人就不会死！不管受了什么伤，都能复原！


    谁都能用，也没有拒绝反应。人类在pac诞生的同时，也向死亡这一命运宣布告别了。bye-bye-die！（※效果存在个体差异）——这是，pac最早期的宣传。


    话虽如此pac也不是完美无缺。确实会有各种「个体差异」。其中之一就是再生效率。有人只要用一点就能发挥明显效果，也有人用了一堆却只有一点点效果。莉可是前者，而卡库塔斯是后者。


    莉可的pac的吸收、维持、利用的效率超乎寻常的好。因此，仅凭多日前打的pac，就可以轻松治愈脸颊的伤口等。反过来说，向如此的莉可交付新品的pac，也就意味着这是如此糟糕的一份工作。


    莉可将卡库塔斯给的注射器开了封，用熟练的手法将针头刺入了静脉。半透明的液体一下被释放到血中。瞬间，莉可的胸口砰的跳了起来。全身的老旧细胞，临近死亡的体内垃圾一齐流出，汗水渗了出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你看吧，洗了澡是不是很好啊？」的声音，大概是莉可的幻听吧。


    「这个……好厉害，真猛」


    「毕竟是政府配发的纯正pac。没有杂质的」


    「……呜哇，这不是最高级品嘛。怎么了，给我花这么多，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借用其他人的力量吗？」


    「……差不多吧，本来这事是要揭发违法的pac工厂的，结果有一条渡龙迷路飞了进来，把那边给占领了」


    「pac工厂……？为什么会把我叫到这么可疑的地方啊。像这种设施级别的案件，让你自己的部下拿着枪啥的突击进去不就得了」


    「不，这可行不通啊」


    「为啥」


    「你开枪试试。龙的肉可是会变质的」


    「……啊？」


    「不能叫外边的人来，但《seed》的家伙们又连狩猎的犭都不认识。那怎么办嘛。你多少也有点经验，多少也算是自己人，也完全不用枪械」


    「……」


    「为了美味佳肴的话，你是很合适的人选。……说到底，你昨天不是自己这么说的嘛」


    「……是，这样吗……」


    「就拜托你了哦，《伽蓝堂》的莉可小姐啊！」


    钢铁的章鱼足，啪地拍了下莉可的肩膀。那轻轻的冲击，仿佛唤醒了头部的钝痛，让莉可愈发痛恨起昨日的自己。事到如今，衣服上浸满的雨水，仿佛要将全身压倒一般。


    3


    在《荒川》的老朽大楼之间，有一团钢铁在持续奔跑着。


    那是在大战后被放弃v——旧国军轻装甲机动车被进行了魔改造后的产物。人称，《章鱼壶》。也就是说这是卡库塔斯的专用机。座席全部都被拆下，也不存在把手和油门。驾驶全靠和章鱼足的神经连接。侧面有模仿桃的种子的《seed》的纹章，还有无数的弹痕。仿佛要被碍事的八条腿碾碎一般，莉可挤进了其内部的空隙里。


    目的地的工厂是靠近《荒川river》的，巨大废墟。据说以前曾经被用来作为教育设施，但现在却有人偷偷摸摸地在里面建造了pac的生产工厂。


    「——不过啊，说到底为什么会发现那种地方的啊？挺危险的吧，那附近。离森林也近，应该也没有《seed》的分局来着？」


    「嗨，这就是偶然了。……其实最近在《荒川》内发生了网络上的无许可侵入事件。连中继基地里准备好的《seed》的连接防火墙也被他穿过去了。就算是我们遇到自家地盘有人捣乱，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啊。因为他是经过河附近的通信塔来的，所以我们搜索了下这一带。结果一看这怎么有难搞的机械和培养槽啊，这样」


    「网络？所以你最近才总来《伽蓝堂》的啊。想找宇迦帮忙是吧」


    「就是这么回事。结果，发现了工厂倒是还好，但要是违法pac的话说明背后有大家伙在。搞了下那方面的政治性调整，结果就有一条龙跑进来了」


    「该说运气不好呢还是什么呢……」


    「没办法啊，违法pac还会捎带着有违法油棒在。就算是我，说不定也会被油脂的味道吸引，迷路走到这里来呢！」


    「……饿了的龙被油棒的味道吸引过来了？但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还生产油棒？那，当然是为了做生意了。基本上，黑货的pac会混进去毒品啊毒药啊之类的东西。为了中和掉那些会跟油棒搭配着卖。这样也不会简简单单就被外流出去，利润也会变成两倍。这就是所谓的在商品上加了锁，然后再卖钥匙的玩法了」


    一边驾驶着装甲车，卡库塔斯一边轻快地回答道。看到他侧脸上的闪亮笑容，莉可马上灵光一闪。


    「……啊，我懂了」


    「什，什么啊」


    「你啊，想把工厂拿下是吧」


    「……」


    「只是想把龙去除掉的话，不管是枪还是火药总之塞一大堆过去就完事了。就算你再喜欢吃肉，也没有蠢到会把击退失败的风险和猎物的肉质放在天平两端衡量的程度。明明这样却还专门把我叫来，就是因为不想弄坏工厂了吧。这是打算让自己接手啊」


    卡库塔斯的额头，一下子扭了起来。脸面立刻变红，正如煮熟的章鱼一般。莉可「这样啊，这样啊」地刻意地点了点头，将木刀的尖端顶在了卡库塔斯的脸颊上。


    「要是跟组织间的斗争有关的话，我可要退出了哦。我这样，姑且也是以干活不留后患为卖点的。这次的事情太过于偏袒《seed》了」


    「……」


    「……」


    「……这个臭小鬼！你的要求是啥！」


    「不这样可不行！」


    看到口吐恶言的卡库塔斯，莉可满脸恶魔般的笑容。她伸出三根手指。


    「刚才给我的，纯正pac三根。这就够了」


    「哈啊啊啊？别胡闹了！就连刚才那根，也是为了讨好你没办法才拿过来的！你还要三根！」


    「咋了嘛，反正是你的话很容易就能拿到啊。别太抠门了。——顺带一提，要给的话就是现在。先付款哦」


    「……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直随身带着——」


    梆梆！莉可的木刀用力敲在了卡库塔斯的章鱼足上。那里有着就在刚才，卡库塔斯放进碎掉的手枪的小抽屉。


    「好了，拿出来吧。这样的话，我就去给你搞定它」


    这女孩，下手毫不留情。


    不愧是这么年轻就能干无所属的保镖这一行。卡库塔斯在眉间堆起了更深的肉褶，脸色也被染成了通红。如果是《seed》的人看到这个样子说不定会被吓倒，但对莉可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了。而且，她自己，也清楚知道区区三根纯正pac跟违法工厂可以取得的收益比肯定是便宜许多。卡库塔斯，是个无论去到哪里都是根据损益行动的男人。不管是被打了，还是被切了，都会像章鱼一样坚韧不拔，到最后将猎物收入囊中。


    「……干」


    这句脏话就是表示接受。


    正如莉可的预想，章鱼足的收纳空间里装着三根纯正pac的注射器。莉可将它们收进刀带的槽位之后，刚好视野里也出现了那个工厂。话虽如此，外观看起来只是废墟而已。虽然高度不高但是横向宽广，看起来像是将数个巨大的箱子排列在一起再用签子串起来一样。表面爬满了藤蔓，浅绿色的水嫩新叶覆盖着墙面。


    「指示会用耳麦传给你。我在这等着，有什么事叫我」


    「就算叫你也不会来帮忙的吧。毕竟一个部下都没有配备在这」


    将超小型的耳麦插进耳朵，莉可向着废墟快速前行。卡库塔斯朝那背影发出了笑声。


    「差不多吧。死掉了的话姑且会给你确认下。反正失败了的话，你就在龙的肚子里了」


    「……这家伙也好那家伙也罢，怎么说到最后全都变成了我会被吃掉啊……」


    回想起早上和宇迦的对话，莉可感到胸口有些微妙的忐忑。在废墟中前进了一点之后，马上就明白了理由。


    「……真的啊——」


    走廊中横陈的无数尸体。大概，是人类的。之所以说是大概，是因为腐败进展得太深，已经几乎没留下原型了。内脏被整个挖走，虫子聚集到了上面。虽然莉可完全不相信第六感之类的东西，但对嗅觉是很有自信的。所谓不好的预感，基本上就是腐烂的肉和血的味道。


    然后，莉可在此下了一个决断。


    「……还是先打一下药吧……」


    从刀带的槽中取出的，不是pac而是红色的针筒。将它的尖端按在大腿上后，里面藏着的针头弹了出来，马上就有液体放出。


    这个东西，被人叫做痛觉药。通过神经递质的增幅和细胞因子的诱导，让全部的感觉能力都变得过剩。视觉也好听觉也好嗅觉也好，还有痛觉的分辨率都会飞跃性上升。本来是为了深入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的受虐狂而准备的药物，但莉可却将其用于了工作。


    马上，效果立竿见影，周围飘散的恶臭膨胀成了如同紧抓头顶一般的刺激。但也借此注意到了腐臭中混杂着的人类以外的味道的存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彻底的觉悟，只会遭到彻底的反击。莉可下定决心，沿着渡龙的味道在废墟中前进。


    而那脚步突然停下，则是在登上大堂的楼梯走进二楼走廊的时候。


    对方是不用药物也可以察觉到莉可的气息的真正的野兽。在正前方，距离百米的位置上那条龙已经在等待着莉可的到来了。


    「真大啊，喂……」


    那惊人的巨大身体，让莉可不禁自言自语。如同尖刺般突出的鳞片，与深深刺入地面的巨大的爪子。径直射穿莉可的，是一双毫无动摇的炯炯有神的双眼。放的比起腰更低的头，肯定是为了利用强劲的腰腿的急速突击的准备。看到这副模样的瞬间，莉可就领悟到了第一个计划破产了。


    也就是，室内战这一优势丧失掉了。


    因为是翼龙，所以比起天上在地上，比起室外在室内会更难行动吧。这一预测，对于普通的龙来说并没有错。也就是，飞蜥蜴啊飞蛇之类的，在滑翔技术上发生了进化的原爬行动物的龙。莉可所知道的「翼龙」，指的就是这些。


    但是在再次到来的大恐龙时代，恐龙的祖先还有一种——鸟类。将羽毛硬化，变成大型的猛禽类。这种比起原爬行动物的龙来说个体数压倒性的更少，但是很强。是君临天空世界顶点的物种。唯一让人联想起鸟类的痕迹的嘴巴被乌黑凝固的血液所弄脏，让莉可自然想起了被吃掉腹部的尸体。


    全身流过的战栗，是在强者面前的恐怖呢，还是不知根底的武者震呢。莉可举起爱用的木刀，一口气踩向地面。（译注：武者震指在面临重大场面时兴奋到颤抖，常被用于当作紧张的借口）


    顺带一提这把木刀，自然也不只是单纯的一根木棍。在野生动物完成了爆发性的进化的同时，植物也在发生进化。以愈疮木为先祖的这种木材。硬度、韧性，都堪比钢铁。


    莉可果敢地踏步向前，而龙却一动不动。既然猎物没有逃跑，那么迎击才是王者的姿态。但是，就在双方正要发生冲突的，那一刹那前，


    ——磅！


    与轻巧的炸裂声一同，一道闪光划过。莉可扔出的闪光弹漂亮的在龙的眼前炸开了。说到底，人还是人。为了在这个严苛的世界生存下去，会毫不吝惜地使用技术。


    莉可趁着龙有所退缩的机会滑进它身体的下侧，让刀刃划过了膝盖根部。龙的脚啪的一下被切断了。趁着它站不稳，又把另一只脚也切了下来。


    龙的咆哮劈过耳朵。对于知觉变得敏锐了的莉可来说，仿佛就是对闪光弹的报复一样。脑髓都被噼里啪啦地弄麻了，全身开始卸了力气。


    虽然如此，作战还是很好地成功哦你了。


    用耳麦和卡库塔斯通了话，传来了「哦，这不是挺快的嘛」的惊讶声音。


    「该不会，已经要撤退了吧」


    「怎么可能啊。我都说了活还是会干的」


    「什么啊，真的已经打倒它了？不愧是你啊」


    「它现在腿被我砍了，在那边乱转呢。——说起来有个事要问，这条龙的肉，你那边会负责搬运吗？」


    「嗯？啊，当然的啊。肉我会给你回收掉，搬到《伽蓝堂》的。宇迦说过的，内脏不用掏出来，但是千万不要忘记放血」


    「……宇迦真的是，一碰到食物的事情就会充分准备呢……」


    莉可也惊呆了露出了苦笑，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准备那么充分，结果两三下就搞定了真是幸运，幸运——……


    「——喂，卡库塔斯」


    「又咋啦，真是安静不下来呢。我马上就去你那边，给我等着」


    「不，别过来」


    「……为什么」


    「……就是说第二轮要开打了的意思啊！」


    莉可切断了耳麦的连接，马上重新举起木刀。


    其原因则是眼前的龙，本来应该是脚被砍断倒在地上来着，结果已经长出了新的脚。简直是像被切断的蜥蜴的尾巴会复苏一样，全新的肉和鳞片嘭嘭地再生了出来，被粘膜包裹着散发出湿润的光芒。


    「……你丫的，把pac给吃了是吗！」


    啊啊，上帝啊。


    这就是pac啊。


    为什么，到了24世纪，自然界却会如此极端繁荣。恐龙复活，如同铁一样的植物诞生，东京被森林所吞没。


    理由之一，便是pac了。


    本该是为了因战争和瘟疫而濒临灭绝的，人类们所开发出的奇迹之药。但是，正因为这份奇迹是万能的，所以蒙受其恩惠的便不仅是人类了。事情的起源是在世界各地的实验都市进行的大规模投药实验。那是为了验证不死性而进行的实验。当然，临床试验在各种环境中，也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日常生活中都进行过了。人间的身旁，还有这偷偷吸取血液的蚊子和螨虫，pac也给予了他们祝福——赐予了他们不死的恩惠。


    最后到来的，则是不会死亡的蚊子的帝国和以蚊子为传播媒介的寄生虫的大帝国。索求pac的寄生虫让宿主也变得索求pac，人类开始被野狗和野生动物袭击。重要的是，在自然界中pac也只不过是淘汰压力之一而已。无视了试图永远保持智人身份的人类，利用了pac的动植物不断出现，发生了进化。关于其理由有多种说法，pac通过寄生虫浸润到了宿主的肉体内部之类的，因为共演化而使得利用pac的寄生虫本身被吸收进了身体组织之类的，大概只有神知道真相了。


    总之，能够高效地利用、保持pac的存在可以胜利而存活下来。然后，经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斗争之后，自然界中甚至出现了获得了人类至今尚未拥有的经口摄取pac能力的存在。它们有了比起被消化酶分解更早，就可以将pac吸收入血的特殊器官。也算是不需要注射给药的，简单方便的pac利用法。


    而能够君临阶级顶点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没有那个器官。


    在莉可面前渡龙再次站起。通过其咽喉的不仅有违法油棒了。大概还有大量的违法pac吧。也就是说，这是条不死的龙。


    「……我可！绝对！不要被你吃掉！」


    在它面前，有点破罐破摔地喊叫着的，则是下一个通过咽喉的预订者。


    咕哦哦——，龙如同大地鸣动的咆哮响彻了废墟。


    4


    在对方重整态势前必须要进行下一步动作。莉可想到这一点马上就向着龙刺出了木刀。虽然是靠蒙的，但只要想象成一只大鸟的话就大概能预测到心脏的位置了。冲着那里径直一刺，然后再如同拧转一般将刀拔出。


    温热的血潮咚咚地喷出，龙大叫了一声。


    但是，并没有倒下。


    「什么鬼啊！妖怪吧！」


    为什么心脏都被捅烂了，这条龙还不倒下呢。


    莉可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在屠宰恐龙中的一种——飞蜥蜴的宇迦的身影。


    『──听好了，莉可。杀翼龙的时候，不把脖子和后背，两个部位都放一遍血可不行。翼龙有两个心脏，给全身送血的那个在胸部，而给翅膀送血的专用的心脏则在后背上。如果只从脖子放了血的话，后背那边会有血液积存，肉质会劣化的。所以，下次要记得──』


    「……『千万不要忘记放血』，原来说的是这么回事啊」


    渡龙有飞蜥蜴的几十倍大。就算有两个，甚至三个心脏也不奇怪。也就代表着只打烂其中一个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莉可慌忙想拉开距离，但已经太迟了。原地转身的龙的翅膀，一瞬间斩向莉可的身体。硬化后的羽毛变成了薄的刀刃，切断了人类的柔软肉体。


    「——呃！」


    啪的一下，莉可的右臂掉落下来。急着护住脖子，而被从肩口处切断掉了。被痛觉药所增幅的疼痛感，已经达到了常人所无法忍耐的领域。


    但是她可是「《荒川》的黑妖犬」。所谓黑妖犬则是作为「死亡使者」的不吉的亡灵。


    这并不只是因为她是一名本领出众的杀手。


    而是作为无论从怎样的险地都能顺利归来的猎犬。因为她是唯一一名，能够逃离死亡的人才获得的绰号。


    「可恶！」


    莉可如同打滚一样拉开距离，捡起了自己的手臂跑了出去。她穿过废墟的走廊，冲进了一个小房间。收起气息，胡乱地将被切断的手臂压在肩部的伤口上。


    一下子，血中沉睡的pac就开始发挥机能了。被打碎的骨头被重新制造出来，肉和血管缠绕在上，再由皮肤包裹。普通的话再生需要几周时间的伤，仅仅数秒就一如往常了。


    但是，pac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急速的再生需要大量的能量和材料。没有想卡库塔斯一样堆积起脂肪的话，就算想要再生燃料也会不足。莉可事到如今，开始后悔起应该多吃点蜜汁浇油棒了。


    要说手里的道具的话，有一把木刀，三根pac，痛觉药的注射器还有备用的，然后还有作为毒药的河鲀毒素。……当然死是不想死的，但是如果用毒击败对方的话肉就没法吃了。这大概会是最后的手段吧。


    「——」


    莉可突然屏住了呼吸。


    她听到了龙的脚步声。闭上双眼，将意识转向听觉与嗅觉。


    右侧斜后方二十五米，没有拖着身体的样子，可以认为先前对心脏的一击未能产生效果。呼吸很急躁，大概是兴奋状态吧，嘴巴发出嘎叽嘎叽的声音。


    然后还微微能听到一点，仿佛虫子在蠕动般的噪音。


    大概是鳞片。鳞片在蠕动着，互相之间发生了摩擦。说不定是像鸡皮疙瘩一样的状态。


    「呼——」


    确认到龙已经走远，莉可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发现耳麦接收到了通话，总之还是先连上了。


    「喂，你还好吗？好像很难搞的样子嘛」


    卡库塔斯的话音中混杂着，卡哧卡哧的咀嚼音。莉可压低了音量，但还是吼了出来。


    「我这边可是要被杀掉了，你还有心情垫肚子啊！」


    「饿了嘛，没办法啊。咋样了啊？」


    「烂透了」


    「刚才你不是还说的跟已经赢了一样嘛」


    「……太小看它了。我也是第一次跟渡龙干起来啊。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结实的跟个傻瓜一样」


    「啥啊，龙会很强不是当然的嘛」


    「别说得跟你很懂似的！你可是连一条蜥蜴都没抓到过啊！」


    和卡库塔斯说话的时候，莉可不自觉地就会加大音量。哼的一下发出鼻音冷静下来后，莉可重新如此问道。


    「那么，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


    「……为啥发通话过来啊，你这。我是为了和你聊天才被装上耳麦的吗？」


    「那当然了。你给我现场直播一下的话，打发闲——」


    啪的一下切断了通信，莉可拼命阻止住自己试图捏碎耳麦的手。但是，又有不吸取教训的通话打了进来。莉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愤怒一并吐了出去，接通了通话。


    「……什么事啊。这次要再开玩笑的话，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但是耳麦对面传来的并不是混有咀嚼音的粗糙嗓音，而是少女柔软的女高音。


    「呜哇——，好吓人——」


    「诶」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么讲话，可有点伤人啊……」


    「等，等下，宇迦？是宇迦吧」


    「……连同居者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不对不对不对，为什么宇迦的声音会跑到我的耳麦里的啊！」


    「诶？这是，我连到了卡库塔斯先生车里的音频设备上，代替转换器将通信卫星发来的——」


    「好了！还是算了！我可不是想听这些说明！我是问为什么会联络过来啊！」


    「那是因为，你想啊，我从卡库塔斯先生那边听说了工作的内容，要是能给我现场直播一下的话，可以打发下时间啥的是吧」


    「……」


    「开玩笑的啦」


    「要不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就要把耳麦捏碎了」


    「对不起，稍微窃听了一下。简单说，现在有点无计可施了是吧？」


    「是啊。有什么建议吗？」


    「记得放血——」


    「那个就算了。弄烂了一个心脏也还活蹦乱跳的呢」


    「诶，弄烂了？那么搞的话血会跑到肉里啊！」


    「已经晚了。或者说，你早点告诉我啊」


    「……嗯……要是变得太过于腥臭的话，就得更改菜单了啊——……特意用血去炖一下倒是也可以……」


    「喂——，宇迦小姐——，听得到吗——」


    「诶，怎么了？」


    「给、点、建、议、啊！这样下去，根本就连肉本身都搞不到了啊！」


    「没关系的。实在不行的话，用早上教你的dragon supl——」


    挂断。


    深深的，深深的叹息声从莉可的口中流出。


    「这家伙也好那家伙也罢，全都过来逗我玩……」


    莉可将意识转向远方不断传来的响声，龙会不会回来这一焦躁感仿佛要将神经烧断一般。在她在内心里抱怨着，为什么我总是这样被人折腾来折腾去的时候，第三次的通话打来了。


    莉可犹豫了半天，没办法还是接通了。这次听到的，还是宇迦从容不迫的声音。


    「对不起啊，对不起。当然是开玩笑的啊？不要那么生气嘛」


    「给我分清时间和场合啊。这边可是在玩命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反省过了，宇迦说出「说起来啊」的语气，一下变得十分认真。莉可努力咽下了叹息声，侧耳倾听。


    「我听猎龙的商人说过，渡龙基本上鳞片和骨头会很坚硬。腹部以外的地方很难用刀砍伤，头盖骨什么的似乎用锤子都砸不开的样子」


    「也就是说想打脑子是行不通了」


    「对的。但是，要说唯一有可能性的地方，就是脖子」


    「……脖子？不是说鳞片用刀砍不伤的吗？我这可只有木刀啊」


    「平常是砍不伤的，但是他们说龙体温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为了散热让鳞片间拉开空隙。就像松球果打开一样」


    「你说体温……也就是……」


    「pac的意思」


    扭曲自然规律的活体再生反应。那当然，需要大量的能量，同时，也意味着会产生出热量。总是宇迦的作战方案就是，对龙施加超过其容量的负荷，让它发生过热失控。


    但是，对手可是渡龙。它的热处理能力可是字面意义上的怪物级别。


    「……这要杀几回才行啊……」


    「那不就是，杀到死为止吗？」


    果然啊，如此念叨着的莉可的耳中，响起了咚一下的沉重脚步声。已经不做好觉悟不行了。不管有多少抱怨的话，该上的时候还得上，这才是「黑妖犬」。这是从养父那边继承而来的，顽强的意志。


    「做好烹饪的准备给我等着，宇迦！」


    「嗯，莉可，加油！」


    听到充满活力的声援的莉可切断了耳麦的通话，冲到了走廊里——……


    ──两小时后。


    「还没死啊！这条大傻龙！」


    莉可的怒吼响彻废墟。里面还混着近乎悲鸣的绝望。从卡库塔斯手里抢来的三根pac已经用掉了两根，而在那之上缺乏的是能量。体脂肪已经空空如也。莉可开始随手吃起身边的杂草，凭借那稀少的能量而得以维持，但也是有限度的。她甚至开始听到了咕哎哎哎、咕哎哎哎的奇妙耳鸣声。


    「……什么鬼啊，真的是……肚子饿了……」


    但是注意下就会发现周围就有渡龙的脚啊翅膀啊，被切掉的肉掉的四处都是。


    「……」


    不对不对，这可不行啊。再这么说这也过分了。恶魔莉可在耳边低语「刚刚才靠pac再生出来的，这搞不好是世界上最干净的肉哦？」什么的，而「野生的肉不经过加热烹调是绝对不行的！」，脑内天使宇迦大人如此反驳道。


    要不然就是，工厂的什么地方存放着的违法油棒了。……循着气味就能找到。但是如果相信卡库塔斯的说法的话，那里面很可能混着毒素。天使叫道「不允许吃那么危险的东西！」，而连恶魔都开始说着「一天可不想吃两根油棒！」拒绝了。这个方案也不予通过。


    莉可咬紧了嘴唇，当作听不到肚子里的惨叫声。重新振作了精神，再次举起了木刀。


    「第三回合，开打！」


    ──再过两个小时后。


    「……」


    这次是真的装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在持续行动，持续进食，莉可的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也许是错觉吧，身体表面散发出的热气，已经到了让她周围的景色都开始扭曲的程度。


    但是与之对峙的渡龙也快到极限了。行动开始迟钝，再生速度也下滑到了最初的一半左右。然后终于，这一时刻到来了。


    龙的脖子径直伸长。让人感觉甚至有大人的腰那么粗的粗大的主干上如同锁甲一般覆盖着的鳞片，突然一下子开花了。


    「——」


    莉可没有错过这一瞬间。她脚踢墙壁跳了起来，躲过翅膀的一击抓住了龙的脖子。热啊后，将木刀敲进了鳞片与鳞片的间隙中。


    「——呃，切不断啊！」


    就算是莉可也实在是没燃料了。本来用木刀能切断肉，靠的是能够砸开的强大臂力。疲惫不堪的一击不可能敌得过如同钢铁的龙的胫骨。木刀卡在了脖子中间附近拔不出来了。（译注：此处疑为“颈骨”，胫骨是小腿部位的骨骼）


    ——咕哎哎哎哎哎哎！


    龙在吼叫。乱动。乱飞。


    莉可也勉强才能握住木刀，只能抓紧脖子。虽然打开的鳞片刺入了肉里，但如果松手的话绝对会死。想离开也不能离开。莉可用摇动着的头拼命想着解决方法。木刀用不了，一根pac也只能稍微延长下寿命。然后剩下的就是——……


    痛觉药。


    人类和恐龙的神经递质大概是一样的。说不定可以用增幅的痛觉让它的行动变得迟钝。


    「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她想到方法之后毫不犹豫的开始执行。做好了会被鳞片扎到的觉悟用腿卷在了龙的脖子上固定。空出来的手取出红色的注射器。将其插入鳞片的间隙后——


    一下子，龙的行动停止了。


    刹那间，莉可还以为是和毒药搞错了慌了一下，但并非如此。或者说难道就算对人类来说是药，对龙来说却是毒吗。总而言之，在她感到不知所措之前，龙不知为何仰起了身体。它试图强行转向后方，将脖子高高举起。


    莉可心想机不可失，当即靠着反作用力，一脚踢向龙的颈椎。嘎吱一声，龙的背部抬的更高了。面对几乎快要站立起来的龙，莉可一边反转自己身体的朝向，一边抓住对方的脖颈。然后再次踢了背部一脚让它向前倒下。


    平衡被破坏的龙，如同从头部形成拱桥一样倒在了地面上。


    然后，出局了。


    已经自不必说了。


    这便是地球史上首次，以龙为对手，使出dragon suplex获得胜利的一瞬间。


    「……啊——，累死了……」


    为了不被龙压扁，而千钧一发地从龙身体上离开的莉可终于发出了放心的叹息。就算是渡龙至此也昏厥过去，舌头吧唧一下搭了出来。就算没有打断头盖骨，只要摇动头部的话就会有伤害。之后只要慢慢把头斩断就可以了。


    然后，正在拔出木刀，重新高高举起的时候。


    咕哎哎哎哎。咕哎哎哎哎。


    废墟里响起了，高亢却有些不安的耳鸣——不，叫声。莉可看向了声音主人的方向，为何那么凶暴的龙在打了药物的一瞬间停下了动作，然后，为什么转向了后方，那份理由到现在才终于注意到。


    其实是很单纯的事情。


    渡龙也是，通过变得敏锐的听觉，听到这个叫声的吧。听到孩子的叫声，一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走廊深处露出脸的，是年幼的龙。……不，甚至羽毛还没有硬化变成鳞片，所以那就是单纯的雏鸟而已。虽然大小有猛禽类那么大，但那慌乱不安地看着血亲的样子，充满了幼年生物的可爱感。


    莉可想到了情理之中的理由。渡龙是为了繁殖来到这里的。这样的话，已经有孩子在也没什么奇怪的。会把这里作为根据地，也就是说明这里有巢在。


    「说来也是啊……」


    也许是尚不了解人类这一威胁吧，幼龙啪嗒啪嗒地靠近莉可，用充满兴趣的样子看向她。然后，朝向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亲龙，发出迷惑不解的声音试图搭话。


