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 1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一位男子在此现身,气质沉稳清静,浑身散发贵族气息。 刚才他一眨眼,身边的景色就变了。 「……嗯,是不是太显眼了?」 利瑟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饰,再度抬起头来。 现在他身在幽暗小巷中,巷子另一头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大街,总觉得自己的打扮与大街上明朗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脱下外套,披在手臂上。可以的话,他也想解下腰上缀饰过多的佩剑,这把剑只是进城谒见用的装饰品,但总不能把它丢了。 「希望这是我听过的地方。」 他喃喃说着,朝大街迈出步伐。 男子本该在王城里的办公室和部下谈话,上一秒眼前还是部下望着他的身影,下一秒忽然转变为陌生巷弄的风景,他却十分冷静,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 这并不代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利瑟尔心里困扰归困扰,但也知道困扰无济于事。他生为贵族,自然熟习了自我控制的技巧。 「(果然太显眼了……)」 利瑟尔一走出小巷,周围便掀起一阵骚动。只是脱了一件外套不可能挡得住他的贵族气质,利瑟尔却也不介意群众的目光,自顾自走在大街上。 「(语言相通。货币不同。货币价值……谁快买个东西吧?)」 他早已习惯受人瞩目。利瑟尔一边优闲漫步,一边比对往来流通的货币与商品。孩子紧紧捏着铜币买东西,主妇递出银币购买蔬菜,又找回多少零钱。他一一记住眼前所见的情报,估算物价,与自己认知中的商品价值互相比较。 利瑟尔虽然以贵族特有的金钱观管理钱财,但是不代表他不懂市价。当利瑟尔效忠的王轻装出巡,有时他也会跟着来到市井之间。 「(货币价值相同,但从来没见过这种硬币,也不是古代的设计。)」 利瑟尔在人群中边走边思索,每个与他错肩而过的人,都回头多看了他一眼。铜币、银币……应该存在价值更高的硬币,只是在这个市场上还没机会看见。形状、设计都与他熟悉的货币不同,不过金属价值并没有差别。 远方依稀可见王城的影子,可以推知这是个大国,但利瑟尔却从未听过类似的国家。 「(这种规模的国家,我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利瑟尔将被风吹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总之,现在最需要的是情报,他毫不迟疑地迈开步伐。即使真的有什么万一,只要向王宫表明身份,寻求庇护就好。最糟的状况下,也许会被对方当成人质,不过即使如此,敬爱的王肯定也会告诉他被挟持总比死掉好。 「(币值更高的硬币,还有……)」 假如与原本国家的货币制度相同,应该还存在金币与水晶币才对。利瑟尔如此猜测,笑着远望罗列的摊贩。生机蓬勃代表这是个好国家。 「(不论走到哪里,王国的构造都大同小异。)」 王城位于最易守难攻之处,四周则聚集了贵族宅邸。隔一段距离则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高级店家林立,但这类商店往往不接待生客。 「(差不多是这一带吧?)」 利瑟尔的目标不是高级商店,而是比市街品质稍微好一点的店铺。他身无分文,正盘算着把腰间佩剑拿去换钱,它在这种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这把佩剑主要是装饰功能,作为武器几乎没有价值。利瑟尔勉强会使剑,但也不打算把它当作武器使用。 技术纯熟的剑士从一间武器店走了出来,利瑟尔直接越过这家店,在隔壁的道具店门口停下脚步。道具店的招牌下方,挂着一个小小的看板,上头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笔迹有点缺乏自信。 「嗯。」 写下这行字的应该是店主吧?利瑟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东西比态度强硬的商人更麻烦了。没有自信确实也令人伤脑筋,不过既然特地这么写了,店主想必不是全无自信的人。谦虚是好事。 「欢迎光……临?」 「您好,现在方便打扰吗?」 店里有一位年轻店员,正勤快地擦拭商品。语尾飘摇不定,也许是因为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是贵族,却只身到店里光顾,把他弄糊涂了吧。这位贵客不仅举手投足散发出高雅气质,身上穿的服饰也是一流作工,商人独到的眼光看出这一点,才使得他如此动摇。 「我有东西想出售。」 「好……好的。」 从对方眼中看来,现在的自己确实像个贵族,利瑟尔微微一笑,毫不介意。 店里没看见其他人,眼前这位店员似乎就是店主。看上去大约二十几岁前半,五官长相带点稚气,身材高挑,利瑟尔得抬头看他,不过有点驼背。栗色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背后,自然卷的长发随着每个动作蓬松摆动。 「那……那就……从鉴定开始……」 「麻烦您。」 店主从围裙口袋拿出单眼眼镜戴上,动作显得架式十足,利瑟尔边这么想边递出佩剑。一接过剑,店主立刻僵在原地。 但他的目光仍然忙碌地扫过剑身,看来惊讶之余仍不忘进行鉴定工作,那就好。利瑟尔决定在店里四处逛逛,等候鉴定完成。 「(道具店吗……)」 走在街上的时候,利瑟尔曾数度听见陌生的词汇。 这里存在一种人称「冒险者」的职业,指的应该是那些身上带着武器的人,刚才他也偶尔见到过。参照周遭的对话,不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行业,可能与佣兵相去不远。 「(这里一定就是为他们而开的商店了。)」 虽然只是他的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若真是如此,这家店开在武器店旁边也合情合理。利瑟尔一边思索,发现墙上张贴了地图,一边在脑中将它记下。 突然,一直动也不动的店主喃喃开口。 「……这装饰非常优雅,我从没见过这种设计。」 话声刚落,他突然惊醒似地看向利瑟尔,旋即脸色发青,急急忙忙鞠了一躬。 「非……非常抱歉!是我多嘴,失礼了……」 「不会,受人赞美怎么会生气呢。」 利瑟尔沉稳回道。店主听了面露安心之色,戒慎恐惧地抬起头来。 这态度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惶恐的成分居多,可以从中想见这里的贵族在人民心中印象如何。 形象差得引人恐惧固然不妥,但是太过亲民、被民众视为同等之辈也是个问题。看来这个国家的贵族受到人民相当程度的敬重。利瑟尔在内心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店主。 「那么,这把剑值多少钱?」 「啊,是……估计是……两百枚金币。」 利瑟尔保持微笑,缓缓偏了偏头。要是对方打算占便宜,看了这反应想必会急忙抬高价码。要是对自己的鉴定眼光缺乏自信,应该会再次看向那把佩剑才对。 几乎没有生意人想跟贵族作对,假如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下必 定有所动作。现在的利瑟尔立场微妙,不过既然对方误会他是贵族,没道理不利用这项优势。 「……?」 然而店主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跟着微微偏了偏头。 「没事,您愿意收购吗?」 「啊,当然!」 利瑟尔嘴角带着笑意说道。店主听了,赶紧将佩剑摆在作业台上,绕到台子后头。这证明他对鉴定结果有自信,不需要再次鉴定,也压根没想过要以不合理的低价收购。利瑟尔立刻决定将佩剑卖给这家店。 「(看来招牌上的宣传名副其实。能够应付临时的高价交易,肯定也有门路将这把剑卖到更好的价钱……真是找到了一家好店。)」 利瑟尔一边在心里赞赏,一边看着店主手脚俐落地将金币排列到作业台上的托盘里。十枚金币堆成一叠,托盘上一共二十叠,还真是灿烂夺目。利瑟尔望着这番光景,事不关己地想。 「请您确认,一共是两百枚金币。」 「这没办法弄得更方便携带一点吗?」 「……?啊,您是不是没有钱包?」 在利瑟尔的认知当中,金币一百枚即可换成一枚水晶币,因此他才这么旁敲侧击地问,不过店主似乎以为他是不知道该如何携带大量金币。 看店主的反应,这里也许不存在水晶币也不一定,那如此大量的金币该如何带在身上?利瑟尔才刚这么想,店主便从货架上取来几种像是钱包的东西,全都是口袋大小,怎么看都不可能装下眼前大量的金币。 「那个,这些是我们店里现有的钱包。」 「谢谢。」 附带一提,店主单纯以为利瑟尔是微服出游的贵族。贵族买东西从来不用钱包,都是事后由店家统一向家族请款,一口气付清全额,所以店主丝毫不觉得利瑟尔的行为启人疑窦。利瑟尔也察觉店主很可能这么想,因此无意掩饰自己的无知。 「三个都很好看,您觉得哪一个好?」 「咦!?咦……那个,您这……」 「您觉得哪一个适合我?」 利瑟尔向惊慌失措的店主提问,像在逗着他玩。店主听了,开始拿着几个钱包拼命和利瑟尔比对。 店主没有提及价格,想必是因为他换得的金币购买钱包绰绰有余,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多问。利瑟尔这种金钱观念,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 「啊。」 这时,店主突然发出声音,视线望向利瑟尔腰际。 「怎么了?」 「那个,钱包当然也合用,不过您要不要考虑看看背包?」 面对含蓄的推销,利瑟尔不明就里地看向店主。 「钱包只能装钱币,但背包不但可以放钱,也可以放其他任何东西。」 「啊,这么听起来背包比较好。」 「好……好的!」 看起来,店主好像是注意到利瑟尔身上没带任何包包才这么说。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利瑟尔目送店主走向放背包的货架,心里不禁纳闷。钱包里放钱、背包里放其他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个,您喜欢什么样的……」 「轻便就好。」 利瑟尔像挑选钱包的时候一样,暗示店主帮忙挑选,店主听了,果然又盯着放背包的架子猛瞧。货架上有后背包也有皮箱,设计五花八门。 「像这个,您觉得如何?」 「真好看。」 店主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黑色腰包。搭配的黑色皮带简约有设计感,腰包本身能够穿过皮带固定,一样以黑色皮革制成,上头施有高雅银饰。 「就这个了。」 「谢……谢谢您。」 在利瑟尔看来,只要不是特别不合品味,什么样的包包都好,不过店主显然为他挑了个相当优良的好货。他笑着点了点头,店主见状松了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 「腰包的钱请帮我扣掉,剩下的金币帮我装进去。」 「好的,但是……」 店主瞥了成堆的金币一眼,探询似地看向利瑟尔。 「那个……」 「没关系,要是不信任您,我一开始就不会把剑卖给您了。」 「……是!」 利瑟尔猜想,店主大概是因为金币还没经过点收才语带犹豫,便告诉他不必顾虑。看来是猜中了,店主脸上带着高兴又不好意思、想忍又忍不住的古怪笑容,开始将减去售价的金币装进腰包。 「(……好像怎么装都装不满。)」 装进去的金币数量明显超出了容量,腰包却一点也没有被撑开的样子。问问看好了?利瑟尔以闲谈的口吻开口。 「我不太熟悉这些事情,真新奇。」 「咦,啊,您是说腰包吗?带有空间魔法的包包价格特别昂贵,数量也比较稀少……所以可供您挑选的种类也不多,真不好意思。」 店主以为利瑟尔是觉得腰包新奇,不过无所谓,以结果而言他还是问出了硬币没有满出来的原因。 「(魔法……是魔术吗?好像还是有些不同。)」 看来利瑟尔原本的世界称之为魔术,这里则称为魔法。一抵达这边,利瑟尔已经确认魔力可以顺利运用,理论上魔术和魔法差异不大,不过看来两者并非完全相同。 「(如果空间魔法数量稀少,也可能只有这类魔法例外?)」 独自一个人能搜集到的情报果然还是有限吗……在利瑟尔沉思之际,店主已经将所有硬币收进腰包。如果可以,他还想知道怎么把东西拿出来,于是在店主递出包包之前开了口。 「啊,请帮我把两枚金币换成银币。」 「好的。」 店主在利瑟尔眼前将手伸进包包,指间随即捏着两枚金币拿了出来。看不太懂。 「这样一共是两百枚银币。」 「麻烦您了。」 和刚才一样,店主将十枚银币堆成一叠,在托盘上俐落摆出二十叠。他以征询的眼神望了利瑟尔一眼,便直接将银币收进腰包当中。 「谢谢您的惠顾。」 「不会。」 利瑟尔接过店主递出的腰包,和普通包包的重量差不多,看来内容物不会影响重量。 利瑟尔看着手中的包包,也许店主以为他不知道如何佩戴吧。 「那个,需要帮您系上吗?」 「当然好。」 他毫不犹豫接受了对方客气的提议,将腰包交到店主手中。不论更衣还是其他生活琐事,利瑟尔早已习惯一旁有人协助,不可能为此感到迟疑。 「会不会太紧?」 「不会。」 利瑟尔稍微将腰包调整到满意的位置,接过店主代为保管的外套。他试着将外套稍微塞进包包里,结果外套就这么滑进腰包,简直使人错觉它是不是掉下去了。他再次伸手到腰包里,顺利拿出了金币,感觉就像从一般的包包掏出硬币一样。 「嗯,真不错。」 「谢……谢谢您!」 看见利瑟尔露出赞许的微笑,店主眨了两、三 次眼睛,脸上绽出笑容,接着匆忙赶到准备离开的利瑟尔前方,为他打开店门。走过店主身边时,利瑟尔忽然朝他开口道: 「这间店真不错,我会再来的。」 「好……好的,谢……」 店内备有稀少的空间魔法容器,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种类已经十分齐全。考量到这家店并不是高级店铺,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可说是齐全过头了,想必有很好的买卖管道。 「再来?咦……再来?」 背后即将关上的门缝间漏出一句自言自语,利瑟尔听了轻声笑了出来。接下来找个地方过夜吧?他再次朝着大街走去。 「(还是希望能打听到完整情报……)」 他在道具店的时候也想过,一个人能搜集到的情报毕竟有限。利瑟尔心想,能省点功夫的话还是轻松的方法最好,也许多少冒点风险,找人帮忙也不错。假如他是出于人为因素被传送到这块陌生土地,也许会更谨慎行动,但利瑟尔确信这件事并非人为。正因为有过其他传送经验,他才了解这种感觉。 「(该怎么说,太……毫无预兆了。)」 话虽如此,并不代表他想把内情随便说出去,所以可得慎选打探情报的对象。利瑟尔走进眼前的小巷,打算先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最好是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的人,想法比较不容易偏颇。)」 这条巷子紧邻大街,却十分安静。四下石砖围绕,略为潮湿的空气显得有点冷,利瑟尔感受到些许凉意。 「(最好是有自己的想法,又没有奇怪主张的人。有没有正义感无妨,不过得遵守最低限度的道德,最好擅长交涉。)」 擅长交涉的人如非必要不会探问对方隐私,收受多少利益就会提供多少情报,也不会无缘无故向外散播得到的消息。当然,要与这种人交手,自己也得拥有相当的交涉手腕才行。不过利瑟尔生活在贵族社会当中,这方面有一定的自信。 「(啊,还有,可以的话……)」 「喂。」 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利瑟尔一回头,只见一名男子背对大街而立,由于逆光的关系,相貌看不太清楚。凝神细看之下,利瑟尔一瞬间以为对方是来找碴的。 「?」 因为男子看来十足的凶神恶煞。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他相貌端正,但是浑身散发的暴戾之气简直糟蹋了那张脸。经过锻炼的身材高挑颀长,腰间系着一柄细长的大剑,引人注目。看他的打扮可能是佣兵,又或许这就是冒险者吧?虽然佩着剑,这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骑士。 插图p017 「阁下是在叫我?」 利瑟尔心里的想法有点失礼,脸上的微笑却不露声色。与相貌温和的利瑟尔比起来,眼前的男人简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他抛来的视线锐利慑人,胆小一点的人看了肯定立刻逃之夭夭。 「请问有什么事吗?」 利瑟尔却有礼地回应,男子听了微微挑眉。这反应是感到意外吧?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看来自己给人什么样的印象,这人还是有所自觉的,利瑟尔心里觉得好笑。 接着他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催促对方回应似的。男子刺探的眼神盯着利瑟尔瞧,过一会儿,他呼出一口气,锐利的视线看向利瑟尔背后。 「有混账,劝你别往前。」 利瑟尔本不打算走到巷弄深处,只是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想事情,不过看来运气不佳,前方聚集了男人所谓的「混账」。 「(看起来不像特地为人操心的样子。)」 这举动是为了利瑟尔好,为了他口中那些混账好,还是为他自己好?恐怕是后者,想必利瑟尔继续往前对他来说并不凑巧。利瑟尔这么想着,莞尔一笑。 「谢谢,阁下真亲切。」 「……爱怎么想随你便。」 对方不置可否,但利瑟尔所言不假。这男人一定也可以选择不叫住利瑟尔,直接走过去的。利瑟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男子说完该说的话,转身背向利瑟尔,准备回到大街上。利瑟尔从包包掏出一枚金币,朝他背后掷去。金币直逼男子的后脑勺,还来不及击中,男子便回过头来将它一把抓住。 「喂。」 「跟我聊聊吧?」 男子眉间皱得更深了,诧异地朝利瑟尔看过来。利瑟尔又朝他递出一枚金币。 「麻烦事别找我。」 「不是阁下想象的那种事。」 「你是说我想象不到?」 「只是谈谈而已。至少对您没有任何损失。」 男人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利瑟尔一会儿,啧了一声接过金币。第一枚是感谢他的劝告,第二枚则是谈话的报酬。男人领会了这层用意,指尖一边玩弄着两枚金币,一边跨出步伐。 「跟上来。」 「好的。」 想要留住看似不缺钱的人,唯有勾起对方的兴趣一途。目前看来是成功了,利瑟尔追着男人的背影走出小巷,嘴角带着笑意。 没有特定所属国家的冒险者。精明得足以领会利瑟尔的用意,一反凶神恶煞的外表,待人接物沉着冷静,印象不错。还有,可以的话…… 「(如果个性有点放不下别人,那就更方便了。)」 即使放不下的对象不是自己,即使不带好意,现在只要结果对双方都有利,那也就够了。看来遇见了条件相当优秀的人物,利瑟尔感谢自己的好运,跟上男人的脚步。 2 男人说自己名叫劫尔,带着利瑟尔来到一间酒馆。店里有吧台座位,氛围接近酒吧,不过也设有几张餐桌,看来是酒馆不会错。太阳还没下山,店里客人稀稀落落,晚一点想必会越来越热闹。 「借里面那间。」 「好。」 劫尔经过吧台的时候,顺势在上头摆了几枚银币。利瑟尔自己不太希望外人听见谈话内容,因此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正当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环视店内的时候,应该是酒馆老板的男人忽然朝利瑟尔看了过来。 「初次见面,您好。」 「……嗯。」 面对如此奇妙的组合,老板却什么也没过问,看来这里是个适合商谈机密的地方。利瑟尔跟在劫尔身后,穿过吧台深处的门。门后是一间小包厢,摆着一张四人用的桌子,空间虽小,看起来却十分舒适。 「劫尔先生,您在这里真吃得开。」 「这间谁都能借。老板,酒。」 「啊,我没办法喝酒。」 「啊?喂,这家伙说他不喝。」 「我听见了。」 利瑟尔听着这段对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能好好坐下,他稍微喘了口气。劫尔马上就回来了,两手各拿着一只玻璃杯,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利瑟尔。 「拿去。」 「谢谢。」 都来到酒馆了,不喝酒恐怕有失礼数,因此利瑟尔才事先推辞,没想到老板为他准备了其他饮料。玻璃杯中盛着果实水,泛着透明美丽的色彩,利瑟尔凝视了一会儿。 然后不着痕迹地放下杯子,没有就口。劫尔在他对面坐下,摇晃手中的玻璃杯,冰块随之发出清脆声响,他撇嘴一笑。 「要帮你试毒吗?」 「我要是怀疑,一开始就不会叫住您了。」 看见利瑟尔泰然自若露出微笑,劫尔在心里咋舌。 「(那是在我出声之后吧。……真猜不透。)」 正如他的猜测,在劫尔说话之前,利瑟尔不打算喝下饮料。当然,他并不觉得里头下了什么东西,但疑心还是存在。而这份疑心直到刚才劫尔开口的瞬间才归零,仅此而已。 既然劫尔发现了这件事,若能因此修正对自己的评价,那正合他意。利瑟尔心想,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所以,你想问什么?」 「先听听阁下的自我介绍吧。」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无意刺探阁下的隐私,不过只拿到情报就解散,这样未免太无趣了。看您想谈谈职业或是风流情史都可以。」 利瑟尔忽视劫尔怀疑的目光,又品尝了一口果实水。酸甜滋味渗进疲倦的身体,令人心神舒畅,头脑也清醒不少。 利瑟尔想知道的是劫尔的立场,既然要透过这人打探情报,这可是重要资讯。除了不想换到无用的情报之外,立场也会影响利瑟尔提问的方式。看样子劫尔十之八九是冒险者不会错,利瑟尔之所以这么问,一方面也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 「我抽根烟。」 「请便。」 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叼起一根烟。 「算了,反正你打听一下也会知道。独行冒险者,阶级b,没固定的女人,也不打算去找。」 「不打算定下来,不过不缺女人?」 「看在你眼里是这样?那可真荣幸。」 劫尔哼笑一声,似乎提起了兴致。他点亮嘴边的烟,没想到利瑟尔回应的竟然不是他的职业,而是感情状况。 单独行动的b阶冒险者,目前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位。一般来说,单独行动最高只能到达阶级d,因此这号人物在冒险者之间十分出名,利瑟尔听了却毫无反应。 「(难道这家伙比我想的还厉害?看来也不像。)」 「毕竟阁下看来十分敏锐,该不会害您困惑了?」 这人不让别人察觉自己的思绪,解读对方的想法却毫不客气。你来我往的对话不知怎地令他过瘾,劫尔捻熄原本衔在嘴边的烟,仿佛打算尽情享受与眼前这男人的对话。 「换我问吧,问了你就会回答?」 「阁下想知道?」 「连风流史一起交代清楚啊。」 不久前的对话重演,利瑟尔觉得有趣似地笑了。看他优雅的笑法不发出一点声音,想必答案一定是贵族不会错了。劫尔想道,伸手去拿杯子。 「我没有职业,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身份,所以没有身份。情史是秘密。」 劫尔伸到一半的手差点碰倒玻璃杯,赶紧扶好杯子。他朝眼前这难以揣度的男子投以锋利的视线,那目光锐利得足以揭发一切,普通人被这样一瞪,肯定吓得什么都招出来。但利瑟尔文风不动。 「……看来没说谎,不过明知我困惑还说出这消息,真是亲切啊。」 「阁下相信我没说谎?」 「不提女人的事不就是这个意思?想测试人还是省省吧。」 利瑟尔愉快地眯起眼睛。他原本便自认挑了个可以沟通的人,但没想到对方能如他所愿,领略他的一切用意,这下子利瑟尔也免不了乐在其中。 「说得对,要是打定主意信口开河,我大可说自己达成了百人斩。」 「太虚荣了吧。」 劫尔乐得吊起嘴角,利瑟尔则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两只手肘撑到桌上,交叉十指,换了个话题。 「自我介绍也结束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我倒是没听你介绍什么。」 「就当作是阁下问错了问题吧。」 眼见利瑟尔露出微笑,劫尔极度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人肯定有什么不愿透露的内情,错不了的。劫尔没兴趣揭发别人的秘密,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种提问遭到诱导的感觉。 「(算了,反正我只要交出等价的情报就行。)」 若是彼此竞争的交易自然不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次是事前支付全额的情报交易,对他来说毫无风险,即使不知道对方的隐情也没有大碍。假如问他想不想知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 「我想想,总而言之,先告诉我这一带的情势吧。」 冒险者时常跨越国境,问这一题挺安全的。 「你刚到这里?」 「嗯,今天刚过来。」 劫尔不动声色地刺探对方,利瑟尔也淡然回应。这男人没有职业也没有身份,真亏他进得了这个国家。劫尔啜了一口酒。 「最近没什么火药味,平静得很。」 「最近?」 「嗯,满久之前商业国和魔矿国有过纠纷。不过那一带小规模的冲突,事到如今也没人在意。」 利瑟尔点点头,思绪高速运转,评估劫尔送上的情报。 他回想道具店里看见的地图。那看起来是张一般流通的地图,只概略画出周遭各国位置,不过标有联络都市之间的主要干道,简明易懂,在这个节骨眼正好派上用场。 「(从名字推论,商业国是流通中心,大概是南边那个道路集中的国 家。魔矿国,矿脉,是西南方面朝巨大山脉的国家吗?如果是生产者与商人之间的纠纷,那倒没什么问题。)」 「你要吗?」 「不了,谢谢。」 劫尔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示意,利瑟尔指尖弹了弹自己的杯子推辞,里面还残留着果实水。劫尔到门后露个脸,没多久单手端着新盛的酒回到房内。 「不过这个国家还真大,不知道有没有办法逛完。」 「要是连那两国都想仔细逛,我看一个月也不够,就算坐马车还是太花时间。」 「我想也是。」 劫尔口中「这个国家」的范围包括先前谈到的商业国与魔矿国,而利瑟尔看到的那张地图,除了那两国以外还画着一个国家。这国家描绘于地图中央,正是他所在之处。 利瑟尔回想地图上的文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文字竟然与他原本的世界并无二致。商业国马凯德、魔矿国卡瓦纳,还有…… 「阁下对帕鲁特达有什么想法?」 王都帕鲁特达,正是这个国家的名字。商业国和魔矿国恐怕是从属国之类,也可能与地图上一点一点标示出来的村庄聚落合称为一个国家也不一定。 「这问题真笼统。」 「只是简单说出阁下的感受也无妨。」 劫尔无法掌握对方提问的企图,面露诧异之色,利瑟尔朝他悠然一笑,眼睛微微眯起。劫尔轻佻地挥了挥手,像在说知道了。 「哪个冒险者都有的普通感想啦,旅店不错,食物好吃,委托还过得去,这样就够了。」 「原来如此,很有参考价值。」 既然奔走各国的冒险者也在这个国家停留,无法证明身份的利瑟尔待在这里也不会显得特别不自然。出入境的时候就不知道了,不过至少不会立刻面临最糟情况。 「(那就好。)」 利瑟尔在心里愉快地低语。若劫尔所言属实,他不必担心住宿与三餐问题,既然是王都,人群与情报也汇集于此。厘清这里是哪里之前,利瑟尔都无法贸然离开,假如王都是适合当作据点的好地方,当然再好不过。 「我本来只打算问问题而已。」 既然碰到了一个颇为可靠的人物,利瑟尔定睛凝视劫尔。 「能顺道拜托阁下办些事情吗?」 「……依你付的酬劳,目前这些情报确实不划算。」 话中带着些许的警戒,以及兴致。看来这赌局还不坏,劫尔加深了笑意。 「想拜托什么?观光导览,贴身保镳,还是要本大爷亲自带你当冒险者?」 「全部。」 听见这爽快的答案,原本语带揶揄的劫尔也难掩诧异,直盯着利瑟尔瞧。前两项不难预料,没想到就连他开玩笑补上的第三项,利瑟尔也爽快地给了肯定答案。劫尔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可能掌握这场对话的主导权,于是叹了口气。 「你脸皮厚得可真干脆。」 「哪儿的话。不必等我开口,阁下就能领会我的意思,说起话来真轻松。」 「不是你刻意让人领会的吗?」 劫尔低沉的嗓音啐道,手中的玻璃杯底摔上桌板。但眼前清廉的男子冷静依旧。 「你脑袋够精明,大可隐瞒自己对这一带不熟、不是一般来历,照样套出情报。说到底,你一开始就打算把对话带到这方向,没错吧?」 利瑟尔并未表示肯定,只是静静微笑,但劫尔确信这是肯定的答复。牵扯上麻烦人物了,他想道,心里却意外没有悔意。 「即使如此,做出决定的还是阁下。」 劫尔之所以叫住走进小巷的利瑟尔,并不是出于什么古道热肠,只是因为利瑟尔的行动对自己多少有些不便罢了。他大可忽视,却没有这么做,才导致现在的状况。 他可以不接受利瑟尔的要求,拿了两枚金币就走,当作是用一点情报换得了破格的高价酬谢。 「内容呢?」 即使如此,劫尔的嘴巴还是不听使唤地问了委托内容。 「内容如阁下方才所言,前几天可能会一起行动,许多事情需要您指点。之后我想,应该会采取必要时结伴同行的方式。」 「委托期间?」 「先订一个月。如有必要,再以十天为单位延长如何?」 一切如他所愿,利瑟尔的笑容里带点恶作剧意味。眼前这人究竟盘算到了什么地步?自己这个年纪的男人,眼下却单纯为了好奇心而行动,劫尔意识到这个事实,也颤动喉头笑出声来。 「你要付我多少酬劳?」 「阁下能做出价值多少的贡献?」 「哼,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被人当成一个棋子,却不会予人嫌恶感。这种关系最能煽动劫尔的兴致,即使这层本质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利瑟尔一样运用自如。 「一个月,我会掏空你所有的财产。」 劫尔说着回以一笑,笑容里甚至带点野性的狰狞。公会的委托已经全部完成,目前也没有接下新的任务,他毫无理由拒绝。 「订金免了,报酬一个月之后由你决定。」 「真破格的优待,阁下自信满满的态度对我来说也十分理想。」 利瑟尔尚未掌握冒险者的一般行情,不过也不打算胡乱挥霍手上的金币。两人手中的空杯相碰,象征交涉成立。 「事不宜迟,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介绍旅店?」 「跟我住同一间旅馆比较方便吧。」 「说得也是。到了旅馆,就把阁下感到疑惑的事情告诉您吧。」 「那可真期待。」 两人站起身来,玻璃杯中残存一点酒水,双方都没有饮尽。利瑟尔跟在劫尔背后,心里自夸了一番:虽然时间紧迫,找到的对象可还真理想。 单纯以交涉对象而言,受利益驱动的人物确实十分理想。但是彻头彻尾的利益主义者没拿到好处就不会行动,一旦找到优于现状的条件便会拆伙,不适合安顿下来结伴同行。关键的合作对象还是别找这种类型为上。 「(还不清楚独行的阶级b是什么意思,但似乎不是等闲之辈。)」 这次多少有点强硬地勾起劫尔的兴趣,可得小心别让这兴致冷却了。利瑟尔心中欣然忖道,离开了来客增加、渐趋喧闹的酒馆。 3 从酒馆步行约十五分钟,便抵达了劫尔下榻的旅店。帮利瑟尔租了房间之后,两人直接往劫尔的房间走去,彼此都认为疑问越早解决越好。 「喏。」 「打扰了。」 见劫尔开着门招呼他进去,利瑟尔也不再客气,直接穿过门扉。单人用的房间十分狭小,房里的家具除了床铺以外,只有稍微偏高的小桌和椅子而已。据说劫尔以此为据点已有半年之久,屋内却一点生活感也没有。 「好整齐。」 「毕竟只有睡觉时才回来。」 房里没什么东西,空荡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带着附有空间魔法的包包。利瑟尔看着劫尔腰间的腰包,顺着对方的手势在椅子上坐下。 「好了,你会解释清楚吧。」 「别急。」 利瑟尔面露微笑,看着劫尔将佩剑立在床边,一脸怀疑地坐到他对面。这家伙该不会打算卖关子吧?劫尔皱起眉头。 但利瑟尔无法立刻开始自我介绍,首先得确认一些事情,这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情,绝对没有任何虚假。」 「我知道。说谎对你也没好处。」 听见利瑟尔诚恳地开口,劫尔似乎也意识到表明立场的必要性,于是维持同样的表情,稍微抬起下颔表示同意。 「我是从不存在这里的地方,来到这个陌生国家的。」 措辞模棱两可,这点他也有所自觉。事实上,劫尔听了也投来凌厉的视线,像在刺探这句话的本意。也许他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利瑟尔并未催促,静候对方回应。 「不存在这里?」 劫尔撑在桌上的手掩住嘴巴,朝利瑟尔问道,期间未曾放松视线。利瑟尔也寻思似地别开目光。 「是的……这里有没有什么移动方式,可以从一个点直接位移到远方的另一点?」 「迷宫里才有。」 利瑟尔的世界也存在迷宫,那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门扉,门后是魔物肆虐的异境。他对迷宫并不熟悉,所以不清楚劫尔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存在类似的移动手段,说明起来就简单了。 「我就是用那种方式来到这里的。」 「啊?」 「今天下午,我突然出现在王都帕鲁特达的巷子里。前一秒还在自己房内,一回神就到了这里。」 劫尔深深蹙眉,利瑟尔仅确认这表情不是出于嫌恶或猜疑,便继续说下去。 「我到这边之后四处逛了逛,发现跟我原本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差别,正因如此,感觉才特别不寻常。」 这里也可能是距离本国十分遥远的土地,利瑟尔并未掌握原先所在之处的所有详情,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假如是遥远的异国,未免太相似了。 别说是语言、货币交易、食衣住等文化层面了,价值观也没有太大差别,然而一些琐碎的常识却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就好像世界的轴心偏离了一样。」 利瑟尔将两根食指并排,然后错开。 即使听来超脱现实,也无法据此否定这件事的可能性。理智却不受常规拘束,保有灵活思路,这正是利瑟尔的特质。 「接下来的对话建立在这个前提上,如果阁下不相信,我们就谈到这里为止。」 利瑟尔展开双手,露出和缓的微笑。 「委托期间要是有什么状况,我会再告知阁下。」 「说下去。」 劫尔一直保持缄默侧耳倾听,只开口说了这句话。利瑟尔眨了一下眼睛,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阁下相信?」 「还能怎样?」 劫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老实说,要是利瑟尔以外的人这么说,他听了只会一笑置之。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在胡说八道,大可弃之不顾,从此不再跟这人扯上关系。 「要是扯谎,这也编得太烂了。」 「阁下说得没错。」 眼见利瑟尔好笑地表示同意,劫尔在心里寻思。 归根究底,就如刚才所说,这时候撒谎对利瑟尔又有什么好处?两人虽然才刚认识不久,但劫尔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像那种唯恐世间不乱的愉快犯,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采取百害而无一利的行动。用删去法排除各种可能,最后剩下的只有「相信」一个选项,仅此而已。 「我就接受你的前提吧。」 「谢谢。」 他从利瑟尔身上,只感受到一种冷静超然的想法:说出真相有助于提升效率。 「跑到陌生的地方,亏你还这么冷静。」 「万一跑到一个路人都全裸的国家,我也没办法这么镇定。」 面对笑吟吟的利瑟尔,劫尔不禁面部抽搐。这人浑身散发出沉稳清静的气质,开口说这什么话呢。 「……你说两边很像是吧。」 「没错,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在哪?」 「这个嘛,例如细微的名称之类……这么说来,融入生活当中的魔术,不,魔法,好像是这边比较发达。我从来没见过空间魔法。」 「那不一样吧。」 看来空间魔法果然是特例,利瑟尔再次确认了情报提供者的重要性。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劫尔冷不防喊了他一声。 「然后呢?」 「咦?」 「贵族大爷的自我介绍。」 劫尔带着十足的确信催促。 「看得出来?」 「你怎么会觉得看不出来……」 以一个贵族而言,利瑟尔的脾气确实太过温和,不过他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或者是同等阶级的人物。之所以予人这种感受,绝不是因为他身上的服饰作工有多精致而已。即使穿着庶民的衣物,也不可能掩藏他高贵的出身。 这种事本人也无从自觉起,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贵族也分很多阶级吧,你是?」 「那就简单介绍一下。我才刚继承爵位不久,是公爵。职位是宰相,在王城效命。」 「等一下。」 劫尔忍不住打断他。公爵可是最高爵位,宰相则是辅佐国王的最高官员,这地位可是中枢之中的中枢。劫尔本就猜测他不会是低阶贵族,却没想到利瑟尔的位阶高得出乎意料。 这男人在政界绝对属于年轻一辈,为什么能够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光看他的相貌不易推知年龄,但理应是二十几岁后半不会错。爵位凭出身决定,姑且不论,但宰相……。 「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注意到劫尔欲言又止的模样,利瑟尔苦笑。 「我从国王儿时开始担任导师,因此深受陛下信赖。」 这个王都也实行同样的君主制度,劫尔对此尤其了若指掌。原以为听过利瑟尔解释便能了解他的底细,但这人越是说明,反而越难以捉摸。 「这些身份到了这边都无所谓了,请阁下别放在心上。」 面对不知为何乐在其中的利瑟尔,放 弃抵抗的想法首先占据了劫尔的思绪。 「……看来我不这么想就没戏唱了。」 劫尔果断接受事实。眼前这贵族心态转换得如此之快,没有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利瑟尔也乐见这种态度,要是劫尔听了这番话对他卑躬屈膝,那就没有意义了。这也是他选择与劫尔合作的原因。 「国王还真年轻。」 「陛下的能力够优秀。」 「哦?」 利瑟尔的笑容里添上几分自豪的色彩。 「他登基之前放浪不羁,现在国民还是称他为『前不良国王』,很受民众爱戴呢。」 「那是爱戴的意思?」 「真怀念。有一次以为他出去一趟,结果回来的时候已经放火烧了哪一家的宅邸,吓我一大跳。」 「来真的啊。」 国王烧掉的那间宅邸,住的是一直没露出狐狸尾巴的缺德贵族,不过利瑟尔省略了这一点。既然陛下受国民爱戴、受臣下敬重都是事实,其他枝微末节就无关紧要了。 「当初我就任宰相的时候,也出现了一些批判意见。」 「不难想象。」 利瑟尔教育王储时从来不曾偏袒自身利益,不过以他的立场,关系亲近总是在所难免。为王储累积值得信任的人脉,也是安排导师的用意之一,因此利瑟尔问心无愧;但不论走到哪里,总有些人看这种人不顺眼。 「陛下只说,『你们觉得我会为了偏袒亲信拔擢一个没用的草包?』只凭这一句话就平息了批判声浪。」 「不愧是放火烧了一间宅邸的家伙,说服力不同凡响。」 「对吧?陛下宛如天生的王者,是极为优秀的人才。」 利瑟尔高贵的眼瞳染上鲜艳色泽,露出甜美微笑。劫尔看了意会过来,这人对他从前的学生应是百般宠溺。利瑟尔不像是会在教育上妥协的人,所以与其说是宠溺,不如说是肯定他的一切比较妥当。 不管那国王做了什么,眼前的男人必定将之转化为王的利益,而且视之为当然的职责。 「(碰上这种人不可能随便放手。)」 现在那一边肯定一团乱,劫尔开始同情利瑟尔口中的国王了。 「你回不去吗?」 「很难说。」 劫尔扼要地问,利瑟尔也答得干脆。 「假如我不在身边令陛下困扰,他一定会找出让我回去的方法。」 这不是过度信任,而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觉得他是必要的存在,那个国王就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也会带着利瑟尔回去。如果王不需要他,利瑟尔也没有了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你自己不想点办法?」 「我会留意,但凭我一个人恐怕有困难。这应该是陛下擅长的领域。」 「哦?」 「所以在那之前,我打算当作放假好好享受一番。」 「你高兴就好。」 虽说焦急也无济于事,但这人实在冷静得令劫尔佩服。考量到今后相处,消沉郁闷也只是徒增麻烦而已,这是该庆幸的事吧。 「我的情况都告知阁下了,假如我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还请告知一声。」 「以一个贵族来说,举止一点也不奇怪啊。」 「阁下不是说了吗,可以带我当冒险者。」 他是这么说没错,但劫尔本来以为这铁定不可能。嘴上说这是难得的假期,竟然兴冲冲选择当个冒险者,贵族技能全无用武之地,莫名其妙。简直奇怪透顶了。 「你绝对显眼得要命。」 「咦?」 利瑟尔一脸「为什么」的表情。劫尔才想问为什么咧。 男人走进公会的时候,在场冒险者的眼神中都闪烁着期待。因为他优雅的举止、清静的气质、稳重的表情,怎么看都是身份不凡的人。他的眼神中蕴藏高贵之色,视线平顺扫过公会内部,像在审视四周,却不带一丁点批判色彩。 他应该是来跟公会长打招呼的吧?看他一身轻装打扮,说不定是来委托的。冒险者纷纷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任谁都想要上流阶级的人脉,如果这人有什么委托,一定非我莫属,冒险者们一面牵制其他对手,一面虎视眈眈地锁定目标。 「这里就是公会吗,看来真热闹。」 「现在还算安静的。」 然而,众多冒险者的期望马上变成了失望。一看见跟在高贵男子背后走进公会的人物,便知道这次委托轮不到他们了。 「是一刀。」 「有这么好的客户喔。」 某人惋惜地嘟嚷道。 随侍在贵族身侧的男人正是「一刀」劫尔。提到公会中实力高强的佼佼者,绝对少不了这号人物,传闻他的实力甚至凌驾阶级s,也就是冒险者的最高阶级。既然成功雇用了这人,委托就轮不到其他冒险者出手了。 「来找公会长?」 「大概吧。」 「居然请得到一刀,他不是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行动?」 「我是没见过。」 众多冒险者边看着委托告示边闲嗑牙,目送二人走向柜台。 也许是因为这里刚好空着的关系,高贵男子站到柜台最角落的公会职员面前。职员注意到来人,抬起原本阅读文件的视线,异常冷淡、面无表情地开口。 「非常抱歉,公会长现在有事外出,我会负责转告您的来意,烦请择日再来拜访。」 「咦?」 「啊?」 男子发出不解的声音,职员也反问回去,语气毫不掩饰诧异,表情却文风不动。 「我是来公会办理冒险者登记的。」 「啊?」 职员回问的语调更强烈了,高贵男子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劫尔。 「我就跟你说了。」 非常难以理解。 尽管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来到陌生国度,利瑟尔仍然一夜好眠。隔天,他为了办理身份证明来到公会,然后在这里完美演绎了何谓格格不入。 「咦,登记不是……劫尔?」 「不用找公会长。」 为周遭带来期待、失落、惊愕之余,利瑟尔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向劫尔确认。也许是见到他的举动,发现利瑟尔认真想成为冒险者,坐在眼前的公会职员面无表情地开口。 「您脑袋正常吗?」 「当然。」 对方好像说了满过分的话,不过利瑟尔毫不介意地点头。 「我是想当冒险者才过来的。」 利瑟尔之所以决定成为冒险者,并不只是为了领取身份证明。一方面这是充满未知的职业,再加上劫尔口中的冒险者形象勾起了他的兴趣,经过深思熟虑,他才一本正经地来到这里,准备成为冒险者。 这种思维本身就已经偏离了冒险者的常轨。在场唯有劫尔能告诉利瑟尔这一点,但他却闭口不谈。这人嫌麻烦的时候就会装作没看见。 「……一刀没告诉您吗?」 平板不带感情的声音朝利瑟尔抛出疑问。 「一刀?」 「就是那男的缺乏品味的别名。」 「又不是老子自己取的。」 劫尔一次也没有报上名号,但知名度相当高,利瑟尔却一无所知。职员向劫尔投以「为什么带这种人过来」的露骨视线,然后再次面向利瑟尔,这时后者正开始对别名怀抱谜样的憧憬。 「本冒险者公会基于立场,不排除拒绝国家介入的可能性,因此谢绝贵族、骑士以及类似人员登记为冒险者。」 「是。」 间隔数秒。利瑟尔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职员再次开口。 「谢绝贵族以及类似人员登记为冒险者。」 「……?我知道了。」 利瑟尔纳闷对方为什么重复一次,职员也纳闷利瑟尔为什么不打道回府。大眼瞪小眼,一边是沉稳的微笑,一边是彻底的面无表情。又过了几秒。 「请回。」 为什么?利瑟尔也忍不住看向劫尔。劫尔原本觉得有趣,干脆旁观这段对话,这下不动声色地朝职员开口。 「不是啦。」 「什么不是?」 「他不是贵族。」 公会里充斥着一阵错愕。职员定睛凝视利瑟尔,眼见对方报以微笑,他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看向劫尔。 「鬼扯。」 「真的啦。」 劫尔明白他的心情,但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这人怎么看都是贵族,实际上出身背景也是个贵族,存在本身除了贵族以外没有其他可能,但现在的利瑟尔只是个无业游民。 「劫尔说的是真的。」 利瑟尔终于了解对方怀疑的原因,以沉稳的语调说道。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登记呢?」 「……请稍候,我去准备必要的器材。」 公会职员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离开了座位。利瑟尔目送对方走远,瞥了劫尔一眼,然后朝他走近一步,悄声耳语。 「他为什么怀疑我?」 「(这家伙在讲什么啊。)」 面对劫尔露骨的视线,利瑟尔只是偏了偏头,丝毫不为所动。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今天早上共进早餐的时候,他才向劫尔请教了在公会里不引人侧目的窍门。 劫尔随便想了几项,反正做了总比没做好。利瑟尔遵行不悖,换上随处可见的衣服,稍微减少敬语,连人称都改了。 「你不觉得效果不错吗?」 「不适合你。」 提出建议的劫尔说这话简直蛮不讲理,利瑟尔回以一个苦笑。这只能请他自己习惯了。 「久等了。」 这时,职员拿着几张文件、一个球状道具回到柜台。道具想必是魔道具了,凡是以魔力驱动的道具,一律统称为魔道具。 职员将手中的东西放上柜台,拉开椅子坐下。玻璃珠般的眼瞳里映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笔直盯着利瑟尔瞧。 「开始登记吧。我是公会柜台职员史塔德。」 「麻烦你了。」 淡然的语调,不苟言笑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冷淡。 但是利瑟尔好歹也经过贵族社会的历练,史塔德没有恶意,这点他还是能够察觉的。他只是感情波动的幅度极端微小,实际上几乎没有感情而已,现在这是他最自然的态度。 「请详阅这里的说明并签名。」 「好。」 利瑟尔握着笔,阅读柜台上并排的两张文件。 「您真的不是贵族吗?万一您有所隐瞒,这件事会归咎为我的责任。」 「真的不是,你们可以尽管调查没关系。」 「我会尽可能调查看看,方便告诉我您的出身地吗?」 「是很远的地方,你应该没听过。」 看来对话还满热络的嘛,劫尔望着利瑟尔落笔书写的模样。史塔德刺探得露骨,利瑟尔则愉快地闪避,看他的态度是游刃有余,说不定还觉得公会假如能帮忙掌握一点情报,他也乐得轻松呢。 「劫尔,推荐人签名。」 「嗯。」 听见利瑟尔喊他,劫尔在利瑟尔漂亮的草体签名底下随便签了自己的名字。冒险者登记一般是不必找推荐人的,但是像利瑟尔这样身份不明的情况,推荐人就是必要条件了。这是为了防范罪犯之类的不肖之辈登记为冒险者。 「接下来发行您的公会证明,请在这里将手指头刺破。」 史塔德递出球形的魔道具,木制架子支撑着硕大的玻璃球,球体顶端伸出一根玻璃针。 玻璃球底下放着一张卡片。公会证明,又称为公会卡,这就是利瑟尔的目的之一,身份证明。 「自己刺上去有点令人抗拒耶。」 「要不我帮你?」 「那又是另一种可怕了。」 利瑟尔嘴上这么说,仍然毫不迟疑地将小指指腹按在针尖上,面不改色。劫尔心想,果然如此,他在内心耸了耸肩。 这男人独自来到陌生的异地,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依然沉着冷静,哪天真想看看他不再悠然自得的样子。 「喂,手指。」 「啊,好了吗?」 利瑟尔饶富兴味地观察魔道具启动后的模样,听见劫尔催促,便听话将指头移开针尖。不晓得是不是刺得太深了,血珠几乎快从指尖滴下,利瑟尔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将手指含进口中。 劫尔看了皱起眉头,伸手将指头从利瑟尔唇边拉了出来,拿史塔德递来的布压住伤口。 「你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还真随便。」 「你在意外的地方还真仔细。」 利瑟尔难掩笑意,劫尔则冷笑出声。 「伤口舔一舔就好了?这种事由你来做只有一个『怪』字。」 「不知道这算不算名誉受损。」 「蠢货。」 利瑟尔也有放松下来的时候。一举一动要求完美的场合,他当然不负期望,不过到了可以敷衍了事的时候,他也常随心所欲行动。 难得现在抛开了贵族身份,所以利瑟尔才会这么做。不过正如劫尔所言,利瑟尔不适合这种行为,突兀得旁人都要多看一眼。形象太好也是个问题,利瑟尔常这么想。 「一刀意想不到的一面先摆到一边,公会证明已经完成了。」 「喂。」 一反沉默寡言的第一印象,史塔德并不算特别木讷。针对那句多余的闲话,劫尔也只回以一句简短抗议。 血差不多止住了,利瑟尔将布返还柜台,收下做好的公会卡。卡片放在魔道具底下的时候本来一个字也没写,现在卡片变了颜色,上头刻着银色的文字。 guild: parteda 【lizel】 f-rank adventurer 内容十分简单,仅注明国名、名字、阶级而已。要不是文字背后淡淡绘着公会徽章,卡片真是简陋到令人失望了。 名字也是参照早先署名的登记文件印上去的,利瑟尔原本冗长的名字只剩一个简短的字,显得更 冷清了。 「劫尔,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 「啊?」 劫尔莫名其妙交出他的公会卡,颜色虽然不同,不过记载的内容同样简单。名字那一栏只写着「劫尔」一个单词,会不会是假名或略称? 「现在开始进行委托相关的说明可以吗?」 「这个嘛……」 利瑟尔一边将卡片收进腰包,一边窥探站在旁边的劫尔。这些都是他熟悉的情报,本以为他会觉得无聊,不过本人双手抱胸,斜倚在一旁的墙壁上,似乎没有转移阵地的打算。 「没事,那就麻烦你了。」 「那么现在开始讲解,欢迎随时提问。」 利瑟尔向劫尔投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再次面向史塔德。不过劫尔说不定只是连找地方打发时间都嫌麻烦就是了。 史塔德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讲解,内容非常简明易懂,听得出他彻底掌握了公会制度,担任职员的资历想必十分老道。偶尔利瑟尔提出疑问,史塔德也会举出实例具体解说。 只不过,听着他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隔壁的公会职员开始打起盹来了。利瑟尔把这件事悄悄藏进心里。 「出现在委托当中的魔物、植物,如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从公会借阅图鉴查询,或是到柜台询问,我们也会答复。」 「这些图鉴可以购买吗?」 看准流畅语调中断的空档,利瑟尔不晓得第几次提出疑问。这问题稍稍偏离了公会制度,史塔德听了闭上嘴,静静闭目养神的劫尔睁开了一只眼睛。 「借阅的话我们是不收取费用的。」 「吸收知识是我的兴趣。」 「真不错的兴趣。」 语调虽然不带感情,却不是讽刺,倒不如说史塔德这句话带有赞同意味。 「但是公会内部的书籍全部都禁止携出。」 「嗯?应该不是机密吧?」 「单纯是册数的问题。」 那就没办法了,利瑟尔表示理解。史塔德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笔尖毫不迟疑地滑过纸面,然后朝利瑟尔递出一张简略的地图。 「这是书店的位置,这家店经营范围不限于魔物、植物,也经手各式各样的专业书籍。不过魔物图鉴还是公会的情报比较详尽。」 利瑟尔接过地图,微微一笑,双眼温柔地眯起。他温和的嗓音道出感谢,像是一种褒奖。 「谢谢你,史塔德。」 「不会。」 史塔德喃喃回道,只是凝视着利瑟尔。 「劫尔。」 听见利瑟尔招呼,劫尔直起身来,离开原本斜倚的墙壁。利瑟尔坐姿优美,挺直的背脊丝毫没沾上椅背,劫尔将手撑在那张用不着的椅背上,由上方探头看着纸页。 利瑟尔拿那张便条给他看,上头写着几条道路、几间店铺的名称。劫尔找到其中一个有印象的店名,看来不必担心找不到路,于是点了点头。 「找得到吗?」 「嗯。」 「那我们马上出发吧。」 利瑟尔兴冲冲站起身,自从遇见劫尔以来,这大概是他最高兴的时候。这人就那么喜欢书?劫尔眼神里净是无奈,利瑟尔则带着几分歉意低头看向史塔德。 「打断你讲解真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接委托,能不能下次再听你说明?」 「没问题。您也可以直接询问那边的一刀没有关系。」 「不,改天再麻烦你了。」 倒不如说,原来这个人真的打算接受委托吗?明知道冒险者有义务执行委托,史塔德还是不禁这么想。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人以冒险者的身份行动会是什么模样。 史塔德准备起身送两人离开,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利瑟尔的手掌伸到他头顶上方,史塔德反射性地想将它打落,劫尔的视线却封住了他的行动。 「你……」 你想干什么。刚说出口的话语,一碰上温柔梳理发丝的指尖便悄然冰释。 「贴心的好孩子。收到这张地图,我真的好高兴。」 他不明白头顶传来的那阵暖意,不明白利瑟尔这句话的意义。这件事太出乎意料,史塔德僵在原地。利瑟尔仍旧朝他露出微笑,就这么离开了公会。 利瑟尔前脚刚离开,公会里掀起一阵骚动:这人竟然胆敢对那个绝对零度绝对零度做出这种事!骚动之中,史塔德板着一张神情冷漠的脸,依然无动于衷,却没有着手完成那份刚开始执笔的文件。 「……」 从旁人看来,也许觉得他丝毫不以为意。但是史塔德本人第一次面对这种经验,心中萌生一股陌生的感受。他不知道如何消化这种感觉,总之先往隔壁打瞌睡的同事椅子上踹了一脚。 4 劫尔实在太小看利瑟尔了。他本来以为,不管眼前这男人的贵族气质有多强烈、多不谙世事,他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勉强算是融入市井之间了。 但是,那全都只是因为利瑟尔配合他们的观念行事而已,是他努力迎合的结果。此时此刻,劫尔深有体会。 「我想买下这间店里所有的书,请问多少钱?」 「喂你慢着。」 一向行礼如仪的利瑟尔,竟宁可打断史塔德讲解也要到书店来,那时他早该猜到了。利瑟尔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兴奋。 看见酷似贵族的男人现身店内,店主已经大惊失色,听了这要求简直快要口吐白沫,不过劫尔先把他放在一边,低头看向露出困扰笑容的利瑟尔。 「你干嘛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说。」 「我倒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 「因为你说这里没有图书馆嘛。」 劫尔从来没听说过图书馆这种设施,听了图书馆的运作方式也毫无头绪。半路上得知这件事,利瑟尔可真是沮丧透顶,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不过一想到替代方案,他也恢复了原本的心情。 「所以我才想,如果有类似图书馆的地方就好了。」 利瑟尔也明白拿走店里所有的书会给店家造成困扰,所以经过一番考量,才会说出刚才那句话。 「只要先支付购买所有书籍的金额,就可以随时过来借阅想看的书了,不是吗?」 劫尔眉头皱得死紧,连哭闹的孩子看了这表情都要吓得闭起嘴巴,利瑟尔却自信满满挺起胸膛。 「读过的书我会直接放回店里。原本书店里卖的就几乎都是二手书,对于经营的影响不大。」 「你这家伙……」 「是?」 遇见利瑟尔之后,劫尔也注意到他表面上态度虽然温和平静,背后却存在各种考量。利瑟尔不加隐藏自己的无知也一样,与其说是暴露弱点,倒不如说是为了测试劫尔的反应。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对方算计之中,劫尔这么想也不只一、两次了。 不过这种状态他乐在其中,这方面双方利害关系一致,倒是没什么问题。 「性格真恶劣。」 「咦?」 「没什么。」 撇开这点不谈,劫尔确信这人聪明过了头,反倒有些少根筋的地方。头脑灵光的蠢货、聪明的蠢货。尤其本人有所自觉这一点更是恶质。 面对自己低头俯视,由衷无奈的视线,脸上那道看穿一切的满足微笑也一样。 「……你也不是真的每一本都会看吧,自己去跟老板谈一下价格。」 「这还是我第一次谈价格。」 利瑟尔老实点点头,意气风发地走向仍然僵在原地的店主。拢络慌乱到了极点的店主,对他而言想必只是小菜一碟。 只要店主接受这种使用方式,接下来只要谈妥价格就好。利瑟尔的提议对书店绝对没有损失,店主不好意思收下重金,因此最后议定的金额比包下所有书籍的价钱便宜许多。交涉圆满成立,同为爱书人,买卖双方都笑逐颜开。 「那这整柜的书我就借走了。」 「咦,起码先借一半……」 「劫尔,帮我拿上面的。」 「不是有凳子吗?」 劫尔嘴上这么说,还是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将书本一批一批从架上搬下来。结果利瑟尔毫不留情搬空了一整个书柜,基本上他个性客气、善体人意,不过扯到书的时候往往不在此限。 店主一脸哀伤地目送两人走出书店。有空间魔法真好,利瑟尔摸着腰包,心满意足。 「快吃午饭了。」 「啊,我想吃吃看路边摊。」 「又来了,真不搭调……」 就这样,两人在路人盛大的注目礼当中,朝着目的地的摊贩走去。 那之后过了三天,利瑟尔从劫尔身上学到许多事。 引人注目这点仍然没变,不过在利瑟尔习惯之前,周遭人们先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即使他稍微做出一点不寻常的举动,旅店附近的人大概都见怪不怪。 此时此刻,利瑟尔正窝在房间埋头读书。过去的三天内,他一开始借的那整架书已经拿去还了,又重新借了一整个书架的书。劫尔真是看傻了眼。 「我借一本。」 「请便。」 有人搭话利瑟尔还是会回应,不过视线动也不动,仍然目不转睛盯着书页。利瑟尔几乎读尽了原本所在地的所有书籍,只能等待新书推出,对他来说,这里宛如乐园。 利瑟尔交代劫尔自由行动。为了避免身体迟钝下来,他会接一些委托,或是潜入迷宫,闲暇之余就在利瑟尔房里一起读书。他本来不特别爱读书,不过也不讨厌。 「嗯……」 这种日子持续了几天。利瑟尔阖上手中书本,伸了个懒腰。同样坐在床上读书的劫尔斜眼看了看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书。 「『我难掩惊愕,他是悠游于书架之海,取食知识维生的鱼。』」 「『我眼中的他何其优美,他身边的人却不这么想。』」 利瑟尔随口背出劫尔诵读的文章后续,露出揶揄的微笑。 「如何,优美吗?」 劫尔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利瑟尔是什么时候读过这本书的,该不会整本都背下来了吧? 这男人即使真的背了下来也不太令人意外,而他此时正饶富兴味地等待劫尔回答。 「我觉得很蠢。」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 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才中午而已呢。」 利瑟尔望向窗外,天气真好,读书时完全没注意到。 「难得的好天气,吃完午餐去公会一趟吧。」 「要接委托?」 「不好吗?」 「一般都是一大早就去。」 贴满公会一整面墙的委托单是每天早上更新,条件好的委托先抢先赢。 不过利瑟尔现在是初出茅庐的f阶级,只能接受稍高一阶,也就是e阶级以下的委托,而低阶级的委托鲜少有人争夺。劫尔将手中书本放在床上,站起身来。 「要走就出发啰。」 「好的。」 正好是中午时间,待在公会的冒险者不多,可以慢慢挑选委托。利瑟尔还想继续听史塔德讲解规则,这个时段正好。 「才刚看完书马上接委托喔。」 「还是得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好久没坐着这么长一段时间了。」 「已经太迟了吧?」 劫尔拿起靠在床边的剑,系在腰际,然后默默打量悠哉披上外套的利瑟尔。 他看起来不像是活动灵敏的体格,身上没有佩带武器,似乎善于操纵魔力,应该是魔法师错不了,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排斥战斗的意思。 「这时间没法出远门,选附近的吧。」 「知道了。」 既然如此,采集、讨 伐应该都没问题,劫尔在脑中筛选适合的委托。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实力到什么程度,不过低阶委托只要有自己在,就不可能遇上什么危险。 「想接哪一类委托?」 「首先我们得知道彼此的战力才行。」 「那就讨伐吧。」 两人出了房门,走下略显狭窄的楼梯。旅店的女主人一只手拿着扫帚,正在勤奋地打扫屋内。 「我们出门一趟。」 「哎呀,利瑟尔先生。今天不给我小费吗?」 女主人和利瑟尔相视而笑。住进旅店的第一天,利瑟尔拿到房间钥匙的时候在柜台上放了几枚铜币,吓了女主人一跳。 「今天也去买书啊?」 「没有,现在要去接我冒险者生涯的第一个任务。」 「那真不得了!劫尔,你要好好保护利瑟尔先生哦。」 「好啦。」 跟一个冒险者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利瑟尔在一旁偏着头,劫尔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敷衍地点点头。劫尔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许多人看了都退避三舍,这里的女主人即使知道他的实力,态度仍然一如往常,对劫尔来说非常难得,也比战战兢兢的态度来得自在。 「出去要小心哦,晚餐煮爱吃的东西给你们吃!」 虽然把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当成小孩子这点,他偶尔觉得有点不妥。在女主人目送之下,两人走向摊贩集中的街道,准备先吃午餐。 「史塔德。」 听见他的声音,正在整理文件的史塔德抬起头来。 来登记加入公会的新手冒险者不多,待在公会内的少数冒险者,也早早结束了委托,只是闲着没事做而已。史塔德此刻正在协助处理别人负责的文书工作,毫不迟疑地转向声音的方向。 「是你啊。」 「我来听后续讲解,还有来接委托。」 「很少有人登记之后隔这么久才接第一次委托。」 淡漠的口吻一如往常,利瑟尔听了苦笑。利瑟尔自己乐见别人直接把想法说出口,不过也觉得史塔德这种性格实在容易吃亏。 「之前你介绍的书店品项非常齐全,我忍不住读到满足了才过来。」 「看来你很喜欢,太好了。」 史塔德边说边瞥了劫尔一眼。那人正低头看着利瑟尔,眼神里满是哑然和无奈,史塔德大概猜得到怎么回事。 这人果然没什么冒险者的样子。史塔德边想,边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本册子。 「关于后续的说明……」 「是,麻烦你了。」 「我准备了这个。」 史塔德放在桌上的是大开本的薄册子,经过妥善加工防止损伤,不像普通的书。利瑟尔兴味盎然地探过头去,对方翻开封面,向他展示第一页跨页的内容。 「这是公会规章。我想你应该对这类规定有兴趣,因此向公会长借了这本册子。」 「真是求之不得,谢谢你。」 利瑟尔面露微笑道谢,史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史塔德?」 「是。」 史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 看着他。 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利瑟尔试着抬起一只手,玻璃珠一般通透清澄的眼瞳随着他的手移动视线。利瑟尔作势将手掌伸到史塔德的头上,他也没有闪避的意思。 接着,指尖慢慢滑过史塔德柔顺的头发,对方丝毫没有抵抗。 「书籍禁止携出,但可以在这里随意阅读。」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史塔德只字未提那只摸头的手,若无其事继续说明。利瑟尔觉得年纪小的人本该如此,这样很好,心里多了几分笑意。坐在隔壁的公会职员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看着他们。 这景象就是如此难以置信。如果伸手去摸他的头,他认识的那个史塔德可会毫不犹豫拿笔插过去。凡是认识史塔德的人,反应大都差不多。 「你还会洗脑啊?」 「咦?」 所有人在内心强烈同意劫尔的话。 「我可以在这里读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有问题我也想问你。」 「可以。」 公会在这个时段本就闲来无事,史塔德点点头。利瑟尔也接受史塔德的一番美意,在椅子上安坐下来。另一方面,劫尔看他们还要花点时间,也准备走向贴着委托单的告示板。就在这时…… 「喂,喂,还真的在这啊!」 公会大门发出巨响,一名男子随后伴着一阵喧闹声踏进公会。劫尔见状厌烦地咋舌,史塔德身边凝聚一股冰冷的气息,仿佛暗示他的不悦。 「我看一刀也堕落了嘛。」 男子话中带着强烈的讽刺意味,看他的外貌打扮,显然是粗野不羁、实力至上的那种典型。他身后背着一把厚重的大剑,虎背熊腰,浑身肌肉纠结,晃着壮硕的巨躯走向劫尔,脸上挂着冷笑。 「哦,一刀要打架啦?」 「另一个是谁?」 「b阶,没听过什么正面传闻。」 闲散的冒险者纷纷展现出好奇的样子,准备看热闹。他们一点都不惊讶,这种程度的骚动是家常便饭。 「我才听说那个一刀跟谁组了队,没想到是个温文的小白脸哪。」 「别随便跟老子搭话,你谁啊。」 「哈!瞧不起人嘛。」 劫尔并非当真不认识眼前的男人。自从劫尔来到王都,这人三番两次邀请他加入队伍,老是说只要劫尔加入,升上s阶也不是梦,像傻子一样。老实说,劫尔真想象平常一样,无视他直接走开。 但是……他瞥了利瑟尔一眼。 「关于这项退出公会的规定……」 「……是这样的……」 利瑟尔若无其事地提问,甚至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没注意到这场骚动,就连史塔德看见这态度都愣了一下,开口前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的情绪似乎恢复了,利瑟尔提问的同时,史塔德身周如冰的空气也随之消散。 看来利瑟尔没有离开的意思。劫尔叹了口气,面向那个彪形大汉。 「哎哟,这么勇敢,快笑死我了。」 「别废话,老子跟你没这么熟。有话快说。」 劫尔交叉双臂,往身后的椅背一靠。表面上摆出聆听的架势,态度却兴味索然,男人看了也火冒三丈。 「老子邀你这么多次都拒绝,现在竟然跟一个新手组队,还真带种啊?」 「没组队。」 「那是被聘雇啦?我看你喜欢独来独往,结果还是受不了钱的诱惑是吧,啊?」 面对男人的冷嘲热讽,劫尔无动于衷。 劫尔长相确实十分凶恶,但可没幼稚到这么轻易就受人挑拨。尽管有人说冒险者就是该接受宣战,但劫尔总先选择忽略,留给爱打的人去打就好。 因此对劫尔来说,眼前的男子实在幼稚得很。简而言之,他就是看不顺眼,受不了劫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却偏偏选择了 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请问一下这一条,冒险者之间发生争执时公会的相关管理责任……」 「基本上是各人自负其责,公会不会插手,不过并不是完全放任不管。举例来说,假如影响超出冒险者的范畴,危害到周遭的时候,公会职员也会发出警告……」 在劫尔看来,这人跟利瑟尔根本不能比。他侧耳听着险恶氛围中平稳的提问与回答,心想这人的想法实在愚不可及。劫尔像是排遣无聊似地看向一旁。 就连这细微的举动也令男人恼火不已,他朝着劫尔背后的存在,露出意味深长的扭曲笑容。 「还是那个小白脸很合你胃口?」 一旦放弃拉拢,便转而诋毁对方。男子徒有这种爆发力,却不懂得用在有益之处,劫尔怀着由衷的同情吊起嘴角。 「是比你好多了。」 看好戏的冒险者纷纷吹起口哨。谁也没把男人的话当真,只是搧风点火取乐罢了。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屈辱扭曲了男人的面孔。 这时,劫尔忽然察觉利瑟尔回过头来的动静。怎么了?劫尔低头望向身后,看见一张刻意摆出的迟疑面孔。 「劫尔,本来的契约是一个月,但我看还是到今天为止……」 「太不纯了太恶质了不敢相信。」 「蠢货。」 利瑟尔不知为何开始配合演出,劫尔扬起手背,啪一声拍响他的额头。力道掌控绝妙,声音响亮却一点也不疼。 话说回来,利瑟尔只是在开玩笑,但抓准时机连番臭骂的史塔德是怎么回事?跟利瑟尔可还真亲近。劫尔叹了口气,忽略他冰冷的视线。 「但是,如果跟我搭档损伤了劫尔的声誉,那可就不好了。」 「啊?」 忽然间,原本完全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利瑟尔首度加入话题。看来他提问的时候,仍然清楚听见了劫尔他们的对话。 「反正没人会当真。」劫尔说。 「是我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利瑟尔侧身回过头来,劫尔领会他的意思,直起身子离开了椅背。他往旁边挪开一步,坐在椅子上的利瑟尔首度与男人四目相对。 「你的不满我都明白了。」 看见那沉稳的微笑,男人瞬间倒抽了一口气。他早听见传闻说这人简直像个贵族,直到亲眼目睹,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但我和劫尔是透过正当的交易联手。恕我直言,你只是局外人。」 「哈,用钱收买一刀还一脸得意喔?」 利瑟尔轻笑一声,朝男子投以讶异的目光。 「你认为有钱就请得动劫尔?」 男子哑口无言,因为他早已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刚刚才如此谩骂。 利瑟尔这句话是迂回的讽刺,意在反问男子言下之意,是否等于承认邀请劫尔的自己也不过这点程度。不过男子究竟听不听得懂呢。 「假如你这么想,那请便,开出比我高的金额收买看看吧。」 利瑟尔微微一笑,身旁的劫尔与坐在柜台内的史塔德,二人的视线双双贯穿眼前男子。 插图p063 男人确实感受到一股威压,再怎么棘手的魔物都不曾散发出这种感觉,令人下意识相信他真的能让这二人听令。 「我不认为你收买得到就是了。」 「浑帐东西……!」 男人勃然大怒,公会里的冒险者之间也倏然弥漫一股紧张氛围。 新手冒险者利瑟尔,竟敢断言实力坚强的b阶冒险者比自己不如,这可不是区区富豪拥有的胆量。这一瞬间,除了那男人以外的冒险者纷纷对利瑟尔刮目相看。 同时,他们也即将明白,为什么劫尔一向独行,眼前这人却能勾起他的兴趣。 「老子跟你花钱请的那浑蛋一样是b阶!」 「那可真厉害。」 男人呼出粗重的气息,嘴边浮现一抹扭曲的笑。全场只有他一人深信不疑,以为对方终于搞清楚自己惹了谁。为了挽回差点破灭的自尊,正当他准备开口…… 「只不过。」 利瑟尔稍稍偏头,只凭这一个动作,男人梗在喉头的语句便烟消云散。那是不许他开口的命令,强制他深信自己的一举一动必须请示对方首肯。偏头的动作由少女做来甜美可人,此刻却宛如处刑的号令。 空气倏然紧绷,所有声响都陷入静默,只留下利瑟尔的声音。 「拿你这种程度的存在,跟属于我的东西相比,令人不快至极。」 男人狂怒之下放声大吼,话中掺杂激烈的情绪,谁也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他巨岩般的拳头拔出背后的大剑,不消一秒的时间便朝利瑟尔挥下,而劫尔拔剑应战甚至花不到半秒。 男人的剑从根部被斩断,断刃飞到空中,劫尔修长的腿随即扬起。 「唔啊!!」 利得能切开风的踢击直捣男人胸口,击飞他巨大的身躯,本应承受冲击的公会大门发出巨响,反掀出去,男人一口气飞到建筑物外头。 同一时间,劫尔伸手捉住即将落到利瑟尔身上的断刃。稍后掀起一阵迟来的风压,飕然扰动公会内的空气。 「别这样。」 破坏声的残响仍在一片寂静中回荡,此时平稳的嗓音忽然响起。 「公会职员不得插手冒险者之间的纠纷,对吧?」 劫尔收剑入鞘,回过头来,看见利瑟尔轻轻压着史塔德准备举起的左手。 「……公会只是不负责调解纠纷,没有禁止出手。」 「那就好,我原本担心你因此受罚。」 史塔德低头看向重获自由的那只手。凝聚魔力的瞬间,受到利瑟尔压制的时候,他确实感受到些许不满。但一想到利瑟尔的举动是出于担忧,便老实接受了。 尤其利瑟尔毫不挂念眼前被踢飞的男人,更令他不由得这么想。 「看到眼前有人互殴还是照样整理文件的男人,真想不到。」劫尔开口。 「这次攻击有波及我的疑虑,是不可抗力。闭嘴。」 史塔德嘴上一边说,但他注意到了。那一瞬间自己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排除威胁利瑟尔的外敌。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自己也不明白,只能说是被利瑟尔的氛围煽动了。又或者,也许受人支配就是这么回事。 「这还真是……」 劫尔愉快地眯起眼睛,话中暗藏深意,仿佛看穿一切。史塔德闻言,抬起垂下的眼光开口,语调不带一丝感情。 「既然能够理解,表示你也差不到哪去。」 「我这是职责。」 劫尔回避对方的追究,将手中的断刃放到桌上。利瑟尔不知何时又开始继续阅读公会规章,此刻忽然看向劫尔。 「话说回来,你竟然没有砍伤他。我是很庆幸啦。」 「个人责任也包括清理善后,砍了麻烦。」 「咦,那我们也要负责把门修好吗?」 「那个只要付修理费就行。」 原来有这种规定,利瑟 尔低头看向册子。遍寻不着相关记载,应该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吧。该学的事情还很多。 「史塔德。这本规章还给你,谢谢。」 「不需要了吗?」 「嗯,已经大致读过一遍了。」 利瑟尔将册子还给史塔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毕竟他们今天的目的可不只有聆听讲解而已。 「好,来物色一下……」 第一个委托吧。刚回过头,利瑟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众多冒险者终于从各种冲击中回过神来,此刻正和其他公会职员一起关注着利瑟尔的一举一动。 「明天再说吧?」利瑟尔说。 「我想也是。」劫尔回答。 这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利瑟尔不介意受人瞩目,但不代表他希望旁人费心。 「史塔德,我们明天再来,届时再麻烦你收取大门的修理费用。」 留下这句话,利瑟尔与劫尔一同走出公会。男人仍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四周围着一群看热闹的路人,不过二人丝毫不放在心上,直接回到旅店。 「哎呀,这么早就回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来找麻烦,我们差点被砍,就先回来了。」 利瑟尔照实说明,女主人听了自然吓一大跳,忿忿不平地说:「冒险者就是这样,真受不了!」最后只留下劫尔的疑惑:这位太太到底以为利瑟尔是冒险者以外的什么人啊? 5 到了夜晚,劫尔没点灯,独自坐在床铺上。 他回想白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把壮汉放在心上的利瑟尔,以及令人不悦的谩骂跟更多的谩骂。背后传来的对话声近在咫尺,沉稳的嗓音,接着清静的支配降临。 『只不过。』 气氛确实变了。那一瞬间,利瑟尔从劫尔熟悉的姿态摇身一变,成了不同世界的存在。他一向觉得利瑟尔举手投足充满贵族气质,但那时劫尔才明白,利瑟尔至今一次也不曾以贵族的身份行动。 『拿你这种程度的存在,跟属于我的东西相比,令人不快至极。』 那声音、那一字一句,牵引出近似本能的冲动,驱使他「保护利瑟尔」。劫尔仍记得当时高昂的情绪,宛如解开了枷锁。 结果,他本来只打算稍微打晕那巨汉就好,却以击溃内脏之势将对方整个人踢飞,还意外破坏了公会大门。 「(我的,吗……)」 这句话只是主张自己身为雇主的权力,还是隐含别的意义?