    这时候，卡库塔斯发来了通话。


    「怎么样，差不多也该完事了吧」


    「……完事了」


    「有好好的刺下致命一击吧？我也差不多，有点等烦了啊」


    「……」


    莉可对比了下自己手中握住的木刀，和应当切断的龙的脖颈。但是在此期间，幼龙圆滚滚的眼瞳插了进来，让苦闷的情绪逆流而上。


    「卡库塔斯，你啊，是想吃龙来着吧」


    「那毕竟是只有这个季节才有的珍馐嘛。……喂喂，难道你想一个人独吞吗？就算是给我庆祝生日，可以吧？」


    「啊啊……」


    卡库塔斯是莉可的上司，也是有养育之恩的亲人。


    作为给自己亲人的礼物，不得不杀死幼龙的亲人。


    说到底这世上是弱肉强食。因pac而激化的生物间的斗争，无论都谁都会平等地到访。莉可如果被杀死的话就会变成幼龙的饵料了吧，那反过来也是自然规律了。


    而且宇迦也，很期待渡龙的肉来着啊……。


    莉可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着幼龙念叨了一句。


    「……抱歉啊。我也是靠这个活着的」


    寂静无声的废墟里，又响起了一声龙的悲鸣。


    5


    不知何时雨云已经离去，在清澈无际的夜空下，月亮终于要从林立的废墟大楼间隐去身影了。


    日期已经改变，《伽蓝堂》已经是闭店的时间。和早上一样清洁而空旷的食堂，却仍然有人们口中吐出的酒气与饶舌的话语在飘荡着。


    其中央有一名金发的天使，在担心不安着。


    要说为何，是因为同居者还没有回来。


    几小时前拿龙肉过来的卡库塔斯说，莉可顺利地完成了工作。但是隔着耳麦说了声要一个人回去，也不露脸就那么消失了身影。虽然卡库塔斯说是因为强行塞给了她危险的工作，是在生气吧，但是居然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莉可就那么生气的吗。不，就算假设她真的在发火，但不回到《伽蓝堂》这种事，至今为止真的曾经发生过吗。平常的莉可的话，肯定会早早就回来，直接抱怨说「我还以为要死了啊！」。虽然急躁，暴力，反复无常，但性子直爽也是她的长处。正因为知道是这样，宇迦才更陷入了不安。是不是回程的时候，被卷入了什么奇怪的事件啊。在《荒川》这边，因为莉可的缘故而吃了苦头的人可是有很多。趁着她疲劳的空隙，去袭击也是有可能的。


    再去问卡库塔斯先生一次吧——这么想着的宇迦从座位上站起的，那个时候。食堂的门打开了，从昏暗的入口处现身的，是全身流着血遍体鳞伤的同居者。


    「——莉可！」


    宇迦跑了过来，不管衣服会弄脏直接抱住了莉可。对着那个样子发出苦笑的同时，温暖的天使的拥抱也让宇迦的脸颊自然地放松下来。（译注：此处人名疑为笔误）


    「……我回来了。应该还没有，开始给我弄墓地吧？」


    「不可能弄的啊！你一直不回来，我，特别的……」


    宇迦强行压下湿润的声音，想到比起这个先要处理伤口，看了莉可的全身一眼。但是，虽然全身是血但并不是有什么伤。托pac的福伤口已经愈合了。


    「到现在为止，你都去哪了啊？弄得这么脏，和卡库塔斯先生一起回来不就好了」


    「啊，那个……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是干活的时候搞出来的污渍」


    「……诶？什么意思？」


    「稍微帮忙搬了个家」


    事情是这样的。


    在把渡龙弄到昏厥，之后正准备刺下致命一击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幼龙。无论如何都对杀死亲龙一事感到踌躇的莉可，决定让这对亲子远离废墟。她将剩下的最后的pac打入了亲龙体内，然后抱起幼龙跑了出去。幸好，只要渡过《荒川river》的话，对面就是饵料丰富的森林地区。用幼龙作为人质将亲龙引诱到废墟的外边，然后就是run&run了。虽然受了些多余的伤，但总之还是在森林深处让亲子合流了，等回来的时候日期已经变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啊。所以卡库塔斯先生拿过来的肉里面，没有内脏啊头什么的。全都是腿和翅膀，我还以为是想吃肉的卡库塔斯先生挑的呢」


    「那家伙的话，肯定会把小龙整个烤了全部吃掉啊」


    「……说的也是」


    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海怪捕食的身姿。今天他也是拿了肉过来之后马上就想尝一下，但宇迦说应该要熟成一下拒绝之后，那副失落的样子真的很夸张。


    「但是，如果亲子又回到了工厂要怎么办啊」


    宇迦提问之后，莉可浮现出似乎有些困扰，却又有些看开了的笑容。


    「龙也不是傻子啊。但是……没事，真要那样的话我会负起责任，处理掉的」


    「……为什么莉可总是，像这样自己添麻烦呢——……」


    虽然这么说着，但宇迦是知道的。道上有名的人物「《荒川》的黑妖犬」，意外的很吃义理人情这一套。虽然为了工作会不惜弄脏双手，但是完全没有施虐的爱好。


    「怎么了嘛——，说到底宇迦也撺掇我去打条龙来着啊。还是说那个？就因为我回来的晚了一点，所以真的在担心了？」


    「是……」


    「这样啊这样啊，这么不喜欢我死掉啊——」


    莉可奸笑了一下，宇迦撇开了视线。


    「真是的，不理你了」


    但是，虽然把脸鼓起来给人看，但宇迦内心还是感到有些放下心来。所以今天还是率直的，将想法说出了口。


    「……但是，莉可没事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


    「啊，真的是个大工作啊。也谢谢宇迦等我到这么晚」


    「……嗯」


    「好了！总之肚子饿了啊。饭，还有剩的吗？」


    「当然。坐下等着吧。马上就好」


    从这里开始就是厨师宇迦的领域了。


    进入厨房之后，她马上拿出的是龙田炸渡龙。其实是为了试吃，而偷偷准备好的。将腿肉切成块状，用盐、胡椒、绍兴酒腌制，然后用五香粉和淀粉裹起来用高温一下子炸好。虽然包裹着口感轻盈的薄衣，但是因为从炸好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已经凉了下来。所以，还要再下点功夫。宇迦用油滑了下中华锅，稍微炒了下辣椒和大蒜、生姜。等到各自的香味出来之后，将龙田炸倒进去。加入酱油、味醂、甜面酱，一口气炒好。最后在点上一点香油，撒上些煎芝麻，第一道菜就完成了。（译注：龙田炸为炸鸡的一种变种，使用淀粉而非小麦粉作为面衣，一般为酱油味）


    「好了，中华风味甜咸炒渡龙！」


    莉可从冰箱里拿出瓶装啤酒，开始对瓶畅饮。也不管都是酒害得今天这么辛苦，冰冷的刺激传遍了疲惫的身体。然后，说道「我开动了——！」，马上就是一口。


    「～～～～～嗯！」


    甚至不能发出声音的，欢喜的美味。丝毫不害怕会烫伤，只是把身体交给爆发性地被勾引出的食欲。充满气势的塞了一嘴肉之后，浓重的调味在口中一下子扩散开来。在生姜和大蒜的香气中，绝不逊色的肉的风味紧紧抓住舌头毫不松开。如同坚果的香气与渗出的程度正好的脂肪的甘甜混合在一起，有着与牛肉不同的深厚味道。一击ko的鲜味在莉可的口内跃动。


    「唔——！不得了！」


    和啤酒也非常搭。将最高级的肉，用这么垃圾食品式的方法品味，这种背德感让美味更上一层楼。


    满足地看着莉可那副样子，宇迦开始做下一道菜。这边的准备也已经完成了。浸了血的状况不好的部位弄成绞肉吃就可以了。将肉和洋葱放到一起炒，然后加进去的是只剩下一点点的二百年陈黄葡萄酒。和黄油、牛奶一起稍微煮了一下，马上就有无法形容的香气冒了出来。宇迦在这期间剥去了芦笋的皮。就算是全长三米如同竹子一样的24世纪的芦笋，春天的新芽也是柔软的。切成大块，用溶进了龙的皮下脂肪的热水稍微煮了一下，然后趁着没凉浇上绞肉做的肉酱。


    「这是用芦笋和渡龙做的浇vin jaune酱哦」


    「……vin jaune？」


    「就是莉可昨天对瓶喝掉的黄葡萄酒。大战前的第六实验大陆泥……以前叫欧罗巴的地方的葡萄酒中的一种。本来，也被用于烹调来着」


    那么，究竟那味道如何呢。


    莉可最初试着，单独舔了一口肉酱。


    「……呜呼」


    伴随着奇妙的叹息，莉可的耳朵震动了一下。那里有着完全不像和龙展开了一场死斗的保镖模样的，因甘美而松懈的表情。


    支配莉可的口中的，是浓厚到令人惊讶，却又高雅的奶油酱汁。有着完全想不到和之前的肉用的是同种材料的，平和的味道。和芦笋一起吃的话，蔬菜水嫩的湿气和粘稠的酱汁很好地混在一起。有着那么强烈的鲜味的渡龙，在这里则是漂亮的负责了引出味道。在有好好留下有嚼头的肉感的同时，丰富的风味也溶解到了酱汁里，对全体的调和做出了贡献。


    「……怎么说呢，美味已经是洪水状态了」


    「啊哈哈，那是什么啊。……不过，这还是熟成还不够的状态，我觉得还算挺淡的了。拿来给你连续吃，说不定倒是刚好」


    「确实这样的话吃不腻呢」


    「总之，到下一道菜今日份的渡龙就算结束了，不够吃的话再跟我说。普通的菜的话，还可以给你做」


    「明白——」


    美味的东西要趁饿吃，这也是《伽蓝堂》的铁则之一。


    宇迦将一直用酒蒸着的渡龙的翅膀肉取了出来。最初还觉得筋会很多，但加热之后胶质溶解掉就变得柔软了。用小锅将盐和酒煮沸，加入用手撕成细条的肉。将剩下的龙蛋打散旋转加入锅中，加盖放三十秒。将碗中高高盛上白米饭，将半熟蛋裹肉浇上去就完成了。闪闪发光的黄金色，令人目眩神迷，食指大动。


    「来了，渡龙盐亲子盖饭！」


    「……你就给拯救了亲子的我，吃这个是吗」


    「有能拯救的生命，也有无法拯救的生命。重要的是，要好好的享用」


    「但是啊……」


    「我听卡库塔斯先生说，渡龙吃掉了工厂的护卫什么的来着？吃了这个肉也就是说——」


    「呜哇！住口！我特意不去想这个的！」


    「但是，不管是什么生物，都会吃掉什么东西的生命啊。很久以前只有人类会随心所欲的吃掉其他的生物，但现在可不是这样了。人类也会被其他的什么吃掉。这只是回归了自然的形态而已。」


    「……要说那确实是这样」


    「好了，要凉了赶紧吃吧！」


    一般来讲所谓天使，既是祝福生命的存在，同时也是与死亡相伴的存在。对于靠pac变成几乎不死之身的莉可来说，珍爱着食，重视生命的宇迦让她时不时回想起快要忘却的死亡。但是正因如此，饭才会变得美味，具有了超越单纯补充营养的行为之上的意义吧。


    莉可将大量的白米，和热乎乎的蛋和肉一同纳入口中。


    「哈呼」


    热热的蒸汽，有点呛人。但是，其中混杂的香味已经让人无法忍耐。


    正因为是简单的调味，所以才简单的好吃。也许是因为部位不同吧，龙的肉传来的香味带着些微微的青草的风味。明明没有加香料，却确实能感受到春季的芳香。嚼嚼，哈呼，嚼嚼嚼。筷子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这个，有多少都能吃得掉……！」


    「那真是太好了」


    桌子上摆着的是三道渡龙的菜品。宇迦望着同居人展现出的大快朵颐的样子，突然耳中听到了仿佛远方雷鸣一样的轻微轰鸣。虽然如此，从高处的窗户中看到的夜空，却连一片云都没有。


    但是一瞬间，感觉好像有巨大的鸟一样的影子横穿过大楼之间。


    「不会，吧……」


    之后不管怎样竖起耳朵，都再也没有听到过那咆哮一般的响声了。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2.恐龙】


    【宇迦】很久以前，恐龙曾经是地球的王者来着


    【莉可】诶，是吗？


    【宇迦】鸟类和爬行类作为其亲戚存活了很长的时间，但在pac出现之后进化加速，似乎再次出现了和恐龙一模一样的生物。基本上来说，有以爬行动物为先祖的小型恐龙和以鸟类为先祖的大型恐龙，身体的构造差别很大的


    【莉可】我觉得味道倒是挺像的就是了


    【宇迦】嗯，毕竟说到底先祖是一样的嘛……。小型恐龙和爬行动物基本没有区别，好像也有人认为分类上还是算爬行动物的样子。另一方面，大型恐龙是从鹰啊鹫啊等被叫做猛禽类的鸟进化而来的。羽毛很轻却硬的像小刀一样对吧


    【莉可】那个是真的不妙。看到渡龙在地面上降落的痕迹的时候，周围的植物都被切断了个干净，一下子就明白了。有一次，我看到过两条渡龙打过一架的地方，简直是整片森林都被砍伐掉了


    【宇迦】诶——！那，很贵重的啊！没看到它们打架吗？


    【莉可】就算我看到了，也不会跑过去看的啊！被卷进去的话可是会死掉的啊？！


    【宇迦】但是，好可惜啊——


    【莉可】自己的性命更可惜啊……


    【宇迦】总而言之呢，大型恐龙间发生争斗的话就会一直打到有一方死掉为止，所以在繁殖期以外的时候为了互相之间不发生接触，才会到处飞来飞去的。因此才被人叫成了渡龙。那份力量和威容也成为了权力的象征，再加上其稀少性，在市场上能卖出很高的价格。对于《伽蓝堂》的钱包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莉可】……因为这个，害得我去打猎了啊


    【宇迦】猎龙组啊，被雇来的猎人啊，一般来讲会聚集很多人发起狩猎的样子。而你一个人就办到了，莉可真厉害呢


    【莉可】说实话，这次只能说是运气好了。可没有第二次了


    【宇迦】诶……


    【莉可】……诶？


    【宇迦】……顺带一提呢，据说渡龙在春季和秋季正当时节，前者有青草的清爽香味，而后者有很强的树木果实和蘑菇的丰润香味。但是，也有人说在饵料很少的冬天迫不得已吃了苔藓和树皮的渡龙是最好吃的人在，还有很多研究的余地吧


    【莉可】……


    【宇迦】加油！莉可！


    【莉可】……


    ～to be continued~

 第三话 信仰与友爱的re-ration

    1


    《伽蓝堂》所在的《荒川》地区的外侧。在胡乱排列着的废墟大楼上仿佛顶着巨大的萝卜芽一样，繁茂的巨树向天生长着。人称之为，「森林上的森林」。被称作高层树林带的那片东西，是以削减co2为目标，在22世纪时由国家所推行的日本列岛全绿化计划——也就是高层大楼的大规模屋顶绿化——的最终末路。


    当然，森林中是自然界的地盘。野生动植物激烈的生存竞争在日夜展开。如果有人试图踏入那里一脚，普通的人类便连一根骨头都回不来了。但是，就算如此智人也是愚蠢的生物。还是有好事者明知危险却还会去挑战。


    要说为何，肯定是因为这森林才正是，地球的活博物馆。人类文明所失去的大量的技术、生命现今也仍在那里存续着。


    太阳仍在东方的清晨，在距离《伽蓝堂》不远的，23号大楼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也是为了追寻那些失去的宝物而前来。那是一头黑发肩扛木刀的保镖，和背负着巨大的笼子的女仆少女。


    「……我说啊，一直这么想来着……明明是要进森林，你那打扮是怎么回事啊？」


    「那打扮是指？」


    「哎呀……长裙啥的，又不方便活动，还容易弄脏吧」


    「真的吗——。倒不如说，考虑到有虫子啊蛇什么的危险性的话，莉可那样才更危险吧？就这么把手臂直接露在外面」


    「毕竟，我可是打过了pac的啊」


    「pac也不是万能的啊？要是毒素比再生速度更快地流遍了全身的话，身体一下子就会变得破破烂烂的，会活着体味到地狱的苦痛哦」


    「我知道了。嗯，我知道了，所以你就别吓唬人了。是对宇迦的打扮指指点点的我的错」


    「那就……来，这个给你」


    「诶？」


    宇迦从背着的笼子中取出的，是一件长袖。打开来一看，后背和胸口两边都有着sugoi☆kawaii☆lyco的荧光粉的刺绣在上面。


    「这个呢，叫运动服来着。很久以前，据说有要去运动的年轻人不穿上这个绝对不行的规矩」


    「……绝对？」


    「绝对」


    「……」


    「还用驱虫的香薰过了，我想这样子就算在森林中也能马上找到莉可的位置了」


    运动服的边上，还很认真的绣上了made by maid的字样。基本上，只要一看到这个以粉色为基调的设计，就很明显能看出是谁做的了。


    「……你想让我穿上这个」


    「嗯」


    「……」


    率直地说是恶趣味。正直地说是老土。但虽然如此，不管这种设计再怎么不合口味，平常的莉可的话也会不情愿地穿上去吧。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却不同。莉可凝视着运动服纹丝不动。宇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歪起了头，问了一句。


    「……你那么不喜欢，这件运动服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


    难为情。不想穿。不好意思。简单说就是这女孩，害怕被人看不起。


    原因则是今日的森林野餐，并不只有莉可和宇迦两个人参加。虽然嘴臭下手脏，但莉可也是位年轻少女。还是有和常人一样的羞耻心的。是的，今天是和那家伙一起——……


    「——早上好」


    突然从背后散发出气息的，是一名青年。从上到下都是白色的服装，再加上就连新雪看到都会光着脚逃走般的白瓷一样的玉肌。也正因如此，如同铁锈般深红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瞳看起来更加异样。


    名为卢安。是负责维持断崖城的治安的宗教团体《白衣》的新人。


    与莉可是某种孽缘，或者说是旧来的犬猿不睦的关系。莉可是犬的话，卢安就是猿。但是，这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猿吗。要是那种时代的话肯定已经被年轻女孩包围起来，沐浴在尖叫声中的，纤细的相貌。


    莉可慌忙把运动服藏到背后，而宇迦则开朗地打招呼。


    「早上好。这么一大早就让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鳄面》的警备是从夜间进行到早上的。所以这就是和平常一样」


    「啊，是这样的吗！这么一来的话和我们的工作就是一样了」


    「《伽蓝堂》也是一直营业到深夜的啊。辛苦了」


    「……」


    「……」


    一眼看去，是美男子和美少女的外表华丽的对话。但是，和表面上优雅的发言不同，卢安的内心隐藏在笑容的铁面后边，而另一边宇迦也完全是对待外人的表情。如同用看不见的触手在互相试探对方的想法一般，让莉可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结果，卢安细长的眼睛不经意间看向了立刻。然后，他从正面紧紧盯住了她不让她逃跑，嘴角泛起了端正的微笑。


    「早安，莉可小姐」


    「……早」


    「啊，对不起，说错了。早上好，sugoi☆kawaii☆lyco小姐」


    「啥，喂，这个不是——」


    「有什么好慌张的嘛。这是时髦。大战前的旧时尚。不是很适合你吗。把正装换成这件如何啊，sugoi☆kawaii☆lyco小姐」


    「嘎——！不许给我用那种称呼！」


    虽然想就此趁着气势将运动服扔掉，但莉可的手还是停下了。交替看了下并不打算插嘴的宇迦，和不断浮现出冷笑的卢安，莉可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但是自不必说，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能看到结果。宇迦递过来的衣服，莉可是不会拒绝的。


    「……很羡慕吧！就算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的！」


    莉可自暴自弃地如此放言后，还是穿上了那件运动服。实际披上之后，就发现比预想中的要容易活动，通风性也不错。试着挥了下木刀，也没发现有什么在意的地方。


    「啊咧，好像还挺合适！不错嘛！」


    「……真是单纯啊，你」


    「嗯？什么？」


    卢安一脸呆掉的样子，将视线转回了宇迦那边。然后重整了下声音，低下了头。


    「今天就请多多指教了。我只是和二位收集食材之旅同行，观察其间的过程而已。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结果宇迦带着几分不解说道


    「跟过来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真的不进行食材的确认不行吗？客人不想吃的东西，我们肯定不会偷偷加进去啊？」


    「对不起，还请您不要介意。这是我们《白衣》的戒律。有必要让信徒从收集食材到烹调过程都进行确认」


    「我记得，只要把各位当作是素食主义者就可以了吧？教义上规定不可以使用的食材有……」


    「动物性的东西基本上都不行。蛋和乳制品也是不允许的。根菜类也是禁止的。模拟肉和无菌野菜等，来自获得认证的工厂的不杀生食材的话倒是可以」


    「……原来如此，但是，动物性啊——……」


    「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虽然不是所有的都是这样，但这个森林里生长着的植物也会吃动物的。我在想这种的话，还能算植物吗」


    「……大概，不能允许吧。怀疑就算有罪。本来是除了在《白衣》管理下的食品工厂生产的东西以外都不可以吃的，所以面对这种事态没有什么灵活性」


    卢安带着歉意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莉可则故意要让他听到一般「真的，是个麻烦事呢！」的自言自语道。宇迦马上训斥了她一顿。


    「真是的，这可不行啊，莉可！又不是卢安先生的错！」


    「和他无关是吧。突然就过来让我们准备一周后的聚餐，还说啥不许用肉，不许用鱼的，抱怨来抱怨去的。而且居然最后还来了个食材确认？我家厨师难道会把肉当成红薯丢进锅里吗！」


    朝向宇迦的视线，慢慢地转向了卢安的方向。口中道出不满后似乎又想起了先前的嘲弄，莉可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震动着。但是卢安那边却只是平静地歪了下头。


    「……说起来，提议让《伽蓝堂》出外派的，应该是卡库塔斯先生来着。我们这边，倒是并没有勉强什么。但是，如果你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答应就是」


    「呜咕……」


    「先前pac工厂转手那件事，那边想要点好处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能看出来了。不仅从我们提亚南导师那里拿到了外流的纯正pac，还想让我们对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不是《seed》那边才无论如何都想讨《白衣》的欢心吗？」


    「呜咕咕……」


    平淡地用道理逼迫对手是卢安的作风。假借合理性成为虎威。这也是在断崖城各地设立立法行政地区，形成不依靠武力的社会秩序的《白衣》的方针。


    看到无言以对的莉可，宇迦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卡库塔斯先生的要求，莉可才接受这份工作的吧？你真是对那个人抬不起头来啊」


    「没办法啊！义理就是义理。就算是那个章鱼样也是我的养父啊」


    「那就不要抱怨了！」


    「唔……」


    2


    这里是严苛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在此展开的高层树林带。而其中莉可她们所来到的23号森林是危险比较少的区域。只需一眼看去，和其他地方的区别就一目了然。森林中的大多数，是被高耸的树木形成的屋顶所覆盖，就算在白天也会仿佛在潮湿的洞穴中前进一样别有一番趣味，而这边却实在是很明亮。从枝叶还没完全伸展开来的大树之间，仿佛穿过格子窗户一般被切成细条的日光一直照射到森林深处。


    作为夜行性动物的飞蜥蜴等恐龙讨厌明亮而干燥的森林，所以结果上来讲23号森林里生活的危险的捕食者的数量屈指可数。要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就是能感知到靠近的热源，会伸长刺状突起进行穿刺的剑茄子，还有会将接触到的东西用大量的触手缠绕起来的陆海葵了。


    而莉可和宇迦也并没有特别的进行警戒便在其中前行。因为两个人已经来过多次，所以已经踩了一条路出来，只要没有偏离那边就没有必要害怕什么。莉可确认到卢安拉开了五米的距离跟在后面，在宇迦的耳边轻语道。


    「……我说啊，不非得特意带他一起到这边来不也可以吗？地下菜园啥的，直接从摊位买也可以拿到蔬菜啊」


    「说是这么说，但既然是聚餐的话不提供出像样的东西可不行。食堂的普通菜单的话，会很失礼的」


    「哈啊？就那帮那也不行，这也不行，自己把自己能吃的东西限制起来的家伙？反正肯定对烹调没什么兴趣咯」


    「嗯，是这样吗……」


    「说到底，那群家伙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罐头和油棒啊。我以前还吃过，真的是很悲惨的。色素完全消失的腌菜啥的，还有只是把大豆粉压紧的棒子。根本就毫无食欲啊」


    「……为什么你会吃过？」


    「诶？」


    「不，我说为什么莉可会吃过《白衣》的食物啊」


    「那是，在《seed》和《白衣》的共同作战的时候，一起工作过好几次来着……」


    「哼——，这样啊——」


    「……怎么啦」


    「没什么——。但是，明明平常一直说讨厌讨厌的，听起来其实关系还挺好的嘛」


    「哈啊啊啊啊？我跟，那家伙，关系好？你眼睛长在哪了，能看成那个样子？我跟那个脑袋梆硬脸面发光的男的——」


    「——那个，打扰一下」


    在莉可开始说糙话的时候，卢安立刻就插嘴进来。莉可虽然觉得还是被听到了后背冷汗直冒，但是卢安却丝毫不看向她，而是将一束草递给了宇迦。


    「那个，我在这边找到的，可以的话请收下。提亚南导师喜欢豆子。这好象是……豌豆，这么叫的植物吧？」


    「哇——！好厉害！谢谢！」


    从刚才带着点不满的表情，切换到天使的笑容，只花了零点一秒。变脸之快让莉可也为之震惊，宇迦的口中随之说出流畅的话语。


    「这是软荚种的豌豆。而且说不定很接近大战前的原种！」


    「原来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是的。最近采集到的，全都是些豆荚硬到铁都折不断的，像这种柔软的很贵重的。卢安先生，难道会自己去采集蔬菜什么的？」


    「不，平常并不会。但是，训练程序里有生存的基本技术，所以寻找野草的方法等都学习过一遍。我还没有习惯，所以只能找到这种程度的东西……」


    然后，卢安的视线静静地转向了莉可的方向。然后，他故意摆出一副亮闪闪的笑容，如此问道。


    「说起来，久闻莉可小姐在狩猎上的大名。想必采集野草也是十分擅长吧。不知您有何收获啊？」


    「……不，那个……我该怎么说呢……」


    「还请您不吝赐教。恕在下脑袋梆硬，您若不反复指教怕是记不牢啊」


    「——」


    卢安的视线，让莉可浑身冒汗。当然宇迦也没有伸手搭救，自作自受的泥菩萨一点点在汗水中溶解下沉。卢安尽情地观赏了她动摇的样子之后，满足地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了后方。


    宇迦将卢安拿过来的豌豆收进包里，向着露出如同咬碎了苦虫般的表情的同居人，撇了撇嘴。


    「我就说吧，果然关系很好」


    「哪里好啊！」


    「……莉可和卢安先生，一直是这种感觉呢。在莉可和我一起住之前就认识他了吧？」


    「那毕竟，我在《seed》开始干活的时候就认识了嘛」


    「那，和卡库塔斯先生的交情差不多长了啊」


    「但也不是这么说，就代表我跟他关系好！倒不如说，我们之间互相合不来的。有一次，《seed》和《白衣》互相合作，跟非洲黑手党的家伙干了一场。真的是，从头到脚，意见完全不一样。那家伙是铁杆的军队出身，要说也是理所当然就是了」


    「……军队？刚才卢安先生也说接受过训练程序，但《白衣》不是非暴力与理性的组织来着吗？」


    「嗨，台面上是。但是在遍布不法之徒的地面上，那种东西只是空谈而已。在公开的和平指导者之外，还有被称作《白兵》的负责干脏活的军部在。卢安就是那边的精锐」


    宗教治安维持组织《白衣》。曾经存在两样作为其母体的东西。其一是大战末期，在未被选中躲藏到地下的民众蔓延开来的终末思想——拟耆那教。号称不杀生的，某种意义上的放弃注意。既然要死在地面上已经无可避免，那么至少希望能死得安详。在暴力与破坏的漩涡中的世界末日时期，那理想化到极端的思想也确实获得了一定数量的信徒。


    但是，认为只是单方面被杀死无法完成教义，一部分的信徒开始形成自卫组织。以背负杀生之罪为代价，守护信徒，从而得到救济。而挤进里面的，则是残留到23世纪的地球上最后的军队——《为了旧世代的防卫战线》，通称dfo。