劫尔厌恶别人强迫他听令,利瑟尔的说法却没有令他感到不快,想必是因为利瑟尔平常从来不曾视他为比自己低下的存在。 以利瑟尔原本的身份,受人服从本是理所当然,关系竟能拿捏得如此巧妙。劫尔压抑住涌上喉头的笑意,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他觉得让利瑟尔雇用是正确决定,可见多少受到这人吸引。 这次虽然受到他的气场支配,下次想必能保持理性了。即使如此,他仍然会展现出同样的行动,凭着自己的意志。 「又不是骑士。」 劫尔喃喃自语,笑出声来。从自己口中说出这词汇,实在滑稽至极。 隔天,利瑟尔的冒险者生涯终于揭开序幕。 「虽然刚开始遇上了一点挫折,不过今天天气晴朗,很适合冒险呢。」 「那个挫折有八成是你的问题。」 二人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沙沙踏着脚下的草地前进。虽然出了王都,他们仍然位于清楚看得见城墙的距离,几乎没有魔物出没。 天候晴朗舒爽,利瑟尔也露出愉快闲适的微笑。王都近在咫尺,并不代表魔物完全不会出没,但利瑟尔一点也不在意。 「这个国家的宪兵还真是认真又老实,虽然我觉得满有趣的,没什么不好。」 他们正在讨论早上发生的事。预计一起出门的日子,利瑟尔和劫尔自然会共进早餐。今天早上也不例外,他们正一边讨论委托事宜,一边享用旅店提供的美味餐点。 『打扰一下!听说这里有房客伪装贵族身份!』 一道声音响彻晨间的旅店,劫尔听了皱起眉头看向利瑟尔。 利瑟尔刚住进旅店的时候,确实曾经引起一番骚动,经过本人明确否认贵族身份之后,现在周遭人们也都知道他不是贵族了。不过,附近的孩子每次见到利瑟尔,仍然欢声嚷着贵族大人、贵族大人,也许因此闹出了奇怪的传闻。 『等一下,你别随便诬赖我们家的客人!』 『这位女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让我过去。』 『你怎么可以擅自进来!』 利瑟尔只是在一旁观望事态发展,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即使自己位于骚动中心,能旁观的时候仍然一样静观其变,这就是利瑟尔的个性。 当然,骚动波及餐厅的时候,利瑟尔的旁观也就画下了句点。宪兵勉强穿越女主人激烈的干扰攻势,终于来到餐厅。一看见两人的身影,他张开嘴巴,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 『这……』 『喂,这家伙僵住了。』 『是啊,僵住了。』 利瑟尔正优雅地饮用餐后咖啡,宪兵一见到他立刻陷入混乱。 与骑士相比,宪兵和贵族少有交集。不过眼前这位宪兵担任队长之职,加上统率宪兵的人物是某位子爵,因此虽然机会不多,但他确实见过贵族。 就连这位宪兵队长见到如常度日的利瑟尔,都深信不疑,直接低头行礼。 『非常抱歉!在下进行确认时,听说现在没有贵族到访城下,所以才会……!』 利瑟尔听了忍不住笑意,劫尔则哑然啜饮咖啡。 后来,这位狼狈的宪兵带着满脸难以接受的表情,听利瑟尔澄清他不是贵族,一脸欲言又止地点头同意一切只是旁人误会,最后得知附近孩子口中的「贵族大人」不过是个绰号,更是大受打击。 「那位宪兵工作好认真。」 「虽然带着非常不能释怀的表情回去了。」 非同小可的误会和平解决,不过宪兵直到离开的时候仍然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这么说来,城门的守卫也多看了我一眼。」 「只是多看一眼就很好啦。」 假如利瑟尔全力展现贵族风范,他们绝对会在城门口遭人拦下,然后卫兵会联络王城,把劫尔当成绑架犯抓起来关。这次卫兵只是多看了利瑟尔一眼,在看见他的公会卡时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而已,完全还在容许范围内。 「主要是因为你换了打扮吧。」 「对吧?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冒险者。」 「不可能。」 「咦?」 自从那天的事情以后,劫尔对利瑟尔「普通」的标准已经降得不能再低,常常觉得「这家伙也很努力了」,不过这和那是两回事。 「话说回来,新手冒险者穿着最顶级装备,感觉还真不可思议。」 利瑟尔重振精神,轻抚胸口的皮带。他没有穿戴任何最低限度的护胸或护手,乍看之下缺乏冒险者该有的防备,但是身上那套劫尔监修的装备,可是防御方面完全无需顾虑的极品。 「嗯,确实是没按顺序来。」 「果然是这样吗?」 「话是这么说,但出发前谁都会尽可能做足准备。」 这么说也是,利瑟尔听了也直接点点头。 「那劫尔,你送我的那些素材都是最顶级的东西啰?」 「都是剩下的,没差。」 劫尔说得干脆。那就好,利瑟尔心想,不过他无从得知。 劫尔给他制作装备的那些素材,都是匠人垂涎三尺的超稀有材料。最高级的魔物素材、稀有矿石,劫尔将这些材料交给匠人,指定各种需求的时候,利瑟尔一直在旁边接受量身,所以没有听见详细情况。 附带一提,劫尔指定的只有性能,设计完全丢给匠人决定,因此这身装备明显展示出他们心目中对利瑟尔的印象。 「看来我给人的印象是魔法师。」 「像我可是一身黑。」 「黑色很适合你哦。」 「啰嗦。」 劫尔边说,边斜眼看向利瑟尔。听这说法,好像他不是魔法师一样。 差不多该解决这个疑问了吧,劫尔停下脚步。利瑟尔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向驻足原地的劫尔。 「喂,那边。」 「嗯?……啊,亏你能发现,真敏锐。」 「习惯就好。」 顺着劫尔手指的方向凝神细看,一只比人头还大一圈的老鼠,正在约莫五十公 尺之外蠢动。 今天接受的委托,便是驱除这种叫做「草原鼠」的魔物。低阶级的委托告示板上常常看见草原鼠的讨伐任务,这是因为马车行经的道路上万一被它们挖了洞,可能导致马匹陷进洞里,酿成危险。 「史塔德说这个委托没有危险性。」 「大概是所有讨伐任务里最安全的。」 「草原鼠很弱吗?」 「马上就逃跑了。」 虽然草原鼠不会攻击,没有危险性,但是讨伐并不轻松,因为它们溜得很快。委托要求讨伐十只草原鼠,对某些冒险者来说是得花上一整天的工程。 劫尔低头打量利瑟尔,他正抬手遮眼,挡住阳光,远远眺望那只草原鼠。假如能运用相当程度的魔法,讨伐这类魔物的适性应该不算太差,劫尔正打算催他动手。 「总之你先自己……」 下一瞬间,「砰」一声爆裂音响彻草原。 「打中了吗?啊,好像成功了。」 利瑟尔若无其事地确认是否成功讨伐目标,看得劫尔脸颊抽搐,接着像在压抑什么似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吓人就活不下去啊。」 「咦,不好意思。」 吓到你了?利瑟尔回头问道,脸上全无歉疚。随着他的动作,那东西也跟着转向劫尔。那是一柄金属制的长筒,劫尔见过这东西。 「是火枪吗?」 「原来在这边是这么称呼它。」 火枪是迷宫宝箱中偶尔会出现的武器,能够击发筒内埋藏的铅弹,火力强大,却存在十分罕见的缺点。 「装填弹数打完就没了,弹数不明,常常没装,子弹无法补充,最糟的是冲击力道太强,肩膀会脱臼。」 这种武器最适合打出关键一击,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这就是一般对火枪的评价,所以没人使用。 「这种东西在你旁边飞来飞去,还干掉一只草原鼠,老子看起来像是目击这种事还完全不会吓到的人?」 「我本来以为基本上没有任何事能吓到你。」 「我还没悟道到那种地步。」 劫尔觉得什么都随便了,习惯就好。 「解释。」 「好的。」 劫尔环视周遭,要求利瑟尔说明,利瑟尔直率地点点头。看来周遭没有魔物出没,稍微悠哉交谈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大致就像你说的一样,不过在我们那边正式的称呼是『魔铳』。」 利瑟尔指尖一转,飘浮在一旁的魔铳也跟着转了一圈。 「这里的火枪打出来的是铅弹对吧?」 「嗯。」 「我们那边的是像这样。」 飘浮在半空中的枪口极其自然地对准利瑟尔头部,谁也没碰到扳机,劫尔却确实目击它扣下。 下一秒,随着枪声扬起一阵微风,吹乱柔软的发丝,利瑟尔在乱发底下露出笑容,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会吓到。」 「你这家伙……」 一只手掌正挡在枪口与利瑟尔的头部之间,劫尔无奈地将手放下。开枪的瞬间,眼前这男人确实微微瞠大了双眼,当时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看见这一幕。 利瑟尔伸手将吹乱的头发梳理整齐,一面打量劫尔的反应。老实说,他没想到劫尔会出手保护他。那一瞬间的动作几乎出于反射,劫尔本人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也不枉费我昨天从旁干涉了……)」 不错的影响,利瑟尔露出微笑。昨天公会那场骚乱,利瑟尔原本没有必要插手,但若要把劫尔留在身边,那是最确实的方法。 即使劫尔注意到这点也无所谓,只要他别对自己感到厌倦就好。毕竟碰上了优秀人才,不想轻易放手乃是人之常情。 「看起来很高兴嘛,贵族大爷。」 「不愧是一刀,服务也非常优秀。」 两人打趣地相视而笑,打起精神重新开始说明。 「那我继续解释。我们那边的枪打出来的不是铅弹,是块状的魔力。」 「但装填问题一样是瓶颈吧。」 「没错。」 与先前火枪的说明一模一样,魔铳也无法补充子弹。不过,既然利瑟尔将它带在身上当作主力武器使用,想必是克服了这一点,劫尔兴味盎然地打量这把飘浮在近处的魔铳。 「这里装着子弹。」 那把枪转向后方。据劫尔所知,它的构造与这边的火枪无异,不过一般装填铅弹的六个孔洞,却装着像是玻璃珠的东西。 「这是类似魔石之类的东西,装填在里面的魔力会被发射出去。」 「类似?」 「不太确定它是什么物质。」 能够贮存魔力的石头一律统称为魔石,这些珠子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旁人听了也许会想,还真敢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但迷宫产出的道具等等都是如此。超乎常人的理解范围之外,毫无道理可言,学者也早已放弃研究。 「原本子弹用完就没了,无法将魔力传导进去,会被排斥开来。」 叩,叩,利瑟尔以指甲轻敲了玻璃珠两下。 「不过,只要像这样……」 叩,当他敲了最后一下,透明的玻璃珠当中忽然闪现微小的光芒。 「这不是可以补充吗?」 「不,这该怎么说呢,嗯……」 利瑟尔停顿了一下,显得有点苦恼。 「该说是犯规呢?」 「……」 「还是作弊呢?」 「……」 听了这接近抨击的用语,劫尔在心里吐槽:这家伙到底凭什么用枪啊。不过他不会说出口,不对别人的武器指手画脚是冒险者应有的礼貌。 「我们那边有所谓的『传送魔术』。」 「就是你之前说的,从一点位移到另一点?」 「没错,就是它。」 假如将魔力灌注到玻璃珠里会被弹开,那么直接让魔力出现在玻璃珠里就行了。对于超出理解范围的迷宫产物来说,这理论行不通的可能性也很高,幸好最后还是解决了。 「竟然想得出这个办法。」 「对吧?」 「啊?」 「这是陛下发现的。」 看见利瑟尔自豪的神色,劫尔说了句「原来如此」,点了点头。 「毕竟传送魔术本来就是敝国王族固有的魔术。」 「喂。」 这句话可不能装作没听见了,劫尔忍不住开口吐槽。 「难不成……」,他向利瑟尔投以怀疑的视线,不过被对方轻松否决了。与陛下相提并论实在不胜惶恐,利瑟尔说着露出微笑,笑容里没有一丝虚伪。 「听说几代之前,曾经有王族女子嫁到我们家族,不过到我这一代已经几乎没有关系了。」 在利瑟尔长期以贵族身份效命的国家,王族是依据血统遴选出来的。 王族拥有能够使用传送魔术的血统,这项传统溯及数千年前,一直保守至今,没有一位国民不以此为荣。 正因如此,为了保证王族血脉存续,过去曾经将王族女子嫁到值得信任的贵族世家,只不过那刚好是利瑟尔的公爵家罢了。 「虽然那一代的长子拥有魔术素养,仍然和平继承了公爵家。下一代以后血脉就淡了,我父亲也完全无法使用传送魔术。」 「你刚刚不是才用吗?」 「人家都说我这大概是隔代遗传。」 「还真随便。」 「对吧?」 随便也是当然的,利瑟尔愉快地笑了。这种小事根本不成问题。 毕竟,利瑟尔的王可是历代最强的传送魔术使用者,那位陛下是绝对的魔术师、与生俱来的王者,除非刻意引发继承问题,否则不可能出现任何疑虑。说到底,利瑟尔担任王储导师一职,一开始也是出于周遭选派,而非自愿,证明了谁也不曾顾虑继承权的问题。 「而且,我能使用的传送魔术也真的只有最低限度而已。」 「搞不懂你的标准。」 「你想想看,我只能移动魔力而已耶。」 原本的传送魔术能够移动具有质量的物体,利瑟尔却只能移动魔力。 把魔力从这里移动到那里,在贵族社会中有什么意义?拿到魔铳之前,利瑟尔完全不知道这个能力该用在哪里才好。附带一提,他本人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能使用魔铳就算是赚到了。」 利瑟尔显得心满意足,根据劫尔的说法,他在这种地方还满不拘小节的。 「不过冲击力道还是太强了,所以不拿在手上,像这样操纵使用。」 「这是怎么搞的?」 「你看,偶尔不是会看到那种自由操纵火焰弹的人吗?这也是同样的道理。」 利瑟尔这么说,劫尔就明白了。一般来说,魔法只能静止不动,或是直线移动。不过魔法师的实力越高强,操纵也越灵活,可以控制魔法追踪目标等等。 劫尔对魔法不甚熟悉,但他也听说控制魔法的难度相当高,实际能够施展这种技术的魔法师,他见过的人数也是一只手就数得完了。 「陛下倒是毫不在乎冲击力道,两手各拿一把魔铳使用。」 「怪物吗?」 「和陛下敌对的人常常这么说。」 利瑟尔露出和煦的微笑,一挥手,魔铳便不见踪影,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劫尔朝他投以疑问的目光。 「这是秘密。」 利瑟尔和缓地拒绝。 这一点在原本的国家也是机密,所以利瑟尔不打算提起。这件事在这里传开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既然自己身在此地,就不能保证这里的居民绝对不可能到那一边去。 「话说回来,你觉得呢?」 「啊?」 「我的战斗能力足以当冒险者吗?」 劫尔像在考虑什么似地眯起眼睛。 「大致上没问题,不过……」 下一秒,他抓住利瑟尔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想必是一时之间想要抵抗,劫尔感受到对方使劲,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力道。劫尔放开扯住衣领的手,从旁支撑利瑟尔倒下的身体。 劫尔顺势将对方扶起,利瑟尔也不客气地抓住他的手臂,站稳身子。他毫不怪罪劫尔,径自拉好衣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露出微笑。 「如你所见,我不擅长近距离搏斗。」 「我想也是。」 利瑟尔并不虚弱,但也不擅长肢体活动,体能大概相当于非常普通的一般成年男性。实际上,利瑟尔对自己的体能也毫无期待。 虽然容易引人误解,但贵族也是很忙的。尽管有时间在桌前勤勉处理文书工作,也没空锻炼身体,就算偶尔有空闲时间,他也拿来读书了。 「你那武器也可以应付近距离吧,射程是?」 「风属性理论上是零到两百公尺,但我没办法看得那么远。」 「我想也是。不用离得那么远,最远待在二十公尺内。」 「我知道了。」 「延迟时间?」 「几乎没有。只要魔力没有用尽,也可以连续击发。」 两人迅速确认完必要事项。一人是近距离,一人是中至远距离,平衡算是相当优秀。 不必说,劫尔当然是剑士。根据本人的说法,他没有素养所以无法使用魔法。理论上应该持有魔力,却不能使用魔法,这是怎么回事?利瑟尔内心感到困惑,不过没有问出口。 「再来是……」 劫尔不打算帮忙完成这次委托,利瑟尔当然也有这层共识。他会回答利瑟尔的疑问,万一碰上利瑟尔无法独自抗衡的魔物,他也会出手帮忙,不过这次想必没有这方面的危险。 不过,往后的委托也可能需要联手应战。对于不擅长近距离搏斗的新手来说,需要自己这个前卫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如此,有件事情必须确认。 「喂,三只。」 「咦?啊,好的。」 好像跟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一样,利瑟尔忽然举起一只手。他看也没看随之出现的魔铳,迅速弯曲手腕。枪声「砰」地响起,过了数秒,一只草原鼠在草地上倒了下去。 接着立刻又传来两声枪响,连续射杀了更远处的两只草原鼠,它们正为了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 「……看来我不用担心被打中。」 「真失礼。」 与魔物正面对峙的时候,万一从后面被射伤可是功亏一篑,这么看来可以安心了。劫尔心想,再次迈开步伐。剩下六只,利瑟尔应该能顺利解决,然后就可以回公会了。 「不用提出打倒魔物的证明吗?」 「卡片会留下纪录。」 「哦?」 卡片的功能还真优秀,两人边说边在草原上继续前进。 他们不打算走得太远,因此只在王都周围闲晃寻找目标。远方偶尔会看见其他冒险者和马车的影子,这情景倒是有几分趣味。 「话说回来……」 利瑟尔边想边悠然环视周遭,自然地向劫尔问道。 「劫尔,你为什么是阶级b?」 「啊?」 「以你的实力,应该能升上更高阶级才对,昨天那个人也说他的阶级是b。」 昨天来找碴的男人,是组了六人队伍的阶级b,并不是单靠个人实力赢得的评价。话虽如此,即使组了队伍,能升上b阶的人仍是少数,因此他的实力无庸置疑。 但利瑟尔不在乎一个人从上面数下来能排到第几名,他知道某人的存在已经凌驾了一定以上的标准。 「也没组队,差不多就这样吧。」 「实际上呢?」 利瑟尔的语气难得显得有些强硬,劫尔听了不悦地皱起眉头。 即使劫尔摆出这种表情,利瑟尔心里仍有十足的把握。由于身份使然,他平时生活在重重警备之中,身边不乏武艺高强的护卫;再加上利瑟尔识人的 眼光在贵族当中亦属出类拔萃,即使是初次见面,某种程度上也能看出对方的实力高下。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无法信任公会了。」 话虽如此,在还不了解阶级评量标准之前,利瑟尔本来绝不会妄下断言。 而劫尔还不知道这是例外。眼见利瑟尔言下之意,甚至暗示他要重新考虑是否该成为冒险者,劫尔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阶级a以上会接到特殊委托。」 「你是说公会的贵客,也就是贵族和富商的委托吧?听说升到阶级a以上的时候,公会会指导应对权贵的礼仪规矩。」 利瑟尔边回想公会规章,边表示同意。 劫尔再次迈开不知何时停下的步伐,语气与平时并无二致。 「什么礼节规矩麻烦得很,我也不想跟那种族群扯上关系。」 「这样啊。」 劫尔没有说谎,但这也不是实情,利瑟尔如此判断。 利瑟尔并不觉得有所隐瞒的人就不值得信任,他不会说这种孩子气的话。正因为利瑟尔心中多少有底,如果可以,他也想听听实情,不过并不打算逼劫尔招供。 总有一天,迟早会听到他亲口说出真相吧,不如怀着期待静候时机到来,利瑟尔心想,悠哉跟在劫尔身后。 「喂,右手边有一只,勉强在范围内。」 「好的。」 这天,利瑟尔顺利打倒十只草原鼠,和接受委托的时候一样,向不知为何直盯着他看的史塔德回报任务完成。 6 今天,利瑟尔也和劫尔一起来到公会。自从初次委托以来过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利瑟尔接受委托,到大街上信步闲逛,也读了书,过着平稳的冒险者生活。 该挑哪个委托好呢?他现在也站在委托告示板前面,一一浏览眼前张贴整齐的委托单,周围的低阶冒险者看来稍微有点不自在。 「讨伐类的委托也接过几次了,劫尔,你也很无聊吧?」 「也不是没事做,没差。」 「是吗?」 利瑟尔的目光望着告示板挑选委托,一边不忘与劫尔闲谈。不论讨伐、采集,他都想趁着劫尔同行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听取建议,因此在告示板上寻找还没体验过的委托类型。 「啊,那一个如何?」 利瑟尔朝着贴在委托告示板最上方的单子伸出手,本来认为勉强拿得到,不过劫尔从旁帮忙取下了,于是他又放下手臂。 「迷宫吗,这么说还没带你去过。」 「我在那一边也没有进过迷宫。」 【征求迷宫品!】 阶级:f~e 委托人:迷宫道具收藏家(暂定) 报酬:基本报酬六枚银币+委托物品价值(需附鉴定书,价值限一枚金币以内) 委托内容:我想取得迷宫内才有的东西。 种类不拘,限迷宫五层以内取得的物品。 「暂定?」 「匿名也可以提出委托。」 「看来这人不想只写『匿名』二字。」 这委托人予人一种幽默的印象,感觉很有意思,利瑟尔边想边望向劫尔。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与迷宫相关的委托,无从判断委托条件好坏。 「匿名不奇怪,这点不用管。既然是迷宫五层以内,阶级条件也恰当。对方都自称收藏家了,求的不是品质,是东西的数量吧。」 「原来如此。」 「报酬还算不错。」 「那就挑这个吧。」 既然劫尔没有表示意见,表示这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委托,利瑟尔拿着委托单走向柜台。 现在是公会繁忙的时段,柜台职员全都在忙碌中,利瑟尔排到其中一列队伍后头。前方正在办理事务的冒险者回过头瞥了他一眼,肩膀立刻抖了一下,戒慎恐惧地转回前方。 看来这位冒险者第一次见到利瑟尔。这人平时确实以冒险者为业,为什么没有变得更像冒险者一点?劫尔的视线朝他投了过来,不过利瑟尔毫不在意。 「嗯?」 这时,他偶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桌子,公会内开放给冒险者使用的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那里……」 虽然鲜少看见桌边人满为患,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吧。只是他总觉得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冒险者模样不太寻常,每个人都一脸苦恼地瞪着摆在桌上的单子看。 这么说来,最近时不时会看见类似的光景,不如问问劫尔吧?利瑟尔正要开口。 「排队的人请往前。」 一位职员走了过来,坐进柜台原本空着的位置,是史塔德中断了手边的文件整理工作过来了。嘴上虽然说「排队的人」,那双眼睛却只盯着利瑟尔一个人瞧。 史塔德冷冷无视同事意味深长的温暖目光,利瑟尔见状苦笑。算了,反正也正好是下一位,利瑟尔和劫尔一同走到隔壁柜台。 「史塔德,早安。」 「早安。」 利瑟尔打过招呼,递出手中的委托单。看见他这次接的委托,史塔德难得酝酿出一股不情愿的氛围。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化,谁也不会注意到,却逃不过利瑟尔的眼睛。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委托登记,有任何疑问吗?」 「这项委托真的带什么东西回来都可以吗?」 「只要不是路边的石头或杂草他收了几乎都很开心,凡是迷宫里才有的东西好像什么都好。」 看来史塔德知道委托人是谁,所以才摆出那种反应。 史塔德接过利瑟尔和劫尔的公会卡,熟练地办理手续。利瑟尔凝视着那毫无冗赘的动作,看准手续结束的时候忽然开口。 「话说回来……」 「是。」 劫尔知道,办完委托受理手续跟史塔德聊不相干的话题,还不会被他无视的,就只有利瑟尔一个人。 「他们在做什么?」 利瑟尔望向先前看着的那几张桌子,史塔德看了,心领神会似地点了点头。 「几天前发现了一座新的迷宫,我想他们是在讨论攻略对策。看来不好应付,他们最近都是那副样子。」 「但默默盯着桌子也没用啊。」 「难缠的不是魔物,是谜题。解不开暗号会掉进陷阱,无法前进,但是魔物不强,因此所有冒险者都卯足全力想突破迷宫。」 迷宫里可以获得的东西,除了魔物身上的素材、随机出现的宝箱之外,率先突破整座迷宫的人还能获得通关报酬。尤其通关报酬可是一攫千金的好机会,魔物不强表示人人都有致富可能。 「多亏这件事,接受委托的冒险者都不够了。」 「原来比起委托,大家还是以迷宫为优先。」 「尤其是发现新迷宫的时候。」劫尔肯定道。 冒险者不分阶级高低,纷纷努力解谜,力求抢先一步突破迷宫。史塔德冷冷看了众多冒险者一眼,指向其中一张并排的桌子。 「如果你也想探索那座迷宫,最好先到那张桌子看看,有迷宫第一道暗号的内容。」 越走进迷宫深处,暗号和陷阱的难度就越高,这是迷宫的基本知识。 公会里公开的是第一扇门的暗号,假如连这道谜题都解不开,去了也只是白跑一趟。 「和魔物战斗的时候没办法一边解谜,所以有些队伍会在这边思考攻略时发现的暗号。」 「离开迷宫之后暗号不会改变吗?」 「几乎不会改变,即使内容改变解题方向也大同小异。」 原来如此,显然在这里解谜比较省事。利瑟尔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回头望向劫尔。 「要去那座新的迷宫吗?」 「少费事,附近就有迷宫,我们去那一座。」 「好的。」 假如魔物强度有一定水准,劫尔也许会趁着独自一人的时候过去,但这次并非如此。他身为冒险者,却对金银财宝兴趣缺缺,是略为罕见的存在。 不论如何,利瑟尔现在对于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的迷宫也兴趣缺缺,因此并不特别觉得可惜,从史塔德手中接过了公会卡。 「我有点好奇那暗号是什么,可以稍微看一下吗?」 「去啊。」 「路上请小心。」 「谢谢你。」 利瑟尔接受史塔德一贯的送行,回以一贯的微笑,接着直接走向认真瞪着桌子的那群冒险者。 走近桌边仔细一看,占据那张桌子的冒险者并不是在看公会公布的暗号。他们拿着写着什么笔记的纸页交头接耳,看那模样就知 道是史塔德口中正在攻略迷宫的冒险者。 「不好意思。」 「你……喔,嗯。」 攻略新迷宫,等于是与其他冒险者之间的竞赛。这群剑拔弩张的冒险者看见利瑟尔打声招呼,探头看向桌子,本来正想叫嚣,刚到嘴边的威吓又立刻吞了回去。 「原来如此。」 眼见利瑟尔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不知为什么还点了点头,冒险者们在一旁惊诧地看着他。 「这谜题真有趣,设计得很好。」 「解开了就走啦。」 「好的。」 利瑟尔一句脱口而出的感想,以及劫尔那句理所当然的话,听得所有冒险者瞠目结舌。有些人连第一道暗号都解不开,利瑟尔却一瞬间解读完毕,实在难以置信。 这时,利瑟尔从桌边直起身子,无意间看见一位年轻的冒险者。他坐在距离利瑟尔最近的椅子上,手中拿着的那张笔记,想必是他们正在破解的暗号了。 「什……怎样?」 利瑟尔忽然朝那个冒险者弯下身来,一只手撑在桌上,像说悄悄话一样贴近冒险者的耳畔。看见稳重的面孔逐渐接近,他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刚刚无意间瞄到你的笔记了。」 听见这句话不得不光火,这张笔记可是写着他们花了好几天攻略迷宫才取得的暗号。平常他们一听之下,马上怒吼「你这晚来的竟敢骗取我们的情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是古代文字的数字,排列得很整齐哦。」 但他却发不出声音。他无法理解那句小心不让其他人听见的耳语,仍旧茫然不知所措。 「喂,走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听见劫尔的呼唤,利瑟尔直起上半身。冒险者战战兢兢地看向他,利瑟尔眯起眼睛微笑,像是要他保守秘密。他一言不发地目送那身影离开公会,接着低头看向下意识捏紧的那张笔记。 「呃……喂,他说什么?」 「他是不是偷看我们的情报?」 和他同样茫然的小队成员纷纷过来追问,那位冒险者抱头趴到桌上,额头「叩」一声撞上桌子。 「什么偷走,根本相反啊……他才看到一下子,竟然……!」 「啥?」 「刚刚啊……」 冒险者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身上。你他妈有何贵干,他正要回头回以冒险者味十足的一句招呼,却马上闭起嘴巴,脸色铁青。 这所冒险者公会里唯一令人恐惧的一位职员正俯视着他。 「我以为接下来的话不应该在这边说?」 「您说得是……」 后来,他向其他队伍成员描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从上方瞪起人来有多恐怖,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你别乱来,小心卷入什么鸟事。」 「别这么说嘛,要不要被卷入我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二人出了城门,正在前往迷宫的路上。距离王都最近的迷宫徒步即可抵达,就位于现在眼前可见的那片森林之中。 「可别选上麻烦事。」 「别担心。」 劫尔满脸不悦,利瑟尔则朝他露出一脸温煦的笑容。他想起刚才看见的暗号,在他原本的国家,那是久远年代曾经使用的古代文字,其中最主流的一种,和刚才暗号里的文字一模一样。 「(有没有可能是到了过去或未来?)」 有一瞬间他想,自己也许来到了不同的时间点,但想想还是不太可能。假如这里是过去,总该有一个他听过的地名或国名才对;假如是未来,利瑟尔原本所在的国家可是泱泱大国,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未免太不寻常了。他来到这边之后博览群书,却一次也没见过熟悉国家的名字。 「嗯……」 「?」 「没什么。」 结果再怎么思考也没有答案。算了,反正两边没什么差异正好乐得轻松,从利瑟尔最后这个结论看来,这人也相当随兴。 「这边的迷宫也是一扇门吗?」 「嗯。」 迷宫的大门会在某一天忽然出现。 基本上魔物不会从门内跑出来,这扇门也不会出现在城镇里,非常不可思议。许多道具、矿石、魔物素材与植物只有在迷宫中才能获得,因此成为冒险者挣钱的好地方。 在利瑟尔的国家也一样,那边没有冒险者,不过迷宫同样受到管理,佣兵偶尔会到里头赚取外快。 「这么说来,这边没有佣兵耶。」 「有的冒险者会自称佣兵。」 「他们不是冒险者吗?」 「自称只接战斗类委托的耍帅冒险者。」 二人一路上没有遭遇到什么魔兽袭击,以散步的心情走了三十分钟便抵达森林,再往前走一点就找到了迷宫。 略显巨大的石造门扉上头没有一点苔藓攀附的痕迹,静静耸立于森林当中。 「这与其说是室内的门,好像比较接近户外的城门。」 「很普通吧。」 「那说不定两边的门形状也不太一样。」 迷宫附近除了利瑟尔与劫尔以外空无一人。 这座迷宫位于城镇附近,难度也不高,平时常有低阶冒险者来访,想必他们现在全都一窝蜂跑到新的迷宫去了。 「你不进去?」 「啊,好的。」 利瑟尔一派轻松地站到门前,不过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是自动的啦。」 「不是吗?」 看这氛围真希望它自动打开,利瑟尔惋惜地想道。劫尔从他身边伸手推开门板,不必花多大力气,门便发出一点吱嘎声往内打开了。 门的另一头看不见应有的森林,宛如遗迹一般的石造通道向前铺展开来。 「走啰。」 「好的。」 利瑟尔怀着初次造访迷宫的雀跃踏进门内,门板便在他身后关上了。关门的时候是自动的。 四周不见任何照明,神奇的是一点也不觉得暗。利瑟尔看向脚边,发现地上绘着魔法阵,正发出朦胧的光晕。 「这魔术阵是?」 「是魔法阵。之前不是说过吗,迷宫里有传送类的移动方式。」 「啊,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自己突破过的阶层可以用这东西传送。」 迷宫通常是由多重阶层构成,有的是五层、二十层,也有的是一百层,层数因迷宫而异。所有迷宫中都有魔法阵,不过鲜少见到每个阶层都设有魔法阵的迷宫。 「印象中这边是三十层,每五层一个魔法阵。」 「你攻略到最后一层了?」 「对,所以它感应到我才会发亮。组队就可以用,不过跟这次委托没关系。」 这次的委托指定要在地下五层以内完成,利瑟尔不能使用魔法阵也无所谓。 「要找到迷宫品好像比较难哦。」 二人决定先随便绕绕看,石砖打造的通道上,响起鞋底轻敲地面的叩叩声。 「出现在迷宫当中、迷宫特有的东西……理解为寻找宝箱没有错吧?」 「嗯。」 所谓的迷宫品,就是纯粹产于迷宫的东西。 像利瑟尔的魔铳那样,素材、结构都不明;或是像劫尔的剑那样,不论斩过多少次,剑刃都不会损坏。迷宫品指的就是这些理论无法解释、拥有特殊附加价值的东西。 「开出来的也不一定都是迷宫品。」 「只能看运气吗?」 「就这点来说,这委托有点麻烦。」 对话完全没有停顿,不过二人现在已经遇上魔物了。既然已经掌握彼此的实力,这次也不是讨伐类的委托,没有必要刻意让利瑟尔独自迎战。 眼见劫尔边说话边随手斩杀袭来的魔物,利瑟尔佩服之余,也射杀了劫尔攻击范围外的魔物。虽然劫尔完全不需要帮忙,不过这委托是自己接下的,他不会全部丢给劫尔完成。 「素材怎么办?」 「不需要。」 毕竟这里是第一层,不可能出现什么特别的素材。在迷宫中打倒的魔物,只要放置不管就会受到魔力分解,因此利瑟尔听从劫尔的意见,点点头抛下魔物尸体继续前进。 以一个新手冒险者来说,这绝对是错误的培育方式,但没有人能够提醒他这件事。 「没看到宝箱耶。」 「完全是随机的,只能继续走,没别的办法。」 「不过我光是欣赏迷宫就已经很开心了。」 迷宫内部像是模仿遗迹打造而成的洞窟,随处刻着美丽的纹样,时而摆设着祭坛,就像其他迷宫一样,能看见从外观完全无法想象的梦幻景致。如果没有危险,这里成为观光名胜也不奇怪。 一般来说,冒险者会一边绘制简单的地图一边前进,但劫尔嫌麻烦懒得画,利瑟尔也就无从得知这一点了。不过利瑟尔能够记住路线,所以也没有绘制地图的必要。 「最底层有头目对吧。」 「这边的倒是没那么强。」 「是吗?」 「大概b吧。」 劫尔口中的b,指的是b阶队伍勉强能打赢的意思。 那当然不会是场轻松的战役。每座迷宫最深处都有头目,强度远远凌驾途中遇见的魔物。说到底,能过关斩将见到头目的队伍也不多,冒险者攻略各个迷宫的时候,往往攻略到符合自己阶级的层数便撤退了。 「我偶尔会直接到底层杀头目。」 「啊,有时候看你不见人影,原来就是到这里来了。」 「有时候是这边,有时候是其他迷宫。」 利瑟尔的常识就这样逐渐扭曲。 之后,二人也时而窥探转角,时而刻意走进死路寻找宝箱,不过这一层还没全部走完,他们没看见宝箱,倒是先发现了通往下一层的阶梯。 「要下去吗?」劫尔问。 「下去吧,反正运气来了一定马上就会找到的。」 于是劫尔带头,走下特别阴暗、陡峭的阶梯。 真希望旁边有扶手,利瑟尔边想,边兴味盎然地看着墙上的壁画。那一瞬间,劫尔忽然回过头来,猛力扯住利瑟尔肩口往下一拉。 「别掉下去了。」 听见这句忠告时,利瑟尔已经失去平衡,劫尔的臂膀毫不费力支撑住他的身体。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咻地飞过利瑟尔头顶。 听见铿一声,石壁弹开某种东西的声音,看见掉落在视野一角的碎裂石箭,利瑟尔才终于发现有陷阱发动了。 「为什么劫尔走过去的时候没有反应,我走过去的时候才发动?」 「第一句话是这个?」 「啊,不好意思,谢谢你。」 利瑟尔悠然站稳身子,将领子拉好。劫尔一脸无奈,看着他完全与平常无异的态度。 基于职业性质,劫尔也曾经接过护卫委托。不论委托人原本态度多么不可一世,碰上脑袋差点被射穿的情况总会失去冷静,他甚至见过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为此大吵大闹,却看不出利瑟尔有任何一点动摇。 「你还真冷静。」 「毕竟这是我唯一的长处嘛。」 利瑟尔正捡起碎裂的石箭认真观察,听见劫尔的话,他莞尔一笑。 尽管觉得异样,但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利瑟尔是这样的人。如果这种冷静是出于自我牺牲、自暴自弃的态度,劫尔会立刻离他而去,但利瑟尔的情况绝非如此。 知道危险不会波及自己的前提之下,没有必要惊慌失措,仅此而已。 「劫尔,你觉得是为什么?」 利瑟尔边问边将石箭的碎片扔到一旁,劫尔看着这一幕心想,这雇主保护起来实在太轻松了。 「谁知道,只是你的头刚好经过那个位置而已吧。」 「确实是我比较矮没错啦……」 迷宫就是这样,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二人迅速下了结论,继续走下阶梯。 实际上,迷宫里这种事见怪不怪,有些陷阱总是把队伍的人数恰巧分成两半,也有些地方门的数量不多不少刚好等于队伍人数等等,类似的例子屡见不鲜。迷宫见机行事的能力绝妙,冒险者都觉得「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早已不以为意。 「碰到那种陷阱要练习反应过来,你刚刚根本杵在原地。」 「有劫尔在,所以我全力松懈了。」 「别松懈啊。」 他不知道利瑟尔这话是认真的还是找借口。一般人说出这句话只像借故推诿,从利瑟尔口中说出来却像真心话,就是这样才恶质。 劫尔叹了一口气,走下最后一级阶梯。 「喔?」 「嗯?啊!」 视野变得开阔了些,阶梯底下是个小房间,正面并排着三道门。意思应该是叫他们选一扇门走,不过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找到宝箱了耶。」 「第二层就出了,运气不错。」 门与门之间各摆着一个宝箱,一共两个宝箱。 宝箱不是想找就能轻易找到的东西,不过多探索几次自然而然会出现。运气好的话每次潜入迷宫都能找到宝箱,甚至有时候才踏进迷宫第一步,就看到宝箱摆在面前。 「一次两个,这种状况很常见吗?」 「不太常见吧。但也听过一次有十个宝箱并排在一起的例子,不是不可能。」 「听说里面也有可能装着魔物。」 「偶尔。」 要我来开吗?劫尔问道,利瑟尔听了摇摇头。他走到第一个宝箱前面跪了下来,伸手揭开箱盖。上盖由石头雕成,理应相当沉重,却轻而易举打开了。 利瑟尔探头看向箱内,忽然笑了开来。 「怎么了?」 「你看。」 利瑟尔拿起箱子里的内容物,给身后探头过来的劫尔看。一看之下,他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 「原来也会开出这种东西呀。」 「熊布偶……」 「是泰迪熊。嗯,没想到作工还不错,说是限量款也不奇怪。」 利瑟尔聚精会神地观察那只泰迪熊。布料扎实,固定手脚的钮扣品味独到,胸口固定缎带的金属奖牌则刻有迷宫大门上的印记。 「这应该是迷宫品吧。」 「应该没错。」 触感、作工都是普通的布偶,使用的却全部都是陌生素材,是如假包换的迷宫品。 「看得出它的品质不错,但不知道价值多少。」 「反正都要拿去鉴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还在另一边的时候,利瑟尔生活中随处都是价值不斐的物件,但要他估算布偶的价值,他还真说不出来。劫尔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不过看它的眼睛上缝着红色宝石,大概不是特别廉价吧。 「另一个宝箱也打开吧。」 利瑟尔刚说完,开出来的是设计完全相同,缝着蓝色眼睛的泰迪熊。 劫尔看向利瑟尔,总觉得他身边弥漫着一股哀愁。毕竟第一次进迷宫、第一次开宝箱,却连续拿到两只泰迪熊,他可能有点感慨吧,没想到利瑟尔也对冒险者生活怀有美好憧憬。劫尔这么想道,开口安慰他。 「没关系啦,我第一个宝箱也只开到一把到处都有的剑。」 「剑不错啊,不是很有迷宫的感觉吗。」 安慰失败。 仔细想想,这可是贵重的迷宫品,还没听说过宝箱里开出泰迪熊的。而且迷宫里出产的东西本来就千奇百怪,不乏引人质疑「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的迷宫品。利瑟尔这么想着,回到王都之前,就已经自己振作了精神。 他原本就不是真的为此感到沮丧,不过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任何感慨。 「找一般为冒险者开的鉴定所可以吗?」 「可以吧,总不能拿到布行去。」 回到王都之后,为了鉴定泰迪熊,二人立刻往某间店铺走去。老练的剑士从路旁一间武器店内走了出来,浑身散发身经百战的气场,不过二人直接走过了武器店,在隔壁的道具店门口停下脚步。 道具店的招牌下方,依旧悬挂着一面小小的看板,缺乏自信的笔迹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这是利瑟尔所知的唯一一间鉴定所。 「你这家伙运气还真好。」 「劫尔,你也来过这家店?」 「嗯,上任老板是个怪老头。三年前我到这国家来,一走进店里,老头就大吼:『你连自己适合什么武器都搞不清楚吗!』还把这把剑丢给我。」 当然,劫尔补充,该收的钱也被他拿去了。是强迫推销。 不过这把大剑剑身纤细,劫尔可以当作一般单手剑使用。虽然重量较轻,破坏力略显不足,但劫尔过人的力量可以弥补这一点,对他来说是理想的武器。 「这老板真热心。那现在管店的是他儿子?」 「孙子吧,我见过几次。那老头还像傻子一样跟我炫耀他们家孙子的鉴定眼光很厉害。」 「你最近就没到这家店来了?」 「两年没来了,是这段时间交棒的吧。」 二人确认过道具店正在营业中,便开门走了进去。和上次一样,一位店员在店里勤快地擦拭商品。 「欢迎光……」 「你好,又来麻烦你了。」 「喂,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害人僵住。」 「这不能怪我,我也很无奈呀。」 利瑟尔苦笑,又喊了店主一声。店主恍然回神似地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看利瑟尔,又看见他身后的劫尔,吓得瞪大双眼。 店主的目光就这么在二人之间忙碌地游移了一会儿,接着,他似乎注意到劫尔是熟面孔,僵硬地低头行礼。 「好……好好好久不见。」 「早就说过了,不用怕,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不好意思……」 「劫尔,不可以欺负人家,等一下还要拜托店主帮忙呢。」 「什么欺负,你别乱讲。」 店主抬起头来,哑然看着眼前的二人。 在他心目中,利瑟尔是个贵族,光是这二人为什么共同行动,就令他摸不着头绪了。再者,这二人看起来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此刻却关系融洽地聊了开来,这点他也无法理解。 一看就知道店主深陷混乱之中,利瑟尔见状悠然微笑。 「之前没告诉你,其实我不是贵族。」 「……咦!?」 此言一出,店主又更加混乱了。 后来,为了等待店主恢复到可以正常鉴定的状态,二人把僵在原地的店主放在一边,开始物色道具店里的商品打发时间。 7 「原来也有这种迷宫品啊……」 店主总算从僵直状态恢复过来,赞叹地打量那两只泰迪熊。 虽然他年纪尚轻,戴上那副单眼眼镜却依旧非常合适。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自信,不过利瑟尔知道那认真的表情值得托付鉴定工作。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相信我当上了冒险者。」 「不……不好意思……啊,不过和上次比起来……那个,您的气质好像比较柔和了。」 「谢谢。」 利瑟尔露出微笑,店主看了慌忙别开视线,再次看向泰迪熊。 这也难怪。劫尔看着这一幕,在内心暗自同意。据他所知,店主见过的是刚到这边来的利瑟尔,想必更难以置信吧。 「喂,别打扰人家工作。」 「啊,不好意思。」 「不……不会。」 眼见利瑟尔时不时跟店主搭话,以观察对方反应为乐,劫尔喊了他一声,开始看着架子上保养刀剑的道具。这时利瑟尔也兴味盎然地凑了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二人决定趁机帮利瑟尔物色一些冒险者必需品。 不知不觉间,鉴定也结束了。也许是因为这次鉴定的东西并不常见,稍微花了点时间。 「如何,有办法卖到一枚金币吗?」 既然委托单上限制价值一枚金币以内的迷宫品,利瑟尔也希望以最高金额为目标。 「那个……这是在附近迷宫的第二层找到的,对吗?」 「是的。」 利瑟尔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店主将两只泰迪熊并排在一起,红色与蓝色的眼珠反射光线,熠熠生辉。 「布料、钮扣、眼睛上的宝石,全部都是迷宫出产的东西。」 「以第二层来说算不错嘛。」 随便拿价值低廉的东西交差会影响到自己的评价,利瑟尔一开始就从劫尔那儿学到了这一点。这么看来是不必担心了,利瑟尔听了点点头,不过店主接下来说的话出乎他意料之外。 「我在想,有些人可能愿意……出到五枚金币。」 「咦?」 「啊……狂热收藏家吗?」 「是的。迷宫出产的布偶有很多收藏家搜购,一只两枚金币,这一对凑起来大约可以卖到五枚金币。」 就这两只布偶?二人低头看向台子上的泰迪熊,这是利瑟尔和劫尔都不了解的世界。 不过假如换作书籍,利瑟尔就能理解了。他不惜重金收购珍贵稀有的典籍,所以世上存在这种收藏家也没什么好奇怪吧。在心领神会的利瑟尔旁边,劫尔仍然一脸无法理解的诧异神情。 「只不过,以一般迷宫品的标准来说,它仍然属于低等的东西……」 「迷宫品的标准?」 「就是实用性。这东西怎么看实用性都是零,很符合第二层的水准吧。」 撇开收藏家不谈,一般冒险者重视的是实用性。 出色的武器、防具自然不用说,像是不灭的提灯、常保锋利的小刀、贵重矿石,当然都价值不斐。再来就是单纯能卖到好价钱的东西,冒险者开到了也会喜出望外。 这次的泰迪熊属于例外。迷宫以善于见机行事闻名,不过看来它不会考虑到收藏家的存在。 「深层会开到烂货,浅层开到好东西倒不太可能,这次也还没到坏掉的地步。」 「(坏掉?)」 宝箱的内容物不符合阶层难易度时,冒险者会说这是迷宫「坏掉」了。 「确实,毕竟这只是普通的布偶而已。」 「如何,要再下去一趟吗?」 「假如您愿意的话……那个,我们店里可以收购。」 利瑟尔拿起泰迪熊,稍事考虑。没想到它的价格会这么漂亮,所以他也没有准备其他迷宫品。 劫尔说得没错,再跑一趟迷宫寻找替代品也是可行选项,不过…… 「……不必了,就以迷宫品的价格帮我开鉴定书吧。」 「咦!?没关系吗……?」 「你这家伙不会只是嫌麻烦吧。」 「被你发现了?」 一个冒险者竟然白白糟蹋难得的赚钱机会,岂有此理。劫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责备,利瑟尔默不作声,只是微微一笑。几秒钟的沉默,店主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二人。 「……随你便吧。」 让步的是劫尔。早就知道会这样了,他叹了一口气。 凡是冒险者相关的事情,利瑟尔从来不曾忽视自己的忠告,之所以不接纳这次的建议,恐怕也不只是嫌麻烦而已。至于确切原因,劫尔就无从得知了。 「别卷入麻烦事。」劫尔说。 「好的。店主,麻烦你了。」 凝重的气氛一瞬间瓦解,店主原本张着嘴巴愣在原地,一经利瑟尔开口,他立刻着手准备鉴定书,在盖有店章的鉴定用纸上毫不迟疑地写下金额。 利瑟尔探头细看,鉴定书上记载的金额是三枚银币,以新手冒险者来说算是非常优秀的成绩。从委托内容看来,这次任务回报的东西并不是越贵越好,缴交这种等级的物品也足够了。 「这样拎着直接交出去就可以了吗?」 「随便找个箱子装吧。」 「那顺便麻烦你包装一下吧,难得的布偶嘛。」 看来利瑟尔早就接受了自己第一次开到的迷宫品是布偶,还刻意花钱为它包装,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别包得太扎实,公会要检查内容物。」 「那在箱子上绑个缎带就好,嗯,那个红色不错。」 「好……好的!」 双手环抱大小的黑色礼物盒,加上红色缎带点缀,以银色别针将缎带固定在盒盖上,就大功告成了。泰迪熊摇身一变,成了稳重雅致的礼物,利瑟尔心满意足地看着它,鉴定书则装进宛如邀请函的信封里。 劫尔发自内心纳闷,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他如此努力?要装箱确实是他说的,但没想到利瑟尔会做到这个地步。 「干嘛为了没意义的事情这么卖力?」 「这是玩心。」 「是吗。」劫尔点头,不再追究。 后来,二人顺道去了公会一趟,顺利缴交这次的委托品。不用说,史塔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利瑟尔交给他的礼物盒,确认过内容物,又一言不发盖上了盒盖。 回到旅舍,利瑟尔一心一意沉浸在阅读之中。 这也不限于今天,只要有任何一点空闲时间,他手边总是拿着书本度过。除了史塔德介绍的书店之外,他也造访过其他书店,精挑细选出内容与之前读过的作品没有重复的书籍,贮存在腰包里。 一开始那家店的藏书十分齐全,所以后来他也没有必要再包下整间书店了。 「(天色这么晚了。)」 他望向窗外,向晚的天空已开始浮现点点星子。利瑟尔阖上手中读到一半的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房间,然后敲了敲隔壁劫尔房间的门。 「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劫尔让他进房,两人对坐在桌前。不像利瑟尔的房间四处摆着看完的书籍,劫尔的房间仍旧干净整齐,缺乏生活感。 「什么事?」 「是关于今天早上公会里的那个队伍。」 「早上的公会到处都是队伍吧。」 「就是讨论新迷宫的那个呀,我稍微搭了一下话的队伍。」 「喔,是被你多管闲事的那些家伙。」 劫尔投以责难的视线,利瑟尔面露苦笑,却也没有反驳。护卫对象自己主动牵扯上麻烦事,劫尔也难免想抱怨两句吧。 利瑟尔早已习惯受人护卫,平时行事自有分寸。但如今难得换了不同的立场,他也想做些平常做不来的事。报酬他会给得慷慨些,希望劫尔还是放弃吧。 「我想知道他们的冒险者情报。」 「真难得。你在意他们?」 「只是觉得先了解一下比较好。」 「先了解一下?我也没多清楚。」 劫尔告诉他的是极为普通、一般流传的情报,一方面也是因为劫尔自己对其他冒险者缺乏兴趣吧。 他们年纪尚轻,不过全员都有c或d阶级的水准,队伍阶级为c。接受的委托以战斗类居多,是冒险者当中的典型。虽然性子有点火爆,周遭的风评倒是不好不坏。 「这么说来,看起来确实是群血气方刚的孩子。」 「我倒是没被挑衅过。」 「表示他们有自知之明呀。潜力如何?」 「啊?谁知道……不过升上b阶应该还久吧。」 完成今天的委托,利瑟尔从阶级f升上了阶级e。任谁都能轻易升上e,不过之后的阶级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毕竟阶级提升与否须由公会判断,即使接受再多委托也不一定能晋级。原来如此,利瑟尔点了点头。劫尔手肘往桌上一撑,朝他抛出疑问。 「然后呢,知道潜力要干嘛?你想网罗那些小鬼?」 「没这回事。虽然只是利用一下空闲时间,不过既然都要投资了,还是找有前途的孩子比较好吧?」 利瑟尔需要劫尔,所以才将他留在身边,这一点劫尔有所自觉。他无意自抬身价,但是与那些小鬼相提并论也令他不快。 不是这样就好。劫尔正在寻思利瑟尔口中的「投资」是什么意思,这时忽然将视线转向门口。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 「是女主人吗?」 「嗯。」 「啊,是来找我的。」 听见脚步声走过门口,利瑟尔确信女主人有事找他,于是站起身来。女主人敲响隔壁房门的同时,利瑟尔也朝走廊探出头去。 「哎呀,利瑟尔先生,你在那边呀。」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怎么了吗?」 「没有啦,只是想问你一下喔……」 女主人啪嗒啪嗒走了回来,脸上带着犹疑的神色,压低声音说道。看见她略带紧张的表情,劫尔也起身走近站着说话的二人。 「有客人来,说是有事要找你啦,但是看那些男生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你的朋友……」 劫尔低头看向利瑟尔,这人可没有什么会来旅店拜访的朋友。 要说可能来访的人,史塔德勉强有可能吧。但是史塔德外表正经,即使真的来访,女主人也不会这么形容他。 利瑟尔注意到劫尔的视线,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转向女主人问道:「是年轻小伙子吗?」 「是呀,大概二十岁吧,看起来有点粗鲁。态度也不是说很不客气啦,但是喔,他们明明那副打扮,又装成一副老实样,如果他们是想对你做什么坏事,我在想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啦。」 「那大概是我的客人了。」 「听你这样讲,也不是熟识的朋友对不对?那些小朋友一副爱逞凶斗狠的样子,跟只有外表看起来坏坏的劫尔不一样耶,利瑟尔先生,你是在哪里认识这种冒险者的呀?」 「不,我也是冒险者呀。」 直到现在,女主人还是会忘记利瑟尔是冒险者。 劫尔被断定为「只有外表」,利瑟尔则被想成不谙世事的好骗少爷,二人心情都有点复杂。 「来,让客人久等也有失礼数,我们走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不在房间谈没关系吗?」 「楼下有椅子,就到楼下谈吧,要跟你们借一下餐厅了。」 利瑟尔说服了女主人,像护花使者一样执起她的手,温柔地引导她转过身去。 女主人拿他没办法,只好迈开脚步走下阶梯。利瑟尔跟在她身后,回头朝劫尔使了个眼色。接收到利瑟尔要他跟上的指令,劫尔也锁上房门,走下楼梯。 他边走边想,看来很快就会明白利瑟尔刚才那些问题的用意了。 旅舍的玄关站着四位冒险者。 等待期间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话,但一看见利瑟尔一行人现身,说话声便戛然而止。一群年轻人看起来好像在窥探他的脸色,又努力武装自己不摆出低声下气的态度,利瑟尔见状露出笑容,像是要让他们安心。 「女主人,我想包下餐厅一下子。」 「好呀,那这段时间我就不进去了,反正到晚餐也还有一段时间啦,保险起见还是帮你挂一下准备中的牌子哦。」 「谢谢你,我是不是该多给点小费呀?」 「哎哟真是的!」 女主人豪爽地哈哈笑着说完,便走进店后头去了。 眼见对方没问他们的来意便开始着手安排,这群冒险者在一旁愣愣看着利瑟尔。利瑟尔回头看向他们,打开餐厅的门。 「请进,坐下来谈吧。」 「呃……嗯。」 利瑟尔率先坐到附近的位子上。餐厅里只有四人用的桌子,冒险者们随便拉了隔壁的椅子过来,跟着在他对面坐下来。 只有劫尔没坐下,他站到利瑟尔身后,双手抱胸斜倚在墙边,采取旁观态势。虽然是比手放在剑柄上好多了,但对面的冒险者们仍然坐立难安,不晓得一刀的视线什么时候会扫到自己身上。 「然后呢,各位特地跑这一趟有什么事吗?」 利瑟尔柔和的嗓音问道,打破了周遭紧张的气氛。 那和缓的声音与男性冒险者今早听见的声音并无二致,正因如此,他才想起了原本到这里来的用意。没错,他被眼前这二人的气势吞没,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他定睛看着利瑟尔,努力鼓舞自己,现在坐在对面的只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冒险者。 「(太迟啦。)」 劫尔的目光观察似地扫过四位冒险者,吐出的低语掺杂几分轻蔑之意。虽然能理解他们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但真不知道他们误会了什么。 打从今天早上接受利瑟尔的建言开始,主导权就不可能落入他们手中了。 「我是队长艾恩。」 「你好。」 看来是由名叫艾恩的男生代表其他人发言,听见他简单的招呼,利瑟尔也微笑回 应。 「多亏你早上的建议,现在我们攻略那座迷宫的进度是最快的。」 「那真是恭喜你们。」 利瑟尔表达祝贺之余,忍不住纳闷冒险者之间究竟是如何知道彼此攻略进度的。毕竟在迷宫当中,基本上不会遇见其他队伍。 即使多个队伍同时攻略迷宫,进了迷宫之后,内部除了自己的队伍以外就只有魔物存在了。虽然不可思议,不过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如果能一路领先抵达最底层,那就太好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嗯?」 「我们又卡关了,帮帮我们吧。」 看来谜题出现得相当频繁,才刚解开新的暗号,当天又再度陷入僵局,这迷宫可能很爱刁难人吧。 「我想想……」 利瑟尔早已明白对方来意,面对凝视着他的四双眼睛,却犹疑不决地顿了一下。不晓得知不知道劫尔觉得他性格恶劣,利瑟尔忽然朝对方张开一只手掌。 「我要你们五成的通关报酬。」 「什么……!」 其中一位冒险者顿时气得探出身子,啷一声响起挪动椅子的噪音。利瑟尔瞥了他愤怒的面孔一眼,视线又转回艾恩身上。 「啊,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拿到的话,就不必给我报酬没关系。」 「开什么玩笑!狮子大开口也有个限度吧!」 「那我倒想问你们。」 利瑟尔刻意打乱优雅的坐姿,悠然自得地靠上椅背,双手摆在桌上,十指缓缓交叉。 看他好整以暇的姿态,旅店的便宜椅子说不定都要跟着升格了,艾恩一行人下意识屏住气息。 「我帮你们解开谜题,送你们到迷宫最底层,然后呢?」 「……!」 「没你的事了,说声谢谢就这样算了?你们觉得有可能吗?」 利瑟尔的声调依旧平稳,视线未曾自艾恩身上移开,明确宣示了自己说话的对象。探出身体的男子被这气势压倒,又缩了回去。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这么想,报酬当然会付。」 「是吗?」 利瑟尔带着笑意眯起眼睛,艾恩等人吓了一跳。老实说,他们本来觉得说不定有机会捡到便宜。 第一,利瑟尔看起来不缺钱。第二,早上在公会里,他看起来对新迷宫没什么兴趣。第一点是艾恩他们单方面的成见,至于第二点,利瑟尔也想看看迷宫里头是什么模样,算是有点兴趣。 「但是五成真的太多了!」 「成果应该获得相应的报酬,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报酬我们也考虑过了,所以……!」 取得无偿协助本来就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对方要求报酬在艾恩等人预料之中,但是利瑟尔提出的金额实在太难以接受了。 「你们不就是认为凭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攻略迷宫,所以才来找我吗?」 「只是时间不够用而已!」 「那跟我没有关系。」 「花那么大力气潜入迷宫的是我们欸,五成根本不划算。」 「所以我说过了,你们支付报酬是为了换取成果,不是为了省力。」 不论他们说什么,利瑟尔都不动声色地反驳,冒险者们的火气渐渐上来了。换作平常的状况,场面应该已经陷入一阵乱斗,他们之所以没对利瑟尔出手,完全是因为劫尔的存在。 正因如此,利瑟尔毫不介意地悠然开口。 「我看你们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啦!」 「你们没有立场要求我让步,明白吗?」 这句话与利瑟尔脸上温煦的微笑一点也不相称,艾恩一行人听得目瞪口呆,一瞬间无法明白对方说了什么。 「我也可以跟你们以外的队伍提出五成报酬的要求哦。」 「!」 损失迷宫内获得的一半财宝,换得率先攻略迷宫的名誉。 有没有队伍愿意接受这种条件?毫无疑问是有的。抢先突破迷宫,对冒险者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名誉,对于阶级提升也有显著影响。 现在艾恩等人之所以犹豫再三,是因为他们身为现在最接近底层的队伍,无法完全放弃自行攻略迷宫的希望。 「……其他队伍才不会相信一个菜鸟说的话。」 「你不是相信了吗?」 利瑟尔露出打趣的笑容。艾恩本是被逼急了才信口胡诌,对方这么一说更是令他哑口无言。今天早上,他只听了利瑟尔的一点线索便相信了,不得不信。既然自己有这种感觉,其他队伍不可能察觉不到。 「而且,光是前提就错了。」 「前提?」 「对。假如你们能靠自己的力量攻略迷宫,就不会跑到这里来了吧?」 艾恩不明白利瑟尔这句话的意思,皱着一张苦瓜脸,利瑟尔则像在催促他回应似地偏了偏头。 「当然啊,这不是废话吗……」 「对,这是当然的。」 利瑟尔解开交错的十指,一手放在自己胸前示意,视线转向身后的劫尔,又缓缓转回艾恩身上。 「我明天也可以自己去挑战哦。」 紧接着,艾恩他们这才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不寒而栗。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假设利瑟尔和劫尔潜入迷宫,难道他们还到不了最底层吗?绝对不可能。 即使是他们正在攻略的中层地带,魔物的强度也不至于陷入苦战。既然如此,这些魔物更不可能挡住人称「一刀」的男人,而迷宫里的谜题也不可能拦下利瑟尔的脚步。 「我错了,重来!」 「艾恩!?」 艾恩「砰」一声拍响桌子,站起身来。队友们纷纷发出诧异的声音,不过他无暇顾及,满脑子只想着抢先跟利瑟尔达成协议。 「我们想要最先攻略迷宫的荣誉!」 「报酬呢?」 「给你五成!不对,只收五成!拜托分五成给我们!」 听了艾恩的话,队友们也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花费五成的通关报酬邀请利瑟尔协助的立场,而是利瑟尔将五成的通关报酬与突破迷宫的名誉分给他们。 从这个角度想来,这可是破格的条件。所有人都明白了,诚如利瑟尔所言,他们绝对没有立场「要求对方让步」,反而应该感恩戴德,这可是他们无从回报的恩情。 「我也拜托你了!」 「我们一定要抢第一个突破迷宫!」 「求求你帮帮我们!」 四个冒险者纷纷探出身子,拼命向他求情。利瑟尔见状不禁露出微笑,真是群精明的孩子,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升上阶级c的人才,公会的评价可说十分恰当。 「劫尔?」 「这不是你的交易吗,随你高兴。」 在四人死命盯着他瞧的视线当中,利瑟尔回头问道。劫尔叹了一口气,看来并不反对,既然如此,想必这次合作也不至于受到其他冒险者谴 责。 利瑟尔朝着那四对眼睛,眯起双眼恶作剧似地开口。 「成交。」 艾恩一行人哗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开心得简直像是已经成功突破迷宫似的。还真有活力,利瑟尔边想边朝他们开口。 「我们双方都想避免落人口实吧,看到解不开的暗号,就请你们交给史塔德——」 「咦……」 「别吧。」 「咦?」 利瑟尔原本打算提议先把暗号交由史塔德保管,自己解开暗号后再拿给史塔德转交,不过被一脸不情愿的艾恩和劫尔出声制止了。 艾恩反对的原因,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他怕史塔德。没有冒险者不怕史塔德的,不是讨厌,而是单纯的恐惧。至于劫尔,则是确信史塔德会讨厌这群小鬼。 「他明明是个好孩子。」利瑟尔这句话没有获得任何赞同。 「那你们交给这边的女主人吧,我在房间的时候也可以直接找我。」 「那就没办法一口气推进了欸。」 「难得有机会突破迷宫,不可以偷懒哦。」 假如每次陷入僵局都离开迷宫一趟,一定会浪费不少时间,所以能解开的部分他们须自力解决,只有无论如何都想不透的谜题,才能带回来交给利瑟尔解答。 「『利用空闲时间投资』……」 望着正在交谈的利瑟尔等人,劫尔喃喃自语。 艾恩他们来访之前的那段对话,想必是利瑟尔早已料想到这件事了。总之他打算收下五成的通关报酬,剩下五成既然都要分给别人,不如分给有意义的队伍。就是这么回事。 「以这种方式合作,也不至于拖累攻略步调吧?」 「嗯啊,很多队伍光是解题就要花好几天咧。」 「可别告诉我魔物太强……前进不了哦,我会觉得有点浪费。」 「怎么可能!」 艾恩等人不久前才慑服于利瑟尔的气势,此刻却全无退缩的样子。 是利瑟尔刻意激起他们这种情绪的,劫尔心里如此确信,反而佩服起他来。何止驾驭自己的情绪,就连对方的情绪都能诱导,在贵族社会想必是无往不利吧。尤其利瑟尔是在下意识中这么做,更是可怕。 稍作讨论之后,艾恩便和队友一起离开了旅店,眼神里净是诚恳的感谢。利瑟尔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开口向劫尔打了声招呼。 「辛苦了。」 「你也是啊。」 劫尔也回以一笑,眯起眼睛斜睨着他。 「看来连论战也难不倒贵族大爷啊?」 利瑟尔闻言眨了眨眼睛,粲然一笑。 「说是论战未免太过火了,只是小猫闹着玩而已呀?」 利瑟尔将拇指碰上中指与无名指的前端,一开一阖摆出动物张口的动作。劫尔看见这手势更加深了笑意,这人果然可怕,他愉悦地低语。 「那动作在这边是狐狸的意思。」 「咦。」 8 利瑟尔起得并不早。 从前为了进城谒见,佣人会叫他起床,不过到了这边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更别说这边充满了利瑟尔从没读过的书籍,他时不时挑灯读书到黎明,更加重了早上起不来的症状。 但冒险者起得很早。 不上工的日子就不一定了,不过要接受委托的日子,冒险者在天刚亮的时候便会动身。除了起个大早争夺条件优渥的委托之外,前往距离城镇遥远的迷宫时,要是不早点出发,回程就没有马车可搭了。没有人喜欢露宿野外。 目前利瑟尔还不曾碰到清晨就必须行动的状况,总是尽情睡到日上三竿,到了人们早已开始活动的时间才起床。未来无论如何都必须早起的时候,利瑟尔已经做好努力把自己挖起来的心理准备,不过以防万一,想必还是得拜托劫尔帮忙。 「利瑟尔先生,你醒了吗?」 最近,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时不时有人来唤醒仍然沉睡梦乡的利瑟尔。 随着敲门声传来女主人喊他的声音,才刚钻进被窝不到三小时的利瑟尔迷迷蒙蒙睁开眼睛。贵族时代忙碌的时期,他一天能睡到三小时就算不错了,但这种事情是没办法习惯的。 利瑟尔仍然昏昏欲睡,任凭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外头响起劫尔和女主人交谈的声音,是劫尔一如往常代他出面应门了。 「喂,我进去了。」 劫尔也不敲门,就直接走了进来。 他低头望向依然半梦半醒的利瑟尔,指尖拨开遮住他眼瞳的刘海,露出一张迷迷糊糊、双眼微睁的脸蛋。 「你就是每天晚上熬夜看书才起不来。要是在委托中告诉我睡眠不足动不了,我就把你丢在原地。」 「……我又没有……那样讲过……」 「碰到紧急状况会来不及反应,别做蠢事。」 确实如此,利瑟尔的个人状况从来不曾妨碍到委托,即使睡眠不足也丝毫不会表露出来,只能说实在厉害。但万一碰上紧急状况才发现无法反应,那就太迟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劫尔也不会因此没收利瑟尔的书。对别人的兴趣说三道四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另外,单纯是从利瑟尔手中把书抢走太难了。 「那群小鬼来了,你要在房里谈?」 「嗯……」 利瑟尔点点头,却打死不离开被窝。劫尔一脸无奈,转告一旁正勤快地打开房内窗户的女主人。 清晨冷冽的空气钻进屋内,利瑟尔身体一颤,匆匆缩进被子里。女主人见状边笑边走出房间,不久立刻传来哒哒哒爬上阶梯的轻快脚步声。 「早安!」 「敲门。」 「对不起!」 艾恩猛地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这个时间,大清早上工的人们才刚开始准备动身,艾恩问好的笑脸显得格外精神饱满。虽然经过站在床边的劫尔一句指正,那笑容也抽搐了一下。 艾恩身为年轻冒险者,外表看起来一副桀骜不驯的叛逆模样,态度却十分老实。要是其他哪个冒险者敢叫他敲门,他肯定马上回瞪一眼准备打架了,不过他可不敢对眼前这二人摆出那种态度。 「利瑟尔大哥这样是醒了吗?」 「勉强。动作快,不然又要睡着了。」 「遵命!」 劫尔隔着棉被摇了摇利瑟尔的身子。他缓缓从被窝探出头来,满脸睡意地伸出一只手,艾恩立刻奉上写着暗号的笔记。 女主人刚打开的窗子透进幽微的日光,利瑟尔就着光线,浏览笔记内容。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暗号,不晓得是记号还是文字,利瑟尔抬起视线,看向艾恩。 「……你们昨天回程……怎么不顺道过来……?」 「昨天我们可拼命了咧,新的阶层全都是迷宫,我们自己往前走了好多路,不知不觉就半夜了,还跑出一大堆魔物。」 「喔……」 利瑟尔比较希望他们半夜过来,这时间他一定醒着,不过旅店可没办法允许他们这么做。旅店半夜一律上锁,除了房客以外不许出入。 这次的迷宫搭乘马车必须花两小时才能抵达,回到城里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已经很晚了。利瑟尔倏然垂下拿着笔记的手,招了招另一只手叫艾恩过来。 「怎么了吗,暗号我完全看不懂喔,昨天在马车里想了半天。」 「……」 「还是一个字都……啊!?」 艾恩正想探头过去的时候,利瑟尔伸出手,像在称赞好孩子似地摸了摸他的头。艾恩顿时像触电一样猛然弹开,利瑟尔毫不介意他的反应,径自递出手中那张纸。 艾恩愣愣接过笔记,脸上明显是红的。 「是不是有十扇门……?」 「咦,啊……呃……啊,有!」 「先从左边数来第二扇进去,然后是第五扇、第八、第一……接着回头,从刚刚穿过那扇门左边数过去第六扇门进去,再来第三、第十……」 「等……等一下,我抄一下……!」 利瑟尔应该是想夸奖艾恩他们独自突破了好几层吧。 不晓得是不是原本在年纪比自己小的国王身边担任导师的关系,利瑟尔多少有点疼爱年轻孩子的倾向,该庆幸他至少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说到底,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子被人摸头哪会开心啊,劫尔看着羞耻到无地自容的艾恩想道。 「等等,从头再讲一次……!」 「……」 「利瑟尔大哥!别睡啊!」 「……」 看来艾恩也没表现出嫌恶的样子,应该没关系吧。按照利瑟尔的说法,他「不会对讨厌摸头的孩子做这种事」,真搞不懂他是看哪里判断的。 后来艾恩总算成功问出暗号,道了谢离开了。队友们在一楼餐厅等他,旅舍的女主人最近也会端出饮料欢迎他们。 「噗哧……」 利瑟尔的肩膀在被子里抖了一下。 「别这样捉弄年轻人取乐,性格真差劲。」 「我好心慰劳他们耶。」 利瑟尔隐忍不住笑意,也不加掩饰,便闭上眼睛挨回枕边。有那么几天,利瑟尔这时会完全清醒过来,准备起床,不过今天看来是打算睡回笼觉了,劫尔见状也走向门口。 从他背后传来一道睡意朦胧的嗓音。 「没有重新回迷宫一趟是对的吧?」 话声落定,房内只听得见酣睡的鼻息,他悄然关上房门。 这正是先前那次委托,利瑟尔选择缴交泰迪熊的理由。假如再回迷宫一趟,肯定来不及与艾恩他们在旅店碰头,他们会被女主人赶回去。 这群冒险者不太可能吃一回闭门羹就放弃,但利瑟尔不希望在外头谈这件事。想要避免这种情况,二人就必须在那天傍晚之前回到旅店。 「(放弃布偶,换通关报酬。不必亲自出马,还能做人情。)」 比起重新回迷宫一趟,更能轻松获得报酬。 「这不是很麻烦吗。」 劫尔颤动喉头轻笑,回到自己的房间。利瑟尔这么做的优点确实不少,不过劫尔 这句话果然才是真相所在。 等到利瑟尔回笼觉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的时间了。 这时间还勉强来得及吃旅店的早餐,用完早餐后二人一同来到公会。自从上次缴交泰迪熊之后,利瑟尔还没有到公会来过。 「d阶级还没有护卫委托呢。」 「护卫是c以上,毕竟不是能打斗就行。」 利瑟尔升上了e阶级,现在也可以接受d阶级的任务了。有没有什么全新的委托呢,利瑟尔正看着委托告示板,柜台的方向忽然有人喊他。 毫无起伏的平淡嗓音,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史塔德。一旁的冒险者从来没见过史塔德主动喊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利瑟尔和劫尔则毫不在意地走向柜台。 「史塔德,怎么了?」 「请跟我来。上次那项迷宫品的委托人非常高兴,希望直接向你致谢。」 「啊?」 「你也顺便过来。」 为了道谢这样动员公会,劫尔从没听过这种事,表情难掩诧异。史塔德只瞥了劫尔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迈开步伐为他们领路。 「(是叫我待在这家伙身边吧。)」 虽然说是「顺便」,但想必是这么回事了。 他打量利瑟尔的反应,身边那人带着看不出想法的微笑,跟在史塔德身后走去。连自己都能注意到的事,利瑟尔不可能浑然不知,假如他明白状况仍然决定跟着史塔德走,那就没问题了吧。 「请在这里稍候一下。」 史塔德带领他们来到公会的会客室。这间会客室比起其他房间的布置更加正式,用途确实是接待客人,但绝不是一般委托人能够使用的房间。 史塔德看着利瑟尔在沙发上坐下,便离开了会客室。他的脚步声才刚消失在门后,绕到利瑟尔背后的劫尔便不悦地低语。 「你这家伙,别这样故意钓大鱼行不行。」 「你太抬举我了。」 「喂。」 利瑟尔打趣地笑,劫尔则恶狠狠瞪着他。看他嘴角的笑意,想必这件事不全是偶然。 「是真的。我当时的确有点在意那项委托,不过关于委托人,也只觉得这人好像很有意思而已。」 利瑟尔一口气将全身靠到沙发椅背上,仰头看着劫尔。 「不过,我确实觉得有点不寻常。像收藏家这种表现欲强烈的人,却没有写出名字,还有不论缴交什么东西,都固定付出六枚银币也是。」 劫尔低头斜睨着那纤细的发丝滑过沙发椅背,两手一左一右撑到他头部两侧,没碰到利瑟尔一根头发,却压得椅背吱嘎一响。 「然后?你不是刻意想要这个人脉,还选了这委托,为什么?」 「因为好奇。」 还真简单明了。 「要是你不高兴,先到其他地方等我也没关系呀。」 「蠢货。」 利瑟尔明知故问,劫尔咋舌一声放开双手。 自己在不在场,意义可是大不相同。虽然非他所愿,但一刀的名号影响力庞大,既然以冒险者身份受人雇用,劫尔也会尽可能做到最好。 「打扰了,委托人到了。」 一阵短暂的闲谈之后,有人敲响了会客室的门。 听见史塔德的声音,二人沉默互望了一眼。就在利瑟尔起身的同时,会客室的门也猛然打了开来。 「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哎呀,我这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没有错请您快进去。」 一位耀眼夺目的男人,带着满面笑容走进室内。 他浑身贵族的盛装打扮,却毫不惹人生厌,反而与他十分相称。灿烂的金发与金色眼瞳,再加上快活的笑容,虽然年纪已经四十岁前后,看上去却显得年轻有朝气。 他脱口而出的疑问被史塔德不由分说地驳回,这模样虽然平易近人,却丝毫无损他身为贵族的尊严。 「此次有幸拜谒,在下深感光荣。」 利瑟尔面带微笑,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 「我是接受您物品委托的冒险者,名叫利瑟尔。」 「这可真是惊人!」 男人眼神闪闪发光,摆出夸张的惊讶反应,随即气势汹汹地走近利瑟尔。他从头到脚毫不客气地将利瑟尔打量了一遍,接着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肩膀。 宛如缀着砂金的金色眼眸贴到最近距离,仔细审视他,利瑟尔脸上挂着不动声色的笑容,心里露出苦笑。看来不论是哪里的贵族,都不乏个性强烈的人物存在。 「真没想到竟然有像你这样的冒险者!跟一般冒险者的印象差得太远了,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进了其他客人的房间呢!哎呀,不好意思,我这么说没有恶意。」 「常有人这么说,还请您无须介意。」 「差不多该离远一点了吧靠太近了。」 「这还真是失礼了,请坐吧!」 语气略显高昂的男人,在史塔德催促之下放开了双手。恭敬不如从命,利瑟尔依着对方的话坐了下来,但劫尔仍旧站在他身后,史塔德也站在门边,没有离开会客室。 「至于我呢,我想想,就叫我雷伊吧。」 「还请您多多指教。」 「我负责管理宪兵,可能不太受冒险者欢迎就是了。」 雷伊爽朗地笑着说完,介绍自己的身份为子爵。利瑟尔回握他伸出来的手,在进入正题之前开口。 「我不久之前给宪兵添了一点麻烦,也在此向子爵阁下致歉。」 「哦?你看起来不像需要他们关照的人物呀……难道人不可貌相,其实你是个浪荡少年?」 「不是的,听说是传出了奇怪的谣言。」 奇怪的谣言,不久之前……雷伊喃喃自语,仰头望着天花板寻思。接着他忽然停止眨眼,仅落下视线看向正面,随即爆出一阵大笑。 随着愉快的笑声,他开怀地眯起眼睛,重新朝利瑟尔探出身子。 「在城下出没的贵族就是你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雷伊边笑边感到心服口服,甚至忍不住感叹这产生误会也是无可奈何。 「恕我失礼请您别笑了快说正事吧。」 这时,史塔德淡淡开口。 据利瑟尔所知,在这个国家,冒险者与宪兵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这是因为雷伊与公会长彼此打好了交情,他们一人居于国内治安维护单位的顶点,一人则负责管辖一向有威胁治安之虞的冒险者。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即使史塔德措辞如此,雷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责难的意思,或许知道他没有恶意,又或许原本就不介意这种事吧。 「也是,虽然很可惜,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 雷伊耸了耸肩结束了话题,利瑟尔闻言也点点头,露出抱歉的苦笑,主动起了个话头。 「听说这次为了委托,劳驾您亲自过来一趟……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不是的,完全没那回事。那个包装、那种迷宫品,我好久没这么感动了!这次过来只是想向你们表达由衷的 感谢而已。」 「不敢当。」 在二人礼尚往来的对话当中,史塔德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红茶端到桌上,一时间茶香四溢。不晓得这是什么茶叶?利瑟尔漫不经心地想。 这时,雷伊执起茶杯,端到勾勒出无惧笑容的唇畔,品了一口茶。接着他忽然张开一只手,没有将茶杯放回白色茶碟,却直接放到桌上,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枚金币,代替茶杯放到碟子上。 「但是迷宫品的报酬似乎给得不够,对你们真不好意思。」 雷伊将碟子递给史塔德,史塔德接过它,静静放在利瑟尔面前。利瑟尔看也没看茶碟一眼,只是露出困扰的微笑。 「以包装费用来说实在太多了。」 「多出来的金额代表我的感动!当然,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已。」 嗯,雷伊径自点了点头,真挚的眼神凝视着利瑟尔。 「既然你准备了如此不凡的包装,不可能不明白那两只泰迪熊的价值。」 「鉴定结果并没有错。」 「却也不是事实的全部。」 不愧是自称收藏家的人,看东西的眼光精准无误,完全看破了「有些人可能付出五枚金币」的价值,这件事理论上只有利瑟尔他们知道。 没有在这时拿出五枚金币,正表示了他的诚意。正因为双方遵守委托书上指明的金额,此刻才能以委托人与冒险者的身份会面。 「这是您的意愿?」 「没错。」 雷伊愉快地表达肯定之意,像在测试对方。 利瑟尔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接着伸手端起红茶。挺直的背脊文风不动,他将茶杯凑近唇边,缓缓倾斜。利瑟尔放低手腕,朝着史塔德粲然一笑,像在赞许红茶的滋味,又将视线转回雷伊身上。 「那我就心怀感激收下了。」 他放下茶杯,盖住盘中的金币,不发出任何一点器皿碰撞的声音。举止自然不做作,却洗练优雅,雷伊看了也忍不住耸起肩膀。 「真是的,这样子竟然说是冒险者,真该叫年轻人多跟你学学。」 「哪里的话,实在不敢当。」 「不必谦逊!毕竟你是一刀选择的人呀。」 雷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以戏剧化的动作张开双臂。 「我被他拒绝了一次,照这样看来,我才应该少说两句吧?」 雷伊以前曾经向劫尔提出护卫委托。当时,他打算微服私访商业国马凯德,平时随侍身侧的宪兵总长却不便同行。 既然如此,不如从公会找一位本领高强的冒险者吧。出于好奇,他向传说中的一刀提出指名委托,却被拒绝了。这位拒绝「某子爵」护卫委托的男人,这次却接受了利瑟尔的委托。 「好了,我也想知道一刀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只是时间上刚好配合得来而已。」 利瑟尔边说边瞥向劫尔,后者默默摇了摇头。劫尔本人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时间也差不多了。」 雷伊原本兴致盎然地看着二人的互动,这下站起身来,说他待得太久了。利瑟尔也配合对方起身,一同走向门边,在他准备低头行礼,恭送贵客离开的时候…… 「不必多礼。」 雷伊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掌心抵在利瑟尔胸前柔和地使力,利瑟尔顺势缓缓直起正要弯下的腰。 「利瑟尔阁下是吧,我想跟你打好交情。」 「荣幸之至。但是在下一介e阶级冒险者,何德何能荣膺子爵阁下青睐……」 「不。」 掌心依旧放在他胸口,雷伊扬起一笑,增强了身居高位的气场。 金色眼瞳投以看透一切的锐利目光,利瑟尔平稳的表情却丝毫不为所动。透过眼角余光,雷伊瞥见劫尔眼中沁着警戒之色,史塔德表现出些许不快,他却没有放手。 他弯腰凑近利瑟尔,压下声音中活泼开朗的色彩,以低沉深邃的嗓音耳语。 「只是我个人认为,最好还是与你打好关系而已。这是贵族的直觉,你相信吗?」 插图p135 抵在胸前的手掌,传来利瑟尔自己的心跳。他垂下目光,缓缓眯起眼睛,面露微笑。 「既然您这么想,在下无从否定。」 雷伊微微瞠大双眼,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抽开了手。 「那再好不过了!下次务必到我的宅邸一叙,让我跟你们介绍我引以为傲的迷宫收藏品!」 雷伊快活地说完便离开了。走出门外,他拐弯的方向并不是公会大门,多半是从后门或其他管道回去吧。 利瑟尔放松下来,吁了一口气。史塔德托了其他公会职员送客,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利瑟尔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史塔德,你不必道歉,承蒙子爵阁下关照是我们的荣幸。」 「二位不妨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谢谢,就这么办吧。」 史塔德像在窥探利瑟尔脸色似的,望着他看了一阵子。利瑟尔拍了拍他的头,表达自己没有生气,史塔德便仍旧一脸淡漠地走出了会客室。看在利瑟尔眼中,史塔德身上仿佛飞出了小花,也许是放下心来了。 「话说回来,劫尔,你拒绝过子爵的委托?」 「这种委托我全拒绝了,应该是其中一个吧。」 利瑟尔走向沙发,拿起盛着红茶的茶杯递给劫尔,收下杯子底下的金币。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劫尔也一边饮尽杯中冷掉的红茶,一边坐到利瑟尔对面,理所当然地开口问道。 「所以呢,跟你想的一样?」 利瑟尔没有回问他指的是什么事。 「大致相同,真的就像你说的。」 「得有那种地位才能指使公会办事吧。」 雷伊抵达之前,二人讨论过接下来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设法直接接触,又能指示公会准备会客室的人物,使得他们想起当时那位宪兵。那天早上,宪兵说他进行过「确认」。 为了确认王都的贵族是否到访城下,他势必请示过上级,也就是雷伊的判断。雷伊今天想必是到公会确认这件事,虽然当事人已经澄清了嫌疑,保险起见还是必须防范万一。 「看起来那家伙倒没想到接委托的就是我们。」 「本来应该是想向公会长确认,顺便道谢吧。」 惊讶的反应多半不是演出来的,如果是这样,利瑟尔不可能没发现。 「然后?嫌疑洗清了没?」 「我想是洗清了不会错。」 「哦,根据是?」 「你看,他临走前确认过了呀。」 利瑟尔指了指自己胸口,劫尔看了也出声表示理解,似乎觉得有点扫兴。 临走之际,雷伊的掌心抵在他胸口。即使利瑟尔直起身子,那只手掌也未曾放开,他一定感受到了。 雷伊已经自报名号,说他负责管理宪兵,假如利瑟尔是来自其他国家并伪造身份的贵族,听见他的疑问 ,一定会视之为一种监视。再怎么故作冷静,也无法连心跳都控制得天衣无缝。 「我看你即使说谎也能骗过心脏。」 「很难说。」 「你倒是否认一下啊。」 利瑟尔认真开始思考可能性,劫尔觉得他有点夸张。 「雷伊大人,看来赠送您礼物的那位冒险者,是非常值得景仰的人物呢。」 「嗯?」 「您的喜悦都写在脸上了。」 摇晃的马车当中,听见年老仆从的话,雷伊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抚过下颚确认,表情确实十分松懈。有了这层自觉,他更压抑不住愈发深沉的笑意。 「你听我说!那位冒险者竟然就是冒牌贵族事件的嫌疑犯!」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看来嫌疑已经洗清了?」 「是啊。本来以为是哪里逃亡过来的没落贵族,结果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说是这么说,不过本来就几乎无所谓嫌疑就是了,哈哈。」 雷伊愉快地笑出声来。 经过某位宪兵长确认之后,嫌疑本来就已经接近于零,而且利瑟尔也没有滥用贵族之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话虽如此,万一有其他国家的贵族潜入国内,那可就伤脑筋了。雷伊跑一趟公会,只是想为了精美的泰迪熊道谢,顺道向公会打探一下那位贵族冒险者的情报。碰巧见到本人,纯粹是运气好而已。 「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没落呢。」 雷伊的自言自语没有传到仆从耳中。 贵族只身离开母国并成为冒险者,代表什么样的情况?弊端遭人揭发,举国为敌,丧失了足以换得他国庇护的财产,与其一死,还不如自力更生,这时贵族才有可能成为冒险者。唯有失去了所有归宿,这种情况才可能成真。 正因如此,利瑟尔绝不一样。 「有幸直接跟他面谈是我运气好。」 「哦?难得出现让您如此中意的人。」 「这是当然,像他那样的人轻易出现可不得了。」 雷伊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只手掌,缓缓握起拳头。 那毫无动摇的心跳,不仅澄清了嫌疑,更鲜明地传达出利瑟尔对雷伊毫无惧意。那不是平民看见贵族应有的心跳。 而是居于更崇高的位置,清明廉洁,凭一己之意使人下跪称臣的心跳。 「真是可怕。」 「雷伊大人?」 「……嗯,若能跟他建立友谊就再好不过了。好,下次必定招待他们到我的收藏室逛逛!」 雷伊端正却不惹人生厌的脸庞染上快活的笑容。仆从见状点了点头,这才是大人物的风范。 9 那天中午,艾恩他们突破迷宫的消息终于在冒险者之间传了开来。 大家都说仅凭冒险者的知识绝对不可能攻略那座迷宫,因此各式各样的臆测也甚嚣尘上。艾恩一行人自然饱受各方人马纠缠,不过当事人乐得要飞上云霄,相形之下那也只是不足挂怀的小事了。 再怎么说,他们打倒头目之后,在迷宫最深处找到的财宝可是多达千枚的金币,不高兴才奇怪。 附带一提,那些金币没有装在宝箱里,而是撒在小房间的地板上,所以难得找到财宝,艾恩他们却没办法发自内心高声欢呼。 「艾恩他们没有打迷糊仗呢。」 「不敢骗你吧。」 「不是不敢骗一刀吗?」 利瑟尔打趣地笑了。 二人坐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光顾的那间酒馆里。不久前,艾恩他们才刚兴高采烈地冲到旅舍突袭,表达甚至可以说是夸张的谢意,留下五成的通关报酬。 事不宜迟,他们现在肯定在哪里的酒馆大肆散财了吧。利瑟尔坐在吧台,手中拿着和先前一样的果实水,看向坐在身旁的劫尔。 「他们分到的报酬是每人一百二十五枚金币,这算多吗?」 「凑齐高一个档次的装备一下子就没了。要是想早日升阶,这点钱根本不够。」 「资本还真重要。」 利瑟尔望着吧台内罗列的酒瓶,啜了一口果实水。甜味比之前淡了些,符合利瑟尔偏好的口味。 「很好喝。」 「……」 利瑟尔微微一笑,老板只是对上眼点了个头。老板本来就话少,从不对顾客鞠躬哈腰,但是调酒手腕一流,所以这里的客人总是络绎不绝。不过到了现在这种深夜时分,来客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利瑟尔静静放下玻璃杯,从腰包里拿出一个布袋。袋子以黑色布料缝制而成,袋口绑着银线,利瑟尔将它放在吧台上的时候,发出硬币摩擦的细微声响。 劫尔看也不看袋子一眼,直接望向利瑟尔。 「这一个月来谢谢你。」 利瑟尔低垂的视线缓缓抬起。 那双眼眸只是看着别人,便能酝酿出一股清静气质,此刻流露出慈爱的笑意,甜得醉人。原来如此,在这副表情宠溺之下,年轻孩子总是被他驯得服服贴贴也不奇怪。劫尔看着这双眼睛,事到如今终于领会个中原委。 「你没有掏空我所有的财产耶。」 「谁叫你在期限之前大捞特捞了一笔。」 利瑟尔一双眼睛揶揄似地勾成两弯月牙,劫尔皱起眉头别开视线。 他咋舌一声,那本来就是为了套出利瑟尔的来历,随口说出的玩笑话。利瑟尔明知如此,还刻意出言调侃,这声咋舌是对此表达抗议。 「所以?」 「嗯?」 「怎么给得这么多。」 劫尔低头看向摆在手边的钱袋。他知道里头装的肯定是金币不会错,也知道以一个月的随行费用来说,这金额显然太多了。 这一整个月竭力汲取新知的利瑟尔不可能不知道行情,既然如此,也不会是他弄错了。劫尔没有伸手去拿钱袋,撑在桌上的那只手将酒杯一倾。 「是我感谢的心意,还有预约。」 「预约?」 这说法使他起了疑心。 劫尔早已注意到利瑟尔打算留他在身边,直到利瑟尔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之前,想必自己也会与他共同行动吧。 「假如下次还有什么事,能不能再请你帮忙?」 一直以来,他总是毫无缘由地这么想。 「……」 「……兴趣真恶劣。」 「不好意思。」 「你到底想怎样?」 「只要你随自己的意思行动就好。」 看见利瑟尔脸上清静的微笑,他的疑问便转为确信。一旦注意到就不难明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这男人只知道服从以及使人服从的方法,为了避免这两种情况,才交由劫尔决定。 「我不想束缚你。」 劫尔放开利瑟尔的手,捉住那手臂往前拉近自己。利瑟尔没有抵抗,那双眼睛顺势靠了过来。劫尔猛烈的眼光对上他的,视线锐不可挡,甚至渗出几分杀气,他开口说道。 「给我听好。」 令人不悦至极。不想束缚?还真敢说。不论一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即使当一枚随他利用的棋子,劫尔采取的行动从来不曾违背自己的意志。 「这是我的意思,我自己期望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利瑟尔双唇微启,绽出一抹微笑。看见那双眼瞳里添了几分高贵之色,甜美地漾开,劫尔明白自己一定给出了利瑟尔期待的答案。 这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早已逃不出他的掌心。涌上唇边的笑意扬起他的嘴角,劫尔将手边装着金币的袋子落在利瑟尔面前。 「可别让我腻了。」 「我会努力不负期待的。」 两人相视而笑,恢复了原本的气氛,酒馆老板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两人跟老板道了歉,那天夜里相对而饮,直至酒馆打烊。 隔天,继前一天的大新闻之后,冒险者之间又有一项惊天动地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一刀」劫尔终于组了队伍。区区一个冒险者组队的消息竟闹得如此轰动,这可是前所未见。 认识劫尔的人斥之为无稽之谈,知道队友是利瑟尔的人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事实,至于他们熟识的人,听了则是偏了偏头:「原来那两人还没组队啊?」 「这样真的好吗?」 「史塔德,你不高兴吗?」 「不高兴但不反对。」 今天的公会比平时汇集了更多瞩目,史塔德露骨地朝着话题中心人物抛出不甘愿的目光。 「怎么,不许抢走跟你要好的家伙?」 「谁跟谁要好了?」 「你这家伙竟然没自觉喔。」 史塔德无视那道哑然的嗓音,继续办理委托结案手续。 但他不是没注意到劫尔细微的变化。他遇见利瑟尔之前锋利的气质沉潜了下来,该说是多了几分从容吗?他甚至觉得劫尔身为冒险者的水准又提升了一个层级。 是好是坏,对史塔德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是看不顺眼。 「……请不要因为他现在不是你的护卫对象就让人家遭遇险境。」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说到底,史塔德在乎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却还没有跟利瑟尔要好的自觉,也难怪劫尔受不了。当事人利瑟尔听了心想,难得组了队伍,队友之间应该彼此对等才对,不过没说出口。 没多久,结案手续顺利办好了,利瑟尔正要接过公会卡的时候,史塔德忽然抓住他伸出来的手。 「那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 从利瑟尔袖口的缝隙,隐约可见一道环绕手腕的瘀青。史塔德放开他的手,利瑟尔好笑地理了理袖子开口。 「是劫尔哭着叫我不要丢掉他。」 「才怪。」 劫尔嘴上否定,眉头却皱得死紧。史塔德见状,察觉了那道瘀青的元凶是谁,淡然的眼睛蕴着不悦瞪向劫尔。 劫尔却只是苦涩地咋舌一声,别开了视线。既然觉得心虚,表示他不是刻意弄伤利瑟尔,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史塔德将公会卡交还到利瑟尔手中。 「谢谢你。」 「不会。还有,有一项东西要交给你。」 史塔德拿出一封信。 「这封信混在今天早上寄给公会长的信件当中,检查过内容后发现应该是写给你的信。」 「给我的?」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也没写任何文字,样式却十分奢华,会寄这种东西到公会的人物,除了某人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利瑟尔收下信封,翻到背面,右下角以流畅的笔迹写着「mr. bear」。 不必想也知道,寄件人当然是上次刚见过面的雷伊子爵了。附带一提,利瑟尔向旅店女主人打听了雷伊的印象,据说他「从年轻到现在都是王都女性的梦中情人,是众所公认的中年美男」。 「公会长怎么说?」 「不知道,我直接拿过来了不过没有问题。」 看来是史塔德按往例分类信件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依据信封与寄件人推测应该是寄给利瑟尔的信件,于是确认内容后便径自拿到柜台来了。 这样好吗?利瑟尔边想边看向坐在史塔德隔壁的公会职员,对方朝他点了点头。重视效率的史塔德没有其他意思,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这种情况不会构成权力介入吗?」 「冒险者经常更换住处,因此寄给冒险者的信件虽然不多,大多都是直接送到公会,这也没有办法。而且如果是私事,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原来是私事呀。」 既然确认过信件内容的史塔德这么说,想必不会错。 信上没写收件人,恐怕也是为了让职员检阅信件内容,表示这不是以贵族身份对公会、对冒险者施压的信件。 不愧是与公会关系匪浅的人物,思虑也十分周详。利瑟尔的所有信件往来必定经过检阅,因此丝毫不以为意,当他正要从信封中取出信纸的时候…… 「你要在这边读吗?」 「咦?」 利瑟尔不明白史塔德的疑问是什么意思,看见他疑惑的样子,劫尔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传闻使然,此刻他们比平常更受周遭瞩目。利瑟尔想必不是没注意到旁人的视线,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举一动本就受人注目,时常习惯性忽略别人的目光。 「那不是什么值得昭告天下的寄件人吧。」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的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利瑟尔能藏得很好,因此劫尔也只是提点了他一句。 「反正看不出内容也不知道寄件人是谁,没关系吧。」 「是不知道啦……」 但那个与新手冒险者不相称的奢华信封,肯定会引发诸多猜测。利瑟尔的来历现在俨然成为街头巷尾的八卦话题,这下子免不了又要火上加油了。 利瑟尔将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气质高雅地读着信,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你也真随性。」 「嗯……?」 听见劫尔无奈的嗓音,利瑟尔回以含糊的微笑,读完了手中的信。 「这位阁下真有行动力。」 「啊?」 「你看。」利瑟尔递出那封信,劫尔接过信件,视线落到纸面上,一行一行读下去。行文充满贵族气质,恭敬有礼,换句话说就是拐弯抹角,内容倒是简单明了。 我想炫耀收藏品,顺便拜托你们一件事情,所以请你们过来一趟。就这样。 「你怎么打算?」 「不知道耶,感觉上即使拒绝了他也不会介意。」 「你不想去?」 「只是说这也是一种选择而已。难得组了队伍,也应该考虑你的意见吧?」 「队长不是你吗。」 这个队伍的代表是利瑟尔,公会里也是这么登记。 以冒险者之间的常识来说,队长一般由队伍中阶级最高的人担任。利瑟尔不知道这条规矩,不过一开始也觉得劫尔身为一流的冒险者,应该由他担任队长才对。 但是本人却不愿意。 『要我领导你?别开玩笑了。』 既然劫尔都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利瑟尔也不打算强迫他,于是率领b阶队员的e阶队长就这么诞生了。 「劫尔,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拒绝吧。」 「有必要的话没差。」 利瑟尔凝视着劫尔。 假如劫尔这句话言不由衷,利瑟尔会面不改色地拒绝雷伊的邀请,不过看来并非如此。 「(表示他不是讨厌所有贵族,只是特定贵族让他看不顺眼?)」 利瑟尔确信劫尔曾经与贵族扯上关系。 恐怕是骑士,或是与骑士相关的贵族之类。这只是利瑟尔的猜测,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话虽如此,跟这次的邀约应该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机会难得,我们就去一趟吧。」 「倒是你想去吗?反正对你来说也不稀奇。」 不过是区区的贵族。劫尔话中暗藏讽意,利瑟尔闻言微微一笑。 「毕竟昨天才刚见过面,今天就捎来信件,这可是热烈的欢迎呢。」 迅速的应对,证明了雷伊对他们的重视。子爵宁可排开既定的行程来招待他们,如实表现出二人在他眼中的价值。 「而且我也想看看子爵收藏的迷宫品。」 「毕竟你从来没开出什么像样的迷宫品嘛。」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运气因素吗?」 继泰迪熊之后,利瑟尔仍然没开到过任何带有冒险者色彩的迷宫品,宝箱里放的往往是高级茶叶之类的东西。 「啊,史塔德,你知地道点吗?」 「只知道在中心街深处。」 不只是这个国家,各地的重要行政机关通常都集中在中心地带,这也是利瑟尔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的感想。贵族也一样居住于王城周边地带,中心街区四周有河川围绕,简单划分出内外界线。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建有渡河的大桥,桥上有骑士站岗把守,不过出入相对自由。许多平民都在中心街区工作,也有不少商人出入。 虽说是中心街区,外围仍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利瑟尔他们也可以随意进入。 「到了中心街的大桥就可以租借马车,搭上马车应该可以直接抵达目的地。」 「一般的冒险者也能租借马车吗?」 「无缘无故租借马车确实会招致怀疑,不过有子爵的信就没问题了。」 一般而言,大桥上的马车专供居住在中央地带的有钱人使用,是富豪的御用马车。 要是冒险者打算搭乘马车,肯定会遭人怀疑。如果是接受贵族委托的高阶冒险者也就算了,区区的e阶级冒险者,就算带着亲笔信也 不可能放行。 「尤其是你,我想完全不需要担心。」 不过,史塔德是这么想的。利瑟尔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明,便能极其自然地搭上马车。不对,应该说有人会主动帮他牵马车过来。 「公会这边会事先提出通知。以那位子爵的个性,今天就登门拜访应该也没有问题。」 「那我们就悠哉吃个午餐再出发吧。」 「嗯。」 午餐过后。 马车安静无声地奔走在铺设平整的道路上,利瑟尔坐在车内,眺望窗外的风景。劫尔坐在他对面,马车气派十足,即使劫尔伸直那双长腿也还有多余空间。 「没想到他们真的看脸就放行了。」 「还很自然帮你准备了马车。」 「我这身打扮是冒险者吧?」 「不是普通的冒险者吧,素材比贵族的衣服还高级。」 「你的衣服不是也一样吗……」 冒险者的装备,要不是购买现成的,就是自备素材向匠人订制。资金、材料绰绰有余的冒险者会选择后者,穿戴外观设计符合自己喜好的装备。 利瑟尔身上没有配戴金属装备,看起来没那么像冒险者。是这个缘故吗?本人一脸懊恼。劫尔看了心想,那不是服装的问题吧。不过他没说出口,毕竟这一点当事人无能为力,总该顾虑一下他的心情。 「我应该试着看起来更,嗯……逞凶斗狠一点吗?」 「省省吧。」 利瑟尔差点若无其事地走上歧途,就在劫尔阻止他的时候,马车微微晃了一下,停了下来。过一会儿,马车夫打开车门,随侍在门边。 劫尔先下了马车。利瑟尔紧跟在后,付了银币给车夫,没有目送马车走远,便直接看向站在眼前的人物。 「欢迎二位大驾光临。」 「哪里,我们才要感谢子爵阁下盛情邀约。」 开启的大门中央,站着一位仪态优雅的年老男性,看他的打扮想必是执事了。老人行了漂亮的一礼,他身在此地,正是为了以满面笑容迎接二人到来。 「在下奉命为二位领路,这边请。」 二人跟在带路的老绅士身后,走进宅邸大门,穿越庭院,进入玄关,然后停下了脚步。 「这还真壮观。」 迎接他们的是一座宽敞的玄关大厅,墙上挂着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画作,呈现出气势磅礴的景象。 利瑟尔一一浏览每幅画作,忽然偏了偏头,因为画中的题材完全不是他熟悉的事物。有些画着冒险者斩杀魔物的情景,有些则是相反,另外也有几幅画作绘着迷宫内部的风景,或是迷宫的大门。 「劫尔,这是……」 「这当然也是我引以为傲的迷宫品!看来二位已经开始欣赏了。」 雷伊猛地打开门扉现身,盖过了利瑟尔刚脱口而出的问句。他微微张开双臂朝二人走来,宛如演员般带着戏感的动作与他十分相称。 「你们来得真好,欢迎,欢迎!」 「今日感谢子爵阁下盛情……」 「别这么拘谨,我已经决定把你们当作亲近的朋友了。」 雷伊快步走近,阻止利瑟尔道出来访的社交辞令。说要把冒险者当朋友,还真不可思议,利瑟尔看着雷伊在眼前停下脚步。 看来这人的个人空间本来就比较狭窄,站得好近。 「您别这么说,实在不胜惶恐。」 「不,别说这么伤感情的话!」 利瑟尔后退一步,与灿然生辉的金发和笑脸拉开距离,雷伊立刻又凑近一步。 「二位务必以对待彼此的态度对我就好,别嫌弃我厚脸皮哦?」 上位者主动请晚辈放松态度的时候,有两层意思:可能是真的发自内心这么想,也可能是为了观察晚辈的反应。 这次是前者吧,利瑟尔如此判断。他瞥了不发一语的劫尔一眼,又将视线转回雷伊身上。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太拘谨啦!」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来!你也是!」 「……啰嗦。」 不仅无意测试对方,甚至主动要求缩短距离,看来雷伊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利瑟尔露出苦笑,看着他满意点头的模样。 「好了,我来为你们介绍吧。」 「啊,在那之前……」 利瑟尔叫住正要转身的雷伊,开始低头翻找腰包,抓住了要找的东西。他四下寻找执事的身影,但老绅士不知何时离开了,于是利瑟尔直接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雷伊。 包装是白橙相间的条纹,以黑色缎带封口,一看就知道是个礼品。雷伊接过包裹,眼神闪闪发亮。 「这是伴手礼。」 「~~~!!!太美妙了!你太棒了!」 打开包装,出现了一只黄宝石眼睛熠熠生辉的泰迪熊。这是利瑟尔值得纪念的第二回宝箱内容物,雷伊看了简直兴奋到不能自已。 他原本就有华贵显赫的气质,此刻更是百花齐放,激动地张开双臂要给利瑟尔一个感谢的拥抱。劫尔拉住利瑟尔的手臂让他躲开了。 「都几岁了,冷静点吧大叔。」 「没关系的,看见收礼的人这么开心,这份心意也没有白费了。」 「太美妙了!我来到了幸福的巅峰!啊,竟然有幸见证这种奇迹!」 雷伊的热情丝毫不见冷却,老执事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终于镇定了他的情绪。泰迪熊也交到执事手中,想必会与先前那两只布偶摆在一起展示吧。 雷伊带领二人来到一间会客室,房内高尚典雅地展示着绘画与迷宫品。 利瑟尔坐到沙发上,望着其中特别巨幅的画作。画中果然是某座迷宫的风景,非常写实、细腻地描绘了冒险者的身影。 「画作的题材该不会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吧?」 「没有错!说它是迷宫过去的记忆,应该比较容易理解吧?」 宝箱中开出画作的机率不高,不过每一座迷宫都有机会出现。 绘画不好携带又占空间,也不算特别值钱,是冒险者敬谢不敏的迷宫品。拥有空间魔法包包的冒险者少之又少,没有办法搬运画作的冒险者,往往就这样把它丢在迷宫里。 「简单说就是铭谢惠顾的烂货。」 「这样啊,不过听起来还满有意思的。」 「对吧?真是太令人难过了,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东西,竟然不明白它的价值!」 「怎么可能扛着这种东西在迷宫里行动。」 「这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以我的立场,还是希望冒险者加把劲努力一下嘛。」 雷伊身为收藏家,想必不愿见到绘画被当作没有价值的烂货吧。 虽然表面上耸了耸肩膀,不过雷伊算是比较体谅冒险者的贵族了。他明白画作搬运困难,也知道许多画作乏人问津,卖不到好价钱,真是难解的问题。 「明明有些绘画的价钱比普通宝石还要高出一大截呢,唉。」 「是这 样呀?」 听见雷伊摇头感叹,利瑟尔望向劫尔。 「高价品确实是这种价位,普通的画也一样。不常见就是了。」 「啊,原来如此。」 「要不然就是题材特别珍贵,像是头目、迷宫特有的神秘景象,还有你们这些冒险者啰。」 宝箱里开出来的绘画,大半都是迷宫里平凡无奇的通道、墙壁、门板之类。当画面捕捉到珍贵的景色、关键的瞬间,或是魔物出现在画作之中,它的价值就可能随之飞涨。 最值得一提的应属偶尔映入画框的冒险者了。假如画中描绘了s阶级的队伍或知名冒险者,画作便能卖到惊人的高价。 「那劫尔应该很不得了哦。」 「谁知道。谁想看见自己出现在画……」 「当然,我这收藏了一幅!你们一定很想看吧?」 「住手。」 利瑟尔劝住皱起眉头并由衷表露嫌恶的劫尔,点了点头表示一定要看看。雷伊露出看好戏的笑容,向一旁待命的仆人指示了几句。 仆人立刻搬来一幅盖着布幔的画框。那布幔一掀开,劫尔带着不悦至极的表情别过脸,利瑟尔则兴味盎然地凝视那幅画。 「劫尔真适合入画。」 「啰嗦。」 约有一公尺宽的画框当中,绘着劫尔以冷酷眼神斩杀某种魔物的身影。被他斩杀的对象太过巨大,看不出所以然,从庞大的身躯看来想必是哪一座迷宫的头目吧。 「真是的,一刀再加上头目,这幅画可是价值不斐哦。据说是从迷宫深层开到的,看来迷宫也很清楚这画面有多珍贵。」 「顺带一问,这幅画当时是多少钱呢?」 「至少要四十枚金币吧。我是靠门路买到的倒还好,要是在拍卖场上可能会喊到一百枚金币以上。」 「劫尔,你看,你多受欢迎呀。」 利瑟尔伸手催促劫尔看画,那只手却被劫尔烦闷地捉住,扔到一旁去。 「受欢迎的都是实力高强的冒险者吗?」 「实力当然也是一点,不过相貌还是主要因素吧。在拍卖场上也一样,之所以猜测价格会超过百枚金币,也是因为不难想象千金小姐们争相出价。」 「相貌吗……」 利瑟尔看了那幅画一会儿,接着定睛凝视劫尔的脸庞。 本来他一向只觉得劫尔相貌凶恶,仔细一看,原来如此。去掉眉间的皱折,不难看出他五官端正得无可挑剔,画中的劫尔正是如此。 修长的眼尾、直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五官比例堪称完美,慵懒的视线散发出一股男性魅力。 「喂。」 也许是利瑟尔盯着他观察太久的缘故,劫尔原本一直避开他的视线,此刻却苦着一张脸看向利瑟尔。他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举起一只手。 就这么一把抓住利瑟尔的头,大手遮住了那双眼睛。 「你的视线真烦人。」 「不好意思。」 「喂,该收起来了吧。」 雷伊正极为愉快地看着他们俩,被劫尔恶狠狠地一瞪,他悠然笑出声来,指示仆人将绘画搬出去。利瑟尔这时才终于从劫尔掌中获释。 利瑟尔拨了拨微乱的头发,看向不久前还摆着画作的位置。 「哪一天我也会出现在画里吗?想到这种画也许由不认识的人拥有,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出现了你的画,不论出多少钱我都会买回来,放心吧!」 这么一来,绘着利瑟尔的画就一定会挂出来展示了。虽然比起素未谋面的人还是好一点,利瑟尔的心情有点复杂。 「话说回来,子爵想要拜托我们什么事?」 「啊,对了。」 利瑟尔为了岔开话题开口一问,雷伊便递出了一封信。信件以蜡印弥封,想必是正式文书了,利瑟尔伸手接了过来。 信封没什么分量,完全无法猜测信中内容。他看向雷伊,后者宛如策画恶作剧般意味深长的笑容映入眼帘。 「你们也有机会访问马凯德吧,有需要的话尽管拿去用。」 利瑟尔打量着雷伊递出的信封。有需要的话拿去用,这也就是说…… 「像我这样的冒险者,恐怕没有机会用到它。」 「我倒不这么想。」 果真如此,利瑟尔点点头。 听了利瑟尔的话,劫尔也领略了这封信背后的意义,狐疑地看着雷伊。这也不奇怪,毕竟才见过第二次面,没道理受到如此盛情对待。 「巴结谄媚也未免太露骨了。」 「有机会当然要好好巴结,毕竟我可不想轻易放手呀。」 你怎么打算?劫尔的视线投了过来,利瑟尔面露苦笑,收下了这封信。 「还不知道能否满足子爵阁下的期待。」 「不,只要对你有帮助就好,你们随意处置它无妨。」 看见信封离开自己手边,雷伊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站起身来。 「好了,可以进入今天的正题了。让你们尽情欣赏我的收藏吧!」 看来对雷伊来说正题现在才要开始,他意气风发地走在前头,为二人带路。 后来,利瑟尔和劫尔真的尽情欣赏了收藏品,当然,是看到雷伊尽情为止。 10 利瑟尔独自走在街上。 这条街上的店面,比起一般摊商林立的街道稍微高级了一些。一面小型招牌上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利瑟尔认出上头缺乏自信的笔迹,走进那家店里。 像平常一样,店里只有一位店员,一刻也不得闲地整理架上的商品。勤勉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微笑,利瑟尔静静带上门。 「贾吉。」 「利……利瑟尔大人!」 「不对吧?」 「利瑟尔……大哥……」 贾吉一面轻声哀号,一边改过了称呼,利瑟尔听了说了句「很好」,露出微笑。 每次潜入迷宫,取得迷宫品,利瑟尔都会到这里鉴定,差不多也希望贾吉习惯了。话虽如此,利瑟尔也知道他只是个性客气才保持距离,心里对自己是十足的仰慕。 「对了,恭喜二位组成队伍……!」 「嗯,连你都听说了?」 「是的。二位今天没有一起行动?」 「我们也不是随时都黏在一起呀,大家都是大人了。」 虽说这是间专为冒险者开设的店铺,不过连冒险者以外的人都听说了组队的事,看来消息传得比想象中还广。 这纯粹是劫尔的知名度使然。利瑟尔独自行动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就是传闻中的人物,一部分也是因为乍看之下看不出他是冒险者的关系。 拜此所赐,不认识利瑟尔的冒险者都一口咬定:过了这么久终于看到劫尔结交战友,这人一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强者。 「……情况……还好吗?」 「嗯?」 「那个……对劫尔大哥心怀憧憬的冒险者还满多的,万一有人找你麻烦……」 正如贾吉所言,自从组成队伍以来,纠缠劫尔的冒险者也变多了。 其中大多数冒险者都是来要求加入队伍的,劫尔每天都满脸不耐地装作没看见。这时候利瑟尔常常也在现场,每个冒险者一对上他的视线,往往不敢置信地多看一眼,然后连要找碴都忘记了,就这么默默离开。 「某种程度上我也是有办法自卫的,别担心。」 「这样啊……?……??」 语尾微妙上扬,看来是半信半疑。毕竟自己长得也不是一副看上去就实力剽悍的体型,这也没办法,利瑟尔毫不介意。 贾吉看起来一脸担忧,利瑟尔露出微笑加以安抚,并从腰包里取出了一个砂漏。 「不说这个了,麻烦你帮忙鉴定这东西。」 「啊,好的!」 一个手掌大小的砂漏放到贾吉手中。 「……这是『不狂砂漏』。」 「是什么特别的砂漏吗?」 「不管使用几次,都可以准确计时三分钟。」 这究竟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呢,利瑟尔忍不住面无表情地接过砂漏。 利瑟尔最近也会潜入迷宫中层或深层,却迟迟没开到效果像样的东西,宝箱给他的迷宫品都没什么迷宫味。一开始是泰迪熊,再来是迷宫魔物的造型玩偶、弄不脏的茶具组、被偷走会自动回到身上的钱包等等,全都是从宝箱里开出来显得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最近,每次利瑟尔发现宝箱,劫尔总会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如果身边的人也开出这种怪东西,他倒没有意见,偏偏劫尔总是开出武器防具、稀有矿石,他实在难以接受。 「宝箱里的东西应该更……该怎么说……偏偏就是开不出来。」 「我……我倒是看了很多稀奇的东西,觉得很开心……哟?」 「你真是好孩子。」 看见贾吉微微弯下腰来安慰他,利瑟尔伸出指尖温柔抚摸他的额头。被他一碰,贾吉倏地挺直了背脊,利瑟尔笑着将鉴定完毕的砂漏收回腰包。 大多数冒险者鉴定道具之后,除了特别实用的物品之外往往直接出售,不过利瑟尔总是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反正总有某些用途。多亏如此,雷伊的伴手礼也才有了着落。 「话说回来,上次的包装评价很不错哦。」 「啊,这……这样啊……!」 贾吉仍然害羞地用手压着头,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家店明明不是特别大,却不知为何应有尽有。那天前往雷伊的宅邸拜访之前,利瑟尔也顺道过来了一趟,目的当然是包装那只黄色眼睛的泰迪熊。 在劫尔依旧无法理解的凝视之下,利瑟尔和贾吉一起精心点缀了那天的礼品。 「那次也是物品委托吗?」 「不是,上次是给雷伊子爵的伴手礼。」 「这样啊……咦,那个……」 「他开心得不得了呢。」 利瑟尔露出和煦的微笑,贾吉决定就此停止思考,再想下去太可怕了。 虽然利瑟尔说自己「只是个e阶级冒险者」,但贾吉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现在对自己的判断更是确信不疑。 「子爵的宅邸里有好多画作,都是迷宫品。」 「啊,收藏绘画的人好像满多的耶。」 「也常有人带着画作到你的店里来吗?」 「有时候会有,我只负责鉴定而已。」 贾吉收购的迷宫品,有时也会直接摆在店里贩卖。 大部分的道具店会将实用物品留在自家贩卖,假如想要取得没有用处的浅层迷宫品,就只能像雷伊那样提出委托了。 贾吉也不例外,毕竟没有人会到道具店来买画,所以店里并未陈列画作。 「子爵家有一幅劫尔的画,听说非常昂贵。」 「劫尔大哥的绘画……」 贾吉试着想象了一下。 画作上显现的是迷宫内的景象,所以恐怕是劫尔跟魔物打斗的情景吧。怎么想都很恐怖,自己可不敢把这种画挂在墙上。 「(但是,假如换成利瑟尔大哥的话……)」 他悄悄看了利瑟尔一眼。 刚遇见他那时尊贵的气质沉潜了下来,但是一见面便知道那种气质并没有消失。无论将头发拨到耳后的动作,还是悠然微笑的脸庞,都最适合捕捉到画框之中了。 利瑟尔气质如此,他与魔物对峙的光景,任谁看了一定都移不开目光。贾吉自有身为鉴定士的坚持,此刻脑海中浮现的价格,却高得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偏袒亲近的人。 「虽然子爵说他也想要我的画作,不过这种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样啊,原来这个价格也有办法脱手……」 「劫尔看了也害羞得不得了,真有趣……嗯,贾吉?」 「咦!?」 发现自己无意间喃喃说出声来,贾吉突然惊醒似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吗?利瑟尔抬头看着他问道。贾吉忙说没事,摇头如浪鼓,利瑟尔见状便不再追究,微微一笑。 「那这边只鉴定绘画,不会收购啰?」 「啊,不是的,只是不摆在店里贩卖而已,还是会收购的,有转卖管道。」 「转卖管道?」 「有专门贩卖迷 宫品画作的店家,收购的画作会卖到那边。」 真适合疯狂爱好者的店铺,雷伊听了一定很开心吧,倒不如说他可能已经知道这家店的存在了。 「在王都吗?」 「不是,在商业国那边,老板是我祖父的朋友。」 所谓的商业国只是俗称,原本的名称是马凯德,是名副其实的商贾圣地。在雷伊的宅邸里,利瑟尔才刚听过这个地名。 王都帕鲁特达、商业国马凯德、魔矿国卡瓦纳,是这个国家的三大都市。后二者虽然称为「国」,但实际上它们都是都市,只是因为性质上各自具备独立机能,所以人们如此比喻而已。 「商业国离这边很远吗?」 「不会,没有那么远……搭马车大概五天能到吧。」 「那边好玩吗?」 「嗯,非常热闹,什么东西都有,观光客好像也很多的样子。」 像是绘画专卖店那样,凡是能赚钱的生意,在马凯德一应俱全,新型态的买卖也接连诞生,因此商人、店家之间竞争激烈,也是马凯德的特征所在。 看来是个热闹繁华、生机蓬勃的都市,利瑟尔听了也点头。虽然在劫尔口中,那是个又吵又乱、闲不下来的都市就是了。 「……利瑟尔大哥,你打算去马凯德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 贾吉忽然犹豫不决地开口,好像不好意思直说。 「那个,其实我爷爷住在马凯德。」 「啊,就是劫尔说的上一任店主?」 听见利瑟尔这句话,贾吉点了点头。 他的身高甚至超越高挑的劫尔,动作却像小动物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是因为贾吉散发出来的氛围吗,还是因为他有点娃娃脸呢?劫尔老是说,幸好这家伙没像到那老头。 「那个……!」 「嗯。」 贾吉犹豫不定,视线四处游移了一阵,终于怯生生地看向利瑟尔。 「我最近打算去拜访爷爷,所以……如果方便的话……」 贾吉越说越失去自信,利瑟尔在一旁静静等待。他已经注意到贾吉想说什么,但是利瑟尔可没有那么宠晚辈,不打算凡事都出手帮忙。 「如果二位计划到马凯德一趟的话,希望你们担任我的护卫,跟我一起过去!」 「但是,我还没有接过护卫委托耶?还是找有经验的冒险者比较好吧。」 利瑟尔说得有理,贾吉轻轻发出一声哀号便闭上了嘴。 如果只是接受护卫委托倒是没有问题。利瑟尔个人的阶级是e,不过与劫尔组队之后,他也被视为等同于队伍阶级的d阶,可以接受c阶的护卫委托。 个人的委托也必须经过公会,这是因为公会没有经手的委托不会计算在冒险者的委托达成数当中。假如想私下委托冒险者帮忙,会采取指名委托的形式办理。 「(对我来说是没有问题。)」 利瑟尔边看着正在寻找措辞、支支吾吾的贾吉一边想道。 他本来就想到马凯德见识一次,而且贾吉经商,拥有自己的马车,再加上原本就有交情,担任他的护卫想必十分自在愉快。但是为了他好,利瑟尔还是认为习于担任护卫的冒险者比较合适,毕竟劫尔也说他很少接受护卫委托。 「你不愿意吗……?」 「没有不愿意呀。来,别摆出那种表情。」 总觉得贾吉背后扎成一束的栗色鬈发也显得有点无精打采,他垂头丧气地看向利瑟尔。利瑟尔伸出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 泫然欲泣的眼角带着热度,有些发红。利瑟尔将拇指轻轻压在上头降温,贾吉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很舒服。 「你平时都怎么办?也有需要进货的时候吧。」 「有几个从爷爷管店的时候就认识的冒险者,有时候还会过来光顾,我都是拜托他们帮忙。」 「为什么不向公会提出委托呢?」 「……我不想找那些……被这家店的名气吸引过来的人。」 贾吉的祖父在一代之间就让这家店繁盛起来,是地道的商人。 这里绝对不贩卖劣质商品,所以价格也有一定门槛,低阶级的冒险者几乎与这家店无缘。但是鉴定眼光精准无误,再加上拜托老板就什么都买得到,在识货的内行人之间评价相当优秀。 「(要把这件事也当作一种宣传,对贾吉来说还是太难了吗……)」 对于贾吉来说,祖父的存在实在太庞大了。光凭利瑟尔从劫尔那边听说的事情,就知道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上一代店主可不是泛泛之辈。 利瑟尔倒是认为,考虑到那位上一代店主的性格,就算是自己的爱孙,他也不会让无能的草包继承店铺,所以贾吉大可更有自信一点。 「说得也是,我明白你的心情。」 贾吉打算不依赖祖父的人脉前往拜访,想必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商人,想要培养自信心。 既然如此,应该更努力聘雇冒险者才对呀。假如说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利瑟尔的手离开贾吉的脸颊,露出微笑。 「无论如何,你都不想找其他冒险者?」 「也没有到……无论如何的地步……但是……」 「但是?」 听见利瑟尔温和沉稳的问句,贾吉摸着还残留余温的脸颊,转过脸去别开视线。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将脸转回来,仅以目光瞥向利瑟尔。 「我还是最希望……跟利瑟尔大哥你们……一起过去。」 喉间挤出的声音略为颤抖,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贾吉发自内心想着,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他伸手遮住发红的脸颊。 他窘迫得甚至无法好好站着,一只手撑在桌上支撑着身体,从指间战战兢兢地偷瞄利瑟尔。 那张脸庞仅有短短一瞬间浮现出讶异之色,随后立刻转为没辙的笑容。贾吉看了心想,这人就是这样才无可奈何,他拼命支撑住即将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身体。 「……!」 是那宠溺的视线不好。 是那宠溺的氛围不好。 利瑟尔总让人觉得不论再怎么撒娇都会受到接纳,是他不好。 贾吉也不懂自己对着客人在想什么,但是不这么想,他无法稳住自我。贾吉也非常拼命了。都多大年纪了,像什么话,他在心里狠狠斥责自己。 「不用这么害羞呀。」 「对不……!」 利瑟尔见状毫不介意,在这强烈到说不出话的羞耻当中,这点大概是他唯一的救赎。看见贾吉掩在脸上的手正在颤抖,利瑟尔难掩笑意,朝他挥了挥手。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至于护卫的事,我会以接受为前提跟劫尔商量看看。」 「麻……麻烦……你了。」 贾吉用力点点头,利瑟尔在作业台上的银色托盘里摆上几枚铜币,作为砂漏的鉴定费用,随后便走出店外。 确认他已经离开,贾吉抓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蹲下身来。他缓缓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将发热的脸颊压在冰凉的桌上降温。 贾 吉就这么愣愣地盯着门板,回想自己透过鉴定眼光导出的,利瑟尔的身影。 「他应该不只是……一个温柔的人而已……」 反正他对自己的温柔毫无伪装,所以无所谓吧。贾吉顶着停止运转的脑袋,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贾吉最近应该会过来向我们提出指名委托。」 「贾吉啊。」 走出贾吉的道具店之后,利瑟尔没有其他行程,便直接来到公会。 时间正好过了中午,是冒险者人数减少的时段。和煦的日光照进公会,坐在史塔德隔壁的职员闲闲没事,开始打起瞌睡。 附带一提,利瑟尔踏进公会的瞬间,史塔德便火速从新手登记柜台移动到委托柜台坐了下来。 「咦,你们认识?」 「鉴定迷宫品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们会委托他来帮忙。」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公会一开始是请求贾吉的祖父协助。 老店主以精准的鉴定闻名,他一听,便带着年幼的贾吉来到公会。当时贾吉已经崭露才华,鉴定迅速而精确,公会原本还有些不安,看了他的实力之后也大表欢迎。 「我们姑且算是同年,所以各方面交谈机会不少。」 也可以说是因为年幼的史塔德从来不主动与周遭交流,所以身边的大人们催促他去跟贾吉互动吧。 「看来你们很要好呢。」 「熟到受不了他缺乏自信的态度,算是有点交情。」 史塔德从不说谎、不搪塞敷衍,只会漠然说出真心话。换言之,这么说代表他认同了贾吉的鉴定眼光吧,利瑟尔的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几分笑意。 史塔德凝视着利瑟尔脸上的表情,忽然开了口。 「你要到马凯德去了?」 「嗯?」 利瑟尔回问,但史塔德顿了一下。和他对话的时候,回应一向迅速即时,像是一种反射,这种情况还真少见。 「是打算移动据点的意思吗……」 史塔德喃喃说道,依旧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利瑟尔。据点,利瑟尔在心中重复了一次。 看来史塔德以为利瑟尔打算就此转移阵地到马凯德,不再返回王都了。冒险者确实鲜少持续待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利瑟尔还不打算更换据点。 「不是,只是去观光一下就回来了,毕竟没去过那里呀。」 「这样啊。」 史塔德闻言眨了一下眼睛,想必是松了一口气。利瑟尔轻抚他的头发。 面无表情接受摸头的模样十分荒诞滑稽,不过并不是反感,所以利瑟尔毫不介意,指尖梳过他柔顺的发丝。史塔德若有所思地开口。 「但还是暂时见不到面了。」 「史塔德?」 怎么了吗?利瑟尔出声问道,史塔德只是若无其事地回以一个问句。 「你今天打算接受委托吗?」 听见利瑟尔否定的答案,史塔德便倏地站起身来。 「接下来是我的休息时间,想请你陪我出去一下。」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好。」 利瑟尔面露微笑接受了他的提议,看向后头满脸惊愕的职员。有什么问题吗?他微微偏了偏头,所有职员看了全力比手画脚表示否定,并比了个请便、请便的手势恭送他们出门。 该不会……,利瑟尔看了职员的反应,向史塔德抛出问句。 「……史塔德,你是不是很少休息?」 「不累就没有必要休息。」 还真的被他猜中了。 平常,即使其他职员催他去休息,史塔德也不领情,这下子却主动安排了休息时间。众多职员惊讶的同时,看见利瑟尔的身影也明白了其中缘由,尤其在公会任职已久的资深职员,更是感动得不能自已。 比较资浅的职员,则抱着一点看好戏的心态旁观史塔德的变化。像刚才还坐在史塔德隔壁打瞌睡的职员,就毫不掩饰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们到外面去吧,麻烦你稍等一下。」 「慢慢来就好。」 利瑟尔目送史塔德带着淡漠的神情,快步走进后头。仿佛看见他经过隔壁职员身边的时候踢了他的椅子一脚,是错觉吗? 「(只是情绪没有表现出来而已,还真是直率。)」 利瑟尔带着笑意想道,离开了柜台。 他走过冒险者稀稀落落的公会内部,来到委托告示板前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委托呢,他才刚这么想,正要浏览第一张委托单,史塔德便回来了。 「久等了,我们走吧。」 他依旧穿着公会职员的制服,不过没看见平时别在领子上的徽章。没有站在柜台另一侧的史塔德,看起来有几分新鲜感。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附近有一间很好喝的咖啡店,可以吗?」 「那还真令人期待。」 史塔德原本直盯着利瑟尔看,听了他的回答,便不发一语迈开步伐,走向公会外头。 看来他很开心。某种意义上,利瑟尔觉得他的心情还满好懂的,不过总是难以获得其他人赞同,毕竟史塔德的情绪也鲜少产生正向波动。 正如史塔德所说,那家店就在附近,从公会徒步两分钟就到了。 只是站在店门口,便依稀传来咖啡豆的香气。史塔德打开门,说声请进,邀请利瑟尔走进店里。一踏进店内,迎接他的是木质装潢的舒适空间。 室内称不上宽敞,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桌客人。二人在桌前相对而坐,各点了一杯咖啡。 「在公会以外的地方看见史塔德,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业务之外跟你搭话,是不是太厚脸皮了?」 「不会,我很高兴哟。」 利瑟尔微微一笑。史塔德点点头,回了句「这样啊」,看向利瑟尔摆在桌上的手。注意到他的视线,利瑟尔解开交错的手指,将两只手掌朝上,平摊在桌子上展示给他看。 史塔德伸出一只手,指尖从其中一只手掌,轻抚到手腕上端。利瑟尔虽然觉得有点痒,仍然任他摆布,史塔德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到那只手腕上,眼中似乎带点满意的色彩。 「瘀青不见了。」 「劫尔本来就没有认真呀。」 「如果那个一刀真的哭着求情,我还真想看看。」 店员端来了二杯咖啡,史塔德也放开手。 利瑟尔一笑带过,看来他不打算说出实情。史塔德也想过,既然他没有否认,也许真是这么回事。但以利瑟尔的个性而言,是真是假都不意外。 他边想边看向啜饮咖啡的利瑟尔。 「真好喝。」 「合你的口味就太好了。」 感受到利瑟尔的只字片语逐渐扬起他的心情,史塔德也喝了一口咖啡。 其他职员强制他休息的时候,史塔德多半都会到这家咖啡店来。他从来没带谁一起来过,却也不后悔邀请利瑟尔同行。 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不可思议的 自在,史塔德自然而然享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喂,你就是那个跟一刀组队的小子?」 正因如此,出现这种人搅局的时候,史塔德真是不悦到了极点。 「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强者咧,没想到喔。」 「你是不是付他钱叫他跟你组队啊,我是劝你不要这样炫耀啦,你不配。」 店门口的铃声「叮铃铃」响起,推门进来的是三个冒险者。 想必他们是从采光良好的大窗户外头看见利瑟尔,又确认过劫尔不在,才进来纠缠。 利瑟尔不动声色,仅以视线环顾店内。何必挑这种地方呢,他叹了口气。店里还有其他客人,要找碴也不该到这种地方乱来。 「有什么话就到外面说吧。史塔德,不好意思,下次再……」 「我不要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利瑟尔正要起身,却被史塔德阻止了。 他脸上表情淡然,嗓音却正好相反,带着危险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手则抓着利瑟尔的手臂加以挽留。 利瑟尔忍不住为难地露出苦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坦率的模样,虽然惹人怜爱,但他不打算连累史塔德。 「史塔德,我下次一定会再陪你来的。」 「我现在就要你陪。」 「乖乖听话,好不好?」 「只要能让你留在这里不管变得多任性我都无所谓。」 看见史塔德淡漠地说出这些话,三个男人瞠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不可能发生的异象。实际上确实如此,在遇见利瑟尔以前,这一幕不可能发生。 「……喂、喂,你们把人晾在一边太嚣张了吧?」 眼见二人忽视他们自顾自交谈,冒险者们强自压下心中的动摇,暴躁地开口说道。其中一人的拳头「砰」一声砸上桌板,随着那声钝重的敲击音,杯盘也喀啦喀啦摇动。 「小鬼,你跟这小子很要好嘛,啊?搞清楚,现在是我们在说……」 「是啊很要好。」 史塔德散发的氛围陡然一变,令人寒毛直竖。 那双眼睛不再是看着利瑟尔的时候,那种淡泊漠然、深处却有所渴求的眼神。与「绝对零度」之称相称的锐利视线射向男人,流转的魔力夺去周遭的温度,使人错觉自己脖子上抵着一把锐不可当的冰刃。 「所以要是敢搅局,我无法保证你们的性命安全。」 「……!!」 啪的一声,史塔德接触桌子的指尖迸现出冰柱,袭向男人的拳头,冰晶猝不及防攀上他粗壮的臂膀。 痉挛般的声音钻出男人的喉头,他忙将刺痛难耐的手臂从桌边拔开,随之响起一阵碎冰剥离的细碎声响。手臂虽然离开了桌子,但手肘以下已经完全结冰了。 「喂,这是……怎……」 「慢着,不要碰!」 他想拨下手臂上的冰晶,它却散发出慑人的寒气,似乎连碰到冰晶的手指都要一起冻结,男人顿时不知所措,脸色铁青。 「不赶快加温整条手臂就要切掉啰。」 冒险者们呆愣在原地,史塔德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仿佛这件事已经与他无关。万一在这里闹出骚动可就不好了,利瑟尔露出苦笑,从旁劝了一句。 「温度突然升高会有危险,记得慢慢加温哦。」 听见这句话,男人们忽然回过神来。似乎察觉这不是开玩笑,自己的手臂真的面临危机了,他们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慌慌张张跑出店外。 不过看那种程度,别搁置太久应该没有大碍。利瑟尔隔着大窗目送冒险者们跑远,接着转过头来,朝着店里战战兢兢看向这边的客人开口。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 看见利瑟尔露出抱歉的笑容,在座的客人也松了一口气,店内恢复了原本的气氛。幸好那几个冒险者挡在他们桌边,其他客人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离开比较好呢?利瑟尔看向咖啡店的店主,对方微微一笑,朝他摇了摇头。 「真是间不错的店。」 史塔德正哗啦哗啦拨去桌上的冰屑,听见利瑟尔开口,抬头向他看去。 「不过,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情哦,史塔德。」 「会被你讨厌吗?」 「不会,我只是担心你。」 「好高兴。」 有了跟利瑟尔要好的自觉之后,史塔德就不再客气了。以前当然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只是有所自觉之后,他表达好感的方式也更加直接。 看见史塔德略显得意的样子,利瑟尔露出没辙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插图p183 这天晚餐,利瑟尔正好跟劫尔同时用餐。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孩子好像都很喜欢我。」 「你竟然没自觉喔,太夸张了。」 利瑟尔回想这一天的情形,朝劫尔这么说,却遭到他不留情面的指摘。当然,利瑟尔和他们来往的时候,本来就打算尽可能培养友好关系,但是即使考虑这一点,还是觉得自己格外受到他们喜欢。 「嗯,不过碰到特别疼爱的孩子,我可能真的会比较宠一点吧。」 「……我懒得吐槽了。」 「什么意思嘛。」 眼见劫尔皱起眉头,利瑟尔也不满地回嘴。话说回来,他接着开口,提起了贾吉护卫委托的事。 11 利瑟尔认为好感是可以灌输的。 碰到努力独当一面的商人,购物时便将一切交由对方决定,表达最大程度的信任。碰到不懂得依赖别人,冰冷不带感情的职员,就透过掌心传达毫无保留的怜爱。 相识之初明确表达好感,在对方心里留下印象。此后对方若有所渴求,便持续给予,不会频繁得令人习以为常,也不会罕有得令人以为即将失去,等到它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就成功了。 乍听之下好像某种卑劣的手段,但绝非如此。 面对想要亲近的对象,表达善意是理所当然,只是利瑟尔能够选择精准无误的方式示好而已。想要换得别人的好感就得付出努力,就是这么单纯。 毕竟自己释出的善意,以及对方怀抱的好感,都没有一丝虚假。 「我知道你除了做生意以外就是个拖拖拉拉的蠢材,麻烦你尽可能快点回来。」 「怎么骂我蠢材……」 「回答呢?真是的除了身高以外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痛!」 利瑟尔即将启程前往商业国马凯德,此刻面带笑容看着史塔德和贾吉打闹,站在他身边的劫尔则一副很想叫他们动作快点的样子。 不过看见史塔德揍了贾吉的时候,利瑟尔还是开口制止了。一行人在史塔德目送之下,算是平安踏上了离开王都的旅程。 「史塔德总是对我好刻薄哦。」 难得看到贾吉直接将不满说出口。这二人感情还真好,利瑟尔苦笑。 坐在略微摇晃的马车当中,利瑟尔回头看向贾吉驭马的背影。从那道背影再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只要没有魔物出没,这风和日丽的天气想必会勾起人们慵懒的睡意吧。 「贾吉,你的马车真不错。」 「搭起来很舒服嘛,真不像载货马车。」 「谢……谢谢。」 贾吉自己拥有的马车,用途当然是搬运货物。 车厢是坚实的木造材质,不过使用的木头是魔物素材,因此据说比布篷马车还轻,搭起来像高级马车一样少有颠簸,以个人持有的马车而言确实太高档了。 正因为贾吉的道具店时常经手迷宫品和魔物素材,才有办法订制这样的马车。 「原来有了空间魔法还是需要马车载货。」 「对呀,排斥空间魔法……应该说,排斥魔法本身的素材和道具也很多。」 「原来如此,下次也让我看看吧。」 「好……好的!」 利瑟尔和贾吉背对背坐着闲谈。 这马车毕竟是运货用,所以座椅只有马车夫背后架着的一片板子,足以让三人并排而坐。不过在贾吉的体贴之下,板子铺上了坐垫和靠垫,坐起来非常舒适。 「风吹起来真舒服。」 「是啊。」劫尔同意。 风里带着一点泥土香气,从利瑟尔和劫尔背后吹来,朝着正前方不断流逝的风景吹拂而去。 马车后方可以敞开装卸货物,为了方便车夫一边驾马一边拿取行李,位于车夫座椅后方的部分也可以打开。现在车上没有特别需要小心搬运的商品,因此两处的门都是完全敞开的。 「我本来想象的比较接近那种,上面只搭着一张篷子的马车。」 「咦,怎么会,不可能让二位搭那种车……!」 「多亏你的用心,坐起来非常舒适,谢谢你。」 贾吉坐在比较高的位置,所以利瑟尔和劫尔的后脑勺对着贾吉的背,不过不妨碍对话。 经过马匹反复踩踏自然形成的道路上,响着规律的马蹄声。 「说起来是舒适过头了。」 「不好吗?」 「没。」 感受到利瑟尔不解的视线,劫尔无奈地回了一句。 没错,以冒险者的首次护卫任务来说,这可是破天荒的待遇。一般执行马车护卫委托的时候,冒险者会被丢到货物之间的夹缝,在廉价马车的颠簸中一边忍受晕车之苦,一边耐着腰痛走完全程。 这次经验作为利瑟尔的首次护卫委托究竟如何呢?劫尔想道,一扭头转向后方,从敞开的车夫座位再向外望去。 「劫尔?有什么东西吗?」 「……没注意到我们,继续前进。」 「好……好的!」 虽然完全不知道附近有什么魔物,贾吉握住缰绳的手仍然紧绷起来。利瑟尔跪在椅子上,探出上半身,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是什么魔物呀?」 「风切狼群,大概吧。」 「大概?」 「感觉很像。」 劫尔打了个呵欠,整个人靠到椅背上。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利瑟尔又往外看了一次。 「劫尔,你常提到气息或杀气之类的,但我完全感觉不出来。」 「习惯而已。」 「要怎么习惯呢?」 「啊……到察觉不到气息就会死的地方待一阵子之类的?」 劫尔话刚说出口,一股不祥的预感使得他看向利瑟尔。 果不其然,利瑟尔一副认真考虑中的样子,劫尔见状只说了句「省省吧」。这是个聪明绝顶,却会面不改色做出蠢事的男人,根据以往经验,劫尔已经深有体会。 二人的对话中散发危险气息,听得贾吉瑟瑟发抖,劫尔看向那背影,叹了一口气。 「喂,雇主,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咦,呃……是?」 「有魔物出没的话?」 「停下马匹,躲到马车里!」 贾吉也去过商业国好几次了。 当然,每次出发到商业国都有护卫同行。来回大约十天的旅途期间,从来没有哪一次没遇到魔物的。有魔物朝着马车过来的时候,贾吉有办法通知护卫,魔物对马车没有兴趣的时候,他也多少练就了一点直接驾车从旁通过的胆量。 每次遭遇魔物袭击,他都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从车夫座位躲进马车里,所以很习惯了。 「这时候我们负责讨伐,马要是被盯上了记得把绳索切断。」 「好的。」 一般来说大致是这样吧,劫尔边对利瑟尔说明,边看向车厢的天花板。 劫尔说明的语气粗暴,前后也不连贯,不过只讲重点,对利瑟尔来说简明易懂。 「喂,上面能开吗?」 「上……上面?」 「天花板。」 「啊,是的,可以推开……劫尔大哥竟然看得出来。」 正如贾吉所说,车厢天花板的门是向外推开,这一侧没有把手。 这是为了从上方也能搬运货物设计的吧。利瑟尔必须聚精会神,非常仔细看才勉强看得出接缝,真佩服劫尔能注意到。 「既然这样……喂,就算被魔物发现,距离五十以外还是照样前进。」 「……啊!?」 「每次都停下来也浪费时间。」 贾吉一脸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 一 般的状况下,只要确认魔物朝着马车过来就得立刻停车,光是这样就很恐怖了。贾吉认识的冒险者实力也绝对不差,但是从来没有听他们下过这种指示。 「是……是用魔法吗?但是,魔法没有办法连续使用,听说也很难从马车上瞄准……」 「不是魔法,你放心,这家伙会搞定。」 「嗯,没有试过从马车上瞄准耶……不知道打不打得中。」 「边走边打还百发百中的家伙说什么傻话。」 劫尔语调里满是无奈,他手肘撑在椅背上,朝下看向利瑟尔。 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安的神色。毕竟就连一边说话、一边行走的情况下,利瑟尔几乎都能准确打中劫尔指示的方向。 虽然马车在行进当中,不过本人保持静止不动,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真是的,魔力操纵可是很细腻的。」 「反正你办得到不就好了。」 「应该是办得到没错。」 利瑟尔发了句牢骚,劫尔明白他说得没错。 操纵魔力本来需要庞大的集中力,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发动攻击。利瑟尔能够边走、边说话边进行这项作业,表示他的思考能力异于常人吧。 不过这么做理论上也会累积相应的疲劳,所以万一魔物数量太多,劫尔便打算自己动手。 「不过也真亏你做得到……灌注魔力、固定射线、调节后座力?」 「再来就是单纯扣下扳机,不过这动作调整成一个步骤就能扣下去了。」 「不懂。」 利瑟尔之前也隐约察觉到了,劫尔对魔法完全没兴趣。 「利瑟尔大哥,你说的是……火枪吗……?」 僵在原地的贾吉恢复了动作。 线索这么多,被他发现也不奇怪。利瑟尔面露微笑,与劫尔交换了一个眼色。他本来就不打算对贾吉隐瞒武器的事,一方面也包含确认的用意。 「让你看看吧,来。」 「咦,等……等一下……!」 利瑟尔假装从腰包中拿出魔铳,从身后的窗子递了出去。 贾吉看见那把武器突然出现在他腰际,慌忙确认前方的道路是一直线,接着单手接过那柄金属长筒,拿到手边。 沉甸甸的重量是如假包换的火枪不会错,利瑟尔竟然把这东西当作武器,贾吉脑中顿时混乱不已。 「这样好吗?」 「没关系。」 劫尔轻声低语,利瑟尔闻言也微微点了点头。 以贾吉的眼光,一定会识破这把枪不同于这边的火枪。话虽如此,利瑟尔无意揭露自己来自异地的事实。 「咦,奇怪?」 贾吉盯着魔铳看了一阵子,忽然偏了偏头,不愧是他优秀的鉴定眼光。 「这不是普通的火枪,对吧?」 「没错,所以才有办法使用。」 「子弹是水晶、魔石……啊,不对,应该是魔力吧。但是没办法补充……?」 劫尔早已料到贾吉有能力看穿这把枪的不同,不过听见如此详细的鉴定结果,就连他也忍不住佩服。即使接触到这边不可能存在的道具,都有办法看穿它的性质,只能说贾吉的本领实在优秀。 「你说得没错,没办法灌注魔力进去对不对?」 利瑟尔回过头去,朝贾吉露出高兴的微笑。 「嗯,虽然没听说过能把魔力当作子弹的火枪……但毕竟是迷宫品嘛。」 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这个观念贾吉也明白,毕竟冒险者是他买卖往来的对象。 这点对利瑟尔来说真值得庆幸,因为只要搬出这句话,什么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我打开那个宝箱的时候,几乎所有魔力都被吸走了。可能是这个关系,它可以例外接受我的魔力。」 「只接受利瑟尔大哥的魔力……?它看起来不像魔力能通过的素材,原来也有这种事呀。」 贾吉发出一声大开眼界的赞叹。劫尔见状在内心吐槽,没这种事。 这么说好像在欺骗贾吉一样,利瑟尔多少也有点罪恶感,不过既然有其必要,他会断然接受。作为补偿,他绝不会曲解贾吉的鉴定结果。 「啊,但是后座力之类的……」 「当然有后座力,使用的时候有一些应对措施。」 听着二人和睦的对话,劫尔心想原来如此,望着土地上交错的辙痕。 贾吉拥有优异的鉴定眼光,假如能蒙混过他这一关,要说服其他人一定也没有问题。往后也许有机会在外人面前使用魔铳,先想好一套说词也不坏。 「就是这么回事了,劫尔。」 「知道了。就当作我目击这件事就行了吧。」 「真不愧是劫尔。」 利瑟尔轻声耳语,不让贾吉听见。这套说法需要说服力吧,劫尔朝他点点头。 身上带着好东西,一定会有人硬是提出无凭无据的指控找碴。先不提利瑟尔,敢跟劫尔唱反调的人可不多。 「啊……」 就在贾吉把魔铳还给利瑟尔的时候。 他一抬起头,便看见视野中有东西在蠢动,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用力握紧缰绳。 「喂,别吓傻了。」 「好……好……好的。」 劫尔也注意到了吧。他转过身来,眉间蹙得更深,定睛看向前方。 草原经过众多马车踩踏,形成一条没有长草的天然路径,道路两侧延伸的草原上,有些花草出现了显然不同于风吹的摇动。沙沙沙,有什么东西拨开草丛,朝着这里逐渐逼近。 「劫尔。」 「是绿鬣狗,马会被它们拖走。」 这种魔物以拉车的马匹为猎物,会将马儿拖走,有时也会袭击人类。 贾吉的脸一下子刷白,虽然从椅子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利瑟尔温柔地将手掌放到他紧绷的背上。 「我们会保护你,别担心。」 确认那背脊放松之后,利瑟尔站起身来。 马车性能优异,没有让他踉跄半步,他仰头望向正上方的开口。双手使劲一推,只感受到些微的阻力,门一下子就打开了,证明马车平时经过妥善保养。 「……劫尔,我上不去。」 「啊?手不是构得到吗?」 「请不要以为每个人都有办法这样把身体拉上去。」 劫尔只要单手构着便能爬上去,他一定不懂吧。配合贾吉高挑的身材,车厢天花板偏高也是个问题。 贾吉听到这段对话,再次不安地发起抖来,利瑟尔之前的鼓励功亏一篑。 「利……利瑟尔大哥……,别勉强……!」 「没问题的。劫尔。」 「喏。」 多亏看过了魔铳,贾吉稍微能够想象利瑟尔战斗的情景了,不过内心的想象到了这个关头也逐渐烟消云散。利瑟尔对此毫不知情,直接朝着坐在原位不动的劫尔开了口。 劫尔伸出手,动作像 是邀请他到座位上一样。利瑟尔领会了他的意思,露出苦笑。 「我是不是该把鞋子脱掉比较好?」 「别闹了,快点。」 利瑟尔攀着车厢上方敞开的窗缘,单脚踏到劫尔手上。 他伸出的那只手腕没有任何支撑,承受利瑟尔全身的体重却仍然文风不动。究竟怎么锻炼才能练成这副德性?利瑟尔心存疑问,一口气将身体撑了上去。 「朝这边过来的有五只。」 「知道了。」 腰部以上探出车厢之后就简单了,利瑟尔踏上略带弧度的车顶,站起身来。贾吉担心地探头看向车顶,利瑟尔朝他挥挥手,接着看向目标所在的前方。 阳光眩目,拂过草原的风迎面吹来。他抬手遮住阳光一看,清楚看见了鬣狗在草原上跃动的影子。换言之,它们距离不远了。 「嗯,五只。」 那毫无疑问是狗群狩猎的姿态,若不是被它们认定为猎物,眼下的美景也许会令人看得出神。 「利瑟尔大哥……」 「继续前进,没问题的。」 利瑟尔不知第几次开口为他打气。被想成这么不可靠的人还真有点受到打击,他笑着想道,取出了魔铳。 「马匹听到巨大声响会不会怕?」 「咦……啊,不会,应该没关系……」 清脆的爆裂声随即撼动贾吉的耳膜。 连续好几声巨响,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缩起肩膀。过了短短数秒,声音戛然而止,贾吉不知不觉闭上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睁了开来。 「好了,结束啰。」 不知何时,利瑟尔越过车顶走近他,蹲下身轻轻摸着他的头。 「咦……?」 贾吉一时间不明白话中的意思,愣愣看向不久前鬣狗跑来的方向。不论他怎么找,眼前不见任何影子的动静,仔细一看,才发现一具绿褐色的尸体倒在大地上,在绿草掩埋中若隐若现。 贾吉不禁哑然,再回过头来,看见那把枪静止在半空中,飘浮在利瑟尔身边。 「那是……怎么……」 「为了避免后座力,所以用魔力操纵它使用。」 一阵混乱之中,贾吉开口提问,此刻开始缓缓咀嚼利瑟尔的回答。 贾吉对魔法原本就不甚熟悉,再加上脑中一片混乱,只能直接接受利瑟尔的说法。 「那我就回车里啰,贾吉。你驾车的工作也加油哦。」 「好……好的。」 「不过这还真高……劫尔。」 「你是哪里来的淑女啊。」 随着劫尔无奈的声音,利瑟尔的身影也没入车厢内。目送他回到车上,贾吉一脸魂不守舍的表情,重新握好缰绳。优秀的马儿处变不惊,仍然迈着规律的步伐前进。 他忽然想起先前的对话,想起那天聊到利瑟尔的绘画。贾吉在脑海当中,将刚才的光景裱框挂到墙上。清静地伫立于迷宫当中,火枪随侍在侧,面露微笑的身影,假如成了绘画…… 「利瑟尔大哥,配上火枪……感觉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 贾吉无意间喃喃说出声来,回到他背后的利瑟尔也听见了。不必说,接下来的对话内容自然是:「咦,我要被卖掉了吗?」 由于不必在每次看见魔物的时候都停下马车,旅途显得非常顺遂。 今天是第一天,结果除了绿鬣狗以外没有遇上其他魔物,进度也远远超过了预定行程。到了接近夜晚的时候,已经走了接近两天份的路程。 车上行李很少,马车十分轻盈,马匹看起来也没有疲倦的样子。不过他们可没有不要命到敢在夜里行军,也不赶时间,于是三人按照原先的安排,开始准备扎营。 「贾吉,要不要我……」 「没关系,二位坐着就好!」 话虽如此,动手准备的只有贾吉一个人。 利瑟尔好几次想帮忙,都被他回绝了。现在他烹调料理的身影也洋溢着活力,看那俐落的动作,想必很喜欢做菜吧。 要说利瑟尔对自己的烹饪手腕有没有自信呢,他从来没下过厨。他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坐着比较安全,因此现在正坐在马车车厢后方。 「劫尔,你擅长烹饪吗?」 「大概就一般能吃的水准吧。」 「好厉害哦。」 一听利瑟尔的反应,劫尔马上就明白了。既然知道他的来历,这也不难想象。 利瑟尔对什么事情都抱持旺盛的学习意愿,手基本上也还算灵巧,只要有人指导,学会料理也许并非难事。只是本人是个偶尔会干出蠢事的家伙,令人有点疑虑。 看他模仿贾吉的动作,握着假想菜刀练习的样子,虽然这么说有点抱歉,但发挥学习成果的一天恐怕不会来临吧。 「晚饭差不多快做好了,请再等一下。」 到了饭菜开始飘香的时候,贾吉从一只皮箱里雀跃地拿出桌椅,在车厢内安顿好,又准备好一盏灯摆在桌子正中央,接着是玻璃杯,还有装在瓶子里的饮用水。 「要是习惯了这种待遇,感觉就没办法再接贾吉以外的护卫委托了。」 「我想也是。」 劫尔无奈地回了一句,利瑟尔笑了出来,看向一个接一个变出餐具的皮箱。 「空间魔法真不错。」 「这么说来你们那边没有啊。」 「习惯之后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办。」 利瑟尔低头看向自己的腰包,不知道能不能设法带回去。不过,既然这一点在如此酷似的环境之中仍然不同,空间魔法在那一边也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存在。 「哪天去见见空间魔法师好了。」 「连他们所在地的消息都没人听过。」 「我也没有见过耶。」 假如连贩卖空间魔法包包的贾吉都没有见过,要探听到他们的情报也许相当困难。如果空间魔法可以对应到那一边的传送魔术,那可能是血脉的问题? 就在利瑟尔思索的时候,料理一盘接着一盘端到了桌上,那料理怎么看都不会错。 「豪华全餐出现了耶,劫尔。」 「那家伙只用了一个平底锅啊。」 贾吉一开始就摆好了整套餐具,端出来的菜肴就连摆盘都精致讲究,是完美的宫廷料理。 在贾吉活力充沛的巧手下诞生出来的料理,从利瑟尔眼中看来也毫无任何不自然之处。二人一边就座,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真正从一柄平底锅变出来的豪华全餐。 「二位请用!」 二人在贾吉灿烂的笑容下不客气地开动了,不用说,料理当然十分美味。 「利瑟尔大哥,你吃这个好适合哦。」 「是吗?」 「(那是他本行啊。)」 贾吉本来打算继续担任服务生,二人让他坐了下来,三个人一起共进晚餐。 马车的事情、接下来的行程、到商业国想买的东西,话题怎么聊都聊不完。原本客气拘谨的贾吉也越聊越开心,露出软绵绵的笑容。 晚餐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利瑟尔喝着水,忽然看向劫尔。 「这么说来,夜间扎营需要守夜对不对?」 「嗯。」 「马车上算是装了驱逐魔物的东西……不过还是需要有人守夜呢……」 驱逐魔物的东西只是多少有一点安心效果而已。 它只能让魔物觉得不太想靠近,当然也有魔物完全不把这种效果放在眼里,直接袭击过来。马匹也系在外面,难保没有盗贼出没,还是必须有人在外看守。 「我……我来……」 「你已经驾了一整天的马车,就好好休息吧。」 贾吉自告奋勇,利瑟尔则温和地劝阻。 人手不足,又有好几位委托人的时候,委托人也可能负责守夜,但是贾吉只有一个人。白天他必须负责驾马,万一弄坏身体可就本末倒置了。 「能让我先守夜吗?熟睡之后我没什么自信可以醒过来。」 「咦,好意外……」 「基本上这家伙早上都起不来。」 「真失礼,还没有到起不来的程度呀。」 必要的时候,利瑟尔和劫尔白天也可以在马车中轮流休息,但他存疑的是自己能否完成守夜的职责。利瑟尔当然不打算敷衍了事,他会全力以赴。肉眼能看见魔物的状况下没有问题,但他完全感受不到所谓的气息。 「啊,原来这就是感受气息的训练……」 利瑟尔领悟了什么似地喃喃自语。这人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劫尔在一旁望着他。 「要我一个人守夜也行。」 「但我不希望这样。」 