    那也就是，为了镇压在世界各地的实验都市发生的pac失控导致的急速的自然界变化，而被投入的多国籍军队。彻底的纪律与禁欲主义成为了组织的纽带，到dfo与拟耆那教开始携手合作，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说到底，那家伙的发言和行动根本是两码事。完全不成道理。说着是不准杀活物，不准吃肉，但是他后背上扛着的是什么？那可是栓动步枪啊！用那个只要一发就能粉碎渡龙的头盖骨。那家伙的狙击让多少人都化作了尘土——」


    ——咚。


    不经意间从背后响起的，低沉的枪声。让宇迦和莉可不由得抖动了下身体。开枪的回音快速穿过森林之后，四周又马上回归了寂静。莉可立刻转向了后面，向着卢安大叫道。


    「你丫的，不许突然掏出这么吓人的东西！至少喊我一声吧！」


    「啊，不好意思。看见了什么大型的野生动物，所以我想早点赶走比较好。而且刚才那发是威吓用的空包弹哦」


    「问题不在这里啊！我还以为自己心脏都要停掉了！不对，你明知道会这样故意搞的吧！」


    「啊哈哈，那是当然咯」


    「你这家伙——！」


    朝着轻飘飘笑着的卢安，莉可拔出了木刀，摆出马上就要冲过去的架势。但是，就在那之前的一刹那，被宇迦抓住了手。


    「放开我，宇迦！我今天一定要，给那家伙来一下！现在这可是我们俩的工作。我得让他明白什么叫上下级关系！」


    「……莉可」


    她眉间隆起的皱纹，是一年仅能看到几次的深邃峡谷级。虽然从进入森林开始就是这样，但现在那条沟壑变得更加深了，就算是莉可看到也变得心灰气冷了。


    「……所以说，从刚才开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那表情……」


    「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所以只要集中在我们自己身上就好了。不是吗？」


    「不，但是」


    「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快走吧」


    宇迦一瞬间，看向了浮现着微笑的卢安那边，但马上就转开了视线，用手臂缠上了莉可。然后拉着呆住的同居者一起向前走去。


    「……我，不会输的」


    「不会输是，跟谁？」


    「没什么！」


    「为什么会对我发火啊！说到底，那家伙——」


    仿佛是在追逐着枪声一般，莉可的抗议声在空旷的森林里回响着的时候。


    她突然闭上了嘴，寂静支配了周围。


    「怎么了吗，莉可」


    这突然的沉默让宇迦停下脚步询问，而莉可马上用刻意压低的声音答道，


    「不要停下来」


    「诶？」


    「我们被跟踪了」


    她的声音，和平常的完全不同。是在宇迦面前几乎没有展现过的，工作中的莉可的样子。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刀刃一般，抑制不住的杀气和紧张感，甚至能从抓紧的手臂传达到另一边。莉可从刀带的插槽中取出痛觉药的红色注射器，注射进手臂闭上了眼。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细微的震动。


    「完全和我们并行地跟在后面了。但是……应该不是人类。听不到服装和武器的摩擦声」


    「野生动物？」


    「嗯。大概是……」


    「猫吧」


    「对，就是那个……话说，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就在眼前啊」


    「诶」


    张开眼的莉可正面，立着一匹四足野兽。体长有人类的大人程度，长长的尾巴平滑地伸开。全身覆盖着红色和黑色的不吉的花纹。将虹膜收缩到如同针一样细的金色的瞳孔发出的视线将二人钉在了原地。


    宇迦慢慢地放开了莉可的手，莉可也尽量试图不施加刺激，用缓慢的动作向背上的木刀伸出了手。然后将视线保持在猫的方向的同时，向背后追上来的卢安问道。


    「……喂，刚才让你开了枪的，就是这家伙吗」


    「嗯，是这样的。二位为什么如此警惕呢？」


    ——咚。


    沉重的枪声，再次在森林中响起。但是这一次就不是空枪了。麻醉弹深深刺入了在眼前拦路的野兽的脖子上。卢安用着流畅的动作排出了步枪的弹壳，但装填下一发的手指却停下来了。


    要说为何，是因为本应该在几秒内药物生效，昏厥过去的对手，却抖了抖脖子将麻醉弹甩了下来。猫浮现出充满怒气的不愉快表情，咽喉中发出如同阵风般尖锐的叫声，


    「为什么……」


    就算是从不变形的卢安的美丽表情，也一瞬间阴了一下。此时，看准机会的莉可歪起嘴巴，拍了拍卢安的肩膀。


    「哈哈，就算是卢安大人也没有在军事训练的时候学过是吧～？麻醉对那群家伙不管用的。所有种类的毒物全都无效」


    卢安的眉头愈发紧缩。莉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而且啊，那群家伙的牙、爪子、毛、肉，全都带有猛毒。接触到就没命了，如果遇到的话就要丢下猎物逃跑是应对的铁则」


    「……」


    「竟然不认识能让《荒川》的哭泣的小孩都闭嘴的毒猫，你这家伙也还太嫩——」


    但是，在她说完整句话之前，忍耐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不是说卢安。是猫。


    向着一门心思拿卢安开涮的莉可，猫飞扑了过去。


    「啊」


    然后，用着带有猛毒的牙咬进了莉可的左臂。


    3


    下一瞬间，莉可随即向着猫的心脏使出一刺。然后毫无踌躇地，将自己的上臂切断到了地上。


    「莉可！」


    宇迦会发出悲鸣也是当然的了。从莉可自己切断的手臂处，红色的血液如同瀑布般流出。掉到地面的那一边，咬伤处也已经变成了青色，开始腐蚀了。卢安的头脑也无法跟上这快速的发展，只有莉可一个人发出了放松的叹息声。


    「疼死了啊，喂……」


    仅仅数秒血便停住，手臂开始再生了。当然，这是pac的效果。


    「卢安，变成这样可都怪你啊！」


    「不，刚才那是你自己掉以轻心了吧……」


    「那个……！哎呀，也是」


    「说到底，既然有这种生物的话你一开始就该告诉我啊。我只是为了尽可能的不夺去野生动物的性命，才打了威慑用的空枪而已」


    「结果上来讲，还是弄死了一只啊……」


    「下手杀掉的人是你」


    「不，这算正当防卫啊。要是不下手杀掉的话，我们就——」


    「你们俩，都停一下！」


    向着立刻开始吵架的莉可和卢安，宇迦高声制止道。二人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在森林的阴影中出现了红与黑的条纹。看来对手有一群。一共十只猫。它们像要包围三人一样组成了圆阵，一点点地靠近过来。


    卢安似乎要大大叹一口气，如此说道。


    「……嗯，挑拨了猫的失态，确实是我的责任」


    他将举起的步枪重新放回背上，从腰上的枪套中拔出了两把自动手枪。和他头发的颜色很像的，深红色的涂装。而其弹仓中所装填的，别说空包弹了甚至都不是麻醉弹。而是能穿透肉体，夺走性命的9mm子弹。


    也许是因为纯白的外衣，或者是白色的手臂前端放出火花的手枪印刻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吧。卢安的绰号是，「《白衣》的蔷薇」。打破戒律，犯下杀生之罪的，美丽的——


    「不，你不用参战也可以的」


    「诶」


    「都说了这是我们的工作啊。狩猎就是吃或者被吃。可不是什么抱着模棱两可的觉悟就能掺和进来的事情。看到野兽还会用空枪吓唬的小菜鸟就闭嘴看着吧」


    莉可如此放言之后，单手拿着木刀踩地冲刺。向着同伴被杀死，正在估测距离的一只猫砍了过去。一刀两段，黑发少女将野兽的腿砍掉，头砍飞。即杀，即杀，即杀，不带丝毫迷惘地将对手一个个埋葬。也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不妙吧，猫也将莉可锁定为了目标，开始多对一的袭击。果然运动服很棒啊。平常露在外面的白臂膀，今天还有布保护着。只要不被牙齿或者爪子贯穿的话，稍微有点毒是可以挡得住的。轻巧的闪转腾挪让敌人无法近身，妖犬就这样玩弄着毒猫。


    而卢安则呆呆的看着她那副样子。派不上用场的手枪也垂了下来，被放回了枪套里。而宇迦则在一旁盯着他看。


    「这么轻易的就拔枪，是不是说戒律什么的其实无所谓啊？」


    「……不，这并不算轻易就……」


    「我还以为，卢安先生是比较讲道理的人。《白衣》的人会这么简单就打破戒律吗？」


    「……」


    完全堂堂正正的正论，让卢安无话可说。……倒不如说，是看到宇迦隐藏不住的怒火忍不住闭嘴了。就算有pac在，但莉可受了伤一事也是事实。要是脸上沾了毒的话，总不能把头也砍飞吧。虽然知道他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过多次的强者，但担心同居者的宇迦的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卢安先生，你知道那个猫的真身吗」


    宇迦还是用着冷冰冰的声音，如此问道。


    「……不，对不起……」


    「那么，请仔细看看吧。那正是，人类扭曲的信仰心所招致的产物」


    「信仰……？」


    「是的。毒猫的祖先是人类作为宠物饲养的猫。但是，有一部分的人类给予了它们某种礼物，让它们回归了自然」


    「不就是野生化的动物而已吗」


    「是的。它们可以吃掉有毒物质，并将其保存在肌肉和毛皮里。大概是参考了黑头林鵙鹟之类的，大战前就存在的有毒哺乳动物进行了基因编辑吧」（译注：黑头林鵙鹟是鸟类）


    「但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为了，不让人类吃掉啊」


    「——」


    人类逃离荒废的地球，跑到宇宙中等待环境恢复是在二百年前。被称作《方舟时代》的那时，地上残留的人类互相抢夺着仅剩的食粮，已经可以预测到不适应狩猎采集的世界是不行的了。而失去了庇护者的宠物们恰好成为猎物的可能性也有人预想到。于是，一部分的人类产生了这种想法。在它们变成某人的食物之前，干脆，将宠物变成无法食用的东西不就好了吗——。


    「但是……会将自己舍弃掉的生命，特意做到重新创造的程度来守护吗……？这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所以，才说是，扭曲的。人类无论是谁，都无法仅靠自己的肉体生存下去。为了让自己能够生存的更加舒适，有必要改变外部的世界。就像会想将不美味的东西变得美味一样，也会有人想将可食用的东西变成不可食用的。如何设定自身的规则，如何去遵守，虽然是各自的自由……但是真的有道理吗，也有人不明白。就是这么一回事」


    宇迦如同质问般的语调，让卢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但是，他即便如此也正要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地面上传来了微小的叫声。最早被莉可刺穿心脏，变得一动不动的那只猫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猫毫不停顿，向着宇迦就跳了过去。正在巨大的下颚试图撕咬那娃娃般的小脸的那一刻，


    「——嗯！」


    那嘴巴被两只手按住了。是插了进来的卢安，慌忙的抓住了它的下巴。但是，这次猫又朝着他的头，用前肢袭击了过去。


    「危险！」


    野兽并不会因宇迦的悲鸣而停手，渗着毒液的猫爪撕裂了卢安的脸部。但是卢安却毫无胆怯，拧转身体将猫摔在地面上。猫的全身颤抖了下之后，终于从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鲜血，断了气。


    「那，那个……卢安先生……」


    向着他的背影搭话的宇迦的声音带着颤抖。毒猫的毒是混合了多种毒素，血清和解毒药都不存在的致死性毒。而将它沾到手上和脸上的话，就算有pac也救不回来了。卢安只剩下几分钟性命。马上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宇迦是这么想的。


    「……」


    俯视着猫的尸体，卢安的叹息声并不是做好了死的觉悟的样子。他慢慢转向宇迦的方向，看到他带着些寂寥的微笑着的，端正的脸庞上刻下的爪痕，宇迦也终于理解了。


    「……这脸是……」


    「是机工体哦。我全身都是机械。毒是不管用的。莉可小姐不是说了嘛，我脑袋梆硬的」


    被挖去的伤口的深处，是强化树脂制作的白色的肌肉。没有一滴血液流动。如同工艺品般的长相，不同于常人的白色肌肤，想到他的身体真的是人工制作的就也能理解了。卢安用手帕擦拭着手指上附着的毒液，平淡地说道。


    「我本来是，为了战斗用而开发的全身机工的实验体，除了脑以外都是机械。……在培养槽中诞生，在知道生物的身体之前，就被连接到了机械的身体上」


    「……」


    「所以，我的脑内被植入了各种各样的，无法和本能区别开的人为的条件反射。当身旁的人类有危险时，身体会比起意志更快做出反应。就是这么被制造的。倒不如说如果反应慢了的话，就是我的问题了。本来的话，应该更早一些，就注意到猫还没有死透的事情。似乎是宇迦小姐的惊人气势，让我的身体也麻痹了呢」


    卢安一如往常地浮现起微笑，脸上留下的伤痕更加醒目了。那表情真的是反映了真正感情的吗，宇迦的眼睛无法判断。她难以完美地笑着回答，沉重的沉默流过时，突然有粗野的树叶摩擦声响起。看向那边，是莉可拨开草木，在二人面前现身了。


    「……全都赶走了。哈——，累死了……」


    身上没有溅到一滴血，毫发无伤地归来了。自己切掉的手臂也长回了原样，被从半截切断的运动服里露出了光滑的肌肤。她注意到卢安的脸，啊咧，地歪起了头。


    「卢安，你那脸怎么回事啊。被发火的宇迦给挠了吗？」


    「——」


    实在过分的发言让宇迦也噎住了。就连卢安都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


    「……没怎么回事，都是托某人的福呢……」


    「……诶？」


    「被你没弄死的猫给弄的啊……。大谈觉悟如和如何的，是哪位来着啊……」


    「啊哈哈哈哈……哎呀，这种事情也会有的嘛！」


    「「……哈啊」」


    宇迦和卢安的大大的叹息声，不经意间重合在了一起。但是，被叹了气的那位确实满脸笑容，如此放言道。


    「什么啊，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关系也变好了嘛！」


    大大的叹息声，又一次在森林中被吐了出来，就自不必说了。


    4


    击退了猫的袭击的一行人，继续进行采集食材这一原本的目的。在细路上前行，越过明亮的树海后，突然出现了钢铁框架的废墟。墙壁和玻璃都已经碎裂消失，生锈的骨架上有藤蔓郁郁葱葱地繁茂生长着。人类文明对于自然的败北，在它的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还以为只是在森林中乱转而已，这里还真是个很厉害的地方呢」


    穿过铁骨上如同窗帘一样垂下的藤蔓，卢安发出感叹的声音，而莉可马上就挺起胸来。


    「是我发现的哦。这里可是战后没过多久就建立起来的化学工厂。大概，除了宇迦和我没人知道」


    「诶……但是，来工厂的废墟有什么事吗？」


    「那，肯定是为了寻找食物啊。卢安去跟宇迦一起找蘑菇去吧。我会拿些好玩的东西来的」


    这样说完，莉可的身姿一下就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中。工厂内部还勉强残留着一些墙壁，日光无法照射到的走廊里如同夜间一样黑暗。突然变成两人独处的宇伽和卢安之间，形成了奇妙的沉默。


    「……请跟好。在这边」


    「好的」


    在废墟中前进一段后，二人再次回到了充满阳光的空间。这是一件没有遮盖的大概四边五十米左右的大房间。房顶现在只剩下玻璃碎掉后的骨架，描绘着黑色菱形的影子，投射在整个地板上。而闯入卢安眼中的，是从那地板上伸出的，一片丑恶的褐色的块状物。


    「……这是……？」


    「就算是《白衣》的训练程序，也不会教这种东西的吧？」


    「嗯，是的……这个是……蘑菇，吗」


    「是羊肚菌的一种。但是，吃掉的话几个小时内就会死」


    「……」


    如果放在路边的话，肯定会看错成干掉的内脏，或者腐烂的脑子吧。但是，宇迦却用她白皙美丽的手指一个接一个的采摘下那些蘑菇，放进了从笼子中取出的大锅。而卢安只能呆然地眺望着她的那副样子。


    「……不是要毒杀《白衣》和《seed》的干部们吧」


    「当然啊！但是，这是猛毒是事实。所以要在这去除毒性」


    「这么简单就可以做到吗」


    「这种蘑菇的有毒成分是鹿花菌素，只要水解掉的话，就会变成甲基肼。甲基肼只要煮沸就会气化掉了。本来，这种蘑菇的祖先就是在自然界中存在的。大战前曾经在人称芬兰的国家等地被用于食用」


    「……还真是了解得很详细呢。宇迦小姐不愧被称作食之博物馆，我也体会到了。……这么年轻，到底是从那里得到这些知识的……」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调查东西而已哦」


    卢安发出似有所指的视线，而宇伽则立刻用天使的笑容回敬。呼出一口气的卢安耸耸肩。


    「对不起，是我提出了失礼的问题。——那么，这样的毒蘑菇为什么会长在这间工厂里？……难道是，那群猫猎食的地方之类的……」


    「嗯，它们不能在体内生产毒物，所以我觉得肯定是吃过这些的。但是倒不如说，这间工厂说不定，是将解毒过程中产生的甲基肼利用于生产了呢。毕竟只要有pac的话植物就可以无限进行再生。不需要准备大的夸张的装置，化学物质的生成只要交给植物就好了」


    收集到了装满大锅八成的蘑菇之后，宇迦将其搬到了墙边。将墙壁上缠绕着的粗藤蔓用刀切下来后，里面所含有的水分开始溢出，将水倒进锅里。水加到盖过了蘑菇之后，用便携式燃气灶开始预煮。


    看到这，卢安取出了手帕，递给宇迦。


    「戴上口罩会好一些吧？虽然这只是糊弄一下，但至少比没有强」


    「啊……嗯，是的。忘记了。谢谢」


    宇迦老实的接了过来，将其叠成了三角形盖住嘴巴。二人之后并未焦炭，只是盯着大锅看了一阵。终于，热水中涌上的气泡的微小声音，开始渗入二人的耳中。


    这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卢安发出了「这样啊」的低语。


    「大量的肼的生产也就意味着……这里是《方舟时代》的工厂吧」


    「是的，因为肼是火箭的推进剂。在人们舍弃地球，逃往卫星轨道的时代，建造了不少这样的工厂」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只有掌权者在发射火箭，而被留在地上的人则一直在和pac失控的自然战斗着……」


    「对于成为《白衣》母体的dfo来说，是最辛苦的时代了吧」


    「……对于现在的《白衣》来说的话，就只是历史的话题而已了。毕竟最后像这间工厂一样，几乎都被自然所吞没了」


    卢安将视线从锅上转开，望向毁坏的内墙和被藤蔓覆盖的柱子。水泡破裂的声音再次招致了静寂，但这次是宇迦打破了沉默。


    「那个……为什么卢安先生会加入《白衣》呢？」


    「还真是问得很直白呢」


    「我想到这时候了，还是要了解清楚。果然还是很在意。卢安先生到底是怀抱着何种心情在守护信仰的」


    「战斗机械，为什么会所属于不杀生的《白衣》，是想问这个？」


    「不，不是这个……为什么卢安先生，会为了《白衣》而进行杀生行为，的意思」


    「……」


    「……太唐突，了吗？」


    「啊，不……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我还以为宇迦小姐对我这样的并不关心呢。以为眼中只有莉可小姐来着」


    「……没，没有那种事情」


    「啊哈哈，对不起。不过，有从她那边，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


    「这个……是的……她说，卢安先生负责《白衣》的武力行使」


    「那么……您是如何感觉的？」


    「率直地说的话……感觉，有点矛盾呢。明明存在着关于进食和杀生的戒律，却把脏活强加给一部分的信徒，你没有对这一破绽怀有过疑问吗？」


    「我觉得军部出身的人，基本上都没有感到有什么矛盾的呢。对于《白兵》来说戒律什么的只是空有形式的东西而已。藏起来吃鱼肉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白衣》的上层人士对此也是默认态度，所以这件事上单纯就是利害一致而已」


    「但是，你的话」


    「遵守戒律，厌恶杀生，但是却用着这把步枪夺取着敌人的生命」


    卢安拿过立在身边的枪，如同在确认它的轮廓一样用手指拂过表面。


    「……要说我个人的想法的话，并没有很期待救赎什么的。遵守《白衣》的戒律是……嗯……类似义理的东西吧」


    「……义理？」


    「我从前是被提亚南导师从破烂堆里捡到的。将我那在快要腐烂的培养槽中只能等待死亡的脑子捡了回去。然后，我得到了新的肉体，得到了新的名字，还得到了职位。能活到现在，都是靠了那位大人。我之所以会遵守戒律，就是像对他的报恩一样。而……遵循命令，打破戒律，也是像报恩一样的东西」


    「……」


    「宇迦小姐是想这么说吧。这不就只是在利用恩义而已吗」


    「……但是，现在卢安先生，不就是在为了那位大人而受苦吗」


    「……是这样的吗」


    「在对那只要死的猫下杀手的时候，我眼中的卢安先生看起来真的很后悔的样子。……你是真的想要遵守戒律的。杀生什么的，是真的觉得讨厌。明明如此，却为何……」


    要贯彻不杀生的话，不如离开《白衣》，按照自己的期望生活就好。既然知道矛盾是以恩义为理由强加给自己的，为什么有必要留在《白衣》呢。


    但是，卢安还是浮现出冷静的微笑，摇了摇头。


    「说到底禁止杀生的戒律，也不过如此而已。就是矛盾的集合啊。比如，只喝水的信徒，是不是在杀掉水中的微生物呢。被规定可以吃的植物的生命，就不是杀死微生物，凭借生物的尸体而生长的东西了吗。连接这个世界的，杀与被杀的关系，正是存在的多到眼睛看不清的程度。所以比起杀人什么的问题，这条戒律在更加根本的地方就抱有着矛盾。……但是，本来就不是在讲道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种生活方式会感到舒适，这种态度可以认为是对于师父的报恩，所以才选择的。……嗯，当然，有时也会憧憬其他的生活方式……在某人的面前，说不定没能隐藏起这种心情呢」


    闭上了突然变得饶舌的嘴巴，卢安有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看到他的表情的瞬间，宇迦惊呆了。因为，其中的意义——在机械的内部隐藏着的，着实朴素的羡慕之情，宇迦也有所体会。他投向莉可的眼光中的含义，宇迦是理解了的。


    也就是说，卢安这名男子和自己很像啊。被莉可的自由自在的性格所吸引，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这一难以否定的结论，深深地刻在了宇迦的脑海里。


    宇迦发出了卢安无法听到的轻微叹息，然后站了起来。


    「……卢安先生，可以稍微帮下忙吗」


    「嗯，当然」


    宇迦拿起大锅，将煮过的蘑菇倒在了卢安架起的筛子上。然后，将蘑菇放到日照良好的地方蒸发水气的时候，莉可一下子从大房间的阴影里现身了。还想着她似乎一边把什么藏在后背里一边靠近的时候，她就用着小孩子一样的夸张动作把大量的草递到了卢安的鼻子下面。


    「怎么样！」


    「……」


    「……」


    「……」


    「……」


    「这是杂草吗」


    「不——是——啊！」


    「你不告诉我名字的话我也不知道啊」


    「这是香水薄荷啊！应该……嗯，没错，香水薄荷！」


    「哈啊」


    「哈哈，反正你，肯定不认识吧——！这个啊，是会发出柠檬香味的草哦。这种香草很贵重的，宇迦会很高兴的哦。对吧，宇迦！」


    莉可得意地哼了下鼻子，但卢安的反应却着实单薄。他取下盖住嘴巴的布，掐了一根草放入口中，然后只是低语了一句「原来如此」。而宇迦那边，则是有点呆住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在我们自家菜园里就有，明明没必要特意去摘的……」


    「诶……」


    「你就那么想，让卢安先生见识一下自己的良好表现吗？」


    「啥，我只是想，将采集的技术」


    「啊——，而且还都是些看上去很硬的叶子。我说过香水薄荷是嫩叶比较好吧？」


    「诶，但是……呜呜……」


    受到来自二人的冰冷注视，莉可一下子蔫了下来。依然还是很刺眼的荧光粉的刺绣，和她消沉的样子形成了对比，真是sugoi☆kawaisou啊。再加上，突然肚子也开始发出悲鸣，莉可终于原地蹲了下来。（译注：sugoi☆kawaisou=超可怜）


    「……肚子饿了……」


    「真是的——……那，就开饭吧。蘑菇之后也只要弄干就好了」


    「嗯……」


    宇迦解开三角巾，铺在了地上，在上面摆上了提前放进笼子里的面包和奶酪、火腿等。本来是为了做些简单的三明治而准备的，但她一眼看到了卢安的身影。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罐头和三个棒状的袋子。是油浸茄子的关头，和用大豆粉末和植物油制造的有机「油棒」。这不正是，莉可所说的，《白衣》的伙食吗。


    「……这个，是野战粮食吧」


    「嗯。因为这是《白衣》的人生产的东西，所以戒律上也没有问题。要试着尝一口吗？」


    「诶，可以吗？」


    借着卢安的善意，宇迦咬了一口油浸茄子。……虽然用白葡萄酒醋调味过，但盐味相当突出，只有咸味残留在了石头上。再加上，为了掩盖罐头的气味，大蒜的——不，戒律上来讲是不可能的，合成大蒜的香气太过于喧宾夺主了。油棒的味道就自不必说了吧。压缩过的大豆粉末，也就是像在吃没有味道的黄豆粉一样的感觉。口中的水分过了几秒就枯竭了。


    「……唔，嗯……该怎么说呢……」


    「直接说难吃也没关系哦。在那边点头的她啊，以前，把这个放进嘴的时候，可是大叫过『这种东西鬼才会吃啊！』的呢」


    宇迦瞟了那边一眼，而表情严肃的莉可则抱怨道。


    「直截了当的说就好了。难吃的东西就是难吃！我可没有搞错！」


    「话是这么说，但那时候你正直的感想可是导致《白衣》和《seed》的联合队伍产生了龟裂呢」


    「……呜咕咕」


    一瞬间就被噎住的莉可的可悲感让宇迦露出了苦笑，她向卢安提出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卢安先生，为什么要进食呢？机工体的话营养补给是靠……」


    「嗯。动力源是电力。某种意义上，在进食这一点上比起谁都更加遵守不杀生呢。之所以会像这样近视，只是为了装出人类的样子而已」


    之后莉可嘟囔了一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他对食物没有兴趣的」


    但是，宇迦还是继续追问。


    「但是，卢安先生也有味觉的吧？既然知道野战粮食不好吃的话」


    「嗯，是……」


    「那，还是来吃美味的饭菜吧」


    「……嗯？」


    「不是为了扮出人类的样子这种理由，而是来纯粹地享受进食吧」


    「但是，明明没有必要，为何——」


    「正因为没有必要，所以才是享受啊。就因为是机械的身体，所以营养啊，过敏什么的，可以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地享受进食。不利用这一点什么的，不觉得可惜吗？当然，要遵守不杀生是你的自由。但是，在戒律的范畴内的话，卢安先生也有享受食物的权利。倒不如说我觉得应该去享受才对」


    「……」


    「可以让我，给你做饭吗」


    「做饭是……现在吗」


    「是的。利用这份野战粮食。就算是机械的身体，我也希望你能觉得吃东西很开心」


    如此说着的宇迦的表情里，至今为止的掩饰的感觉消失了。她那无论怎么看都很真挚的眼光里，蕴含着站立在《伽蓝堂》的厨房里的矜持，或者在那之上的什么。之后，蹲在一旁的莉可又嘟囔了一句。


    「……宇迦做的菜可是什么都很好吃的」


    看到这二人的样子，卢安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要请来烹饪聚餐菜肴，那么确认您的技术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了」


    材料只有罐头和油棒和路上拿来的野草。调味料则什么也没有。


    但是，这才是能让厨师展现技术的时候。


    《伽蓝堂》宇迦的外派厨房，就此开始。


    5


    这次是本来并没有烹饪计划的森林野餐。食材就不说了，道具也没有。幸好，有给蘑菇去除毒素用的锅和炉子，但是只有一口火。想要做多种菜肴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宇迦却有一个方案。


    首先向洗干净的锅中加入少量从藤蔓中取出的水分。然后将油棒直接丢进去。点上小火，将豆粉溶解开。这样一来大豆的粉末很快就会变成粘稠的浆糊状。


    「难得压到了一起，却还要给它弄回去啊」


    听到有机会吃到宇迦的菜肴，多少恢复了些力气的莉可俯视锅中。宇迦则向锅中倒入了油浸茄子的油和汁水，搅拌后确认了下味道。


    「首先，得调整下基本的盐分的量。油棒没有味道，而罐头又太咸了」


    「但是，说到底就是大豆粉啊……看起来不是很好吃呢……」


    「在第五实验都市祭典城，以前被叫做地中海的那一带，经常会做这种豆子料理。实际上，是应该把煮过的鹰嘴豆碾碎才对，不过现在这样倒也简单」


    油和盐味，再加上些酸味后基本的味道就完成了。等混合后的感觉变得粘稠的时候，将锅底的浆糊等分成三份。然后，将卢安摘到的豌豆、莉可采来的香水薄荷、还有油浸茄子都切碎，分别和浆糊混合在一起。然后注意不要烧焦，而且不要让三种味道相互混杂，慎重地进行搅拌和加热。等各自都整体上形成调和之后，再向全体浇一点罐头的油。刺激食欲的合成大蒜的香气，一下子从锅中涌了出来。


    「好了，完成了！这是三种口味的鹰嘴豆泥式糊糊。用刚才煮好的蘑菇多舀一点糊糊，一起吃吃看」


    三人围着从火上取下的大锅，坐了下来。莉可马上就把蘑菇切碎，沾上了面前的香草糊糊。


    「我开动了——！」


    啪的整个咬下的瞬间，莉可的眼睛睁大了。耳朵一跳一跳地震动着，仿佛在压抑着马上就要跳起来的身体一样，脚在小幅度地摆动。


    「嗯～！这是什么啊！完全不一样了！」


    最初在口中散开的，是合成大蒜的刺激性的香气。但是在那之后，香水薄荷的清爽香气马上跟了上来。煮过的蘑菇中，浓厚的高汤香味和鲜味满溢而出。作为油棒材料的大豆粉，和大量的油合在一起，有着似乎在吃肉一样的满足感。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白衣》也能吃的素食菜肴。


    「那，我也来尝尝好了」


    在宇迦面前的，是油浸茄子的糊糊。和一大块蘑菇一同送入口中后，扎实的盐味和酸味一瞬间就攥紧了舌头。虽然是她自己做的，但这美味还是让宇迦不经意间表情都松懈了起来。


    不会太咸，但也不会过于清淡。和糊糊形成调和的、盐味被适当的去掉了的茄子柔软的口感和蘑菇温和的味道相得益彰。强烈的合成大蒜也成了刚好的刺激，可以一口气吃下去。


    但是，莉可和宇迦的手在各自吃掉一个蘑菇后就停了下来。二人的视线所指向的，当然就是卢安了。他的感想就是聚餐的彩排。自然会对其反应十分在意了。


    「……那么，我开动了」


    毫无顾忌的视线虽然让他有点迟疑，但卢安还是仿照这二人的动作，用蘑菇挖起了不少豌豆糊糊，放入口中。


    「……嗯！」


    反应很快。总是冷静而游刃有余的美丽瞳孔中有电流流过。他一言不发，第二口，第三口，最后张大了嘴巴，将手指上沾上的糊糊也舔了个干净。


    「这个……真的是很美味」


    卢安似乎是在吐出深深的叹息一样，如此说道。莉可和宇迦互相看向对方，忍不住偷笑着比了个暗号。


    「那个油棒竟然可以变得如此美味……而且，切碎后的豌豆也十分清脆，真是很有趣的口感。……那个，可以尝一下那边的其他口味吗」


    「嗯，当然！蘑菇还有山一样多呢」


    卢安的表情有些开朗。吃下加茄子的、加香草的的时候，都分别发出了感叹的叹息声。


    「……莉可小姐，你每天都在吃这样的菜肴吗」


    「是的哦！很羡慕吧！」


    「嗯，真的……真的……」


    卢安如同在咀嚼一般低声道出的话语，让宇迦内心举起双手投降了。卢安那并未注意到自己脸上沾着糊糊，一心吃饭的身影和莉可一模一样。他们果然很相似，是不是在共享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什么呢。是不是有着仅在二人间的关系呢。宇迦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情。


    但是，这比如说，也可以说是性格不合的兄妹。经历过同样的战场，二人在互相争吵着的同时也可以像这样满不在乎地一起吃饭。


    「这样啊，兄妹吗——……」


    这样一想，就很符合了。在宇迦心中环绕着的，这股带着隔阂的感情，一下子消散了。


    「啊，莉可还有面包的，所以不要吃太多蘑菇哦」


    「好——。但是，只有我吃可以吗？」


    「当然，再做一个也可以……」


    宇迦如同询问一样将视线转过去，而卢安则沉着地摇了摇头。


    「请不要介意。我有这个就已经很满足了。还是要遵守戒律的」


    确实拿过来的面包里面有一点黄油。说到底如果不确认加工的过程的话，《白衣》就不可以吃的来着。这就是他对待食的态度。只要能够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体味到最大限度的美味就可以了吧。


    宇迦将细长的面包纵向切开，将奶酪和火腿，还有三种糊糊分别放了一点夹了进去。交给莉可，她张开大嘴咬了一口。被挤出来的糊糊沾到了她的鼻尖上。


    「真是的，一下子就弄脏掉了——……来，转过来」


    看到宇迦用手帕给他擦嘴的样子，旁边的卢安哧哧地笑了出来。而莉可则皱起了眉头，盯住了他。


    「有什么好笑的嘛」


    「那个，我就是觉得这样分不清哪边才是年长者了。还真是让人操心的姐姐呢」


    「烦死了！你不也是，从刚才开始脸颊就是脏的嘛！」


    「什么……」


    似乎被说了才注意到的样子。卢安一边拭去脏污一边露出了少有的不好意思的苦笑。


    「这还真是，被将了一军呢」


    这俩人还真是从容不迫呢。宇迦感到有些惊呆，却又有些爽朗的笑意从肚子底下涌了上来。发现全新的感情时的，全身都被风吹拂一样的舒适感充满了她的身体。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三人在森林中享受午饭一直到本应有很多的呼呼全都被吃了个干净为止。将消失掉的蘑菇又采集了一次煮好之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走出工厂废墟的时候，周围已经开始变暗。


    「聚餐的主菜就准备采用这个蘑菇了。然后，难得知道了《白衣》的野战粮食会成为良好的材料，可以把其他的食物也告诉给我吗？卢安先生平常吃的东西之类的。这次也是重新学习到了素食料理也很深奥这一点」


    沿着通往工厂的林道向回走时，宇迦如此说道，而卢安则说着「我很荣幸」展现出了一如往常的端正笑容。看到这两人的对话，莉可做出不理解的样子嘟囔道。


    「……你们俩，还真是关系变好了呢。在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结果偶然的——不，必然的，二人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托了某人的福」」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3.毒蘑菇】


    【宇迦】猛毒蘑菇。正式的学名是……有吗？二百年前左右的时候，似乎是被叫做鹿花菌的样子。但应该经过了工业用的品种改良。含有大量的鹿花菌素这种猛毒哦


    【莉可】直接吃掉的话会死的吧


    【宇迦】嗯。会呕吐，腹痛，内脏出血，然后就会死掉


    【莉可】……真想知道最早试图烹调下吃掉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宇迦】但是，很好吃吧


    【莉可】……嗯……确实是……说到底，我对蘑菇并不是很懂啊。为什么会想吃那种东西？那个毒蘑菇，简直就是干燥掉的脑子嘛


    【宇迦】菌类可以分解各种各样的物质，还会进行化学合成，耐久性也很优秀，所以在pac被发明的生物革命以后，进行了相当多的研究呢。能生产火箭推进剂的毒蘑菇，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莉可】说到pac啊，那个毒蘑菇为什么只会长在那里啊。要是很容易增殖的话，就算地面全都被蘑菇覆盖住了也不奇怪吧


    【宇迦】啊，这一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来着。我取了一块分离株拿回家，想在自家农园里培育下试试看的，结果并不成功呢


    【莉可】蘑菇的栽培很难吗


    【宇迦】是的，要反复进行试错呢


    【莉可】但是，宇迦时不时的会将农园里长出的蘑菇拿来做菜吧。那个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吗？没有毒什么的吧？


    【宇迦】……


    【莉可】不要在这种地方沉默啊！


    【宇迦】……开玩笑的。我不可能拿毒蘑菇做菜啊——？


    【莉可】真的吗……


    【宇迦】说起来《伽蓝堂》的秘密菜单里，有一项『生毒蘑菇』来着呢。因为莉可骗人说将毒蘑菇直接吃掉结果很好吃才加进去的，结果变成时不时就有熟客会点菜


    【莉可】也算是新人的必经之路了。因为真的会以为有毒，所以就像试胆一样的感觉


    【宇迦】大家可真是坏心眼呢


    【莉可】没关系的嘛。反正有好好煮过去掉毒素了啊。就算吃了也是无害的吧？


    【宇迦】……


    【莉可】不是，所以说，不要在这种地方沉默啊！


    ～to be continued~

 第四话 四川风味 预言者杀人未遂事件

    1


    豪爽的笑声，响彻在深夜的食堂中。瓶装啤酒接连被一饮而尽，无数大盘被一扫而空。今晚的《伽蓝堂》是由《seed》包场。大约一周前，和《白衣》的聚餐顺利结束，今天则是庆功宴兼对立功者《伽蓝堂》的慰劳会。话虽如此，提供菜肴的还是莉可和宇迦。食粮库中的食物已经差不多被吃光，宇迦也坐在椅子上休息了。酒过三巡，红着脸的莉可和卡库塔斯将宇迦夹在中间，重复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的绘画。


    「哎呀，真是见世面了啊，莉可。那位出了名的爱板着脸的提亚南导师惊讶的表情可真是！不是模拟鳗鱼，是模拟飞蛇来着。那些全都是，用豆腐做的吧？」


    「对的对的，到从《白衣》的粮食工厂那边拿到大豆为止还好，但因为必须要在他们的监视下烹饪，所以等做出来已经是当天了啊。而且，他们还说做豆腐用的卤水也不能用海水制作」


    「那怎么办？」


    「所以就只能，闷头做实验了啊！硫酸镁啊，氯化钾啊，必须得收集这种不杀生的化学合成药品，去模仿海水的矿物质比例」


    「说是这么说，但也不是你在辛苦吧。我听说，《白衣》的红毛好像干了很多活啊」


    「……啊，嗯……但是！我也是努力过的！做出豆腐之后，宇迦又开始异想天开，说什么想用味噌，明明熟成要花将近一年的时间，却只剩几个小时了。结果我四处跑来跑去，去找瞬间发酵用的酵母来着……」


    「这么方便的东西，还真亏你能找到啊」


    「嗯……到最后也没找到，所以拜托利布拉利乌斯老爷子给我们做了一份。因为有速效性味道也不错，他说打算近日推销给油棒界呢。说不定《荒川》会掀起一股空前的味噌热潮呢」


    黄金色的液体从倒过来的瓶子中，咕咚咕咚地流进莉可的喉咙。地上摆着的空瓶已经越过了两位数的大关。宇迦看呆了也是自不必说，但是今日的食材，为了聚餐进行的准备，加上各种部分从《seed》那边得到了相当大的一笔款项。冰箱也空掉了，说不定可以关店休息一段时间。


    「……说起来，卡库塔斯先生。提一个问题可以吗？」


    宇迦突然开口，让莉可也竖起了耳朵。而卡库塔斯也灵活的操纵着机械章鱼足，将瓶子放在了桌上。


    「什么，有什么事要问的」


    「这次的聚餐是为了在接收违法pac工厂的时候，得到《白衣》的帮助，对吧？之前我就很在意了，工厂原来的主人是谁啊？是需要让《白衣》出手的，那么大的人物吗」


    支配着《荒川》一带的卡库塔斯会特意去向《白衣》低头。就算考虑到《seed》与《白衣》的关系，这也不是常有的事。


    莉可听到这也带着有点迷糊的眼神，嗯嗯地点了点头。


    「我也很好奇来着……只看被龙吃掉的尸体的话，也没拿着什么好装备，还以为是什么无名的小混混呢。果然能建起pac的生产工厂的技术还是很厉害的啊」


    卡库塔斯被莉可和宇迦盯住，被迫回答。他抓住啤酒瓶，灌了几口让视线游荡了下，然后终于，嘟囔出了一句，


    「……是《feather》」


    这一瞬间，宇迦听到不熟悉的词语愣了一下，而莉可则是马上高生怒吼。


    「哈啊啊啊？你认真的吗！」


    「骗你干嘛啊。没事，不用那么在意。之前那一下子已经都摆平了」


    卡库塔斯打开新的啤酒瓶，如同安抚一般递到莉可那边，而她接过来用五秒就喝干之后，声音却变得更粗了。


    「别闹了！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告诉我！就算是你的委托，但要是知道对方是《feather》的话，那就是两码事了！」


    「所以我才不告诉你的嘛」


    「你，丫，的————！」


    莉可作势要抓住卡库塔斯的脖子，宇迦终于出手制止了。


    「等下，莉可，冷静一点！……本来，就是喝醉了接下任务的莉可不对吧？不是吗？」


    「但是啊……！」


    「那个叫《feather》的，为什么不行呢？是那么危险的对手吗？」


    「不是，比起危险倒不如说……麻烦啊！要是他们的同伙被搞了绝对会过来报复，就算想用钱交涉，也会被直接拒绝掉。不管我们这边想怎么处理，都绝对会想从正面过来打一架啊！」


    「……听起来，倒像是一群好人啊」


    「所以才说麻烦啊！跟贿赂收买暗杀什么都干的《seed》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莉可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总之大叫了一场后似乎似乎是爽够了，莉可坐回了椅子上。宇迦安心地叹了口气，转回了卡库塔斯的方向。


    「……你们是结下过什么梁子吗？」


    「差不多吧。莉可刚开始在《seed》干活的时候，跟《feather》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对抗。我们虽然是和《白衣》携手战斗的，但那时候，莉可吃了不少苦头」


    「——啊，那次，卢安先生说他也参加了的」


    「啊——，说起来，那家伙也在呢。就是那次，那次」


    「但我记得莉可说的是，和非洲黑帮打起来了来着」


    「《feather》就是那个非洲黑帮了。……而且，还高举着美与高洁的旗帜呢」


    「美与高洁……？」


    「就是自称不会用下流手段的意思了。但是啊，《feather》在断崖城也是能排进前三的黑帮了。他们背后可是有《人类进化机构》在撑腰。pac就不用说了，最先进的生物技术都可以随便使用。在他们支配下的人们因为pac被把持住就像寿命被拿去当人质了一样，根本没法反抗。说到底，就算是干坏事只要靠金钱和资源说话，就能变成正义了」


    卡库塔斯仿佛被《feather》的话题把嘴弄脏了一样，将啤酒当作消毒液灌了下去。而这次，莉可歪起了脑袋。


    「……但是啊，被龙吃掉的那群家伙真的是《feather》的人吗？长相看起来不像非洲系啊。而且，首先那打扮就……」


    「什么？《feather》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就算是宇迦，也能一眼看出来的。怎么说呢，就特别笔直的——」


    莉可正要解释《feather》的服装的时候，就在这时。《伽蓝堂》的大门被打开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在回归寂静的食堂中飒爽现身的，是五颜六色的夹克。从头顶到脚尖的打扮，都不带有一丝多余的一群奇异的集体。他们所释放出的精雕细琢的审美感，让《seed》的人看起来全都仿佛蒙了一层土一样。既有身着黑色礼帽和燕尾服的老人，也有穿着白色西装夹克配淡紫色吊带的年轻人。在这个废墟与垃圾堆叠而成的《荒川》，那份纯洁无垢的样子的刺激实在是过于强烈。


    「……你看，就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


    然后人群一下子分散开来，一名女性脚下的黑色上釉皮鞋发出着高亢的响声，从中现身了。她有着赤铜色的肌肤，和仔细编织过的如同黑珍珠般的银发。高大的身体上穿着的无尾礼服就像是刚做好的新品一样。她用着低沉，却能穿透耳朵的奇妙声音，向所有人打了招呼。


    「——晚上好，《seed》的各位」


    这位女性，名叫雅士仪。是领导《feather》东北部分的，美丽的首领。


    也是和「《荒川》的暴食章鱼」齐名的，「《台东》的不死鸟」。（译注：台东指东京都台东区，即上野浅草一带）


    《feather》的突然袭击，让《seed》完全被吓了一跳。被邀请到《伽蓝堂》的宴会的三十人左右的中层成员，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立起来。只有卡库塔斯一人，缓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开口说道。


    「……你没看见外面的招牌吗？今天的《伽蓝堂》可是包场。就算一下子来那么多人，也没有吃的剩下咧」


    雅士仪听到这句话将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如同贴上去一样的笑容。


    「哎呀啊呀，一上来就这么打招呼啊，卡库塔斯。眼睛里冒着杀气，怎么了吗」


    「……冒着杀气的是你们那边吧。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拿进吃饭的地方，真是没家教呢，喂」


    卡库塔斯的视线前方，是雅士仪腰上挂着的长剑。而雅士仪则故意把剑从剑鞘里扒拔了出来，仿佛是要将那打磨过的刀刃展示给他看一般靠近卡库塔斯。


    「不要摆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嘛。我们也不是傻子。本来也不打算在这打起来……而且看你们那副样子，根本没法打吧」


    冰冷的眼光看向了食堂中的大红脸们。《seed》的男人们也终于站了起来，但在他们把手放在枪上之前，《feather》的团体就拔出了剑。无数的长剑，反射着房顶上垂下的吊灯，光芒在摇动。


    「——在你们打出一发子弹之前，脑袋就会掉哦。要试试吗？」


    卡库塔斯听到这句话轻轻摇了摇头，《seed》的人也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座位上。现在的《伽蓝堂》完全处于《feather》的，雅士仪的支配之下。


    「会过来给别人家的庆祝宴捣乱，肯定是有什么要事吧」


    卡库塔斯挺着大肚子，瞪了雅士仪一眼。而雅士仪则找了个空椅子坐下，将长腿华丽地搭了起来，从正面接下了他的视线。


    「那当然。想跟你说的事情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呢」


    「……工厂的事已经过去了吧」


    「只是你们那边擅自觉得已经结束了而已吧」


    「跑过去擦屁股的可是我们这边。不谢谢我们也就算了，可没有被你们记恨的理由啊」


    「……擦屁股，啊」


    雅士仪重复这句话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伽蓝堂》回归了寂静。只有她的手指咚、咚、咚地按照不变的节律敲打桌子的声音，如同用棉花绞紧脖子一样，施加着缓慢的压迫感。


    「你搞错了会让我们很困扰的。对违法pac出手的是一群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混混而已。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因为他们偷走了《人类进化机构》的技术，所以被我们跟踪到了。而你们《seed》不就是在我们正在被龙所干扰的时候，跑过来抢走了嘛」


    而卡库塔斯则故意地响了下鼻子，耸了耸肩。


    「上流的各位，不知道先到先得这句话吗？我们也是自己找到那个地方的啊。可没有被你们抱怨的理由」


    「……自己？在台下向白衣服的低头，想从争斗中逃开的家伙还真敢说呢。而且还不是找我，直接跑去跟上头商量了」


    「《荒川》的事情没理由拿到《台东》去谈啊。而且，《feather》也不都是些思想僵化的人。这次你被晾在了外头，大概就是《feather》那群人对你日常的所作所为也有不满吧。你那石头脑袋会带来多余的战斗和伤亡，也差不多该认识到这一点了吧」


    「我可不想被想着利用违法pac强行贩卖毒素的家伙说呢」


    「随便你怎么。……还是说，那个啥，《feather》会撕毁已经商量好的约定，跑来我们的地盘搞事吗？看你打扮得这么闪亮时髦，还真是有够好面子啊！」


    「比起像章鱼一样变着脸色，吃下金钱膨胀起来的家伙，要好太多了！」


    「……」


    「……」


    长期以来都在互相激烈争斗，持续着杀与被杀，互相都有积怨的章鱼和鸟。二人只要一见面，就自然会有杀气迸出。只要有点差错，就会立刻开始血洗般的战斗的气氛，让周围人不禁感到胃痛。


    但是，唯独今天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雅士仪突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的，今天可不是为了咬章鱼一口才来的」


    「……什么？」


    「我要找的不是你，是那边那个小丫头」


    雅士仪仿佛已经冻结的眼光射向的，竟然是立刻。她突然成为了话题焦点不禁张嘴愣住了，而雅士仪自然也不是在开玩笑，倒不如说用更加认真的眼神提问道。


    「……就是你，把卡恩娜杀了的吗？」


    「——啊？」


    「……我问你是不是把卡恩娜比斯杀了」（译注：cannabis，即大麻）


    「卡恩娜比斯就是……那个，卡恩娜比斯吗？」


    「就是五年前，背叛了《seed》的那女孩啊」


    「啊？不，说真的，你说什么呢？为什么是我？」


    「嗯……这样啊」


    「……什么啊，你那表情！」


    实在是过于唐突的告发行为。莉可向着卡库塔斯投去似乎在求助的视线，而他则用着章鱼足灵活的挠着头，这么嘟哝道。


    「……你，把卡恩娜给干掉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我？啊？根本搞不懂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会去杀没有任务指定的人啊！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是啊……说起来，你跟卡恩娜，不是关系挺好的嘛」


    「不，嗯，确实是没错！但这样，就更不会杀掉她了吧！我可是，连卡恩娜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啊！这怎么就变成杀人了嘛！——喂，雅士仪，你也别在这瞎扯啊！又不是卡库塔斯，我可不会在工作以外的时候杀人的！」


    突然被点名的莉可不禁站了起来，用着仿佛会喷火一样的势头大叫道。但是雅士仪只是平淡地摇了摇头。


    「嗯，严格来讲，还没有死就是了。是完全的昏睡状态。就在几小时前，她被发现在房间里昏了过去。确认了监控之后，发现在失去意识前卡恩娜自己说的。说是要去找莉可莉丝。这是你的名字吧？」


    「不是，就算如此……这也说不定只是偶然吧……」


    「很遗憾，卡恩娜说的话就是绝对的」


    「……绝对？」


    「那女孩现在，是《feather》专属的预言者。从她开始做这一行开始，就没有不准的时候」


    「……」


    「我比起章鱼女儿的说辞，还是更相信卡恩娜的话。总而言之，你现在，就是想杀掉我们预言者的第一嫌疑人了」


    2


    深夜的城市并不是人类居住的世界。在太阳的统治之下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和恐龙，还有凶猛的植物们，在月亮女王现身之后便开始四处跋扈。而已经从阶级的顶点跌落的人类，则注定只能锁起大门，关掉灯光，等待朝日的来临。


    但是今晚的的《荒川》，却有一台高级轿车在外行驶。在被打磨的毫无一片模糊，如同镜子般光亮的车体上，一道月光划过。而在其中，则是由表情严肃的女仆少女，黑手党干部，还有浮现出苦闷表情的被告人在共享着沉重的气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听到莉可口中漏出的这句话，宇迦也叹了口气回应。


    「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是嫌疑人啊。要想洗清自己的嫌疑除了找到真犯人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是，所以说我根本就是无辜的啊！为什么这大半夜的，我非得去黑帮的窝点不可啊！」


    「……莉可啊，所有的坏人，都说自己是无罪的哦？」


    「不要给我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种话啊！说的跟不关你事一样！」


    「确实不关我事啊。而且……明明盘子都没洗呢，却连我都被作为重要证人叫了过去，真是有够麻烦的……」


    「这可是同居者的危机啊！而且首先，我什么都没做这一点宇迦是最清楚的了吧？」


    「嗯……但是，你想啊，最近我因为《白衣》的聚餐的准备工作基本一直在厨房里呆着……。像找那个味噌的酵母的时候之类的，莉可是去外面转过一圈的，杀一个人的时间还是很容易挤的」


    「够了够了！怎么连宇迦都试图陷害我啊！趁机捣乱也有个限度！而且，不是还没杀死呢嘛。是吧，雅士仪，没错吧？」


    莉可将带有怨念的眼神投向雅士仪，而她则「是啊」地点头同意。


    「确实还有气就是了。除了失去意识几个小时以外，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那不就没事了吗……」


    「不，我很困扰的。那女孩讲不了话的话，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啊。给她投了不少钱进去的」


    「根本就是奴隶了嘛！到底哪边是坏人啊！」


    「只不过是单纯的劳动契约而已。我们也让她过上了没有什么不自由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期望着的吧。明明如此却……在这个光工厂那件事就已经难以让人敬服的时期，出这种事情真的很麻烦啊」


    然后雅士仪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了描绘着红白漩涡的糖果，她没有用舌头去舔，而是开始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咬碎掉。在高级轿车封闭的空间里，不安稳的声音回响着。


    「那么卡恩娜……到底干了什么？那家伙虽然本来就是技术很好的技师，但可完全不相信什么超自然来着啊」


    「不是超自然。都说了是预言啊……嗯，应该说预测更准确也说不定」


    「预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有注意到那孩子的可能性的章鱼眼睛，果然就只是个洞而已啊」


    莉可她们乘坐的高级轿车向着断崖城的东北方向一溜烟的高速前进。穿过废墟大楼的谷间后，面前就是断崖绝壁。也就是《荒川river》的河岸。断崖城这一带——正如其「崖」的名字，是旧东京东岸的大地被挖去了一块，到处都是连片的凄惨悬崖。而位于《荒川》和《台东》之间的《鳄面》这里则是在其北边。也是勉强残留的《墨田》地区的痕迹。


    如同在断崖上筑巢的岩燕一般，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们居住在壁面的凹洞中。和内地不同，就算是半夜也有白晃晃的灯光从壁面上发出，热闹而充满活力。这也是因为，《鳄面》是某种意义上的停战地带的缘故吧。《seed》和《feather》，还有《白衣》这些巨大势力，都在岩壁上老实地携手并肩。为了获得利用水运而运载过来的各种资源，多少有点小摩擦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潜规则了。虽然只要能支配《鳄面》就相当于掌控了断崖城北部，但是只要争斗一开始就必定会陷入泥潭。所以，各方互相牵制，得以勉强保持着危险的均衡状态。


    被从车上请下来后，莉可她们被带到了《feather》控制的区域里。不只有直接的属下，连向《feather》交保护费的人们都聚集在一起。而雅士仪前行时人墙漂亮的分割了开来，对话一下子停止了。皮靴发出的轻快的脚步声，和波浪声一起在黑夜中响起。


    但是，这时雅士仪打了个响指，背后站着的部下向莉可和宇迦的脖子里注射了一针药剂。


    「……啥，你干什么」


    「卡恩娜的所在地是机密。被你记住路线的话会很麻烦的。所以把海马体中的位置细胞临时性抑制一下。从现在开始几分钟内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你们的脑袋中固定下来哦」


    「蒙上眼不就好了嘛！还专门掏出这种大家伙！」


    「黑妖犬的感觉，不是很敏锐来着嘛。就算闭上了眼，位置这种程度也能记下来的吧」


    「……」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呢。莉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地方，周围被明亮、充满清洁感的白墙围了起来。这时文明毁灭之前的，「美妙的22世纪」。没有裂开的地板，也没有覆盖墙壁的藤蔓，是一件完全的密室。


    「早安，差不多脑袋该清醒过来了吧。那扇门的另一边，就是久等了的卡恩娜所在的地方」


    啃着咬了一口的糖果，雅士仪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她的视线前方，有一扇被锁的紧紧的铁门。莉可瞟了宇迦一眼，她还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眉间的皱褶写满了想赶紧完事回去的想法


    「把门打开」


    莉可说完，雅士仪也点了点头。于是在附近的部下拔出了长剑，将刀刃贴在了宇迦的脖子上。


    「啊，喂！这什么意思啊，雅士仪！」


    「万一你是过来，用这种方法靠近卡恩娜，然后刺下致命一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你敢有什么奇怪的动作的话，就把这女孩的脑袋切下来」


    「我是为了揭露真犯人才过来的啊！」


    「我哪知道啊。你只要不搞出什么奇怪的动静，就不会伤了她。总之就是，给我去好好干活就行了」


    嘎嘣嘎嘣地咬着糖果的雅士仪的眼神毫无动摇。木刀和刀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夺走了，除了服从以外莉可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


    莉可带着叹息点了点头之后，雅士仪站了起来，亲自打开了门锁。在她的引导下进到了内部，里面是朴素的一间一室一厅。要说有什么的话，就是床和桌子还有一把椅子。但是，实在过于异样的，是淹没了房顶的无数的线缆。如同暴露出的肌纤维一样聚合成束状，在中央再次合并之后，伸向下方。而这些线缆的前端，连接着一名头戴着巨大的hmd的少女。坐在椅子上的她一动不动。（译注：hmd=head mounted disy，即头戴式显示器）


    「……这线缆是……」


    「嵌入型的网络终端。就是为了把旧时代的笨蛋们封锁起来的网络撬开的道具。可以把《鳄面》的所有情报全部吸收进来，进行处理」


    「……所谓预测也就是说……把卡恩娜的大脑，当作计算装置使用的意思吗」


    「比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坏掉的机械，无论何时都能治疗的生物不是更方便吗」


    「……」


    莉可注意到，桌子下面堆积着大量的pac。卡恩娜的手臂上已经安装好的点滴用的针头。确实这样一来，就算因为连接网络搞到脑袋短路也绝对不会死。


    「……都这样了，是要我怎么杀掉啊」


    「用毒的话就可以了吧」


    「但是，没有找到那些东西吧？」


    「是呢。脉搏也很安定，身体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有意识没有回复」


    「……我说啊，既然念叨我名字的录像留在监控里了，那就再往前倒找犯人啊。在我之外不是也有应该怀疑的家伙在吗？」


    「除了在那边用刀指着你的同居者的男人以外，没有人进到过这里哦」


    「那，就是那家伙——」


    「他是第一发现者，而且也是负责照顾卡恩娜的人。那自然，一开始是仔细调查过的。也用强制告白剂确认过了。那家伙是清白的」


    「……你敢对我们用那种药试试。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又没有说要用。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雅士仪冷酷的眼光和莉可充满杀意的睥睨互相交错。但是，雅士仪也没有纠结直接移开了视线，坐到了床上，凝视着卡恩娜。莉可也轻叹了一口气，压下了愤怒之情。她低下身子确认了下卡恩娜的脸色，但因为hmd把鼻子以上的部分挡住了，所以看不清楚。