「我知道。」 利瑟尔先负责守夜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饭后的收拾工作,果然还是贾吉一个人做完了。利瑟尔也出声问过他「至少收拾工作让我来吧」,却被贾吉活力充沛地拒绝了。看样子他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 看着马车中逐渐铺上厚实的垫子和毛毯,利瑟尔点点头。 「他是尽心付出的人呢。」 「还会作饭之类的,没想到还满多才多艺的嘛。」 「不过还是当商人最适合他。」 铺满宽敞车厢的垫子看起来好睡得没天理,再加上餐点又如此令人垂涎,消息要是传开来,每次贾吉提出护卫委托的时候,想必都要引发一场争夺大战吧。 「椅子我就放在这边啰,请尽管使用。」 「我对这种场合的印象都是直接坐在地上耶。」 「不行,怎么可以让利瑟尔大哥坐在泥土地上……!」 看见贾吉拼命摇头,利瑟尔好笑地向他道了谢。 只不过,听他刚才的说法,之前的护卫是不是没有椅子坐?座椅、料理、其他无微不至的款待,或许也是这次才有,想到这里,利瑟尔停止了思考。 他明白贾吉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单纯的好孩子一直当个单纯的好孩子就好。 「劫尔,你觉得可以看书吗?」 「别放松警戒。」 「好的。贾吉,你要好好休息哦。」 「好……好的。」 利瑟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他翻开书本,朝贾吉露出慰劳的微笑,柔和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宠溺。 「晚安。」 「晚……晚安!」 这么一来,多少能让一脸歉意的贾吉放松下来休息了。利瑟尔目送贾吉有点害羞地慌慌张张钻进马车,也朝着劫尔挥挥手。 「有什么事就叫我。」 「你也要好好休息,不然就不跟你换班啰。」 「蠢货。」 劫尔笑了笑,也跟着进了马车。 利瑟尔想象两个高个子的人并排着睡觉的模样,压抑内心想要探头往车厢内看看的冲动。反正等到换班的时间就看得到了,真期待。他从半掩的门扉上移开视线。 利瑟尔翻开手边那本刚开始阅读的书。 若有似无的泥土气味、柔和的微风都令人心旷神怡。传进耳中的只有树叶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柴火偶尔响起的劈啪声,夜幕笼罩之下,周遭显得加倍寂静。 摇曳的火光没那么适合阅读,不过偶尔体验一下也还不坏,利瑟尔静静露出微笑。 12 阖起不知道第几本书,利瑟尔仰头望向天空。 月亮已经稍微过了顶点,差不多该换班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结果这段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利瑟尔守夜时做的事情,也只有时不时追加木柴,不让营火熄灭而已。 他小心翼翼不发出脚步声,探头看向马车半开的门内。月光隐约照进车厢,两个男人盖着毛毯躺在里头。 「(不愧是两个高个子。)」 马车本来还算宽敞,这下子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局促,利瑟尔一边想,一边跪到车厢地板上。他动作十分小心,木板只响起细微的吱嘎声,但其中一团毛毯伴随着一阵窸窣声动了起来。 「……换班了吗。」 劫尔坐起身,边伸手拨乱头发边看向利瑟尔。 轻声传来的嗓音低沉沙哑,这也许是劫尔刚起床的声音,他第一次听见。利瑟尔一点一点将身体挪近他,小心不让鞋子沾上地板,探过头去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你一下子就醒了,该不会没睡吧?」 为了不吵醒贾吉,利瑟尔悄声问道。 下一秒,劫尔原本盖着的毛毯便落到他头上,想必是抗议他毫无根据的怀疑吧。利瑟尔取下遮住视线的毛毯,挪动身体往后退。 劫尔也起身坐到车厢后头,两条腿随便往外头一伸。 「我在外面不会熟睡。」 「那种睡法不是没办法恢复疲劳吗?」 「已经够了。」 利瑟尔也像他一样坐在车厢后方,脱下鞋子。 接着,他忽然从上方握住劫尔摆在他身旁的手。体温感觉比平常低了些,表示他刚才确实睡着了吧。 劫尔以单手灵巧地穿好鞋子,轻轻动了一下指尖。利瑟尔松开手,拿出两本书。 「劫尔。」 「嗯。」 劫尔接过他递过来的书,确认了一下封面便拿走了。 他对书籍没什么讲究,无所谓偏好,不过从他几次从利瑟尔那边拿走的书籍种类推测,这两本书读起来应该不会腻。 至少能让他打发时间吧,利瑟尔想道,稍微打了个呵欠,钻进车厢内。劫尔递来的毛毯带着一点余温,他一面将毛毯披到肩上,一面挪近面朝墙壁睡着的贾吉。 「(嗯,睡得很甜。)」 探头看看他的表情,那张娃娃脸睡着时显得更稚嫩了,现在正呼出平稳的鼻息。 自己也早点睡吧,利瑟尔躺了下来。守夜时一点也不想睡,不过一躺到垫子上,睡意便涌了上来,看来自己也还算能够警戒。 利瑟尔盖上毛毯,挡住照进车厢的月光,轻轻闭上眼睛。 隔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贾吉便醒了过来。 往朝阳的反方向看去,夜空还没有完全消散。由于要准备开店的关系,贾吉起得很早,对他来说这是平常的起床时间。 「(在外面睡得这么熟,说不定这还是第一次呢。)」 他撑起睡意朦胧的眼皮,缓缓坐起身来。这时,身边隆起的毛毯映入眼帘。 在身材高挑的贾吉看来,那是团小小的隆起。利瑟尔的身高也绝不算矮,不过跟贾吉一比,所有人不分男女大概都显得娇小,这也没办法。 贾吉以刚起床迟钝的头脑望着那团毛毯,忽然起了一点点好奇心。他慢慢靠过去,战战兢兢朝毛毯伸出手。 「一下下就好……」 他说出不知道给谁听的借口,轻手轻脚掀开毛毯。 利瑟尔正好面朝着他睡,那张睡脸从毛毯底下露了出来,贾吉心里一股无以名状的感动。他平时总是害羞,没办法好好看着利瑟尔,不过现在就没问题了,贾吉聚精会神地凝视他的睡脸。 那张脸孔称不上耀眼夺目的美貌,左右对称的端正脸庞却酝酿出一股清静的气质。看见他紧闭的双眼,贾吉才注意到那眼神虽然温和沉稳,却时时带着高贵的色彩。正因为那色泽被掩藏起来,此刻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盯着利瑟尔看吧。 插图p205 「(皮肤好好哦……我要跟史塔德炫耀。不过,应该会被打吧。)」 贾吉口中喃喃吐露对男人来说有点微妙的赞美之词,缓缓伸出手指。 他的手几乎要碰上那脸颊的瞬间,传来「叽」一声细微声响,门打了开来。 「……你在干嘛?」 「呜哇!」 「我还纳闷你都醒了为什么不出来。」 「不……不是的……!」 听到劫尔的声音,贾吉吓得一屁股跌坐到地板上,莫名其妙开始辩解。 劫尔有趣地望着他的反应,就在这时候,利瑟尔也醒来了。真是热闹的早晨。 热闹的旅程也到了第四天午后,利瑟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商业国马凯德。 虽说是「终于」,以商人的马车之旅来说,这速度已属可圈可点,本来这一趟路得花上整整五天。现在,他们正在排队等候进城。 该说这里真不愧为商业国吗?货物与人潮从各国汇聚而来,城门前排满了马车与旅人,热闹非凡。入城审查不算太严格,不过似乎得花点时间。 「犀果果汁,参考看看哦,一瓶一枚铜币哦!」 「需要寄放马车的客人,请到进城后右手边的克雷顿托管所!进城门之后就在您的右手边!」 马车的队列旁边,兜售商品的小贩、宣传的商人来来往往。都还没有进城,这里的人营商精神还真是旺盛,利瑟尔面带微笑,侧耳倾听四周的喧嚣。 顺道一提,车厢后门依旧敞开,他们正好和排在后面的马车夫大眼瞪小眼。利瑟尔打趣地朝他挥挥手,马车夫看起来混乱到了极点。 「利瑟尔大哥、劫尔大哥,快到城门口了。」 「嗯,冒险者只要出示公会卡就好了吧,条件好宽松。」 「商业国没有人潮就不像话啦。」 「要重视治安还是追求发展,很难找到平衡点呢。」 入城标准宽松,虽然容易有其他国家的探子趁隙进入侦察,不过另一方面,人潮、货物、情报也汇聚于此。 对经商之人而言,这里有如圣地,实际上现在等候入城的队伍当中,也几乎都是商人持有的马车。 这种类型的城市,必须由政治权衡能力优秀、值得众多商人信赖的首长领导,这里的领主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个都市的状况有点特殊。 「听说是唯一一位平民出身的统治者。」 「你对这种人反感?」 「不会呀,凡是优秀的人材都值得欢迎,不如说我还想主动延请他们呢。」 利瑟尔出身贵族世家,观念却十分开明,劫尔听了也深感理解。 不论史塔德还是贾吉,利瑟尔主动亲近的人,都可说是优秀到出类拔萃的人物。根据利瑟尔的主张,这是因为优秀的年轻人实在很讨人喜欢,劫尔心想,他曾经教导过的那位国王恐怕也属于他口中「优秀的年轻人」吧。 「不过,他不是在这一代才升上领主的吧?」 「啊,是的。商业国还称为商业都市的时候,现在这位领主大人的爷爷获封了爵位。」 「好像是当时的领主收了那位爷爷当养子?」 「你居然知道。」 「书上写的呀。」 上上任领主跃居统治者的地位之前,原本只是一介商人。 他在一代以内便跻身为富可敌国的巨商,在商人之间颇有人望,精通各行各业的交易买卖。有时他会向都市挹注高额资金,整顿道路、活化运输流通。 据说商业都市得以蓬勃发展,获得「商业国」的名声,几乎都要归功于他的伟业。 「当时的领主也真没面子。」 「论发言力道,想必也是上上任强过了当时的领主吧。」 不过他对当时的领主常保敬意,看见上上任这么给他面子,领主也甚感宽慰,这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了。 「正因如此,领主才会收他为养子吧。周遭难免出现各种意见,但这一定是最和平的方法了。」 就这样,领主将他任命为下届领主。 当时领主膝下无子,不曾后悔下了这个决定,而一直客气推辞的上上任领主,也表达由衷的感谢,接受了领主的好意。 上上任领主为了报答这份恩情,竭尽全力统治马凯德。此后三代之间,历任领主努力不懈的结果,带来了现在商业国的繁华。说起这城市一日千里的发展,确有值得感佩之处。 「现在仍然深受商人信任,代表他身为领主、身为商人都非常优秀。」 「听说就连小商店的营业许可、开店场所之类的,都是由领主亲自管理。还有,还听说他会关注前途有望的生意买卖,有时候也会出资呢。」 「真不简单。」 利瑟尔直率地表示佩服。出资之类的当然也是,不过最令人敬佩的,还是连数量惊人的营业许可都全权管理这点。 在商业国拥有自己的店面、成功致富,是所有商人的梦想。亲自处理所有相关业务,代表工作量也会随之暴增,不得不佩服领主每天完成这些工作。 「我也好担心回去的时候。」 「你说堆积的工作?」 劫尔正确理解了个中涵义,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决定现在不想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是因为忙碌的关系呀……」 「贾吉?」 「听说现在这位领主大人从来不会在人前露面,谁也没见过他的长相。」 不在人前露面这一点,看在利瑟尔眼中十分不寻常。 暂且撇除好坏不论,贵族受人瞩目是必然的。假如身为贵族,却完全没有人见过他的脸孔,那一定是刻意隐藏之下的结果。既然如此,他这么做的理由是……。 劫尔不悦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利瑟尔,又回过头去窥探外面的状况。 「喂,下一个是我们。」 「啊,好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们了,坐在车夫席位上的贾吉出示了专用的通行证,利瑟尔和劫尔则出示冒险者的公会卡。 守卫看见劫尔的卡片吓了一大跳,他在这里的知名度也很高。接着看见利瑟尔的公会卡,守卫满脸诧异,拼命来回打量利瑟尔和那张卡片,发现他是冒险者之后僵住了一下子。 「就叫你别这样老是害人僵住了。」 「就说这不能怪我嘛。」 在二人的玩笑话之中,一行人从回过神来的守卫面前顺利通行。 一进到城门内,利瑟尔和劫尔立刻下了马车,因为贾吉要直接前往祖父家了。虽然他也曾邀请二人到家里一起过夜,不过利瑟尔他们不愿意打扰贾吉与家人相处,因此婉拒了他的好意。 看见贾吉一副惋惜的样子,劫尔都同情起他爷爷来了。要是知道最溺爱的孙子比起跟自己见面,反而把舍不得离开利瑟尔的心情摆在优先顺位,不晓得他会怎么想。 「那个,那利瑟尔大哥,你们住宿的地方……」 「接下来才要开始找。劫尔也说了,别挑剔的话一定找得到空房。」 「嗯,反正旅店多得是。」 「不……不行!」 一起度过了四天,贾吉对于利瑟尔他们稍微习惯了一些,现在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意见了。不过贾吉的态度依然十分客气,鲜少听他提出反对意见,二人一听不由得闭上嘴巴。 「让利瑟尔大哥住在廉价旅店……怎么可以……我没有办法接受!」 「我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呀?」 「不就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吗。」 贾吉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二人听见他口中喃喃念着:床那么硬,餐点品质那么差劲……这种措辞以贾吉来说算是满失礼了,看来他真的不愿看见这种事情发生。虽然坚持提供适合客人的服务,以商人的角度来说并没有错。 印象太好也是个问题,利瑟尔露出苦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我很介意。」 「那我们会尽量挑一下旅店的。」 「但是,如果没有其他空房,二位还是会在便宜的地方过夜……!」 面对最后以眼泪攻势阻止他们的贾吉,利瑟尔屈服了,劫尔则觉得没救了。 贾吉推荐了几间旅店之后,为了预防万一遭到拒绝,又递给他们一张卡片。这是介绍卡,上头写着贾吉的名字以及所属商会名称,对商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证明。 这张卡片在商业国具有相当的效力,只要出示它,在大部分的旅店都能获得最大限度的通融。 「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没关系吗?」 「是的,请收下吧!」 贾吉眼中泛着泪水,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利瑟尔心怀感谢收下了卡片,毕竟这番好意本身还是十分令人高兴。 「你为什么就是拗不过那家伙啊。」 「看见那种眼神哭着求情,实在没办法拒绝呀。」 感觉再继续拒绝下去他会绝望到心死。 利瑟尔低头看向卡片。上面记载的商会名称正是贾吉祖父的商会,也概略标示了商会的位置。 「那么,三天后我们就到这个地方接你。」 「绝……绝对不可以接其他马车的护卫委托哦,要跟我一起回去!」 贾吉也很清楚,一刀造访商业国的消息一旦传了开来,护卫委托的邀约肯定会如雪片般飞来吧。他拼命说完,便牵着马车离开了。 利瑟尔微微挥了挥手,目送贾吉离开之后,重新环视了周遭一圈。 「好拥挤哦。」 「我就说吧,又吵又乱。」 这里明明是城门口,摊商小贩却纷纷聚集,原本宽敞的空间全都挤满了生意人。所有街道都商店林立,就连狭窄的小巷也有小贩摆摊。抬头一看,无数宣传用的旗帜、海报挂得满街都是。 这是名副其实的商人之城,观光客和居民都为数众多,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挤满了人潮。 「总之先找地方下榻吧,贾吉也推荐了几间旅店。」 二人像平时一样并肩迈出步伐。 他们在大街上往前直走,但身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总给人 一种眼前挡着人墙的错觉。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是怎么前进的?利瑟尔心想,跟上劫尔不以为意走入人群的脚步。 「啊,对不起。」 「哎呀,不好意思。」 「那个,劫尔,等……」 「……你走后面。」 看见利瑟尔被人潮推挤得寸步难行,劫尔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引到自己身后。毕竟利瑟尔没有在人群中行动的经验,会发生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 利瑟尔听话走到劫尔后面之后,前进步调顺利得不可思议。除了周遭人们会避开外表凶恶的劫尔之外,也是因为他知道在人群中行走的诀窍吧。 「找到旅店之后,我们稍微逛逛吧。」 「可以啊,反正饭不也要在外面吃?」 「嗯。贾吉说,这前面……」 目不暇给的摊贩时不时吸引利瑟尔的目光,就这么走了几分钟。这时,只见劫尔保持面向前方的姿势,忽然朝他伸出手臂,反手往他腰际一揽,利瑟尔也随之往旁边错开一步。 利瑟尔还来不及思考怎么回事,便听见身旁擦肩而过的某人咋舌一声。他回过头去,但在茫茫人海当中早已分不清那是哪一个人。 「……被当成猎物了?」 「大概吧。」 看来是拥挤人潮中一定会出现的特产,扒手。利瑟尔外貌打扮高贵,在他们眼中是绝佳的肥羊吧。 「你居然有办法发现。」 「看就知道了。」 「劫尔,你有时候很依靠感觉过活呢。」 二人边聊边从大街转进巷子。主要街道入夜之后仍然热闹非凡,为了晚上想安静睡觉的旅客着想,有些旅舍开设在巷子深处。由于夜里能够俯瞰大街上的灯火,听说观光客常常选择外侧的旅店,不过二人是比较重视睡眠品质的那一派。 经过一家在毯子上排列着矿石贩卖的摊贩,利瑟尔和劫尔爬上巷子转角的阶梯,抵达贾吉推荐的旅店。 他们住进一间二人房,坐下来稍事休息。 「住三晚啊,不长不短。」 「劫尔,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没。」 「你来过马凯德吧?守卫看见你也很惊讶的样子。」 「只是传闻吧,我在这也没待多久。」 劫尔为了委托到过商业国几次。这里也有冒险者公会,但他不曾将马凯德当作据点长期停留,这里喧嚣扰攘的氛围不符合他的喜好。 即使如此仍然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无非是因为劫尔只花一个月就制霸了马凯德周边的所有迷宫。不过本人认为这不是利瑟尔在乎的情报,所以不会主动提起就是了。 「你呢?」 「总之我想先看看有名的景点。啊,不过对你来说是不是没什么新意了?」 「不会,反正也没来观光过。」 「那就这么办吧。」 悠哉休息一会儿之后,二人打算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四处逛逛,于是走出了旅店。 「畜生!该死的浑帐,我要宰了你!绝对宰了你!」 一名男子当众怒吼,一只手上拿着剑,时不时宣示愤怒似地挥舞。 地点是商业国知名的「摊商广场」正中央,拥挤的人潮当中,唯有男子四周腾出了一圈空间。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利瑟尔心想,在这场骚动中心露出苦笑。 走出旅舍,逛了各式各样的商店之后,最后映入眼帘的光景令利瑟尔不由得发出赞叹。 领主官邸前方,有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广场。整个广场摆满了摊贩,从地摊到流动摊车都有,贩卖的商品更是五花八门,从饮食小吃到武器防具、各式杂货,商店多不胜数,号称在这里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广场深处有座喷水池,在这人声鼎沸、宛如迷宫的摊贩丛林当中,唯有喷水池周边露出色彩鲜艳的石砖地面。 喷水池后方,有道宽广的长阶梯通往官邸。人们各自坐在阶梯上,大啖摊子上买来的轻食小吃。 「也差不多饿了。」 「今天就早点吃晚餐吧?」 已经到了天边染上茜色的时间。今天午餐的时间也偏早,差不多可以开始物色餐厅了,利瑟尔边想边仰望远方的官邸。 出入的人群当中,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行政人员,也有商人,行政机关可能也附设于官邸当中吧。这种情况下领主还有办法隐瞒相貌也满厉害的,利瑟尔正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这时,劫尔忽然旋身站到利瑟尔另一侧,拔剑弹开袭来的剑刃。 「劫尔?」 「外行的一边凉快去。」 路人尖声逃窜,男子发出怒吼,劫尔举起出鞘的大剑,站到利瑟尔身前。 利瑟尔大致审视了周遭状况,等待人群离开他们身边。他从劫尔身后看向男子,那人眼神扭曲,憎恶地朝这里瞪来。 想当然耳,利瑟尔根本摸不着头绪。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利瑟尔露出和缓的微笑问道。他温和的嗓音平时能镇静听者的情绪,这次却煽动了对方的怒火。 「怎……么可能认错……!」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废话,像你这种浑帐东西!当然没有必要记得我这种人!」 听见男子扯开嗓门嘶声怒吼,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又往后退了一步。 劫尔的视线一瞬间瞥了过来,利瑟尔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别砍伤对方。 考量到周围的状况,还是早点解决问题为上,不过他至少想问出对方攻击的理由。 「那我问你,我间接对你做过什么事吗?」 「还敢问什么事……!」 男子眼中布满血丝,气得都要咬断牙齿,形貌骇人,但利瑟尔的微笑丝毫不为所动,像在催促他回答似地微微偏了偏头。 想必是觉得利瑟尔瞧不起他吧,男子握紧剑柄,往前跨出一步。劫尔静静按兵不动,锐利的眼光却没放过这个动作,他手中剑影忽然一闪。 「敢跨过来你就没命。」 一旁路边摊的旗帜倒了下来,像一道界线横在双方正中间。 看来男子虽然失去理性,仍然注意到劫尔低沉的嗓音不是在开玩笑。他停下脚步,宛如被钉在原地,满怀憎恶的眼神瞪向利瑟尔。 「就是你这该死的王八蛋毁了老子的店!」 「我?」 「就是你!该死的平民,肖想当什么统治者!」 搞错人了。 「你喔……」 「就说了我这也是不可抗力嘛。」 熟悉的对话不知重复了第几次,就连利瑟尔都有点赌气了。 经过劫尔提醒,他在各方面都这么努力了。当事人劫尔其实觉得大可不必,「反正久了旁人自然会习惯」,还真是伤人,不过利瑟尔毫不知情。他朝男子露出苦笑。 「我还是澄清一下,你弄错人了。」 「放你妈的屁!在大街上乱晃的贵族除了 你这浑帐还会有谁!看我不宰了你!」 利瑟尔对于无法沟通的谈话对象敬谢不敏。该怎么办呢,他边想边移动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情况。 「我还是主张你认错人了,不过你的店铺为什么遇上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然后,利瑟尔选择了拖延对话。劫尔探询地看向他。 「不就是你这王八吗!关了我的店!」 「那关店的原因是?」 沉稳提问的利瑟尔,怎么看都不像是性命正受到威胁的人。 之所以待在劫尔身后一步的位置,也不是因为对眼前男子心怀恐惧,只是为了方便劫尔保护罢了。就是这种态度才容易遭人误会,劫尔已经放弃说出口了。 「少废话……!」 「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还不是你这浑帐……只为了那点程度的小事!」 「连自己口中只有『那点程度』的规定都无法遵守,你还想在这个城市开店?」 从男子话中透露的讯息,利瑟尔猜测大概是这么回事。 这里是商人之城,随处挤满了经商之人。尤其这里又是摊商广场,众多摆摊的小贩正远远观望闹事的男子。 他们听了利瑟尔这句话,便明白男子的罪状,他一定是犯下重大违规,才遭到领主勒令关店。商人们信任领主,毫不质疑他的决策。 「有错在先还反过来怨恨领主,这样不好哦。」 利瑟尔微微一笑,周遭异口同声响起附和的呼声。 每传来一句怒骂,男子瞠大的眼睛就多了几分狼狈,急急忙忙看向周遭。他一心认为一切错在领主才保住自尊,人群的指责一点一滴夺去这份自负。 但是,逃避所有责任并归咎于领主的男人,不可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错。 「看屁看!不对不对不对!全都是那浑帐的错!」 再这样下去,不难想象男子行为失控、危害人群的场面。面对胡乱挥舞剑刃的男子,利瑟尔不慌不忙,悠然朝他开口。 「遵守规定,和赢得信用是同一回事。」 他凝视着男子,以规劝的语气说道。 「你不适合经商。」 就这么将男子对着群众的矛头强制转向自己。 男子发出疯狂的怒吼突击过来,想必眼中已经看不见利瑟尔以外的任何事物。劫尔兴趣缺缺地举剑迎击。 「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麻烦别伤到他。」 「麻烦死了。」 回应里掺杂一声咋舌,劫尔只弹开了男子手中挥舞的剑,趁着男子失去平衡,一把捉住他襟口摔到地上。 劫尔一脚踩住他的背,看向利瑟尔,发现他已经没看着这里了,而是看向围观的人群,正笔直凝视着某一点。 「喂。」 就在周遭群众高声喝采、亢奋交谈的时候,宪兵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劫尔见状喊了利瑟尔一声,这时他才终于看向男子。 利瑟尔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眼中已经失去了兴趣。 「再澄清一次。」 利瑟尔从腰包拿出一枚卡片,摆在被劫尔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的男子眼前,让他看个清楚。 「你认错人了。」 男子终于理解这张公会卡代表的意义,茫然愣在原地。利瑟尔就这么抛下他,边将卡片收进腰包,边迈出步伐。 「喂,怎么了。」 「不枉费我延长骚动,看起来好像上钩了。」 传来宪兵叫住他们的声音,利瑟尔只回了句「改天再说」,便继续前进。 为什么要配合来找碴的男子?面对自己敬谢不敏的类型,为什么选择延续对话?那是因为利瑟尔心怀某项期望,正等待某人登场。 「你该不会……」 「走吧,不然要跟丢了。」 在劫尔不着痕迹从旁协助之下,利瑟尔钻出人群,找到了目标的背影。 这男人到刚才为止都旁观这场骚动,却在事态落幕的同时转身折返。一双长腿跨出大步前进,脚程快速,二人追上他的时候已经出了摊商广场,走在大街上了。 「不好意思,现在方便打扰吗?」 男人的脚步未曾稍停,利瑟尔走到他身侧,像朋友一样并肩迈出步伐。 「驳回。我很忙。」 「但我身上有一封信要转交给您。」 「驳回。我没听说有谁要带信给我。」 男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笔直面朝前方,利瑟尔见状苦笑。劫尔听见这段对话,眉头皱得死紧,他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那么……我被误认成阁下,还差点被杀,您不请我吃顿晚饭聊表歉意吗?」 男人蓦然停下脚步。 他的视线首度转向利瑟尔,响亮地啧了一声,表情透露出不情愿。男人重新跨出步伐,鞋跟恼火地敲响地面。 「跟上来。」 听见他抛来那句咕哝似的回答,利瑟尔愉快地加深了笑意。 13 这是间宛如洞窟般光线昏暗的餐厅,气氛却一点也不阴沉。 点缀室内的灯火照亮几块雪白桌巾,裸露的横梁中和了石凿壁面的粗犷,营造出优雅沉静的氛围。 利瑟尔他们被带到其中一个座位,排列在餐桌上的玻璃杯和银制餐具熠熠反射着灯光。 「很荣幸见到您,伯爵阁下。」 「驳回,你知道我不想在这里听见这个称呼吧。」 「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沙德。」 马凯德的领主报上名号,锋利的目光直瞪着利瑟尔与劫尔。 他带二人前来的这家店,绝不是堂堂伯爵会光顾的上流餐厅,但是沙德一身商人打扮,极其自然地融入了这个空间。 他对着端上桌的菜肴啜饮葡萄酒,举止看起来就是位上级商人,看来完全不打算宣扬自己的领主身份。 「你又是什么人?」 「只是区区的冒险者而已。」 沙德眼中满是猜疑,丝毫不相信利瑟尔说的话。 他的年纪大约与雷伊相仿,发色却与他形成对比,是暗夜的颜色。一对血红的眼瞳,锐利眼神底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插图p225 再怎么恭维,这气质也称不上友善讨喜,但他的相貌却美得令人毫不在意这一点。如果说雷伊是不分男女都能留下良好印象的美男子,那么沙德就是所有女性不分老少,看了都要停止思考的绝世美貌吧。 「(这个人要是露了脸,各方面大概会惹上不少麻烦……)」 利瑟尔感慨地想道。当然,沙德隐藏身份的理由想必不仅止于此。 「……那是一刀吗?」 红色的眼眸转向坐在利瑟尔身旁的劫尔。 劫尔仅稍微眯细眼睛回应他的视线,伸手去拿酒杯,看上去多了几分暴戾之气,沙德却不为所动,继续开口说下去。 「听说一刀组了队伍,性格看来倒是没收敛多少。」 「您消息真是灵通。」 「我不需要别人追捧。」 这人真难伺候,利瑟尔露出苦笑。 接着利瑟尔朝眼前的料理伸出叉子,他也差不多饿了。 叉子卷起摆盘精致的帕斯塔面,送入口中。香草的气味窜入鼻腔,酱汁辛辣得恰到好处,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烹调比起大众餐厅更加讲究。 算是价格稍微偏高的美味餐厅吧,以沙德现在这身打扮,带着利瑟尔与劫尔前来也不显突兀的餐厅当中,这可说是最佳的选项。 「非常美味。」 「既然在马凯德开店,这是当然。」 看来沙德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有意赔礼的。这可真是受人招待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利瑟尔露出乐在其中的笑容。 「劫尔,这个奶油嫩煎柠檬鱼排真美味,下次做给我吃。」 「谁会做啊。这酒来一瓶。」 既然如此就不必客气了,利瑟尔开始大肆品尝桌上的料理。 劫尔似乎也察觉这一点,立刻向经过的侍者点了葡萄酒。不管再怎么有钱,有人请客还是很令人高兴。 即使眼前的贵族投来蕴含杀意的视线,二人也毫不介意。 「……快说正事,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就把这顿饭当作目的也很好呀。」 「驳回。」 听见沙德狠狠皱着眉头这么说,利瑟尔放下叉子,朝他递出一封信。 沙德没有伸手接过信,只是瞪着那信封,又质疑地看向对方。利瑟尔缓缓露出微笑,将信封翻到背面。 看见封缄的红色蜡印,沙德咋舌一声,终于收下这封信。 「你怎么巴结他的?」 「我们接到子爵的迷宫品委托,缴交迷宫品的时候包装了一下,子爵看了非常中意。」 「那家伙真是白痴……」 听见利瑟尔没有否定「巴结」这个词,沙德挑起一边眉毛。 他和雷伊算是认识相当久了,知道雷伊会向冒险者提出迷宫品委托,也知道那个男人没有愚蠢到让逢迎奉承之辈轻易接近。 「(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城府很深。)」 他看向正在听劫尔介绍葡萄酒的利瑟尔。 这男人看起来实在不像冒险者,也不像逢迎谄媚的人,甚至令人觉得他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不过,只要他有心,拢络别人对他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或者是雷伊注意到这男人有意讨好,也允许他这么做?尽管注意到这一点,仍然判断他是值得争取的人才。不论如何,共通点只有一个:这人绝对优秀得无庸置疑。 「(不管实情如何,这封信大概是叫我别出手吧。)」 许多贵族喜欢将优秀的冒险者据为己有,但这跟自己没有关系,他不悦地捏紧信封。 「也就是说,嗯……那个年代的是好酒?」 「也不是全部,但那支倒是不错,给我来一瓶。」 「啊,我也顺便点菜,那道腌渍料理可以帮我上一份吗?」 「再来点下酒菜。」 信封被他捏绉成一团。 虽说利瑟尔差点被杀,最后还不是安然化险为夷,好歹也客气一点吧。沙德刻意发出一声响亮的咋舌,拆开那封信。 【勿与此人为敌。】 信中只写着这么一句话。 平时雷伊的信中总是洋洋洒洒写满了迷宫品的炫耀,之后才终于进入正题,这次却只有这么一个句子,写在信纸正中央。 这确实是雷伊的笔迹。正因为沙德确信笔迹的主人是谁,才更不敢置信。 「(那个想将喜爱的东西全都纳入手中的男人,竟然会……)」 雷伊分明对这人十分中意,甚至让他带着自己的信,却不打算将他据为己有。 是留在身边太过危险吗,还是对方强大得无法占有?若是前者,特地让他带着亲笔信没有意义,那么想必是后者了。 「(他应该只是个冒险者才对。)」 不仅利瑟尔如此自称,汇集到沙德手边的情报当中,确实也有这个人的传闻。 亲眼一看,这人外表相貌、举手投足都充满高雅气质,甚至遭人误认为贵族,还因此遇袭。但他确实不是任何国家的贵族,仅有e阶冒险者的地位。 「有件事要问你。」 「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领主?」 可不能让二人知道信中写了什么,沙德将信封收进内侧口袋,提出疑问。他原本就打算问这件事了。 唯有旧识知道沙德的领主身份,这是为了抑制上上任领主以来过于庞大的影响力,同时也是为了不让人知道领主在何处监视,好让金钱交易容易产生的弊端无所遁形。 「首先是您的外貌,有一本书提到了上上任领主。」 利瑟尔拿出一本书,书名是《马凯德兴盛史》,巨细靡遗地记载了商业都市获得「商业国」这个别名之前的历史。 「『漆黑艳丽的发丝,一双鲜血般的眼睛,拥有无比端正面孔的 他,能将商业谈判的场合转变为截然不同的空间……』」 「好了。」 劫尔出声阻止连书都没翻开就准备引用一整节的利瑟尔。 因为劫尔知道,要是不阻止这家伙,他会一直讲到话题告一段落为止,接着顺势谈起书籍内容的考据。劫尔在他准备考据的瞬间就会逃走了,所以利瑟尔聊书总是聊不够。 「驳回。只知道外貌不可能发现是我。」 「不过也是个重要线索吧?」 沙德说得对,黑发红眼的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至今为止,不知有多少人读过《马凯德兴盛史》,沙德不可能从来没与这些人错身而过。面对沙德追问的严厉视线,利瑟尔的微笑仍然不为所动。 「另一点该说是状况吧。」 「状况?」 「就是刚才的骚动。您一开始只是在远处观望,不过对方怀疑我是领主的瞬间,您就走到前面来了,对吧?」 毕竟地点就在官邸前面,假如领主人在附近,一定会过来看看状况,因此利瑟尔一开始就盯上了几个外貌特征一致的人。 利瑟尔说得一派轻松,劫尔无奈地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到底有谁会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状况下,还把握机会寻找领主啊? 正因劫尔习惯了,所以只是无奈而已,沙德听他这么说,看向利瑟尔的眼神甚至带着警戒。 「这理由还是缺乏说服力。」 「是吗?」 确实,当时沙德就在附近。即使人不在附近,摊商广场距离官邸仅有咫尺之遥,听说有个疑似领主的男子在此遭人纠缠,他也会过来一探究竟。 他原以为有人假冒领主,到了现场之后确认利瑟尔明白澄清自己的身份,便知道是闹事男子误会了。 「但全场只有您一个人没有看着闹事的人,而是看着我。」 听见利瑟尔面带微笑指出这一点,沙德皱起眉头。正如他所言,沙德没有兴趣听无理取闹的男人发牢骚,反而更在意遭到纠缠的利瑟尔。 这人看起来显然是贵族,但他完全没接到任何贵族来访的消息,那时他还没想过那就是传闻中酷似贵族的冒险者。 「再来就是观察听到对话的反应了吧。」 「我可不记得自己做出什么露骨的反应。」 「观察这种细节是我的特长。您特地走到人群前方,也是因为担心我们的缘故吧?」 「不要擅自想象。」 即使这场纷争因自己而起,领主也没有必要靠近危险。 以他的身份不如立刻呼叫宪兵还比较省事,沙德却走入骚动的中心,所以利瑟尔有十足的确信。不过既然本人否认,他也不再多提。 「再来就是向本人搭话确认了。」 「驳回。我什么都没有说。」 「贵族之类的人物,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吧?」 那种独特的气质,冒险者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呢。 利瑟尔完全不让人掌握自己真正的意图,却时不时说出这种煽动别人的话,沙德对这人甚至有点不耐烦了。 回想起来,他连利瑟尔搭话的目的都还不清楚。 他判断利瑟尔不是随便巴结权贵的男人,因此更无法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人越是交谈越难以捉摸,挑动沙德在商业谈判中不曾紊乱的思绪。 「然后呢,你叫住我有什么目的?」 「这个嘛……其中之一是那封信。既然子爵要我拿这封信去用,一直留在身上也不太好意思。」 劫尔听了斜睨着他,这理由太薄弱了。 归根究底,不论领主还是国王,只要利瑟尔打定主意想跟对方接触,即使没有亲笔信,维持冒险者的身份也办得到,劫尔深信不疑。 而他却举出信件为由,是为了解除沙德的警戒吗,或是正好相反? 「你认为我要的是这种模范答案?」 想必沙德也是这么想的,他确信利瑟尔还有其他主要目的。 这也算是正当的理由之一呀,利瑟尔苦笑,咽下最后一盘料理剩下的最后一口。劫尔斜眼瞥见他的举动,也将玻璃杯中残存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包括今天在内,我们会在马凯德待上四天,今天和明天打算安排观光行程。」 「驳回,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面对沙德那仿佛要他别浪费时间的视线,利瑟尔悠然露出微笑,放下手中的叉子。 「难得第一天到这里观光,当然想吃顿美味的晚餐吧?」 谢谢招待,利瑟尔他们道了谢,便直接走出店门。 只留下愕然的沙德,以及盛着酒红液体的高脚杯。他伸手举杯,像劫尔那样仰头饮尽,过度浓郁的酒香一点一滴融去脑髓。 「呼……」 与酒气一起呼出的是转瞬即逝的笑容。 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当作观光导游使唤。假如想找最熟悉商业国的人带路,那确实是自己不会错。想吃顿美味的晚餐,就为了如此微不足道的理由。 沙德想大动肝火,想怒吼世上哪有这么荒唐的事,但他办不到,他明白了雷伊那封信的意思。 「不用说,我也不打算与那人为敌。」 如果那只是个懂得钻营的人该有多好。但是临走之际看见的,那双至高而沉稳的眼瞳,不允许这个可能性存在。 「(总之,得先探出他的目的。)」 沙德美丽的脸庞多了几分险恶神色,他暗自盘算。 接近一大都市的领主,只为了吃顿饭,这真的有可能吗?即使无意与他们为敌,这也不是能够放任不管的人物。 包括他的真面目、出身来历,能靠商业国的情报网搜集到多少资讯将会是关键。 「方便为您清理桌面吗?」 「顺便结账。」 后来,沙德看了店员拿来的账单,带着杀意把它整张捏烂,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你这样大肆刺激他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觉得初次见面要让对方记住,还是留下强烈印象比较可靠。」 「你没这个必要吧。」 「是吗?」 这冒险者不管怎么看都是个贵族,劫尔认为印象已经够强了。不过在利瑟尔心目中,自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冒险者,所以他无从注意到这一点。即使再怎么遭人误认为贵族,他也只认为应该是自己行为举止还带点菜鸟气质,不够像个地道冒险者的关系。 「话说回来,领主大人独自在外闲晃,不危险吗?」 「有一个人跟着。」 「咦,我没注意到。实力强吗?」 「还可以吧。」 二人优闲走在前往旅舍的路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街上点起灯火,人潮仍然络绎不绝。不过客群陡然一变,宣传叫卖的商人当中,也开始出现一些人为了所谓的「风月场所」揽客。 餐点类的摊贩少了,贩卖土产的摊子则增加了。 「劫尔,你的『还可以』大概是什么程度?」 「比我弱,但不会输给一般的家伙。」 「哦?」 假如实力胜过劫尔,想必利瑟尔也会表现出一点兴趣,若非如此他就不在乎了。他的视线已经飘向附近的摊贩,明明才刚吃饱,却看着摊子上暖胃的汤品。 「两位帅哥长得实在好俊俏呀,如何,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坐坐,我们家的小姐们会很开心哟?」 在沙德管理之下,明显败坏风纪的店家不可能开在主要街道上,这时却有个可疑的揽客商人过来搭话。 劫尔完全视而不见,利瑟尔却一边吹凉刚买的汤品,一边看向揽客的男子。虽然可疑,衣着却十分体面,应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店。 「劫尔,想去就去没关系哟。」 「啊?」 「我稍微逛逛再回去。」 利瑟尔从史塔德口中听说过劫尔遇见自己之前的模样。 相遇之初谈及风流情史的时候也提过,虽然不到沉迷女色的地步,不过听说他偶尔会找女人玩玩。利瑟尔无从得知他夜半的行踪,说不定现在还是会去透透气吧。 「你喔……」 劫尔打从心底露出不悦的表情,看向啜饮汤品的利瑟尔。 用这张清廉的脸庞叫人「去找女人玩玩」,哪个男人看了提得起兴致?倒不如说这种让女人围着边拍马屁边喝酒的活动,劫尔本来就敬谢不敏。 只是找个等待客人的女子,享受一夜春宵,又不必担心后续麻烦也就罢了,在小姐吵杂的娇声之中被簇拥着搭话,喝些不怎么高级的酒,还得支付以酒钱来说嫌贵的金额,他没兴趣。 「喝酒我想安静喝。」 「这样啊。」 「哎呀,太可惜了!」 揽客的人不再纠缠,干脆地放利瑟尔他们离开了。 尽管利瑟尔好几次受到摊子上的旧书诱惑停下脚步,二人仍然在夜色未深时回到旅店附近。在巷子中走一小段路便能看见阶梯,发现阶梯前有几道人影,利瑟尔和劫尔放缓了脚步。 「啊,利瑟尔大哥!」 「贾吉?」 也许是顾虑到时间的缘故,那人稍微压低声音,高挑的身影朝这边跑来,毫无疑问是贾吉。 今天早上才刚与贾吉道别,他怎么会在这里?往他身后看去,两位穿着宪兵制服,似曾相识的男子正朝这边走近,利瑟尔见状恍然点点头。 「这么说来那时把他们丢着不管了。」 「喔,是有人找碴那时候。」 二人想起在摊商广场遭人纠缠的时候,有宪兵赶来叫住他们。 那时利瑟尔只随便回了句「改天再说」便从骚动中脱身,看来宪兵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那个,听说二位突然被人拿剑攻击,没事吧……?」 「没事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听说有个像贵族一样的人被攻击,正在担心的时候,就有宪兵到我家来……我想是因为二位跟我一起进城,所以宪兵才会来找我。」 「打扰你们家族难得的相聚,不好意思。」 利瑟尔抱歉地垂下眉头,贾吉听了使劲摇头否定。 对贾吉来说,宪兵来访时他正担心得坐立难安,一直犹豫要不要去确认看看,可说他们来得正好。实际看见二人平安无事,贾吉也松了一口气,肩膀的力道跟着放松下来。 利瑟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转向观望着这里的宪兵。 「居然让二位这么晚了还过来找我们,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需要向双方确认当时的状况而已。」 麻烦透了,劫尔咕哝道,利瑟尔朝他露出苦笑。 利瑟尔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可以提供,当时也有许多围观群众从头到尾目击了事件经过,理论上宪兵早该知道这件事利瑟尔没有责任。 原因一定不仅止于此,利瑟尔再次取出公会卡。 「我是冒险者利瑟尔。这次没想到会遭人误认为领主大人,差点被砍,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啊……那就没事了,打扰你了。」 两位宪兵之一看着公会卡,似乎松了一口气。 简而言之,他们怀疑利瑟尔会不会真的就是那位相貌不明的领主本人。假如遭遇攻击的真是领主,宪兵必须及早查证事件经过,展现出工作效率才行。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场骚动由外地的冒险者出手解决,宪兵想要挽回名誉的关系。 「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苦衷,但是这么晚了还硬拖着贾吉到处跑,实在不太恰当。」 「利……利瑟尔大哥……我没关……唔!」 「你少说两句。」 「就算宪兵自行调查,隔天也能找到这家旅舍吧?」 贾吉正要往前一步,劫尔揪住他的后领让他闭上嘴巴。利瑟尔瞥了他们一眼,再次将视线转向宪兵。 贾吉与敬爱的祖父仅有这短短几天能聚首,即使不知道这件事,宪兵也不应该为了内部原因,拖着无辜民众四处奔波。 虽然老实说,只要那是跟利瑟尔有关的事情,贾吉一点也不介意就是了。 「那是因为这次事件需要尽快处理。」 「元凶已经逮捕,也厘清了事件经过,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尽快处理?」 「这……」 宪兵无言以对。 这次利瑟尔他们没有任何过失,单纯是被卷入骚动当中,倒不如说他们才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事发原因他们已经自己问出来了。 「……你不过是杵在原地让人保护而已,还敢意见这么多喔。」 「喂!」 正在辩解的宪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那位年轻宪兵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瞪着利瑟尔。 「那家伙是怎样?」 「是劫尔的拥护者呀,你看你这么受欢迎。」 他时不时望向劫尔的眼神当中蕴含几分憧憬。 宪兵景仰冒险者并不多见,不过这位宪兵单纯是对他强悍的实力心怀敬意吧。至于为什么因此看利瑟尔不顺眼,只能说是他年轻气盛了。 看劫尔本人一脸厌烦至极的模样,总觉得那年轻人有点可怜。利瑟尔心想,朝着正在训斥那位青年的宪兵开口。 「然后呢,你们要问的事情问完了吗?」 「啊,是的,谢谢你的配合。还是确认一下,你们没有受伤吧?」 「没有。」 「有一刀在保护嘛,废话。」 青年嘟嚷道,听得宪兵太阳穴上爆出青筋,脸颊抽搐。 利瑟尔轻轻摇头表示不介意,接着朝向仍然瞪着他的青年露出微笑,看得对方一时间有些畏缩。利瑟尔揶揄似地开口说道: 「劫尔讨厌那种在公务当中夹带私情的人哦。」 「!?」 青年听了肩膀一震,看向劫尔。 劫尔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在逗着贾吉取乐的样子。青年茫然看着这一幕,不晓得他心里怎么想,不过经过这次教训,他多少会改善一下态度 吧。 壮年宪兵看起来由衷感到抱歉,利瑟尔轻轻朝他挥了挥手。 「好了,劫尔,跟贾吉开玩笑也别太过火了。」 「利瑟尔大哥……!」 劫尔终于放开他的后颈,贾吉泫然欲泣地靠过来,利瑟尔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贾吉原本就容易畏缩驼背的背脊拱得更圆了,他一边接受利瑟尔抚摸,一边瞄向苦着脸凝视利瑟尔的青年。手掌伸进头发当中温柔抚慰的触感令人陶醉,他缓缓朝着青年开口。 「那个……」 是在叫我吗,青年转向贾吉的视线有点惊讶。 「假如敢对利瑟尔大哥做什么事情,我不会原谅你们……哟。」 全场气氛顿时冻结。 两位宪兵到家里迎接贾吉,知道他住在哪一家的宅邸。贾吉的祖父坐拥足以代表马凯德的庞大商会,又是一手掌管国家规模物流运输的贸易商,凡是常驻马凯德的宪兵,贾吉一句话就足以左右他们今后的命运。 即使眼前这人老大不小了被人摸头还一脸陶醉,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这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贾吉,你不必说这种话没关系。」 「……对不起。」 「不过谢谢你。」 那双看着他的温柔眼睛近在咫尺,那只手最后又摸了一下他的头才离开,贾吉感受着这一切,露出软绵绵的笑容,随即发现周遭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红着脸低下头。 视线集中绝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本人没有发现。 「这家伙也敢说两句有骨气的话啦。」 「毕竟跟劫尔讲过话之后,大部分的事情都不可怕了嘛。」 「喂。」 利瑟尔希望乖巧腼腆的可爱孩子,可以一直当个乖巧腼腆的可爱孩子就好。看见他的成长虽然高兴,但是贾吉不必为了他勉强自己,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 「那么,就请你们好好送贾吉回家了。」 利瑟尔对僵在原地的两位宪兵开口。 二人肩膀抖了一下,点头如捣蒜。贾吉怎么看都只是个怯懦的小男生,两位宪兵却对他畏惧三分,威严和叛逆精神早已不见踪影。 「那个,利瑟尔大哥、劫尔大哥,晚安,早点休息。」 「好的,晚安。」 「嗯。」 宪兵头上仿佛笼罩着愁云惨雾,贾吉则挥着手离开。终于能休息了,二人目送他们远去才走进旅舍。 后来,听说某年轻宪兵变得非常忠于职守,不过鲜少有人知道个中缘由。 14 马凯德的一天大清早就揭开序幕,商人们竞相准备开始营业。 准备进货的店家一早就参与拍卖竞标,街上随处可见装满商品的木箱,餐饮店则着手调理前一晚初步处理过的备料。打从天光幽微的时分,便弥漫着一股热闹气氛,果然是个又吵又乱的城市,劫尔从床上坐起身来。 隔壁床传来的鼻息安稳依旧,当然,利瑟尔不会在这时候醒来,昨晚他已经翻开当地买到的书本读了好久。 劫尔并不是非得在完全安静无声的环境下才睡得着,但他几乎不曾与谁同室而眠,原以为说不定只能以野营的方式假寐,昨晚却安然熟睡。 至于这是因为隔壁床睡的是利瑟尔,还是和谁同房都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接下来两小时都不会醒来吧。)」 确认利瑟尔仍然酣然沉睡,劫尔伸手拉起被褥,盖上他暴露在外的肩膀。 自己做出这种行为令他反感至极,但他就是无法置之不理。为了驱走这挥之不去的嫌恶感,不如到外面晃晃吧,劫尔微微将木窗打开一条缝。 「……」 这时,他察觉某人盯梢似的视线,正是监视着他们不会错。毕竟昨天硬是摆了领主一道,这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但动作可真快。 看来还是等到行人多了再出门比较妥当,他心想,望向沉睡梦乡的利瑟尔。 对于劫尔来说,与利瑟尔结成队伍再自然不过了。 既然利瑟尔往后打算以冒险者身份行动,而自己会待在他身侧,组成队伍是理所当然。如果问他组队之前与之后有何差别,他会说该做的事什么也没变。 那改变的是什么?劫尔内在确实产生了某种明确的改变,却难以用言语说明。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意识变了吧。意识变了,所以存在方式也变了。 现在的自己,与遇见利瑟尔之前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唯有劫尔本人明白这种变化。 「……嗯……」 劫尔连开窗的动作都悄然无声,利瑟尔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过也许是察觉有人走动,他微微翻了个身。 虽然利瑟尔总说自己感受不到气息,但人类下意识都能察觉这些动静,劫尔不过是强化了这方面的感官,作为战斗使用而已。 「(有办法继续睡还比较优秀吧。)」 他略微勾起嘴角,走近利瑟尔床边,拿起柜子上摆着的其中一本书。 利瑟尔常常将自己已经看完,觉得适合劫尔的书摆在显眼之处,柜子上那些书全都属于此类吧。他将椅子挪到窗边那一小块空间,开始读起书来。 在利瑟尔醒来之前,不知道能不能看完一本? 利瑟尔他们下榻的旅店可以供应早餐。 不过机会难得,二人随便换件衣服就出了旅店,走进生意兴隆的大众餐馆,享用王都帕鲁特达鲜少见到的异国料理。 这时,忽然有个身穿笔挺燕尾服的男人走进店内,开始向座位上的客人发放什么东西。看见利瑟尔(气质高雅的男人)和劫尔(凶神恶煞的男人)坐在一起,他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即面露微笑走近他们。 「拍卖会?」 「我们这城市就是这样嘛,每天都有活动哟。」 请参考看看,燕尾服一边宣传,一边递出一张传单,利瑟尔探头过去看了看。 原来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要在这附近的活动会馆举行。任何人都能参加,假如不参与竞标,只是入内参观也没有问题。 「如果有空的话,请务必过来逛逛。」 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带着亲切的营业笑容说完,便往下一张桌子走过去了。 传单上除了日期、时间之外,还概略列出拍卖商品的种类,附上插图。拍卖会由某商会主办,宣传效果一定很好吧。 「啊,劫尔你看,有书耶。」 「大部分的书你都读过了吧。」 「如果是贵重的典籍怎么办?」 劫尔已经吃完了,他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接过利瑟尔递来的传单。 拍卖项目中写着「书籍」,光看传单无从得知是不是贵重书籍,不过假如是迷宫宝箱中开出来的书本,那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珍贵物品。 但这种书大部分都没什么内容。劫尔曾经开到一本书,书名是《冒险者爆笑糗态集锦》,而且还指名道姓,行径恶劣至极。 「你想去?」 「嗯……我今天本来打算把马凯德的书店逛过一遍。」 「不管去不去都一样是买书嘛。」 利瑟尔忽略劫尔无奈的视线,吃下最后一块面包。 举行时间从三点钟响开始,到六点钟响为止。既然如此,开始前先去书店巡礼,下午再参加拍卖好像也没问题。 至于半天之内有没有办法逛完所有书店,他就不太确定了。 「劫尔,拍卖会我们一起参加吧。」 「那就这时间会场见?」 「好的。」 劫尔没有抱怨半句便答应同行,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将传单收入腰包。 二人今天从一早开始就会分头行动。利瑟尔也听说附近有监视的耳目,不过对劫尔来说,陪着他一间接着一间逛书店也没什么意思吧。反正已经确认监视者没有敌意,利瑟尔也不认为沙德会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那就晚点见啰。」 「嗯。」 二人结了帐,在店门口别过。 不晓得劫尔这段时间会做什么?利瑟尔漫不经心地想道,在一片熙攘热络的蓝天之下迈开步伐。 他边走边抬头仰望大街上空无数的宣传旗帜。 偶尔随便找个路边摊买点东西,向摊贩打听之下,他发现这里的书店数量还不少。利瑟尔决定先到附近的店铺看看,于是循着磨损的海报走入小巷。 大街的喧扰逐渐远去的时候,他终于抵达了自己要找的那家店。狭小的店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书,完全是人们想象中那种隐身巷弄的书店,杂然纷乱,却美好非常。 他一言不发踏入店内,望着排列在架上的书籍。年老的店主只瞥了利瑟尔一眼,视线又立刻落回手中那本书上。 「(啊。)」 他穿越狭窄间隙,缓缓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从架上抽出一本书。 「年轻人,你要买那本书啊?」 一道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店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利瑟尔微笑以对。 「我之前读过这位作者的研究书籍。」 「喔。」 「实在太难懂了,所以印象很深刻。」 「……这倒是真的。」 店主原本问他「要买那本吗」,质疑对方眼光的视线陡然一变,虽然长相豪气,他低声呵呵闷笑的模样倒是十分符合书店主人的形象。 「(虽然研究本身是很充实没错……)」 这本魔法研究书以独特的风格写成,字里行间作者的性格一览无遗,反而趣味十足。 利瑟尔没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一本一本将有兴趣的书籍堆到另一只手上。来到这边之后,利瑟尔已经读过相当数量的书,扣掉 内容重复的书籍,已经不需要像一开始那样将整间书店买下来了。 他一本本拿下完全没读过的类型以及喜欢的作者的其他作品,每次手上拿不下了就整叠摆到店主的桌子上,看得店主瞪大了眼睛。凡是利瑟尔造访过的书店,店主大抵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接下来……」 他暂且挑了五十册左右,满足地点了一下头。 「店主,请问你有没有推荐的书?同类型的也没有关系。」 「呃,嗯。」 这些书不是利瑟尔随手拿的,都是一一从架上精挑细选而来。店主见状也领略到这是自己的同类,露出高兴的笑容之余,也鼓起了干劲,这可不能随便推荐。 他浏览摆在桌上的书,这里缺少的支系,想必这位客人已经全部读透了吧。店主沉吟苦思,这比向人推荐一个全新的类型还要困难。 「你这次买了两本这家伙的书,是特别中意啊?」 「哦,那两本魔道具研究的书呀?我喜欢看图解。」 「那你也读读这个。」 店主从堆积如山的书本背后走出来,踩上搬来的踏脚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虽然年纪大了,身高矮了些,看起来这脚凳他已经不知道踩了多少年,脚步熟练稳定,一点也不令人担心。店主将那本有点厚度的书交到利瑟尔手中。 「这好像跟刚刚那本有点类似……嗯?」 「很有意思吧,简直像在跟你读过的那系列正面宣战啊。」 研究的范围完全重叠,但方向正好相反。 利瑟尔挑选的书,探讨的是能够量产的简易魔道具。这本书一样研究魔道具,内容却比较精深,二者差别在于一个广而浅,另一个则窄而深。 原来如此,本来还没有发现。利瑟尔差点忍不住读下去,店主笑着叫住他。 「喂年轻人,买了再读啊。」 「啊,不好意思。这本书真不错……和相同领域的书对照着读很有意思,单看这一本也非常有趣。」 「没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是读不来的,但你看起来是没这个问题啦。」 利瑟尔笑逐颜开地将这本书加到书堆里。 书店老板是书籍的行家,大多数人都是基于兴趣开店,试着请他们推荐几本书,时不时会像这次一样,碰上惊喜的邂逅。 「那我就买这些。」 「好是好,但你搬得动吗?」 「我有空间魔法。」 「什么嘛,年轻人,你这样好像冒险者啊。」 「我是冒险者呀。」 店主哈哈大笑,恐怕是不相信他的话吧。 好吧没关系,利瑟尔付清了店主报上的价钱。书籍这种东西绝对称不上便宜,不过利瑟尔在这方面从来不惜砸下重金。顺带一提,最后一本是老板免费赠送的。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帮忙推荐其他书店呢?」 「这请求还真是尴尬……不过,毕竟看得出来你也是个书痴嘛。」 虽然其他书店算是竞争对手,同为爱书人,老板们还是有点交情。 利瑟尔从店主口中打听到几间书店,道了谢之后便走出店门。他完全感受不到监视者的存在,对方现在也跟着自己行动吗? 被迫陪自己逛书店,监视者一定觉得很无聊吧。虽然他没有改变行程的意思,不过午餐就找间稍微高级一点的餐厅悠哉享用吧。利瑟尔怀着对下一间书店的期待迈开步伐。 现在,利瑟尔稍稍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不愧是商业国,这次利瑟尔买到的书籍包罗万象,他甚至觉得暂时没机会遇见新书了。怀着不知该说是高兴还是落寞的心情,他正走在前往拍卖会场的路上。 他跟老板们聊书聊了个过瘾,时间稍微有点赶。不晓得劫尔在哪里?利瑟尔走近会场,才正要开始找人,劫尔的身影便立刻映入眼帘。 「(嗯,不愧是劫尔。)」 劫尔就斜倚在会场大门旁边,一旁围着两位女子,应该是观光客吧,看来她们偏好在当地寻找结伴同游的异性。 这类女性意在追求旅途中的刺激,一旦发现对方兴趣缺缺,不太可能一起同乐,马上就会放弃了。但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特别中意劫尔,即使他嫌麻烦的态度十分露骨,她们仍然毫不退缩,继续兴高采烈向他搭话。 利瑟尔觉得有点有趣,稍微看了一会儿好戏,忽然对上了劫尔的目光。接收到对方「干嘛不快点过来」的怨恨视线,利瑟尔难掩笑意,朝他走了过去。 「我同伴来了。」 「哎呀,太可惜了,不如我们一起……看起来好像不能如愿呢。」 两位女子注意到劫尔直起背脊离开墙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利瑟尔。走到近处,可以看出二人都是相当标致的美女。 「晚上要是有机会见面,再陪陪我们吧!」 她们娇艳的唇瓣勾起一笑,对劫尔说完便挥挥手离开了。 之所以知难而退,是因为她们一看见利瑟尔,便判断劫尔是受他所雇,担任拍卖会期间的保镳。既然劫尔是在工作,那也没办法,因此她们便干脆地放弃了。 「你这家伙在旁边看了一阵子吧。」 「被发现了?」 「喂。」 「哎呀,遇上思虑细密的女性不是很好吗?」 能够立刻做出那种判断,可见她们平时习惯身边有护卫、随从随侍在侧,多半出身富裕人家。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蠢货。」 二人开了几句玩笑,踏入拍卖会场。 眼前是一座舞台,观众席以舞台为中心,呈扇形铺展开来。各式道具准备齐全,看起来就像真正的拍卖会场,时间也差不多了,观众席上已经有许多来宾入座。 放眼望去,从认真挑战竞标的参加者,到顺道观光,毫不打算花钱的观众,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欢迎贵宾光临,今天想要参与竞标还是只要参观就好呢?」 「竞标,只有我参加。」 「好的,请您拿着这张三十七号的号码牌,祝您享受愉快的时光。」 仔细一看,正是早上来发传单的那位男子。 他仍然穿着笔挺的黑色燕尾服,这身打扮白天在外看起来有点突兀,此刻却无比完美地融入了这个场合。男人似乎也记得利瑟尔他们,沉稳的表情中多了几分俏皮,朝他们眨了眨一只眼睛。 看见他诙谐幽默的举动,利瑟尔也微微露出笑容,走向指定的座位。 「差不多是这附近吧?」 「嗯。」 虽然指定座位,不过并不是每张座椅上都标有号码,只是参与竞标的人坐在前半,参观的观众坐在后半,简单将二者区分开来而已。 二人找到空位,并肩坐下。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拍卖会,还真怀念。」 「你的身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干嘛大老远跑去竞标?」 「也没到那个程度……不过,说得也是。要不是陛下为了赚零用钱,把国宝拿去拍卖,我可能也不 会参加吧。」 「哦。」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劫尔也只能回他这么一句。 他口中那位爱徒的奇闻轶事,大部分都无法一笑置之,所以除此之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当然,那些夸张到难以称之为「英勇」事迹的故事都很有意思,劫尔也不讨厌他谈起爱徒的时候,只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那种微笑,对此他没什么不满。 「……各位贵宾久等了。」 这时,舞台上啪地亮起灯光。 「马凯德远近驰名的一大盛典,第二十三届拍卖大会在此开幕!」 「已经办了不少届呢。」 「嗯。」 掌声随着主持人的宣告响起,利瑟尔也边鼓掌边看向舞台。 主持人身着一袭西装礼服,意气风发地开始说明拍卖会的规则。会前「人人都能参加」的宣传名副其实,规则简化了不少。 「你的目标是书?」 「是的,那你呢?」 「没有特别。」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第一项拍卖商品很快登上了舞台。 银制托盘上摆着一个小玻璃瓶,耀眼地反射着灯光,里头装满淡红色的液体。 「第一项拍卖品,迷宫产低级回复药,银币两枚起标。」 「银币四枚!」 「银币五铜币十!」 回复药原本是由药士精心制作而成。 这种药品难以量产,价格有一定门槛,又仅能用于外伤。除了冒险者这种必须立即疗伤,否则攸关性命的族群,几乎没有人会以个人身份购买回复药,大多情况下都是等待伤口自然愈合。 「迷宫出产的回复药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会痛。」 「原来如此。」 利瑟尔一听就明白了,他没用过回复药,不过曾经听人说过。 据说用回复药疗伤非常疼痛。有位厨师切菜时伤到手指,因为伤口妨碍到工作,于是用了回复药。结果一用之下,老大不小的成年人竟然痛到放声大哭,边在地上打滚边哭喊「早知道就不用了」。伤口会痊愈,但很痛。 「那低级的效果是?」 「治好表面割伤或烫伤的程度。」 「中级?」 「骨折可以接回去。」 「上级?」 「差点被扯断的手臂都接回来了。」 上级的经验谈到底出了什么事? 之后一段时间,推出的拍卖品都是适合观光客竞标的品项。刚开始不久推出了一本书籍,不过只是附有作者签名才视为稀有商品,因此利瑟尔没有喊价。 自己感兴趣的书应该要等到拍卖会后半才会出现吧,利瑟尔这么想道,悠哉地旁观其他人竞价。 「接下来是迷宫品,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有收藏家搜购的绘画。各位贵宾听好了,您眼前这幅画作的主角,正是最近在王都抢先突破新迷宫的冒险者队伍,现在您有机会收藏他们正在攻略迷宫的奇迹瞬间!」 这可是稀有到在前半登场有点可惜的拍卖品,全场一阵沸腾。 布幔掀起,画面前景绘有岔路的暗号,较远处则是冒险者前进的背影,不过人影几乎隐没在迷宫深处,仅能勉强辨认出队伍最后方的一人。 听见耳熟的解说内容,利瑟尔凝神细看那幅画,忽然低下头去。 「噗哧……」 「……突然笑什么啊。」 他抬手遮住嘴角的姿势优雅高贵,却藏不住那双肩膀的颤抖。劫尔当然也注意到了,画作中的队伍正是艾恩他们。 那又怎样?他看向身边的人,利瑟尔嘴角仍染着笑意,悄悄把脸凑了过来,劫尔也稍微侧身倾听。 「艾恩走错边了。」 插图p255 劫尔瞟向那幅画,构图上暗号位于画面正中央,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会儿,嗤笑出声。这岔路应该往左边走,艾恩他们却毫不迟疑往右边走去,看来真的很不擅长解读暗号。真亏他们有办法在攻略前线维持领先,还跑来征求利瑟尔协助。 「这层应该是走迷宫吧,他们真的是用试误法把每条路都走过一遍呢。」 「对他们来说土法炼钢还比较快吧。」 利瑟尔回想起那时的对话,看来他们真的拼尽了全力,虽然事情都过了这么久,利瑟尔还是不免感到佩服。幸好那时候好好夸奖过他们一番,他心满意足地独自想道。 接着,经过中场休息,下半场拍卖会终于要开始了。 利瑟尔一边啜饮发放的饮品,一边望着气氛渐趋热络的观众席。刚才竞相喊价的参加者摩拳擦掌准备投入真正的竞标战场,打算下半场再开始全力抢标的人也挺直了背脊。 「你看,你看!」 「太好了!」 两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女生坐在利瑟尔隔壁,她们费尽千辛万苦参加竞标,趁着中场休息支付了款项,现在手上拿着自己的战利品。那是上半场出品的唯一一本书籍,她们正拿着那本签名书雀跃地交谈。 看她们双颊染上红晕的兴奋模样,应该是那位作者的死忠书迷吧。利瑟尔也读过同一位作者的其他作品,是用字遣词非常优美的诗集。 「啊……」 两个女生无意间对上他的目光,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激动的模样感到不好意思,脸颊一阵飞红。二位真有品味,利瑟尔朝她们露出微笑。两个女孩之间霎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看得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笑,又将视线转向舞台。 「各位贵宾,拍卖会即将再度开始。」 紧接着,下半场拍卖会揭开序幕。 「各位参观的嘉宾,请尽情欣赏行家之间你来我往的竞价策略!参加竞标的各位贵宾,敬请期待我们自豪的拍卖品为您带来未知的邂逅!」 这次的鼓掌喝采比刚才还要热烈。 推出的拍卖品稀有度也大幅提升,偶然变异出罕见色彩的魔物毛皮、装饰华美的古董、迷宫深层开出的迷宫品,皆一一展示在众人眼前。 当中也有许多利瑟尔从没见过的东西,非常有意思。 「话说回来,很少看到你剥取魔物身上的素材呢。」 「麻烦。」 「你看,地底龙的逆鳞可以拍到二十枚金币耶。」 「头目级的我会拿,你的装备不就是用那些素材做的?」 「嗯,的确是。」 换言之,就是只取高级素材,代替下级素材使用的意思吧。 那全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劫尔连头目都能打倒,他会留下一部分素材,以备随时重新打造装备使用,其他全都脱手卖掉,一次出战的获益难以估算。 「果然自备素材制作装备还是比较划算呢。」 「这种等级的装备没现成的。需要的素材不只市面上买不到,价码还会被这种拍卖会抬得更高。」 「虽然有点晚了,我是不是付个素材费用比较好?」 「不需要。」 利瑟尔仅向匠人支付了装备的制作费用,八十枚金币 。 听见他的疑问,劫尔不以为意地给了否定答案。在他看来,素材不够根本不成问题,反正再去猎取就好,这完全是绝对强者才有的论调。 那就好,利瑟尔也点点头,再继续客气下去他也只会嫌烦而已。 「好了,接下来是真正独一无二的珍品!从迷宫宝箱开出来的,货真价实的『攻略书』登场!」 这次还真是跟优秀的冒险者缔结了合作关系。正当利瑟尔有感而发的时候,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词汇传入耳中。他悠然听着此起彼落的喊价金额,偏了偏头。 「攻略书……?」 「用来攻略开出那本书的迷宫的书,简称攻略书。」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记载了迷宫各个阶层的地图、每层出现的魔物、魔物生态和可以获得的素材。」 「那还真厉害。咦,但是那些想要攻略书的人看起来不太像冒险者呀。」 「是收藏家,你懂吧。所以攻略书几乎不会流到冒险者手上,倒不如说冒险者也不需要那东西。」 「嗯?」 「它只会在深层开出来。」 迷宫突破到只剩下一层的时候,开到攻略书又有什么用? 大部分冒险者看了都高声呐喊「太迟啦!」内心充满想把它摔到地上的冲动,没真的摔到地上是因为它很值钱。 「上面虽然写着出现魔物,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冒出几只,打不赢的东西看了书还是打不赢。」 「那有用的不就剩下地图而已吗?咦,但是公会就会贩卖地图了吧。」 「嗯。」 「那攻略书还有什么用……」 「每个迷宫只会出一本,卖了可以换不少钱。」 毫无实用性可言,利瑟尔有点失望。 听着水涨船高的竞标价格,他忍不住想,出价的买家也许真的不在乎什么实用性。 「十六号,金币八枚!金币八枚,还有人喊价吗!」 「那么,我喊十枚。」 但这种心情他不是不明白,利瑟尔也想读读看从没见过的书籍。 他举起号码牌喊出价格,听见至今未曾参与竞价的陌生嗓音,众人纷纷瞩目。 「买那东西干嘛?」 劫尔心里有数,姑且还是问了一句,利瑟尔听了朝他露出和缓的微笑。 「我想读读看攻略书嘛。」 他没有大量收集的意思,真的只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书而已,所以买到一本就够了。 「十二枚!」 「十五枚。」 「唔……十六!」 「二十。」 现在与利瑟尔僵持不下的对手,在拍卖会进入下半场后已经得标过几次,除非他是专门搜购书籍的收藏家,应该无法在一本书上花费太多预算才对。 再加上利瑟尔的相貌打扮,怎么看都像家财万贯的人物,对方大概也发现自己形势不利,不再喊价。要是知道利瑟尔这副模样竟然是冒险者,那人说不定会骂他诈欺。 「三十七号,金币二十枚成交!」 全场响起掌声,利瑟尔轻轻挥手答谢。 后来又推出两本书籍,都被利瑟尔顺利标下了。 第一本是迷宫品,《冒险者赤裸对话集》,收录了曾经潜入那座迷宫的冒险者对话,从战斗中的吆喝到闲谈,当事人的名字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另一本是人称「世界最古老悬疑作品」的书籍,据说这本书现在已经绝迹,因此利瑟尔就先标下来了。 「劫尔,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啊……足以陷入苦战的强敌。身手都要变迟钝了。」 「在拍卖会场说这个我也没辙呀……不然标下那个『真伪不明!标示传说魔物巢窟的古老地图』你觉得如何?」 「免了。」 劫尔秒答。 假如是真品不是很有意思吗,利瑟尔听了只好放下正要举起的号码牌。 结果利瑟尔除了书籍以外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却满足到了极点。今天可是从早到晚都遇见新书的生活,对他而言就像做梦一样。 不用说,走出拍卖会场,吃过晚餐之后,一直到睡前,利瑟尔当然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勉力读书上了。 「汇报。」 「是。」 某间宅邸内,监视了利瑟尔一整天的男人正与沙德会面。 男人报告的内容完全与沙德的想象背道而驰,他额头上忍不住爆出青筋,手中那枝笔被他握得嘎吱一响。 「这报告内容除了他喜欢书之外还能得知什么?」 「这……这个嘛……」 「谁想得到他真的是来观光的啊……!」 那人说了一堆意味深长的话,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没想到还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来观光的。 这一天个人兴趣的比重太过浓厚,不太像普通的观光行程。不过从报告中听得出来,他在商业国玩得十分尽兴,丝毫看不出打算接近沙德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可疑举动。 只是自己擅自加诸怀疑的目光而已。话虽如此,竟然让优秀的部下跟监了悠哉观光的人物一整天,这个事实正在猛力削弱沙德的神经。男人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战战兢兢请示沙德:「伯爵,明天还是继续监视比较……」 「驳回,你回去原本的工作岗位。」 沙德已经不认为对方今天的举动是为了混淆视听了。 放松警戒并非上策,但也不能让一个观光客持续占用少数的优秀人力。正因为这个都市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擅长跟监的人员永远都不够。 沙德目送部下离开房间,疲倦地按住眼角,眼睛底下那浓重的黑眼圈已经好多年不曾淡去。 「……那些家伙引人注目,出了什么事马上会接获情报吧。」 根据沙德取得的情报,利瑟尔他们会在这里滞留三天。这段时间就不要到街上走动了,他如此暗自决定,继续开始办理永无止境的公务。 15 商业国的某个街角。 一间咖啡店的露天阳台座位上,坐了一位气质高雅、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翻开一本书正在阅读,低垂眼帘读书的身影吸引了路上行人的视线,优美得令人目眩。 也许是那人为这家店添了几分优雅情调,使得人们忍不住想进来坐坐的关系,尽管现在早餐时段刚过,理应是来客渐趋稀疏的时间,造访的客人还是一个个坐满了店里的席位。 男子点的红茶多送了一块茶点,这是只有店员知道的秘密。 红茶的茶香掺杂香甜的气味传来,利瑟尔偶然抬起落在书页上的视线,听着街上惬意的喧嚣仰望天空。 这条街道比主要干道宁静,偶尔响起马车喀啦喀啦驶过的声音。横越蓝天的旗帜五彩缤纷,在风中摇曳,利瑟尔悠然望着这风景稍事休息。 「(看来还要一点时间。)」 他呼出一口气,品了一口红茶。 利瑟尔正在等劫尔。他原本想看看马凯德的冒险者公会,结果二人一到公会露面,立刻被人缠上了。 在冒险者之间,劫尔不论相貌或名号都广为人知,坊间流传着各式各样的传闻,其中最直接、最有名的,应属他「最强冒险者」的头衔了吧。对武艺越有自信的人,听了想必越不服气。 今天也有阶级a的队伍来找劫尔麻烦。既然如此,想必自己回避一下比较好,利瑟尔因此到了这里来。 『那我到那边那间咖啡店喝个茶哦。』 『嗯。』 利瑟尔若无其事离开现场,看得挑衅劫尔的a阶队伍目瞪口呆。 换个角度看来,这也许是弃队友于不顾的行为,但利瑟尔打从心底不认为劫尔会打输,所以如果有人这么说,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忽然,公会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看来胜负已定,利瑟尔想道,提起茶壶往残存一点茶水的杯中斟入红茶。茶已经冷了不少,不过这温度正好吧。 他将书本推到桌缘,把摊在桌上的纸张叠好。没过多久,便看见劫尔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他挥了挥手。 「辛苦了。」 「这些家伙要找人打架怎么不先把实力练好。」 劫尔坐到对面的位子上,利瑟尔朝他递出斟得稍满的红茶。 「劫尔,你要碰到什么人才会苦战呀?」 「最近没碰上。」 他仰头饮尽那杯茶,利瑟尔面露苦笑,递出事先留下一块茶点的碟子。这点心不会太甜,他应该吃得下吧。 劫尔一口吃掉利瑟尔分成好几口食用的茶点,伸出舌尖舔去唇边的碎屑。看见利瑟尔等待的同伴,一旁的女服务生正感到惊讶,不料在劫尔这个小动作的时候对上他的目光,顿时红了脸颊。 这也是其中一项变化吧,与利瑟尔在一起的时候,劫尔那种难以亲近的气质也会缓和下来。换作以前的劫尔,女服务生被他一瞥恐怕要铁青着脸逃之夭夭。 「劫尔,关于这个……」 「啊?」 这是两位当事人也没有察觉的细微变化。 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一如往常,利瑟尔将手中那本书的封面转向劫尔,那是昨天刚买到的攻略书。 