    「血液检查做过了吗？」


    「还用你说么。异常值一个都没有。完全就是健康状态啊」


    「但是，卡恩娜本来——」


    「药物也没有检出」


    「诶……？那个卡恩娜居然对药物放手了？」


    「这位瘾君子在被拉入drencrom的时候，就被强行禁止使用药物了。虽然费了很多功夫，但也没有戒断症状。现在也是，拿到这边的东西全都是检查过的。没有药物」


    「……」


    「我们呢，给这个女孩准备了可以健康生存下去的环境。倒不如说在《seed》的时候一整天都是错乱状态吧」


    「健康，呢……」


    雅士仪的话，让莉可不禁皱起眉头。莉可认识的卡恩娜，是位喜欢聊天的快活的少女。因为是《seed》中少见的女性成员，年龄也相近，所以经常一起谈天说地。确实本来是药物成瘾者，连卡库塔斯都没法管束，但也不是可以像这样被线缆连起来，生活在狭小的世界中的人。


    然而，雅士仪仿佛看透了莉可的想法一样，摇了摇头。


    「你是想着，这样一来卡恩娜会很可怜对吧」


    「我这么想有问题吗」


    「那我问你，这孩子在连续不断地连接着的网络，是个怎样的世界，你知道吗」


    「……卡恩娜说过……是像宇宙一样」


    「是的，比起这狭小、荒废的地上世界要广大的多。在曾经的信息社会的黄金时代积累下来的网络的宝物库里，有无数的无人知晓的世界沉湎这。就算大战中相当多的数据被加密了，但只要穿过了那扇门，那世界就是那个人的囊中之物了。《挖掘者》比起你这样的人，可是过着自由得多的生活呢。……你可以去问问啊，你的同居者，也是可以连接网络的人种吧？」


    宇迦不经意看向了房间外，结果和还在被剑威胁着的宇迦对上了视线。也不知道是胆子大呢，还是放弃思考了呢，她露出了天使的微笑。莉可也以苦笑回应，然后重新转向了雅士仪那边。


    「……说起来，饭是怎么吃的啊。要是用毒什么的话，那边才是最可疑的吧」


    「让她自己做想吃的东西。我们会给她买来要求的食材。那边不是有厨房吗」


    正如雅士仪所说，与房间相邻的厨房确实有人使用过的迹象。冰箱里也有好好地放食材进去，看起来真的像卡恩娜在做饭一样。但是，莉可的脑中浮现出的，则是从卡库塔斯的书房里偷走大量的薯条，并将其作为粮食的从前的卡恩娜。难道，她因为药物治疗而对健康觉醒了？


    「我说啊，让宇迦也看一下可以吗？她对厨房的事情比我要了解」


    莉可这样要求后，宇迦也进到了屋内。她有一瞬间，看向了仍在昏睡的卡恩娜，但并没有说什么。莉可拜托她调查厨房之后，她扫视了下冰箱和炉子旁的香辛料，如此推测。


    「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我觉得大概，经常做中华系——而且是四川的菜吧」


    「……四川？好像，在哪听过的样子……」


    「就是成为《seed》的母体的中华联邦的中央部分的所在区域啊。辛辣而刺激性的调味是那边特征。你看，会用这个辣椒，还有花椒什么的……咦，骗人的吧——！」


    「怎，怎么了啊？」


    「你看！这个好厉害啊！这个花椒，跟原种一样颗粒很小！在《伽蓝堂》用的，果实进化的很大很难用啊。那个，雅士仪小姐，这个香辛料，是从哪边进货的啊？」


    被无穷无尽的探求心所驱使的《伽蓝堂》的厨师。就算被人在脖子上架上了剑，脑袋中似乎也只装着烹饪的事情。大概是她那过于从容的反应让雅士仪也没想到吧，回答了她「啊啊，那个啊」。


    「好象是……被叫做『《鳄面》的稻草人』的……」


    「「──诶？」」


    重合起来的，是莉可和宇迦的声音。二人对视了一下，然后似乎马上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莉可大大地叹了口气，如此断言道。


    「夺走卡恩娜的意识的，就是那家伙啊」


    3


    「……老夫，不知」


    「哈啊啊啊啊？别跟我装傻！我这可是被扣上了杀人未遂的嫌疑啊！反正你也跑不掉了，赶紧给我老实交待！」


    「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毒什么的，没有下过。老夫，不过是个普通卖药的」


    「就因为是卖药的才说你可疑啊！」


    莉可的大吼回响在昏暗，有甘甜烟雾冒出来的店内。而另一边的瘦削老人，则将鹦鹉放到手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鳄面》的中层，开削岩壁内部形成的小巷的一个角落里，「《鳄面》的稻草人」居住于此。名为，利布拉利乌斯。茂盛的胡须和温和的外貌，看上去似乎和断崖城的暴徒们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正是内行人才知道的麻药贩子，也是在野的科学家。据说从前还参加过军部的生物兵器开发工作。


    「我们已经知道了卡恩娜特意指定了从你店里进的花椒。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吧？刚好开发了新型的花椒出来，就给她试了下吧？」


    「老夫，向来珍视顾客。不可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给她啊」


    「这是没进行过动物实验就把痛觉药强行卖给我的家伙说的话吗！」


    「反正又死不了嘛」


    「不是这么个问题啊！」


    「最后还不是喜欢上用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嘛？是吧小实？」


    利布拉利乌斯根本就没把莉可说的话当回事。只是对着鹦鹉搭话，完全不打算看向她。虽然雅士仪也跟到了电力，但就算在领导《鳄面》一大势力的头领面前，这位老人也是一如往常。莉可也许是单方面的生气累了吧，一下将双肩放松了下来继续盯着利布拉利乌斯。他突然抬起了头，刚想着终于对上视线了的时候，


    「说起来，宇迦大人在哪里啊？肯定一起过来了吧？」


    「……宇迦在外面买东西呢。她说很久没有来《鳄面》这边了」


    「为，为何，不肯来见老爷子我一面啊？明明瞬间发酵味增酵母还是为了宇迦大人制作的！我可是一直在等待感谢词呢啊！」


    「哎呀，宇迦也说过谢谢你的」


    「哼，被宇迦大人的狗说了也不会开心的」


    「……你，你啊……」


    莉可拼命压制住想要伸手去拿木刀的冲动，握紧拳头时，参观完店内的雅士仪站到了旁边。她磅的一下把一捆钞票丢到了柜台上，说「把这家店的花椒全都给我拿出来」。但是，利布拉利乌斯只是看了一眼那摞钱，马上又回去逗鹦鹉玩了。


    「这种破纸，我可不要。你们是《人类进化机构》的人吧？我啊，讨厌那边。除了《人类进化机构》的东西以外都买不了的自制纸币，我可没有兴趣」


    「……有这么多的话，几年内都不用为pac发愁了哦」


    「那种东西不用求人。老夫，也是个平凡的天才科学家」


    利布拉利乌斯毫无顾忌的说辞，让莉可心中冷汗不止。虽然老爷子死掉这件事本身倒是无所谓，但是如果惹雅士仪生气死掉的话，就会失去痛觉药的生产者。这就麻烦了。


    「……我说啊，我会准备别的报酬的，赶紧给我帮忙。如果，万一啊，老爷子真的不是犯人的话，也没有必要隐藏什么吧？」


    「……」


    「确实是没有证据。在卡恩娜的房间里的花椒中没有发现毒物。但是，说不定，在卡恩娜吃掉它在体内发挥效果之后，自然分解掉了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既然是天才科学家的话，调查个这种事很简单吧？」


    「嗯……是啊。毕竟是天才」


    「真是的，倒不如说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呢。既然是大天才，那你怎么看这次的事件？身体中没有残留任何异常，唯独失去了意识，我觉得这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


    「……唔，确实，不像我这样的大天才，大概不行吧」


    听到莉可的吹捧，利布拉利乌斯也感觉不错。于是，他把手放到墙上整齐排列着的抽屉中的一个上，从里面拿出了个小袋子。


    「好吧，拿去，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这就是剩余的花椒的库存了。这不是骗你。老夫也是听完你讲，涌起了制毒药的灵感啊。忍不住想去做实验了！今晚能不能就到这里啊。花椒就白送你好了」


    利布拉利乌斯在脸上露出温和的老头的微笑，准备开始关店。莉可和雅士仪也正借坡下驴，正准备总之就先拿着花椒回去的时候，


    「你好，利布拉利乌斯先生！」


    在门关上之前，终于现身的是断崖城的天使。而她背后，则是在卡恩娜的房间里用剑指着她的雅士仪的部下，已经完全变成负责拎包的人了。


    「……还真买了不少啊」


    「因为给《seed》庆祝的时候都用光了嘛。而且，今天还有车接送呢」


    「还真是什么都行啊你」


    「说起来在采购的途中，偶然啊，遇上了那位渔夫先生呢。莉可还记得吗？卖给我们蜘蛛型战车的那个人」


    「……啊啊，说起来大概一个月之前吃过战车来着」


    「跟他稍微聊了一下，他最近，从利布拉利乌斯先生的店里，把所有的花椒全都买走了。他说这边店里的花椒很特别，在想把大鱼弄麻痹的时候很有用」


    「哦……原来如此……」


    莉可向着发出吱吱声即将关上的大门，快速的插进了木刀。她强行把门推开，跑到店内质问利布拉利乌斯。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说明一下吗。大天才老爷子啊！」


    「老，老夫，什么都」


    「不可以有所隐瞒啊。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信用吧？作为一个把老爷子做的药流进身体的人，这方面不抓的紧一点可不行啊。说到底，你原来是随便拿了点花椒给我们，想赶我们走啊」


    「哦呀哦呀，小实，肚子饿了吗？」


    「不要看情势不妙就逃去逗鹦鹉！」


    但是，怒上心头的并不止莉可一个人。雅士仪一言不发地抓住了「小实」，然后用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取出了一把锐利的小刀。然后她将刀尖顶在了鹦鹉的眼睛上。


    「……说」


    并不存在什么交涉和讨价还价的余地。利布拉利乌斯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然后做作地大叹了一口气。


    「……真的没有骗你啊。老夫，没有混毒物什么的进去。倒不如说，你们也听宇迦大人说了吧？平常的花椒确实是特别的，但那种全都卖完了。嗯……那个，老夫稍微使了点小伎俩，就是把普通的花椒拿来跟平常的卖了一个价钱而已……这种事情，不过就是老头子可爱的恶作剧而已吧？」


    雅士仪沉默不语，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咕哎，鹦鹉的悲鸣声响起。


    「对不起了！钱我退！但是，除此以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一直在卖强力的花椒，但是没出过什么问题啊！花椒里虽然含有山椒油这种麻醉成分，但是那不会蓄积的啊。再说这次卖的可是含量才有平常的三百分之一的货，更不可能失去意识了啊！」


    「那，到底是谁下的毒啊……」


    雅士仪放开鹦鹉之后，利布拉利乌斯立刻将它接了过来，用熟练的手法给它打了一针。大概是镇静剂吧。陷入兴奋状态哔哔大叫的鹦鹉，马上就老实了下来。


    但是，看到这幅光景的宇迦，突然，发出了「啊」的声音。


    「这样啊，弄反了！」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向了她，莉可仿佛在为那想法代言一样问道。


    「什么反了啊？」


    「卡恩娜小姐的意识啊。我们一直以为，她是不是被下了什么毒才会失去意识的吧？但是，我觉得说不定不是这样，是因为毒太弱了才会失去意识的！」


    「……啊？」


    「卡恩娜小姐是连接着网络，进行着对一般人来说不可能的信息处理的吧？本来这样做的话，大脑会消费能量产生热量，做得太过分的话组织就会坏死，但是因为在使用pac所以没有限制。但是，就算能突破掉输入的限制，那输出的限制呢？说到底，如果有必要将信息转换成人类能理解的形式的话……」


    「完，完全听不懂啊」


    「总之就是，不管得到了多么厉害的计算结果，只靠人类的意识的程度的话，是无法将结果表现出来的！」


    「……」


    「所以呢，我觉得卡恩娜小姐就有必要将计算得到的结果——未来预测，缩小到用人类的意识也能表现出来的规模。为了进行输出，应该有必要临时性的降低大脑的处理能力。比如说，就算有可以用超高速播放视频的装置，但为了让人类理解其中的内容也有必要暂停一下吧？」


    「那个暂停按钮，就是麻醉的意思……？」


    「就是这样！她应该是通过食用花椒而让大脑临时陷入麻痹，从而取回了人类的意识。所以，大概，现在的卡恩娜小姐需要的不是解毒剂，而是更强的毒啊。为了取回意识，我觉得只要利用好强力的毒素，让大脑的处理变得迟缓就可以了」


    听到宇迦的假说，莉可重新想起了接上了线缆，几乎和机械一体化了的卡恩娜的事情。进入24世纪，在这野生动植物的力量远超人类的时代，莉可感觉在知性这方面，人类还是立于顶点的。但是，说到底人类，自从几百年前就没有改变过形体。就算有机工体和pac的技术，但也没能够舍弃掉至今以来的人类的外形。这难道不仅仅是在将古旧的道具缝缝补补地继续使用着吗。而不拘泥于这样的旧形态——比如说将电缆连到脑袋上之类的人类，是不是已经作为另一种生物，踏入了不同的世界呢。


    「干，干什么啊，放手！」


    被悲鸣声吸引看向那边，就看到试图逃到店伸出的利布拉利乌斯被雅士仪抓住了领口。


    「你已经知道老夫是清白的了吧！已经没我的事了啊！」


    「你骗了《feather》的钱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


    「钱我退给你！老夫，只是个弱小的卖药的而已啊！不要这么粗暴！」


    利布拉利乌斯完全没有一点弱小的样子，如此向她回话。而雅士仪则用着仿佛连蛇都会退缩的眼光盯得更紧了。


    「给我拿代替花椒的麻醉出来。要尽可能抑制了依赖性的那种」


    「不要提这种，不可能的要求啊。能匹敌超麻花椒的东西，哪能这么简单就……」


    「那，就只能把你和鸟一起丢到《鳄面》的悬崖下面去了呢」


    「……」


    「到现在都还没切掉你一条胳膊，按说你还得谢谢我呢」


    雅士仪挥动着小刀，缓慢地描过利布拉利乌斯的脖子根部。锐利的刀尖似乎在轻挠骨头的突起一样，划过他的皮肤。但是，利布拉利乌斯把手拍在柜台上，勇猛的回瞪雅士仪。


    「老夫辛苦了六十年，一直靠自己一个人干到了现在！面对暴力我是绝对——」


    他张开着的手掌被雅士仪的刀刺了下去。


    「——会屈服的！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想被弄疼啊！」


    刹那间就举起了白起。雅士仪把刀拔出后，利布拉利乌斯一边按着开了洞的手一边一个接一个的拉开墙上的抽屉。


    「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有植物的根啊、种子啊、还有动物的干燥内脏啊，他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的瞬间粉尘飞舞而起，吸进那粉尘头脑袋竟有点晕乎乎的。狭小的店内不断被药物塞满，之后他终于取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圆球一样的东西。将它放到雅士仪的面前后，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开始说明。


    「这个是特别制作的somniferum。经过了改良就算枯萎之后也会有成分残留在胞子嚢里的我的原创品。蒂巴因和可待因都几乎没有哦」


    雅士仪冷淡的回了句「这样啊」，拿起了那个黑球。在她眯起眼睛观察的时候，利布拉利乌斯的额头上如同有水洒上去了一样冒出了大颗的汗珠。那到底是因为紧张呢，还是在寻找目标的时候吸进去奇怪的药物了呢就不知道了。


    而另一边莉可听着不熟悉的词语的罗列，偷偷地低声问宇迦。


    「……我说啊，宇迦，那是啥啊，那个黑色的玩意」


    结果，宇迦似乎有点惊讶的样子抬起了眉毛。


    「莉可，你不知道吗？那就是罂粟果啊。罂粟果。所谓somniferum种，是含有生物碱量较多的品种，很久以前被拿来生产鸦片呢」


    「鸦，鸦片？完全就是麻醉药了啊！那，所谓成分就是……吗啡？」


    「是呢。蒂巴因和可待因也是类似的东西，但因为副作用压倒性的强，所以本来是要在精制过程中分离出去的。吗啡的比例较高，也就说明是非常容易处理的品种。对于买卖麻药的人说不定是垂涎之物呢」


    在这被pac所支撑的24世纪。半永久的生命，当然也对消除麻药的大部分副作用做出了很大贡献。说到底《seed》就是通过大战后爆发性成长起来的麻药产业积累起资本的组织。大概，如果知道雅士仪拿到了质量很高的罂粟果的话，卡库塔斯肯定会特别气恼的吧，莉可如此想到。


    雅士仪仔细地观察了一圈之后，


    「这个要怎么处理好」


    如此问道，利布拉利乌斯则一瞬间「哈」地呆了一下，


    「这个嘛……嗯，弄成粉末直接吃掉大概也可以……弄成药也……这具体的，就随你便了……」


    「那，你先来给我试试毒」


    雅士仪把罂粟籽还给了利布拉利乌斯，摆出双手抱胸的姿态。虽然有一瞬间，利布拉利乌斯看向了宇迦和莉可的方向似乎在求助，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会出手干涉了。莉可她们耸了耸肩后，利布拉利乌斯也只得一副放弃了的样子垂下肩膀，用砂纸开始摩擦罂粟果的外皮，但是，不知为何他把那粉末拿到自己手上后，并没有放到自己的嘴里，而是喂给了放在一旁的宠物鹦鹉。


    「等，等下，老爷子！」


    等到莉可喊话的时候，为时已晚。闪动着无瑕的眼睛，以为递过来的是饵料的「小实」一口咬向了罂粟粉。这可是别说人类了，甚至能取回卡恩娜的意识的超浓吗啡。不管是多么微量，让小鸟舔到的话——


    砰，鹦鹉应声倒地。它抖动着身体，完全昏过去了。


    「搞什么啊！那不是你的宠物吗！」


    莉可不禁大叫道，而利布拉利乌斯则静静地歪起了头，


    「宠物？这家伙，是实验体小实啊。客人中有时候会有让我自己舔一口给他看的家伙，但每次我都自己去舔的话，不是要中毒了么」


    「不，不是吧……真的吗……」


    「小实已经是第五十三代了。品种改良也取得了进展，已经和大部分人类有着同等的耐性了。按照这次的摄取量的话，很快就——」


    在利布拉利乌斯说完之前，鹦鹉的腿就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了。小实一下子弹起身体，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乘上了利布拉利乌斯的肩膀，开始整理自己的羽毛，利布拉利乌斯则从柜台下边取出了一个装有白色液体的瓶子，倒入杯中，放到小实面前。


    「好——了，辛苦你了，小实。这是你喜欢的牛奶稀释品哦～」


    小实一个猛子把头扎进了杯子里，一下子喝干了液体之后，唐突地发出了「fouuuuuuuu!」的奇异叫声。然后，突然开始用流畅的语言讲话了。


    「哈——！真的啊，太棒啦！vellocet、synthemesc、drencrom！加了三样的milk·plus！不喝这个可不行啊！搞起来吧，drug & juice！喂喂喂，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嘛！哈！」（译注：该饮品出自《发条橙》，三样都是精神药物的隐语，据说分别指amphetamine/synthetic mescaline/adrenochrome，鉴于部分对应药物没有中文译名，故保留原文）


    就连雅士仪也哑口无言了。莉可她们也被强烈的脱力感所袭击，


    「……好像，还有点在拍子上啊」


    「既然有为了说话而使用抑制系药物的人类在，那有为了说话而使用兴奋系药物的鹦鹉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是这种问题吗……？」


    不管怎样，雅士仪说了句不想再掺和这种闹剧了，就拿起了罂粟果走出了店外。事到如今也懒得再去怀疑真假了吧，莉可和宇迦也老师跟在后面走了出去，而在她们背后，鹦鹉点起了火的hip-pop魂则打起了更加激烈的节拍。


    「《鳄面》里隐藏的快乐麻药！亚当也不知道的魅惑的嗜好！舔一口马上升天无法阻挠！但老子可是死不掉的不死身鸟！耶————！」


    4


    如果宇迦的假说是正确的，那莉可的嫌疑就相当于几乎洗清了。但是，既然都跟到了这里，莉可和宇迦想着确认下卡恩娜的平安无事而再次回到了《feather》的基地里。被带到满是线缆的房间里后，雅士仪用放在厨房里的金属刮板削了下罂粟果，将粉末用水溶解。然后将其一点点倒入了卡恩娜的口中，一直无力地垂着的她的手突然弹跳了一下。


    hmd的眼睛的部分终于开始发光了，但那块液晶上，却显示出了「(*???)!!」的谜之符号。


    「……这什么啊。宇迦，你读得懂吗？」


    「这是太古时代的形象语言啊。我觉得，大概是醒过来了的意思」


    实际上，正如宇迦所说，卡恩娜大大地抖了下身体之后，又活动了下嘴巴。然后，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充满活力地打了招呼。


    「早上好ー！」


    然后卡恩娜将头转向了莉可的方向，作为无法看见的表情的代替，在液晶画面上显示出了「(*???)!!」的形象文字。


    「哇——！莉可亲，好久不见——！还好吗——！」


    「我很好哦。卡恩娜看起来也还是很有精神呢」


    「当～然，卡恩娜无论何时都是精神百倍哦——！啊，谢谢你，把我的意识取回来了——。我可是知道，莉可亲为我加油做了不少事的」


    「诶，是这样吗？」


    「卡恩娜，是和《鳄面》的信息系统连起来的嘛。看不见的地方也有摄像机之类的，当然，只要一进到卡恩娜的肚子里，就立刻能知道呢——。啊，说是肚子，就是这里的意思——。因为整个建筑物都和卡恩娜的头连在了一起，所以说身体啊，还是说肚子啊，总之心情就是像吃掉了一寸法师的鬼一样的感觉——！」


    「这，这样啊……」


    话语带着完全无法想到几秒前还没有意识到气势，从卡恩娜的口中溢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已经听宇迦讲过了吧，曾经以为只不过是癖好的这快嘴皮，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涌上来的思考从狭小的门户中喷涌而出一样了。


    卡恩娜然后又转向了雅士仪的方向，眼睛的部分变成了「(*?_?)」。


    「大姐，对不起呢——。让你担心了。但是卡恩娜已经没问题了！精神百倍了！」


    而雅士仪则并不在意她高涨的情绪，用认真的态度回答道。


    「……嗯，你没事就好。但是说谎可是不可取呢。你不是跟我说已经不吃药了吗」


    「(;???)」


    「要是能提前告诉我的话，就不会变成这么麻烦的事情了。这不是欠了《伽蓝堂》一个人情了吗」


    「但是啊——，如果知道了花椒的事情——，大姐，肯定会超生气的——……」


    「嗯，我现在，就很生气哦」


    「(;?◇?)！但是但是，卡恩娜应该是被害者啊！因为要不是利布老爷子送了超弱鸡的普通花椒过来的话，我就不会失去意识了嘛」


    「那倒确实是这样，但事情搞得这么乱都是你害得啊。首先，为什么你的留言是要去找莉可莉丝啊。更明确一点，说出利布拉利乌斯的名字不就好了」


    「因为啊，因为呢！这个，现在在说话的卡恩娜啊，除了『不去找莉可亲可不行！』以外没有其他的想法啊！当然，原因我是知道的哦——？但是，和网络连接在一起的时候的卡恩娜，和说话的时候的卡恩娜该说是分开的呢，或者说如果是一起的话，就不需要药物了吧？所以像这样回归到人类的意识之后，各种事情就会变得模模糊糊的。预言的时候，就是把这模模糊糊的地方，用嗯～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去推测，然后说出来而已。这次是莉可亲之外的信息都模模糊糊的了！」


    「话虽如此，但你的预言不是经常命中吗」


    「因为大姐想听的，毕竟是预测啊——。谁会做什么啊，会发生什么事啊，不是这种，而是哪里会进口多少香烟啊之类的，还有哪里的疾病会扩散到什么程度啊之类的对吧？因为要推算结果时多余的不确定因子比较少，所以感觉很准而已啊——」


    「……这样啊」


    「就是这样！不是骗人哦——！然后呢，平常的话只要吃了麻婆豆腐思考就会变慢，但这次脑袋却嘎嘎的在加速，啊——，完蛋啦——，停不下来啦——，想到这的时候就把看到了一点点的印象说了出来。说不定，是真的预测到了，莉可会找出这个原因呢——，也说不定不是这样呢——」


    听着卡恩娜和雅士仪的对话，莉可感觉似乎更加陷入了徒劳感之中。虽然随口说出容易搞错的发言的卡恩娜也有问题，但听了那随口一说就跑到了《伽蓝堂》的雅士仪也很不对劲。


    此时，突然宇迦开了口，向卡恩娜问道。


    「那个，说起来，平常的预言是怎么进行的呢？说话的时候，就没法预测未来，要是去预测未来了，那就没法摄取麻醉成分了吧？」


    「啊——，问的好啊——，宇迦亲」


    「宇，宇迦亲……」


    「基本上呢，是不会百分之百的连接到网络上的——。预测的时候也会留下大概百分之十的意识。那个状态下虽然没法说话但可以用脑波让这台hmd显示颜文字，所以靠这个进行交流——，如果药差不多要失效了，或者想认真说点什么的话，想到这些事情的话，就会去做麻婆豆腐哦——」


    卡恩娜耸了耸肩的同时，脑门上的显示切换成了「^(*?~?)^」。莉可也大概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比起文字倒不如说是抽象化的图像更接近吧。


    「那个那个！宇迦亲！宇迦亲是《伽蓝堂》的厨师对吧！卡恩娜，没法从这间屋子里出去，所以没法去店里，但是我一～直想吃一次宇迦亲的饭的！难得来一趟，可以在这里做给我吃吗？」


    「诶」


    「拜托你！冰箱里也有食材，只要简单的东西就好了！行吧！可以吧！」


    「这个倒是……可以就是了……」


    「(*???) ?」


    「……但是，不会吧，你难道是为了这个故意失去意识的……既然你知道《鳄面》全部的情报的话，在买到花椒的假货的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了吧……？」


    「这，这个就——……不、告、诉你啦！　(;?◇?)!」


    既然hmd上的感情表现和意愿无关，那卡恩娜看来是没法瞒住什么事情了。莉可和宇迦将视线转向雅士仪那边后，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大口咬起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糖果。


    「……我们的人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不好意思。跟卡库塔斯也说一声打搅了对不起。算我欠《伽蓝堂》一次」


    但是对于莉可来说，今晚实在是多灾多难的一夜。从被当作杀人事件的嫌疑人开始，最后居然是接到了外派食堂服务的委托。这样子的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开设好接收这类委托的窗口比较好。每次都被当成嫌疑犯的话那可受不了。


    莉可「哈啊」地叹了口气，而仿佛在呼应她一般，她的肚子发出了「咕」的叫声。


    「……我也想在回家之前，吃点什么了。跟卡恩娜一样的东西就可以了，给我也一起做一份吧」


    她这么拜托宇迦，却被回了个露骨的惊呆脸。


    「……晚饭吃了那么多你还要吃啊？才刚过了几小时而已」


    「精神上的伤害消耗掉了pac啊」


    「行了行了」


    宇迦走到厨房后，雅士仪说了句「那我去睡了啊」正准备离开房间。但是，却被卡恩娜制止了。


    「等下——，大姐也一起来吃夜宵吧？」


    「……为什么」


    「因为，这可是《伽蓝堂》哦？比努君说特别好吃的……」


    「……」


    雅士仪的实现所指向的，是至今为止都呆在房屋角落的《feather》的部下中的一人。就是那个将剑顶在宇迦脖子上，在外边变成拎包人的高个子男性。戴着眼镜，看起来仿佛很冷酷的他凝视着半空，完全不想合雅士仪对上视线。


    「……比努，你啊，还屁颠屁颠的跑到敌方的专用食堂去过啊」


    「但是，大姐头，《伽蓝堂》可是中立地带——」


    「去了几次啊」


    「……每周都会去一次」


    连雅士仪都哑口无言了。她好长一段时间都想不出该如何往下接话，稍微仰头看了一眼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糖果，又开始吃了起来。在如同咬碎骨头一样的不吉响声结束后，雅士仪终于开口。


    「这次的案子还特意报名来陪同，我还以为终于有干劲了，结果，就这么回事啊。你们是不是也注意到了。既然掏出剑的家伙是熟客，那根本就不成威胁了啊」


    而宇伽则是一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一边「嗯，是这样」地点点头。


    「诶，不，我完全没注意到啊」


    「他一直在食堂的角落里吃的哦。姑且还是变装了一下的，但和《seed》的人吃饭的方式不一样嘛。吃得特别干净」


    被叫做比努的男性低头说道「深感荣幸」，被雅士仪瞪了一眼又伸直了后背。但是，雅士仪也许也是气累了，坐到了床上说，


    「就随你们便吧」


    就躺下了。


    莉可和卡恩娜，还有比努都从厨房的柜台上谭出身子，开始旁观宇迦的烹调。而习惯了有观众的宇迦，则对此并未特别在意，首先开始着手处理被放置在一旁的罂粟果。


    「不是，等一下啊！要吃那个的吗？」


    「……诶？但是，难得的机会」


    「那个，是麻药的原料吧！」


    「罂粟的种子里是不含吗啡的哦。营养价值也很高，只要弄熟了就很香，自古以来经常用于做点心的」


    「是这样……的吗……」


    「我会好好洗干净的。……啊，还是说，你在做样子？加进去比较好？」


    「不是！我绝对，不是，在要求那个！」


    宇迦将罂粟果横向切开，将里面装得满满的种子倒入筛子中。然后仔细地用水洗过一遍之后，一半拿去晾干，剩下的则用热水稍微泡发一下。将蜂蜜、橘皮酱、杏仁粉、核桃碎、还有泡发过的罂粟种子放入锅中，加入生奶油一起搅拌。最后再混合进桂皮和豆蔻的粉末后，放到一旁放凉。


    「卡恩娜，为什么道具和材料会这么齐全啊？不是只要，能吃到花椒的麻的成分就可以了吗？」


    「这个啊就是，藏木于林的感觉！而且，比努君还时不时会模仿《伽蓝堂》的料理给我做菜呢！」


    「……你啊，还干过这种事情吗」


    「区区在下，跟宇迦大人的技术相比简直就是雕虫小技的程度，做不出什么上档次的东西」


    「你是真的喜欢宇迦做的菜呢……」


    「是吧——？有这位比努君在的话，肯定会想吃吃看的嘛——」


    「不，这次虽然说万事顺利，但最差的情况下你有可能一生都没法恢复意识啊」


    「没关系的！因为，卡恩娜相信莉可亲的！」


    在局外人们吵闹着的时候，宇迦开始做另一道菜了。她将大概是飞蜥蜴的腿肉的肉块，按照一厘米左右的厚度片了下来，撒上盐胡椒、百里香之后，将晾干后的罂粟种子全面地不露缝隙地抹了上去。向炒锅中倒入橄榄油，一直煎到两面都附上焦痕为止。然后，在柔软的黑麦面包上涂上黄油放上生菜，再在上面放上煎好的肉和过了一遍凉水的洋葱薄片，然后浇上用柠檬汁和盐胡椒混合而成的调味汁。再用另一块面包加起来，切成容易吃的大小之后，放到盘子里就完成了。


    「「「哦ー！」」」


    三人中欢声响起，但宇迦却仍未停手。她在别的面包上满满地涂上了刚才做的罂粟种子糊糊，然后放上了切片的香蕉和橙子果肉，然后再在上面涂了一层糊糊。


    「「「哇哦……」」」


    和先前一样，切成容易食用的大小之后，就完成了，


    「好了，这是加入大量罂粟种子的两种合法三明治」


    「「「哦哦ー！」」」


    因为没有大的桌子，所以就直接把盘子放在了厨房的柜台上，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这就体现出了让大家不用道具也可以吃的，厨师的关心。在床上休息的雅士仪也被卡恩娜敲了起来，开始进行凌晨五点的也不知是夜宵还是早饭的进食。


    「嗯，先吃哪边都好啦，但最好趁着肉还没凉掉快点吃掉」


    按照宇迦的建议，大家都先把手伸向了肉的三明治。吗啡的恐怖已经飞到了忘却的彼岸，莉可急着张开了大嘴一口咬下。


    「我开动了！嗯——！」


    最初飞来的，是非同寻常的芳香味。和焦糊味完全不同的，柔和的，但却能强烈地摇动鼻子的罂粟种子的香气。不带皮的清淡的肉的味道，被种子中含有的大量的油支撑了起来。但话虽如此，全体的印象则是柠檬汁和蔬菜的爽快感，绝对没有难以下咽的感觉，简直轻盈得不管有多少都吃得下一样。而在此之上锦上添花的则是，


    「好厉害——！这个，一泡一泡的呢——！ ☆(*???)☆」


    是的，就是口感了。卡恩娜鼓起了脸颊，每次大口咀嚼的时候hmd的画面上都会冒出星星。罂粟种子富有弹力的口感，和野菜水灵的嚼劲还有肉柔软湿润的质感结合在一起，让人绝不会腻烦。在想着这口感是什么，怎么回事啊的时候，就会吃下去一大堆。


    「好吃——！跟比努君说的一样呢，啊咧？怎么了？」


    「不，那个……有幸吃到菜单上都没有的宇迦大人亲手制作的三明治，该说太高兴了呢，还是太好吃了呢……」


    呜呜地，这位身材魁梧的黑手党成员在按着自己的眼角。虽然宇迦觉得这料理也不至于会哭出来吧，但能够被人感激，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后卡恩娜突然「啊——！」地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大姐！为什么你一个人先开吃了——！ (*`~`)/」


    雅士仪已经在大嚼甜味的三明治了。她那完全没有将快要满溢的酱汁洒落出来，甚至连手指尖都没弄脏就吃完了的技术，真不愧是强调美与高洁的《feather》的干部。


    「……你们啊，怎么了，用那种眼神」


    沐浴在其他三人的视线中，让雅士仪也一瞬间有点退缩，但还是像放弃了一样说着「行了行了，我说一下感想就好了吧」垂下了肩膀。


    「两边都很好吃啊。就是，肉的如果能再来点刺激就更好了。我喜欢吃辣的菜肴。想涂点哈里萨辣酱呢。至于这个甜点三明治，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橙子的作用让它比看起来更加清淡，酱料里的香料也很爽口。看来你确实是有技术的」


    「谢谢你。能够被甜党成员夸奖甜点，我很开心」


    「我也并不是专家或者什么其他的人物就是了……」


    宇迦和雅士仪虽然都没有向对方露出放松的笑容，但即便如此二人的对话和先前比起来气氛还是柔和了许多，让其他三人不禁放下了心。然后，这次就该轮到他们自己了。拿起甜点三明治一起张嘴吃下 。


    「好吃！」


    「美味——！」


    「呜呜……！」


    也许是因为卡恩娜没有雅士仪那么灵活吧，只吃了一口嘴巴周围就被酱汁弄得黏糊糊的。但是，她却用手指甲将其擦了下来，吸吮品味了个干净。滴在盘子里的酱汁，也被她拿起盘子舔了个精光。


    「☆(*???)☆」「☆(*?^?)☆」「☆(*?~?)☆」「☆(*’~`)☆」「……没有了」


    何等容易理解的表情啊。比起人类的脸，要正直太多了。这下一来，宇迦带着点苦笑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也舔一下做酱汁用的锅……？」


    然后递出了小锅和木铲子。卡恩娜说着「谢谢——！」接了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道具已经像洗过了一样干净了。


    对于莉可来说，看到像这样美味地享用着食物的她也是第一次，明显比起在《seed》的时候更加活力四射了。明明头上连着大量的线缆，但只靠在美味地进食这一件事，就让她看起来像人类一样了。


    「我说啊，宇迦亲！我还想，再吃一次宇迦亲的饭呢！想让你来个外派食堂！」


    「嗯……我们这边倒是可以……」


    宇迦的视线前方，当然就是雅士仪了。她虽然已经回到了床上在休息，但还是输给了卡恩娜「(*???)」的强烈压力，


    「……嗯，我考虑一下」


    说完摇了摇头。卡恩娜牵起莉可的手，呼呼摇晃，跳起了欢喜的舞蹈。


    「太棒了——！今天真是有好多开心的事呢！吃到了宇迦亲的饭，还久违的和莉可亲见了一面呢！」


    但是，看到她这副样子的宇迦突然，有点不理解地歪起了头。


    「说起来，卡恩娜小姐姑且是背叛了《seed》，来到《feather》的吧？对于莉可来说，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想法的啊」


    「说是背叛什么的，宇迦也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像这种家伙，不管是在哪边的组织，都会看心情加入来退出去的。就算是卡库塔斯，如果知道现在的卡恩娜的力量了的话，肯定也会说请务必回来的」


    「嗯，也是啊」


    「而且啊，我不是也离开《seed》了吗。要跟谁搞好关系都是自由。吃了宇迦的饭，会觉得好吃的人，只凭这一点就可以信任了吧？」


    5


    天空开始泛白时，断崖城中属于人类的时间也归来了。在自然将文明几乎吞没的现在，大气污染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的事情，到处都能看到在曙光中仍然坚挺着闪耀的星星。高速驶过凌晨回归寂静的街道的高级轿车的窗户被打开，雅士仪和莉可还有宇迦，都一言不发地眺望着朝霞映照下的废墟。


    直到来到了《伽蓝堂》附近之后，担任司机的比努喊了声「大姐头」。


    「……看见了《seed》的家伙们啊」


    「那，就停在这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去《荒川》的地盘上惹事了」


    「明白了」


    莉可和宇迦从车上下来之后，看到了在遥远的前方停着一辆武装到牙齿的装甲车。也就是卡库塔斯的爱车，《章鱼壶》了。在离开《鳄面》之前，卡恩娜从网络上连接到了《章鱼壶》上，发去了让他来迎接莉可她们的消息。


    「既然能这样平和地进行交流的话，平常也这样做不就好了」


    莉可如此嘟囔道，而还坐在轿车上的雅士仪则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懂啊，小丫头。抢地盘，争夺利权这种事啊，可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左右的。早就开始杀人，被杀，互相敌视了。还不如互相远离更不容易引起争端呢」


    「……但是，你不是也和我们一起吃了三明治了吗。我也差不多算是《seed》的内部人员了，卡恩娜本来也是这边的人啊」


    「但是，说到底，就不过是，差不多。并不是真正的《seed》」


    「……」


    雅士仪用无比冷静的眼光射向了莉可，说道。


    「挺好了，小丫头。你好像有点误会，我就好心告诉你一下。吃了美味的东西，会觉得好吃，这是人类的本能。既然我们都是人类，那在这一点上就是一样的吧。但是呢，就算如此我们也并不是光着身体，还能吃饭并觉得开心的那种生物。我们要将各种各样的东西背在背上，披在身上，才能活下去。就算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也不代表只靠这一点争斗就会从此消失」


    「……这么麻烦的东西，脱下来扔掉不就好了吗」


    「就算脱下来扔掉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也没关系吗」


    「……」


    「《feather》穿着的这套西装和夹克，曾是大战前，通过打扮漂亮而守护和平及人类尊严的一场社会运动。但是呢，pac的出现让肥大化的农产黑手党变得快要崩溃，有一部分的人类拿起了武器，成功地以下克上了。这是对我们的祖先从《seed》那样的家伙手里抢回来的尊严，还有为此而牺牲掉的高洁的精神的教训啊。而你却说让我，把这个脱下来扔掉吗？和《seed》和解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


    「灵魂穿上过一次的东西，人类是没法那么简单地脱下来的。这一点，你也一定是一样的。只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


    之后窗户慢慢地关上，轿车开走了。莉可只能凝望着消失在大楼间的那辆车，别无他法。


    「……莉可，回去吧」


    「嗯……」


    宇迦握住了她的手，而莉可也回握过去，两个人安静地开始前行。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4.超麻花椒与新型罂粟果】


    【宇迦】花椒自古就被了解到有麻醉作用，在古代似乎还曾被当成止痛药使用过。在地球上还有「国家」的时候，据说纯度高的花椒还被当作麻药处理，进出口是被限制的


    【莉可】《伽蓝堂》里用的是普通的吧


    【宇迦】当然了。卡恩娜小姐吃的超麻花椒还是不能拿来用的。普通的人吃掉的话肯定会陷入昏睡状态，就算要用也只能用一小撮。嗯……太贵了我们是不打算进货的就是了……


    【莉可】除了卡恩娜，还有谁会买啊的感觉


    【宇迦】断崖城里麻药中毒的人很多的，说不定会有追求着更强的刺激，而找到超麻花椒的人呢。还有机工体的人之类的


    【莉可】机工体？为什么


    【宇迦】神经连接什么的，很疼的，听说有人拿来代替麻醉使用


    【莉可】……老实给我去用麻醉啊


    【宇迦】因为市场上出售的药物很多副作用都很强嘛


    【莉可】那，利布拉利乌斯老爷子的那个罂粟果，也是麻醉用的吗


    【宇迦】嗯，比起食物，果然还是应该说是麻药吧。毕竟没有比那更适合生产吗啡的品种了。……我，有一件事很在意，《feather》这下子拿到了强劲的罂粟果，断崖城的势力圈没问题吗……


    【莉可】啊，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宇迦】诶？真的吗？


    【莉可】我之后听比努说过，《feather》不管怎样努力想让罂粟果发芽，都没能顺利成功。虽然不知道老爷子到底进行了怎样的基因操作，但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新型罂粟果会上市了


    【宇迦】这样啊……那我的也……


    【莉可】啥，宇迦，你刚才说什么？……喂，不要给我看别处！


    【宇迦】因为，那个真的很好吃啊，没办法啊——！莉可不也是，你往口袋里偷偷塞了种子进去我可是知道的！


    【莉可】我是为了调整麻药市场的平衡，拿了《seed》的份回去而已！到最后，栽培也没有成功就是了啊！


    【宇迦】……莉可啊，有时候会特别的认真呢


    【莉可】认真不好吗！我个人对麻药没兴趣的！麻药，绝对，不可以！


    ～to be continued~


    （译者注：虽然罂粟种子中不含吗啡，部分国家是允许食用的，但在中国境内根据卫生部食品整治办〔2009〕46号文件规定，“罂粟籽仅允许用于榨取食用油脂，不得在市场上销售或用于加工其他调味品”，还请各位读者遵守所在地的法律法规）

 第五话 八歧大蛇 我开动了

    1


    这一天，《伽蓝堂》的早晨很晚才开始。


    太阳升起，从高处的窗户中射入的阳光照亮了食堂，但仍然没有一丝响动。厨房的护窗板也关得紧紧的，泡茶用的大锅里没有一滴水。


    而莉可之所以醒了过来，就是因为这片寂静的缘故。


    本来应该能听到的，同居者随意的叫声。会过来摇动希望睡个回笼觉的自己的，那位身上带着一点早餐的香气的，金发的女仆少女。而偏偏今天，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现身。


    从举办了《seed》的庆功宴还被《feather》当成嫌犯的那个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天。食材的事前处理也已经完成，临时休业了的《伽蓝堂》从今日开始再次开店。明明如此，她却赖床了？自从两个人一起住开始，一次都没有赖床过的宇迦她？


    莉可没换下睡衣便走出房间，果然走廊里的寂静让她泛起恶寒。仿佛自己轻微的脚步声都是在碰触着神经一样，莉可注意到这宇迦不在的早晨，让自己发生了强烈的动摇。


    「……宇迦？」


    偷偷打开她房间的门，偷看里面。连边角都被仔细打扫过的这篇空间，如同为人偶准备的模型小屋一样，整齐到看上去更加异样了。摆在房间的一头的桌子上大量的线缆、莫名其妙的机械堆积如山，但这些全都被认真地摆放整齐，连接插头都被按照大小顺序排列好了。


    「喂——，赖床的！」


    就算大声喊叫也没有反应。宇迦还是在床上睡着。莉可靠近了她，摇了摇肩膀。没有反应。将她放到仰卧位，触摸脸颊，还是没有反应。


    「喂，宇迦……？」


    终于，莉可也理解到了这不是普通事态。不管怎样去掐脸颊，还是敲打，她都丝毫不动。就算强行撑开眼皮，也看不到瞳孔反射。至于心跳则是本来就听不到。


    「……喂喂喂，到底怎么回事啊，突然就……」


    莉可从宇迦的桌子上放着的终端，连上了通向卡库塔斯的热线。这是《seed》所占有的特高频通信机。是将过去用于军队的移动通信的东西转用而来的。听筒的另一边，传来了卡库塔斯带着不满的声音。


    「干啥啊……这一大早的……」


    「宇迦倒下了」


    「………………哈啊？」


    「怎么弄都醒不过来。怎么办才好」


    「……什么，宇迦怎么会醒不过来」


    「——不是开玩笑啊！真的没有意识了！」


    「——」


    莉可的怒吼，让卡库塔斯停顿了一下。这比起说是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倒不如说是因为莉可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加急迫吧。卡库塔斯没有漏听她声音中努力隐藏着的颤抖。正因为如此，他稍微咂了一下嘴之后，说道。


    「……三十分钟就到。做好出门的准备。我给你带到稻草人老头那去」


    「哈啊？为什么是那种——」


    「也不能带她去看普通的医生的吧」


    「……」


    也许是将莉可的沉默当成了认可吧，卡库塔斯就此挂断了通信。莉可也明白既然这样就没时间烦恼了，开始进行准备。换上了外出用的战斗服之后，接下来轮到宇迦了。打开衣柜，就看到大量的女仆装。她从里面随意挑了一件，给宇迦换上。不管怎样移动身体宇迦都没有醒来，莉可抓住无力地垂下的手和脚，给她穿上了衣服。


    在她终于努力弄完了的时候，窗户中传来了听惯了的发动机声。不久，八条腿的机工体发出的尖锐的响声传入了《伽蓝堂》中。卡库塔斯将宇迦搬到《章鱼壶》内部之后，和莉可一起驶向了《鳄面》。装甲车和从绝壁的港口向着《荒川》的早市前进的车流逆向而行，全速穿过了街道。在没有椅子的车内莉可背负着宇迦，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我说啊，不用那么担心吧」


    无法忍耐沉默地卡库塔斯如此开口，而莉可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要说这种无责任的话」


    「那个啥啊……我这还是在关心你哦？」


    「明明只是形式上的」


    「……不然要怎么说啊」


    「……」


    「而且，我可是专门把车都开出来了。我可不想被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过来找我哭诉的你说这话呢」


    车、废墟、森林，都用着令人目眩的速度流过左右的视野。如同在大楼群中穿行一样的天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云彩，蓝天的碎片都看不到。


    沉默了一会之后，莉可嘟囔了一句。


    「……对不起，乱发火了」


    「……真是的，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小屁孩啊，你这家伙」


    卡库塔斯虽然用鼻子大声哼了下，但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在二人身体中回响的发动机的振动、穿破长风的车体压倒性的高速，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卡库塔斯的所有物。不管怎么说，在运送着莉可和宇迦的还是卡库塔斯。莉可痛感到，到最后，自己还是在对卡库塔斯撒娇。在认识到这点的同时，也对只能选择去拜托他的自己感到难为情。平常自称是保镖装的挺像样，但到了关键时刻却没法拯救宇迦的话，那自己的存在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章鱼壶》终于抵达了《鳄面》，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的这时候，对于《鳄面》的人们来说是睡觉的时间。从常夜灯灯火通明的夜晚摇身一变，四下寂静无声。利布拉利乌斯的店当然也关门了，但莉可毫无踌躇地把门踹开，闯进了里面。确认着销售额的老人，看到突然的来访者不禁哑然。


    「干，干什么啊，你们……店已经到关店时间了」


    「想让你给宇迦看下病。她完全不醒过来啊」


    「……宇迦大人她？」


    刚准备将莉可她们轰走而张开的嘴，听到那个名字一下停了下来。利布拉利乌斯将肩膀上的鹦鹉放进鸟笼之后，说着「让她躺在那里吧」指了下椅子。莉可将宇迦的身体横放下来之后，利布拉利乌斯马上撑开了宇迦的眼睛，确认瞳孔反射。


    「……这还真是，惊人呢。居然真的昏过去了」


    「我说啊，这果然是……故障吗？」


    「嗯，这个嘛，肯定不是普通的状态了……但不确认里边的话……」


    「……拜托了。宇迦肯定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好我知道了」


    得到莉可的许可后，利布拉利乌斯将宇迦的身体反转成了俯卧姿势。然后掀起了美丽的金发，按下了后颈上的开关之后，宇迦的头骨啪的一下打开了。而在里面能看到的，是被蜘蛛巢一般复杂的网状头盖骨所保护着的，机械结构的脑髓。光滑如水晶的表面上无数的光芒在行进，这永不间断的光辉波涛美到会让人看入迷。


    「……脑并没有停止，也就是说还没死呢。倒不如说，这看起来神经活动比平常还更活跃了」


    「那……就是说只是在睡觉而已的意思？」


    「要是这样的话，受到外部的刺激还不会觉醒就很奇怪了。是感觉的传达出了差错呢，还是说……在进行什么高负荷的处理呢」


    「那意思就是……像之前卡恩娜一样了」


    「是的。说不定是头脑的负担沉重到了，甚至没有余力输出人类的意识了」


    「但是，说到底宇迦的身体就不是人类吧？难道不是塞满了人类的睿智的，机械生命体来着吗？跟强行接到网络上的卡恩娜是两码事啊」


    「……嗯……要说确实是这样……老夫也不懂」


    「哈啊？老爷子不是天才科学家吗！」


    「没办法啊！宇迦大人的身体，是在人类文明丧失之前的最后的时代，采用了世界上所有的技术制作的最强的自律人形啊！想要用现在的时代的技术去解析什么的，根本不可能的！」


    莉可不禁要去上抓住利布拉利乌斯的领口，但她的手臂被卡库塔斯的章鱼足拦住了。他似乎在劝诫她一般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必要急着下结论吧。总之，既然没有死你就先忍一下。就算你在这欺负老头子，宇迦也不会醒过来的」


    「……啊，嗯……」


    「——老爷子，我单纯有个疑问啊，这连宇迦也处理不过来的信息是什么啊。现在也没有连着网。她应该也不是那种在自己脑子里数羊数到处理不过来的傻瓜。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态呢。……总不能是在思考人生吧」


    卡库塔斯说完，利布拉利乌斯低语道。


    「要是能知道这个就不用折腾了。这个像宝石一样的脑子，据说比起人类的性能还要更好。而且首先啊，《自律人形遗产》，可是为了保存人类文明而制造的记忆装置。要不是这样的话，宇迦大人也不可能一瞬间就能想起古今东西的烹饪知识吧」


    「……那也就是说，她正在处理超越了古今东西的知识的信息吗」


    「是的啊。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于这世界……」


    突然，利布拉利乌斯停下了动作。莉可和卡库塔斯对视了下，没过多久老人就大喊着「对了！」，如同要用手摸到房顶一般跳了起来。


    「信息浮游生物啊！」


    2


    「「……」」


    但是，二人却没反应过来。利布拉利乌斯呼呼摇动着胡须，一气进行了补充。


    「就是所谓，电子药物的一种。普通的麻药不起作用的机工体人类会为了获得快乐去使用的，总之就是高密度的信息」


    「但是，你说浮游生物……就是那个吧？磷虾啊，硅藻之类的，在水里浮着的……」


    「嗯，就是那个。在人类试图离开地球的《方舟时代》，为了尽可能的留下文明的记录，他们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自律人形遗产》，据说信息浮游生物也是。在作为记录媒体这一点上，概念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在小不点浮游生物里装了信息进去？」


    「嗯。正确来讲，是记在了它们的基因里。所有的生物的基因里都有被称为非编码rna的，和生存没啥关系的空白容量在。信息浮游生物的那片空间里，记录着过去的地球的各种各样的数据。但是，因为每一只所持有的信息量很少，所以信息浮游生物的集群全体会成为一份信息，互相对各自的信息进行补充。」


    「但是，为什么还要专门记录在微生物上呢。找个更结实的东西不好吗」


    「结实也就意味着超过界限的话就会坏掉。但是信息浮游生物是不会灭绝的。它们巡游大洋，有时还会在不同群体间进行混合，繁殖，产生出新的信息。不仅是作为记录，甚至可以说是去除了人类这一破灭因子的，理想化的地球的模拟了。活着的信息，可以传达出活着的过去啊！」


    「然后呢？」


    「所，所以啊！因为一直在发生着变化，所以不会腻啊！明明如此，市场上却几乎见不到有人卖的！质量好的信息浮游生物的渔场，就是像会移动的宝岛一样的东西。这不是淘金热，而是淘浮游生物热了，梦想着一夜暴富的家伙——」


    「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了啊！那真的就是醒不过来的原因吗！」


    「啊——！你这个不懂古代浪漫的家伙啊！想确认很简单！只要拿个棉棒插进宇迦大人的嘴里就可以了！，让开，老夫来」


    「——不准用你的脏手，去碰宇迦的嘴」


    在利布拉利乌斯斜放了宇迦的头，将手伸向嘴巴的一瞬间，他的脖子上架起了一把木刀。莉可将咂舌着的利布拉利乌斯赶走之后，轻轻碰了下宇迦的嘴唇。轻轻拉开下唇，用从利布拉利乌斯手里抢过来的棉棒轻轻扫过她的牙龈沟。于是就能看到有几个银色的沙粒一样的东西，附着在了尖端上。


    「……就是这个吗」


    「跟我说的一样吧」


    「……也就是说宇迦是磕电子药磕嗨了？」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只能这么说了」


    「居然这样！说到底，这种东西她是从哪搞到的啊！老爷子，该不会——」


    「不，不是！真的不是！我可没有，卖给过宇迦大人！」


    「没给过宇迦？果然还是有在这卖不是吗！归根结底，你能知道昏迷的原因是信息浮游生物，也是因为心里有底了吧！」


    「嗯，那个，我在卖这件事倒是不否认，但我真的是没有卖给过宇迦大人！首先那玩意，就不是《伽蓝堂》的钱包能掏得起的东西！」


    「喂，你这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不是那意思！」


    利布拉利乌斯求助似的看向了卡库塔斯，章鱼足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叹息再次将莉可的手臂捆了起来——就在他以为会这样的时候，被吊起来的则是利布拉利乌斯的脖子。钢铁的爪子毫不留情的开始嵌进皮包骨头的脖子内部。


    「……赶紧给我解释清楚。既然宇迦磕了电子药是事实，那么肯定是从哪里拿到手的。在《鳄面》的麻药买卖这块，不可能有老爷子不知道的事情。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放我下来！大概，大概啊，宇迦大人是从那个渔夫手里买到的吧」


    「……你说渔夫？」


    「就是那个从我的店里，把特别的超麻花椒全都买走了的渔夫啊。那家伙，作为货款的替代给我留了大量的信息浮游生物，看他那样子，应该手里还有好多。宇迦大人也和那个渔夫人士，大概是从他那拿到的吧」


    将本应由卡恩娜买走的花椒全都买光了的渔夫。也就是，宇迦买到蜘蛛型战车的那个行商人。在宇迦出去采购的过程中，拿到了信息浮游生物的可能性无法否定。


    「……但是啊，就算是那家伙卖的，那又怎么样呢？宇迦是自己把意识弄没的这一点还是没变啊。我也不是说，想找个犯人出来的意思」


    「把老夫当成犯人的家伙还真好意思说啊」


    「……」


    「我知道的！开玩笑的啊！但是，我觉得我的消息绝对不是没有用的」


    「怎么讲」


    「那个渔夫的话，说不定知道能恢复意识的方法」


    「……诶？天才科学家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一个渔夫会知道啊」


    「因为啊，就像宇迦大人是烹调的天才一样，那家伙是捕鱼的天才。关于信息浮游生物，比世上所有人都更了解」


    「那，也就是说——」


    「那家伙也是《自律人形遗产》中的一体。名字叫《渔师》，算是宇迦大人的亲戚吧。你没听宇迦大人说过吗」


    「……这种事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就连宇迦自己的事情，我也什么都……」


    这么说着，莉可俯视着头盖骨还打开着的平躺着的宇迦。那个身姿，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人类。但是莉可都尽量的，不去触及这件事情。宇迦自己也是按照自己是人类的样子行动，莉可觉得这样就好了。宇迦是人类，还是不是，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


    彼此的过去，也并不是全部都知道。彼此的来历，也并不是全部都知道。两年前，坠落在断崖城郊外的宇宙船里搭乘着的人偶。这就是宇迦了。她希望和莉可共同生活，而莉可答应了她的愿望。开了《伽蓝堂》，打打猎吃吃饭，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种事情，也无暇去谈论了。