「『水晶遗迹』离这边很近对吧?」 「从西门搭马车大概二十分钟,也有观光用的马车。」 「观光?」 「那景色一看就知道很有看头吧,这边的公会会帮观光客导览第一层赚钱。」 原来如此,利瑟尔听了点点头,低头看向封面。 「the ruin of crystal(水晶遗迹)」这行文字背后,以细腻的笔触画着迷宫内部的风景,图画横跨封面与封底。 那幅画完美重现了水晶的光辉,作为书籍的价值自然不必说,看来作为艺术品也价值不斐。光是图画就如此耀眼,实际的景色想必足以成为知名观光景点了。 迷宫中有魔物出没,是观光上的瓶颈。不过正因如此,范围才限定为危险较少的第一层,由公会主导,冒险者之类的人员担任护卫,推出观光导览行程。 「碰上魔物出没,他们反而高兴吧。」 「因为可以在近处目睹冒险者战斗的情景?」 「说不定还可以抬高报酬。」 「不愧是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真有生意头脑。」 利瑟尔打趣地笑了笑,看向手中那叠纸张。 那正是他此次造访冒险者公会的目的之一,公会贩卖的「水晶遗迹」地图。这座迷宫经过充分探勘,所有阶层的地图皆已绘制完成。 「话说回来,你查证得可真勤快。」 「总会在意嘛。」 「攻略书不会有错,这是常识。」 劫尔无奈地看着利瑟尔翻动攻略书。 归根究底,有办法取得攻略书的有钱人根本不在乎里面的情报正确与否。取得攻略书,同时又买下那个迷宫所有地图的人,利瑟尔说不定还是史上头一位。 「公会的地图也没有错吧?」 「已经有几百人进去过了,有错误马上会被修正,旧迷宫的地图大概不会有错。」 「说得也是,确实没有错误。」 指甲平整匀称的指尖指向攻略书的某一页。 「但公会的地图上没有这条路。」 「啊?」 劫尔也探头过去看。 利瑟尔将公会的地图并排在旁边,攻略书上确实画着一条地图没有的道路,延伸到一个小房间便戛然而止。 究竟是没有任何人发现这条路,还是发现的人没有向公会报告?不论如何,都表示它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发现的通道。 「这个房间呀,跟这里……」 利瑟尔快速翻动攻略书。 书页翻到接近最后一页的地图停了下来,图上错综复杂的道路一角,画着一个与任何一条路都不相连的四方形空间。 与刚才那一页对照之下,可以看出二者位置完全重合,不可能毫无关联。 「印象中这迷宫是往地下延伸。」 「是地洞之类的吗?」 「有可能,或是传送魔法阵。」 「像这种隐藏房间,会有什么好东西吗?」 「大多是珍贵的迷宫品,或是……强敌。」 劫尔眯起眼睛,唇角浮起好战的笑。 与浅层隐藏房间连通的那个空间,距离最深层仅有咫尺之遥。假如等在那里的是魔物,又由于隐藏的特殊性质拥有破格强度,照理来说会是相当棘手的强敌。 既然劫尔说最近交手的都是小角色,隐藏魔物对他来说正是最好的娱乐,也是无上的观光行程吧。 「我想看看隐藏房间,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想来就来啊。」 「万一遇上强敌,不知道会不会妨碍到你。」 「我可没这么想过。」 劫尔嗤笑一声,利瑟尔听了不禁感到疑惑,这不是妄自菲薄,只是极其自然的疑问。 「可是你平常进迷宫 挑战的时候都不会找我呀。」 「那是为了不让我的剑技退步才去的。」 确实如此,劫尔锻炼身手的时候,利瑟尔跟去也没有意义。就像利瑟尔搜购书籍的时候,劫尔跟来也没事做是同样的道理。 利瑟尔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收拾书籍和地图。 「还有,那要是普通的隐藏房间,早就有人发现了。我可没自信找得到。」 劫尔干脆地说完,站起身来。 利瑟尔也跟着起身,将几枚硬币摆在桌上,金额比红茶的费用稍微多了一些。他追上率先迈出步伐的劫尔,并肩走在他身侧,脸上浮现一抹揶揄的笑容。 「第一次被你依赖了。」 「蠢货。」 那只手背拍响他的额头,果然一点也不疼。 不出所料,前往迷宫的马车上多得是观光客。 进入迷宫大门之后,每个队伍会分别被隔离开来,因此准备潜入迷宫的冒险者先以队伍为单位通过大门,观光客则排在最后面,与导游兼保镳一起进入迷宫。 观光客明明没有组队,却会自动比照队伍成员办理,迷宫太懂得见机行事,已经成为冒险者之间的热门话题。 利瑟尔也同样跟劫尔一起穿过大门,身后却传来观光客们惊愕的骚动。他也习惯了。 「真是不错的观光景点,空间明亮,景色又这么美。」 「打斗的时候倒是有点干扰。」 迷宫内部的景象美不胜收。 透明的水晶构筑出瑰丽的遗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破败的废墟。抚过水晶光泽艳丽的断面,晶体依照不同角度反射七彩光芒,却不会映照出利瑟尔他们的身影,相当不可思议。 「假如拿去卖应该很贵哦。」 「迷宫没有办法破坏。」 「这么说来,好像没看过迷宫内部出现损伤呢。」 利瑟尔叩叩敲着柱子,劫尔置之不理,站到迷宫门口的魔法阵上。确认魔法阵朦胧的光辉增强了些,他喊了利瑟尔一声。 「隐藏通道在哪层?」 「十九层。」 「那我们传到二十层走上去。」 劫尔从前攻略了商业国全部的迷宫,这座「水晶遗迹」当然也包含在内。二人都踩到魔法阵上之后,一瞬间传来一阵身体飘浮的感受,转眼之间,周遭的景色变了。 风景大同小异。之所以察觉到改变,是因为二人才刚传送到这一层,身旁立刻有魔物居高临下朝他们扑过来,吓死人了。 「真希望迷宫不要这样吓人。」 「要是真的吓到,你好歹表现出一点吓到的态度吧。」 「稍微吓了一跳。」 利瑟尔瞬间击发魔铳,劫尔补上最后一刀,魔物朝地面倒了下去。白色的毛皮、庞大的身躯,是白格里兹熊。 二人若无其事地边闲谈边回过头,一座水晶阶梯映入眼帘。 「阶梯也是水晶做的耶,踩下去好像会碎掉一样,有点恐怖。」 「不会碎掉啦。」 「只是印象嘛,印象。」 利瑟尔一步步爬上通往目标十九层的阶梯,寻思隐藏房间中等待他们的是否真是强敌。 接受委托潜入迷宫的时候,利瑟尔也曾经在劫尔带领下踏进迷宫深层几次。虽然考量自己的阶级,那完全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但劫尔的实力毋需多言,既然他没有加以拦阻,就代表自己同行没有问题。 当然,利瑟尔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应付的。 「以后我也有办法独自潜入迷宫深层吗?」 「不可能吧。」 「我想也是。」 利瑟尔表示同意,最近他隐约开始察觉,劫尔好像是某种超乎常人的例外。 爬上阶梯之后,一成不变的美丽景色在眼前铺展开来。虽然赏心悦目,看多了恐怕令人生厌,所以观光导览也仅限于第一层吧。 「往哪走?」 「这边。」 「有你在真好,乐得轻松。」 「这是夸奖吗?」 利瑟尔面露苦笑,行经岔路口的脚步毫不迟疑。 一般冒险者碰上类似情况,只能漫无目的乱走,或是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停下脚步摊开地图。劫尔的个性本来就不算特别有耐心,摊开地图也嫌麻烦,可说他最大限度享受了利瑟尔带来的好处。 「从距离来看,应该在这附近。」 沿着笔直的通道稍微前进了一会儿,利瑟尔停下脚步。 理应通往那条隐藏通道的地方,只有一整面光滑的墙壁,怎么看都不像有门的样子。伸手去摸也感受不到任何凹凸起伏,没有机关,也没有任何线索。 「连一条缝也没。」 「整面墙壁都很平滑呢。嗯……」 利瑟尔在那面墙上东摸摸、西瞧瞧,兀自苦思。停留在原地会引来魔物靠近,每次都由先注意到的一方动手解决。 「一般都有机关吧?」 「一般是按下墙壁的特定区块,或操作机关开门。」 「就算要找门,这里可是连一点缝隙也没有呢……」 偶然压到某块墙壁,就这么刚好开启了机关,碰巧打开某处的门……在迷宫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正常情况下,冒险者会先注意到可疑之处,例如细微的色调差异或凹凸起伏,调查之后确信那是通往隐藏房间的门,才开始寻找开门方法。 毕竟这房间至今为止都没人发现,再怎么找恐怕也找不到类似线索。 「怎么办?」 「来试试没有人会做的事吧。」 利瑟尔倏然架起魔铳,朝着墙壁连续击发。 迷宫无法破坏,这条基本知识所言不假。墙壁毫发无伤,魔力弹发出尖锐的声音弹开,枪响回荡之中,劫尔皱起眉头,挥剑铲除了噪音引来的魔物。 这时,行云流水般一边改变位置一边击发的枪声,忽然转变为击破障碍物的钝重声响,过了几发之后,又变回高亢的反弹声。 「嗯……刚刚是打中了哪里?」 利瑟尔沿着墙壁确认。 迷宫无法破坏。既然这是不变的铁则,那么可以破坏的就只有不属于迷宫,或者是迷宫定义为应该破坏的部分。 即使是既定的规则和刚到手的情报,这人也能反过来运用自如,劫尔佩服的叹息里带着点无奈。 「劫尔,应该是这里。」 「就算这把剑上有不坏还是不敢乱来啊……」 利瑟尔找到墙上稍微被打出缺口的部分,出声呼唤劫尔。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能通往另一侧的样子,但他也不认为利瑟尔有可能搞错。劫尔的剑是迷宫品,带有不坏加护,但是把剑砸到石壁上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来。 「你退后。」 劫尔垂下手中的大剑,扬起一条腿往下一踢。靴底猛力砸到墙上,传来击碎厚重玻璃般的触感,就这么贯穿了水晶墙面。 铿……铿,听着碎片在地上反弹的声音,利瑟尔佩服地望着崩裂的水晶 。 「看起来有陷阱吗?」 「没。」 跨越碎裂的水晶墙面,里头是一条狭小的通道。 利瑟尔伸手去摸地上掉落的水晶碎片,碎片仿佛与迷宫融为一体,散落在地上便无法移动了。 虽然不可思议,不过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它的规则。 「走了。」 「好的。」 听见劫尔催促的声音,利瑟尔抬起头来。 大多时候,劫尔会一脸无奈地在一旁等他,这次是相当期待与强敌交手吧。从意外之处注意到劫尔高亢的情绪,利瑟尔微微一笑。 走了不久,二人便抵达一个房间。 小房间的深处,有一座由水晶自然形成的祭坛,坛上放着宝箱。祭坛前靠近这里的方向,有个直径约两公尺的魔法阵正发出光芒。 环视室内一圈,二人先绕过魔法阵,站在祭坛前方,那是黄金与水晶打造而成的美丽宝箱。 「既然这里放着宝箱,再过去应该是强敌了?」 「传送过去只有宝箱的话,刻意摆在这就没意义了。」 劫尔重新握紧手中的大剑,像在确认手感。 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总之先打开这个吧。利瑟尔想道,伸手开启了宝箱。里头放着一张地图,不知是哪里的森林,正中间打了一个x记号,隐隐约约画着路径,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 「看来只是普通森林。」 「只有这些线索,也无法判断它是什么地图。」 这张纸背面什么也没写,试着撕扯边缘也撕不破,确实是迷宫品。 「不知道拿给贾吉看看会不会有结果。」 「看不出内容吧。」 「说得也是。」 「既然摆在隐藏房间,这东西一定很贵重,你收好。」 凡是隐藏房间内的东西,不论魔物或是宝箱,稀有度都非同小可。既然如此,这地图应该迟早能派上用场,利瑟尔小心将它收进腰包。 他站起身来,低头看向魔法阵。 「这应该不限于单向通行吧?」 「跟一般的传送魔法阵不一样?」 「没有,完全一样。」 「那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开口问的是劫尔自己,他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把迷宫里纹样繁复的魔法阵背了起来,忍不住面无表情地看向利瑟尔。 利瑟尔之所以具备这层知识,是由于那魔法阵与「传送」有关,引起他的注意,因此初次进入迷宫的时候特地将它背了下来。回到旅舍之后,他将魔法阵抄录在纸上,仔细推敲过一遍,却完全弄不清它的原理。毕竟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只不过,正因为连细节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利瑟尔能够断言这个魔法阵与一般迷宫中用于传送的魔法阵一模一样,绝不会错。 「走啰。」 「好的。」 二人站到上头,启动魔法阵,只见它轻轻亮了起来,接着—— 「哇!」 「……!」 下一秒,一阵急遽的飘浮感朝二人袭来。 魔法阵发动的同时,脚下的地面也消失了,一回过神,他们已经在坠落当中。周围没有任何可供攀附的地方,利瑟尔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坠落,劫尔伸手捉住了他的臂膀。 二人落下的这个地洞,宽度几乎等同于魔法阵的直径,大约两公尺宽。劫尔咋舌一声,调整姿势将头部维持在上方,将剑扔进腰包,揽住利瑟尔的腰,不让他撞上墙壁。 「感觉内脏都浮起来了。」 「总之,看到底之前我们不减速。」 「好的。」 二人态度冷静,因为只要努力一下,还是有几种方法可以减速的。 劫尔将他按在肩口,利瑟尔从那道肩膀上移开脸,勉强看向底下。水晶的白光眩目刺眼,看不见底部。 「……有什么东西在。」 「下坠途中吗?」 「不是……糟了,是龙吗……」 「咦……」 他抓着劫尔衣服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利瑟尔也听过龙,它们在那一边也同样存在。龙种全都拥有惊人的力量,人们有时称之为灾厄,它们的存在本身甚至等同于一种环境,绝非人类能够抗衡的种族。 没想到迷宫里竟然有龙。利瑟尔才刚这么想,便感受到劫尔靠了过来,脸颊倚在他发上,像是要他冷静下来,于是他转头望向对方。 「看来你知道龙是什么东西。」 「是的。」 「迷宫里的不一样,没那么强大。」 听见那沉静的嗓音,利瑟尔安下心来,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本来他都做好各方面的觉悟了。 「不过还是很强吧?」 「强归强,只是龙会……」 下个瞬间,劫尔用力咋舌一声,往下方看去,利瑟尔也跟着朝下一看。 理论上底部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有光闪了一下。紧接着,利瑟尔感受到的是热气,肌肤确实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正逐步逼近。那究竟是什么,不必问他也注意到了。 「劫尔,该怎么……」 「忍耐一下。」 「咦?」 那是龙族的火息。将万物夷为焦土的烈焰填满洞穴,不留一丝缝隙,朝这里直逼而来。该怎么办?利瑟尔看向劫尔,他只是放弃似地叹了口气,搂紧怀中的利瑟尔。 「有装备在,只是会热而已。」 「一定有什么地方会烧起来……」 看见劫尔已经冷静地做好心理准备,利瑟尔露出苦笑。 实际上,身上仍然有些部分没有装备覆盖,虽然有回复药可以使用,但他一点也不想忍受痛楚。 「我有个方法想尝试看看。」 「什么?」 「我想在正中间开个风孔。」 「你有办法?」 「一口气灌注大量魔力的话,说不定可以维持一瞬间。」 二人正在下坠,火焰也同时高速逼近。 瞄准双方交错的一瞬间,顺利的话应该能避开直击。 「时机我会告诉你。」 利瑟尔叫出魔铳,硬是压制住下坠中摇摆不定的枪身,枪口转向正下方,瞄准垂直方向。热气已经逼近至刺痛肌肤的距离。 劫尔按着利瑟尔的后脑勺,将他的脸埋到自己衣服里,鼻尖埋进那发丝当中。可以的话,希望别烧着他一根头发,劫尔暗想,双唇贴近他耳边。 烈焰的轰鸣支配了听觉,利瑟尔绷紧全副神经,专注于操控枪身与魔力转移,一道低沉冷静的嗓音在他耳畔落下。 「动手。」 一声巨响,宛如压缩至极限的空气突然爆发开来。狭窄的射线中填充了异常大量的风之魔力,笔直刺向庞大骇人的热量,催生出暴风,一瞬间在烈焰中打开了风孔。 与龙息交错只有一眨眼的时间,热度带来剧烈的痛楚,利瑟 尔使劲将额头抵在劫尔的锁骨上。火焰通过之后数秒,劫尔放开了按在他头上的手,利瑟尔仍然保持原本的姿势动也不动。忽然,他冷不防抬起头。 「好烫!头发绝对烧起来了,绝对!」 「没烧起来,没烧起来。」 面临烧灼肺部的热气,利瑟尔本来屏住了气息,此刻他呼出那口气,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劫尔。难得利瑟尔语调如此激动,听得劫尔笑了出来,伸手揉乱平安无事的发丝。 插图p281 他放开那只手,取出一柄巨大的铜剑。利瑟尔伸手按着热风侵袭后刺痛的后颈,劫尔仍然抱着他的腰,将铜剑高举过头。 接着狠狠往正下方一扔,身体随之一晃,利瑟尔紧紧抓住劫尔。随后,底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嚎叫。 「好像满近的。」 「嗯。」 看来伴随锐利声响射出的铜剑贯穿了目标,应该不会遭受第二波袭击了。利瑟尔安下心来,伸出手掌按在劫尔想必同样疼痛的后颈上。 「要减速了,你还能再撑一下吗?」 「当然。」 眼见利瑟尔粲然一笑,劫尔略为蹙起眉头。 他明白刚才那次堪称炮击的攻势耗费了大量魔力,不过办不到的时候,利瑟尔会直接说自己办不到,还留有魔力这点大概不假。 在战场上动弹不得反而更麻烦,利瑟尔了解这一点,想必不会将自己逼到魔力耗尽的地步。反过来说,耗损到无法行动的临界点之前,他一定会面不改色地动用魔力吧。 「就说没问题了嘛。」 利瑟尔面露苦笑,将枪口朝向墙壁。 灌注的魔力是火属性,朝着劫尔背后击发。魔力冲撞壁面后爆发开来,风压几乎将二人甩到墙上,劫尔以双脚承受住爆发的力道。 「别撞到头了。」 「好的。」 在持续下坠当中,劫尔踏住壁面,靴底传来沙沙的刮擦声响。他伸出一只手,上半身以攀附之姿贴近墙壁。 那指尖以强大无比的力量抓紧墙面,刮过水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多亏戴着最高性能的手套,指头毫发无伤,只觉得烫而已。 「那我动手了。」 「嗯。」 利瑟尔瞄准劫尔的靴子下方。 他朝墙壁开了一枪,然后沿着行进方向连续击发。蕴含水属性魔力的子弹每次打在墙上便形成冰尖,构成小小的落脚处。 高速下坠中的劫尔一个接一个将它们踩碎,不过速度确实慢慢减缓了下来。 「啊,看见了。」 「是地底龙吗,体型还不小。」 龙息袭来之后经过数十秒,他们看见了洞穴底部,同时确认了一头巨大魔物的身影。它的下颚被铜剑贯穿,血流如注,正恶狠狠瞪着他们二人。 坠落速度已经从绝对致死的高速,降到直接摔下去会骨折的程度,劫尔确认了这一点,阻止仍然持续开枪的利瑟尔继续击发。 「还可以再开几枪哟?」 「你以为我没发现?」 刚才,他抓着劫尔肩膀的手颤抖了一下,立刻又止住了。 手脚颤抖是魔力不足的典型警告症状,严重时会扩展到全身。这理应不是常人能自行控制的症状,注意到他藏起颤抖的时候,劫尔感受到的是焦躁。 对于利瑟尔绝不向自己展现脆弱一面的焦躁,还有无奈吧。 「劫尔……」 「别咬到舌头。」 利瑟尔开口正要说什么,劫尔出声打断他的话,紧盯着露出利牙的地底龙。 它张嘴朝二人逼近,露出无数獠牙,准备撕裂眼前的仇敌。劫尔一脚踢在地底龙的鼻尖上,顺势跃向侧面,靴底刮擦着地面平安着地。他放下怀中的利瑟尔,动作轻柔,心情却不然。 劫尔拔出大剑,见利瑟尔准备站起身,便按住肩膀要他坐下。 「待在原地别动。」 「好的,你好好享受。」 握着剑柄的手加重了力道。注意到自己遭遇强敌的高亢情绪当中,存在确切无疑的杀意,他不禁自嘲。 这魔物给利瑟尔带来不快,绷紧了他一向温和平稳的语调,不可能原谅,也没有留它一命的理由。 地底龙巨大的利爪朝他袭来,劫尔举剑挡开它的攻势,扬起狰狞的笑,斩向那头庞然巨兽。 回到城里,在旅店安稳吃完晚餐之后。 利瑟尔坐在床边,难得没有打开书本,望着坐在椅子上保养大剑的劫尔。难得来观光一趟,他原本提议在外面吃晚餐,劫尔却说要立刻回旅店,利瑟尔那双眼睛仿佛看穿了劫尔的思绪。 他的无奈、他的焦躁,当然还有担心,利瑟尔都明白,包括那份焦躁的原因,全部了若指掌。 「(明明没有必要那样想呀。)」 他以一如往常的微笑,藏起涌上嘴边的笑意。 「劫尔。」 利瑟尔唤了一声,劫尔停下手边保养剑刃的动作看了过来。 「魔力不足的颤抖,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啊?」 「至少在我记忆所及的范围内,一次也没有表现出来过。」 魔力不足这种事极少发生,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他的原则。 劫尔一脸「这人忽然开口说什么」的表情,利瑟尔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即使感到疼痛,我也不会大呼小叫,到了最近,也不会发自内心抱怨什么。虽然知道不要压抑比较轻松,但是对我来说,压抑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 「真伤脑筋,跟你独处的时候,不自觉就松懈下来了。」 利瑟尔笑了笑,站起身来。 他走近劫尔,那人仰望他的眼神里,对此刻耳闻的话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利瑟尔低头看着他,难为情地笑了。 「像你这样对等的存在,我还不太习惯。」 劫尔睁大眼睛,不晓得他听了这番话怎么想。 不过利瑟尔似乎心满意足,带着好心情走向自己的床铺,脱下鞋子,掀起毛毯钻进被窝。今天早点睡吧,他心想,闭上了眼睛。 睡意立刻袭来,利瑟尔切身体会到体内魔力的匮乏,魔力耗损的时候还是多补充睡眠帮助恢复才是上策。 「……你也依赖得更直接一点吧。」 朦胧的思绪中传来一句低喃。现在已经够依赖了呀,利瑟尔如此回答,不过这句话大概没有传到劫尔耳中吧。 闲谈 大家好,我是利瑟尔大人直属的书记官。 现在我正在王城中全力狂奔。 首先介绍一下我们国家吧。 敝国历史悠久、国土辽阔、人民富足,是面面俱到的大国。几年前曾经与北方的大国发生战争,不过现在战乱已经平息,双方缔结了和平关系。 与邻近各国的关系也大致良好,尤其现任国王登基之后,虽然偶有台面下的纷扰,战争倒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没错,我国引以为傲的国王陛下,正是利瑟尔大人唯一宣誓效忠的对象。 陛下不愧是人称史上无人能及的王者,领导魅力非同小可,魔力也非同小可,是那种亲眼见到会令人不自觉下跪的等级。 宛如夜空中点点繁星般银色的头发,月光般琥珀色的眼瞳,外貌犹如夜之化身,存在本身却像太阳般唯一而绝对,这就是我们的国王陛下。 唯一能劝谏这位惊天动地的国王陛下的,正是利瑟尔大人。 清静高贵的气质,平稳的嗓音、柔和的表情。若说国王陛下是以强烈得足以诉诸本能的领导魅力,使人匍匐御前,那利瑟尔大人就是放任对方自行选择然后凭自己的意思跪在他跟前的尊贵之人。 最重要的是,利瑟尔大人还是收留我的恩人。 总之发生了各种一言难尽的事情,我家爆炸了。不,这不是比喻,是真的发出巨响爆炸了。原因是我的亲生父亲身为下级贵族,还染指不当行为,嗯,反正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宅邸爆炸也是国王陛下亲自动的手,不过这部分先略过不提。 我完全没有参与那些舞弊行为,反而还负责告状揭发,所以上面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梦见老家发生爆炸、火势冲天的情景。 幸好我还算有点能力,才被利瑟尔大人收留下来,以书记官的身份在王城效命至今。一开始因为家父的关系,周遭难免有些意见,不过大致上还是圆满完成了分内工作。 那我现在为什么会在王城内全力狂奔呢? 路上的女仆困扰地以看垃圾的眼神瞪我,位阶比我高出一大截的贵族差点被我撞到,吓得跌倒在地,一路上的责骂数也数不清,但我什么也不怕了。 速度直逼百米短跑九秒后半,太厉害了,人在狗急跳墙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越跑到深处拦阻的骑士越多,我时而滑垒时而飞檐走壁时而利用烛台飞跃过去,背后拖着一大群数量惊人的骑士,但我没有减速,朝着目的地疯狂冲刺。 即使被当作叛国逆贼我也不在乎了,终于看见目的地的门扉,我全力飞扑过去。 「国王陛下!!」 砰! 来不及开门,我整张脸用力撞在门上。 这扇门相当厚重,即使伸手开门,我应该也会先被门前站岗的骑士斩死吧,被门板反弹到后面反而避开了骑士的攻势。 我痛得满地打滚,骑士们看了也不知道该从何拘捕起,总之先把我团团包围起来,朝这边刺出武器。好恐怖,但没有闲工夫害怕了。 门扉另一头传来叩叩的脚步声,听见站在门后的骑士下令不要开门,我按住胀痛的脸,坐起身来。 骑士伸出的剑刃牵制似地刺向地面,正要将我拘捕起来的瞬间,我全力扯开嗓门放声大喊,只希望声音能传到门的另一边。 「利瑟尔大人消失了!!」 咚! 门扉猛然开启,门边身穿全副甲冑的两名骑士被横扫在地。 一位相貌精悍的青年现身,正是我们如假包换的国王陛下本尊。浑身散发出的威仪刺痛肌肤,亲眼见过这威严的气势,没有人敢批评陛下太年轻。 「在哪里?」 「办公室……」 最后一个音还没说完,国王陛下便抓住我的手臂。 下一秒,景色瞬间转变,来到利瑟尔大人的办公室。这正是传送魔术,流进体内的魔力如此强劲,面对这唯有被选中的人才体会得到的感觉,我不由得竖起鸡皮疙瘩。 不过利瑟尔大人倒是会随口拜托国王陛下帮忙传送就是了,有办法这么做的只有利瑟尔大人而已。 这是我的传送魔术初体验,但现在可没空感动了。眼见国王陛下迈开大步穿越办公室,走向利瑟尔大人的办公桌,我正准备开口,及早向陛下禀告事发状况…… 「利兹!」 空间轰地一震,宛如爆发般的冲击传了开来,撼动周遭的空气。 这……好惊人,是魔力吗?这魔力绝不是凡人能够放出的等级,一股内脏被紧紧掐住的感觉,令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下盘完全使不上力,手指忍不住颤抖。 国王陛下就这么保持沉默,眼神锐利,好像在感应什么似的。不知道过了十秒、一分钟,还是十分钟,陛下恼火地咋舌一声,朝我看过来。 几乎是出于反射动作,我原本瘫在地上的身体直挺挺站了起来,领导魅力万万岁。 「出了什么事?」 「利瑟尔大人坐着跟臣下说话,说到一半忽然消失了。」 「消失?」 「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了,周遭也没有什么异样。」 国王陛下俯视利瑟尔大人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 椅子保持在主人安坐的位置文风不动,看不出曾经拉开椅子起身的痕迹。幸好当时我脑中虽然一片混乱,还是不忘先喊一声「保持现场完整!」再全速冲刺,这番苦功总算没有白费。 「耳环呢?」 「两边耳朵都确实戴着。」 「但我却感觉不到?」 国王陛下焦躁地拨乱刘海,有如呼应他的情绪一般,空气中魔力高涨的感觉随之袭来。好恐怖,这要是爆发开来应该会死人吧,整座城堡灰飞烟灭。 我第一次见到国王陛下这副模样。利瑟尔大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其他人应该都只见过国王陛下自由奔放、自信横溢的姿态。 毕竟就连炸掉我家宅邸的时候,陛下也一样放声爆笑,看得我内心有点阴影。 「陛下,出了什么……」 「不准进来。」 陛下以冰冷的嗓音下令,门外追来的众多骑士立刻噤声。 接着,国王陛下皱着眉头拉开利瑟尔大人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一瞬间紧张了一下,该不会连国王陛下也跟着消失吧,不过完全没有那种迹象。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国王陛下看起来却不悦到了极点,也许陛下反而希望消失到利瑟尔大人身边去吧。 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 「国王陛下,老夫可否进门?」 「进来。」 传进房内的声音衰老嘶哑,却不可思议地充满劲道。 我急忙跑近门边迎接,一位老翁站在门前。那是国王陛下的亲信之一,国策顾问。他是利瑟尔大人之外,唯一能向国王陛下提出逆耳忠言的臣子。 虽然国王陛下乖乖采纳的机率大概是一半一半。倒不如说,面对作风劲爆的国王陛下,以及全盘包容陛下的利瑟尔大人,国策顾问能够训诫他们二位,是相当不简单的人物。 「听说利瑟尔宰相消失了?」 「好像突然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 「陛下可有任何线索?」 「 连耳环都没反应。」 「哎呀,这可真是……」 也许多少有了一点余裕,国王陛下的氛围稍微沉静下来,从原本随时会爆发的怒火,冷却到岩浆沸腾的程度。 关于双耳上的耳环,我也听利瑟尔大人提起过,据说是国王陛下特别打造的。 其中一边是收纳魔铳用的耳环,是由史上最强的传送魔术使用者,投注本国引以为傲的魔道具技术精髓打造而成。 另一边耳环,则注满了国王陛下庞大到超乎常人的魔力。魔力受到持有者强大的影响,一旦持有者遭遇危机,这只耳环便会出现反应。用途与其说是让利瑟尔大人察觉陛下有难,倒比较像是国王陛下用来寻找利瑟尔大人的印记。 陛下刚才强力的呼唤,想必是在搜寻这只耳环的反应吧。假如耳环没有反应,咦,这不是糟糕透顶了吗,表示利瑟尔大人不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然后利兹他……」 「您又这样称呼宰相了,宰相不是不喜欢吗?说听起来像女孩子。」 「所以老子才这样叫啊?」 陛下啐道,语调毫不愧对他「前不良国王」的名号。这句话一定表现了两位大人的关系吧,国王陛下是唯一能够忽视利瑟尔大人的不满,坚持我行我素的人。 不过与其说是为了向周遭宣示主权,这看起来倒比较像国王陛下的个人喜好。陛下知道利瑟尔大人不会选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才会理所当然视之为自己的所有物呀。 「顺道一问,宰相消失前说了什么?」 「喏。」 国王陛下忽然用下巴指名我回话。 咦,说了什么?说起我们的对话,内容可是无关紧要到了极点啊,无关紧要到令人迟疑该不该在现在这种状况提及的程度。 我在一片混乱的脑海中,一字一句回想起那段对话。 『话说回来,人家不是常说文件整理有诀窍吗?』 『毕竟利瑟尔大人不太擅长整理东西嘛,您特地去研究吗?』 『没有,只是表哥叫我把习惯改一改而已。对了,所以我就问了一下诀窍,那时候鱼板(消失)』 鱼板是怎么回事呀利瑟尔大人。 为什么会从整理文件的诀窍讲到鱼板这个词呀利瑟尔大人。 我该怎么跟国王陛下报告才好呀利瑟尔大人。 「……当时我们像平常一样处理文件,一边讨论整理文件的诀窍。」 「那家伙为什么空有这方面的知识,却不会整理东西啊?」 啊,国王陛下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容,游刃有余、自信横溢又带点挖苦,是对利瑟尔大人露出的那种眼神柔和的笑。 换言之,直到刚才为止,陛下都没有那种余裕吧。我也是现在才注意到。 话虽如此,我的情报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仍然无从得知利瑟尔大人的行踪。难道就没有任何线索了吗? 当我正要这么想的时候,思索中的国策顾问沉吟一声,抚过下巴浓密的胡须,看他这样子一定是有了什么灵感。 「请您就当作老人家的玩笑话听听看吧。」 「老子没空听玩笑话。」 「那老夫就不说了。」 「跟利兹有关吧!快说!」 国策顾问呵呵笑着说道,国王陛下闻言扭曲了精悍的面孔,闹脾气似地大声抗议。 在国策顾问面前,我们的国王陛下也会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一面。毕竟就连利瑟尔大人都被这位顾问当成小孩子,凡是从出生开始看着一个人长大,是不是都会这样呢? 不过,竟敢跟这种状态的国王陛下开玩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真是太惊人了。饱经世故的老人家真不是盖的,不愧是从上上任国王任内开始,一直摄理国政至今的重臣。 别看顾问听说利瑟尔大人失踪,仍然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其实他可是将利瑟尔大人当作孙子一样疼惜。同为知识分子,二人相当合得来,我也常常见到两位大人一起谈天说地。 表面上虽然沉着冷静,顾问心中一定也十分担忧吧。 「据说这世界有不为人知的反面,不知您是否听过这说法。」 「……既然在这时候提起,指的应该不是黑社会之类的吧。」 「是的。就像反转镜像一样,据说这个世界的背面,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这还真难以置信,简直像童话故事一样夸张,国王陛下听了也眉头深锁。 「利兹可没告诉过我这种事。」 「老夫也是听来的,告诉老夫这件事的人的朋友的曾曾曾祖父,听说就是从那个世界跑过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就跨越了世界的交界,来到这个乍看相似,实则完全不同的世界……。」 「未免太可疑了……」 虽然可疑,却不是不可能,这么说来反而解释得通。 国王陛下一次也没提到自己的耳环出现任何反应。就像利瑟尔大人戴着的耳环一样,国王陛下的耳环当中也注满了利瑟尔大人的魔力。 既然如此,这就证明了利瑟尔大人的性命仍然安全无虞。 「要是从这方向去办,别人会当我是疯子吧。」 「哎呀,那就请您忘掉老夫的话无妨。」 「笑话,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性,本王绝不会放过。」 国王陛下站起身来。 「若只是耳环坏了,人还在这世界,那无所谓。」 国王陛下开口。 「即使放任不管,利兹也会自己回来。」 那是当然,利瑟尔大人最适合随侍在国王陛下身侧了。 「跑到同盟国他会寻求庇护,跑到敌国也能把它变成从属国,让人送他回到这个国家。」 陛下说得没错。 以利瑟尔大人的作风,做出这种程度的事情也不奇怪。他会带着豪华大礼回国,脸上挂着和煦的招牌微笑,说这是给国王陛下造成不便的歉礼。 「但是,假如真的跑到另一边去了……」 我们的国王陛下,有如生来就要君临天下的天生王者。 但是,陛下安于王座仅有一个原因,不为其他,只为了利瑟尔大人一个人。只要利瑟尔大人还认为他是最适任的国王,陛下就会继续安坐在那张宝座上。 「本王抢也要把他抢回来。」 既然如此,国王陛下不可能弃利瑟尔大人于不顾。 「总之老子先跑遍能去的地方找找看,暂时不回来啦。」 「来……来人啊!」 利瑟尔大人是不可或缺的要人,为什么呢?因为唯有他能够阻止自由奔放的国王陛下。 骑士们以踢穿门板的气势冲进来,我们一群人拼死拦阻失控的国王陛下,忍不住本末倒置地想:「唉,假如利瑟尔大人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冒险者的晚会 那间酒馆位于王都帕鲁特达一角。 酒馆距离冒险者公会不远,到了日落时分,冒险者便开始三三两两聚集,太阳下山之后店里更是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得了。酒馆老板原本也是冒险者,婚后从战场上引退,开了这家店。在这里要挑衅、要打架随意,当事人各自负起责任。可以赊账,不过老板可不会放过赖账的浑球,最重要的是,谁胆敢碰老板最爱的妻女一根寒毛,绝对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对冒险者来说,这间酒馆就是这么个不乏刺激,又舒适自在的地方。 「说到这个喔……」 最近,有个冒险者独占了这间酒馆的热门话题。 「贵族小哥今天自己一个人跑到公会来耶。」 长着狮子耳朵的单手剑士一只手端着麦酒,醉醺醺地说道。听见那个指称特定人物的关键字,四周喧闹的冒险者们也结束原本的话题加入对话。 「他还满常来的嘛。」 「不过刚登记之后空了一段时间。」 「我没听说欸,有空那么久哦?」 「大概半个月吧。」 冒险者们你一言、我一语,店内说话声此起彼落。 酒馆本来就是冒险者之间频繁交换情报的场所,不同队伍之间彼此交谈也是稀松平常。 话虽如此,所有人一同谈论特定冒险者的情况也非常少见,自从传说中的最强冒险者「一刀」之后,这大概还是第一次。 「那谁啊?」 忽然,有个壮年的大剑士边啃着大块肉边开口。 「贵族?贵族又不能当冒险者。」 「大叔,你该不会没见过那个贵族小哥吧?」 坐在他背后那个态度轻佻的弓箭手,向后仰着背笑着问道。 「他还满显眼的耶。」 「没见过又怎样?」 「大叔别这么凶嘛,好恐怖哟。」 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弓箭手坐直身体回过头去,手中的叉子叉着小番茄指向对方,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就是有个冒险者呀,不管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他是贵族。」 「老子现在还不相信他跟我们一样是冒险者咧。」 「怎么看都是贵族嘛。」 「至少不可能是冒险者啦。」 酒馆中又响起说话声,众人纷纷赞同弓箭手的话。传闻中的人物要是听见他们这么说,一定百思不得其解,还会稍微有点沮丧,不过那不关他们的事。 同时各桌加点新酒的声音四起,店里的招牌女服务生,也就是老板的爱女,在店里忙碌地四处奔波。 「但他还是照样当他的冒险者吧,怎样,公会终于被收买了喔?」 「真是这样就好了。」 弓箭手将小番茄送到嘴里,一口咬破。勾勒出得意笑容的嘴巴开始咀嚼,不必等他再度开口,别桌的客人就抛来了答案。 「听说不管公会那些家伙再怎么查,那个贵族小哥的身家还是连个毛都查不到。」 「查不到?」 「完全查不到。」 长着狼尾巴的短刀手,拿着跟他自豪的短刀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餐刀挥呀挥。 结果差点挥到老板的爱女,他慌得险些把刀子掉到地上。结果招牌服务生的白色围裙没沾上一点污渍,他却不小心握到刀刃,短刀手一脸不爽地把沾在手上的肉汁抹到桌子上。 「要是那个贵族小哥真的是贵族,公会不可能不知道啦。」 「而且他又那么显眼。」 「显眼到我们当中一定有人听过这号人物。」 大剑士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啃了一口肉。 公会的情报网细密又广阔,甚至无人能掌握其全貌,查不到任何情报反而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谁也不在意这一点,来历不明的人物在这一行司空见惯,推荐人制度正是为此存在。 「所以贵族小哥跑来公会干嘛?」 「来看委托。」 听见短刀手这么问,单手剑士一边喝干今天第三杯麦酒一边回答。 「然后就在我们后面晃来晃去。」 「为啥?」 「因为人太多吧?」 条件优渥的委托先抢先赢,排除万难奋力挤到委托告示板前面才是冒险者的标准做法。站在原地等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轮到自己,冒险者只能自力抢下最理想的位置。 「太有礼貌了……」 「不,倒不如说他是那个吧,就是不习惯排队。」 「啊……搞不懂排队是啥的程度?」 大剑士一口吞下嚼碎的肉块,张开空下来的嘴巴说: 「啊你们不是说他不是贵族?」 「「不他是贵族。」」 狮子耳朵的单手剑士和狼尾巴的短刀手异口同声说。 壮年的大剑士瞟了那两个兽人一眼,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摇了摇头。刚才在那边公会长公会短都是说假的吗,完全搞不懂,他决定放弃对话。 这位大剑士现在还不知道,过几天他会亲眼见到那位话题人物,而且一看就懂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贵族小哥今天也从f开始看哦?」 「啊?喔,对啊对啊。」 轻佻的弓箭手漫不经心一问,单手剑士一只手拿着大块串烧肯定道。 「那个人绝对每次都从f看到s阶。」 「一开始还觉得他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咧。」 看起来游刃有余的长枪手经过桌边,哈哈笑着说道,手上那把长枪也跟着晃动。他才刚进到酒馆里来,几个认识的家伙向他打了招呼,长枪手随意回了几句,和自己的伙伴一起在空桌安顿下来。 「本来还想说,一个f阶小菜鸟去看s阶a阶的委托干嘛呀。」 「对,对!」 弓箭手边晃着椅子边笑。 某一桌传来一阵欢声,开始比酒量了。听见鼓噪的大吼,长枪手也跟着起哄,双眼勾勒出笑意。 「后来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 「那个呀,那是……」 听得见这番对话的范围内,已经习惯那位话题人物的冒险者不约而同点头。 一般来说,冒险者只看自己那个阶级能接的委托。偶尔会出于兴趣看看高阶委托,但也不会每次都干这种事,万一被人嘲笑不自量力也只是平添麻烦。 但那位话题人物偏偏就会做这种事,他一定会从f到s看过一遍,从刚加入公会时开始,到现在升上阶级e都是如此。 「那是他的兴趣。」 一路看着他到现在的人全都做出这个结论。 「说得对。」 「一直没看到s的委托,他还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上次出现s委托是哪时候啊?」 「呃……之前哪个迷宫有个头目素材的委托就是s。」 「贵族大爷的委托?」 「不是,是富商大爷。」 一群冒险者吵吵闹闹,跟同桌的伙伴一起聊个痛快。 桌上的酒瓶越来越多,占据了桌面,不过对他们而言,酒会才刚开始而已。钱一到手就留不过夜的冒险者们,挥霍这 一天赚到的报酬,耽于一夜的逸乐。 然后拖欠住宿费用,旅店老板都气炸了。 「啊,说到这个啊……」 「啥?」 单手剑士灌着他的第七杯麦酒,愉快地摇着长长的尾巴,同桌的几个人也一边叫服务生再上新酒,一边看向他。 「怎样?」 「贵族小哥啊。」 「嗯。」 「如果我没搞错啦,他现在还会接f的委托。」 几双满是疑惑的眼睛转向单手剑士。 「为啥?」 「我哪知道。」 「他不是升上e了吗?」 「是不是搞错啦?」 「搞错了一刀会跟他讲吧。」 没有人规定冒险者不能接自身阶级以下的委托,但是没赚头又不够刺激,充其量只会遭人指为懦夫而已。 「一刀啥都没说?」 「啊……」 『喂,那委托是f阶。』 『咦?』 「贵族小哥一脸发自内心不解的表情,结果他就不管了。」 「那家伙就是会放着不管!」 「不要放弃啊!就是因为他这样,贵族小哥才一直这么贵族啊!」 拳头砰一声捶上桌子,餐具随之响起悲鸣,冒险者可不是当假的,这臂力非常之优秀。 他们扼腕地呐喊出各种心声,不知哪里传来「吵死人啦」的怒吼,这就是酒馆最地道的日常风景。在酒馆静静品酒反而比较奇怪,所以谁也不介意。 「所以到底是为啥啊?」 「谁知道啊……是那个吧,那个……兴趣。」 「兴趣……也是啦,贵族小哥嘛……」 他们一脸严肃地达成了共识。 怎么可能笑他是懦夫呢?其他哪个冒险者选了低于自己阶级的委托,他们会极尽讪笑之能事,但要是那张气质高雅的脸听见冷嘲热讽,反而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那真是太尴尬了。 「贵族小哥的『咦?』有种让对方闭嘴的力量。」 「虽然本人没有那个意思。」 接着,单手剑士他们出声向服务生点了追加的麦酒。 在他们后面那一桌,轻佻的弓箭手也正在热烈讨论那位话题中心的冒险者。老板的爱妻一身雪白围裙随着步伐翻动,为弓箭手端来第三盘小番茄,他朝着刚上桌的小番茄伸出叉子,喋喋不休地跟伙伴闲聊。 「而且没想到绝对零度竟然跟他那么亲。」 「太扯了。」 「贵族小哥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那位公会职员对冒险者来说是惧怕的对象,人称「绝对零度」的男人。 时不时有人议论:「那种人待在新手登记柜台没问题吗?」不过目前大家觉得这也没办法。从资深冒险者看来,绝对零度总能毫不留情地挫掉新手那种「我都当了冒险者怎能被人瞧不起」的鲁莽,不让他们不分对象随处挑衅,造成周遭困扰,确实是帮了个大忙。 不过要是换成自己被修理,他们可不愿意。 「话是这么说,但贵族小哥基本很有礼貌吧?绝对零度对他也只是普通的臭脸职员嘛。」 「对哦……」 只要别给公会带来麻烦,绝对零度也只是个工作能力优秀的冷淡职员而已。冒险者们也不是讨厌他,只是非常不擅于应付。 「那他为什么跟贵族小哥那么亲?」 「谁知道啊。」 「他被摸头的时候脸上完全没表情,画面有够好笑。」 「更别说贵族小哥还一副觉得他很可爱的样子。」 最近,见到这画面还会多看一眼的人逐渐少了,不过偶有冒险者冷不防看见这一幕,还是会吓一大跳。尤其是前科累累,受过绝对零度好几次洗礼的家伙,看了更是难以接受。 弓箭手看着边把肉塞进嘴里边谈天的伙伴们,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是说绝对零度啊,他不是很我行我素吗?」 「是啦,感觉跟他说什么他好像都不在乎。」 「但是啊,他会观望贵族小哥的反应欸。」 弓箭手灵巧地叉起小番茄扔进嘴里,在颊边滚了几圈,露出得意的笑。 「说不定被调教出阶级关系了?」 他们那桌轰然响起一阵笑声。怎么了?周遭冒险者的视线纷纷集中过来。 「那个绝对零度欸!?」 「贵族小哥是那个吧!?魔法师吧?一定是绝对零度比较强啦!」 在实力至上的冒险者眼中,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关系全凭力量决定。账面上的阶级高低不一定能反映出真正实力,因此比起阶级,实力反而更受他们重视。 「那个温文的贵族小哥欸!?贵族小哥的地位才应该在他底下……」 他们放声大笑,摇着手说「不可能不可能」,说到这里忽然刷地冷静下来。 「怎么讲起来这么不对劲……」 「我也是……」 「我也是……」 「对吧?」 弓箭手咬破嘴里的小番茄,吱嘎一声靠上椅背。老板最爱的妻子正好经过他背后,他趁机点了第四盘小番茄,接着一下子挺起上半身来。 「哎呀,贵族小哥嘛,没办法。」 「毕竟是贵族小哥嘛。」 于是他们碰响彼此盛满麦酒的玻璃杯,开始饮酒高歌,大声笑闹了起来。 短刀手独自落魄地垂着毛量丰厚的狼尾巴。 伙伴们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每当话题聊到某个酷似贵族的冒险者,他的心情总会因为悔恨而沉到谷底。 「如果贵族小哥是贵族就好了……」 「你还跟职员确认了好几次嘛。」 「看你甚至跑去跟绝对零度确认,我反而佩服起你来了咧。」 短刀手心情消沉是有原因的。 那是话题中心的男子才刚刚成为冒险者的时候。他现在也一样刚成为冒险者不久,不过这点先略过不谈,那真的是最早最早的时候。 当时,短刀手遇见了那个人。他正要走出公会的时候,碰上那个人正巧要进门,二人差点撞上。短刀手以兽人的爆发力瞬间停下脚步,以条件反射开口就要呛人。 『臭小子走路看……』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受伤?』 转向他的是沉稳的微笑、高贵的眼瞳、融化思考般的嗓音,他的反应是…… 『是……啊,是是,没事!别在意……呃……您别在意,请!失礼……失礼!您来委托是吧,请进请进!』 他吓到魂都飞了。 「看那样子,正常人都会觉得是贵族来委托好吗……」 「我看你头都快贴到地上了。」 「很少看到兽人会在乎贵族身份的耶。」 「贵族小哥的贵族力太强啦!」 他就这么在公会门口大出洋相,幸好周遭七成的人都有着跟他一样的误会,剩下三成则奇迹似地全都是认为「这也没办法」的成熟冒险者,最糟的结果才得以幸免。 「好了啦,喝吧喝吧。」 「喝个痛快,忘了它吧。」 「嗯……」 短刀手喝干了伙伴们端过来的麦酒,狠狠把手中的杯子砸到桌上。 「是说这本来啊!就是贵族小哥的错嘛!?」 「不,贵族小哥啥都没做啊。」 看他越来越激动,伙伴们随便敷衍过去,最近他喝了酒总会失控,他们都习惯了。 「老子一般看到领主啥的!根本没那样想过!」 「对啊。贵族小哥就是那个啦,那个……」 「哪个啦。」 「呃……尊爵不凡?」 「「「对!」」」 他们恍然大悟似地猛然站起身来,椅子在狭窄的酒馆里一下子全都撞在一起,引来大声飙骂,他们也大声飙骂回去,然后吱嘎吱嘎拖着椅子重新坐下。 「太尊爵不凡啦!」 「那种尊贵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没人想看到贵族跑来当冒险者,看到贵族小哥却有种希望他是贵族的感觉。」 「我懂。」 他们喝光杯中的麦酒,大口吃肉,各自填饱肚子。短刀手也终于冷静下来,轻轻摇动狼尾巴,舔了舔沾上泡沫的嘴唇。 他吸了一下鼻子,不晓得哪里传来一股香味,是烟熏鱼肉的味道吧。重口味的咸香适合下酒,他于是点了一份。 「艾恩他们那个啊,说不定是真的?」 「啊?」 短刀手的伙伴呕气似地说道。 「迷宫通关,有人说是贵族小哥帮他们的。」 那个队伍最近抢先突破新迷宫,赢得了冒险者的荣耀,而他们对那个队伍再熟悉不过了。两个队伍年纪相近,队伍结构也类似,是每次见了面总要恶狠狠互瞪两眼的关系。 「谁知道,不过他们确实不是只靠自己通关的吧。」 「毕竟那些家伙是笨蛋嘛。」 「彻底的笨蛋。」 不是说他们书念不好,书这种东西没有冒险者念得好。撇开这点不论,他们仍然是彻头彻尾的笨蛋,这就是众多冒险者对艾恩他们的评语。 「因为没脑子,他们才有办法对贵族小哥出手吧。」 「哦,确定啦?」 「不知道。」 跟艾恩队伍来往过的人,心里隐隐约约都有个底,他们寻求外力协助应该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些冒险者没有目击过事发现场,当事人也不曾公开谈论这件事。 既然如此,这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臆测罢了。冒险者攻略迷宫没有所谓的礼仪规矩,假如艾恩他们跟人缔结了某种协力关系,那就是他们凭着策略胜出而已,没有人会为此大吵大闹。 「早知道我们也去找贵族小哥,现在不知道在哪边买美女,喝美酒咧。」 「老子可没兴趣像丧家犬一样乱吠。」 「刚好你是狗喔。」 「老子是狼!」 短刀手哈哈大笑,叉起刚端来的烟熏鱼肉放入口中,浓郁的咸香刺激舌头,一股独特的香味窜上鼻腔。 这鱼肉多少有点难嚼,不过他是兽人,牙齿比唯人1更加锐利,三两下咬碎了鱼肉,和麦酒一起吞进喉咙。 「呼啊……只是啊,贵族小哥脑袋一定很聪明,为什么还跑来当冒险者啊。」 「毕竟是那个贵族小哥嘛。」 「他也不是看不起冒险者。」 「对啊。」 看就知道,那个人是很认真在当冒险者的。虽然这么形容冒险者稍微有点矛盾,他们的话题从未中断,场面越聊越热络。 「这群莽汉哦……」 游刃有余的长枪手一只手端着清酒,哈哈大笑。 时不时从各桌传来的那个名字他也十分熟悉,毕竟那个人已经跨越了冒险者的界线,甚至成为主妇们闲话家常的话题之一,是个知名人物。 「年轻小伙子对八卦很敏锐嘛。」 「连一刀都对他感兴趣,更不用说我们了,当然三两下就上钩啦。」 「说得没错。」 长枪手愉悦地与旁人闲谈,自己往小玻璃杯里斟了酒。 「真没想到那个一刀会跟人组队。」 「看了却让人心服口服,还真不可思议。」 就连a阶级队伍都要面临苦战的魔物,b阶级的一刀却能独自将其打倒,没有人能想象他与谁并肩作战。看上他的实力,组队邀约从未间断,他一次也不曾点头,却选择了一个高贵沉稳、温文儒雅的男子。 「一刀话也变多了不是吗?」 「那是当然,你看贵族小哥那个样子,要完全视而不见太难了吧。」 端着玻璃杯的那只手撑上桌子,长枪手的唇角勾起一笑。 「毕竟他还敢那样跟人对杠呢。」 他们全都见识过。那一触即发,却仍清明透澈的氛围,沉静安稳却能支配思绪的嗓音,那双眼瞳里更加深邃的高贵色彩。正因为目击了那人展露这一切的场面,他们全都了然于心。 见识过的人不多,正因如此,那位话题中心的温文男子仍然是酒馆里的趣谈,没有遭人疏远为难以亲近的存在。 「那是跟他对上的人不好。」 「就凭那家伙,招惹不起啦。」 「哈哈,说得没错。」 话虽如此,他们在冒险者当中也属于相当出众的强者,没道理为之丧胆,反而响起一片愉快的笑声。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吗?贵族小哥被挑衅的时候,接招方式有点可惜呢。」 「怎么,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你们跑出去喝酒的时候呀。我正在跟别队的人聊天,就看见他一个人进到公会。」 人数稀少的女性冒险者难得碰了面,总会稍微闲聊几句。 当时她也是如此,正在跟其他队伍的女生聊天,结果那个冒险者一如往常走了进来,站到委托告示板前面,他沉稳的气质在公会当中显得特别醒目。 「你看,贵族小哥偶尔不是会一个人跑来吗?」 「啊……有时候会看到他一个人在读魔物图鉴之类的。」 「对,就是那时候有人找他麻烦。」 和一刀组了队伍,这就是找碴充分的理由了。所有人都料想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时她也这么想。 「现在他懂得敷衍过去,但那时候应该是第一次碰到吧,他一听就傻了。」 『喂小哥,带种敢不敢出来单挑啦。』 『带种?』 「没听过这个字啊~~~」 「那也不奇怪!」 长枪手哈哈大笑,用清酒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一看就知道对方气质高雅,不过他们也不觉得当事人找碴的时候应该慎选措辞,毕竟他们自己也与高雅二字无缘。 但他们对那些冒险者倒是有几分同情,他们找碴选错对象啦。 「看到贵族小哥还在等他们解释,找碴的家伙也没心情打架了吧,说句算了就垂头丧气走出去了。」 要是其他人这么说,他们一定会反呛「你是瞧不起人喔!还装死!」但是看到那张气质高贵的脸,冒险者也发现他是真的摸不清头绪吧,周围的冒险者也不同情被找麻烦的一方,反而对着找碴的人喃喃说句「节哀顺变」。 「哎呀,这方面一刀会好好调教他吧。」 「那家伙不是会装作没看见?」 「最低限度还是会教的,这对他来说可是最高档的待遇呢。」 「最近感觉一刀的态度有点像在看好戏。」 听着伙伴们的对话,长枪手微微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气息,嘴唇勾勒出愉悦的弧度,斜眼环视周遭一圈。 「还不知道被调教的是哪一边哪。」 他缓缓低语,仰头饮尽玻璃杯中的酒。 究竟是那个高洁的存在会先配合他们,还是不只一刀,王都所有的冒险者先跟着配合他? 「(或者该这么说吧,对那家伙而言,哪一边比较轻松?)」 他在内心抛出没有对象的问句,准备再点下一杯酒。正当他回过头,准备寻找穿着白色围裙的身影时…… 「好像有人成了当红话题呀?」 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双剑。他抬起视线,看见一个人影一手端着麦酒,浮起讨人喜欢的笑脸俯视着他。 这人他有印象,是偶尔中的偶尔会出现在公会的冒险者。那人朝他递出那杯一口也没碰过的麦酒,长枪手维持不加矫饰的态度,笑一笑接了过去。 「到公会就能见到那个人吗?」 「没办法马上见到,听说他到商业国去了。」 「哦。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不会太久吧?」 双剑士点了几次头,挥挥手便离开了。 长枪手将手上的麦酒端到嘴边,喝了一口,冰得透凉的酒水流过喉咙,十分畅快。 「情报贩子现在全都忙着刺探贵族小哥的情报吧。」 「不管拿来威胁还是拿来卖,感觉都能大捞一票嘛。」 如果用稀松平常的传闻就能换到一杯麦酒,想必此言不假。长枪手笑着倾了倾酒杯,将一旁刚刚开始的斗殴当作下酒的小菜。 经过一整天的观光行程之后,利瑟尔和劫尔选择在摊商广场吃晚餐。 入夜之后,这个广场热络的气氛丝毫未减,黑暗的夜空下仍然灯火辉煌。随处悬挂的灯光、地摊摆设商品的照明,拥挤的光源照得整座广场灯火通明。 「毕竟之前没有办法好好参观这座广场嘛。」 「还不是某人害的。」 「你是说谁呀?」 利瑟尔他们走在拥挤的摊商与人潮之中。 蓝天之下的摊商广场十分壮观,夜晚也别有一番气氛,总觉得周遭人群的情绪也多了几分高亢,与白天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热闹风情。 「啊,我想吃那个。」 「嗯。」 有个路边摊正贩卖不知名的小吃,现烤的厚片培根摆上起司,烤至融化,再搭配蔬菜,以薄薄的饼皮卷起来。二人走近那个摊位。 「记得排队。」 「我知道。」 听见劫尔揶揄的嗓音,利瑟尔也打趣地笑了。 二人刚相遇不久的时候,利瑟尔还以为排队的人群只是「聚集在一起」,差点像平常一样过去买东西。到了现在,他也懂得好好排队了,利瑟尔排到第二个位置,望着培根在火焰烘烤下滴落油脂。 「再买些东西找个地方吃吧。」 「喷水池周遭如何呢?」 「阶梯那边比较没人吧。」 「那我们就到那边吃好了。」 趁着手上的晚餐还没冷掉,利瑟尔他们走向阶梯,一路上又买了些吃的。真不愧是商业国,各式各样的料理令人目不暇给。 结果,二人各自选了爱吃的东西,所以晚餐内容稍微偏向肉类料理,劫尔挑的全是肉。 「劫尔,每次都看到你在吃肉耶。」 「这是冒险者的基础吧。」 「原来如此。」 劫尔随便敷衍一句,利瑟尔听了佩服地点点头,他的常识就这样逐渐扭曲。 抵达领主官邸前的阶梯,二人并肩坐下,偶尔向往来兜售的小贩添购酒水之类,眺望着摊商广场的灯火,品尝美味的晚餐。 明天到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看看好了?他们边吃东西,一边如此闲聊。 1. 唯人:指称一般人类的用语。 后记 享受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虽然有点唐突,容我现在毫不留情地揭发各位的癖好:「主角受全世界照顾(关爱)」、「友爱大于恋爱」、「路人视角」、「非日常中的日常」、「没有危机的安心感」、「其他一言难尽」。上述当中,一定至少有一项命中您的癖好。 不瞒各位说,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正是塞进了上述所有要素的作品。当然,以上全部正中我的红心。 各位老朋友,承蒙照顾;各位新朋友,初次见面。我是作者岬,为各位献上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 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原本是我发表于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小创家になろう)的作品,本来的标题是「不如当作休假乐在其中。」(休暇だと思って楽しみます。),目前仍然持续连载当中。 本作一直受到一群令我个人十分引以为傲的读者支持,大家不仅拥有相当高的「成为小说家」读者度(我心目中「水准度」的意思),还愿意陪伴这部作品一路走来。自从连载开始以来大约过了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将这部作品以书籍的形式留在手边。 不论怎么说,毕竟这只是利瑟尔全力享受假期的故事。利瑟尔在这里尝试贵族身份绝对没办法做的事情,被周遭的人多看一眼,让劫尔无奈傻眼,然后有时候被周遭多看两眼,仍然以自己的步调享受休假生活。 带领各位读者与利瑟尔等人一起体验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休假》这部作品的核心(标题有点长,所以如此简称)。 利瑟尔一行人的外貌描写几乎没有出现在文章当中,感谢绘者sando老师将他们画得如此帅气优雅,还宽容接纳我将外表全部丢给别人决定,却对细节多所要求的行径。卷首彩图藏了一点若隐若现的陛下,各位发现了吗! 谢谢向我接洽的to books出版社与责任编辑,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对各位的感谢。还有大力协助本作书籍化的n,真的感激不尽。 在此向翻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由衷的谢意。 接下来的第二集,我也会持续精进,努力挑动各位的癖好。只要这本书有稍微命中你的癖好,就能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二○一八年六月 岬 享受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虽然有点唐突,容我现在毫不留情地揭发各位的癖好:「主角受全世界照顾(关爱)」、「友爱大于恋爱」、「路人视角」、「非日常中的日常」、「没有危机的安心感」、「其他一言难尽」。上述当中,一定至少有一项命中您的癖好。 不瞒各位说,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正是塞进了上述所有要素的作品。当然,以上全部正中我的红心。 各位老朋友,承蒙照顾;各位新朋友,初次见面。我是作者岬,为各位献上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 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原本是我发表于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小创家になろう)的作品,本来的标题是「不如当作休假乐在其中。」(休暇だと思って楽しみます。),目前仍然持续连载当中。 本作一直受到一群令我个人十分引以为傲的读者支持,大家不仅拥有相当高的「成为小说家」读者度(我心目中「水准度」的意思),还愿意陪伴这部作品一路走来。自从连载开始以来大约过了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将这部作品以书籍的形式留在手边。 不论怎么说,毕竟这只是利瑟尔全力享受假期的故事。利瑟尔在这里尝试贵族身份绝对没办法做的事情,被周遭的人多看一眼,让劫尔无奈傻眼,然后有时候被周遭多看两眼,仍然以自己的步调享受休假生活。 带领各位读者与利瑟尔等人一起体验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休假》这部作品的核心(标题有点长,所以如此简称)。 利瑟尔一行人的外貌描写几乎没有出现在文章当中,感谢绘者sando老师将他们画得如此帅气优雅,还宽容接纳我将外表全部丢给别人决定,却对细节多所要求的行径。卷首彩图藏了一点若隐若现的陛下,各位发现了吗! 谢谢向我接洽的to books出版社与责任编辑,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对各位的感谢。还有大力协助本作书籍化的n,真的感激不尽。 在此向翻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由衷的谢意。 接下来的第二集,我也会持续精进,努力挑动各位的癖好。只要这本书有稍微命中你的癖好,就能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二○一八年六月 岬 享受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虽然有点唐突,容我现在毫不留情地揭发各位的癖好:「主角受全世界照顾(关爱)」、「友爱大于恋爱」、「路人视角」、「非日常中的日常」、「没有危机的安心感」、「其他一言难尽」。上述当中,一定至少有一项命中您的癖好。 不瞒各位说,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正是塞进了上述所有要素的作品。当然,以上全部正中我的红心。 各位老朋友,承蒙照顾;各位新朋友,初次见面。我是作者岬,为各位献上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 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原本是我发表于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小创家になろう)的作品,本来的标题是「不如当作休假乐在其中。」(休暇だと思って楽しみます。),目前仍然持续连载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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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各位说,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正是塞进了上述所有要素的作品。当然,以上全部正中我的红心。 各位老朋友,承蒙照顾;各位新朋友,初次见面。我是作者岬,为各位献上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 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原本是我发表于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小创家になろう)的作品,本来的标题是「不如当作休假乐在其中。」(休暇だと思って楽しみます。),目前仍然持续连载当中。 本作一直受到一群令我个人十分引以为傲的读者支持,大家不仅拥有相当高的「成为小说家」读者度(我心目中「水准度」的意思),还愿意陪伴这部作品一路走来。自从连载开始以来大约过了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将这部作品以书籍的形式留在手边。 不论怎么说,毕竟这只是利瑟尔全力享受假期的故事。利瑟尔在这里尝试贵族身份绝对没办法做的事情,被周遭的人多看一眼,让劫尔无奈傻眼,然后有时候被周遭多看两眼,仍然以自己的步调享受休假生活。 带领各位读者与利瑟尔等人一起体验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休假》这部作品的核心(标题有点长,所以如此简称)。 利瑟尔一行人的外貌描写几乎没有出现在文章当中,感谢绘者sando老师将他们画得如此帅气优雅,还宽容接纳我将外表全部丢给别人决定,却对细节多所要求的行径。卷首彩图藏了一点若隐若现的陛下,各位发现了吗! 谢谢向我接洽的to books出版社与责任编辑,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对各位的感谢。还有大力协助本作书籍化的n,真的感激不尽。 在此向翻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由衷的谢意。 接下来的第二集,我也会持续精进,努力挑动各位的癖好。只要这本书有稍微命中你的癖好,就能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二○一八年六月 岬 享受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虽然有点唐突,容我现在毫不留情地揭发各位的癖好:「主角受全世界照顾(关爱)」、「友爱大于恋爱」、「路人视角」、「非日常中的日常」、「没有危机的安心感」、「其他一言难尽」。上述当中,一定至少有一项命中您的癖好。 不瞒各位说,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正是塞进了上述所有要素的作品。当然,以上全部正中我的红心。 各位老朋友,承蒙照顾;各位新朋友,初次见面。我是作者岬,为各位献上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 这部《优雅贵族的休假指南》,原本是我发表于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小创家になろう)的作品,本来的标题是「不如当作休假乐在其中。」(休暇だと思って楽しみます。),目前仍然持续连载当中。 本作一直受到一群令我个人十分引以为傲的读者支持,大家不仅拥有相当高的「成为小说家」读者度(我心目中「水准度」的意思),还愿意陪伴这部作品一路走来。自从连载开始以来大约过了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将这部作品以书籍的形式留在手边。 不论怎么说,毕竟这只是利瑟尔全力享受假期的故事。利瑟尔在这里尝试贵族身份绝对没办法做的事情,被周遭的人多看一眼,让劫尔无奈傻眼,然后有时候被周遭多看两眼,仍然以自己的步调享受休假生活。 带领各位读者与利瑟尔等人一起体验这样的日常生活,正是《休假》这部作品的核心(标题有点长,所以如此简称)。 利瑟尔一行人的外貌描写几乎没有出现在文章当中,感谢绘者sando老师将他们画得如此帅气优雅,还宽容接纳我将外表全部丢给别人决定,却对细节多所要求的行径。卷首彩图藏了一点若隐若现的陛下,各位发现了吗! 谢谢向我接洽的to books出版社与责任编辑,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对各位的感谢。还有大力协助本作书籍化的n,真的感激不尽。 在此向翻开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由衷的谢意。 接下来的第二集,我也会持续精进,努力挑动各位的癖好。只要这本书有稍微命中你的癖好,就能期待我们再次相见。 二○一八年六月 岬 特典 放弃·旁观·愉快犯 「总之,我们先把你这身衣服换掉。」 「好的。」 相遇之后隔天早上,劫尔来到利瑟尔的房间。 利瑟尔穿着一身充满贵族感,甚至妨碍到日常生活也不奇怪的华服。还真听话,劫尔低头看着他暗想。不管怎么说,这人可是贵族大爷,在与这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边」,使唤别人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他看起来也不像无能的傀儡,应该不是只负责对旁人言听计从的花瓶。 不论如何,省事就好,劫尔放弃了思考。代表这位贵族大爷懂得礼仪吧。 「那我去拜托旅店的女主人。」 「啊?」 「不是要找布行的人过来吗?」 但他的常识追不上礼仪。 「不是。」 「啊,原来这边的裁缝师也负责挑选布料?」 「不是。」 「?」 在利瑟尔的常识当中,服装恐怕是从零开始量身订制的。就连一开始挑选布料,都是由商人将布料带到宅邸,再经过佣人精挑细选,利瑟尔本人只负责最后定案。倒不如说,他愿意主动去找女主人,已经算很有良心了。 「店里有现成的衣服,就买那个。」 「现成的。」 不晓得利瑟尔在赞叹什么,至少他不排斥就不错了。 「一般人都是这样吗?」 「啊?啊……一般是家里的女人自己买布做衣服吧,这样最省。」 「真可惜,差一点点。」 「差太多啦。」 这工作说不定答应得太草率了,劫尔心中兴起这迟来的念头,叹口气走向餐厅。 「你不能吃得更粗鲁一点吗……」 「咦?」 看着那人以无可挑剔的优美姿势,坐在普通旅店餐厅里常见的椅子上,劫尔以无奈透顶的语气开口。 利瑟尔手中拿着汤匙,面前摆着汤盘。看了令人忍不住纳闷,这人只是喝个汤,为什么能优雅到这个地步? 「但我现在没有刻意讲究礼仪呀。」 「我想也是。」 已经自然习惯了这种用餐动作吧,贵族也真辛苦。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旅店女主人笑着经过他身边,手上端着其他客人使用过的餐具。 「看见客人大口吃饭当然开心,但是吃得优雅我们也一样开心呀!」 「也有个限度吧。」 「贵族先生身边看起来就像高级餐厅呢,这不是好事吗!」 女主人豪爽地笑着走开了,劫尔见状心想,只是这样倒还好。假如利瑟尔在外头展现这种餐桌礼仪,不难想象周围纷纷投来「这人是不是跑错餐厅了」的眼神。 「要不要我试着端起盘子呀?」 「不必,只是随口说说。」 听见利瑟尔打趣地说道,劫尔虽然明白这么说有点出尔反尔,还是朝他敷衍了一句,继续用餐。这时,却忽然听见利瑟尔开口。 「话说回来,劫尔先生……」 「不用加敬称。」 「这样好吗?」 「你是雇主啊。」 毕竟还要进行类似组队的冒险者活动,紧急时耽误到指令就不好了。 敬语应该是这人的习惯吧,但也可能表示他现在还对自己抱持警戒。这部分就随他去,劫尔觉得无所谓。 那么,嗯……劫尔,你的休闲服也都是黑色的吗?」 「啰嗦。」 都问出这种问题了,大概无所谓警戒可言吧。 劫尔只是挑件普通的衣服都会挑到黑色,让别人来挑也会挑到黑色,反正他也不讨厌这颜色,自然而然就一身黑了。他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搪塞过去。 来到服饰店,总之劫尔先试着放任利瑟尔自由行动。 「你随便挑一件看看。」 「我还没有挑过衣服呢。」 利瑟尔不可思议地环顾店内,脚步带点犹豫,开始四处走动。劫尔在一旁看着。 那个女店员一副惶恐到极点的样子,不过没差,反正利瑟尔走到哪都是这种场面,过一下子对方就习惯了。 「嗯……」 利瑟尔一边苦思一边挑选衣服,这也没差,劫尔知道他来到这里之前,一直在观察周遭人群的穿着打扮,想必是在寻找类似的服装吧。 「这套吧?」 「!?」 但这品味实在太毁天灭地了。店员也忍不住想出言劝阻,开始在利瑟尔身边绕来绕去。 不,他的品味并不差,感受得到配合周遭衣着风格的意图。利瑟尔手中拿着朴素的衬衫与长裤,确实是一般人能穿的普通衣服。 「别吧。」 「咦?」 只是那普通的衣服实在太不适合他了,不管怎么形容,都只能说它是「布做的衣服」。劫尔没收了他手上那套衣裤,转向店员。 「帮这家伙挑几件能穿的。」 「好的没有问题!马上为您确认中心街的店铺库存……」 「算了,我挑就好。」 差点就有人立刻帮他准备第二套贵族华服了。 劫尔随便拿起几件合适的衣服,让利瑟尔拿在手上。不知为何,店员立刻接过利瑟尔手中的衣服,开始跟在他身旁随时待命。看见利瑟尔一副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待遇,劫尔内心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最后还是袖手旁观了。 「劫尔,你看那边。」 「啊?」 尽管利瑟尔在服饰店换了一套衣服,路人看见他仍然不敢置信地多看一眼。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中,利瑟尔边走边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劫尔也跟着看过去。 顺着利瑟尔的指尖望去有个地摊,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羽毛笔。也许是重视美观胜于实用性的缘故,摊位上的羽毛五彩缤纷,玻璃墨水瓶上也施有雅致的装饰。 「我想买些书写用的东西。」 「不错啊。」 看来比普通的文具贵一些,不过利瑟尔也不可能没钱。劫尔点了个头,停下脚步,暗示自己就在这里等,要他买完再过来。 「你会买东西吧?」 「没问题的。」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便走向地摊,劫尔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 他在地摊前蹲下身来。摊位老板原本悠哉抽着烟斗,看着天空,心想天气真好。这下他也注意到客人上门了,立刻露出笑容转向正面,结果一看之下便慌了手脚。 利瑟尔毫不介意老板的反应,自顾自地开始物色商品。看来这人个性非常我行我素,这点平时就能略见一二了。劫尔心想,看着他挑选文具。几分钟后…… 「老板叫我不要付钱耶。」 「去付钱。」 利瑟尔拿着商品,愣愣地走了回来,劫尔又把他赶了回去。 想必老板误以为利瑟尔是贵族了,万一他事后发现并非如此呢?不对,即使如此,老板也会坚称利瑟尔是贵族,认为「对方才是搞错了」,所以应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那个,还是让我付钱……」 「不不不怎么好意思!贵族大人愿意使用我们家的东 西就已经非常荣幸了!」 「不,我不是贵族……」 「您微服出游吗,我这真是太失礼了!」 商人不是该想尽办法从顾客口袋里多掏点钱吗,怎么变成这样?劫尔已经放弃了。 接着,二人抵达公会。 「请回。」 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觉得有趣了。眼见利瑟尔求助似地看向这里,劫尔不动声色地藏好这念头,开口准备帮他解围。 (完) 16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利瑟尔早上还是一样常常赖床,不过只要睡眠量充足,他在清晨或黎明时分同样能清醒过来。 在夜空染上朝霞、微微泛白的此时,利瑟尔一下子睁开眼睛,睡意全无。魔力不足使得他昨晚酣然昏睡,睡太久的身体多少有点倦怠,不过头脑十分清醒。 「(啊,真难得。)」 他定睛看着隔壁床上沉睡的劫尔。平时利瑟尔起床的时候,劫尔总是已经整装完毕,这次比他早起,利瑟尔有点高兴。 「(是昨晚出门到哪里去了吗?)」 熟睡的利瑟尔并不清楚详情,不过劫尔前一晚可能去了哪里一趟,因此比较晚睡也不一定。想到这里,利瑟尔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劫尔睡觉时赤裸着上半身,因此裸露的肩膀暴露在被褥外头。不冷吗?利瑟尔轻轻为他拉好被子。 「……起得这么早,真不像你。」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利瑟尔的动作已经相当小心,但果然还是把他吵醒了。 「我差不多都是这时间醒来。」 「昨天打了一场硬仗,你再睡一下吧。」 「不必。」 就算劝他再睡个回笼觉,劫尔也只是摇摇头,坐起身来。利瑟尔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赤裸的上身,要是自己继续致力于冒险者活动,哪一天也能锻练成那种体格吗?他边想边着手更衣。 劫尔最后也和他同时起床,二人一起着装准备,一边讨论今天的行程。这是他们在商业国马凯德停留的最后一天。 「这时候去贾吉家好像还太早了。」利瑟尔说。 「他说回程是中午出发吧。」 「以贾吉的作风,我还以为他会想早点启程呢。」 「一定是老头啰嗦吧,叫他至少一起吃个午饭之类的。」 「祖孙感情真好。」 利瑟尔没有见过贾吉的祖父,不过听劫尔描述,那位爷爷对孙子可是百般溺爱,希望尽可能多聚聚也是人之常情。 贾吉请他们在接近中午时过去接他,但是难得与家人聚首,是不是别打扰他们午餐比较好?正当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劫尔瞥了他一眼。 「那家伙会哭喔。」 「说得也是。」 贾吉泫然欲泣的模样太容易想象了。 利瑟尔轻轻披上外套,扣上胸口的皮带,理好领子。接着将手伸进外套底下,系上腰包,再拨好下摆,将拂过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 「还有段时间,不然我们到公会一趟吧?」 「嗯。」 