    但是，像在切断莉可的思考一般，突然传来了卡库塔斯的叹息声。


    「那，不就只能把本人弄醒，问她自己了嘛」


    「诶……」


    「那个渔夫知道怎么治好宇迦吧？这样的话，就去把那家伙抓到就好了。强袭压倒对方，逼他照你说的做，这不是你的强项嘛」


    章鱼足轻戳了下莉可的脑袋，卡库塔斯发出着机械声，走出了店外。莉可还在发呆的时候，利布拉利乌斯拍了下她的后背。


    「宇迦大人就由我来照看了。赶紧去吧。……你的饲主，真是够娇纵的啊」


    3


    要怎么去找交给宇迦信息浮游生物的那个渔夫呢。《鳄面》不仅有建在岩壁上的小屋，还有地下挖出的错综复杂的小道四处穿行。虽说莉可也和他见过一面，但可以说是毫无线索了。


    但是，刚走出利布拉利乌斯的店，就有一名带路人现身了。


    「……你是，常来我们家的那个……」


    「我是比努。先前承蒙款待」


    身着吊带裤和茶色夹克，戴着闪亮的金边眼镜的高个男子。一眼就知道是《feather》的人的这幅外貌，让卡库塔斯自然地发出了不愉快的咂舌声。


    「干啥啊，你丫的……雅士仪那家伙又来找茬了吗」


    「不，今天并不是因为大姐头的命令。是卡恩娜，发出了让我来这里协助莉可小姐的预言」


    「……卡恩娜比斯她？」


    「你们在寻找，那位渔夫对吧？」


    渔夫这个词让卡库塔斯吃了一惊。实际上，这并不是预言，而是从《鳄面》的什么地方窃听偷拍得知的吧。但是，确实之前和宇迦一起去采购，记得渔夫的脸的只有比努。


    莉可说「那，就拜托你了」，卡库塔斯虽然刻意地清了清鼻子，但似乎并不打算抗议。比努马上原地转身，开始前行。


    「利用卡恩娜的力量已经有了眉目了。不会给莉可小姐添麻烦的」


    「准备的还真充分呢。干这种事情不跟雅士仪说一声，没问题吗」


    「虽然并没有接到协助莉可小姐的命令，但要寻找那个渔夫的来历从很早以前就同样是我们的目的了。卡恩娜最近在调查《荒川river》流域的网络连接情况，怀疑那件事其实是不是就是那个渔夫干的。似乎那家伙，利用网络上的加密通信，在访问这一带的地震监测器的样子」


    「喂，给我等下，那不就是，那个在《seed》的地盘上捣乱的家伙吗」


    卡库塔斯突然插话进来。而比努则似乎已经预测到了一样，一副平静的样子继续话题。


    「是的，你们以为网络访问是违法pac工厂的人干的，但那其实完全是两码事。是你们注意到了渔夫的违法访问，对那附近进行了搜索，偶然发现了工厂而已」


    「……你们是知道的吗。那个渔夫不是人类……」


    「是机械的事卡恩娜提过。我不了解详情就是了。大姐头想拉拢他进来还在观察的样子——啊，这件事拜托不要传出去」


    听了比努的话，卡库塔斯脸色一变。在厚厚的头皮内侧，大概开始算关于将《自律人形遗产》纳入手中的这笔帐了吧。虽然是连《seed》都没有开拓的电子药物领域，但如果能确保信息浮游生物的稳定供给的话就会成为巨大的收入源。而雅士仪，肯定也持有同样的想法吧。


    比努将二人带到的是，《鳄面》的最底层。褶皱状的复杂港湾里有多达数百艘的大大小小的船只排列其中。批发市场也已经结束进入闲散状态的这个港口，不知为何只有一处地方有人群聚集。他们围着的，是一头鲸鱼。全长二十米，尖锐的牙齿和全身残留的伤痕散发着异样的气势。这是在pac的扩散之后出现的，鳄鲸的一种。奇妙的是，它的侧腹部有一根长枪还插在上面，血一直流到港湾内。看到尾鳍还在微微抽动，就知道还没有刺下致命一击。


    「……那样子，是没法卖出去了啊」


    莉可不禁皱起了眉头，而比努轻轻摇了摇头，


    「或者也许，根本就不是拿来卖的吧」


    如此低语道。一行人来到鲸鱼附近之后，人墙自然四散开来。毕竟，在这附近没有人不认识卡库塔斯的长相。甚至有几个人落荒而逃。


    「逮到这玩意的人在哪，有人知道吗」


    卡库塔斯向着人群一问，一个看热闹的人指向了稍远处的栈桥上蹲着的一个人影。然后，比努也马上点了点头。


    「确实就是他呢。服装和发型我有印象」


    那名渔夫，身着破烂的麻布衣服，长发径直垂下。略脏的皮肤和半长不长的胡子，带着让人没法认为他那身体是机械构成的，一种活生生的感觉。莉可她们靠近之后他也不抬头，只顾把小袋子捆在系缆桩上。


    「我说，你啊，是《渔师》吗」


    听到莉可的招呼，男子终于停下了手。然后他慢慢起身，瞥了三人一眼，「嗯」地点了点头。


    「这边这位很时髦的人，好象是给《调理师》拎包的……咦，这位小姐好像也在《荒川》的市场拎过包来着……章鱼脚的这位，也是拎包的吗？」


    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口吻，让比努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是，卡库塔斯并不在乎的样子，


    「这种事怎样都好啊。就是你，把信息浮游生物给宇迦的吗」


    如此问道。而他则爽快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宇迦，是指的《调理师》吗？嗯，我是分了一点给她。因为在这种地方能见到同种族很难得。所以，算是做个纪念」


    甚至不用强行指纹。《渔师》似乎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内幕的样子。莉可想到这下子可省了不少事，有点安心地松了口气。


    「宇迦因为吃了信息浮游生物，醒不过来了啊。我们是想让你告诉我们治疗的方法」


    但是，他回复的答案却毫不留情。


    「那种东西，不可能有的」


    「……哈啊？」


    「信息浮游生物是高度的信息素材。会变化，会生成，在无数的信息素的关系性中，塞满了人类的智慧。基本上，用机工体的辅助脑的话一滴就可以够几天的，一勺可以够半年，喝掉一瓶的话可以品味几百年呢。我塞满了一大瓶给她，就算靠《调理师》的能力，想要全部品味完也要花二百年左右了吧」


    「……骗，骗人的吧」


    「没骗你啊。不过你们没有能够体感到这点的受体，也没有处理能力就是了」


    「那，宇迦就得一直睡着了？你是明知道还卖给她了吗」


    莉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渔师》，但对方的表情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平淡地说道。（译注：此处原文为宇迦，应为笔误）


    「当然，给她的时候我是说明过的。她也是做好了觉悟的吧。既然是《调理师》的话，肯定会希望精通所有的味觉。对自己的数据库进行增加、守护、发展。我们就是为此而生的。毕竟《自律人形遗产》是食用知识的存在啊」


    「……」


    「好奇心，是比其他一切都要优先的。你是因为我们人类一样的反应而产生了误解。这种感情功能只不过是为了顺利地向人类进行信息输出而已。我们只不过是历史与人类的连接介面罢了。《自律人形遗产》的根源，就是获得知识。只有这一点，是谁都不可以否定的。我会想像这样去捕捞各种各样的东西，也只是因为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而已。不好意思，但差不多也该放开我了吧？得回去进行出海的准备了」


    这样说着的《渔师》皱了下眉头，然后露出了微笑。他说他并没有对举止粗暴的莉可发火，也没有记恨她，只是会对自己的目的形成妨碍而感到困到。他的眼中从一开始就没有映照着为同居者的昏睡而感到悲伤的莉可。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会回答人类的问题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义务的，单纯的应对而已吧。


    莉可无力地放开了《渔师》之后，他一脸高兴的留下一句「今天会钓到大家伙哦」，就离开了。而对于莉可来说则已经是束手无策。因为《渔师》说的话是真的这一点，她自己是很清楚的。他最后所露出的笑容，和宇迦在新的料理和食材前所展现出来的笑容，无比相似。和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情况，要求不管怎样都想吃那个时的宇迦的表情，无比相似。


    人类靠知识是无法填饱肚子的。但是，对于他——她们来说，似乎获得知识才是治愈饥饿的唯一手段。这么想来战车和龙和野战粮食还有麻药的原料，全都是宇迦所期望的东西。自己只是恰好在现场而已，或者，是被她巧妙的利用了……？


    「……不可能是这样。不可能……」


    就算想让自己相信一般地低语，但莉可心中也无法确信。说到底，是因为她就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因为她至今都是故意不去听，不去接触，回避到了现在。


    为什么莉可和宇迦会在一起呢。


    为什么《伽蓝堂》会存在呢。


    「……可恶」


    她隐约注意到了。一旦踏入这个问题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说不定会背叛她的真实心意。


    但是，事到如今甚至连询问她都做不到了——……


    「我说，莉可，你在那干什么呢？」


    「……诶？」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在海风中摇动着的，女仆少女。笔直的后背被黑色的连衣裙所包裹，洁白朴素的围裙在这份圣洁下都显得耀眼。


    她就是宇迦。


    《伽蓝堂》的天使，以对食的永无止境的探求为名义折腾同居者的，可爱而任性的女仆，就站在那里。


    莉可也好，卡库塔斯也好，比努也好，都哑口无言，而宇伽则一副跟平常一样的平淡表情靠了过来。


    「好像，睡太过头了让你们担心了的样子。听老爷子说莉可去找人了，我就追过来了」


    「……」


    「诶？等，等一下，为什么你在哭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可是，我的台词啊！」


    情不自禁喊了出来的莉可不知是该生气呢，还是该高兴呢，已经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但是，仅此一人的同居者能像这样跟平常一样睁开眼睛，交换话语这一事实，不知为何引出了眼中的泪水。


    「真的是，怎么回事啊……不懂了啊……」


    「……诶，难道，你以为我嗑药磕嗨了，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吗？莉可不会是认真的在哭……吧？」


    「烦死了啊！认真的啊！我可是，真的担心你啊——！」


    莉可一边流着泪水，一边飞扑向了宇迦。尽情地抱紧了她之后，在耳边大叫道。


    「你这个蠢货！笨蛋！不要干那种多余的事情啊！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我，我才不是笨蛋呢！只是想稍微体会一下喝醉了的感觉而已……」


    「哈啊啊啊啊啊？」


    「是每一次每一次，都只有莉可喝了酒在那美滋滋的不对！而我就算能分析味道，身体也不能被酒精弄醉啊。你一喝酒就会马上跟一起喝的人开始大闹，把我忘在一边还好意思说！」


    「什么……！这是，那个……」


    「信息浮游生物，也是准备稍微研究一下才让他分给我的。但是，我注意到了既然卡恩娜小姐是用药物把自己弄到醉，那我说不定也能办到同样的事吧。我只是想和莉可一样醉一次而已嘛！」


    「我可不会醉到连意识都飘走了啊！有，有时候！」


    再会的同时就喷发出来的争吵，让卡库塔斯和比努更加无语了。但是，嘴巴已经吵热之后，宇迦和莉可都不可能停下来了。


    「第一次醉，搞不清轻重也是没办法的啊！」


    「第一次的话，应该更慎重地喝吧，一般来讲！你又不是第一次喝酒的小孩！」


    「啊——！你说我小孩！明明不是啊！这身体明明本来就是这样啊！我明明完全不是小孩啊！」


    「管你啊！而且，万一你电子药玩砸了，意识回不来了的话怎么办啊！那可是说不定会永远沉睡啊！」


    「那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


    「为什么！」


    「因为，不管那是多么漂亮、丰富的信息，过去的地球上都没有莉可在啊！」


    「——」


    「确实呢，信息浮游生物所展现给我的世界，是很漂亮的哦。海是透明的，天空是清澈的，没有快要倒塌的大楼群，也没有遍布尸体的道路。有各种各样的人都成为了它的俘虏我也能理解了。……但是呢，会沉溺在电子药物里，是因为觉得过去的数据比现实要更幸福。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我不管这个世界如何的肮脏、野蛮、危险，只要有莉可在就好了！和莉可一起生活的这边，更加幸福啊！」


    「……嗯」


    这一瞬间，莉可的脸颊一下子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宇迦并未注意到。装作擦去眼泪的样子掩盖过去的同居者宝贵的动摇，这位自动人偶并未注意到。要论为何，是因为莉可的泪水让宇迦自身也陷入了动摇，无暇他顾了。


    「——宇迦的脑袋，可有点问题啊！」


    「你这，什么意思啊——！」


    「《自律人形遗产》不是为了获得知识而活着的吗！明明如此，为什么，你会这样」


    「没有什么奇怪的啊！想获得知识这一本能是刻在我的身体里的。我就算现在，也在遵循着它啊。但是，比起一个人增加知识，和莉可一起获得的知识，要有趣多了。开心多了！因为我这么觉得——」


    「已，已经够了！」


    莉可慌忙用手按住宇迦的嘴。但是，为时已晚。旁观了全城的卡库塔斯，从刚才开始就嗤嗤地笑得停不下来。


    「喂喂……！那个莉可在害羞哦！哈，黑犬也能变成煮章鱼啊，喂！」


    而比努也如同在相应他一般慢慢地按住了眼角，


    「哈啊……太棒了……」


    发出了感叹的叹息声。


    莉可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但就算如此也还试图要压下这份羞耻之情一样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后，重新转向了宇迦的方向。


    「总，总而言之！这就算告一段落了！今天是《伽蓝堂》恢复营业的日子，得早点回去做准备！」


    「啊，关于这件事，想让你再等一下」


    「……等是要，等什么」


    「大概，《渔师》会钓到大家伙上来，所以我想让他分我一些。他说过钓完之后会放生，难得的机会……想吃吃看啊」


    「……」


    「想和莉可一起，吃吃看啊」


    「换个说法也一样啊！」


    这好奇心让人完全没法想象到她直到刚才还因电子药物而昏睡着。果然宇迦对于食的兴趣是无底洞，竟然会到如此的程度让莉可都只能目瞪口呆。


    「……但是，说到底大家伙是什么啊。不会是在那边放置着的鲸鱼吧」


    「那个是鱼饵哦」


    「……哈？」


    「《渔师》是盯上了过来吃那个的猎物。全长百米，有八个头的《荒川river》之主。通称，八歧大蛇」


    「八歧大蛇……好象是，日本神话中的怪物吧？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的啊」


    「当然，只不过是那么叫而已。就连《渔师》自己，都说不清楚它的真面目是如何。但是，到了这个时期之后八个头的怪物会伴随着大地鸣动的声音出现，似乎在渔民间是个很有名的说法」


    「大地鸣动……？那就是，卡恩娜查到的那个地震的……」


    莉可回头一看，卡库塔斯低语道「这么一回事啊！」。


    「也就是说那啥，对《荒川river》流域的地震数据的访问，就是那个《渔师》为了调查这八歧大蛇的动向而利用了下的意思啊！」


    「就是这样。按照他的说法，八歧大蛇虽然平常栖息在《荒川river》里，但具体在哪完全没有头绪。不过，每隔几年，它会为了产卵而去到海里。所以他才会在位于入海口的《鳄面》准备好等着。看起来，似乎是那巨大的身体在河底爬行的时候引起的震动被作为记录保存了下来的样子，今年也有着完全一样的征兆。要是计算正确的话，大概今天，八歧大蛇就有可能现身」


    做到这份上都想抓住它的《渔师》的执着，果然是超乎常人的级别。但是，莉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摆好架势等它也就算了，那么大的家伙要怎么抓啊？就算《自律人形遗产》再怎么厉害，也有个限度吧」


    而宇伽则指着《渔师》捆在系缆桩上的小袋子，说。


    「所以，要用那个啊。稍微舔一下海水试试看，马上就能明白」


    「舔一口？」


    莉可照着她说的，将手指尖沾上海水，舔了一口。结果，舌头马上就麻痹了，口腔中失去了感觉。就像是，被打了强力的麻醉剂一样——，


    「这个是，花椒啊！」


    「是的，将利布拉利乌斯先生的花椒融进大海里，让猎物麻痹掉。这就是投毒捕鱼，这一从古代开始人类就采用过的捕鱼方法哦」


    「……就和传说中一样，让八歧大蛇醉掉再打倒它吗。但是，这不会把这附近的生物都卷进来吗？」


    「这方面好像没问题。这几天，《鳄面》附近的生物听说都偷偷逃走了。多少会有一些损害，但是不至于会破坏生态系统。花椒的麻痹成分很快就会消失的」


    「那就是《渔师》要和怪物单挑了啊」


    「为了不变成单挑，所以才要麻倒它啊」


    但是，正是在两个人说到这里的，这一时刻。


    突然脚底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内海开始骚动，波浪拍到了栈桥上发出了水声。莉可和宇迦和卡库塔斯还有比努，四个人一起看向了外海。作为鱼饵的鲸鱼的血流进的是《鳄面》中最大的港湾之一。防波堤从左右两边像画圆一样伸长，连到外海的部分变得细长而狭窄。而在它的另一边，水面上噗地出现了一个光滑的隆起。回过神来地面的摇动也停止了，异样的寂静支配了周边一带。


    「……是八歧大蛇，吗？」


    如同在回应莉可的这句低语一样，噗、噗，光滑的圆形一个接一个从水面上出现。看起来如同鲸鱼的背部一样，但是要细长的多。在它似乎正要进入平静的内海的时候，突然掀起了巨大的水花现出了身形。


    「什么，不是，……这个……」


    和传闻一样有八个头，巨大的身体。但是，让人吃惊的是那光滑的粘膜性的褐色皮肤，还有一体化了的背鳍和尾鳍。与大蛇之名相符的鳞片和牙齿，在那上面都不存在。


    《荒川river》的八歧大蛇。而它的真实情况则是，


    「──这不就是条贼他妈大的鳗鱼吗！」


    4


    说到底，那投毒捕鱼法算是怎么回事呢。长达五十米的八个头在激烈的旋转挣扎，暴力的波浪挤向了港口。这比起麻醉，倒不如说完全是喝多了。行动哪里是受到了抑制啊，简直是如同暴风雨一般四处大脑，最后还咬上了鲸鱼的尸体。比起渡龙要大得多的下巴上，有无数层小牙齿重叠排列着。被这锯子状的咬下一口后，鲸鱼的骨肉都被削走了一块。八歧大蛇咀嚼时发出的恐怖声响，还有海风和血味混合在一起的恶臭都传到了莉可她们身边。


    之后，这次从港口的一端悄悄飞来了一根棒子。三米长的铁质鱼叉，漂亮地刺进了八歧大蛇的胴体。而最先发现它的投手的则是莉可。


    「看啊！是《渔师》！」


    沿着鱼叉连着的粗壮的鱼网，就能看到另一头系在了固定在岩壁上的铁环上。而站在那旁边的则是《渔师》。他在防波堤上奔跑，跳过了港湾口移动到了对岸的防波堤上，然后又立刻将准备好的另一根鱼叉投向了八歧大蛇。


    这下子，就跑不掉了——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第一根鱼叉一下子就被和周围的肉一起拔了下来。然后，被刺穿的身体也只花了几秒就复原了。


    「……pac啊……」


    莉可生动地回想起了和渡龙对峙的记忆。不管怎么切都没有手感的，无穷无际的再生能力。而最麻烦的是，动物也理解了这一点在行动。


    「有很多头，也是pac进行了过剩的再生的证据吗？看起来很不容易死啊」


    宇迦虽然无忧无虑地说着这种话，但对莉可来说却只是让心情越来越沉重。


    「话说啊，为什么那家伙把脸露出水面也没事啊？就算看起来再怎么像怪物它也不是爬行类，是鱼类吧？」


    「鳗鱼可以进行皮肤呼吸，所以只要没有干掉的话就算在陆地上也可以生存哦。而且说不定它是在为了尽量避免接触到花椒的成分，而在无意识下离开了海水呢」


    「……《渔师》真的能把它打到手吗。第一号作战差不多已经失败了吧」


    「嗯，这个嘛……确实，说不定算是预料之外的展开就是了……」


    「……什，什么啊，你那眼神」


    「不，没有什么啊？只是，既然知道了八歧大蛇就是鳗鱼，就更想吃吃看了呢」


    「……这，也就是说……」


    「莉可去给我抓住它，也可以哦？」


    还是一如往常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既然看到了宇迦的满面笑容，那莉可自然不可能剩下什么抵抗的意志了。再加上在今天这一天，甚至会让她感到有点高兴。因为莉可她，知道了宇迦是因为想和自己一起吃，才会像这样拜托自己。一起生活，一起进食。两个人所期望的事情，果然从很早以前就是相同的了。现在她了解到了这一点。


    「……知道了啦。我去帮忙。宇迦去更上面一点的地方避难比较好」


    「谢谢！」


    被宇迦的轻轻拥抱所送走，莉可单手拎着木刀走向了八歧大蛇。鲸鱼已经被吃掉了一半，鳗鱼的酩酊状态也达到了最高潮。《渔师》在稍远处，单手拿着鱼叉在观察情况。


    「怎么了，已经要认输了吗？」


    就算莉可站到了身边，他的视线也笔直地定在了猎物身上，丝毫没有在意。


    「有点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没想到会这么大啊。花椒的效果不够彻底，pac的再生速度也在预想之上」


    「你没按一般的准备渔网什么的啊」


    「网子当然是有，问题是在那之后。本来是准备，要逐个砍下它的头，逼它把pac全部用尽来着，但动静还那么大就没有办法了。在砍一个头的时候，就会被别的七个吃掉了」


    「哼——」


    「……」


    「我说啊，有件事想问一下啊」


    「什么啊」


    「你啊，一直都是一个人打渔的吗？」


    这个问题，让《渔师》第一次把视线转向了莉可。然后，他说着「什么意思啊」歪起了头。


    「不是，捕鱼并不是必须一个人单独进行的吧。或者说，一大群人进行的捕鱼活动要多少有多少，你对这种活动并不关心的吗」


    「这个就……」


    「如果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就知道了一切的话，那就是傲慢了吧？人类的智慧也好，历史也罢，都不是仅凭一个人能产生出来的。聪明的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的吧」


    「……」


    「所以啊，我们一起把那个抓住吧」


    「……诶？」


    在《渔师》还没答复的时候，莉可就向着远处的章鱼的背影大叫道。


    「喂——！卡库塔斯！给我过来帮忙啊！八歧大蛇的三个头！交给你了！」


    于是卡库塔斯的怒吼响彻了《鳄面》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闹了！我为什么要——」


    但莉可却置之不理，重新面向了《渔师》。


    「你看，那家伙也会来帮忙」


    「……看上去完全不像这么回事就是了」


    「哎呀，没关系的。卡库塔斯是按照损益计算行动的。他要是觉得自己那边会有损害，就不得不行动了」


    「损害……？」


    「不是，你看」


    莉可的视线前方，是将鲸鱼骨髓都吃干抹净的八歧大蛇。晃晃悠悠地摇动着八个头的大鳗鱼，并没有回到海里而是朝着岩壁爬上了陆地。


    「它不可能注意不到《鳄面》的味道的。既然有所谓的鳗鱼登天的说法，那要爬上《鳄面》的壁面也很简单吧。这样一来，卡库塔斯自然也无法静观了。不过啊，在那之前就只能靠我们来阻止它前进就是了」


    巨大鳗鱼慢慢迫近。莉可注射了痛觉药，重新握紧了木刀。看到她那副样子，《渔师》不禁苦笑。


    「你啊，真是不讲道理呢」


    「是吗？你不也是，因为好奇心就把这种家伙引了过来，也够不讲道理的吧」


    「但是，我这可是为了自己做的。和你不一样」


    「哈啊？我也是为了自己啊。因为想让宇迦开心啊，让宇迦高兴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乱来的」


    「……原来如此啊」


    《渔师》重新握住了鱼叉，和莉可一样直直地盯住了八歧大蛇。然后两人什么也没说就分成了左右两边，如同要夹击猎物一般摆开了阵型。首先要把它的势力分散掉。比起一个人对付八个头，两个人各自对付四个要好得多。《渔师》利用鱼叉较长的攻击范围，巧妙地挡开了鳗鱼的攻击。他自己的动作基本上连续不停，专心防御。一点点地闪开进行着绝妙的合作的四个头，有了空隙就用鱼叉尖端瞄准眼睛。虽然不至于一次四条，但和巨型鯙还有海蛇等战斗过的，作为《渔师》的经验可以在各种地方应用。


    而另一边，莉可则陷入了苦战。虽然靠着经过痛觉药扩张的反射神经勉强能躲过攻击，但是和兵器的配合是在太差了。以劈砍为主的木刀，面对鳗鱼厚实的粘膜难以奏效。而且最大的问题是重量差距。和八歧大蛇的巨大身体相比，莉可的体重就如同蝼蚁一般。随意接下攻击的话，弄不好会被轻松打飞几十米。一发攻击太轻就只能靠次数补了，莉可虽然全身如弹丸一样跳起果敢地攻上前去，但飞散开来的粘液逐渐沾到了身体上，动作开始变得迟钝了。


    「……是说啊，这个，不是有毒的吗！」


    当然，粘液里也含有大量的海水中所含的麻痹成分。能让八歧大蛇喝醉的酒，对于莉可来说就完全是猛毒了。接触到粘液的部位逐渐开始麻痹，终于连手握木刀的感觉都丧失了。明明用了痛觉药，却感受不到痛觉。


    然后某一时刻，莉可终于难以抵抗地，将木刀弄掉了。


    「啊……」


    这一瞬间，八歧大蛇的一个头袭击了过来。麻醉范围已经不仅是手了，连脚都受到了波及。也就是说，连逃都逃不掉了。重叠了几层的尖锐牙齿迫近的样子，在被药物减速过的时间感下鲜明的烙印在了视网膜上。但是，就在这时候


    ——咚。


    伴随着沉重的破裂声，眼前的鳗鱼头被横着打飞了。虽然很快就有别的头补上了位置攻击过来，但这次则是莉可的身体轻轻浮了起来，飞到了遥远的后方。她并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会被甩到地面上而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准备，但接下来到来的却不是疼痛，而是包裹着身体的解释而柔软的感觉。莉可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在她面前的是如同人偶一样规整的相貌与在燃烧着一样的深红的头发。


    「卢安！」


    「……可以不要在身边大喊大叫吗，耳朵要坏掉了」


    被打飞了的莉可被卢安接住了。她虽然慌忙想从他的手里下来，但因为麻痹而使不上力气。卢安就这么抱着莉可，仿佛在轻视她一般地微笑着。


    「真是何等的不像样呢。居然会跟一条鳗鱼陷入苦战什么的」


    「烦死了啊！快放我下去！」


    「明白了」


    卢安啪的一下松了手，莉可就这样腰部着地了。在她眼含着泪水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旁边放着栓动式步枪，


    「……刚才的枪声，是你啊」


    「嗯。我跟往常一样在《鳄面》巡逻的时候，听到下面在吵闹。结果就看到有脸熟的家伙在和鳗鱼嬉戏呢」


    「我是在阻止它前进啊！啊，对了！《渔师》那……」


    她慌忙将视线转向八歧大蛇那边，看到莉可之前对付的那四个头现在正和一只章鱼在战斗。


    「卡库塔斯，赶上了啊。……或者说，是卡库塔斯把我扔到你这边来的吗？」


    「是的啊。……不过，还真是好久没见过了呢。他的战车」


    虽然卡库塔斯一直操作着机工体的八条腿，但那说到底，就是为了战斗时而进行的练习。站到战场上的他所搭乘的战车，是将蜘蛛型的多脚有人战车aw按照章鱼标准进行了改造的特别制造品。和中心的骑乘部分相连的八条腿，在上下左右的方向，都没有可动范围的限制。将有时会成为脚，而有时候又会成为手的触腕，连续不断地进行同时并行的操作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领域。现在，八歧大蛇的四个头正在被「《荒川》的暴食章鱼」所压倒着。


    但是，莉可却并没有看那光景看入迷的闲工夫。卢安抓住了莉可的手，让她站起来之后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毫不留情的微笑。


    「你也差不多，不该在这发呆了吧。就算卡库塔斯先生再怎么厉害，但他现在的装备也不能说完善。连那辆战车，也是把《鳄面》的仓库里积了一层灰的东西强行拖出来用的吧？宇迦小姐好像也去呼叫救援了哦」


    「但是，我不适合打鳗鱼啊」


    「有那工夫动嘴的话，还不如动动手和脑子。先说好，我并不是像你们一样将那个当作是食材，只是认定为骚扰治安的威胁而已。如果《鳄面》会遭到损害的话，就会不惜用上手榴弹啊火箭炮之类的，把它轰成碎屑哦」


    「这个还是给我先停一下！我会好好抓住那家伙的！……啊啊，可恶！」


    莉可尽情地用两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气势。疼痛还不够。将八歧大蛇作为对手的话，对疼痛的觉悟还是不够的。莉可一边跑向通往《鳄面》中层的楼梯，一边突然回头向身后喊道。


    「——卢安！谢谢你，帮了我啊！」


    也许是被这天真的笑容吓了一跳吧，过了一会卢安才发出小小的苦笑。


    「真是敌不过你啊。真的……」


    5


    在莉可和《渔师》开始共同战斗之后，宇迦所前往的则是《鳄面》的上层部分，《feather》的地盘。和去找战车的卡库塔斯分开后，她跑上了台阶。目的则是要求增援。


    「稍，稍等一下，宇迦大人！这次的事情是和大姐头保密的——」


    比努虽然拼命想留住她，但宇迦完全不予理会。虽然路上聚集了大量的人试图观看遥远的下方展开的如同电影般的武打剧，但在宇迦分开那群人前进的时候，占据着她的脑袋里的则是冷静的情况分析。莉可、《渔师》、还有卡库塔斯。就算他们各自都持有着比起普通的人类要强大得多的力量，但这次的对手实在是超出标准了。和去收拾渡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虽然也不是不能期待一下《白衣》会为了守护《鳄面》而出动，但是基本上他们的做法是不会干涉个人的利害关系。如果卢安在的话说不定多少能帮上些忙，但也不能让不喜欢杀生的他出手杀掉八歧大蛇。


    虽然有一瞬间考虑过，是不是该把《seed》的什么人叫来，但是如果卡库塔斯希望的话他们就会行动，而他不希望的话他们就不会出手了。再加上是以野生动物为对手这点，会把处理渡龙的工作委托给莉可的集团，是不可能敌得过八歧大蛇的。大概参与也就是卡库塔斯自己出手帮助莉可的程度吧，这是宇迦的推测。


    这样一来，剩下的关系就只有一处了。


    「《feather》的人是很擅长剑术的对吧？要是比努先生愿意帮忙的话，那也可以哦？」


    向着这么说着还不停下脚步的宇迦，比努十分困扰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们如果没有接到大姐头的命令的话，是禁止拔剑的」


    「这样的话，那果然，还是得去直接拜托雅士仪女士了」


    「所以说，那样我会很困扰的！要是帮了各位太多忙的话，我的脑袋就……」


    「已经来不及了吧」


    「嗯……也是……」


    比努无力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试图强行制止宇迦。这也是因为，他在内心中确信事情不会如宇迦所愿的。首先，雅士仪并不是总会在《鳄面》这里。平常都是在《台东》的事务所那边，至少今天是没有过来的。所以比努才可以偷偷地和莉可进行接触。然后，确信的理由还有一条。通往《feather》事务所的道路，除了常驻《鳄面》的几名人员以外都不清楚，外部的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不，请等一下。宇迦大人？为什么，会知道这条路？」


    向着踏入通往岩壁内部的小路的宇迦，比努慌忙问道。于是她说，


    「因为，之前走过一次。毕竟我还是记得住的」


    「但，但是，那时候用了药物——」


    「比努先生已经知道了吧？因为我啊，不是人类啊」


    「……啊啊！」


    第一条理由，就此陷落。《feather》的机密事项这么简单就被突破了，是肯定要写检讨的。话虽如此，目前还没问题。没有必要强行阻止宇迦。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位置，并不想使用无意义的暴力这也是《伽蓝堂》常客的真实想法。让她老实接受雅士仪不在的这一事实，请她回去好了。虽然他是这么想的。


    「……呀，辛苦了呢，比努」


    在通往《feather》的区域的安全门前等待着的，是一如往常地好好穿着无尾礼服的，老大的身影。从她嘎嘣嘎嘣地咬碎糖果的气势中，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怒上心头。在门旁边安装的小画面突然闪了一下，然后表示出了「(;?_?)」的文字，从那里传出了卡恩娜的声音。


    「……抱歉呢——，比努君。被发现了……」


    比努的额头开始冒汗，口腔中一瞬间失去了水分。喉咙被绞紧的感觉就如同被大量的沙子吞没一般。


    「事情我从卡恩娜那边听说过了。……真是的，加装监控摄像头真是装对了。不好意思，你们可是必须注意的对象呢。但就算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外部进行接触就是了」


    「大姐头，我们只是……该说只是想对之前的事情进行回礼而已吗……」


    「用把外边的人一直带到这里的形式，是吗」


    「这个是，事情的自然发展……」


    「给我闭嘴」


    雅士仪大喝一声让比努完全沉没了。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嘴唇都变成了青色。但是，宇迦丝毫不去关心这些事情，如此说道。


    「可以请你帮助莉可吗」


    「你说让《feather》也去参加驱除妖怪的意思？」


    「是的。这样下去我们赢不了。如果能得到《feather》的协助的话——」


    「我说过吧。我们不会帮《seed》的人的。卡库塔斯在那边的事，我也知道了。你是让我们一起要好的战斗是吗」


    「……是的」


    「满不在乎这点虽然还挺让人佩服的，但不行就是不行。《feather》是绝对不可能跟《seed》搞在一起的」


    雅士仪坚决的宣言在昏暗的过道中回响。卡恩娜和比努也一言不发，沉重的沉默包围了这一带。但是，宇迦就算如此也没有移开视线，从正面继续追问雅士仪。


    「就算以《feather》的身份不行，但是雅士仪女士，以你个人的身份的话应该可以的」


    「别说蠢话了。这是无法切离的东西这一点，那时候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脑袋连这种事情都会忘记吗？」


    「从一开始，我就并没有接受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嘿，还真敢说嘛」


    「你说过《feather》的信念，是太古时的社会运动吧。期望和平的人们，为了革命而染指了暴力。说是所以，才必须要守护这份罪孽和觉悟是吧。……那既然如此了解的话，为什么不去在真正的意义上贯彻信念呢。未能和平地牵起手来的过去的这份悔恨，为什么到了今天，不去试图平息呢」


    「……」


    「确实我们身上穿着大量的过去……但是应该也可以选择新的生活方式的。只是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并不会让我们变得相同。有可能一生，都是不同的存在也说不定。……但是，不从这里开始我们就无法相互了解。不从放下武器，一起吃饭开始，是不行的。不管这看起来如何的孩子气，我们……《伽蓝堂》都会一直如此期望着」


    这是何等纯洁的愿望啊。被理想和善意所点缀着的，少女的愿望，在这个文明已经毁灭，被暴力和算计和生存竞争所浸染的时代里，这是何等不合时宜的愿望啊。雅士仪在觉得这很愚蠢的同时，也没能将她所背负着的东西——卡恩娜和比努安静的眼光——所无视掉。


    雅士仪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低声念道。


    「……只能我自己」


    「诶！那这就是说……！」


    「……听好了。这次会帮忙的，只有我。这是因为卡恩娜给你们添麻烦了，就算是对这事的道歉。明白吗」


    「好的！」


    「——卡恩娜，你在观测着战斗吧。需要几个我啊？」


    雅士仪如此问道，显示器上出现了「(*???) !!」的文字。


    「嗯——，大概，十个人左右吧！」


    「……还真是挺难对付的对手啊。赶紧解冻掉吧。我先过去了啊」


    这样说完，雅士仪看也不看宇迦，就想着外面走了出去。银发那富有光泽的光芒溶进了暗影中，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了。宇迦慌忙在后面追赶，同时向比努问道。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啊？雅士仪女士有十个人？」


    「哦呀，您不知道吗。大姐头是『《台东》的不死鸟』啊。要说这是怎么回事的话，我觉得看一眼就马上明白了」


    宇迦她们来到外面之后，马上就被周围的狂热吞没了。从《鳄面》的岩壁上探出身子看热闹的人们，被突然开始的八歧大蛇降妖战牢牢吸引住了，发出着起哄和声援声，卡库塔斯用豪迈的触腕殴打着鳗鱼的头，《渔师》毫无多余动作精巧地进行着闪避。而进行辅助的卢安虽然并未打出决定性的一击，但仍从远处射穿了鳗鱼的头，阻碍着它的行动。


    然后接下来现身的，是身着黑衣的十名骑士。正如字面所说，十名雅士仪拔出长剑，飞扑向了八歧大蛇。


    「……她原来是……克隆人吗」


    「是的。似乎本来，是用《为了旧世代的防卫战线》中最优秀的士兵的样本制作出来的」


    「dfo？那这样的话，原型的身体已经……」


    「不存在了吧。我们所遇到的大姐头是第几个克隆体也不知道了。……所以啊，宇迦大人，请您不要太过责怪她。大姐头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为了《feather》这个组织而生，为了组织而死。只有守护这个结构才是她的自我认知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


    「不不！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倒不如说您二位，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大姐头呢……」


    宇迦以微笑回应比努，将视线转回了八歧大蛇。于是她在视野的角落里，《鳄面》的中层利布拉利乌斯的店附近，看到了黑发女孩的出现。宇迦感谢比努一直陪她到这之后，马上专心地跑向了莉可的方向，对方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了宇迦的身影，两个人在刚好能眺望降妖大战全体的高台上汇合了。莉可的手中握着熟悉的红色注射器，宇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个，是痛觉药吧。你还要打吗？」


    「总比麻痹了动不了要好多了吧。利布拉利乌斯也说了没问题的。先不说发狂的可能性，对身体是没有直接的害处的。比起这个啊，你觉得怎么才能打倒它啊？人手倒是够了，但是这么打起来没完没了啊」


    在和八歧大蛇对战的，有卡库塔斯、雅士仪、《渔师》。虽然通过雅士仪的参战，让攻击对方的比例多少有所增加，但就算凭借她的剑术，也难以应对鳗鱼厚实的皮肤和粘液。就算能砍出伤口也会被肥厚的肌肉吸收掉刀刃的势头，无法达到完全切断。更何况，每次攻击都会让鳗鱼的狂暴化更加严重，已经是毫不在意四周会用身体直接砸过来了。而这正是，和要屠宰普通的鳗鱼的时候，乱动起来让人难以下手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时候突然，宇迦想起了某个智慧点子。在自身中刻下的，人类漫长的历史。为了美味地享用食材而被编撰出的技术，说不定如今正是该依靠它的时候了。


    「我说啊，莉可，我倒是有一个计策……」


    6


    在扭动着八个头的怪物脚下，有一个黑影跑着靠近。最初注意到的，是银发的骑士。十名雅士仪中的一人，马上向莉可发出了怒吼。


    「你啊，跑哪去了！把这种怪物晾在一边，还有时间休息是吗！」


    而接下来，从章鱼型的战车中，传来了同样充满着烦躁的卡库塔斯的声音。


    「莉可！你丫的，赶紧想办法给我把这家伙收拾掉！我这边可是在用着只剩一点的燃料在动了！」


    然后，再加上连《渔师》都


    「哦呀，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们了呢」


    地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是边闪躲着袭来的鳗鱼边抱怨的。你们也是一样的怪物吧，莉可内心如此嘟囔的同时，喊了回去。


    「嗯，算我不好！比起这个，给我听好了！这条鳗鱼的身体就算切也切不断！所以，干脆这时候，给他来个断筋活杀吧！」


    莉可的话让《渔师》变了表情。大概是他马上就理解了话中的含义吧。他架起了鱼叉，已经进入了准备的姿态。而另一边，雅士仪和卡库塔斯都步调一致地丢来了「「那是啥啊！」」的提问。


    「就是不伤到身体，把它弄成脑死亡状态！这样一来动作就会停住！用剑也好手也好插进脑袋里面，搅烂它的大脑就行了！不是用切而是用刺的话，皮厚也没关系了吧！但是，因为有pac在，所以刺进去之后记得就那么放置一会！直接拔掉可不行的啊！」


    毕竟闯过的战场数量不同。在莉可还没全部说完的时候，卡库塔斯和雅士仪就摆出了断筋活杀的阵势。卡库塔斯用两条腿支撑住身体，用三条腿抓住了鳗鱼的三个头，剩下的三条则锁定了头顶。雅士仪则在十个人一起拉开距离之后，将剑尖摆成水平做出了突刺的姿势。这样就，准备完成了。


    「好！准备上了！」


    莉可将痛觉药达到腿上，稍微吐了口气。如同全身被撕裂一般的疼痛流过。就好像，连因为紧张而嘭嘭直跳的心脏的收缩膨胀，都会带来疼痛一样。但是，莉可紧咬住牙关脚蹬地面。她跨到其中一个头的上面，全力夹紧了腿，将木刀高高举起。下半身接触到的粘液开始逐渐侵蚀着感觉，但她还是，大吼了一声。


    「预备——杀！」


    《渔师》的鱼叉、卡库塔斯的触腕、雅士仪的长剑，都刺进了鳗鱼的脑髓。


    为了让鱼的鲜度持续更长时间而进行的断筋活杀法。在脑被破坏的一瞬间，鱼就会一下子失去全身的力量，但是，


    「啊」


    只有其中一个头，失败了。那就是发号施令的本人的那个。痛觉药也好，绞杀的觉悟也好明明都确实准备好了，但果然武器还是合不来。木刀被鳗鱼的头盖骨弹开，头从腿中间滑了出来。


    「诶」


    然后在她坠向地面的下一瞬间，鳗鱼向着莉可张开了嘴。一口吞下。


    「「「……」」」


    其他三人也不禁停下了动作，远方的卢安睁大了眼睛，宇迦发出了悲鸣。


    「莉可！」


    目击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气，一刹那，《鳄面》如同向扬沙撒了水一样回归了寂静。但是，只有鳗鱼高高的伸长了头，用那巨大的眼珠睥睨着周围。虽然已经迟了，但卡库塔斯和雅士仪还是准备进入攻击姿态，但是，它头上突然长了一根角出来。


    「「「……哈？」」」


    就在附近的三个人的眼中，清楚地映照出了它的真身。那当然，不是角。从鳗鱼的头顶伸出的，是被血染红的木刀。没过多久抬起的头就开始大幅痉挛，摇动着大地倒了下去。


    最后，鳗鱼的头慢慢打开了，满身是血的女孩从里面现身。


    「可恶，这血怎么回事啊……超麻人的啊……」


    将弄脏头发的血挤出，又擦了擦脸，然后莉可终于注意到了周围。


    「……诶？什么？怎么了？我，没有死啊？」


    这声音虽然不可能传遍《鳄面》，但是大家都明白她在这么说吧。如同呼吸都合上了一样，深深地叹息声在港口中回响。宇迦径直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莉可。


    「真是的，怎么回事啊！对心脏超级不好的啊！」


    「宇迦没有心脏吧」


    「不是这个问题啊——！」


    莉可本人似乎并没有动摇的样子。在被鳗鱼吃掉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说不定可以从身体内侧捅穿大脑，立刻付诸实行。幸好，受的伤只有被牙齿勾到的擦伤的程度而已。


    之后莉可重新转向了《渔师》的方向，笑了一下。


    「如何，开心吧！你不觉得大家一起捕鱼也不错吗？」


    而他则浮现出似乎感到困扰的笑容——不，大概是这个时候在对心中的困惑发出苦笑的同时，如此回答道。


    「嗯……真的。确实很有趣」


    莉可满足地点头回应，然后向着正准备回去的十人的雅士仪打招呼，


    「喂——，怎么就一副完事了的表情啊」


    「……实际上，已经完事了吧」


    「哈啊？还剩下要屠宰鳗鱼这个大工程哦？能用大型道具的除了你没别人了，那怎么办嘛」


    「……你们啊，真的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不就是为了知道这个，接下来才要一起吃饭嘛」


    「——」


    仿佛是，在哪里听到过的话语。机械的女孩与人类的女孩，面对两个人如此理所当然一般心有灵犀的样子，就算是雅士仪似乎也只能举起白旗了。


    「……既然要搞的话，就给我快一点。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这句回答让莉可和宇迦对视了一下，然后她们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样，又静静地拥抱在了一起。


    7


    这一天，在《鳄面》从中午开始设立了《伽蓝堂》的外派食堂。


    首先是对大脑毁坏的鳗鱼进行初步处理。最初先把头部砍下来，在开始再生之前进行放血。只要血液放空了的话，那pac的效果就和消失了是一样的。在分成八叉的位置将身体切开，各自切成三片。虽然说的简单，但仅这些就已经是沉重的劳动了。卡库塔斯用战车将半个身子举起来，再由雅士仪在骨头与肉之间用长剑划开。


    宇迦和《渔师》则是在去除粘膜的粘液。以身体不会麻痹为理由，连在围观的卢安都被赶过来帮忙。这期间，莉可则去了利布拉利乌斯那里，手提着木刀威胁他做了瞬间发酵酱油酵母。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后，这次又去获取作为原材料的大豆了。具体则是以和卢安的野餐为参考，将《鳄面》中的营养粉末收集了起来。说实话，不知道在大豆以外还混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但既然已经要吃妖怪一样的鳗鱼了，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经过利布拉利乌斯的奋斗，真的在一个小时左右后完成了新型酵母的制作，酱油制造就成功了。再和砂糖和酒进行混合，一桶的酱料就做好了。


    除了收集材料以外，在募集制作蒲烧鳗鱼用的燃料时，《鳄面》的居民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拿了炭过来。当然，是因为他们可以免费吃到蒲烧鳗鱼，也算是一点回礼。


    串鳗鱼用的是铁管。在以卡库塔斯为中心的队伍勉强完成串肉工作的时候，太阳已经快升到天顶，烤制工作终于开始了。一个串的大小有一块榻榻米那么大，厚度也将近三十厘米。把那根翻个面，把这个刷上酱，去那边再加些炭进去，在宇迦的号令之下，连居民们都被动员了起来，对鳗鱼进行烤制、烤制、烤制。《鳄面》中升起了能勾起让人无法忍耐的食欲的酱油与油脂的焦香，就连蜗居在岩壁内侧的人们，也被香味钓了出来。


    烤好之后就趁热切开，分发给前来的客人。拿过一次的人，在卡恩娜的监视下全都被标记了起来，禁止重复。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品味到八歧大蛇，《伽蓝堂》的外派食堂连续奋斗了好几个小时。


    于是在《鳄面》的码头边上自然地开始举行起鳗鱼祭典。所有人都在享受着鳗鱼的美味，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酒大白天的就开始举行宴会。就算平常是商业对手的邻人，今天也是吃着同样的蒲烧的关系。好吃、好吃，如此喊叫的声音，接连不停地传达到了宇迦她们的耳边。雅士仪也好，卡库塔斯也罢，都抽空在咬着鳗鱼，连《渔师》都在勉强吃着被莉可强行塞过来的鳗鱼。但是，看到他吃下一口之后感动到颤抖的表情后，大家都被温暖的笑容所包围了起来也是不必多说。


    结果，最后莉可从烤鳗鱼的任务中解放出来，是在基本没有客人了的下午时间。比起和八歧大蛇的战斗，做蒲烧鳗鱼要让身体辛苦得多。她离开了人群，在港湾的栈桥上坐下后，全身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莉可，辛苦你了」


    在旁边坐下的，是白色围裙被烟灰弄脏的宇迦工头。她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吧。手中拿着放上了两人份蒲烧鳗鱼的盘子。


    「来，这边大块的是莉可的份」


    「……大到这种地步之后，看起来果然就不像鳗鱼了啊」


    轻松超出了包装纸范围的特大块。这有分发给客人的三倍大，也算是赚了吧。看起来的印象就是个巨大的肉块，但是拿在手里的触感却令人惊讶的柔软。和热乎乎的蒸汽一起散发开的酱汁和炭火的香气，让人差点沉溺其中。


    「我开动了」


    「慢用」


    空腹感已经达到了最高潮。莉可尽情地张大了嘴，一口咬下。虽然快要被马上就溢出的肉汁烫伤，但还是忍不住，第二口、第三口地不断吃下去。咬、咬、嚼嚼，连呼吸都忘记了只顾在吃鳗鱼。之后，在快速吃掉一半左右后，她终于向着海开始大叫。


    「好吃——————————————！」


    莉可呼了口气之后，再一次，重复道「这个，真的很好吃啊……」。


    「里面很柔软，但外面却是香酥酥的！明明很多油脂，却完全不会腻！而且啊，山椒清爽的香气将甜味的酱汁味道绝妙地引了出来。真亏你能找到这样的呢！」


    「那个，没有加山椒哦？」


    「诶」


    「大概呢，是《渔师》捕鱼的时候用的花椒的风味吧。虽然我们尽量地去掉了粘液，但是粘膜部分被海水渗进去了很多嘛」


    「……好厉害啊。简直是完美的味觉平衡」


    「那当然是因为技术好……我虽然想这么说，但这次真的是运气好啊。要是没有大家的协助的话，是不会这么好吃的。——啊，但是，比起其他人的鳗鱼，这块会更好吃，可是多亏了我哦」


    「……什么意思啊？」


    「八歧大蛇是有八个头，但仔细看的话有四个是婚姻色。就是为了产卵而成熟了的，最好吃的状态」


    「就是幼年鳗鱼，和成年鳗鱼长在一起了的意思？但是，那是同一个个体吧。搞不懂怎么回事」


    「嗯，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但据《渔师》说，意外的还挺合理的。普通来讲，鳗鱼在产卵一次之后会因为体力消耗死掉的。不管怎样长寿怎样成长，繁殖回数都不会变。但是，如果由一半身体轮流产卵保存住体力的话，就可以在保持长寿的同时，增加繁殖的次数。不过这是有pac才能办到的强行的手段就是了啊——」


    「真的是，比起人类什么的，要顽强太多了啊」


    莉可在感叹的同时，又咬了一口下去。这满溢而出的油脂似乎是托了宇迦精挑细选的福。这样想着去吃的话，总觉得，好像变得更好吃了。


    虽然能把木刀弹开的厚实皮肤还是没法咬断，但是在皮和肉之间的脂肪几乎是像浓厚的汤一样，越咀嚼越有鲜味渗出。宇迦也用认真的表情咬了下皮的部分，低声嘟囔着「故意把它切下来，用醋凉拌下，说不定不错呢……」什么的。


    莉可再次开始吃起鳗鱼，两个人沉默地享受了一会午饭。内海静静的波纹，让人完全想不到这就是在稍早前还有巨大的怪物在大闹的地方。只有敲打栈桥桥脚的水声，和船只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在提醒着时间的缓慢流逝。


    将鳗鱼吃了个精光的莉可突然看了旁边一眼，宇迦注视着大海，不知为何小小地微笑了一下。


    「……怎么了啊。看你很高兴嘛」


    「诶？是吗」


    「一脸特别，幸福的表情啊」


    「嘛……嗯……说不定是呢」


    「毕竟享受到了，追求着的鳗鱼的味道啊」


    「简直享受得有点太多了呢」


    「但是，真的很好吃啊……。而且，很开心」


    「对的，是这样，很开心」


    「……早上还想着如何是好呢啊」


    「我可是，早就想到会这样了哦？」


    「不愧是，《自律人形遗产》」


    「是的。我可是《调理师》呢」


    嗯哼，宇迦昂首挺胸，而莉可则回以温和的笑容。虽然这看起来和昨天为止的会话一样，但大概，充满着完全不同的安稳感。


    「……今天，回去之后还要恢复《伽蓝堂》的营业吗？我啊，已经快累死了啊」


    「那当然，是要的啊。有好多客人在等着的嘛」


    「确实是这样就是了——」


    「怎么了？服务员小姐想放弃职务了？」


    「不是，怎么说呢，还想再体会一会这种感觉啊……」


    「诶，为什么？从今往后，应该什么时候都能体味得到吧。只要我和莉可一起吃饭的话，大概，无论几次都能体会到哦」


    「……这样啊」


    「嗯，绝对」


    宇迦微笑了下，莉可忍不住将她纤细的腰肢抱了过来。将头轻轻靠在一起闭上眼，能感到金发和黑发在相互接触有点痒。不管如何像这样接近，宇迦的身体都并不温暖。也听不到一声心跳。但是，这现在却让莉可觉得非常舒适。


    「和宇迦，还有好多事情想说呢」


    「……比如说」


    「嗯……不知道」


    「什么啊」


    「该说是有一种想说的心情呢……。就是想一直这样下去的感觉啊」


    「……这样啊」


    「你懂的吧？」


    「嗯」


    「果然啊」


    「嗯」


    二人再次眺望起平静的海面。宇迦突然注意到，这眼中映照着的风景和早上看到的过去美丽的地球很相似。不，是注意到了这边比那边果然还是更加的美丽。


    这件事莉可还不知道。


    所以，宇迦想着，要在并没有很久以后的餐桌时刻告诉她。


    想着要和美味的饭菜一起，把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发现告诉她。


    〈完〉


    【宇迦和莉可的食材讲义记录】


    【5.信息浮游生物与「八歧大蛇」】


    【宇迦】信息浮游生物，《伽蓝堂》是不提供的，但今后机工体的客人说不定会越来越多，有点烦恼呢


    【莉可】不，那个不算饭菜吧


    【宇迦】但是，可以算是鸡尾酒一样的东西吧。信息浮游生物的市场里还有被称作「调和者」的人，可以将不同种类的浮游生物调配在一起，创造出新的「理想世界」呢。似乎有的人可以开出很夸张的价格


    【莉可】已经，完全就是药物了吧……


    【宇迦】确实，不是通过味觉诉说，而是直接在向感觉神经发送电信号呢。通过释放从非编码rna中解读出的信息来让意识陷入混乱


    【莉可】不过啊，说到底，为什么海里会有那种东西啊？


    【宇迦】这就有很多种说法了……据说本来，最早的生物媒体是菌类来着。在生物革命的时候研究盛行，就想把占据了地球生物量中相当一部分的菌类用于记录


    【莉可】生物量？


    【宇迦】就是生物的数量的意思。毕竟菌类有很多呢。于是就先有信息菌被开发了出来，最终菌扩散到了海洋和地下，与pac的污染相重合了。这样一来，不知何时就出现了信息浮游生物的样子。


    【莉可】意外的是很壮大的故事呢……


    【宇迦】为了留下记录，就是如此地拼命啊


    【莉可】就是所谓的，美妙时代永流传吗


    【宇迦】就是这么回事


    【莉可】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觉得吃宇迦做的菜会更幸福呢


    【宇迦】……你又，随口就说出这种话……不过，莉可还是喜欢鳗鱼吧


    【莉可】那当然了。那么好吃


    【宇迦】说起来，《鳄面》的八歧大蛇的真身虽然不是蛇，但是也有八个头看起来果然还是很像怪物吧


    【莉可】普通来讲很恶心啊。……不过啊，真正的八歧大蛇还有八条尾巴呢。那个东西看外形的话，我觉得更接近希腊神话的九头蛇海德拉呢


    【宇迦】诶，是这样吗？莉可，关于这种话题不知为何懂得很多呢……


    【莉可】哼哼


    【宇迦】……


    【莉可】怎么了嘛！让我稍微高兴一下也可以的吧！宇迦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嘛！


    【宇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哦——。关于鳗鱼，是真的全都是不知道的事情。我还以为在21世纪就灭绝了呢


    【莉可】灭绝？鳗鱼？不是经常在市场上看到吗


    【宇迦】在历史上呢，曾经消失过一次哦。有偷偷藏起来了的个体存活到了pac的海洋浸润期，现在似乎个体数恢复起来了


    【莉可】……haw也是，人类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面对美味的东西都无法自制呢


    【宇迦】哎呀，我觉得不管是什么生物，面对美味的东西都无法自制哦？


    【莉可】……但是，我可是忍耐住了哦


    【宇迦】莉可？明明一直都饿着肚子？


    【莉可】因为啊，如果一个人吃光了的话，就没法和宇迦一起吃了吧？难得有好吃的东西，我果然还是想和谁一起感受到这份美味啊


    【宇迦】还真像莉可的风格呢


    【莉可】而且啊，像那么大的鳗鱼啥的，一个人跟本吃不完嘛


    【宇迦】……也，也是呢……


    【莉可】啊咧？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宇迦】没关系的……这也是像莉可的风格啊……


    【莉可】总之啊，为了和谁去分享，就得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那一份才行。这就正是为了和未来的某人分享，就不能把什么东西全部吃光啊


    【宇迦】未来的某人是，谁啊？


    【莉可】诶，你想……比如说，在几百年之后的，两个开食堂的女孩之类的


    【宇迦】诶，什么鬼啊。那种人不可能存在的嘛，又不是小说


    【莉可】是吗？我觉得要是存在就好了啊


    【宇迦】为什么？


    【莉可】万一啊，我们吃过觉得「好吃！」的东西，在几百年后，那两个人也会觉得「好吃！」也说不定呢。再说，我觉得「好吃！」的饭菜，是宇迦所知道的几百年，几千年前的「好吃！」积累下来的吧？全部都联系在一起，不是很有趣嘛


    【宇迦】……啊哈哈


    【莉可】笑什么啊


    【宇迦】没有，觉得很像莉可风格啊。……嗯，是这样。我也觉得要是存在就好了。那个，未来的某人


    【莉可】说不定，在遥远的未来，听到这个故事会笑出来呢


    【宇迦】到那个时候，能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流传下来就好了呢


    【莉可】会流传下去的哦。一定。绝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