公会积极欢迎冒险者提供新种魔物、迷宫的攻略方法等情报。 贡献情报能给公会留下良好印象,是影响阶级提升不容小觑的垫脚石。再者,公会还会根据情报的有益程度,发给相应的奖金。 虽然提供情报并不属于冒险者的义务,不过大多数冒险者只要获得新的情报,都会向公会回报。 「隐藏房间再加上地底龙,不知道这些情报值多少钱?」 「谁知道。」 这是利瑟尔第二次来到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正因为是清晨时分,众多冒险者聚集于此,公会里十分热闹。 「喂,快看。」 「贵族喔?该不会是领主吧?」 「不,你看旁边,是一刀。那他就是传闻中的……」 换作是王都帕鲁特达的公会,现在利瑟尔现身早已不会引发骚动了。但这里有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更别说劫尔也一道同行,众人的视线果不其然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一刀前一天才遭人纠缠,还大获全胜,这件事在商业国的冒险者之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提供情报该找谁呢?」 「别问我。」 劫尔攻略过无数迷宫,理论上能提供的情报比谁都还丰富,可惜他一次也没有向公会回报过。也可以说他自我中心,从来没考虑过对公会的贡献。 利瑟尔露出苦笑,走向偶然映入眼帘那张写着「服务台」的牌子。每一间冒险者公会都有个服务窗口,负责贩售地图、借阅魔物与植物图鉴、介绍适合冒险者的旅店等业务,正如其名,是提供冒险者各项相关服务的柜台。 「既然是来更新地图的,到这个窗口应该没问题吧?」 「不行也没差吧。」 「说得也是。」 跑错地方大不了再换个窗口就好。二人排到正在购买地图的一群冒险者后方,其中一个人回过头来,肩膀猛然抖了一下。是因为那个怎么看都像是贵族的男人呢,还是因为看见传说中的一刀呢,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接着轮到利瑟尔了,迎接他们的是有如花蕾绽放般开朗的声音。 「早安,请问需要什么协助呢?」 冒险者公会中十分罕见的女性职员,带着活力充沛的笑容坐在柜台前。利瑟尔之前来买地图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个年轻女生要在莽汉环伺的环境里工作,想必她一定也像史塔德一样,拥有强大的自保能力吧。眼见对方笑容可掬地僵在原地,利瑟尔朝她微微一笑。 「真是充满朝气的招呼,早安。」 她眨了几下眼睛,红着脸颊露出闪亮的笑容。那是坦率的笑,表达出受人称赞的单纯喜悦。 「我想麻烦你更新地图。」 「好的!请问是哪一座迷宫呢?」 「水晶遗迹。」 「咦!?」 好像与职员同感讶异似的,周围听见这段对话的冒险者们也一阵骚动。 「那座迷宫很久了,已经彻头彻尾调查完毕,好几年都没有更新了哦!?」 「没想到还是被我发现了。」 「被你发现了呀……」 看见利瑟尔恶作剧般的笑容,职员佩服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 「喂,给我等一下!」 一名男性冒险者忽然大声叫住他。那是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正摆出威吓的态度,挡在利瑟尔他们面前。 「捏造情报的风险很高喔,你就这么想在蕾菈面前表现是不是?」 劫尔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头,没想到居然被卷入这种闹剧,他露出几分怨气看向身边那人。当事人利瑟尔正悠哉地和名叫蕾菈的职员交谈。 「那是你的名字?」 「啊,是的。」 「很可爱的名字呢。」 「哇,谢谢夸奖!」 「马上就这样甜言蜜语把妹!你好意思!」 在劫尔眼中,这只是爷爷夸奖孙子般的情景,却看得男子暴跳如雷。对于利瑟尔来说,这不过是贵族社会中熟习的一种寒暄,蕾菈也只是单纯觉得高兴,完全无关乎男女情爱,但是在爱慕她的男子看来,这事态非同小可。 「水晶遗迹,而且还是你这种小白脸,竟然敢说你发现了新情报?不可能嘛!」 「所以?」 「所、所以?所以… …拿出证据啦!」 看见利瑟尔有点乐在其中的模样,劫尔叹了一口气。 与其说他嘲弄男子取乐,不如说是因为有人找他麻烦,而且还与一刀无关,所以利瑟尔很高兴吧。他总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冒险者,却不被人当成冒险者看待,所以这下喜出望外,肯定是因为自己现在够有冒险者架式了,才会有人动不动来找碴。 在劫尔看来,这不过是来找碴的男子被小情小爱蒙蔽了双眼而已。但他没泼利瑟尔冷水,就让他做一下好梦也无妨。 「更新地图需要提出证据吗?」 利瑟尔问蕾菈。 「不,不需要。反正说谎迟早会被拆穿,只是平白损失信用而已,没有人会乱说谎的。所以不必客气,请说吧!」 蕾菈得意洋洋挺起胸膛。她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公会与冒险者之间的信任关系感到自豪而已,所以丝毫没注意到男子可怜兮兮地垂下眉毛。 同时,男子对利瑟尔的怒火烧得更旺了,这是迁怒。 「不行,我才不相信你!」 「无所谓呀。」 「所以你承认这是你编的?」 「不,只要公会相信我就够了。」 利瑟尔干脆地说道,男子不由得闭上嘴。 要是遭到其他冒险者质疑,正常来说一定会反驳,有人来找碴更是会不甘示弱。正因如此,如果连反驳都做不到,那遭人怀疑造假也是自找的。 但是在利瑟尔看来,这情报一经调查真假立辨,即使现在招惹怀疑也无伤大雅。 「不过,说得也是……」 这是他们停留商业国的最后一天,假如离开时给人留下的最后印象是假情报疑云,那未免太没意思了。 「机会难得,就让你看看证据吧。」 「啊!?」 男子大喊出声,尽管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却没想到利瑟尔真的拿得出证据。任谁都觉得要验证这种情报,除了实际走一趟迷宫之外别无他法。 看见男子满脸诧异,周遭人群的注意力也纷纷朝这里集中过来,利瑟尔调侃地笑了笑,拿出一本书籍。 「这样你明白了吗?」 那是攻略书,四周响起一阵惊叹。由于它稀有的特性,即使身为冒险者也难有机会实际见到攻略书,事实上在场的人全都是第一次目睹。 「那……种东西,现在拿出来又……」 「发现的是隐藏房间。」 迷宫一旦经过彻底探索,攻略书确实会被贴上「垃圾」的标签,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有机会找到一些新发现。利瑟尔知道男子想说什么,又察觉周遭逐渐沸腾的气氛,他微微一笑。 「当然,宝箱我们已经收下了。」 啊……四下传来失望的叹息。 不同于迷宫内部随机配置的宝箱,隐藏房间中固定的宝箱是先抢先赢,仅有率先发现的人有分。那座祭坛上的宝箱也一样,除非随机的宝箱碰巧出现在那里,否则不会再度出现。 「不过我想还是值得走一趟的,深处有非常罕见的魔物……」 「请、请等一下!」 「别担心,我只说到这里为止。」 蕾菈急忙踩下煞车,利瑟尔笑着闭上嘴。 公会可不希望他公开太多情报,否则购买地图的人减少可就伤脑筋了。不过,隐藏房间值得探索的消息传开之后,购买地图的人数也会随之大增吧。 既然都特地提供情报了,需求还是多一点比较令人高兴。看见利瑟尔只为这种理由透露了恰到好处的情报量,劫尔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无奈。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提供情报。」 利瑟尔把无言以对、僵在原地的男子摆在一边,翻开攻略书让蕾菈过目。 「入口在这个地方,机关之类的也说出来比较好吗?」 「都可以哟!如果能提供给我们,奖金也会增加。哇,这地图好精确哦……」 「好的,那……」 蕾菈沉浸在第一次看到攻略书的感动之中,听见利瑟尔正要开口,她猛地抬起头来,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稍等一下,另一只手伸到脚边。 「我马上开始准备!消音器、消音器……」 她拿出一个魔道具放在桌上。 魔道具看起来像一盏小台灯,蕾菈缓缓拉动底部小型的把手,一瞬之间闪现一层薄薄的光膜,包覆利瑟尔他们三个人。 「原来也有这么小型的消音器。」 「咦,这东西是超高级品耶……」 这种魔道具在利瑟尔原本所在的世界也有,他出生成长的公爵家,也保有数个能够覆盖一整个房间的消音器,毕竟谈话需要保密的场合不少。 听了利瑟尔这句感叹,蕾菈的语尾越说越小声,理由尽在不言中。 「原来用了消音器,也听不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呢。」 「不一定吧,看是哪一种。」 利瑟尔和劫尔悠然看着消音范围外的男子,不知道他在大喊什么,大概是不准靠近她之类的吧。明明听不见声音,却非常有戏。 「那就请开始吧!」 当事人蕾菈则是浑然不知情,利瑟尔在心里默默希望他多加把劲。 「我想想,首先是这里……」 为了那位正在大喊的男子着想,还是早点结束比较好,利瑟尔指向摊在桌上的攻略书一处。 「乍看之下是普通的墙壁,不过只有这个部分是可以破坏的。」 「原来如此,迷宫也有可以破坏的地方,这真是盲点呢。」 这项情报颠覆了「迷宫无法破坏」这个所有冒险者都知道的常识,蕾菈听了后带着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然后劫尔踢破了那面墙壁……」 「踢破!?」 她认真的表情立刻转为惊愕,视线在劫尔和攻略书之间迅速来回。 「大概这么厚。」 「这厚度根本是真正的墙壁啊!」 「啊,不过是水晶材质。」 「那不是很硬吗!?」 「不就像踢破砖块一样吗。」劫尔说。 「正常人办不到啊!?」 看了利瑟尔比出来的厚度,蕾菈一边呐喊,一边不忘将地图工整誊写下来,在隐藏房间的部分加注「需准备铁锤?」即使是以蛮力自豪的冒险者,不依靠道具便能破坏这堵墙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说到底,利瑟尔他们属于例外,普通的冒险者不会拥有空间魔法背包,假如需要携带铁锤,在途中又是一大负担了。 「走进那条通道,会看见一个有祭坛的小房间,地上有传送魔法阵。」 利瑟尔翻动攻略书,来到差一步就要抵达最深层的地图,指向上头没有与任何一条道路相连的小房间。 「原来如此,那个魔法阵就是传送到这个房间啰?」 「该说是传送吗,倒不如说是掉下去的。」 「掉下去!?」 「魔法阵发动的瞬间,地板就消失了,我们从大约两公尺宽的水晶洞穴掉 下去,大概坠落了……」 利瑟尔说到一半打住,看向劫尔。 「快两分钟左右吧?」 「差不多。」 「感觉很久,其实时间不长呢。」 那就是人生走马灯吗,利瑟尔爽朗地向劫尔说道,蕾菈张开嘴巴愣愣看着他们二人。持续坠落快两分钟,她甚至无法想象那距离有多高,只知道摔下去绝对没命。 「结果那个魔法阵是回程用的。」 看见蕾菈愣在原地,利瑟尔以指尖敲了敲桌子加以催促。 「那、那样掉下去没事吗!?」 「我们看起来像出了什么事吗?」 「确实不像!」 蕾菈勉强没停下抄笔记的手,兴奋地一个接一个提出问题。 从旁看见这一幕,想必觉得他们聊得相当愉快吧,劫尔往旁边瞥了一眼,无法加入对话的男子正胡乱扯着头发,不甘心地大吼大叫。 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有点有趣,在劫尔这么想的时候,利瑟尔仍然持续向蕾菈说明。 「洞穴底部有地底龙,所以坠落途中会遭遇龙息袭击。」 「等一下——!」 蕾菈两只拳头使尽全力往桌上一捶,猛地站起身来。 利瑟尔「啊」了一声,但她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抱头仰天,内心超越容忍值的激动一口气从丹田爆发出来。 「连续坠落几公里底下有地底龙等着,龙息还会强制直击这未免也太不人道了吧!!」 她的呐喊响彻整间公会,在场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着蕾菈。 蕾菈本人发泄过后神清气爽,边喘着大气边抬起头来,这时她才终于注意到周围异样的气氛,疑惑地四处张望。 「咦、咦?」 「这个倒下来了哦。」 「咦!?」 公会里一片鸦雀无声,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朝着桌上一指,已经停止发挥作用的消音器正孤零零地横躺在那里。 蕾菈一脸「这下惨了」的表情,利瑟尔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将攻略书收进腰包,反正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 「既然事情都演变到这个地步了,就特别再补充一点吧。」 他改由腰包中拿出一枚鳞片。 那枚鳞片有成年人的脸那么大,闪烁着人类工法无从打造的翡翠光辉,即使是外行的鉴定士,也能斩钉截铁地断言它是最高级的魔物素材。 一旁的男子茫然看着那鳞片,已经失去原本的气势,利瑟尔见状朝他微微一笑。 「这是证据,你相信了吗?」 「啊,当然,您说得是。」 连敬语都搬出来了。男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围的人合掌祝他一路好走。 「来,这个请你收着。」 「咦!」 利瑟尔毫不介意男子的神情,直接将龙鳞递给蕾菈。 她宛如碰触易碎品般,戒慎恐惧地接过鳞片。收下这东西要做什么呢?她抬头望向利瑟尔,对方伸手指了指那枚鳞片。 「以防万一,这个就先提交给公会了,毕竟也有人不相信。」 「提……!」 蕾菈一时间差点把龙鳞掉到地上,幸好凭着一股毅力忍住了。 「这个……卖出去……价值应该是金币等级耶!」 「没关系的,这一趟采了很多鳞片。」 是劫尔采的,利瑟尔补充。利瑟尔本来也想帮忙,但鳞片生长得又密又硬,有如铠甲,别说是掀起来了,他就连将手指伸进缝隙都办不到。 因此,他从头到尾只能旁观劫尔啪嚓啪嚓一片片拔下龙鳞。到了最后,冒险者这一行果然还是得靠力气。 「幸好回程有魔法阵可以用,真是得救了。」 「谁想得到那居然是单行道。」 「去程单纯只是个陷阱嘛。」 面对眼前自顾自交谈的二人,蕾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不晓得同样等级的龙鳞还有多少片,再加上龙牙等素材,获利想必相当可观。假如拿这些材料制成装备,冒险者的水准也会提升好几个档次,她握着龙鳞的手不由得颤抖。 眼前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定是绝对的强者、是睥睨群雄的存在吧,即使面对长距离的坠落、席卷而来的龙息,甚至是地底龙,都能在首度挑战中顺利突破。 「那、那么,作为提供情报的证明,麻烦出示一下公会卡。」 「两个人的卡片都需要吗?」 「是的!……咦……」 然后,接过利瑟尔的公会卡一看,蕾菈不禁翻了白眼,这人竟然是e阶级。凭这种战果,说他是s阶级才有办法接受,结果竟然是e。倒数第二阶。 「那个,你还好吗?」 看见蕾菈翻着白眼将公会卡交还给他,就连利瑟尔都开始担心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女性对他翻白眼。 「……啊!」 蕾菈倏地抽搐一下,眼睛翻了回来,用力点点头。 「那个,建议你差不多可以办理一下升阶手续了!」 「我才刚升上现在的阶级呢,当上冒险者到现在也还不到两个月。」 「但、但是!哪天要是你因为诈欺罪嫌被抓起来,感觉好像也没办法辩解!」 「怎么会呢。」 利瑟尔难掩笑意地回道,他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惨状。 身边的冒险者听说他是e阶级,全都翻了白眼,刚走进公会的冒险者见到这副光景不禁惨叫出声。劫尔有点想离这里远一点。 「而且,假如我在其他地方办理升阶,恐怕有个孩子会闹别扭。」 「嗯?」 「不,没什么。」 看见蕾菈一脸不明就里的模样,利瑟尔沉稳地摇了摇头。劫尔瞥见这一幕,极其无奈地开口。 「你还真宠他。」 「这点程度还没什么呢。」 「你太夸张啦。」 劫尔无奈,利瑟尔见状笑了出来。 只要他在公会里向其他职员搭话,史塔德总会露骨地朝这里看过来。史塔德某方面对他也是相当体贴帮忙,因此作为报答,利瑟尔从不吝于表现善意。 「那就谢谢你了。」 「随时欢迎提供情报!」 利瑟尔道了谢,二人准备走出公会。 一回头却赫然看见周遭仍然翻着白眼的冒险者,就连利瑟尔也不禁停下脚步,这景象实在太吓人了。劫尔见状叹了口气,催他快点出去。只要利瑟尔离开这里,他们应该就会复原了吧。 「马凯德的公会还真有个性。」 「他们应该不想听到元凶这么说吧。」 「咦?」 蕾菈似乎也终于注意到周围的惨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惨叫,二人快步走出了公会。 「不过,阶级是不是早点升上去比较好呢?」 「啊?」 离开公会后稍微走了一小段路,利瑟尔边走边喃喃说道。这是什么意 思?劫尔听了觉得意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正如同他这次拒绝了蕾菈升阶的提议,利瑟尔不是斤斤计较阶级高低的人,也不太在乎周遭的评价才对。 利瑟尔瞥了劫尔一眼,看见对方正讶异地望着自己,他沉吟片刻,烦恼地开口。 「你的队长竟然只有e阶级,太不像样了吧?」 「我不在乎。」 「别人说我什么倒是没关系,但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你的战果遭人怀疑,那就不好了。」 「蠢货。」 劫尔随口否定道,他是发自内心感到不以为然。 这人之所以将地底龙的鳞片无偿交给公会,也是这个缘故吧。劫尔确实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他感受不到利瑟尔这时候做人情的必要。 利瑟尔这么做,无疑是为了避免讨伐地底龙的事实遭人怀疑,或许也带有抬高地位的目的吧。一切都是因为他判断,要是换作劫尔独自提出情报,理论上不会有任何人存疑。 「怀疑也不会改变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 利瑟尔的想法也没有错,假如只有一刀一个人不会招致怀疑,这是事实。 但是,即使自己的评价真的因为利瑟尔而降低,劫尔也毫不在乎。对他而言,周遭的评价本来就只是烦人的杂音,他也从不打算因此离开他。 「不管你是s阶还是f阶,是国王还是罪犯,我都一样会站在你身边。」 「罪犯还是请你避开一下吧?」 听见劫尔嗤笑着这么说,利瑟尔打趣地回了一句,眯起眼睛,粲然绽开笑容。劫尔见状也吊起嘴角,笑里带点挖苦意味。 「那么,我们就前往贾吉家,沿路顺便观光最后一趟吧?」 「嗯。」 劫尔一面同意,一面将意识转向背后。 几个冒险者正窥伺着这边,想必是刚才在公会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觊觎地底龙的鳞片吧。是想谈条件收购,还是……。看样子恐怕是在等待利瑟尔落单。 「这种海报的防水加工,不晓得是怎么做的?」 「谁知道。」 劫尔表面上照常应答,不动声色地将手摆到剑柄上,看向视线来源。既然自己感受得到对方的气息,对方肯定也将此刻的行动看在眼里。 「你那边没有?」 「有是有,但效果不持久,我们用的是花朵的精油。」 劫尔的目光只动了这么一下,觊觎龙鳞的冒险者便倏地停下动作。 身体就像被钉在原地,逃也逃不了。冷汗不知不觉渗出,汗水流过下颚,滴落地面的一刹那,感觉宛如永劫。 「这里的防水也没多持久。」 「果然如此吗?」 「你随便掀开一张看看,底下全都是撕下旧海报的痕迹吧。」 掀起来没关系吗?利瑟尔虽然这么想,仍然稍微掀开近处的海报一看。在他身后,劫尔转向那群动弹不得的不速之客。 霎时间,他们领悟了身体僵在原地的理由。那仅是强者表示不悦的一瞥,但他们的本能却理解了,唯有待在原地不轻举妄动,才是自己存活的唯一途径。 「劫尔。」 但是,一道沉稳的嗓音忽然响起,唤回了他们的意识。 利瑟尔回过头来,讶异地看着劫尔,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道无比透澈的目光,看见了那几个愣在原地的冒险者。 他微微一笑,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唇上。仿佛受到这动作牵引,他们下意识将闭上的嘴锁得更牢,紧紧咬住牙关。 「难得来观光一趟,麻烦你们让我愉快地度过啰。」 眼见利瑟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迈步离开,劫尔也无奈地跟着跨出步伐。看着二人的背影,这群冒险者再也没有心思窥伺下手时机了。 至于那是因为劫尔,还是因为利瑟尔,又或者是双方的缘故,就连他们自己都无从知晓。 二人往贾吉家前进,沿途时而逛逛吸引人的店铺,看看知名的观光景点。 贾吉的祖父是商业国屈指可数的大商人,他们家族从好几代以前就对都市发展有所贡献,在这里扎根已久。现在的地位,主要是靠着贸易业建立起来的。 贾吉的那间道具店,原本也是祖父运用贸易业的人脉开始经营的店铺,自从这家店也做起来之后,他似乎就不再单纯致力于贸易业了。 「啊,应该就是这里了。」 「店面真大。」 贾吉这次停留的店铺,开在商业国知名商家林立的街道上。 总店好像开在其他地方,不过根据贾吉的说法,那一边的用途比较接近仓库,这里才是他们实际的居住场所。 二人毫不迟疑地走进店内。店里摆满五花八门的商品,客人络绎不绝。 「生意还真是兴隆……啊,不过贾吉店里的东西,品质好像比这边好。」 「客群不一样吧。」 「说得也是。」 店里观光客也不少。该找谁才好呢?利瑟尔一边打量室内,一边环顾四周。这时,一位店员注意到他们二人,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二位是和贾吉少爷有约的客人吗?」 「是的。」 店里最年长的男人带着谦虚有礼的微笑,朝他们行了一礼。 「少爷交代我为二位带路,这边请。」 二人在店员带领之下走进店内深处,穿越一扇位于店面死角的门,爬上夹杂在库存货架当中的一道阶梯。 不愧是商人的宅邸,利瑟尔兴味盎然地打量周遭,忽然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店员。 「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来接贾吉的人。」 「因为二位和少爷描述的特征完全一致呀。」 「方便请教一下贾吉说了什么吗?」 「他说:『是两人组,一个人像贵族一样带着温柔的微笑,另一个人全身黑衣,看起来实力很强』。」 店员呵呵笑着说道。他说自己陪在贾吉身边已有许多年,又补充说,看来贾吉少爷受二位照顾了,话中流露的语调确实听得出长年的情谊。 利瑟尔回头望向跟在身后的劫尔。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全身黑」的服装,皱着眉头,一副不太释怀的样子。人家是夸奖的意思,何不欣然接受呢,利瑟尔心想,总之还是开口安慰了一句。 「我觉得你那身打扮应该不会比全身铠甲醒目。」 「啰嗦。」 被他不留情面地回绝了。 「二位请在这里稍候一下。」 一行人爬上阶梯尽头,来到一扇门扉前方,店员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他将手摆在腰际,敲了几次门之后,另一侧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快步朝这里走近。 「贾吉少爷,是您等待的客人哦。」 脚步声又更急了。接着,门板以宛如飞扑的气势拉开,露出贾吉满脸慌张的身影。 「利瑟尔大哥、劫尔大哥,对不起!我本来想在楼下等你们的!」 「不用这么匆忙没关系的。」 「你是委托人,摆出委托人的架子啊。」 「我、我不会摆架子……」 在门后现身的贾吉一身彻头彻尾的休闲打扮。 那头蓬松的栗色长发没有扎起,散在身后,平常在利瑟尔和劫尔面前,他绝不会打扮得这么随性。那双手不知所措地握着衣摆,一副惭愧又忐忑的模样,视线四处游移。 「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不、不是的!那个,是爷爷一直在准备礼物,要我带回去,所以……」 「贾吉!来,这个也给你带回去!」 「已、已经够了啦……!」 原来如此,看来是被爷爷缠上了,连出发的行李都没办法准备。利瑟尔往贾吉身后张望,有个男人手上拿着魔道具,从深处一道应该是通往居住区域的门扉现身。 「哦?」 他的视线捕捉到利瑟尔,又扫向劫尔,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不动。劫尔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不过为时已晚。 「是劫尔啊!老夫都听贾吉说了,你都没变嘛!」 「吵死了。」 老人迈开大步走近他们,利瑟尔的脖子也跟着仰得越来越高。 不愧是贾吉的祖父,他身材高大,上了年纪仍然一点也没驼背,看样子跟贾吉差不多高,说不定还比他更高呢。 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外表当然不必说,配上那股霸气和气质,说他是贾吉的父亲还比较令人信服。他的视线牢牢固定在劫尔腰间的大剑上。 「看来有派上用场嘛,毕竟是老夫特地帮你选的,这也是当然。有没有好好保养啊,没偷懒吧?」 「当然。」 「那就好啦!」 看来他的性格和贾吉天差地远,那双无惧的眼光锐利地射向利瑟尔。 「然后,你就是那个……」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利瑟尔。」 利瑟尔端正姿势,手放在胸口露出微笑。 「抵达马凯德第一天的晚上,占用了您家族聚会的宝贵时间,实在非常对不起。」 「嗯……本来还想抱怨两句,没想到被你抢先道了歉啊。」 不顾贾吉在一旁惊慌失措、拼命想袒护他的模样,祖父俯视利瑟尔的视线锐不可当。假如他此时判断利瑟尔是危害爱孙的存在,一定会立刻让他离开贾吉身边,不论贾吉再怎么哭喊,都绝不姑息。 「贾吉,看来我们要等到午餐后才会出发了?」 尽管注意到这一点,利瑟尔依然不以为意地询问贾吉。 在饱经世故的大商人面前,装出一副老实样也没有意义。更别说他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企图,装模作样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怀疑,还不如保持平常的举止就好。 「不然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过来一趟吧?」 「没关系的!爷爷也说,想要跟利瑟尔大哥你们聊一下……」 利瑟尔瞄向老翁窥探他的神色,对方意味深长地冲着他一笑。 「所以,能不能请你们一起吃午餐呢……?」 「荣幸之至。」 纯真的邀约,与祖父的算计天差地远。利瑟尔可不打算放弃贾吉,他对这孩子也十分疼爱。既然如此,不如任由祖父好好审核一番,于是他给了肯定的答复。 贾吉开心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劫尔无奈地别开视线。至于策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豪爽地张嘴大笑出声。 「外表看不出来,小伙子胆量可真大!」 他伸出一只手。 「老夫叫做因萨伊,看来孙子受你们照顾了。」 「相比起来,贾吉对我的照顾多太多了。」 利瑟尔伸手回握。他的手也绝不算小,但那只与身高相称的大手却将它结结实实地包覆在掌心。 「每次需要什么东西,我们都会到贾吉的店里叨扰。」 「这么说来,你是冒险者啊,看起来真不像。」 因萨伊说得直截了当,利瑟尔听了苦笑,贾吉则抗议地喊了一声:「爷爷!」 17 利瑟尔正握着刀叉,品尝着贾吉家准备的午餐,因萨伊朝他投以怀疑的目光。 「搞什么,你要是个冒险者,就不能吃得豪迈一点吗?」 「爷爷!」 「我现在这样已经豪迈不少了……」 「跟一开始比起来。」 四个人围坐在大餐桌前,享用佣人接连端上桌的料理。 因萨伊特别针对他是为了报复,因为在家这段期间,贾吉总是三句不离利瑟尔。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嫉妒,嫉妒这人得以集爱孙的关心于一身。 利瑟尔本人觉得这也不奇怪,因此丝毫不以为意,径自望向身边大口吃肉的劫尔。 「劫尔,你是两年前遇见因萨伊爷爷的?」 「嗯。」 「那把剑就是爷爷推荐的吧。」 「那也算推荐?」 当时爷爷只说了一句「你连适合自己的剑都搞不清楚吗!」就把大剑丢过来,然后二话不说把钱拿走,比较接近强迫推销。话虽如此,这把剑至今仍是劫尔爱用的武器,论手感想必是没话说,劫尔却不愿老实点头。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出来,转向因萨伊开口。 「有没有适合我的剑呢?」 「啊?」 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因萨伊嘴巴张得老开,皱起眉头。 「连剑都没好好挥过几下的小子,说什么傻话。」 不愧是贾吉的祖父。倒不如说,正因为贾吉是他的孙子,所以才会成为最上级的鉴定士吧。凭他精湛的眼光,只消一眼便能将那柄大剑配给劫尔,这实力面对利瑟尔也完美地发挥了出来。 他看人的眼光想必在贾吉之上,利瑟尔喝了口冰红茶,佩服地想道。虽然没能请他帮忙挑一把剑有点可惜。 「哎,你吃饭的家伙好歹也拿一把出来看看吧。」 「这是我的武器。」 虽然反应不同,不过因萨伊和贾吉看见魔铳的感想大同小异。 「有办法用这种东西,还想要什么剑哪。」 「机会难得嘛。」 「说什么傻话,你平常做的事情比挥剑还难啊。」 他朝利瑟尔投以看见奇人异事的目光。 「小子,你的脑袋挺夸张的啊。」 「只是用习惯了而已。」 利瑟尔面露苦笑,朝着盛满新鲜蔬菜的沙拉伸出叉子。 听见因萨伊这句话,同样正在品尝沙拉的贾吉偏了偏头。因萨伊对于冒险者的内情也有所涉猎,不过贾吉不同,战斗并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脑袋?」 「哦!乖孙有兴趣吗!」 听见最爱的孙子提问,他随即露出毫无防备的笑脸。 「那小子的枪是用魔力操作的对吧?魔力操纵要做到这么精密,没有几个魔法师能办到。」 「这么说来,利瑟尔大哥很厉害啰……!」 「嗯,说是厉害,不如说是太费工啦,真亏你有办法。」 双眼发亮的贾吉令人看了忍不住微笑,不过听了因萨伊的描述,利瑟尔在内心点了点头,常有人这么说。这并不是只有利瑟尔办得到的事,但就像他敬爱的国王说的一样,「麻烦得受不了」。 「你用的手法有这么麻烦?」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面对劫尔的疑问,利瑟尔没有特别加以否定,只是露出温煦的微笑。 「即使说这比挥剑还难,剑术一旦到了你那种境界,我也完全无法相比了,对吧?」 「我这也是习惯而已。」 习惯之后再搭配技巧,魔法使用起来可以节省不少功夫,但是剑技可不一样,实力就是实力,没有搪塞敷衍的空间,利瑟尔的赞美是这个意思。贾吉一听,闪亮亮的眼神也跟着转向默默吃肉的劫尔。 不过,不晓得是害羞还是怎么回事,劫尔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看得贾吉肩膀用力抖了一下。 「不准瞪老夫的乖孙!」 「老头,露出真面目啰。」 根据劫尔的说法,因萨伊现在的性格比以前圆融了许多,从他霸气纵横、大声怒吼的模样,不难窥见从前的影子。看见一旁贾吉惊讶的眼神,因萨伊假咳了一声。 「操作魔力当然也相当不简单,不过他真正厉害的还不是这个。」 「咦?」 「固定方向、操控位置、抵销后座力,就连扳机都是以魔力操作扣下的。」 若不是平时习于运用魔力的人,对于魔法都不甚了解。贾吉也一样,除了道具商人必备的知识以外完全不懂魔法,不太明白这件事哪里厉害。 想必因萨伊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他啜饮着热咖啡,摆在桌上的指尖敲了敲铺着桌巾的桌面。 「爷爷给你举个例子吧,你先在脑袋里想好一首歌。」 「啊……嗯。」 贾吉脑海里浮现最近在王都帕鲁特达街角,一支小型乐队演奏的热闹曲调,凡是王都的居民都听过这首曲子。利瑟尔与劫尔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也跟着尝试看看。 「想好了吗?然后在那个旋律上头,再加上别的曲子。」 「嗯。」 「同时想着两首曲子,还要正确无误哦。」 「……嗯?」 这是什么意思?贾吉直眨着眼睛,因萨伊见状愉快地吊起嘴角。 「对,就是这么回事啦。」 「因萨伊爷爷,这个我也办不到耶。」 「只是比喻啦、比喻。这样老夫没面子啊。」 顺带一提,劫尔当然也办不到。 不过,贾吉想必理解了这件事有多不简单,「利瑟尔大哥果然很厉害。」他不禁眉开眼笑。为什么是你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啊,劫尔在内心吐槽。 「所以老夫才说这家伙的脑袋很夸张。」 「这是夸奖吗?」利瑟尔问。 「当然是啊。」 就这样,利瑟尔他们在闲谈当中,吃完了贾吉家大方招待的丰盛午餐。餐后的红茶和小蛋糕一端上桌,贾吉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站起身来。 「啊,我去准备出发哦,二位请慢慢坐。」 「都最后一餐了,你竟然不陪爷爷一起吃点心吗!」 「就是因为爷爷这样说,所以今天午餐也一起吃了嘛……!」 贾吉竖起平时下垂的眉毛说道,转过身离开了,像在宣示自己心意已决。想必他事前已经跟佣人说好了,餐后的点心也只准备了三人份。 因萨伊失望地垂下肩膀,惋惜地看着爱孙消失在门后。 「唔……以前用这招都可以再拖两天呢,这孩子也长大啦……」 这都是预谋的,没有同情的余地。不论面对劫尔冰冷的目光,还是利瑟尔的苦笑,因萨伊的铁石心肠全都不为所动。 「(哎,原因倒是很清楚了。)」 因萨伊看向利瑟尔。爱孙待在家里这段期间,开口闭口聊的都是这个男人。实际一看,这人远比听说的还要酷似贵族,就连把蛋糕送进口中的动作也充满高雅气质, 脸上的微笑并无他意,沉稳和煦。 由于爱孙实在跟这人太亲近,他心里原有几分警戒,现在看来只是不必要的担心吧。归根究底,贾吉也绝不是往坏的方向转变。 「喂,这给你。」 「难得人家端出来招待的耶。」 「这我就是不吃,有什么办法。」 说起转变,劫尔也一样吧,因萨伊望向那个把蛋糕硬推给利瑟尔的身影。 几年前刚遇见这人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那个「一刀」竟然会跟谁搭档,而且还是自愿陪在对方身边同行,绝对不可能。 能影响周遭到这种地步的人物实属罕见,他看着将两块蛋糕并排在眼前的利瑟尔。这时,利瑟尔忽然对上他的视线,放下了叉子。 「啊,这么说来,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啊?」 「能不能请您代为转交这个?」 见他递出一张对折成四等分的纸条,因萨伊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那是某处的地图,上头画着一个大圆,以及错综复杂的线条。仔细审视后,因萨伊睁大了眼睛。 「这种东西,万一流出去就不好了吧?」利瑟尔说。 「这……这不是马凯德的地下通道吗?」 大圆代表商业国的外围,清楚描绘出来的线条是主要街道,复杂的细线则是地下通道。因萨伊确实知道这密道,它经过特殊隐蔽,并没有公诸于世。 这地图万一流出去,问题可就严重了,毕竟借由这些通道可以通往领主官邸,甚至不必经由城门即可出入商业国。 「转交?你这……」 「请您转交给沙德伯爵。因萨伊爷爷认识他吧?」 利瑟尔悠然微笑道,将一小块蛋糕含入口中,因萨伊则狠狠瞪视他。唯有历代领主、以及获准与领主见面的商业国重镇,才知道这地下通道的存在,就连知道内情的人员名单都严格保密。 「老夫甚至没告诉过贾吉。」 「我想那孩子应该注意到了。」 从这说法,听得出他不是从贾吉那边打听到的。尽管年事已高,因萨伊仍是活跃于一线的商人,那生意人特有的锐利眼光射向利瑟尔。 「请您别这样瞪我,我拿到地图也只是碰巧而已。」 但利瑟尔只是露出苦笑,不以为意。 「碰巧?」 「它就夹在我从拍卖会上标到的书里。是一本相当老旧的书,地图就像插画一样夹在里头。」 利瑟尔从腰包里拿出一本书。 这本书籍拥有「世界最古老悬疑作品」之称,封面已经磨损,几乎看不清标题,不过还没有劣化到难以阅读的地步。 「纸片最适合藏在书里,这是不变的规则呢。」 利瑟尔之所以注意到那是地下通道的地图,只是因为他原本的身份使然。一旦有突发状况,他必须利用密道逃生,因此看过几条地下通道。 当然,在马凯德观光的时候,他也顺道确认了一、两个出入口的位置。假如无法确定地图的内容,就不知道交由因萨伊处置是否恰当了。 「我之所以认为您认识伯爵,也是因为推测您家族历代都从旁协助领主大人的关系。」 「哦?你倒是说说看理由啊。」 「书上写的呀。」 利瑟尔又拿出一本书,尽管没有为自己配上「锵锵」的音效,表情却带着几分自豪。又来了,劫尔一手撑在颊边心想,望着封面上那行《马凯德兴盛史》的字样。 「据我所知,您的商会对于马凯德的开发也有所贡献。」 「小伙子,你身上为什么带着一堆书啊?就是这样才不像冒险者啊。」 因萨伊真是看傻了眼,这一点劫尔也同意。「这是我的兴趣耶……」利瑟尔话里仿佛带点赌气意味,将刚取出的书本又收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老夫的上一代协助过领主,所以老夫现在也一样提供协助?」 「是的,绝不会错。」 利瑟尔断然说道,双唇染上愉快的笑,轻轻眯起眼,一字一句温柔地开口。 「贾吉是非常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既然能教育出这样的孙子,您本人一定也不例外。」 「……哈哈哈!」 因萨伊听了放声大笑,好像一口气吐出了胸中满溢的欢喜之情。听见那欢快的笑声,贾吉也讶异地探出头来。大概是判断爷爷和客人聊开了,看见劫尔挥挥手赶他回去,贾吉也放下心来,回去继续准备。 「呼……这还真是败给你了。」 因萨伊说着举起双手,嘴角仍带着笑意,一口将红茶饮尽。 「怎么,看你知道那家伙的名字,你们见过面啦?」 「是的,伯爵请我们吃过晚饭。」 「还不是你硬要他请的。」 「哈哈!竟然让那个沙德请客!」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领主,不过因萨伊竟然直呼其名,显然有一定程度的交情。看他们的年纪,沙德伯爵对因萨伊来说也许像儿子一样吧。 利瑟尔边想边吃完了第一块蛋糕,伸手将第二块蛋糕端到面前。他不像劫尔那样排斥甜食。 「和你这种值得较劲的对手说说话,对那家伙也是不错的休息啦,这种事他其实也不讨厌。」 利瑟尔和劫尔一听,对于沙德的工作狂程度稍微有点同情,不禁心想,何必连休息的时候都在忙工作的事呢。 「好啦,这地图老夫会确实转交,你就放心吧。」 「麻烦您了。」 「也要转告你的名字吗,利瑟尔。」 「随您的意思,只是伯爵听了一定会板起脸来吧。」 「那可不行,老夫一定得记得把你的名字告诉他才行。」 早就知道了,这位爷爷个性可真好。贾吉在这位祖父的教育之下,竟然能长成这么纯真乖巧的孩子,实在令人不禁佩服。 「因萨伊爷爷。」 这就是所谓的负面教材吗?利瑟尔想道,一边观望着对方的脸色开口。由于身高的关系,利瑟尔望着他的眼眸略呈仰望,因萨伊正折起手中的地图,见状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搞什么,装什么可爱。看你这副样子挺适合的,老夫就帮你一把吧。」 「怎么会,我都这个年纪……不,还是谢谢您。」 利瑟尔面露苦笑,接着忽然看向坐在身边的劫尔。 「劫尔。」 「啊?」 劫尔原本将手肘撑在桌上,听见他开口唤了一声,便纳闷地将脸靠了过去。利瑟尔以因萨伊听不见的音量轻声询问,劫尔听了缓缓点头。基本上,劫尔对于利瑟尔的行动少有异议。 「什么嘛,讲悄悄话?」因萨伊年纪一大把了,还理所当然地对此表示不满。利瑟尔取得了队伍成员同意,在因萨伊面前从腰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哦,龙鳞……尺寸相当大啊,看这形状是地底龙吧,很漂亮的翡翠色。」 「真是好眼力。」 利瑟尔摆在桌上的,是他们刚刚 才在公会里展示过的鳞片。几片龙鳞并排在桌面上,在照进窗子的阳光下,反射着钝重的光辉。 「这东西怎么啦?」 「我想麻烦您收购这些鳞片,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广为宣传,将它们转卖出去?」 因萨伊拿起一片龙鳞,一面从各个角度仔细审视,一面寻思。他怎么想都想不透利瑟尔这话的意思,尤其他看起来完全不像缺钱的人,更是令人费解。 「这是我们昨天在『水晶遗迹』取得的。」 「哦,有劫尔在嘛,老夫是不太意外啦……嗯?那边的头目是龙吗?」 「隐藏房间的看守者。」劫尔说。 「哦?那边还有隐藏房间没被发现啊。」 听劫尔这么说,因萨伊点了几次头,深有感慨。 打从因萨伊出生的时候,「水晶遗迹」就已经存在了。普遍认为这是座已经彻底探勘完毕的古老迷宫,此时却出现新的情报,还真令人热血沸腾,因萨伊不禁感叹。 「今天早上,我们刚到公会报告了这件事。」 听了利瑟尔的话,因萨伊瞠大眼睛,接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子,你很清楚每一件事情会造成什么影响嘛。」 不必等他说完,因萨伊已经理解了来龙去脉,利瑟尔见状只是静静地微笑。 利瑟尔提交了这些情报,以及他是e阶冒险者的消息,肯定一下子就会传播开来。但是不论走到哪里,总有些人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成功。 反正想挑战地底龙的人不多,撒谎也不容易败露,一定是那个e阶菜鸟为了骗取名誉才散布这种假消息,还拿着不晓得哪里买来的龙鳞四处炫耀……即使其中有人这么判断也不奇怪。 「你是要老夫把这些鳞片流入市场,宣传那迷宫里真的有地底龙吧?」 「能不能麻烦您帮这个忙呢?」 只要因萨伊出马,不论宣传效果或是说服力都无可挑剔。这消息不仅会在商人的圈子广为流传,想必还能确实传入冒险者耳中。 「有人不相信情报,自己去找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就叫你不用管了。」劫尔说。 「但那个迷宫是知名的观光景点吧?」 「能参观迷宫内部的行程,老夫在其他地方也没听过。」 为了见识有如异界一般的迷宫美景,也有许多观光客特地从外地来到商业国。万一接连发生冒险者在这迷宫丧命的意外,再怎么说都不太体面。 「你为马凯德想到这个地步,听了还真让人高兴。」 因萨伊笑着说道,从那表情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位支撑着商业国的重要生意人。听见如此为商业国着想的提案,他不可能拒绝,也不打算拒绝。看见对方的诚意,自应以诚意回报。 「你想做人情给那领主?」劫尔问。 「嗯……伯爵会觉得这是人情吗?」 「哈哈,有什么关系,既然帮了忙就该有好处嘛,不该白忙。」 见利瑟尔不置可否,因萨伊愉悦地笑了。他将手中的龙鳞放回利瑟尔面前,一一点着鳞片确认数量。 「嗯……要是能当作咱们打好交情的纪念,算个便宜价格,老夫会很高兴的。」 「您想纪念的交情有多深厚呢?」 「小子可真精明啊。」 好战的笑容牵动因萨伊的嘴角。利瑟尔这话的意思,等于是问他愿意为自己付出到什么地步。利瑟尔原本是拜托他帮忙的立场,这下子却轻而易举夺回了主导权。 那种热血沸腾的心情,就像时隔许久再度坐上商场的谈判桌一样。商人魂觉醒的因萨伊看上去又更年轻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像年迈的老者。 「不过,这次还是算了吧。」 对方的笑容中甚至带点狰狞,利瑟尔却放松了肩膀的力道这么说。 「这次就以公道的价格转让给您。若非如此,宣传就没有说服力了。」 「哎,这倒也是。」 利瑟尔沉稳地说道,因萨伊听了也干脆地撤下了好战的态度。 考量到这次的目的,还是别偏袒自家人比较好。原本意在解除众人的疑虑,万一又引发冒险者和商人私下勾结的疑云,那可就不好了。 「那就早点来鉴定吧。贾吉啊!过来一下!」 「爷爷,我还差一点就准备好了……」 「贾吉,不好意思,稍微麻烦你一下。」 「好的!」 这种差别待遇。因萨伊发自内心感叹。 贾吉快步走了过来,利瑟尔将意志消沉的老翁摆在一边,拜托他鉴定龙鳞。「其中一片就送给你吧,充作鉴定费用,还有感谢你平时的照顾。」听了利瑟尔这句话,贾吉不禁面无表情,不敢置信地多看了他一眼。 「咦,这些鳞片,是利瑟尔大哥你们……?」 「主要是劫尔。」 「有、有没有受伤!」 贾吉担心地说到一半,这时无意间对上劫尔的目光,心情也一下子冷静下来。有劫尔陪在身边,利瑟尔不可能受伤。对他来说,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个、要鉴定的,是这个吧?」 贾吉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自己的情绪,然后一片接着一片拿起龙鳞。 随着鳞片的大小、形状、色泽不同,他提出的金额也略有差异,不过每一片都有金币以上的价值,在魔物鳞片当中属于最高级的素材。这也是当然的。 「贾吉,谢谢你。」 「不会,那我回去准备啰。」 就快好了,贾吉这么说完,腼腆地回到了里头的房间。 利瑟尔端起稍微冷却的红茶,俯视着那些估价后的鳞片。以一次战斗的战果而言,它们的价值实在高得过分。一般而言,这些钱拿来重新添购坏掉的装备就差不多了,但利瑟尔把劫尔当作冒险者的标准,对他来说,这完全是笔破格的收入。 「地底龙很好赚呢。」 「还真难得听你谈到钱。」 「会吗?」 听见他事不关己的语气,劫尔带着讽意一笑,开口问道。 「你的目标金额是多少?」 「咦?」 「就是这意思。」 看见利瑟尔偏着头,仿佛不明白那问句的意思,劫尔带着笑意眯起眼睛。 这人明白物品价值多少钱,却感受不到金钱本身的价值。对于利瑟尔而言,金钱只是一种手段,是应该用于达成目的、无须吝惜的东西。手上能动用的资金一多,能采取的行动也多;如果资金少,就改为采取其他手段,仅此而已。 利瑟尔没有存钱的想法,如今却不缺钱。考量到他背后有劫尔在,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好啦,快拿去吧。」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与龙鳞价值相当的金币与银币已经放到桌上了。 利瑟尔道了谢,将整整齐齐堆放在托盘里的钱币拉了过来,推到劫尔那边。劫尔随手抓起一半,又将托盘推回给利瑟尔,态度理所当然,甚至连一个确认的眼神都不必。利瑟尔也对此毫不质疑,直接收下剩余金额,看 得因萨伊傻了眼,这两个人还真是相配的队友。 「久、久等了……!」 不知不觉间,贾吉做好了出发准备,回到了餐厅。 「哦,贾吉回来啦!」 「准备好了吗?」 「是的!」 看来他准备得很赶,期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楼梯,气息有点喘。利瑟尔招了招手,朝他递出红茶。 「早知道我们就去帮你的忙了。」 「没关系的,别这么说……!」 「反正一定是老头像傻子一样,塞了一堆东西要你带走。」 「你这不是废话嘛。」 因萨伊挺起胸膛。礼物的分量表示了爷爷的疼爱,贾吉对这份心意也很高兴,正因如此,刚刚才勤快地将爷爷送的东西全都装进马车。 利瑟尔微微一笑,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贾吉,他正喝着冷掉的红茶,稍微喘了口气。 「里面也有之前说过的,没办法装进空间魔法的道具吗?」 「啊,有的!因为拿到便宜的进货价格,忍不住就……」 「待会也让我看看吧。」 别看贾吉露出这种软绵绵的开心笑容,他也是独当一面的商人了。虽然这一趟的目的是拜访爷爷,但既然都到了商业国,他可不会空手而回。 「便宜的价格?」 「就是之前爷爷你说的呀,那家光论品质还不错的店。」 「那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店吧。」 「对呀,进货管道还满游走边缘的……?不过也是多亏这样,几乎用原价就买到了哟。」 他露出内向、开心的笑容,是贾吉一如往常的笑脸。 但他却能亲赴身经百战的商人因萨伊口中「不守规矩」、收购管道游走法律边缘的商店,找到品质无庸置疑的商品,而且在对方打算高价出售的前提下,还能以原价采购到手。看因萨伊那副心满意足的笑容,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 「贾吉很会做生意呢。」 「他态度还挺强硬的啊。」 「是该出手的时候不会客气的孩子。」 利瑟尔和劫尔小声说着,贾吉不明就里地低头看向他们。利瑟尔微笑说声「没什么」,站起身来,劫尔也拿起靠在一旁的剑起身。 「怎么,你们要走啦。」 「是的,谢谢您的款待。」 「爷爷,你也要保重哦。」 「好、好,你也别着凉啦!」 一看见贾吉,因萨伊的表情整个松懈下来,完全没有大商人的气魄,与方才拿出真本事的模样真是天差地远。 话虽如此,面对最爱的孙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利瑟尔他们走向门口,打算先到门外等候,以免打扰家人之间的谈话。利瑟尔的手刚碰上门把,因萨伊却叫住了他。 「老夫的孙子就拜托你了。」 因萨伊真挚地看着他说道,利瑟尔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温煦的笑意。 「您不必拜托,贾吉也已经是优秀的商人了,我们才要请他多多关照呢。」 「这点老夫倒是很清楚。」 因萨伊脸上浮现朝气蓬勃的笑容,丝毫不见老态,但那确实是一位祖父放不下孙子的表情。听见利瑟尔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因萨伊冲着他扬起无畏的一笑,十分符合他的性格。 「我才要谢谢您,事出突然,还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你的请求都是为了马凯德好,老夫可一点都不觉得厚脸皮。」 因萨伊带着真挚的眼神,也朝利瑟尔微微点头致谢。支撑着一整个都市走来的人物,果真不同凡响。利瑟尔这么想道,最后微微一笑,便走出门外。 「你不再待一天吗!可以再跟爷爷一起出去玩一趟啊!」 「就说我现在要回去了!」 关上的门扉另一头,传来清晰可闻的说话声。劫尔听了,喃喃啐了句「果然只是个普通的臭老头」,叹了一口大气。利瑟尔看了觉得好笑。 由于出发时间较晚,离开马凯德之后过了半天,茜色的天空便转为靛蓝的夜。利瑟尔一行人找了适合的地方停下马车,照例享受贾吉亲手烹调的豪华晚餐。 饭后,利瑟尔和劫尔坐在火堆旁,一手端着茶饮,看着贾吉手脚俐落地收拾餐桌。当然,贾吉拒绝让他们帮忙。 「只要有空间魔法,采买进货也很省事呢。」 「但东西还是变多啦。」 他看向马车,车厢后门敞开,可以望见内部的情形。贾吉对利瑟尔他们是十足的体贴,不可能把车厢内的空间压缩得太过狭小。出发前因萨伊塞了不少东西给他,虽然货物只堆在车厢角落,多少还是占据了一些空间。 「不晓得今天晚上你们两个人还有没有办法并排着睡觉。」 「不、不好意思,都是爷爷他……!」 「我坐着睡,没差。」 利瑟尔喝了口温热的红茶,眼神里多了几分戏弄的笑意。 「你们紧紧贴着睡吧,比较有趣。」 「咦……」 「好啊,你把这家伙的手臂当枕头睡,老子就照办。」 「咦!?」 劫尔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但流弹全部都打到贾吉身上去了。贾吉吓了一大跳,不断来回打量二人,后来才注意到那只是玩笑话,难为情地别开目光。 实际上,马车上的货物也没有那么多,也许空间稍微窄了一些,不过想必与去程一样,可以睡一顿好觉吧。 「今天也让我先来,可以吗?」 「嗯。」 看见贾吉那副模样,利瑟尔有趣地笑了,接着便朝劫尔这么问道。他说的是守夜的顺序。 与第一次守夜时一样,利瑟尔仍然自愿率先轮值。至今一次也不曾遇袭,不晓得是驱逐魔物的道具发挥了效果,还是劫尔的野营地点挑得好。 「我买了很多新书,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好戒备啊。」 「我会努力的。」 老实说,一开始他也曾经看书看得太过专注。不过利瑟尔基本上个性勤勉,每天在劫尔传授诀窍之下,现在他也能边读书边尽到看守职责了。 「所以,你也要好好睡觉哦。」 「我坐着也是能睡。」 「那种睡法没办法消除疲劳吧。」 「我知道。」 贾吉收拾完餐桌,便开始着手准备床铺。他俐落地整顿好车厢内部,动作没有半点冗赘。 劫尔喝完了红茶,灵巧地将茶杯摆在椅子的扶手上,站起身来。身为冒险者,他明白趁着能休息的时候养精蓄锐有多重要,嘴上虽然说坐着也能睡,但他一点也没有实践的意思。 「晚安。」 「嗯。」 听见利瑟尔那句睡前的招呼,劫尔随口应了一声,探头望向几乎准备完毕的车厢内部。厚实的垫子、柔软的毛毯,此刻贾吉再摆上两颗蓬松的枕头。 枕头之间的距离远得露骨,简直都要贴到左右两侧的墙边,劫尔见状,一边将大剑靠在墙上一边开口 。 「只要老子跟这家伙靠着肩膀睡,你就要枕在他手臂上睡喔?」 「这样太不划算了,你至少要紧紧抱着贾吉睡吧。」 「咦……等等……不管哪一种我都没办法……!咦,二位不是认真的吧!不是吧!」 两个幼稚大人看到贾吉介意,反而更想逗他,这下子又尽情戏弄了贾吉一番。 接着,收拾工作告一段落,在利瑟尔催促之下,贾吉也准备就寝了。他准备好一壶茶,放在小桌上,有点歉疚地道了声「晚安」。果然是个为人尽心付出的人,利瑟尔面带微笑,目送他离开。 二人入睡之后稍微过了一会儿,距离换班的时间还久。 利瑟尔低垂着视线,看着摇曳火光照耀下的书页,伸手端起旁边的茶杯。红茶已经冷了,不过这温度对于坐在火堆旁干渴的喉咙来说正好。 柴火劈劈啪啪爆出几点火星。差不多该追加木柴了,利瑟尔阖上书本。 「……」 这时,他察觉些微不对劲。利瑟尔没有停下手边动作,照样将手伸向木柴,一方面搜索这异常的感觉从何而来。 利瑟尔察觉不到劫尔所谓的气息或杀气,但是在贵族社会的薰陶之下,他对于气氛的变化十分敏感。旁人对自己怀抱的是善意,还是敌意?对话的目的是卸下心防,或是正好相反?同为贵族,对方也善于掩藏情绪,利瑟尔却能将之全数揭穿。 正因为利瑟尔有这层本领,才勉强得以察觉。空气中有什么改变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草木的动静、来自死角的视线、脚步声……)」 劫尔说过,探查周遭的时候以这些蛛丝马迹确实存在为前提,更有机会察觉哪里不对劲。 这里偏离了道路,稍微深入森林,水源就在不远处。视野不太好,不过营火周遭是一片开放的空地,一旦魔物现身马上就能看见。在这块空地的中心,利瑟尔将木柴抛进火焰之中。 然后悠然靠上椅背。这一瞬间,森林中传来什么东西摩擦的叽嘎声。 「……嗯?」 「铿」的一声,金属相撞的声响回荡在林木之间。一方是森林深处飞来的箭矢,另一方却不是利瑟尔刹那间唤出的魔铳,而是从马车里射出的小刀。 「你该不会没睡吧?」 「有啦。」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劫尔边将手臂穿进外衣袖子,边走下马车,一只手握着出鞘的大剑。 「贾吉呢?」 「还在睡。」 「希望他睡得够沉。」 利瑟尔苦笑,将飘浮空中的魔铳转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平时夜里,马车后方门板会开着一条缝,刚才劫尔已经将它关上。想必贾吉没听见这段对话,但随着此后事态演变,难保他不会醒过来。 「就算醒了,他也不会出来。」 劫尔说得没错,即使真的被吵醒,贾吉也不会打开车厢门。他明白在战斗中自己帮不上忙,既然雇用了护卫,受人保护的一方也必须理解自己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我不想吓到他。」 「过度保护。」 叽叽……森林深处再度传来细微的声响,这次不止一道。 「用的是便宜的弓。」 「是盗贼?」 「用弓箭的要不是人类就是哥布林吧。」 「那就是前者了。」 二人压低声音交谈,利瑟尔迅速藏身到劫尔背后。那一瞬间,箭矢伴着划破空气的声响射来,劫尔剑影一闪,将之全数斩落。 下一秒,利瑟尔立刻朝着林间开枪。他从劫尔肩口探出脸,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不偏不倚击发了相同数量的子弹。四声枪响,但只传来三声哀号。 「咦,一发打偏了?」 「不,方向没错……被他躲开了。」 「看来至少有一位高手,行动也相当有系统,不像普通夜盗。」 利瑟尔边说边将手掌转向后方。原本朝向前方的魔铳跟着咻地转了半圈,他未经瞄准便开了数枪。枪击削破树皮的同时,叫喊声也跟着传来:「喂,被发现了!」 「高手也不在了。」 这攻击只是试探,经验丰富的人物不会表现出任何反应。利瑟尔背对着劫尔,面向发出声响冲出树林的盗贼。 他们将二人团团包围,一共十二个人,其中负伤的三个人是弓箭手。利瑟尔感受着背后稍微触及的温度,露出依然平静的微笑。 「被当成牺牲品的心情如何?」 「讲话很嚣张嘛,小白脸。」 「以我们的立场,是希望你们撤退比较好。」 「哈,求饶啊?想得美,要是在这里放过你,我们就没命啦。」 在这些盗贼看来,利瑟尔真是值得劫掠的绝佳肥羊。马车里不晓得堆着多少金银财宝,绑起来当人质、跟他显贵的家族勒索钱财也好,盗贼们利欲薰心,只想着用尽一切手段从这人身上榨取钱财。 正因如此,他们举着武器奸笑,无从注意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破灭。 「看来交涉决裂了呢。」 那微笑是他们进攻的信号,盗贼们一齐袭向二人,宛如解除了「等待」号令的猛兽。 「要怪就怪自己被我们『佛克烫盗贼团』盯上吧!」 「你们的首领该不会就叫佛克烫吧?」 持弓的盗贼搭箭上弦,但利瑟尔的魔铳抢先一步射穿了对方。一个男人窜到他眼前,狂吼着挥剑劈砍而来,背后的劫尔头也不回便一剑取了他性命。 「小声点。」 利瑟尔轻声低语,看也不看倒地的男人一眼,却瞬间瞄向马车。贾吉肯定被吵醒了。 「别分神。」 「不好意思。」 劫尔理应看不见背后才对,这句话却有如看透一切,利瑟尔回以一个苦笑。下一瞬间,背后传来剑影划破空气的声音,其中感受不到一点武器的重量,却矛盾地响起几声沉重的声响,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冒险者应该专精于应付魔物,这人却在跟真人对战时发挥真本领,还真古怪。利瑟尔好笑地眯起眼睛,佩服地叹了口气,射杀了眼前企图逃亡的盗贼。 「真不留情。」 「你才没资格说我。」 二人的玩笑之后,喧嚣戛然而止。 「即使放过他们,结果也一样吧。」 「是啊。」 他们的领导者察觉形势不利就立刻撤退,这才是明智的决定。既然这群盗贼见状仍然执着于猎物,他们不可能老实逃跑。 所以即便二人在此放过对方,这群盗贼也不会放弃报复。考量到今后的旅途,在这里收拾他们才是这次护卫委托的正确决策,这是利瑟尔他们的判断。 「该移动到别处了。」 劫尔边说边收剑入鞘,忽然看向利瑟尔。 「移动交给我来,你上车吧。」 「离换班的时间还久哦。」 「我是叫你尽管去安慰那家伙。」 少明知故问了,劫尔话中 满是无奈。利瑟尔听了粲然一笑,道了声谢,拜托他负责善后。劫尔走到一旁去牵马,利瑟尔则迈开优闲的步伐走向马车。 他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望向火堆,熊熊燃烧的柴火便随着一阵水声陷入静默。利瑟尔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一阵清风便裹住了他的身体。 暗夜会藏起现场的惨状,而最上级素材打造的装备,只消风一吹便能带走血腥气味。利瑟尔打开门板,脱下鞋子坐上马车。天亮之前,他应该不会再离开车厢了。 「贾吉。」 利瑟尔轻声唤他,像说床边故事那样温柔。贾吉颤抖的身子裹在毛毯里,背脊抵着墙板,整个人缩在车厢角落。 「我们移动一下马车哦。」 利瑟尔在他面前跪下,凑过脸庞,对上贾吉的视线,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瞳缓缓看向利瑟尔。 「对不起,没能防患于未然,吓到你了吧?」 利瑟尔徐徐抬起摘下手套的手,想拭去他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如果贾吉露出怯色,那只手一定会立刻收回去吧,不着痕迹,甚至不带给他任何一点罪恶感。 「不是的……」 正因如此,贾吉才匆匆握住那只伸来的手。 插图p057 「才不是那样……」 看见贾吉皱起一张脸,利瑟尔像在鼓励他吐露心声似地偏了偏头,微微一笑,回握那双包覆住自己手掌的大手。 「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浸在泪水中颤抖的嗓音和眼眸,笔直转向利瑟尔。 贾吉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他恐怕压根没想过利瑟尔他们会打输。但是,面对怀着杀意、直逼而来的盗匪,感到害怕是理所当然,而担心利瑟尔他们受伤也是出于他的温柔。 「没事的,我和劫尔都平安。」 利瑟尔对此欣然微笑,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抚过他渗着泪水的眼角。那些在下眼睑打转的泪水,终于按捺不住地落下,利瑟尔轻抚他的脸颊以示安慰。 「你有好好躲起来呢。」 「嗯……」 「好孩子。」 那只手伸进他柔软的头发,轻轻拍着头缓和他的情绪。贾吉吸着鼻子挨了过来,把额头抵在利瑟尔肩膀上,拂过颈项的头发,搔得利瑟尔有点痒。 利瑟尔轻笑出声,抚摸柔软头发的那只手掌滑到他的后脑勺。贾吉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那双手现在仍然微微颤抖。 「睡得着吗?」 「……没……办法……」 贾吉摇摇头。毕竟他的心跳仍然那么剧烈,这也是当然。不过埋在自己肩口的额头十分温暖,应该不是没有睡意。 利瑟尔如此想道,手掌缓缓滑过他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宽广背脊,在心脏后方的位置停了下来,回握住贾吉的手。 「没事了。」 「嗯……」 「握着我的手没关系。」 利瑟尔轻声低语,传到掌中的心音慢慢平缓了下来。贾吉慢慢抬起头,利瑟尔回以一个微笑,将掉落地上的毛毯拉到身旁。 在他温柔的催促下,贾吉这次也乖乖躺了下来。利瑟尔朝着他仍然动摇的眼瞳露出微笑,伸手盖住那双眼睛,轻颤的睫毛拂过掌心,感觉有点痒。 「闭上眼睛,好好睡吧。」 利瑟尔暂时维持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贾吉发出沉睡的鼻息,才悄悄放开遮住他眼睛的手。也许称不上安眠,但看来确实是睡着了。 他将毛毯拉到贾吉肩上盖好。马车忽然随着些微震动停了下来,不过贾吉没有醒来。 「……睡着了?」 马车的门扉悄悄打开,月光照进车厢,劫尔探进脸来。 「不好意思,之后就拜托你了。」 「好了,你也睡吧。」 利瑟尔接受了这份好意,也缓缓躺下身来。 看见他只用一只手灵巧地盖上毛毯,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丝毫无意放开那只被贾吉握住的手,看了实在让人觉得利瑟尔太宠他了。 不难想象,隔天早上他会看见贾吉一副羞耻到想死的模样,边看边心想「这也难怪」。 18 史塔德时常负责新手登记柜台有几个原因。 第一,他是王都帕鲁特达冒险者公会里最难应付的职员,让新手先接触他,可以强迫他们习惯这个人,一方面又能彻底摧折冒险者瞧不起公会职员的反抗心态。 另一个原因,单纯只是因为史塔德工作能力优秀,一无所知的新人提出再怎么唐突的疑问,他也能对答如流。新手登记的工作一天没有几件,空余时间他也能临机应变执行其他业务。 「公会的说明到此为止,有问题请提出。」 史塔德正一如往常,淡漠地应对眼前这位新手冒险者。他本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丝毫不带感情、「绝对零度」的态度,确实常令旁人畏惧三分。 此刻也一样,在人来人往的公会当中,一位新手冒险者正接受他笔直的视线洗礼,脸颊大力抽搐。但是,听说史塔德最近也有点不一样了。 「呃,没……」 新手冒险者这么回答完,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总觉得那个人锁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像移开了。无论一旁发生乱斗、还是掀起喧闹的笑声,那视线本来都无动于衷,一直盯着这里看的。 毕竟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新手带着疑问,看向那双再度转向自己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瞳,这时—— 「没有吧?」 「啊……?」 「有问题就快说。没有问题吧?」 冷淡平板的声音带着一股压力袭来,对于在这所公会登记的冒险者来说,这都是必经之道,没有人会嘲笑那位哑口无言、只能点头的新手。 带他入行的那位现役冒险者,怀着几分同情把手放到他肩上。他是在其他国家的公会登记的,不过有一次曾经在王都的冒险者公会跟职员杠上,因此接受过史塔德的洗礼。 「喂,好好跟他说清楚吧。」 在他的催促之下,新手冒险者下定决心,竖起眉毛。 「没有!!」 「那么公会的说明就到此为止,辛苦了。」 史塔德以公事公办、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 在新手冒险者愣愣仰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史塔德目不斜视地走向委托窗口,坐到空着的那个位置上,准备迎接某位冒险者。 「你回来的时间比原本预计的还要早。」 「因为旅途顺利呀。我们回来了,史塔德。」 史塔德理所当然接受了那只温柔抚摸他头发的手,看见这一幕,新手冒险者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勉强凭着前辈那句「你不用多久就会习惯了」的建言撑住了。 「佛克烫盗贼团吗,名字很蠢但最近常常听到。」 「与其说是蠢,不如说……不,没什么。」 利瑟尔一询问盗贼团的事,史塔德便领略了事情原委,他开口说出下一句话的语气,就像提议晚餐吃什么一样轻松干脆。 「你被袭击了吗。我知道了,动用公会的全副武力歼灭他们吧。」 「没关系的,袭击过来的盗贼我们已经解决了。」 史塔德依旧面无表情,却酝酿出一股不服气的氛围,利瑟尔见状面露苦笑。看向史塔德背后,一位公会职员正带着决死的表情比出一个大叉。 既然史塔德都这么说了,那一定办得到,但这么做会造成公会重大负担也是事实。镇压盗贼毕竟不属于公会的业务范畴,利瑟尔委婉地劝阻他。 「盗贼该由国家负责吧。」劫尔说。 「宪兵吗?」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骑士。」 宪兵负责广泛的治安维持工作,骑士专职对人,冒险者则专职对付魔物。听了劫尔简略的说明,利瑟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里的体制与自己出生成长的国家有些许不同。 「话虽如此,骑士的本职是守护吧?」 在王都生活的这段期间,利瑟尔听闻了各式各样的情报。 依他所见,这个国家的宪兵相当优秀,也深受人民信赖。利瑟尔没有亲眼见过骑士,不过他们也同样受到人民敬重。既然连他们都难以应付,那伙盗贼想必十分狡猾。 「对方懂得判断撤退时机,也善于出其不意,对骑士来说应该特别棘手吧。」 「确实是听说过怎么查都查不出他们的据点位置。」史塔德说。 「一定是移动式的据点吧。不对,说不定没有特定的据点呢。」 「还真谨慎,不像普通盗贼。」劫尔说。 自称「佛克烫盗贼团」的那群盗贼,据说活动地点相当广泛。 他们主要在帕鲁特达尔近郊劫掠(「帕鲁特达」原本是国名,由于现在一般用于称呼王都,因此以「帕鲁特达尔」指称国土全域),神出鬼没,民众闻之丧胆。 「既然能准备那么多用过就丢的喽啰,情报也不会轻易泄漏吧。」劫尔说。 「他们看起来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利瑟尔他们回想着来袭的盗贼,和气地闲聊。 在这打发时间的闲谈之中,史塔德虽然也加入对话,但因为护卫委托的结案手续比起一般委托更花时间,他手边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过。 「反正我们暂时不打算出远门,也不会再跟那群盗贼扯上关系了吧。」 「你累了?」 「也不是这么说。」 二人聊着聊着,忽然看见史塔德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眼前的魔道具上头,正映着从利瑟尔的公会卡上读取的资讯。 「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没有,只是在想既然打倒了地底龙,你应该可以升阶了。」 「虽然这么说,不过几乎都是劫尔一个人打倒的耶。」 「只要对于打倒该魔物做出足够的贡献,就会计算在讨伐数当中。」 说起自己的贡献,大部分也只是在讨伐地底龙的途中从旁协助,立了一些小功而已。还真没面子,利瑟尔苦笑。不过,既然公会卡上面有这笔纪录,那就是不争的事实了吧。这些机制可是集结了最先端的魔法技术,还有「迷宫就是这样没办法」的原理,要是对它存疑,可就当不成冒险者了。 「(这家伙在奇怪的地方还真有冒险者的样子……)」 仿佛看透他内心的想法似的,劫尔无奈地朝他望去,不过利瑟尔毫不知情。 史塔德看见「地底龙」这串文字仍然无动于衷,周遭听见这段对话的冒险者则正好相反,纷纷多看了他一眼。利瑟尔一点也不介意,径自询问史塔德: 「这么快就升上去没关系吗?」 「既然能够讨伐地底龙,我认为没有问题,尤其你完成的委托也没有偏向特定类型。」 提升阶级,可不是盲目完成委托那么简单。 假如接取的全都是讨伐委托,公会会认为这位冒险者没有完成多样委托的能力;反过来说,纵使广泛接受各类委托,一旦公会判断该冒险者无法应付高一个阶级的魔物,也一样无法升阶。 「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接些奇怪的委托吧。」 「老实说帮忙完成没人想接的委托,公会对你的印象也会比较好 。」 「咦?」 奇怪的委托、没人想接的委托,利瑟尔完全没印象。这说的是哪个委托呢?尽管纳闷,但因为结果良好,所以最后他也没有多想。 「说得也是,假如满足了升阶条件,那当然好。」 「我知道了,立刻为你办理升阶手续。」 利瑟尔微微一笑,史塔德又继续开始动作。 「d吗。」 他正看着史塔德忙碌的时候,劫尔忽然低头看了过来。利瑟尔眼中蕴着几分笑意回望,似乎有点高兴。 「很顺利呢。」 「到d阶都是这样。」 「c阶就很难升上去了?」 「你没问题吧。」 升上阶级d以前,基本上没有冒险者会陷入困境。到了c阶以后,阶级才会开始难以提升,也有不少冒险者停滞在d阶,迟迟升不上c。阶级b以下仅凭公会职员的判断即可升阶,再高的阶级,就必须取得公会长层级的许可了。 「b也是吗?」 「哈,还早呢。」 利瑟尔恶作剧似地问道,劫尔也撇嘴笑着回了一句。既然劫尔说没问题,那肯定没问题;如果说b阶还早,就代表迟早有机会吧。利瑟尔领会了话中含意,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开来。 「升阶的时候,冒险者会喝酒庆祝吧?」 「只是有个名目而已,跟平常喝酒没什么差别。」 「不过,机会难得嘛。今天可以跟你去吗?」 你今天会去喝酒吧?利瑟尔问道,劫尔微微蹙起眉头。去喝酒是没什么问题,反正不碍事,只要找间安静的店,他也不讨厌到外面喝酒。「但是……」他开口。 「你不能喝吧。」 「是不能喝,只是享受一下气氛而已。」 明明滴酒不沾,却想做些冒险者会做的事情。 「毕竟难得组了队伍嘛。」既然利瑟尔都这么说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劫尔基本上偏好独饮,不过偶尔听着柔和的说话声下酒也不坏。 他呼出一小口气,咽下喉头那句「你就算跑去做那种事看起来也不像冒险者」的心声。劫尔也是有良心的。 「手续办好了。」 「啊,谢谢你。」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升阶手续也完成了。利瑟尔接过史塔德递出的公会卡,正凝神打量换了个颜色的卡片。这时—— 「能不能让我加入队伍呀!」 忽然有人向他们搭话。这句话显然是对着他们说的,利瑟尔和劫尔望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一名青年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 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鲜艳的红色。他红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像条蛇一样在身后摆动。另一个醒目的特征,则是他一边脸颊上长着几枚坚硬的鳞片。 「你指的是我们的队伍?」 「当然!」 青年灿烂地笑,一双眼尾修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他的体态轻盈精瘦,不过一看就知道确实经过锻炼。利瑟尔无法分辨刀剑的好坏,但看得出他系在腰际的那两把短剑有长年使用的痕迹。 利瑟尔瞥了劫尔一眼,乍看之下他只是摆出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望着青年的眼光却满是狐疑。以现在的状况而言,这也是当然的反应,利瑟尔想道,一如往常沉稳地看向那位青年。 插图p069 「自我介绍,还有加入动机,请说。」 「我叫伊雷文,冒险者阶级是独行c,优点是抗毒性强、个性老实!缺点是早上起不来还有怕冷,动机是想要加入有办法打倒地底龙的队伍!」 青年露出纯真的笑容,朝气十足地答道,利瑟尔听了也微微一笑。 「优点和加入动机矛盾了,请再接再厉。」 「我会再来的!」 听见利瑟尔的结论,他的笑容却毫不褪色,干脆地背过身去,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公会。那模样一点也不像受到打击,反而看起来心情不错。 利瑟尔目送那头鲜艳的红发离开公会,有趣地笑了出来。 「是个各种意义上很有魅力的孩子呢。气质与众不同,该说是独特的气场吗?」 「不要随便搭理那种麻烦人物。」 「我只是有点在意。」 谁也不知道利瑟尔在意什么。 但劫尔只是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不再追问。假如伊雷文是自己难以匹敌的强者,那自然另当别论。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利瑟尔爱怎么做就随他高兴。 「所以呢?听起来很假,所以你才拒绝了?」 「不,那大概是他自我表现的方式,表示他虽然老实,不过有好处的时候也不吝于撒谎。」 「那就不叫老实了吧。」 听见劫尔无奈地这么说,利瑟尔也点头表示有道理,接着低头看向对话遭人打断、正一脸不快的史塔德。利瑟尔伸出手,劝慰似地抚摸他的头发,便看见面无表情的史塔德背后仿佛飞出了小花。 「史塔德,那个人是?」 「差不多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确实拥有独行c的实力,但不是积极接受委托的类型。」 「是兽人吧,蛇族兽人吗?抗毒性强和怕冷,都是种族特性吧。」 「大概吧,这一带几乎没见过。」 「本公会以前好像出现过一位蛇族兽人的前例。」 对于利瑟尔而言,兽人当然也是熟悉的存在,不过他从来没见过蛇族。 在原本的国家也一样,不晓得是那一边的世界没有蛇族兽人,还是自己刚好没遇见而已。蛇族兽人的特征,也是他在这边的书里读到的。 附带一提,外貌表现出多少兽人特征完全因人而异,不过在兽人心目中,兽的特征越明显就越值得高兴。假如问为什么,他们只会回答「反正就是这样」。 「你打算让他加入队伍吗?」 史塔德忽然抬头问利瑟尔,他听了眨了眨眼睛。 「嗯……有点困难。」 什么意思?劫尔和史塔德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不过利瑟尔没再多说。 既然利瑟尔没说什么,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史塔德下了这个结论,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笔直看向利瑟尔。 「今晚要去喝酒的话,方便让我一起去吗?」 「当然好呀。」 那眼神依然不带感情,却蕴着些微的恳求。利瑟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望向劫尔,征求事后同意,只见他微蹙着眉点了头。 「没想到竟然有跟你这小子喝酒的一天。」 「我到现在也没那个意思。」 劫尔对自己的改变有所自觉,史塔德则没有察觉,也不想察觉。虽然劫尔的反应有点一言难尽,史塔德则态度冷淡,但利瑟尔毫不在意,反正他们二人并不是讨厌彼此。 「我们过来接你吧,几点方便呢?」 「七点钟响的时候我会把事情全部处理完毕。」 从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听得出史塔德是来真的。 「那我们到时候再过来。 」 利瑟尔准备离开,挥了挥手为他加油。史塔德也微微举起手,由于从来没挥过手,于是又直接放了下来。 看见那副模样,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开来。那就好,史塔德看着那笑容心想,继续着手开始工作。 气氛有如酒吧的那间熟悉酒馆里,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利瑟尔、劫尔、史塔德,最后是贾吉在桌边坐下。 二人去接史塔德的时候,偶然遇见贾吉来缴交护卫委托报酬,难得有这个机会,便邀请他一道同行。贾吉欣然点头,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间酒馆。 「今天是庆祝我升阶,让我请客吧。」 「为什么是你请啊……」 「嗯?」 贵族发生值得庆祝的事总是讲究排场,设宴招待宾客,在贵族社会当然是由主办人出资,但利瑟尔的发言在这场合却显得牛头不对马嘴。 他一瞬间感到疑惑,随即意会过来,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习惯确实不同。 「总之,今天我请客,大家尽管吃吧。」 「那个、让我来……」 「我来出钱,蠢材请把嘴巴闭上。」 「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贾吉拥有自己的商店,有时候就连贵族都是他的客户。史塔德在冒险者公会可是仅次于公会长的优秀职员,位居实质副手地位。说起后者,更是对任何散财的活动都兴味索然,薪水只会越存越多。 若是为了帮利瑟尔庆祝,他们不可能吝惜这点小钱,看见二人抢着请客的模样,利瑟尔微笑递出菜单。 「我可不打算让晚辈请客哦。要点什么好呢?来。」 眼见利瑟尔亲自递来菜单,二人暂且停止了争执。既然利瑟尔直说不让晚辈请客,可不能硬是坚持己见让他没面子,他们于是乖乖让步了。 「先给我上个麦酒,淡的。」 「啊……那……我也点个棕色麦酒。」 「随便来个不甜的好酒。」 「你们都能喝酒呢。啊,我点个萨拉托加。」 看见三人习以为常地点单,利瑟尔佩服之余,也像平常一样点了无酒精的调酒。 利瑟尔时不时会到这家酒馆来,他不喝酒,只用完餐就回去,老板却从来不会对他摆脸色。老板今天也站在吧台内,听着他们点餐默默点头,他拥有一流的调酒手腕,能够完美满足史塔德含糊的要求。 「利瑟尔大哥,原来你不喝酒呀,有点意外。」 劫尔和史塔德在一旁随意点了些吃的,贾吉则一脸意外地看着利瑟尔。利瑟尔担任马车护卫的时候也滴酒不沾,他原以为是委托中不方便喝酒的缘故。 「葡萄酒之类的,利瑟尔大哥喝起来应该很适合耶。」 「这就是体质问题了……我只喝一口就会醉了。」 「顺道请教一下,喝醉了会怎么样呀?」 「可惜我完全没有印象。」 听见贾吉战战兢兢问道,利瑟尔惋惜地垂下眉毛,面露苦笑。 「不过,以前的学生叫我最好别喝,我想醉态应该不怎么好看。」 真是丢脸,利瑟尔嘴上这么说,态度却一点也不难为情。他第一次喝醉,是在自家发生的事。 喝醉酒失去记忆这种事,在口头约定也不能马虎的贵族社会可是大忌,从此以后他便克制自己不再碰酒。 「当时是父亲跟我一起喝酒,他倒是笑着说我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劫尔问。 「他不肯告诉我。」 父亲是个观感独特的人,利瑟尔不太相信他的话,因此仍然下定决心禁酒。 「你跟那位以前的学生一起喝过酒?」史塔德问。 「是的,那是第二次。」 禁酒的利瑟尔再度碰了酒,是他效忠的国王不由分说要求他喝的时候。当时那人尚未登基为王,但无论如何,利瑟尔不可能拒绝他。 这位国王也一样,不肯告诉隔天酒醒的利瑟尔前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国王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透露了唯一一道线索,利瑟尔还记得一清二楚。 「据他所说,跟平常完全相反。」 也就是说……劫尔他们各自开口。 「变得很饥渴?(毕竟平常一脸性欲全无的样子)」 「态度变得很冷淡……之类的……?(因为平常非常温柔)」 「变得会跟人撒娇?(因为平常很疼我)」 「今天改由劫尔请客,贾吉和史塔德别客气,尽管吃。」 失策,劫尔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咋舌,利瑟尔则粲然一笑。自己失忆期间染指了别人家的千金之类,这种丑态他一点也不愿去想。劫尔大概也知道自己理亏,没再表达不满。 「我想吃点有饱足感的东西。」 「但是……也要点些下酒菜……」 「喂。」 只不过请客的人从利瑟尔换成劫尔的瞬间,两个晚辈就接二连三开始点起菜来,这他还是得抗议一句。两个男生都饿了,他也不是不明白,但这些小子不久前的客气都到哪去了? 贾吉频频偷瞄劫尔的脸色,史塔德则光明正大物色菜单,在二人接连提议追加餐点的说话声当中,老板单手端着托盘来到桌边。 「这种时候会干杯吧?」 「你想试的话没差啊。」 「好呀,难得升阶了,请让我们为你庆祝一下!」 老板分别将玻璃杯摆到四人面前,史塔德端起玻璃杯,率先开口。 「恭喜你升阶。」 「史塔德……应该更那个……该怎么说……」 这敬酒词真是淡漠到了极点。话虽如此,这间酒馆也不适合太过嘈杂的氛围。 既然利瑟尔本人也心满意足地端起玻璃杯,「铿」一声碰响史塔德的杯子,那应该无妨吧。劫尔和贾吉也心想「那就好」,一起凑过杯子,反正在场所有人为利瑟尔庆祝的心情都是真诚的。 「那种喝法让我有点向往。」 「是吗。」史塔德应道。 劫尔以一口饮尽的气势仰头灌下,贾吉也令人意想不到,咕嘟咕嘟一口气将酒咽下喉咙。喝得真豪气,利瑟尔望着二人心想。史塔德则瞥了他一眼,也缓缓将杯子凑到嘴边啜了一口,随后直盯着自己的玻璃杯瞧。 「真好喝。」 「太好了。老板,店里可能会多一位常客哦。」 「……这样啊。」 利瑟尔朝着正巧端来餐点的老板这么说,只见他依旧沉默寡言地点点头。态度虽然冷淡,从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可以窥见他真正的心情。 四人边填饱肚子边闲聊了一阵,话题转移到刚结束的护卫任务上。 「这次的护卫委托如何?以这蠢材的个性,我想旅途应该比其他委托人舒适才对。」 「又叫我蠢材……」 「难道你敢说自己一路上完全没给人家添麻烦?」 「呜。」 贾吉不禁无言以对,史塔德冷淡的视线直勾勾往他刺去。利瑟尔面露苦笑 ,摇了摇自己的玻璃杯否认,杯中响起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 「反而是我们一路上受他照顾呢。」 「名副其实的照顾。」 待遇好得就连劫尔也忍不住无奈地同意。 「那果然不是普通的待遇呢。」 「你怎么可能觉得那是普通待遇……」 「只是确认一下嘛,确认。」 在利瑟尔原本所在的环境,这确实不足为奇。不过他事前也从劫尔口中听说过一般护卫委托的情形,看得出贾吉的款待是破格的无微不至。 「因为是要拜托利瑟尔大哥呀,我想说做到这点程度是基本的……」 「那是当然。」 看见贾吉一脸害羞,劫尔不禁心想这不是该害羞的时候,眼见史塔德板着脸同意,利瑟尔也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我明明是个e阶冒险者,为什么?可惜利瑟尔的这个疑问没有人了解。 事实上,劫尔觉得受不了,也只是出于「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做得太过火了」这一点而已,压根没考虑过什么冒险者身份。 「试着接受一次其他人的护卫委托,感觉也不错呢。」 「这冒险者还真让委托人费心。」 劫尔坏心眼地一笑。利瑟尔刻意摆出赌气的样子,啜饮调酒润了润喉咙。 辛辣爽口的滋味比先前喝过的更加顺口,也许是数度光临之下老板记住了自己的喜好,这么想来总有点高兴。 「其他人的护卫委托,听说会被当成货物一样,硬塞到狭窄的空间……」 贾吉战战兢兢看向利瑟尔,语重心长地喃喃说道。 「既然自愿接了委托,我想应该不算是硬塞吧。」 「不行!怎么可以、让利瑟尔大哥……受到那种待遇……!」 贾吉砰地一声将玻璃杯摆到桌上,不晓得想象了什么画面,一边颤抖一边激动地说。看见他的酒杯空了,利瑟尔又帮他点了一杯。 他也想过贾吉这模样不知道是不是醉了,不过要是酒量不好,贾吉会直接推辞。虽然多少借助了酒力,这仍是贾吉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没问题的。而且你想想看,也要接受各式各样的委托才能提升阶级呀。」 「我也反对。」 史塔德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想累积委托数量的话,这个蠢材可以一直过来提出委托,请你接他的。」 「真不像公会职员说的话。」劫尔说。 「只要足以让其他人信服就够了,说到底你也是几乎靠着讨伐委托升上b的特殊案例。」 既然阶级没有固定标准,由公会职员判断,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吧。换作是自己可没有办法,利瑟尔心想,佩服地望向劫尔,后者却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 「只要利瑟尔大哥有需要,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提出委托……!」 「没关系的,你们先冷静一下吧。来,包心菜卷来了哟。」 利瑟尔一递过盘子,二人便默默吃了起来,好乖。 劫尔叹了口气,加点新酒,老板过来收拾了桌上的空杯。劫尔逐渐开始整瓶整瓶地点,两位年轻人在他的刺激之下,也接连喝干了杯中的酒。 一部分是因为每次酒杯空了,利瑟尔总会开心地为他们斟酒,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很久没喝了,这次十分尽兴的关系。几杯麦酒下肚,贾吉又点了葡萄酒,兴致正酣的时候,那双微醺的脸颊忽然染上软绵绵的笑容。 「对了,我有事情要跟史塔德炫耀。」 「你爱炫耀干我什么事?」 史塔德的脸色一如往常,语气也完全没变。没想到两个人都很能喝呢,利瑟尔和劫尔双双观察着二人的神态。依贾吉给人的印象,原以为他三两下就会醉得一塌糊涂,但他此刻只是多少有点醉意,完全看不出醉倒的迹象。 「我睡在利瑟尔大哥旁边,还看过他的睡脸哦……很羡慕吧?」 自己忽然成为话题,利瑟尔眨了眨眼望向贾吉,总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得意。自己的睡脸有什么好看的呢,利瑟尔边想边观望史塔德的反应。毕竟是护卫委托,贾吉说的都是理所当然,原以为史塔德会嗤之以鼻,没想到他完全猜错了。 一道闪电「轰隆」打在面无表情的史塔德背后,他们三人确实看见了。 「旁边是多近的旁边说清楚啊蠢材。」 「回程空间比较窄一点,那个……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利瑟尔大哥还握着我的手哦。」 两个人都不是小朋友的年纪了,更别说这还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听来特别有趣。被当成话题的利瑟尔已经采取守望态度,脸上挂着接纳一切的微笑,劫尔则憋着笑转向一边,却忍俊不禁地轻咳起来。 「欸,史塔德,你一定很羡慕吧?」 提到「握着手」的时候,史塔德背后又打下第二道闪电,贾吉见状直起高挑的身躯,微微挺起胸膛。也许那副模样看得史塔德不是滋味,他也坐直了身子,由下往上冷冷睥睨着贾吉。 「你装得太乖了吧,商人肚子里明明都是黑水。」 「那是偏见……真要这么说,你在利瑟尔大哥面前也是很乖啊。」 「我只是对自己坦白而已。所以今晚可以到你房间过夜吗?」 听见史塔德忽然向自己搭话,利瑟尔一边将叉子伸向生火腿一边点头。 「可以呀,不过我住的是单人房,只有一张床哦?」 「我跟你一起睡。」 没头没脑抛来的对话,心满意足却面无表情的脸。到了这时候,利瑟尔才终于明白过来,史塔德喝醉了。 史塔德平时虽然会撒娇,却也会顾虑对方的感受,利瑟尔知道他说话时总是一边观望自己的反应。他一点也不觉得困扰,不过明天醒来的时候,不晓得史塔德各方面是否都不要紧。 「劫尔,旅店还有空的双人房吗?」 「谁知道。」 他回想旅店的床铺尺寸,两个男人一起睡感觉有点挤。 「他都说要跟你一起睡了,你就陪他睡啊?」 「话是这么说,但让他睡得太局促有点可怜。」 劫尔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利瑟尔边出言反驳,边看向史塔德。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瞧,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瞳中看不出一丝感情,利瑟尔却从中读出了他的愿望。 接着,他露出没辙的微笑。除了床铺太过拥挤之外,利瑟尔没有理由拒绝,既然本人都说不介意了,那就不成问题。虽然他难免会想,喝醉了还是在宽敞的床铺上舒舒服服睡一觉比较好。 「那就一起睡吧。」 那张漠无表情的脸庞背后开出满满的小花,史塔德淡然点头。下一秒,没有任何前兆,他便像木偶断线似地倒了下去。 「史塔德——」 「只是睡着了。」 劫尔及时伸出手,史塔德才没有整张脸栽进盘子里。虽说只是睡着了,但看见他倒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利瑟尔担忧地轻抚他的背。 「喝太多了吗?史塔德,你还好吗?」 「史塔德喝到极限好像就会这样……所以我想……应该 不用担心。」 附带一提,贾吉是从认识的公会职员口中听说这件事的。那位职员边讲边爆笑,结果史塔德就在这时登场,吓得职员一瞬间面无表情,他记得很清楚。 「真没想到你比那小子还能喝。」 「谢、谢谢。」 感受到劫尔的视线,贾吉露出害羞的微笑。瞧他一点也不胆怯的模样,应该也喝醉了吧,利瑟尔心想,便提议差不多该散场了。 史塔德要跟他们一起回旅店,不过贾吉得自己一个人回到店里。店铺距离这里不远,但是让他喝得太醉、时间太晚,都令人不太放心。 「老板,今天谢谢你了。」 「……嗯。」 酒馆老板点了个头,朝着劫尔递出账单。 不晓得老板是听见了他们一开始的对话,还是认为这个组合理应由劫尔付钱。劫尔满脸不悦地付了帐,他喝得比谁都还要多,却丝毫看不出醉态。 哪天真想看看劫尔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利瑟尔笑着心想,摇了摇史塔德的肩膀,他正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史塔德,来,我们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 利瑟尔唤了他一声,一秒之后,史塔德清醒的声音传来回答。看这副模样,酒说不定醒得很快呢,利瑟尔想道。然而,那声回答虽然清醒,史塔德的身体却动也不动。利瑟尔轻抚着他的头,稍微拨乱那滑顺的头发,史塔德便伸出一只手,撒娇似地碰上他的手。 「史塔德,该走了啦。」贾吉开口。 「我知道。」 史塔德自己从来没喝得这么醉过。那只抚摸头发的手满是关爱,好舒服,他就是没办法从桌上抬起头来。 「不然请劫尔背你过去好了?」 「不要。」 秒答。 眼见史塔德试图站起身来,利瑟尔也不着痕迹地替他拉开椅子。他的脚步没有一点蹒跚,这点虽然令人佩服,不过动作仍然予人一点慢半拍的印象,以平时行动机敏的他来说十分少见。 贾吉已经先走出店外,打开门等着了。史塔德走过身边的时候,他出声关切了一句: 「还好吗?」 「没有让你担心的理由。」 「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劫尔结完账,最后一个走出店外,关上店门。店内的氛围虽然沉静,仍然带有酒馆特有的浮躁,这下完全隔绝在门的另一端。 夜幕笼罩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寂静无声。滴酒未沾的利瑟尔,也感到心情沉静了下来,思绪更加明晰,令人心旷神怡。 「那,我往这边……」 「真的不用送你回去吗?」 「没关系的!那个,要约的话……可以再找我哦……我会很高兴的。」 听见贾吉战战兢兢地这么说,利瑟尔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贾吉看了也开心地轻轻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假如贾吉回到道具店的路上会经过危险地带,利瑟尔不论说什么都会送他回去,不过幸亏那家店地段良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利瑟尔沉稳地目送他离去,看着那背影晃着柔软的头发越走越远。 「我们也走吧。」 「你真的很宠年轻人。」 「他们很可爱呀。」 不懂,劫尔无奈地低头看着史塔德。他平时冷若冰霜的气质沉潜了下来,虽然态度淡漠,却好像多了几分呆愣。 自己和这人的距离也近得能够分辨这种差别了,想到这点,劫尔心情有点复杂。但这也没办法,他断然接受事实。这种受到相同存在吸引的感觉,唯有同样深受吸引的人才能明白。 说好听一点是同志,换个说法,就是一丘之貉吧。 「这么说来,史塔德跟你说起话来总像要吵架一样,真少见。」 利瑟尔忽然这么说。 确实如此,史塔德对旁人一向漠不关心,冷淡又不带感情,对自己的态度却显得稍微带刺了些,劫尔想道,拨乱自己那头黑发。话虽如此,遇见利瑟尔之前,二人也没说过多少话就是了。 「啊……」 劫尔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嫌麻烦似地点了点头,双唇微启,正准备继续说下去。但话还没说出口,那目光便凌厉地扫向路旁栉次鳞比的屋顶。 霎时间,原本漠然走在利瑟尔身旁的史塔德忽然消失了踪影。 「嗯?」 事情发生在利瑟尔眨眼的刹那之间。 响起什么东西喀啦一声迸碎的声音,闪闪发亮的碎片反射着月光飞散到空中,史塔德已经往地面一蹬,沿着民房的墙壁跃上屋顶。 「猜是猜到了,但这速度可真快。」 劫尔不知何时改变了站立位置,空中飞散的碎片撒落在他脚边。当利瑟尔注意到那碎片是结冻的箭矢,沿着劫尔的视线望过去,事情已经结束了。 「那小鬼顶撞我的原因很简单吧。」 「是吗?」 「因为我跟你一起行动,他看不顺眼,还有……」 接下来从他口中吐露的词汇,利瑟尔听了也恍然大悟。 「同类相斥。」 屋顶上鲜血飞溅,寂静无声的肃清画下淡漠的句点。 插图p087 史塔德伫立于屋顶上,云隙间透出的月光照亮他手边。手中那柄冰刃「铿」一声发出利响碎裂,落入血泊之中,立刻消融不见。 那双漠无感情的眼眸凝神俯视着利瑟尔。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他本人听了应该会不高兴。利瑟尔带着笑意说完,唤了史塔德一声。他悄然无声跃下屋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走了过来。 史塔德在利瑟尔身边停下脚步,淡然开口。 「我想快点跟你一起睡觉。」 「说得也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吧。」 看见利瑟尔一如往常露出微笑,劫尔心想,这家伙也是半斤八两。他朝着血泊另一端瞥了一眼,叹了口气,再度迈开步伐走向旅店。 19 史塔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打从有意识以来,他已经活在王都的暗处,没有更早的记忆。 偶尔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来找他,史塔德便会按照他的指示杀人,借此赚取金钱度日。从男人手中拿到的钱,他不晓得除了维持生命以外还能用在哪里,于是将那些日渐累积的钱币全都集中起来埋在土里。 有一天,这种生活突然画下了句点。这天现身在史塔德面前的,不是那个熟悉的男人,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大人。 史塔德没有任何危机感。他从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而且眼前的大人实力远不如他,若有什么万一,夺去对方的性命是轻而易举。 那个大人跪了下来,配合史塔德的视线高度,脸上挂着从没见过的表情,开口朝他说了些什么话。现在想起来,那只是普通的笑脸,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是个意义不明的奇怪表情。 『你已经不用再杀人,也可以活下去了。』 虽然大人这么说,但史塔德杀人不是为了想杀而杀,也不曾排斥杀戮。真要说的话,他杀人是为了生活。拒绝那个男人的提案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就会死,这么想来实在难以听从大人的话。 『每次付给你钱,叫你去杀人的那些人,已经全部都死掉了。』 『……』 『这样你就没事做了,对不对?怎么样,要不要到我这边来工作?』 『……』 『衣服、住处、三餐全部包办,还加上点心哦。』 他点了头,因为这提议听起来没什么生存上的不便。 看见史塔德表示同意,那个大人伸出手,本来是想要握他的手,结果史塔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反射性地作势切下那只手腕,对方一脸困扰地耸起肩膀。 就这样,史塔德成了冒险者公会的一员。 「那个大人就是现在的公会长,他没有把我交给宪兵,对于这一点我心存感谢。从那之后我一直以公会职员的身份工作,没有像昨晚那样开过杀戒。」 「……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从头再说一次……」 刚睡醒的头脑完全无法吸收他淡然讲述的情报,躺在床上的利瑟尔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史塔德想说的是,昨晚只是他喝醉了,加上对方企图谋害利瑟尔,才导致他过度反应。换言之,他希望利瑟尔不要讨厌他。利瑟尔如此判断,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史塔德的头,那双眼睛正幽幽凝视着这里。 眼见他略微放松了肩膀的力道,利瑟尔悠然微笑。看来是猜对了。 正如同利瑟尔的猜测,史塔德一早醒来,便开始思索昨晚发生的事。 公会职员的一天,和冒险者一样清早便揭开序幕。史塔德在一如往常的时间醒来,因此拥有充分的思考时间,反正今天是他休假的日子。虽然他从来没有真的休过假就是了。 「(昨晚喝醉了。)」 他点点头,没有问题。凭着醉意才能像这样撒娇,结果良好就一切都好。 「(杀了人。)」 他点点头,没有问题。对方意图加害利瑟尔,这是当然的处分,自己的行动反而该获得嘉奖。 那就没什么该反省的了,史塔德在心里下了结论。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是利瑟尔怎么想了。他会生气吗?如果他生气了,自己是不是该反省?于是思绪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他重新开始思索。 「……」 史塔德再次环视房间。 毕竟是单人房,室内空间不大。写字桌上、床头柜上,书本散见各处,昨晚利瑟尔应该没看书,表示这些书平常就堆在那里吧。 墙上挂着史塔德的外套。这么说来他有印象,那是利瑟尔催他脱下的。机不可失,昨晚他让利瑟尔替他解开了钮扣。要是贾吉叫他帮忙脱外套,他有自信把那只伸过来的手腕往反方向折断,利瑟尔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情愿的表情。 「(睡脸。)」 他忽然想起贾吉在酒馆炫耀的事。史塔德搬出从前练就的本领,消去自己的气息,凑过去端详利瑟尔,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 利瑟尔背朝着这里,睡得正甜。史塔德越过他的身躯,手臂轻轻撑在床上,探出身子,悄悄拨开遮住睡脸的柔软头发。他沉睡的脸庞就这么露了出来,看起来比平常稍微稚嫩了些。 这样就打平了,史塔德心满意足地凝视那张脸蛋。好巧不巧,他看见利瑟尔睡脸的感想竟然和贾吉差不多。他决定就这样等待利瑟尔醒来,好在他一睁开眼睛的时候,立刻将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 时间来到现在。 利瑟尔压根没想到自己一直被人盯着瞧。他悠哉地坐起身,在床铺上和史塔德相对而坐,指尖梳过他一点也没睡乱的头发。 史塔德仍然面无表情,不过看他身后飞出了一朵小花,应该不排斥吧。利瑟尔从床边放下双脚,望向窗外,天色蒙蒙亮,是公会开始营业的时段。 「你今天休息吧?」 「是的。」 「再睡一下也没关系哟。」 「不必了,我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劫尔也这么说,真羡慕你们。」 利瑟尔基本上都是睡到自然醒,没有在固定时段起床的习惯。虽然不至于睡到中午,不过有时候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劫尔这种地道冒险者嫌晚也不奇怪的时间了。 利瑟尔站起身来,低头看向自己仍然穿在身上的装备。外套昨晚已经脱下了。 「昨天就这样睡着了,不愧是最高级的装备,连一道绉折都没有。」 利瑟尔端详着衣服喃喃说道。看见他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史塔德安下心来。 既然他摸了自己的头,代表自己没有被讨厌,这一点史塔德注意到了。说到底,利瑟尔甚至允许他睡在身边呢。他坐在床边,抬起面无表情的脸庞仰望利瑟尔。 那人并不是当作没这回事,也不像动用什么感情接纳了这件事。利瑟尔心目中的自己一如往常,什么也没变。史塔德意会过来,一向静如止水的那双眼瞳轻轻一颤。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这个嘛……我想知道昨天的事情,会不会对你造成不利的影响。」 「看起来是不知哪来的盗贼,即使被人发现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死了一名歹徒,人们只会当成内斗处置,没有一个人为之惋惜,甚至没有人会感到悲伤。 「那就好。不过……」 利瑟尔蓦地弯下身来,对上史塔德的视线。他伸出双手,裹住他清瘦的脸颊,耐心叮咛。 「今后也一样,如果事态会对你造成不利,就请你别出手。」 「你要我袖手旁观?」 「我也是有能力自卫的,而且还有劫尔在呀。」 「我会妥善注意不让你蒙受任何损失。」 那语调里带着几不可闻的不服气,听得利瑟尔那双高贵的紫晶色眼瞳,也流露出甜美的笑意。他悠然偏了偏头,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该这么说比较好?——失去你才是我的损失。」 史塔德背脊窜过一阵冷颤,那是出于强烈的欣喜,但他还 不明白。 利瑟尔这句话,言下之意就像不希望自己手上的棋子减少一样。但史塔德听了却欣然接受,对他而言,没有企图也没有伪装的温柔,才更令人害怕。 没有理由的温柔,随时都潜藏无缘无故离去的危险。假如利瑟尔给的温柔没有理由,无论再怎么受他吸引,史塔德都不会伸出手。 「(只要有个理由,而我不背弃这个理由,他就不会离开。)」 利瑟尔的温柔,源自于史塔德优秀的能力,史塔德也有所自觉。 但这没什么问题,利瑟尔只是比其他人更容易对优秀的人才抱有好感,其中没有利用对方的企图,也没有恶意,这点他早已明白。 「……我知道了。我会在对你、对自己都没有损失的范围内行动。」 「嗯,拜托你啰。」 利瑟尔没有全盘否定史塔德的好意,只是有趣地笑着放开手。史塔德的目光追着那双手,也跟着站起身来。 「如果你愿意,要不要一起用早餐?」 「当然好。」 史塔德坦率地点头。利瑟尔从他手中接过外套,整装过后,二人一同走出房门。一到走廊上,清晨澄澈的风便从开放的窗子吹拂进来。 这正好是人们开始活动的时间,窗外传来远处的喧嚣,二人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走下旅店的楼梯。 「不知道劫尔在不在房间。」 「不在,天刚亮的时候好像出去了。」 「可能是稍微去活动一下身体吧。」 当然,是到迷宫去,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没有冒险者会像这样把探索迷宫当成暖身运动,不过很可惜,在场没有人能吐槽他。史塔德对于冒险者潜入迷宫的原因也没有半点兴趣。 不过,考量到昨天的事件,他想必不打算让利瑟尔落单,一定会在自己离开之前回来吧。史塔德心想,跟着利瑟尔穿过餐厅的门扉。 「这边的餐点很好吃哦。」 「好期待。」 这间旅店也有不少长期住宿的客人,正在用餐的房客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利瑟尔的存在。其中几位冒险者一看见史塔德,倒是把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来。 「哎呀,利瑟尔先生,那孩子昨晚来过夜吗?」 「是的,不好意思,事后才跟你报备。」 「如果有需要我会支付住宿费用的。」 史塔德虽然态度平淡,却恭敬有礼,女主人看了应该颇有好感吧。她豪爽地笑着欢迎来客,跟艾恩他们来访时的待遇天差地远。 「只是过来玩一下而已吧?没关系啦!早餐也算阿姨招待的就好!」 女主人深有所感似地,将史塔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史塔德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她不以为意,径自点了几次头。 「哦,那身制服,是冒险者公会的……利瑟尔先生,原来你真的是冒险者啊……」 「你还不相信我呀?」 女主人这么说大概是想开个玩笑吧,利瑟尔想道,露出温煦的笑容。史塔德在一旁直盯着他瞧。 二人坐到女主人指示的座位上,边闲聊边等待早餐上桌。二人聊着贾吉喝酒的模样、委托趋势的变动,甚或寻找公会规章的漏洞,聊得正热络。 「贵族大人早安!」 这时候,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忽然跑到利瑟尔他们桌边来。女孩的父母由于工作关系,长期寄宿在这家旅店,利瑟尔他们时常见到她。附带一提,有一次她被劫尔弄哭了。 尽管这绰号曾经闹出问题,附近的孩子仍然称呼利瑟尔为「贵族大人」。反正误会已经澄清,利瑟尔也就随他们叫了。他露出微笑,低头看向小女孩。 「早安。」 「之前说要去别的地方,你回来了唷?」 「是呀,昨天回来的。」 「要再教我们功课喔!」 看见利瑟尔点头,小女孩双颊染上开心的红晕,绽出灿烂笑容。 接着,她这时才终于注意到史塔德。面对那双淡然俯视自己的眼瞳,她毫不畏惧,只是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贵族大人,你今天跟不一样的大哥哥在一起?」 「……」 「你好!」 女孩满面笑容,乖巧有礼地打了招呼,史塔德却是面无表情。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到近乎冷漠的地步,不发一语,甚至动也不动。 一片沉默之中,小女孩渐渐显得有些不安,不知所措地看向利瑟尔讨救兵,这时史塔德的目光也转向同一个人。 「(毕竟公会里不会有小朋友过来嘛。)」 利瑟尔不禁微笑,眼角流露几分笑意,什么也不说,只是偏了偏头。 对于史塔德来说,这完全是与未知的第一次接触。正因如此,沉默是他对利瑟尔最大限度的体贴吧,为了不让自己的言行举止伤害利瑟尔的名声。利瑟尔注意到这层心思,选择观望事态发展。 「嗯……那个……」 小女孩率先开口。她仰头望着史塔德,努力吐露一字一句。 「你是贵族大人的朋友?」 「……」 「啊、嗯……大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喔!」 间隔一秒。 「……谢谢。」 终于获得对方反应,小女孩的眼神闪闪发光。也许就此满足了吧,她开心地跑向玄关,她的双亲正在那里跟女主人谈笑风生。 「这是赞美吗?」史塔德问。 「是呀。」 「你平常会教小孩子功课?」 「真的只是偶尔指导一下而已。」 利瑟尔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面露苦笑。不打算到公会接取委托的日子,或是任务早早结束、提前回到旅店的日子,附近的小朋友们偶尔会来找他指导功课,而带头的就是那位小女孩。 有一次,小女孩独自在餐厅绞尽脑汁写学舍的作业,利瑟尔从旁指导,便成了一开始的契机。原本不懂的地方一下子融会贯通,小女孩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开始邀请要好的孩子们一起来请教功课。不过,要答应邀约,还是拒绝他们,得看利瑟尔的心情而定。 「我也常常推辞,不过他们并不介意,下一次还是会来找我,是群好孩子呢。」 「这样啊。」 「只不过,劫尔在旁边的时候他们完全不会靠过来。」 「我想也是。」 史塔德使劲点头。 「啊,不过一开始知道我是冒险者的时候,孩子们的母亲好像有点困惑。」 「那是……」 当然的吧?史塔德刚要这么说,便打住了,利瑟尔指的应该不是这一点。他重新拣选措辞,再度开口。 「冒险者并不是什么家长会想让孩子接近的族群吧。」 甚至还有「冒险者灾情」这个说法,专门指称冒险者对国民造成的危害。 冒险者的形象粗暴野蛮,说难听点,就是凭蛮力赚钱的集团,没有父母想把孩子交给这种人吧。不过实际上,那群妈妈的困惑只有一成是「这人竟然是冒险者……」,三成是「这人竟 然是冒险者!?」,另外六成则是惶恐地心想「这人当冒险者真的好吗」。 「现在还会帮他们指导功课,表示问题解决了?」 「是呀。看来稍微会念点书的人,果然会受到家长欢迎呢。」 利瑟尔好笑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史塔德眨了一下眼睛。 那是前阵子发生的事。小朋友们半带强迫地说服了一位青年,将他带到利瑟尔面前,异口同声打着包票说「绝对没问题!」青年似乎就读于某间知名学院,看见他睁着一双死鱼眼、口中喃喃自语,利瑟尔也忍不住疑惑地看向孩子们。一问之下才知道,青年正在跟某项研究课题苦战。 利瑟尔探过头去,看了一下青年拿在手上的报告。这种程度应该没有问题,利瑟尔于是给了他几个提示,结果青年听了狂喜乱舞,一边说着「我终于可以睡觉了!」一边回去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在妈妈之间传了开来。 「你常常提到『以前的学生』,应该很习惯指导别人吧。」 「不知道耶,我指导过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聊着聊着,热腾腾的早餐便上桌了。 加入大块香肠的番茄蔬菜汤、刚烤好的长棍面包、鲜翠欲滴的生菜沙拉一一排列在餐桌上。餐点由女主人厨艺傲人的丈夫一手包办,这里的餐点和其他开给冒险者的便宜旅店可是天差地远。不过劫尔从来不提这些事情,所以利瑟尔无从得知就是了。 就这样,二人一边谈天,一边优闲吃完早餐。这时候,正在品尝餐后咖啡的史塔德,忽然看向餐厅的门扉。 「史塔德?」 「看来一刀回来了,既然用过早餐,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即使是史塔德,也不会因为今天休假就整天拉着利瑟尔四处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前一晚睡在他身边,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满足了。 「真厉害,我完全感觉不到。」 听史塔德今天早上说过的话,想必他对气息也十分敏锐。利瑟尔一向感觉不到气息与杀气,于是佩服地这么说道。受到他夸奖,史塔德好像很开心,露出了有点满足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你,还是请你务必小心。」 「谢谢,你也多小心。」 史塔德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看见利瑟尔挥挥手,他同样举起一只手,没有挥动就放了下来。 接着,史塔德的手才刚碰到门把,那扇门正好从另一侧打开了。劫尔手握着门把站在那里,他一身轻装打扮,烦闷地拨乱那头濡湿的头发,看起来好像刚冲过澡。 「怎样啦。」 「没事。」 二人一言不发,对视数秒,正要若无其事地错肩而过,却因为史塔德一句话再度停下脚步。 「什么我跟你很像,别鬼扯好吗,战斗狂。」 「这种话老子也不想说。」 昨晚劫尔说的话,史塔德听见了。 他表面上虽然漠无感情,却懂得巧妙表现自己的负面情绪。看见他浑身酝酿出一股露骨的嫌恶,劫尔也满脸不悦地蹙起眉头,咋舌一声。 「挡住门口不好哟。」听见利瑟尔的声音,二人瞥了他的方向一眼,彼此迈开脚步。 「还想待在他身边,就拼死把他保护好。一刀。」 擦肩而过的瞬间,史塔德只抛下这么一句话。还要你说?劫尔冷笑,但史塔德没有回头。要是二人决一死战,胜出的一定是劫尔,所以史塔德才这么说。 这不是什么高尚的信任,不过是区区的事实而已。利瑟尔将咖啡杯凑到嘴边,望着这副光景。这二人某些地方果然很像,他心想,唇边浅浅勾起微笑。 「总之,这件事肯定跟盗贼有关。」劫尔说。 「他们用的完全是同样的弓箭嘛。」 利瑟尔和劫尔嘴上讨论前一晚遇袭的事,走在路上的姿态却丝毫不见紧张。 升阶之后可以接的委托也变多了,他们正要到公会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任务。虽然不缺钱,但利瑟尔对各式各样的委托都感兴趣,其实还算勤于造访公会。 「不过是死了同伙而已,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复仇。」 「而且目标不是劫尔,而是我,这点实在是……因为我比较容易下手吗?」 「啊……你朝着那个逃跑的开过枪嘛。可能他怀恨在心?」 利瑟尔还在贵族社会的时候,总是小心斡旋,尽可能不树敌,到了这边却屡次成为别人怨恨的标的。尽管如此,劫尔并不怎么担心。 以利瑟尔在那一边的立场,不可能体验到这些事情。情势若只是多少有些不利,他仍有乐在其中的余裕,而且也谨守分际,懂得以自身安全为优先。同时劫尔也明白,这一切权衡当中都考量到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遇袭之后三天的旅途当中,他们都没有动作耶。」 「那就是泄愤了?」 「嗯,感觉满接近的。」 利瑟尔寻思似地点头,劫尔低头看向他。假如只是泄愤,那名袭击者已经不在了。但是……劫尔刚打算开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嘴。 「还不会结束。」 那是因为利瑟尔露出看穿一切的微笑,接上了他的话。看着那双仰望自己的眼瞳,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晚,劫尔确实察觉到袭击者以外的人在场。那气息抹消到了极限,要是对方的视线没有朝向这边,自己也许无法察觉。利瑟尔分明不知道这件事,却说得斩钉截铁。 「还有一个人在。」 「昨天?」 「对。比拿弓的厉害不少。」 看他一脸意外的表情,果然没有注意到那个消去气息的人物。那为什么能够做出这个结论?事到如今也不必多说。 「既然如此,使用同样的箭矢、派出一看就知道是盗贼的袭击者,想必也都是刻意的了。」 「还真有这么爱自我表现的家伙。」 换言之,昨晚遭到绝对零度肃清的男人,也不过是个用过即丢的牺牲品。假如以为从此不会再遇袭,那就太乐观了。 「只不过,实在看不出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还真难得听你这样说。」 既然如此轻易牺牲那些盗贼,目的不可能是报仇。 而且,昨晚的袭击恐怕一开始就以失败为前提。刻意让猎物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折磨、削弱对方的力量,这是嗜虐心的展现。同时,明知道有劫尔在,却不顾双方实力差距执意出手,从中亦可窥见对方自暴自弃的心态。 「对方并不是恨我,好像也不是想置我于死地。难道是想削弱我的精神?」 「那就很简单了。」 劫尔说得干脆,确信不疑地开口。 「是想毁掉你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吧。」 利瑟尔眨了一下眼睛,手指沉吟似地轻触唇边。 无法理解,但说得通。对方折磨利瑟尔没有什么特定目的,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为了好玩而下手的愉快犯。 「我看起来就那么游刃有余吗?」 「到了我不是不 理解对方想法的程度。」 「请你不要附和袭击方的想法。」 看见劫尔揶揄似地扬起嘴角,利瑟尔刻意摆出一副不满的表情回望,劫尔见状只是嗤笑一声。 「不过,对手要不是你,这些手段都有效吧。」 「劫尔,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 「我发自内心这么想。」 为什么说得那么夸张?利瑟尔一脸纳闷,劫尔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穿越此刻抵达的公会大门。多亏利瑟尔从e阶级升上了d阶级,取二人的阶级平均,他们现在的队伍阶级为c,能够接取b以下的委托。 「b阶级以战斗类的委托居多呢。」 「考量阶级难度,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了。」 这时冒险者拥挤的情况已经开始减缓,二人站到委托告示板前面,讨论委托要挑这个好还是那个好。话说到一半,劫尔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向后瞟了一眼。 利瑟尔正兴味盎然地望着告示板上那张【急征!剧团征求协助人手】,劫尔以手肘轻推他的手臂要他注意。怎么了?利瑟尔一回头,光泽亮丽的红色便映入眼帘。 「能不能让我加入队伍呀!」 「啊,你是昨天的……」 看见他牵动脸颊上的鳞片,露出讨喜笑容的模样,利瑟尔也露出微笑。 「那么,请说。」 「我的阶级是独行c,优点是声音好听又长得帅,缺点是看起来没什么肌肉又太显眼!二位都很引人注目,要是能跟你们组队,沐浴在大家的目光里感觉一定很棒!」 旁观的冒险者默默在心里吐槽「这介绍是想表达什么?」不过没有人出言奚落,可见伊雷文所言不假。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下了结论。 「冒险者介绍失败,请再接再厉。」 「不行喔……」 和上次比起来有所改善,不过这不是一个冒险者的自我介绍。至于遭到拒绝的伊雷文,他嘴上虽然那么说,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出公会去了。 利瑟尔目送他离开,劫尔满脸诧异地低头看向他,接着看见他手边那张委托单,叹了口气。 「……你要接那个?」 「我很感兴趣。」 【急征!剧团征求协助人手】 阶级:不指定 委托人:幻象剧团「phantasm」 报酬:十枚银币(+额外报酬) 委托内容:征求能胜任搭建舞台等粗重工作的人力。 同时征求为舞台装置补充魔力的人员,欢迎擅长魔法者应征(报酬最高三十枚银币,详面议)。 只需要灌注魔力的话,即使不是魔法师也办得到。不过,既然委托单上注明「擅长魔法者」,表示需要相当程度的魔力量吧。向冒险者公会提出委托,代表剧团想要征求的是魔法师。但魔法师基本上人数稀少,这个报酬显得太低廉了,看来雇主也不抱太大期待,大概觉得反正没人会接吧。 「我可不干。」 「是我想试试看。」 利瑟尔的魔力也不算特别多,不过算是有一定的水准,应该没问题吧。他心想,望向一脸嫌恶的劫尔。 「你不想去?」 「不想。」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 劫尔咋舌一声,别开视线。 假如放任不管,利瑟尔想必会自己跑去完成委托。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宜让他落单,再加上史塔德明明休假,不知何时却已经坐到柜台窗口,正朝这里投来「你这人渣说话不算话」的冰冷视线。最后,劫尔不情愿地点了头。 「委托你自己一个人接。」 「我知道。」 他可以陪利瑟尔过去,在旁边打发时间,只要别接下任务就好。劫尔做出这个结论,利瑟尔则朝他露出高兴的微笑表示谢意,拿着委托单走向柜台。 他边走边从腰包取出公会卡,和委托单一起递给笔直盯着这里瞧的史塔德。 「昨天喝了不少,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我从来不会宿醉所以没问题。」 隔壁的职员正在「你外宿、你外宿」地起哄,史塔德动用强制手段让他闭嘴,接着理所当然地接过利瑟尔的委托单。看见委托内容,他的动作停止了一瞬间,也许是利瑟尔选择的委托使然。 但史塔德知道利瑟尔会独自接取一些古怪的委托,也知道他乐在其中,所以并不意外。 「这是二位到商业国的期间提出的委托,请在明天早上八点到中心街前东广场集合。」 「集合?」 「另外还有两组冒险者接受委托,都是帮忙搭建舞台的人手,补充魔力的名额还空着。」 「那太好了。」 利瑟尔微微一笑,请史塔德继续办理手续。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其他冒险者共同执行委托,而且在原本的国家,尽管接受招待、到特等席观剧的经验比比皆是,他却从来没有机会一窥后台的情景。 看来这次能获得各种宝贵经验,利瑟尔满心期待。劫尔见状,放弃似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委托告示板前面,物色看看有没有今天可以接取的委托。 20 格调高雅、欣欣向荣的中心街区位居王都中央,以城堡为中心铺展开来。中心街区外围有河川环绕,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搭着宏伟的大桥。大桥外侧则是人潮络绎不绝的广场,现在,利瑟尔他们正站在其中名为「东广场」的地方。 「哈啰!各位冒险者,请到这边来——!」 环视四周,能看见几个人影已经围起广场一角,开始着手搭建舞台了,他们就是剧团团员吧。其中一位团员用力挥着手,正高声吸引众人注意,那宏亮的嗓门不愧是剧团的一员。 「为了明天正式开演做准备,一起加油吧!就靠各位帮忙了!」 在其他冒险者「你们来这做啥」的注目礼当中,利瑟尔他们悠然朝着大声喊话的女性团员走去。 「开演居然是明天。」劫尔说。 「毕竟是人潮众多的广场,计划无论如何都必须安排得很紧凑吧。」 正因如此,剧团才会招募冒险者帮忙,缩短准备期间,好增加正式上演的天数。 听说他们是巡回各国公演的剧团,正在招呼冒险者的女团员看起来也丝毫不紧张。像这种单纯的工作,抵达当地再雇用冒险者帮忙比较节省成本,团员们也都习惯了。 「今天谢谢各位来帮忙!想要拜托各位的,主要是搭建舞台和……请问您是?」 她露出「您来这里做什么」的表情。 「我是冒险者,来负责补充魔力。」 「咦!?啊,不好意思,失礼了!我们没有想到真的能征到负责魔力的人……!」 听见利瑟尔的话,其他两组冒险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两组都是相对年轻的队伍,不受「冒险者就该投身险境」的风潮影响,宁可选择较划算的委托,不晓得是个性精明,还是荷包面临危机。 看来不是要跟这家伙一起做粗工,这下冒险者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反应劫尔都看在眼里,这种心情他能理解。 「那么,搭建舞台的两组冒险者请跟我来。负责补充魔力的人,请到那辆马车那边,团长正在等你们!」 她说着伸手一指,那是非常罕见的巨大马车,各式各样的舞台道具、搭建材料,都是用这辆马车搬运的吧。 利瑟尔和劫尔循着她的指示走向马车,穿越正在准备的团员、跨过建材、钻过拉起的绳索,终于来到马车旁边。他们在车厢后部看见一位娇小的女性,正坐在成堆并排的木箱上。 「这位就是团长吗?」利瑟尔问。 「大概吧。」 她正全神贯注地在成叠的纸张上振笔疾书,二人见状面面相觑,不晓得现在方不方便叫她。这时,她突然揪着头发,倏地抬起头来。 「不够!这点程度还不够啊臭小子!还要更多的爱!更多冒险!更多友情!」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为舞台装置补充魔力的。」 「你还真敢跟她搭话……」 真不晓得这人是凭什么判断现在可以叫她的。看见利瑟尔若无其事地朝着那位高声呐喊的女性开口,劫尔望着他的眼神半是无奈、半是佩服。 听见利瑟尔的话,那个女生一下子停下动作,瞠大眼睛凝神打量利瑟尔。那头抓乱的头发稻草似地蓬起,黑框眼镜大概是不合脸,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她却没有将它推回去的意思,手中那枝笔就这么掉到地上。 「你就是团长吧?」 「没错!你愿意帮忙补充魔力吗!?」 「是的。」 「公演要持续两周,有办法补充到两周的量吗!?」 「大概可以,但得看过才知道。」 「快看!」 团长一股脑跑进车厢深处去了,原本拿在手上那叠纸张全撒在地上。 利瑟尔捡起其中散落的一张纸。看来似乎是剧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几乎无法辨认原本的文字。听说明天就要公演了,继续改动剧本没有问题吗? 话虽如此,利瑟尔也不清楚演出者的内情,既然本人说办得到,想必没问题吧。他在心里点头,一一拾起眼前的纸页。 「真惊人……」 「可以看见他们的热情呢。」 利瑟尔倾斜剧本,让探头过来的劫尔看。 「『幻想旅人』,一定是原创的剧码吧。」 「什么样的戏?」 「快速浏览下来,感觉还满有意思的。世界观独特却单纯,非常简明易懂。」 「没错,就是这点!这点费了最多苦心啊臭小子!你看得出来吗!」 团长喜上眉梢,双手抱着什么东西回来了。接着她粗手粗脚将那东西「砰」一声放在其中一个木箱上,一把掀起盖在上头的布幔。 布幔在半空中翻飞,帅气归帅气,却猛地扬起一阵尘埃。利瑟尔他们相隔一段距离倒还好,团长直接遭到灰尘袭击,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如何,只要有这一台,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打雷都可以投射出来,可是很优秀的装置呢!虽然范围不大啦!」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魔道具,乍看之下只是个四方形的箱子,上方装着一个像是大型镜片的东西。 「有办法吗!?」 「让我看看哦。」 利瑟尔探头端详那箱子。既然是魔道具,某个地方应该藏有蓄积魔力用的魔石才对。 一问之下,团长说那镜片可以拆下。利瑟尔拆下镜片,找到箱子中央的魔石,伸手进去碰触它,注入魔力。 「啊,应该没问题。」 「太棒啦——!」 将魔力注入到极限,肯定可以持续两周的时间。它会取走不少魔力,不过还算没有大碍。利瑟尔朝她微微一笑,只见团长跪到地上、仰头向天,双手摆出胜利姿势。不愧是剧团成员,情绪表现真强烈。 「既然这装置能用,那就加入那场戏、删掉那一段!全场气氛炒到最高点!」 「恕我问个僭越的问题,现在删改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把我骂到臭头然后就照着演了,应该没问题吧臭小子!」 看来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辛苦的不是团长,是团员。 利瑟尔坐到附近的木箱上,时不时和劫尔闲聊几句,持续注入了一会儿魔力。这种用途的魔石没有办法一口气充满,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补充到上限。 「你别弄到魔力不足啊。」 「不会的。」 劫尔也一样坐在木箱上,手撑在颊边说了这么一句,利瑟尔听了则好笑地回应。就在这时—— 「把那东西搬开!」 传来马匹的高声嘶鸣,一声怒吼响彻广场。 剧团的马车挡住了视线,从利瑟尔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他望向劫尔,那人正百无聊赖地侧过身子,确认骚动情形。广场上的喧嚣没有平息,看来骚动仍在持续当中。 「啊……这里的家伙跟宪兵起了争执。看宪兵带着马车,应该是叫他们别挡路吧。」 「我们是经过申请才待在这边的耶臭小子!是谁找我家的团员麻烦!」 听见劫尔的话,原本专注于剧本的团长跳了起 来。 她正要冲出去,显然准备好要跟对方大吵一架,手臂却被利瑟尔抓住了。他也暂时停止注入魔力,从马车后方探头出去,先不让情绪激动的团长看见现场情况。 「为什么拦住我臭小子!」 「因为我很期待你的公演呀……这么说会不会太卑鄙了?」 利瑟尔可不打算以公演为由,要求她忍气吞声。清澈的嗓音带点玩笑意味,却充满诚意,团长暂且收敛了怒火。假如利瑟尔这句玩笑是真心话,她会立刻甩开他的手冲出去吧。 「我也有事情要找他们。」 「啊?」 「你愿不愿意让我先下手呢?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处理。」 利瑟尔眯起眼睛,悠然微笑。这人气质高雅,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可真是好战,团长原本莫名其妙地皱着一张脸,听了他这句话,也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交涉成立。 「喂。」 「我们走吧,劫尔。」 「为什么啊。」 「我正好想去打声招呼。」 劫尔略显诧异,利瑟尔指向争执越演越烈的纠纷现场。那平整匀称、一点也不像冒险者的指尖,指着那台由宪兵引导的马车。 「那辆马车上的徽章,很眼熟吧?」 劫尔蹙着眉头望向那边,接着嫌麻烦似地皱起脸来。 「但我们也只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活动而已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留一条路给人通行是常识……」 过路行人远远观望的视线当中,团员与宪兵的争执像平行线一样毫无共识。 双方互不相让,都觉得对方不知变通,现场甚至弥漫着「先妥协的一方就输了」的气氛。 这时有两道人影,逐渐走近那场争执的中心。 「你们自己避开不就好了吗?」 「我们也有立场上的……」 「好久不见。」 「……考量……啊!?」 突然听见有人搭话,那位一本正经的宪兵大吃一惊。 出其不意吓到对方的罪魁祸首正是利瑟尔,他朝着目瞪口呆的宪兵粲然露出微笑。这时候,也许是宪兵惊吓的表情似曾相识,再加上利瑟尔那句话,劫尔也终于认出这个人来。他正是利瑟尔扯上冒牌贵族嫌疑的时候,曾经造访旅店的那位宪兵长。 那只是一瞬间的邂逅,真亏这人还记得。劫尔投以无奈的视线,利瑟尔则望向那辆由数名宪兵把守的马车。 「马车上坐的是子爵阁下吧,我想稍微打声招呼。」 「是,啊,但您是冒险者……嗯?不,是贵族……不对,你是冒险者……」 围观群众正兴味盎然地旁观这场骚动,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贵族要去找贵族谈话了。一旁的冒险者虽然知道状况,却也只是不敢置信地多看一眼,心里想着「真的假的啊」,对此却毫无疑问。 贵族原本不是冒险者能够随便攀谈的对象。但是因为利瑟尔这么做实在是太自然了,宪兵脑中一片混乱,连说话的人称都飘忽不定。 「真是的,能避开的话绕过去就好了呀。」 这时,马车的窗户打开了。周遭的宪兵纷纷出声劝阻,但声音的主人依然不以为意,那头灿然生辉的金发从窗口探了出来。 「你呀,就算当上宪兵长,还是这么死脑筋……」 那人脸上带着任谁看了都有好感的快活笑容,一看见利瑟尔的身影,那端正的脸庞一瞬间闪过讶异之色,立刻又恢复了耀眼的笑意。利瑟尔面露微笑,将手掌放在胸口。 「好久不见,雷伊子爵。」 「利瑟尔阁下,是你呀!」 利瑟尔缓缓偏了偏头,雷伊扶着窗沿探出身子。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那边去。」 「不,还请您稍安勿躁。」 「好吧,虽然我实在不想从高处俯视你们。」 在这格外惹人注目的场合,可不能再掀起更大的骚动了。听见利瑟尔出言劝阻,雷伊虽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仍然听从了他的意见。 看见这番情景,最惊讶的应属宪兵长了吧。尽管这人再怎么看都是贵族,身份上好歹也是个冒险者,没想到竟然认识统率宪兵的贵族。而且,雷伊的个性是十足的自由奔放,这下子竟然听从利瑟尔的话,这已经足以带给他重大冲击了。 再加上情绪激动的团长咚咚咚跺着脚逼近,简直是雪上加霜。 「就是你吗臭小子!竟敢刁难我家可爱的团员!」 「什、什么刁难……!」 「我们都是遵守规定活动,不准你找碴喔臭小子!又不是我们的建材占掉太大空间……喂怎么占的空间真的比平常还大啊,舞台负责人,准备过程要简约不是基本吗你这臭小子!」 「对、对不起!」 团长前一秒还在保护自家团员,把矛头对准外人,这下却立刻倒戈。宪兵长看得目瞪口呆,接着不知怎地开始拼命袒护原本与自己争执不下的团员。也难怪大家都说这位宪兵长正经过头了。 看见宪兵长和几位团员合力制伏团长的情景,雷伊也有趣地笑了出来。他那句「绕过去就好」是真心话,看起来丝毫没有责备剧团的意思。 「话说回来,马凯德如何呀,玩得开心吗?」 「是的,商业国非常热闹呢。」 「那是当然。」 雷伊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名为「商业国」,马凯德仍是帕鲁特达尔的都市之一。身为为国效命的贵族,雷伊听见正面评价自然高兴了。 「子爵阁下的信也已经转交了,还请放心。」 「嗯,看来你们顺利见到面了,太好了。」 「哪有什么顺不顺利,这家伙连信也没用,就让那家伙请了晚餐啊。」 「劫尔。」 怎么提起这件事?利瑟尔露出困扰的笑容看向劫尔,那人扬起坏心眼的笑,低头斜睨了回来。 「竟然让那个小气鬼请客!哎呀,真是太棒了!」 另一方面,雷伊倒是听得十分愉快,他大笑出声,连叹了好几声「太棒了」。 「话虽如此,我也觉得这么做好像只是加深他的警戒而已。」利瑟尔开口。 「嗯?他说了什么吗?毕竟那家伙也是戒心很强的人嘛。」 「不,完全没有。」 虽然沙德派了耳目监视他们,但是利瑟尔并不特别介意。只要不做出可疑举动就没有问题,和他从前一举一动随时受人瞩目的生活相较之下,这种监视就像没有一样。 「虽然是我介绍的,你不必有任何顾虑哦。」 雷伊低沉深邃、安稳沉静的嗓音中染上笑意。 「你该不会觉得我是为了你好,才安排你和那家伙见面吧?」 「不是吗?」 「当然不是,正好相反。」 贵族在什么时候,才会将熟识的冒险者介绍给其他贵族?多半是为了向对方炫耀自己拢络了优秀的冒险者,另外还有极少数情况,则是为冒险者介绍人脉做为报酬。一般而言都是如此。 然而,雷伊却否定了利瑟尔的疑问。那依旧快活的笑容染上几分谋划的色彩,他像在说悄悄话般轻声耳语。 「我是为了他好,才让他见见你。那家伙虽然乖僻,好歹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才希望你把这号人物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并不是请利瑟尔在出事的时候多多帮忙的意思。雷伊只想请求他眷顾,言下之意暗示利瑟尔的地位高得遥不可及,而像他这样的贵人只是垂青,便有其意义。 「受您抬举到这种地步,实在不敢当。」 「哈哈,你太谦虚了。」 另一方面,利瑟尔只是露出温和的苦笑。雷伊见状满意地笑了,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啊,对了。前天晚上,市区发现了疑似盗贼的遗体,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嘛……冒险者对于这方面的消息也不是非常灵通。」 听了利瑟尔的回应,雷伊点了个头,说声「原来如此」,接着端正姿势看向劫尔。 「劫尔,你也要好好保护同伴啊。」 「太多人说过啦。」 「那就好。好了,我差不多该出发了!」 劫尔一脸不悦地咋舌,却没有拒绝。雷伊见状加深了笑意,接着发下号令。宪兵长不知何时开始跟着团员一起将建材撤到旁边,听见了号令才忽然回过神来,跑回来跨上马背。 雷伊就这么在宪兵的开路下离开了,连最后挥手的姿态都充满贵族气质。 「要是知道,就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啊。」 劫尔漫不经心地望着马车远去,喃喃低语。 「知道也无法贸然行动呀,这件事就连国家都慎重以对了。」 毫无疑问,雷伊一定知道前天晚上利瑟尔遇袭的事。他负责统领巡逻城市的宪兵,最重要的是实际认识利瑟尔他们,这是他的身份才有可能得知的情报。 另外,那个关于盗贼的问题其实有确认的意味。利瑟尔若是告诉他自己遇袭,雷伊想必会主动提供庇护,但是利瑟尔装作不知情,雷伊因此判断他不需要协助。 「就算指望你,也抓不到盗贼吧。」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这方面的期待啦。」 利瑟尔对佛克烫盗贼团漠不关心。劫尔明白这一点,于是嗤笑着说道,利瑟尔听了也露出温煦的微笑。 讨伐盗贼不是冒险者分内的工作,希望雷伊他们,还有骑士们多加努力。 「那我们继续填充魔力吧。」 「还要多久?」 「大概只差一点了。」 接着,利瑟尔他们走回魔道具旁边,一路上沐浴在众人「你为什么认识贵族」的露骨注目礼之中,还看见筋疲力竭的团长呈大字形倒在地上。 关于团长,利瑟尔看了也心想「这样没问题吗」,不过看其他团员嫌挡路似地从她身上跨过去,应该没有大碍吧。其他冒险者也不安地窥探她的状况,舞台搭建倒是顺利进行,利瑟尔他们就这么望着这幅情景,悠悠哉哉继续填充魔力。 利瑟尔一边和闲来无事的劫尔谈天,一边持续注入魔力,过了十分钟,才终于感受到结束的征兆。魔力只能一点一滴慢慢注入,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久。 「劫尔,你要不要也灌一点进去作纪念?」 「不要。」 说着说着,一阵活力充沛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接近,看来是团长复活了。 「明天就是公演了,没想到我竟然不支倒地啊臭小子!」 「团长小姐,你也会以演员身份登台吗?」 「我演一个有点嚣张的奇迹美少年!」 团长光明正大说出口,从中可以看出她的专业意识。一个没有自信的表演者,不可能打动观众的心。 团长收集起散落的剧本,再次执起笔,利瑟尔和劫尔也再度打量这个女生。乱蓬蓬的头发、不合脸的眼镜,不过反过来说,她的头发只要经过梳理,想必美丽动人,更何况她拥有一张小巧的脸庞。看她强势的五官,确实带有几分少年气质。利瑟尔看了明白过来,劫尔低头望着她的眼神里却满是狐疑。这男人真失礼。 「……嗯,已经满了吧。团长小姐,结束了。」 「太好了!」 团长再度抛下叠好的剧本,朝着魔道具跑来。接着,只见她对着魔道具沙沙摩娑了一阵,手放在镜片上「喝」地吆喝一声。注入魔力的方式因人而异。 「啊。」 「哦?」 「好啦,可以运作啦臭小子!」 利瑟尔他们身边轻飘飘下起雪来。利瑟尔伸手去遮,发出朦胧光辉的雪花结晶一碰到他的手,便如泡影般消散。 「与其说是映出气候,这比较像是将魔力转化为雪花、雨点形状的魔道具呢。」 「难怪这么耗魔力。」劫尔说。 看起来宛如真的下起雪一般梦幻,在舞台上炒热气氛的效果一定很好吧。劫尔挥动手掌,戏耍似地搧去空中的光点,正当利瑟尔望着这光景的时候,不知何时钻进车厢的团长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布袋。 「来,你的报酬!想要几枚银币啊臭小子!」 「原定的十枚就好。」 「上面不是写了吗?填充魔力的报酬是三十枚以内面议!拿去!」 团长嘴上问他要几枚,却不由分说硬塞了三十枚银币过来,利瑟尔好笑地道了谢,接过报酬。她说话的语气虽然有点粗鲁,做事却不蛮横,伙伴需要袒护的时候又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团员对她一定也是百般信任。 「顺便赏你这个,拿去。」 「是门票,这样好吗?」 「是明天的票,你们要来看的话就拿去用!」 「有两张呢,劫尔只是站在旁边看而已哟?」 「我看起来就那么小气吗臭小子!」 团长交到他手中的那两张门票上,押印了美丽的版画图样,以及剧名、剧团名,日期则是手写字迹。利瑟尔感谢地接过票券,答应她明天一定来看戏。 尽管态度不客气,团长看起来却十分高兴。她咧嘴一笑,那张亮出牙齿的笑脸令人印象深刻。 隔天,利瑟尔他们再度前往东广场。 通道上挤满人潮,众人兴奋地彼此对望。想要坐在舞台前设置的椅子上看戏,那就得出示门票才行,不过站在座席区外头观看是不需要门票的。 「好多人哦。」 「还不是因为你动作太悠哉。」 利瑟尔按照往例跟在劫尔后头,穿越拥挤人潮间的缝隙,往位子上走去。票上没有指定席次,好位子先抢先赢,因此前半区域已经坐满了人,不过二人以相关人员的身份,被带到前排的保留席位上。 「原来如此,必须提早到场才行呢。」 基本上,利瑟尔只要到场观剧,总会有人立刻带他到位子上。这人根本没有抢位子的观念吧,劫尔无奈地坐到椅子上。 往四周一看,也有昨天帮忙搭建舞台的冒险者在场。他们平时对戏剧兴趣缺缺,不过这次是自己亲身参与的作品,他们还是到场看戏,作个纪念。那群冒险者换上了休闲服装,因此没有招惹旁人「 冒险者怎么会跑来这里」的目光。 「劫尔,你好显眼哦。」 「啰嗦。」 劫尔倒是很引人注目,凶神恶煞的长相、强者的氛围,遭人误认为演员也不奇怪。 提起这件事的利瑟尔也同样引人注目,不过旁人以为他是来看戏的贵族,倒也不特别奇怪。虽然会遭人多看一眼,但没有那么格格不入。 二人坐在长椅上,他们的左右两侧不着痕迹地空了下来,有点哀伤。 「不晓得还要多久才会开场?」 「快了吧。」 他们从旅店出发的时候预留了缓冲时间,因此需要等候一会儿。来看书打发时间好了,利瑟尔才刚伸手摸向腰包…… 这时,他仿佛听见团长的怒吼。他们前一天听过这声音好几遍了,其他冒险者也诧异地抬起头来,应该不是自己听错了才对。 「团长今天也很激动呢。」 「这声音太急迫了,不像在激励士气啊。」 劫尔百无聊赖地说。利瑟尔同意他的话,望向侧台的方向。 虽然声音微小,只有前排能听见,但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发声练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利瑟尔观望了一会儿,只见一位女性团员从侧台跑了出来。 那是搭建舞台时负责指挥冒险者的团员。看来她这次不登台,一身普通的衣着,慌慌张张朝着这里跑来。怎么了?冒险者纷纷看向她,团员压低声音开了口。 「各位,你们有没有人会拉小提琴!?」 怎么可能有啊,这应该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吧。看见团员着急地说,拜托你们了、我们会支付酬劳、也会提出委托,虽然对她不太好意思,他们仍然全力推辞。 「昨天不是有人在练习演奏吗,那位团员呢?」 利瑟尔纳闷地问道。没等到女性团员开口,答案已经从侧台传来。 「你在搞什么臭小子!怎么会发生跌倒拐到手这种事,你是小孩子吗臭小子!要是没在明天之前治好我就把你踢出去啦臭小子!今天你就给我躺好!」 「我大概明白了。」 听见团长的声音,利瑟尔点了个头。 幸好公演没有伴奏一样能进行,但是有没有伴奏,演出效果应是天差地远吧。果然还是不行吗,那位团员伤心地垂下肩膀,朝他们低头行了一礼。这时—— 「现在开始背谱来不及了,可以用我原本熟悉的曲子充数吗?」 「咦?」 女性团员猛地抬起头来,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眼前沉稳的微笑。 「我的实力比不上专业演奏家,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 劫尔投来「你的贵族技能也自重一下吧」的视线,冒险者则纷纷投来「这人果然不是冒险者啦」的视线,再加上女性团员茫然的视线,利瑟尔全都不以为意,径自催促她快点行动。 「喂别再失控啦臭小子!不行了,开始开会啦!」 「找、找到了!团长——!」 「竟然有人会小提琴喔!!是那个吧,一定是那家伙,超有气质的那个!」 团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冒险者们听了纷纷点头,他们都懂。 这是欢迎的意思吗,利瑟尔一瞬间感到疑惑,不过立刻听见团长指示团员带他过去。女性团员焦急地来回扫视侧台和利瑟尔,利瑟尔见状站起身来表示会意,又忽然低头望向劫尔。 「嗯……假如出了什么万一,我们就配合好时机吧。」 「啊?」 他朝着满脸诧异的劫尔粲然一笑,便随着团员的引导跟进后台。到了后台一看,所有演员皆已整装完毕,穿着耀眼夺目的戏服。 其中有个人跪伏在地。他就是这个小剧团当中唯一的一位乐手吧,手腕上缠着绷带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 「如果是外伤,用这个马上就能治好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利瑟尔从腰包拿出一个瓶子。 「虽然只是低级的,明天之前应该可以确实治好。」 「全体跪拜!」 团长一声令下,团员们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默契绝佳。那演员特有的优美祈祷姿势,看得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他将手中的回复药交给身旁正仰天祈祷的女性团员。 「不过这不是迷宫产的,我想会很痛哦。」 「没问题!好,动手!」 于是好几个人压住乐手,毫不留情地洒上回复药。幸好乐手嘴里塞了布块,惨叫声并没有传到观众耳中,团长把他抛在一边,拿着剧本咚咚咚地走了过来。 「我也不求你背剧本!跟你说明一下时机就好!」 「只要给我五分钟,大致上的流程我应该可以背下来。」 「求你背起来拜托你了!!」 团长之前所言不假,此刻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奇迹般的美少年。女性真不简单,利瑟尔边想边接过她猛力塞过来的剧本。 平常他想慢慢享受阅读乐趣,所以不会读得太快,不过认真起来,他能以相当快的速度读完一本书。只需要知道概略流程的话,给他五分钟已经够了。 「有问题的话,请说。」 「你能演奏几首曲子,技术呢!?」 利瑟尔快速翻阅剧本,沉稳地请她发问。团长深挚的谢意差点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现在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演奏给耳朵被惯坏的贵族大人听,也不至于招致不满的程度吧。」 「很足够了!」 「没有乐谱的情况下,可以演奏整首的有十几曲。按照我昨天看剧本的印象,其中适合的有四首,不必从头到尾演奏的话再加十首。」 「你真的是冒险者吗臭小子!」 我明明是如假包换的冒险者呀,利瑟尔面露苦笑,继续仔细阅读剧本。 那是乐手本人使用的剧本,写着场景转换、演奏开始处、演奏开始方式与结束方式,光是注明了这些提示,就已经非常清楚易懂。他一页接着一页翻阅过去,团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掀过纸页的指尖。 「开始时的『adagio1』指的是?」 「不要太沉重,尽量保持固定节奏……有点接近华尔滋。」 「还有,这边的打斗场景,我没办法配合演员的动作。」 「我知道。不过这边剑刃相击的时候,有没有办法一瞬间中断演奏?」 「如果时机配合得来的话。」 利瑟尔一路读到剧本最后一页,又回到开头处,开始讨论细节。团员们本来私底下还有点不安,心想与其勉强让冒险者上台,还不如不要伴奏比较好吧?不过听见二人沉稳的讨论,演员们也纷纷恢复了平常心。 他们将痛到昏厥的乐手悄悄推到角落,一如往常各自做好心理准备。团长瞥见这一幕,压低了音量,想必是刻意的吧。还真有伸出援手的价值,利瑟尔低头望向她,眼角流露几分笑意。 「好,这下万无一失啦臭小子!」 「恐怕会给各位带来一些困扰,还请多加包涵了。」 「比起在一片安静中上演好太多啦!我的团员都很擅长即兴 演出,不管出什么事都能帮你掩饰过去!」 「那真是太可靠了。」 利瑟尔在磋商过程中接过小提琴,稍微演奏了几曲,兼作练习,接着磨合了彼此认知的差异。 这时,女性团员抱着一大团布跑了过来。她从利瑟尔手中接过小提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接着猛地展开那块布给他看。 「乐手全程都会站在观众看得见的位置,所以请穿上这件戏服!」 开演已经迫在眉睫,团员俐落地将那块布披到利瑟尔身上。戏服优美地缠裹在他身上,几乎遮住了全身,还附有兜帽,在舞台上想必相当好看。 利瑟尔双手拉起兜帽,戴到头上,将之调整到遮住眼睛的高度。 「不方便演奏的话,露脸也没关系哦。」团长开口。 「要是暴露身份,又有人要在背后说我不像冒险者了。」 「你还在意这点不是太迟了吗臭小子!」 「这句话我听了有点受伤。」 不说这个了,时间到了。团长说完,喊了演员们一声。 观众的喧嚣就连后台都听得见,感受得到台下迫不及待的热望。团员们彼此互望,踏实地点了点头,利瑟尔也在打气声中接过小提琴。 「从一开始就要出场啦,走啰。」 「好的。」 利瑟尔走向仍然空无一人的舞台,举止泰然自若。 站在群众眼前,他早已感受不到紧张了。他见过无数重大场合,站在国民面前、领民面前,集万众目光于一身,对他而言才是日常的一部分。 举手投足流畅优雅,他在舞台一角停下脚步,架起小提琴。 「(从劫尔那附近,大概会被看见吧。)」 乐声缓缓起步,谱出轻快节奏,利瑟尔边开始演奏边这么想。 戏服虽然飘逸,却不会影响演奏。只不过,衣服是配合原本乐手的身材制作,而利瑟尔的身高比他还要高。劫尔他们坐在第一排,想必看得见利瑟尔的眼睛吧。 插图p131 难得最近已经很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利瑟尔内心喃喃自语。得小心别暴露身份才行,他在劫尔无奈的目光中这么想。 「『我会把你的首级砍下来示众!』」 「『你这恶徒怎么这么天真呀,你要示众,至少要在众人眼前活生生割下首级才像样。』」 剧情推进,来到打斗场景。 团员们经过千锤百炼的逼真演技,看得观众们紧张地捏一把冷汗。至于劫尔,则是冷静看着舞台上的武打动作,一边想着「一般打斗的动作不是那样」,这也是他享受戏剧的一种方式吧。 「(真不简单。)」 利瑟尔此时演奏激烈曲调,仍然不失风雅,劫尔看了在心中低语。贵族还真辛苦。 剧中斗剑的场面逐渐逼近高潮,演员们手中的剑刃相交、弹开,又拉开距离。悲痛呐喊的主角、搧风点火的美少年、冷酷的反派,看得全场所有人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劫尔忽然看见利瑟尔双唇吐露了些什么话。配合提琴演奏的乐声,那嘴型正以固定间隔念出单词,劫尔发现那是倒数的数字。没有一位观众在看乐手。 「(five、four。)」 利瑟尔从兜帽的阴影下望向他,二人视线交会,那嘴唇数出无声的数字。 「(three。)」 见他朝这边露出微笑,劫尔凝神回望,忽地眯起眼睛,微微张开双唇。「four。」他道出理应数过的数字,利瑟尔见状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利瑟尔顺着他修正过的数字继续倒数。「(three,)」主角举剑过头。「(two,)」那柄剑弹开反派的剑刃。「(one,)」被弹飞的剑在舞台上画出弧形,正要落到地上之前。 「zero。」 刹那间,声音全数消失,黑暗笼罩舞台,只听见剑刃「铿」一声落到地上的清响。 接着,黑暗有如潮水消退般随即散去。观众想必以为这是演出效果吧,全场响起热烈掌声,团员们的表演也未曾中断。 「(真不愧是专业演员。)」 面对突发意外,团员们仍然没有丝毫动摇,利瑟尔重新开始演奏,一面观望他们的反应。刚才,他仿佛看见团长一瞬间朝着这里瞪来,太可怕了。 此后,公演顺利进行,全场气氛不曾冷却。舞台华丽炫目,夺去观众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舞台角落,躺着折断的箭矢和一柄小刀。 「给我解释清楚臭小子!怎么突然搞得乌漆墨黑的!」 「不好意思。不过我事前就说了,可能会给各位带来一些困扰。」 「谁想得到你指的是这么具体的事情啊臭小子!」 利瑟尔再三安抚激动的团长,凭着这次演奏不收取委托费用、以及提供回复药的恩情,他终于获得团长原谅。 她想必早已看见掉落在地的箭矢,也注意到拦下箭矢的小刀,却并未深究。以剧团领导者的身份来说,这也是正确的判断。 虽然态度不客气,又难以察觉,但团长看来是担心他吧。利瑟尔朝她微微一笑,最后在团员的袒护之下离开了后台。他也向团员们道了歉,不过团员们对他仅有诚挚的感谢,令他松了一口气。 「你喔,知道对方会下手就不要主动上台。」 然后现在,他正在走回旅店的路上,听着劫尔的怨言。 「难得都帮了他们的忙,总是希望公演能成功嘛。」 以那个剧团的实力,即使没有伴奏,一定也能圆满完成演出,只是利瑟尔不希望他们妥协。这是他自己的任性,劫尔却愿意奉陪,利瑟尔对此十分感谢。 「那你事前先讲清楚啊。」 「时间宝贵呀。」 「然后呢,你省下那些时间的成果如何?」 「还不错,不过假如能多练习一下就好了。」 劫尔抛来「这家伙个性很认真嘛」的视线,利瑟尔则径自思考。 表演结束之后,他们拾起箭矢一看,果然和盗贼使用的箭相同。不晓得是打着演奏中难以防备的算盘才下手袭击,或者只是告诫他们不许松懈。 「你差不多该想点办法了吧。」 「有点期待呢,不知道对方下次会采取什么行动。」 眼见利瑟尔露出微笑,劫尔也嗤笑出声。 那位袭击者也许只想耍弄他取乐而已。被一刀保护得无微不至,态度悠然自得的小白脸,这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假如能看见他求饶的模样,那就太愉快了,不过是这种程度的戏耍而已。 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劫尔心想。自己唯一服从的男子,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的弱者?还真敢做出这种非分的勾当,他暗自嘲笑至今尚未现身的那个凶手。 「你现在的表情很凶恶哦。」 「我本来就长这样。」 只不过,既然利瑟尔说要放任不管,劫尔也不打算出手。若利瑟尔开口要他杀了对方,他随时可以断了那人性命,现在就让那袭击者帮利瑟尔打发点无聊时间就好。 看见那人扬起打趣笑容的脸庞,劫尔回以一声 嗤笑,伸出手背拍了他额头一下,遮住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瞳。 1. adagio :音乐术语,柔板。 21 他天性喜欢享受刺激。 生来就是如此吧。他几乎靠着无师自通,练就了一套战斗方法,此后便独自去找魔物单挑。有时候受了徘徊生死边缘的伤,这孩子仍然笑着说「可惜只差一点」。 他并不是想寻死,只是兴趣嗜好太过极端而已。双亲接纳了儿子的本性,只跟他约好「不许丢了性命」,便让他自由闯荡,对于父母的宽容,他尊敬有加。 到了独自住进旅店也不会遭到老板拒绝的年纪,他离开了双亲身边。在丛林里感受到的刺激少了,他便在双亲的目送下离开森林。平时,即使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父母也从来不曾阻止他狩猎魔物,这时候却让他带上五花八门的送行饯礼,正是出于他们对儿子的爱吧。 他对父母的厚爱心怀感谢,依然踏上离家的旅途。 后来,他听说了冒险者这个职业,由于可以兼顾兴趣与收益,他也到公会登记了。 光论他的实力,肯定足以在冒险者这一行获致成功。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成为盗贼?这只能说是情势使然。 他为了寻找委托需要的魔物,穿梭在森林中的时候,遇上了盗贼袭击。他反过来讨伐了那群盗贼,杀死了应是首领的人物,结果在残存盗贼的簇拥之下,不知为何成了他们新任的头目。 听当时认识到现在的盗贼说,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来报仇的,他们都以为是其他势力的盗贼派了斥候过来。真是太遗憾了。 他尽管能辨善恶,却苦于缺乏刺激,因此顺水推舟过起了盗贼生活。也许他还算机灵,原本的小型盗贼团逐渐发展出堪称组织的规模。 同时兼任冒险者与盗贼首领的奇妙生活,每一天都充满刺激,感觉还不坏。 一次在酒席间,有人开玩笑提议帮盗贼团取个名字。他随口回应,结果这称呼不晓得为什么就定了下来,而且还因为听错误传,导致盗贼团的名声以一个蠢名字传开了,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自从耳闻某位冒险者的传言,他的生活出现转机。 那是个像贵族一样的冒险者。一刀随侍在侧,有一定的声望,身姿高贵,怎么看都是个贵族。他听说那男子因为护卫委托离开了王都,正好他也好奇一刀的实力高下。不晓得这一趟能捞多少?他打算出手袭击,顺便试探一番。 那时,他看见一辆马车,一名男子只身在火堆边看书。那人读书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冒险者,不如看看能不能扭曲那张廉洁的脸庞好了。于是他搭弓射箭。 箭矢被弹开的同时,一道黑影现身。他看了亢奋难耐,已经许久没有面临自己绝对无法匹敌的对手了。他无意自杀,只想交锋一次就好,他抛开弓弦,抚上剑柄。 下一秒,爆裂声响起,他是第四个人,所以才躲得开。假如是第一个,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啊?」 无意间发出的那声低喃,极接近他最自然的嗓音,如此低沉。 他转向爆裂音传来的方向,沉稳清静的面孔诧异地朝这个方向望过来。那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动摇,也没有敌意,带着与陌生人擦肩而过般的态度,面带微笑地与一刀交谈。 「哈、哈哈……!」 背脊窜过一阵冷颤,寒毛直竖,他分不清那是恐惧还是狂喜,伸手捂住胸口狂跳的心脏。 然后他将带来的喽啰抛在原地,就这么撤退了。他们肯定会被杀得一个不留,但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人数放着不管也会变多。 他疾奔过夜幕低垂的森林,脸上浮现由衷愉悦的笑。 「能不能让我加入队伍呀!」 事不宜迟,他向那二人搭了话,只要能跟他们交谈几句都是赚到。 毕竟他再怎么挖掘,都打听不到他们的任何情报,太奇怪了。既然如此,就算免不了引起怀疑,还是直接跟他们接触比较快。 向他投来的微笑,与那天夜晚看见的并无二致。不晓得是对自己有所戒备,还是兴趣缺缺,或者是已经察觉了些什么?不过他早已明白攀谈的风险,依然露出亲切讨喜的笑容。 「优点和加入动机矛盾了,请再接再厉。」 谎言被识破了,他压抑住唇边的笑意。原来如此,这人的确拥有与一刀共组队伍的价值。他明白过来,故意不再纠缠,就这么走出公会。 能稍微勾起他们的疑心最好。他注意到了,那双紫晶般的眼瞳对自己不抱一丝关心,不论盗贼袭击还是加入队伍的请求,对他来说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谎言被拆穿之后,就连他身边那二人都对自己起了疑心,那人脸上却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他回想起那道身影。 「烦死了。」 他啐道,嘴角却勾起讥嘲的笑。 看来暂时不会无聊了,正好最近盗贼事业也缺乏新意。他顺道跑到王都帕鲁特达的其中一个据点,随便找了个家伙来,让他带上弓箭。 这次权充问候的袭击失败了,一如他的预测。他理应藏好了自己的身影,却有道杀气牵制似地向他投来,不愧是一刀。他愉悦地走在别人家的屋顶上,离开了现场。 那张脸庞果然还是没有浮现任何一丝动摇。有没有办法搅乱那人沉稳的表情呢,他心想。 「能不能让我加入队伍呀!」 隔天才是重头戏。 考虑到自己上前攀谈与遇袭的时机,任谁都会提高戒心吧。他眯起眼睛笑了开来,但那人的反应却不符合他的期待。 照理来说,那人不是那种对谁都不抱疑心、纯洁天真的笨蛋才对。但脸上那道不为所动的微笑,却不是见到危害自己性命的嫌疑犯该有的表情。 「冒险者介绍失败,请再接再厉。」 不带谎言的自我介绍,果然还是被拒绝了。 他望着走出公会的二人,意识到自己昨天的「问候」没有意义。他们行走的姿态对周遭毫无戒备,看来摧折他们精神的希望渺茫,这二人真是我行我素。他想着,大口咬下路边摊买的串烧。 结果,那天他也试着拿弓袭击解完委托踏上归途的二人,不过箭矢被一刀一把抓住,马上就结束了。不愧是高手。 他忽然想到,那人泰然自若的态度,该不会是因为有一刀随侍在身边的关系吧? 就在这时候,有个绝佳的机会上门了。虽然他也在内心全力吐槽「是怎样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目标离开一刀身边,出现在舞台上了。那人裹着陌生的戏服,要不是他刻意监视,想必不会注意到吧。 那人演奏的音乐声传来,听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这家伙肯定不是冒险者。他侧耳倾听那音色,思量该哪时候放箭。既然这是场戏,那就挑个戏剧化的时机最好。 接着,他在逐渐白热化的打斗场景中算准时机,打了暗号。他不是想杀死那人,所以不会瞄准要害。这下能看见他痛得皱起脸的样子了吧,他带着看戏的心情,等待好戏上场。 「啊?」 下一秒,黑暗笼罩舞台,同时他看见一柄小刀贯穿了持弓盗贼的脑门。眼见手下身体一晃,他随即失去了兴趣,定睛望向黑暗散去的舞台。 继续响起的乐声流畅而悠扬,这次也失败啦,他耸耸肩离开现场。宪兵会把遗体清扫干净吧。 指定范围的暗属性魔法,这人魔法用得还真灵巧。 拥有贵族人脉的优秀魔法师,这可是贵重的人才,要是真能跟那个人组队也不赖。他一边这么想,今天也来到冒险者公会跟那人搭话。 「拜托让我加入队伍!」 「那么按照惯例,请说。」 「我是独行c的伊雷文,优点是双剑技术高超,还有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缺点是不太懂礼貌又容易大意。我听了那天的演奏好感动喔,跟这种人一起接委托一定很有趣,这就是我的加入动机!」 「嗯……」 不同于往常,这次没有立刻遭到拒绝,他吊起嘴角。以一个冒险者来说,这次的介绍内容相当优秀吧,接下来就看眼前这若有所思的男子要怎么拒绝他了。 一旦拒绝,就证明了那人对自己抱有疑心,证明表面上即使装作漠不关心,他的情绪仍然产生了某些变化。 反过来说,假如他同意让自己加入队伍,目的大概就是监视了。这下不论拒绝与否,对方都得将自己放在眼里。采取露骨的行动总算有了回报,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获胜的都是自己,他感觉到瞳孔期待得眯成了一条线。 「嗯。」 一道柔和的嗓音落下,看见那人脸上浮现浅浅的笑,他忽然感到疑惑。 那和平常的微笑不一样。看见那期待已久的表情,涌上他胸口的情绪却不是喜悦。这种寒毛直竖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至今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明白。 「你大意了吧?」 纤薄的唇瓣勾起弧线,那双眼眸里高贵的色泽更加深沉,他移不开目光。 那天早上,利瑟尔和劫尔一同在旅店享用早餐。说好一起造访公会的日子大抵如此,平时则是因为二人开始活动的时间不同,没什么机会碰头。 完成剧团的委托后几天,利瑟尔和劫尔都没有到冒险者公会露面。他们本来就没有热中到每天往公会跑,也不缺钱,最重要的是利瑟尔的读书欲好久没有如此高涨了。劫尔一瞬间怀疑这是不是压力使然,不过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今天大概又会有箭飞过来了。」 「瞄准你脑门,还被你说得这么轻松。」 「反正射不中的话都一样吧?」 一个每次踏出屋外都会受到性命威胁的人,说话竟然是这种态度,劫尔一手端着装了水的玻璃杯望着他。换作一般人,早就吓得足不出户了。 「就算是用过就丢的喽啰,这也太没完没了了。」劫尔说。 「如果只是当作消耗品,要找多少就有多少吧。」 差不多也嫌麻烦了,劫尔心想。他的个性不是特别冲动火爆,但也不算特别有耐心。假如遭到狙击的是自己,他会随便应付过去,现在倒是稍微有种「你以为你在对谁出手」的不悦。 「最近吵着要加入队伍的小鬼是盗贼吧。」 「是的。」 「把那家伙抓起来,逼问出元凶不就解决了?」 「说是逼问,倒不如说……」 利瑟尔说到一半,忽然眨了眨眼睛。这还是劫尔第一次主动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先前每次遇袭,他都是用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帮忙挡下。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利瑟尔点点头,毕竟最近每次外出,劫尔都必须与他同行。劫尔不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直言不讳,所以利瑟尔也疏忽了,也许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太拘束了。 习惯有人随时陪侍身侧,总是难以注意到这一点,利瑟尔深自反省。 「你别乱想。」 劫尔看着他的眼光带点诧异。 「还想玩的话随你高兴,我也是自己高兴才这么做。」 「真的?」 「嗯。」 利瑟尔眼角多了几分笑意,往口中放入最后一口面包。 劫尔话里没有丝毫顾虑,唯有事实而已。道了谢他一定不想听,客气推辞的话他一定会不高兴吧。即使如此,他口中自称随兴的举动,依然是利瑟尔应该感谢的行为,而利瑟尔也相当珍惜。 「不过,我想想……」 他将剩下一块面包的盘子递给劫尔,表达这份心意。 「今天他大概也会认真自我介绍了,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结束了?」 「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 劫尔没特别说什么,拿起面包大口咬下。他三口吃光那块面包,咕嘟咽下喉咙,听见利瑟尔那句别有深意的话,略微蹙起眉头。 「要是他不耐烦了,对其他人出手,那也很令人头疼。」 「也是,你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正派廉洁,想刺激你的话确实会来这招吧。」 「『表面上』是什么意思啊。要是他对贾吉他们下手,我也会生气的。」 「哦?那还真想看看。」 劫尔勾起坏心眼的笑。这人真是口无遮拦,利瑟尔面露苦笑。 但是劫尔深信不疑,毕竟利瑟尔都已经指明对象了。在这里没有利瑟尔应该守护的国民,所以不管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发生什么事,他的情绪应该都不会产生任何波动。 与其说他冷酷,还不如说是合乎逻辑,这男人的优先顺序排得一清二楚。 「话说回来,他不是盗贼的手下哦。」 「啊?」 利瑟尔终于吃完早餐,稍微喘了口气,忽然开口说道。 冒险者要多吃一点,女主人出于这份好意准备的早餐,对利瑟尔来说分量有点多。他缓缓喝了口水,双唇微启。 「是首领。」 伊雷文兴味盎然地环视对方准备好的房间。 刚才那股感觉已经沉淀下来,他还搞不清楚它的真面目。虽然觉得奇怪,他还是决定不去在乎这件事,因为现在还有他更应该介意的男人在场。 「我们谈谈吧。」 公会内部的会客室,与冒险者来来去去的大厅气氛截然不同。经过打磨后光亮的地板、面对面摆设的豪华沙发椅、高度及膝的厚重茶几。利瑟尔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人打点这间会客室,他一瞬间怀疑这人是不是公会的要人。 话虽如此,但准备会客室的是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便立刻采取反应的史塔德就是了。 「是说要谈什么啊?」 「难得有位子坐,我们坐下来谈吧。」 利瑟尔面露微笑,伊雷文见状愉快地坐到沙发上。他一屁股使劲坐下去,这沙发果然如外表一般高级,柔和地承接住他的体重。 利瑟尔在伊雷文对面悠然坐下,劫尔也坐到他隔壁。至于史塔德,他也没有离开会客室,而是在利瑟尔背后站定。看见他宛如侍从一般的站姿,利瑟尔露出苦笑,但没有赶他出去。 「该不会要录用我了吧?」 伊雷文探出身子,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该怎么办呢,利瑟尔想道,悠然偏了偏头。 「从以前开始,你就抛出不少线索了吧?」 「啊?」 「不过,今天给的毕竟是决定性的线索。」 「啥?」 「和我们正面相对的感想如何?」 眼见利瑟尔面露微笑,伊 雷文微微瞠大眼睛。他敛起讨喜的笑容,接着极度愉快地吊起嘴角。 「完全被你发现啦?真假?套话什么的三流手段不需要哟?」 「也没有套话的必要吧?」 「哈哈!」 利瑟尔答得干脆,伊雷文蜷起身体夸张地放声大笑。 他亲切讨喜的表情消失不见,换上异样的笑容。此刻的他气质陡变,确实拥有盗贼首领的风范。劫尔不悦地咋舌,史塔德身周淡然地酝酿起一股寒意。 「怎么会露出马脚呀?」 伊雷文双腿打开,手肘撑在腿上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利瑟尔瞧。 尽管利瑟尔问他感想如何,这时他也丝毫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狂喜,因为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不仅欲望没获得满足,反而还觉得饥渴,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得这么露骨,我原以为是故意的,原来是真的大意了?」 「啊?」 「你的加入动机。」 伊雷文伸出舌头舔舐略显干燥的嘴唇,一面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我听了那天的演奏好感动喔,跟这种人一起……」,想到这里,他叹了声「哎呀」,垂下肩膀。 「知道那天的乐手是我的,就只有冒险者和剧团团员,再来就是——」 「袭击者?」伊雷文接口。 团员求助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利瑟尔也经过变装才登上舞台。假如聚精会神盯着他看,也许能猜到乐手是谁,不过确信到足以射箭狙杀的程度,那肯定是另一回事了。 「你都不觉得我只是刚好去看戏,然后发现乐手是你哦?」 「你醒目得都足以当成缺点了,假如你坐在台下,难道我从舞台上还看不见?」 戏服虽然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某些姿势下观众席仍然一览无遗。乐手也有暂停演奏的时候,为了确认反应如何,利瑟尔也必须观望周遭。假如伊雷文真的以观众身份到场看戏,从视野良好的舞台上一定能清楚望见那鲜艳的红色。 「所以就被你发现啦?」 伊雷文讥嘲似地眯起眼睛,视线瞟向劫尔。 「但是啊,你都知道我是盗贼了,还马上找我进来哦?就算身边有护卫,也未免从容过头了吧?」 「他不是护卫,是队友……」 劫尔满脸不悦地皱着眉头,利瑟尔瞥向他,面露苦笑。 「而且,也不算是『马上』了。」 「哦?那是哪时候?」 伊雷文有一部分是刻意挑起对方疑心找乐子,因此他听了并不特别惊讶,仍不为所动地向利瑟尔抛出疑问。 没错,这原本只是场游戏才对啊?这疑问浮现于他的意识一角。但这场游戏却激起他的欲望,甚至逼得他近乎饥渴。他原本无意挑衅一刀,只是拿这件事情打发时间而已。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了。」 然而这微小的疑问,立刻被利瑟尔平稳的嗓音抹去。 「不是觉得可疑而已?」 「不,几乎是确信了。」 伊雷文直起撑在手肘上的上半身,靠到椅背上,手臂搁上沙发。接着他眯起眼睛,紧盯着眼前沉稳的男子。 想必他不是瞎猜的。伊雷文早觉得这人看起来脑袋相当灵光,没想到竟然超乎他的想象。还真想偷窥他的思路一次,他边想边摇摇头,甩开落到眼睛上的刘海。 「为啥?」 「要是当时来的不是你,也许还不会知道呢。」 利瑟尔回以一抹忍俊不禁的笑。什么意思?伊雷文眨了下眼睛,那柔和的嗓音向他道出答案。 「毕竟是首领亲自来见我们呀?」 听见他带着确信说中实情,伊雷文那双比常人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潮,放声大笑。 「哈哈,连这都被你猜到啦!」 「你都强调到这种地步了,当然会注意到呀。是你帮盗贼团取了『forked tongue2』这个名字吧?」 「太厉害啦!你未免太多疑了吧?」 伊雷文止不住笑意,就这么张大嘴巴,露出舌头。那舌头比利瑟尔他们唯人3更细一些,纤薄的舌头上有道浅短的裂口,尖端分出双叉,是蛇族兽人的特征。 「因为不太可能再出现第二位蛇族兽人了。」 「我在这一带也是没见过其他蛇族啦。」 他缩起双脚,毫不犹豫踩上昂贵的沙发。史塔德脸色当然不怎么好看,不过他现在似乎决定不插嘴,因此没多说什么。 「然后咧,你想怎样?把我抓去送办?」 「说要把你抓去送办的话,你会逃跑吗?」 「不会,应该是说不可能逃得了啦,对手是那家伙欸。」 伊雷文随时都在追求刺激,但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哪。毕竟死了就没戏唱了,他懂得什么时候该抽身,敌不过对方的时候,他也会干脆放弃。 对他来说,劫尔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匹敌的对手,史塔德也不是能轻易制伏的对象。假如将不择手段、成功率极低的状况也列入考量,倒不是完全不可能就是了。 这人究竟会怎么做呢,伊雷文向他投以愉快的目光,利瑟尔忽然烦恼地偏了偏头。 「老实说,这些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啊?」 「你是盗贼,是盗贼团的首领,你说谎,举止又没规矩,这些事情都不太重要。」 他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笑里甚至感受得到慈爱,吐露的却是冷言冷语。伊雷文随时挂在脸上那种有如讥嘲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不见。 「只不过,你差不多要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了吧?」 不许对其他人出手。利瑟尔说他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提这件事。 面对面谈话的是他们两个人才对。即使如此,利瑟尔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伊雷文身上,而是为了别的谁才这么做。一开始,这只是场游戏。他以为这能充作消遣,只是想把那张泰然自若的脸庞糟蹋得七零八落而已。他乐在其中,本来应该只是这样的。 但这种烦躁感是怎么回事?没乐趣的话扔掉就好。寻找下个玩具就好。尽管注意到自己无法保持平静,伊雷文仍然放任这股类似焦躁的冲动,驱使他伸手探向剑柄。 咻一声划破空气的锐利声响,还有喀啦喀啦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传入利瑟尔耳中。同时,他感受到某种温暖的东西覆上一边脸颊。 他伸手碰触那温度,发现那是谁的手掌。正要转头看向那边,近在眼前的刀刃尖端却映入眼帘。那刀尖停在原地,仍微微颤动,持续瞄准近在数公分之外的利瑟尔。劫尔的手臂横过他眼前伸来,拧碎了那只手腕,压制着那只握着短剑的手。 插图p151 「谢谢你。」 利瑟尔露出微笑,目送刀尖慢慢远离,又回过头去。 「还有史塔德也是。」 他握住那只贴在脸颊上保护他的手,眼中流露出甜美的笑意。利瑟尔轻轻移开他的手,澄澈透明的苍色眼瞳俯视过来,仿佛忘了要眨眼。 「呜,烦欸……!手腕都碎了啦,放手,很痛欸!」 「一个手腕被捏碎还不放松力气的家伙,我怎么可能放手?」 此刻依然震颤的刀尖,是伊雷文全力抵抗劫尔的证据。正如劫尔所言,假如他现在放开手,那利刃会毫不犹豫刺向利瑟尔吧。 这么说来,这人应该是双剑士才对。利瑟尔看向他的另一只手,大概是撑上桌面的时候被盯上了吧,那只手被仍然坐在原位的劫尔一脚踩住了。 「在劫尔眼前还有办法接近到相差几公分的距离,不愧是盗贼团首领。跟史塔德比起来,不知道是谁比较快?」 「我的身手退步很多了但也不会轻易输给这种人。」 「真厉害,速度太快我就不太能看到了。」 「要练习能够看到啊。」劫尔说。 伊雷文使劲咬紧牙关,这是他发动袭击时见过好几次的光景。 即使性命受到威胁,仍旧若无其事、好整以暇地交谈,面带微笑。一开始,他还觉得这反应很有趣;此时此刻,看了却让人恨不得杀了他。 然而被踩烂的手掌骨骼早已碎裂,另一只疼痛难耐的手腕虽还堪用,但任凭他再怎么使力,劫尔紧抓不放的手臂也文风不动。 「唉呀……哈哈……」 伊雷文放弃似地忽然放松了力气,沉声笑道。 「你要我挑哪一个下手?」 他是被绑上刑架、肢体扭曲的罪人,那眼神宛如看见渴望的事物就悬吊在眼前,伊雷文那句呢喃中饱含愉悦。 「我就满足你的期待吧。喂,你以为我办不到?」 利瑟尔的视线转了过来,他见状咧开嘴唇,露出利牙。 他舍弃了撤退的后路,那种小事早已无关紧要。打从这么想的时候开始,伊雷文已经迷失了自己「形势不利时不下赌注」的本质,眼中只看得见唯一一人。 「你还不成熟。」 听见那唯一一人吐露的嗓音,伊雷文停下了所有动作。 朝向利瑟尔的短剑悬在半空,他瞠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甚至连原本开玩笑时放松下来的身体,都反过来绷紧了浑身的力气,动弹不得。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但僵在原地的不只伊雷文一人。不论仍然封着他行动的劫尔,还是反手握着冰刃的史塔德,都一样无法动弹地看着利瑟尔。 「你能将些微的恐惧转变为快乐,一定不曾感受到恐惧吧?」 「……!」 「刚才朝气蓬勃的回答到哪里去了?」 伊雷文依旧从茶几边探出身体,利瑟尔的指尖悄然抚过他脸颊,从冰凉的鳞片抚至下颚,就这么滑到下颚底下,缓缓抬起他的下巴。 那脸庞不费多少力气便暴露在他眼前,上头没有笑容,苍白不带血色。利瑟尔悠然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恐惧等同于自制。这是你缺乏的东西,所以尽管能分辨善恶,你仍然无法理解遵从它的意义。」 伊雷文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劫尔肯与他同行?为什么史塔德仰慕他?不是因为优秀的知识或魔法,也不是因为受到他疼爱。答案铭刻在他脑海,比思考更深刻、比感情更激烈,诉诸本能,使他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所以……」 同时,他回想起被带到这里之前感受到的,那种背脊寒毛直竖的感觉。伊雷文总算明白,原来那就是所谓的恐惧。 看见那双因为加重了高贵色彩,而显得更加深邃浓艳的眼瞳,他体内深处涌上一阵颤栗。 「要是轻举妄动,我会生气哦。」 但是为什么呢,纵使恐惧到这种地步,哀求、倚赖的对象却也都是利瑟尔。现在支撑伊雷文的,不是跪在茶几上的双膝,也不是被劫尔制住的双手,唯有利瑟尔托在他下颚的指尖而已。 颤动的喉头咽下一口唾沫,他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与颤抖没有区别。利瑟尔见状也移开了指尖,短剑从他脱力的手中落下,从茶几弹落地面。同时劫尔也放开了箝制,伊雷文整个身体崩落到茶几上,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触碰他的头发。 「现在,你知道不能出手的范围了吧?」 沉稳的声音如此柔和,温柔的手掌一次、两次梳过发丝,便离开了。支配思绪的氛围就此消散,劫尔和史塔德也呼出无意间屏住的气息。 「呜……呜……」 伊雷文紧紧趴在桌上,蜷着身子,微小的呜咽声忽然从他喉间流泄出来。那双肩膀时不时抽动,相当难受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不习惯哭泣。 要把他抓起来吗?史塔德正要伸手,利瑟尔却朝他摇了摇头。他从沙发上起身,毫不犹豫地跪到地上,这一次没有强迫伊雷文抬起伏在桌上的脸庞。 「……呜……」 「是不是把你吓哭了?」 「……!」 伊雷文那只折断的手腕颤抖着环抱肩膀,摇着头不晓得想否定什么。这也是理所当然,劫尔叹了口气。史塔德虽然不情愿,却也明白了伊雷文的心情。 不仅遭受那种状态的利瑟尔正面牵制,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简直引人同情。要是自己遭遇相同状况,肯定也无法保持平常心,二人不禁这么想。 「别怕,我还没生气呢。来,别憋住气,很难受吧?」 利瑟尔缓缓梳理他散在茶几上的红发,伊雷文颤抖的手叠上他的,那只被踏碎的手掌肿胀发热,但利瑟尔任由他碰触,没有制止。 感受到那只手掌倚赖似地绷紧了些许力道,利瑟尔轻抚过他没有受伤的指尖。呜咽声似乎大了一些,但他不以为意,仍然继续抚摸。 「看来暂时是动不了了。」 利瑟尔说道,回头望向劫尔他们,露出为难的笑容。 「今天这间会客室没有其他安排,我先回工作岗位,这里就请你们自由使用。」 「你喔,看到别人掉眼泪就没抵抗力。」 明明是你自己把他弄哭的,劫尔说完又补上一句。这次不是我的问题吧,利瑟尔心里虽然纳闷,不过直到伊雷文抬起头之前,仍然一直跪在他身边。 2. forked tongue :双叉蛇信。 3. 唯人:指称一般人类的用语。 23 「被偷的都是迷宫品,每个价值都是金币一枚左右。」伊雷文说。 伊雷文昨天在大吵大闹之后离开,今天不晓得为什么又跑来和他们共进晚餐。 今天利瑟尔和劫尔完全是分头行动,却在外头偶然碰了面。反正难得这么巧,他们决定一起吃晚餐,结果才刚走进餐厅,便遇上伊雷文,简直像早就算准了时机一样。但劫尔注意到,今天已经没有人跟在自己身边监视了。 该不会监视的是利瑟尔那一边吧,劫尔微带锋芒的目光转向伊雷文,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张开双手。 「没有喔,只是凑巧而已啦。我想说搜集到一点情报了,要带着伴手礼来拜托让我加入队伍,然后刚好就看到你们了。」 「还真好心。」 「我本来就很好心呀!」 伊雷文脸上浮现完全无法信任的灿烂笑容。「话说回来,」他探出身体。 「下次能不能跟我比试一下啊?」 「能撑五分钟就陪你玩玩。」 劫尔随便回了一句,伊雷文听了吊起嘴角。这绝不是他能匹敌的对手,正因如此才特别刺激。 「五分钟吗……」伊雷文喃喃自语。利瑟尔原本没有搭理他,径自以堪称楷模的完美动作切着牛排,这时却忽然抬起头来。 「贾吉的店里还有更高价位的商品吧。是因为容易被发现吗?」 「还有销赃的时候一定会露出马脚哟。我现在也派人去调查黑市了,但没听说流出好几项迷宫品的消息。」 「我想应该不会出现在那一边。」 利瑟尔仿佛看透一切似地断言。什么意思?劫尔他们的视线汇集在他身上。 但二人只是望着他寻思的身影,没有发问。有必要的话利瑟尔自然会说,这是劫尔的想法,伊雷文则是有样学样,跟着劫尔闭上嘴巴。 「你不是不插嘴?」 劫尔没多问,却无奈地吐槽。没有错,看见贾吉垂头丧气的那天,利瑟尔本人才说过这「不是我们能光明正大插嘴的问题」。 「我什么事都还没做,所以没关系。」 「说得理直气壮哦。」 「而且也不是光明正大,是偷偷打听。」 「有时候你讲话实在很硬来,想点法子吧。」 连自己说的话都事先拉好防线,这点倒是很有利瑟尔的风格,劫尔反而佩服起他来。利瑟尔忽略劫尔的目光,听说贾吉连续几天都到公会露面的情报,他露出微笑。 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贾吉可是很顽固的。尽管个性有点软弱,他仍是不折不扣的商人,在关键之时会拿出强硬的态度。想必在这一点上贾吉绝不会退让,但是万一因此蒙受莫须有的污名,对于经商也会出现不利影响吧。 「我们明天去接委托吧。」 「啊?」 虽然不知道面带微笑的利瑟尔究竟在想什么才得出这个结论,劫尔仍然诧异地点了头。伊雷文在一旁喊着「我也要去!」,利瑟尔他们一边享用牛排,一边换了个话题,聊起明天要接的委托。 到了隔天清晨,利瑟尔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来到公会。 他们的队伍阶级是c,最高可以接取到b阶级的委托。较低阶级的委托还是一样可以接,只是低阶委托即使接了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利瑟尔看重的是对委托内容有没有兴趣,因此选择低阶委托的情况也不少。一般冒险者不接低阶委托不是为了礼让新手,单纯只是不想被人说成胆小鬼而已,但利瑟尔不会在意这种事。 「这是认真的吗?」 「嗯。」 看见利瑟尔正在看e阶的委托,伊雷文半信半疑地问道,劫尔回以一句干脆的肯定。 这时,有个人过来跟悠哉物色委托的利瑟尔搭话。 「方便打扰一下吗,有一位在某学院念书的青年向你提出了指名委托,内容是【请救救我的报告】。」 「麻烦你转告他,作业要自己写。」 「好的,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处理。」 淡然走过来的史塔德,又淡然离开了。 指名委托可以拒绝,不过冒险者们重视与委托人建立人脉,鲜少拒绝,更别说这次还是在知名学院念书,前途似锦的委托人。 「这也是认真的?」 「嗯。」 不只是伊雷文,周遭的冒险者也纷纷投来交杂着惊愕与顿悟的视线。 附带一提,利瑟尔拒绝的瞬间,公会外头有个死鱼眼的青年哭着跑走了,不过公会里的人无从注意到。 「真了不起,你头脑果然跟看起来一样聪明欸!这附近有名的学院,不就是骑士学校或隔壁的魔法学院吗?」 视线之所以集中在他们身上,并不只是拒绝了指名委托的关系,伊雷文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劫尔站在利瑟尔一侧,伊雷文则站在另一边,正咧嘴露出亲切讨喜,却也可以解读为挑衅的笑容。那头鲜艳的红发自然不在话下,覆盖在精瘦的身躯上那身全无防御力的装备,以及腰际那对双剑,应该都是吸引目光的要因吧。 「啊,不过骑士学校都是贵族大爷,应该不是那边喔。」 「我想应该是魔法学院吧。」利瑟尔回答。 伊雷文探头看向身高相同的利瑟尔,轻松开着玩笑。利瑟尔他们的队伍在各种意义上相当知名,而伊雷文想要加入这队伍,最近也成了冒险者之间蔚为话题的人物。 「啊,劫尔。这委托如何?」 「【新铸刀剑试刀】?你自己挥。」 「劫尔,你对剑很讲究呢。」 「折断就不好了。」 劫尔平常用的大剑是最深层等级的迷宫品,一挥起普通的剑常会折断。 「太夸张了吧这怪力!真的超想加入你们队伍欸——」 「不行。」 伊雷文在公会说想加入队伍,并不是为了请求利瑟尔他们同意,而是为了让旁人知道他还没有成为队友,避免利瑟尔他们蒙受各种不利。 正因为了解这一点,利瑟尔拒绝的嗓音带着几分温柔。那语气像一种褒奖,听得伊雷文的面部肌肉都要抽搐着偷笑起来,他全力将表情固定成一如往常的笑脸。 「你别惹麻烦。」 「什么意思呀?」 听见劫尔的牵制,伊雷文回以一个灿烂笑容。 「(装作不知道,代表他有信心不把我们卷进麻烦事吗……)」 察觉劫尔的意图,他笑弯的双眼眯得更细了。那笑里蕴含着来自深渊般的妖冶和杀意,但利瑟尔一问他委托相关的事,那种笑便立刻消褪了。 看见伊雷文换上一副向对方表示友好的笑容,劫尔也别开视线。那是代表肯定的意思吧,反正只要跟利瑟尔和自己无关,那就随他高兴。 「劫尔?」 「……没什么。你要接那个?」 「你觉得如何?」 「对你来说有点微妙。」 【取得白石巨人的核心】 阶级:b~a 委托人:图洛兹魔道具工房 报酬:每个核心 十~十五枚银币 委托内容:请取得白石巨人的核心。 由于委托品将用于制作魔道具,仅接受完整无损伤的核心。 报酬随核心大小调整(标准详见背面说明)。 这是标准的冒险者委托,内容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那劫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利瑟尔望向他,结果从反方向也传来一声同意。 「是没错,魔法对石巨人没什么效欸,你接这个有点危险吧?」 「但是我一次也没见过石巨人呢。」 「随你高兴。」劫尔说。 石巨人是迷宫特有的魔物,迷宫以外的地方没有机会看见。也不是每一座迷宫都有石巨人出没,因此它虽然算是常见魔物的一种,利瑟尔还没有碰到过。 要是真的有危险,劫尔会出言制止吧。他这么说,就代表没有危险;即使有危险,也在劫尔能够应付的范围内。利瑟尔露出高兴的笑容,拿着委托单走向史塔德等候的柜台窗口。 「你这样是不是太宠他啦?」 留在告示板前的劫尔望着委托单打发时间,一旁的伊雷文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明有危险还硬要去,不就是叫你保护他的意思吗?以队友来说,这样不太好吧?」 伊雷文望着利瑟尔正在办理委托手续的背影,挑衅似地说道。 不过他刻意压低音量不让利瑟尔听见,想挑衅的对象是劫尔吧。不晓得是纯粹感到疑惑,还是在嘲笑劫尔变得没有原则? 「干你什么事?」 「等我加入队伍的时候不是会很伤脑筋吗?……那是认真的杀气吗,我错了抱歉。」 感受到劫尔甚至带有威压的凌厉气息,伊雷文不禁面部抽搐。有这么讨人厌吗?适度的刺激能带来快感,但确实能掐掉他小命的危机就另当别论了。 他本来就只是在说笑而已。老实道歉之后,劫尔也敛起了险恶的气息。 「要是打定主意让人保护,他一开始就不会接什么委托了。」 「但是魔法没效欸?」 「他本人是很认真在当冒险者的。」 伊雷文无言地看向劫尔,对方什么回应也没有。 「让你们久等了。」 「怎么了?」劫尔问。 「我有点事情要拜托他。」 利瑟尔不知为何跟史塔德多谈了一会儿,二人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等到他回来,三人便立刻离开公会,准备前往迷宫。伊雷文全力酝酿出一股「无法理解」的氛围,利瑟尔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看见他一起迈开步伐也忍不住苦笑。 看来一大早在公会见到他果然不是巧合,他打算就这样跟到迷宫里吧。但是他们没有组队,因此即使帮了利瑟尔他们的忙,这次任务也不会算进伊雷文的委托达成数里面。 「迷宫有办法一起进去吗?」 「迷宫很会看状况的啦,只要没被你们拒绝就没问题。」 就算和其他队伍同时进入大门,彼此也不会碰面,迷宫内只有自己的队伍成员。不过,迷宫见机行事的能力可是众所公认的优秀。 「这么说来,在马凯德也看到冒险者和观光客一起进去呢。」 「前提是彼此同意。」劫尔说。 谁也不知道迷宫是怎么判断这一点的,毕竟迷宫就是这样嘛,没办法。 干脆拒绝他好了。劫尔眉头深锁,满脸不悦地想道,这时忽然斜瞟了伊雷文一眼,眉间又皱得更深了。带着不是队友的人执行委托、让他跟到迷宫里来,劫尔都多有怨言,但是在那之前,还有最根本的问题。 「你在这太引人注目了,离远点。」 「这么说来,今天旁人的目光特别多呢……不愧是醒目到足以成为缺点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哪有,又不是说我平常就很惹人注目,只不过是不适合隐密行动而已……」 伊雷文带着「这两个人在讲什么」的眼神看向他们,忽然领悟过来,这完全不是演的,他们是真的这么想。这两个人尽管引人注目,但不以为意的特质太过强烈,反而没注意到自己有多显眼。 「讲这什么话啊,你们本来就很醒目好吗?」 「咦?」 「咦什么咦啦。」 还在调查利瑟尔他们的时候伊雷文就这么觉得了,这二人几乎打探不到相关情报,知名度却高得出奇。 一般著名的冒险者,只有在冒险者之间才有名气,以前的劫尔也是如此。普罗大众对于冒险者不太熟悉,即使是知名的冒险者,也很少成为一般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是利瑟尔不一样,和利瑟尔共同行动之后的劫尔也不一样。只要说出这二人的特征,见过他们的王都民众全都会带着心照不宣的表情猜到是谁。 「首先外表就很显眼了嘛,组合又这么意外,做什么事都惹人注目,光走在路上就一堆人多看两眼啦,不是吗?」 「我最近变得比较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呀。」 「嗄,你是说真……」 利瑟尔发自内心地感到纳闷,伊雷文看见他身后一脸无奈的劫尔,顿时领悟了一切。 他吞下刚说出口的话,老实地点点头。故意在这时候吐槽就太不识好歹了,而且利瑟尔还一副有点开心的样子,更令人不忍直视。 「不过,反正我就像是大家接触你们的契机嘛。」 伊雷文重新打起精神,扬起轻佻的笑。 「之前的你们很难以直视啊,我刚好当个缓冲材料?」 「很难以直视吗?」 「你就是,嗯……该说让人惶恐吗,不敢光明正大盯着看吧。不管是在跟小孩讲话,还是在路边摊吃东西,总觉得你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不就是难以亲近的意思吗……」利瑟尔说。 「啊,不过最近大家都说慢慢习惯了喔!」 习惯。 的确如此,这么一说好像是习惯了没错,利瑟尔在心里同意。不过他并不知道,这里指的不是利瑟尔习惯了,而是旁人习惯了利瑟尔的存在。 话虽如此,自己明明就只是照常行动而已呀。利瑟尔偏着头纳闷,看得伊雷文哈哈大笑。接着,他望向劫尔,看见对方不悦的神情,伊雷文得意地吊起嘴角。 「至于一刀大哥,本来浑身散发着那种『对上这个人的眼神就会被砍』的气息,最近除了后街的小姐,不是也有其他女生含情脉脉看着你吗?」 「不需要。」 「啊,不过也有后街的小姐说以前那样比较帅啦。」 「这么说来,之前我也听她们提过这件事,说是『以前那种气质才让人上瘾的,太可惜了』。」 听了利瑟尔这句话,劫尔和伊雷文忍不住面无表情。换言之,就是那个意思吗。 利瑟尔仍旧带着温煦的微笑,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进。贾吉要是听到了会哭吧,劫尔这么想道,以古怪的方式接受了事实。伊雷文则是冲击的后劲久久不散,二者差别在于跟利瑟尔相处的时间长短吧。 「不过,冒险者基本上都很引人注目呢。」 「带着武器很显眼啊。」劫尔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些装备也很夸张嘛。」伊雷文说。 然后三人若无其事地再度开始闲聊。 「很有个性,我看得很开心呢。」 装备可以在商店购买现成品,也可以自备素材请匠人制作。 防具是专为冒险者打造的,所以材料大都是魔物素材。即使是现成的装备,根据使用素材与制作工匠不同,设计也各不相同,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装备。 「也有些人先跟工匠指定要哪种装备,再收集必要素材。」劫尔说。 「然后做好的装备一发就被打爆了。」 「日子还真难过。」利瑟尔说。 冒险者对装备的讲究,永远在美观与耐用之间拉锯。 「你们也是啊,几乎都穿布装备,到底用了多好的素材啊?」 「你不是也一样轻装吗?」 「我只是不喜欢增加重量而已啦,被打到一样很痛。」 金属装备的保护效果当然比布装备来得好,即使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冒险者,最少也会穿上皮制装备。不过依据素材不同,这项定理不一定成立。 「哇,这边是秘银喔?这边是龙的……」 伊雷文边碎念边拎起利瑟尔的外套一角端详,二人把他放在一边,聊着聊着就到了通往城外的大门。守卫早已习惯他们,看见他们出示的公会卡,点点头便放他们出去了,倒是一脸讶异地看着站在旁边的伊雷文。 「走路过去吗?」利瑟尔问。 「搭马车。」劫尔回答。 三人朝着城外唯一的马车停置处走去。 那里的马车全都是公会所有,会绕行位于城外的几个迷宫,再回到停置处。步行能够抵达的迷宫则不会有马车停靠,这时候就只能徒步走过去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白石巨人出没的迷宫,搭马车约需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是徒步稍嫌远的距离。 「人很多呢。」 「现在是最挤的时候。」劫尔说。 大清早是大家纷纷出发前往迷宫的时段,许多冒险者正在停置处等候,不过马车数量也不少,想必不需要等太久吧。 利瑟尔一行人就这么排到队伍后头,冒险者之间掀起短暂的骚动,立刻又平息下来。除了初次见到利瑟尔的人以外,王都的冒险者已经见怪不怪了。伊雷文多少吸引了一些目光,不过他没有特别理会,径自放开了利瑟尔的衣服。 「所以咧,要去哪个迷宫啊?」 「白石巨人出没的是『黑白之城』和『箱型洞窟』对吧?」 「嗯。」 迷宫内部的配置某种程度上是固定的,有遗迹型、城堡型、洞窟型、森林型等等。一般来说,一座迷宫的名字就是以这些分类为基础,再加上迷宫的特征命名。 利瑟尔已经将公会里的魔物图鉴全部读过一遍,凡是他感到好奇的魔物,栖息地大致上都记得。 「就挑比较近的好吗?」 「嗯。……这么说来,你最近接的委托比之前还多啊。」 「我觉得运动量好像不太够。就算一直爬阶梯,你也完全不会喘不过气吧?」利瑟尔问道。 「不能跟这个人比啦,他根本不是人类。」 「果然是这样吗?」 「你等一下来跟老子谈谈。」 从商业国回来之后,劫尔注意到利瑟尔比之前更积极接受委托了。不过他原本就没有那么频繁接受委托,所以虽说数量增加,也不至于老是往公会跑就是了。 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是他嘴上说的那样吧。他没有说谎,但是……劫尔想起在商业国发生的事。那时利瑟尔问过他,阶级是不是早日提升比较好。 「不是叫你别介意吗……」 劫尔喃喃说道。利瑟尔听了只是微笑,伊雷文则一副「你说了什么吗」的眼神看向劫尔。 话虽如此,也可能只是因为史塔德以外的公会职员老是跟他确认谁才是队长,他嫌麻烦而已。总觉得这理由也很有可能。正当劫尔这么想的时候,马车立刻就来了。 「真的会挤到不能再挤为止耶。」 「就是为了多挤点人才把座椅撤掉啊。」劫尔说。 马车上是有座位,不过人潮拥挤的时段会折叠起来,不会使用。三人看着冒险者们把眼前的马车挤到水泄不通,最后连车顶上都坐了人才出发离开。 利瑟尔他们搭到了下一辆马车,不过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人,所以他们坐的是车顶。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上面,看起来满高的。」 「啊……嗯,呃……要、要不要跟你换?」 「没关系的。」 先搭上车的冒险者开口问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利瑟尔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仍然微笑回道。这是冒险者不该有的体贴,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到开口的人身上,眼神中却带着全力的同意,「我们都懂」。 「我先上去。」 「你上得来吗?」伊雷文问他。 在一般的乘车口旁边,设置了一道紧贴着车厢的梯子,劫尔他们三两下便登上车顶。原来如此,利瑟尔仰头看着他们的动作,点了个头,也将手伸向梯子。 等待下一辆马车的冒险者们好像看见什么不忍卒睹的东西一样,提心吊胆地在一旁看着。在众人的注目当中,利瑟尔的脚尖虽然踢到马车几下,仍然平安攀上了车顶。 不过车顶稍微有点弧度,他没办法稳稳站在上头。先坐下来的劫尔叫他过去,让他尽可能坐在正中间。 「没想到还满不稳的。」 「那当然。」 在这马车夫也稍微感到不安的状况之中,马车按照原定行程出发了。 贾吉的马车各方面都是精工打造,相较之下,公会的马车虽然坚固,却舍弃了搭乘的舒适度。利瑟尔也坐过车厢内的座椅,震动还不小。 「你屁股不会痛吗?」伊雷文问。 「是有点痛。」 马车在行进当中,伊雷文却踏着安稳的步伐走到他身边,随便伸出双腿坐下。听见他这么说,利瑟尔想起什么似地往腰包里翻找了一阵。 「啊,有了。劫尔,请用。」 「嗯。」 「你也是,不嫌弃的话。」 「这是什么啊,坐垫?……哇靠……」 伊雷文接过那片薄薄的垫子,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 「这不是幻狼的毛皮吗,怎么做成坐垫啊?」 「这种马车就算坐在车厢里也会腰痛吧?所以我就请人做了这个。」 「太浪费啦!」 幻狼正如其名,是有如梦幻般稀有的魔物。它平时栖息于悬崖或岩地的陡坡上,拥有结实的毛皮,即使从峭壁上落下也毫发无伤。 这种毛皮吸收冲击的性能特别优异,是冒险者垂涎的好东西,没想到却拿来应付马车的震动。 「哇,好有弹性!!」 「对吧?」 想说的话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即使说出口,利瑟尔恐怕也 只会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而已。伊雷文慢慢懂了这个道理,于是放弃吐槽,把坐垫垫到屁股底下。 一坐上去,马车的震动便不再冲击臀部,坐起来舒适得不得了。只要克服了糟糕透顶的震动,坐在车顶也不差,利瑟尔一行人便悠哉地享受马车之旅。 马车穿越平原,驶进森林,朝着路线上的第一座迷宫奔驰。 森林中比平原更容易遭遇魔物袭击,冒险者搭乘的马车也不例外。遇到这种状况,原则上是由搭乘马车的冒险者负责处理。顺带一提,利瑟尔至今还没有遇过这种状况。 「快抵达第一座迷宫了呢。我们是第三座吧?」 「嗯……」 利瑟尔望着叶隙间洒下的阳光向后流逝,劫尔才刚同意他的话,却忽然转向马车刚才通过的方向。 「劫尔?」 「怎么……啊,原来。你明明不是兽人,竟然有办法发现喔。」 伊雷文也轻佻地一笑,看向劫尔视线的方向。从二人的反应看来,想必有什么东西吧,利瑟尔也跟着望过去。 过了几秒,行驶中的马车后方,有什么东西猛然跑了过来。随着那几个影子渐渐拉近距离,它们的姿态也越发清晰。 「从地面上急速冲刺过来的鸟,有种不可思议的气势呢。」 「明明能飞,却很少看见那些家伙飞啊。」 「它们还是用跑的比较快吧?」伊雷文说。 这种鸟拥有流线型的身躯,约一公尺长,是名为「丛林跑者」的魔物,它们压低头部、在林间疾走的身影灵活又迅捷。 它们好像嫌弃翅膀妨碍冲刺一样,收起的双翼紧紧贴在身上。铁一般的嘴喙在叶隙洒落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万一遭到突击可是非同小可。 这时,马车内部也传来些微骚动,看来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 「劫尔,万一我快掉下去再麻烦你了。」 「别掉下去啊。」 基本上由坐在车顶的人负责警戒周遭,这是冒险者之间的默契。伊雷文正要去转告车夫,叫他停下马车时,利瑟尔却制止了他,往车厢边缘靠过去。 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这么倒吊下来,探头望向马车窗口,衣角由劫尔稳稳抓着。 「哇!?什么,原来是贵族小哥喔……」 「很危险欸,差点要出手攻击了。」 「不好意思。」 吓了一跳的冒险者纷纷松了一口气,也有人出言警告,一伙人望着窗口倒吊的利瑟尔,真是奇特的画面。 「所以是魔物吗?」 「是的,三只丛林跑者。」 冒险者们嫌麻烦似地皱起脸来。 马车上载了这么多人,很难甩开它们,而且这种魔物又非常棘手。它们在及膝的高度尽情冲刺,嘴喙只消一击就能在树木上凿出一个洞,假如正面吃它一击,腿就废了。 「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各位应该没有人想要迎击吧?」 「啊?」 没办法了,冒险者们正要准备迎战,一听之下纷纷停下动作。 「如果没有特别想要的素材,我们会直接打倒魔物,尸体就丢在原地啰。」 听他的说法,就是不必停下马车就能收拾它们的意思吧。也是,还有一刀在嘛,冒险者们意会过来,各自点了头。 「我知道了。」 利瑟尔露出柔和的微笑,便从窗口消失了。这人果然不是冒险者吧,他们边目送那人回到车顶边想,接着站在窗户附近的冒险者争相窥探外头的状况。 那群猛然逼近的魔物,已经近得能看出翅膀上的纹路了。 「你要用魔法喔?」 既然说不必停下马车,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原本正要起身的伊雷文问道,利瑟尔则朝他抛出另一个问句。 「你呢,素材需要吗?」 「是不用啦,但……等等……那啥!」 随着那声惊呼,连续几声爆裂音在林间回响。伊雷文瞪大眼睛,马车里的冒险者则感到疑惑,那是什么声音? 「啊,被躲开了,速度敏捷的魔物就是不一样。」 「还有两只。」 「好的。」 中断一会儿,又传来两声爆裂音。「已经没事了。」听见利瑟尔这么告知车夫,车厢里的冒险者才明白魔物的袭击已经结束。毕竟他是法师嘛,一定是用了什么魔法,冒险者们自认理解了事件经过。在他们头顶上,伊雷文正怀着今天不晓得第几次「无法理解」的感受,朝着利瑟尔逼近。 「那是……等等……虽然我是本来就知道啦!」 「啊,你知道呀。」 「刚刚那个怎么飘在半空!?」 「那是应付后座力的对策。」 「再让我看一次!」 「不行。」 伊雷文死缠着他不放,最后得出了「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结论才冷静下来,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无法释怀。 这时,利瑟尔忽然呼出一口气,愣愣地看着向后流逝的风景。劫尔正略显诧异地望着他的举动,利瑟尔的身体便斜倚过来,头靠到他肩膀上。 「怎么了?」 这点程度不至于令他疲倦才对,劫尔蹙着眉头问道,但那表情立刻转变为无奈。 「我晕车了。」 「晕了?……护卫的时候不是没问题?」 「那时候没有晃得这么厉害。」 至今为止利瑟尔搭过几次马车,从来没有头晕过。但这次是在相当程度的颠簸中,朝着反方向集中注意力瞄准目标,因此才导致不适。 说到底,在原本的国家,利瑟尔搭乘的可是顶级舒适的上流阶级御用马车。这也没办法,劫尔叹了口气,便随他去了。他身旁的伊雷文,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翻了翻自己的腰包。 「你还好吗,这个给你。」 「嗯?」 「巧克力。」 伊雷文特地拆开包装,递了过去。利瑟尔正要伸手去接,却被对方躲开了。他眨了眨眼睛,那人扬起得意的笑容,把巧克力递到他嘴边。 利瑟尔露出苦笑,张开嘴巴。没想到那块巧克力并不太甜,吃下去头脑居然清醒了些。他带着温煦的笑容品尝巧克力,任凭劫尔伸手松开自己的衣襟。 「甜的东西对于改善晕马车的症状很有效呢。」 「这说法我好像在哪边听过哟。」 伊雷文说完,拉起利瑟尔的手,开始揉捏他的手掌到手臂一带。按起来虽然舒服,利瑟尔还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是什么按摩?」 「听说可以治晕车,老实说我觉得只是偏方啦。」 「哦?第一次听说。」 马车车顶坐起来仍然颠簸,不过利瑟尔本来就不容易晕车,在按摩之中身体状况慢慢恢复了过来。他向伊雷文道了谢,那双体温比唯人稍低的手便离开了。 马车的速度也渐渐减缓,看来第一座迷宫已经近在眼前。 「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好很多了。」 「怎么样啊,我很有用吧?」 「对呀,真是好孩子。」 看见利瑟尔的微笑,伊雷文哑口无言。他这么做本来没什么盘算,后来自己注意到这件事,自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对,才装成一副另有企图的样子,却被利瑟尔毫不犹豫地肯定了。 根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嘛,伊雷文苦恼地抱着头。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从劫尔肩膀上抬起头来。马车停了下来,可以看见几位冒险者正朝着迷宫大门走远。 「这迷宫是?」 「很暗的洞窟。」劫尔回答。 冒险者们稍微举起手朝这边打了招呼,是感谢他驱逐魔物吧。利瑟尔微微一笑,也挥挥手回应。他们腰间全都系着提灯,应该是照明用的魔道具了。 「里面有位置了,你们要下来吗?」 「难得这边可以坐下,没关系。」 马车夫特地喊了他们一声,利瑟尔婉拒了。天气也不错,偶尔坐坐车顶也不坏。马车再度开始行驶,一行人在车顶悠哉闲聊。 伊雷文依然怀着来不及消化的千头万绪在二人身旁哀叫,不过谁也不在意。 24 「箱型洞窟」的迷宫内部,是由正四方形的空间串连而成。 地板与墙壁之间构成直角,极度井然有序的空间当中看不见任何照明,却相当明亮。壁面平整光滑,一点凹凸起伏也没有,材质也看不出是石头还是什么物质。 通道也相对宽敞好走,是冒险者之间评价相当不错的迷宫。 「白石巨人出没的是三十层以后……劫尔,如何?」 「到过最深层了。」 「那就用魔法阵……啊,但是……」 「我也没问题哟!」 这迷宫是向上延伸的类型,一共有六十层。 到了三十层,理论上魔物也都有相当的强度。劫尔暂且不论,看来伊雷文也曾经独自潜入这座迷宫,光从这点就可以窥见他的实力。 顺带一提,利瑟尔办不到,所以他也不会独自造访迷宫。这才是正常的,但因为待在他身边的是劫尔,利瑟尔总是觉得自己「还差得远呢」。 「那就请你在我们传送之后过来。」 「好——」 由于没有组队,三人无法同时使用魔法阵。在利瑟尔他们传送之后,伊雷文也立刻启动了魔法阵。 三人毫不费力便抵达第二十层,一行人打量着依旧一成不变的方形通道。宽敞的道路连石巨人也能轻易通过,视野相当良好。 「构造简直算是一丝不苟了,不过我还满喜欢的。」 「我知道。」 「你给人的印象就是会喜欢这种的!」 虽然这空间井然有序得不像洞窟,不过分支出去的通道没有门也没有其他装置,确实是洞窟的结构。简单明了真不错,利瑟尔边说边迈开步伐,看得伊雷文「欸……」了一声。 这通道什么特征也没有,连距离感都难以掌握,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的所在地。一般冒险者会购买地图,要不然就边记录路线边前进,但这二人完全没有类似的动作。 「我不想在回去的时候迷路欸。」 「咦?」 「啊?」 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我说的话没那么奇怪吧,伊雷文面部抽搐。 尽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利瑟尔的常识却时常有所缺漏。原因他早就一清二楚,伊雷文看向事不关己似地站在原地的劫尔,眼神像在质问「为啥会变这样」。 这时,伊雷文偶然发现地板上有道奇怪的刻痕。 「啊,那边有陷阱喔。」 「是这个吗?」 「等等……你为啥要踩……哇!?」 利瑟尔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下一秒,伊雷文差点跟着脚边的地板一起陷下去,立刻被他躲开了。看见那人佩服似地朝这里望过来,他只有满腹的疑问。 「咦,我没说吗!?说了吧!你为啥还踩!?」 「我还是第一次事先知道哪里有陷阱,不小心就……」 「不小心个头啦!怎么可能到现在一次也没看过陷阱!」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正兴味盎然地观察脚边的机关。 伊雷文再次看向劫尔。教导利瑟尔冒险者相关知识的理应是他没错,到底是怎么教的?不对,说不定没教咧。 「我不太擅长发现陷阱,劫尔看到陷阱也不会告诉我。」 「要是希望我告诉你,你就直说啊。」 「反正发动了也没事呀。」 就是因为这样还没事,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只要有劫尔在,利瑟尔就不会有危险。 地板陷下去他会躲开,箭矢射来他会抓住,有魔物涌出他会斩杀殆尽,天花板掉下来也有他接着。这样的劫尔不在意陷阱,所以利瑟尔也不在意。 这标准太奇怪了,伊雷文忍不住露出尴尬的假笑。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那里有陷阱?」 「直觉啊,有些地方感觉会有陷阱,一看就发现真的有。」 用直觉就能找出陷阱的伊雷文,也算是相当超脱常人标准的人物了。这是因为他了解在哪里设下什么陷阱效果最好吧,这男人能够精准察觉别人讨厌的事情。 虽然这是白石巨人出没的阶层,但出没的魔物并不是只有白石巨人一种。 在迷宫当中四处走动,自然会遭遇各式各样的魔物,其中也有利瑟尔至今一次也不曾见过的魔物。 看来这个迷宫的特色,是「飞天宝箱」、「杀人傀儡」这类没有生命感的魔物。和它们交手的时候,利瑟尔他们第一次见到伊雷文战斗的姿态。 「该怎么说,很独特呢。」 「双手都拿刀,只有特别爱搞怪的人才会干这种事。」 他奔跑起来就像蛇,时而掠过地面,时而飞跃空中,变化万千、自由自在,剑尖由意识所不能及之处袭来,要挡下想必相当困难。虽然没有劫尔那种一击必杀的猛劲,但他的攻击段数繁多,招招瞄准要害,能确实将对手逼入绝境。 「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意外。」 虽然攻击段数繁多,但这看来也不是他需要费力苦战的敌手,三两下便收拾干净了。本人大概觉得不够尽兴,一副有点无趣的样子。 顺带一提,他的移动方式独特,速度又快,利瑟尔的眼睛已经追不上了。得看见被步伐牵动的红色长发,才能明白「啊,原来他发动攻击了」。 「喂,最后一只。」 「好的。」 伊雷文的动向对利瑟尔来说难以预测,万一误伤到他就不好了,因此利瑟尔没有进行支援,转而在确认劫尔负责收拾附近的魔物之后,开枪击杀从远处逼近的魔物。 同时,战斗告一段落,伊雷文灵巧地转动手中的短剑,边把玩边朝他走来。 「在一刀大哥旁边比较起来,我果然就逊色了喔。」 「老实说,你的动作比较华丽,在我看来反而比较厉害呢。」利瑟尔称赞道。 「闪避成那样,看起来当然华丽。」 基本上,伊雷文不会用剑承受敌方的攻击。他的武器也是迷宫品,但不像劫尔的剑拥有那么多上等加护,倒不如说劫尔那把大剑的性能好过头了。 一般来说,大多数迷宫出产的武器也只有一些聊胜于无的加护,与市售品相差无几。 「我的武器是有抗劣化加护和利刃加护啦,但不想让它破损,这对双剑我很喜欢说。」 「光是能躲开就很厉害了。」 在魔物包围之中,还能闪避所有攻势的人可是屈指可数。归根究底,凡是毒药能奏效的对手,伊雷文的剑尖一划到敌方就分出胜负了。 但也有许多魔物不怕毒液侵袭,这座迷宫正好就是这类魔物的宝库,所以并不构成质疑伊雷文实力的理由。 「之前他好像说是无师自通对吧,很俐落的动作。」 「关节够柔软吧,活动范围够广,同时挥两把刀也不会互相干扰。」 纵使利瑟尔完全不懂剑,也看得出他实力非凡,而劫尔也开始考虑跟他比试比试了,可见伊雷文的剑技之精湛。 「平常很少看到双剑士,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这比 你的武器普通太多了好吗!」 伊雷文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只要先灌好魔力,我也可以用你的枪吧?」 「你肩膀会碎掉。」劫尔说。 「果然喔?」 魔铳的冲击力道大得惊人,至少会撞到肩膀脱臼,弄不好的话肩膀会碎裂到整条手臂都动不了。更惨的是,一般还无从得知枪管里面有没有装子弹,不愧是人称「最适合打出关键一击,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的武器。 「还真亏我有办法闪过欸。」 「身手到了你这种境界,应该可以轻松避开吧?」 「这个嘛,因为它只会直直射过来啊。」 「劫尔也是这么说的。」 一行人在闲谈之中,好整以暇地前进了一会儿。这时候,劫尔蓦然停下脚步。 伊雷文也一副心里有数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利瑟尔也跟着照做。侧耳倾听,一阵微小的隆隆声传来。那是岩石彼此撞击的钝重声响,正从前方那道转角的另一端,朝着这边缓缓逼近。 不必亲眼看见它的体型,也能感受到那庞大的存在感,不愧是高阶委托,难度也是三级跳。石巨人从转角那一头缓缓现身,这是除了地底龙之外,利瑟尔在迷宫里见过最巨大的魔物。 「体型还真庞大。」 「在头目以外的魔物里算大吧。」 「不过它动作很迟缓哟!」 石巨人外观看起来就像无数岩块重叠在一起,再将表面磨平的样子。由于动作迟缓,冒险者可以轻松跑过它身边回避战斗,因此除非接下石巨人相关的委托,否则常常略过这种魔物不打。 但是,一旦想要认真对付,它可是非常棘手的魔物。 「白色的特别棘手对吧?」 「不像其他颜色,魔法对白的没用。」劫尔说。 「而且就连斩击都不太有效咧。」 有颜色的石巨人各自带有不同属性,使用相反属性的魔法就能应付,但不带色彩的白石巨人是唯一例外。石巨人的核心经常用于制作魔道具,由于讨伐难度较高,白石巨人的核心在市面上也鲜少流通。 「魔物图鉴上是说,它们最大可以达到十公尺那么高……」 「大部分都是这种高度吧。」劫尔说。 「在这边感觉不太可能看见呢。」利瑟尔同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石巨人,一只大约四公尺高,另外两只约三公尺。抬头看去相当有压迫感,高举双臂的模样令人看得不禁愣在原地。 那巨大的身躯想必相当沉重,它们撼动地面的双脚每逼近一步,都响起震动内脏的重低音。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做个实验。」 「啊?可是魔法没效耶?」伊雷文纳闷。 眼前的石巨人宛如高墙般挡住去路,利瑟尔朝它们架起魔铳。 除了核心以外,石巨人没有弱点。一旦核心被破坏,石巨人也会随之崩毁,但假如要破坏核心,还是先把石巨人打倒比较快,因为核心埋藏在哪个位置完全是随机的。 利瑟尔瞄准石巨人的头部,扣下扳机。 「……为啥有效啊,那不是魔力吗?」 随着那声爆裂音,石巨人的额头被打出一个洞。洞口旁边有些微裂缝扩散开来,但这点程度还无法封住它的行动。 「石巨人的核心和魔石不同,会自动吸收魔力吧?」 「谁知道。」 「是这样喔?」 自己缴交的素材拿去做什么用途,大部分的冒险者都没有兴趣。怎么会不想知道呢?利瑟尔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再次将枪口转向毫不放缓脚步、持续逼近的石巨人。 「魔法对石巨人无效,是因为核心会吸收它承受的魔力,图鉴上是这么写的。应该是吸收之后将魔法无效化了。」 「啊……带颜色的只能吸收自己的属性,所以相反属性的魔法有效?」劫尔问。 「没错。」 紧接着,利瑟尔又连开几枪。 随着几声枪响连续往头部击发,裂缝也逐渐扩散,石巨人的头部终于承受不住攻击而崩毁。它巨大的身躯这时才终于停止动作,全身也随之崩落。 「一般魔法是将终止点设定在魔物身上对吧?这也就是朝着核心输送魔力的意思。但我的魔铳不一样,魔力会直接贯穿到目标背后,所以我才想可能不会被吸收。」 当然,万一运气不好打中核心,一样会被吸收就是了。 「实验成功了?」 「是的。」 利瑟尔露出满足的微笑。那就好,劫尔听了朝他点点头,拔剑出鞘。 石巨人已经来到挥舞巨大手臂足以打到他们的距离,劫尔抢先一步奔向它,不等敌方挥下那双巨腕,挥剑就是一斩。那把纤细的大剑假如从正面劈砍下去,感觉一定会折断,此刻却挟着划破空气的斩击声,将石巨人的躯体一刀两断。 「你那挥一下就结束的是怎样!?」 「吵死了。」 在他身旁,伊雷文才刚按照正常做法击碎了石巨人双脚的关节,看了劫尔那一斩忍不住吐槽。不过伊雷文自己的剑技也超乎寻常,那可是一般来说难以攻击到的部位,却被他轻易破坏了。 「唉……这两个人真的是太夸张了……」 石巨人轰隆隆倒了下来,随着撼动地面的冲击卷起一阵风压。伊雷文边叹气边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它,朝着它头部看起来状似眼睛和嘴巴的空洞,随手抛进了什么东西。 劫尔拉过利瑟尔的手臂,和他对调了位置。同时传来「轰」的一道巨响,石巨人应声碎裂,构成身躯的小石块爆散开来。 「盗贼的首领说什么鬼话。」 「我只是『前』首领好吗,前·首·领。」 利瑟尔探头看向那一边,只见头部灰飞烟灭的石巨人倒在地上。原来如此,他点了个头。 「它的核心,指的是哪个部位?」 「喏。」 「完全裂成两半了耶。」 「位置不凑巧吧。」 利瑟尔正准备开始寻找委托需要的石巨人核心,只见劫尔轻松蹲下身去,拾起看似混浊玻璃块的东西,还可以看见它平整的断面。 看来是核心刚好埋在劫尔斩过的地方吧,委托品必须完好无伤,因此这颗派不上用场了。 「我去找你那只的核心。」 「拜托你了。」 一阵喀啦喀啦的声音,在伊雷文狐疑的目光当中,劫尔一脚一脚踩碎石巨人的身体。利瑟尔自顾自端详着刚才劫尔给他的核心,接着观察够了,便将裂成两半的核心随手一扔。 「喂你为啥丢掉啊!」 「咦,劫尔不是也说这样没办法拿去卖吗?」 「你干嘛那么相信他啊!?」 伊雷文气势汹汹地凑了过来。 「这东西本身够稀有,就算裂成两块还是可以卖哟。」 核心即使破损,同样保有吸收魔力的功能。价格虽然没有完整无缺的核心那么漂亮,仍然是 一般冒险者乐于收集起来出售的战利品。 但是劫尔嫌麻烦,只剥取头目身上的素材,对于沿途魔物的素材几乎不屑一顾,所以利瑟尔也不太清楚。 「原来是这样……哦,确实能感受到魔力被它吸收了……」 「喂。」 「啊,是。」 利瑟尔对于确认新知不遗余力,劫尔则把他摆在一边,不以为意地继续寻找核心。看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把核心抛过去给利瑟尔,看来这一切他都习以为常了吧。 看样子还不如乐在其中比较轻松,伊雷文这么想,逐渐恢复了常态。他第一次学会自制,至今甚至压抑着原本自由奔放的性格。 「一刀大哥,也帮我踩这只嘛。」 他愉快地眯起修长的眼尾,走近石巨人的脚步轻盈灵巧。 「是说能踩爆这个太突破常识了吧,你是不是光用踢的就能打倒它啊?」 「谁知道。自己打的你自己解体。」 「解体石巨人一定要用铁锤欸,你不知道喔?」 「不知道。」 伊雷文哈哈大笑,利瑟尔也面露微笑,将核心收好。 看二人一直踢皮球似地叫对方负责解体,利瑟尔便说他想试试看,却被二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心里有点落寞,但这是秘密。 接下来的伊雷文状况绝佳。 他宛如摆脱什么桎梏似地俐落挥剑,不断斩击,看见什么斩什么。不管是石巨人还是铁铠,凡是能斩的部分都毫不客气斩下去,那模样充满活力,完全不给利瑟尔他们出手的机会。 「这明明是我们的委托,这样好吗?」 「就随他高兴没差吧。」 一行人从第三十层走到第四十层,一路讨伐石巨人,最后收集了不少核心。 「收集到这个数量够了吗?」 「实际上大概不需要这么多。」 「咦?」 接近四十颗核心,从早上收集到午后,这成绩可说是优异过头了。 一般冒险者攻略迷宫的时候,只要一天内能抵达下一个魔法阵,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考量到这一点,这已是破格的成果,但是对劫尔来说这还算慢的,而把劫尔当成判断标准的利瑟尔也一样。伊雷文也是,尽管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样子,但他也是实力超群的人物,一样觉得这步调没什么好奇怪的。 三人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正好第四十层设有魔法阵,一行人便直接传送回了迷宫入口。 「虽然里面很明亮,真正的阳光果然还是不一样呢。」 「有的迷宫啊,里面不是也会有太阳升起吗?」伊雷文说。 「晚上的时候进去就搞不清时间了。」劫尔说。 「我懂!」 走出迷宫,仍然是太阳高挂的时间。三人各自伸展筋骨、深呼吸,放松心情,等待回程的马车。 公会的马车在清早频繁往返,到了其他时段就只剩下稀少的班次,万一时间不凑巧,等候一小时以上也稀松平常。尽管如此,搭乘马车还是比徒步走回去来得省时,所以谁也不会抱怨。 「大概再等三十分钟。」 伊雷文抬头看着公会挂在迷宫大门上的沙漏。 马车夫每次抵达迷宫门口,便会将沙漏倒转过来,一看就知道前一辆马车离开后过了多久。最慢两小时以内一定会有马车通过,所以能够计时两小时的大型沙漏,在这里是方便又一目了然的判断标准。 「已经到了下午,我也开始饿了。」 「还不是因为你把饭拿给这家伙吃。」 「很好吃喔!」 迷宫大门附近一样是城外的野地,有遭遇魔物袭击的危险,不过它们的攻势不像迷宫内部那么积极。三人在这里优闲地等待马车到达。 「在迷宫里吃便当,老实说我看到的时候超傻眼的欸。」 「其他人在迷宫里都不吃东西吗?」 「是会吃啦……」 迷宫攻略动辄耗费一整天,冒险者当然多少也会带上食粮。 但是,在迷宫里可没空悠哉吃饭。一般冒险者是像伊雷文那样带着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或是吃一口就能补充营养的树果,利瑟尔他们却照常吃着旅店女主人准备的便当。 因为基本上,一有魔物袭来劫尔就会注意到,而利瑟尔坐在原位就可以击杀。伊雷文已经决定了,与其努力习惯还不如乐在其中,但是看在他眼中,那休息时间还是悠哉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是说竟然给冒险者带便当,这没问题吗?」 「我一个人出去的时候都是饭团。」 「那个人在其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二人小声交谈,幸好这段对话没传到利瑟尔耳中。 接着,伊雷文走近正望着沙漏的利瑟尔,像在说「给你」似地伸出握着的拳头。利瑟尔一伸出手,几颗包好的巧克力便落在他掌心。 「这个给你,就当作我的赔礼。」 「谢谢你。」 那时看见利瑟尔的便当(夹满肉和蔬菜的三明治),伊雷文说着「好好哦——好好哦——」,露骨地张开嘴巴等在那里,于是利瑟尔的午餐就让给他了。伊雷文给他巧克力,是充作午餐的回礼吧。 利瑟尔当时没什么饥饿感,不过到了这个时间还是难免会饿。他露出微笑,感谢地收下了。 「啊,是说刚好有时间,怎么样呀?」 利瑟尔正含着口中的巧克力,伊雷文本来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这时忽然转头看向劫尔这么说。他指的是比试吧,不久前才状态绝佳地活动过筋骨,看来动得还远远不够。 这一点,劫尔也一样。这一趟没有和头目交手就出了迷宫,他也不够尽兴吧。看见劫尔投来征询的视线,利瑟尔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你要撑过五分钟啊。」 「耶!」 利瑟尔小心不弄掉堆在手掌上的巧克力,悄悄往大门边靠,接着望向持剑的二人。 伊雷文握着双剑的手臂垂在身侧,紧盯着劫尔,宛如寻找猎物破绽的捕食者。劫尔仅以手腕支撑那柄足以垂至地面的大剑,以自然的姿势站立。微风拂来,地面斑驳的树影随之摇动。 「口令。」 听见劫尔的嗓音,利瑟尔停下手边正要拆开巧克力包装的动作。 四周是静谧的森林。这附近不知道会不会遭受波及?虽然这么想,利瑟尔并没有加以制止,只是微微一笑,悠然开口。 「开始。」 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比起来,这道口令实在显得太过温和,那声音却清澈得不可思议,穿透二人的内心。 纵使那道嗓音听得他差点入迷,伊雷文仍然蹬向地面,出其不意地迈步疾奔。他的动作宛如滑过地面般灵敏,到了劫尔眼前又加快了速度。 下一秒,那道身影消失于无形。劫尔毫不动摇,举剑一挡,阻止了对方来自背后的奇袭,同时微微一偏头,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避开伊雷文刺出的另一把剑。 「哈哈,这你也躲得过!」 第一波攻势以失败告终,伊雷 文却露出尖牙笑了开来。 他瞬间拉开距离,再次斩向劫尔。骤如雨点的攻势之下,金属相击的尖锐声响听起来几乎重合,劫尔却全数挡了下来。 「(嗯……看不清楚。)」 二人用尽所有空间展开激烈攻防,对于利瑟尔来说,就连要用目光追随剑影都相当困难。他努力了一下子,最后还是怀着观战的心情品尝巧克力了。 「哈,你用那种大剑……怎么还这么快……!」 「你才是别再瞄准脖子了,很难控制力道。」 听了劫尔这句话,伊雷文咋舌一声,心情却十分高昂。 以刺激来说稍嫌不足,但不择手段征服强者的瞬间,可是无以取代的快乐。虽然现下还不足以征服对方,不过为此尝试错误的过程他并不以为苦。 劫尔追求与强者一战,只为了衡量自身的力量;伊雷文挥剑,则是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 二人的动作不断加速。利瑟尔打从一开始就只看得出速度很快,但就连他都注意到划开空气的声音越来越非同小可,也注意到这场交战大肆波及了周遭林木,却完全没有影响到自己周遭。 是劫尔为他挡下了攻势,还是即将丧失理性的伊雷文也下意识避开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利瑟尔微微一笑,这时他身边的迷宫大门忽然打开了。 「唉……果然差一个就是不出来,那个杀人傀……唔哇!」 「马车应该就快来了,待在这边是安全的,请到这里来吧。」 是潜入同一座迷宫的冒险者。终于出了迷宫,眼前却是一片异常空间,看得他们脸颊抽搐,不过听到「安全」这个关键字,一群人还是愣愣地照做了。 他们稍微和利瑟尔保持一点距离,聚在一起哑然看着眼前的攻防,只能勉强喃喃说着「好厉害……」。 「这只是比试而已,不用担心。看起来劫尔拿捏得很好,应该不至于演变成最坏的状况。」 「比、比试?话说那名字是一、一刀?」 冒险者们紧盯着受到剑击声响支配的空间,无法移开目光。听见劫尔的名字,他们这时才终于正眼看向利瑟尔,一看便僵住了。 到了最近,在王都活动的冒险者要是还不认识利瑟尔他们,甚至会被人笑没常识。他们也一样,当然见过眼前这位酷似贵族,不晓得为什么站在这吃巧克力的冒险者。 众人的视线纷纷汇集到他身上。难得的巧合,利瑟尔递出掌中的巧克力。 「你们也累了吧?不嫌弃的话,大家一起分着吃吧。」 「喔……嗯……」 身为队长的男子正准备接过他手上的巧克力,这时一把小刀咻地射来,掠过他指尖,距离近得几乎要削到指甲。 男子以为自己的手指不保了,队友们也一样吓得脸色铁青。只有利瑟尔眨了眨眼睛,向对方道了歉,望向小刀飞来的方向,为难地垂下眉毛。 「这样很危险哦。」 「但那是!我送给……你的……欸……!」 在迷宫里大气不喘一下的伊雷文,这下却肩膀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看着这里。 他锐不可当的气息,此刻已烟消云散。劫尔大概察觉比试难以继续,于是无奈地举起大剑,剑身朝着伊雷文头顶挥下,「铿」一声直击脑门,敲得伊雷文抱头蹲了下来。 「如各位所见,我们已经好好训斥他了,请各位不要见怪。我想他没有恶意,也无意伤害你们才对。」 看见伊雷文那副模样,利瑟尔有趣地笑了,转向战战兢兢缩回手,看起来甚至引人同情的冒险者。要是平常的状况,有人来挑衅哪有不接招的道理,他们肯定会回敬一场乱斗,但现在完全没了那种气魄。 「这个给你们,就当作是歉礼吧。」 利瑟尔从腰包取出什么东西递了出去,就像在挽留对方逐渐收回的那只手。 男子一脸茫然,来回望着利瑟尔沉稳的表情和他伸出来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掌朝向上方。有什么东西轻轻放到他手中,他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又僵住了。 杀人傀儡的缎带。他们几天前开始接下的委托,需要的正是这项素材,今天距离指定数量刚好差一条。 「喏,请原谅他吧。」 「呃……嗯。」 看见利瑟尔的微笑,站在男子身后的队友们也忍不住点头。 毕竟搁在男子手掌上的缎带有接近十条那么多。这是杀人傀儡偶尔会戴在头发上现身的缎带,并不是每次打倒它必定能取得的素材。如此罕见的东西,又不是只给一条,而是接近十条。 「真的没关系吗……?」 「是张贴在公会的委托对吧?那个任务我记得是有追加报酬的。」 每次到公会去,利瑟尔都会将委托浏览一遍。根据自己印象中的委托内容,以及他们走出迷宫时的对话,他才作此猜测,看那群冒险者的反应,应该没有错吧。 这反而应该感激才对吧?冒险者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堆缎带。利瑟尔见状,明白交涉成立了,于是对他们笑了笑,便与劫尔他们会合。 「……我不是你队友,你不用帮我说话没关系。」 伊雷文仍然蹲在原地,露骨地闹着别扭,此刻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抬头看向利瑟尔。不晓得是在懊悔不该给利瑟尔造成困扰,还是不愿看见利瑟尔为了自己请求别人谅解。 态度虽然目中无人,但他周遭的氛围多了几分颓丧,利瑟尔见状露出抱歉的微笑。 「是我不好。难得你送我的东西,分给别人太失礼了。」 「……」 「一起吃吧,嗯?」 他拆开包装,递到伊雷文嘴边。巧克力凑到纤薄的嘴唇前方,他张开嘴,利瑟尔轻轻将它放入他口中。手指碰到唇瓣,巧克力才终于被他吃下。 伊雷文的目光追着那指尖逐渐远离,他蹲在原地把脸埋进臂弯,默默含着巧克力。 「撑过五分钟了呢。」 「这样还有闲工夫在乎你的事,表示下次还可以再撑一下吧。」 他侧耳倾听头顶上传来的闲谈,那张脸依然埋在臂弯,却流露几分笑意。 他说还有下次,算是认同了自己的实力吗?下一秒,头上忽然感受到些微重量,他瞠大了眼睛。 「啊,马车来了哦。」 那温暖的手心,立刻又悠悠地离开了。他惋惜地抬起脸,看见利瑟尔露出温和的微笑,面向马车驶来的方向。 看见那柄打得他头上肿一个包的大剑晃过视野一角,伊雷文发现那人是在关心他。刚才,是那只动作温柔的手摸了他的头一下,他望着那只不像冒险者的手,移不开视线,仍然缓缓站起身来。 「来,我们走啰。」 「好——」 他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拨乱头发,跟在利瑟尔他们后面上了马车。这时段回去的冒险者寥寥无几,利瑟尔和劫尔都坐在车厢内的座椅上。 看见那群冒险者不太好意思地一起坐上马车,伊雷文边嘲笑他们,边硬是坐到利瑟尔旁边。 「太挤啦。」 「又没关系!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缎带啊?」 「我本来想说,下次可以把它用在某人的礼物上试试看。」 「啊……」 劫尔听了似乎了然于心,看得伊雷文露出狡黠的笑容,「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地追问了起来。 25 「调查之后发现,确实有一个队伍符合你所说的条件。」 「不愧是史塔德,办事真有效率。」 缴交白石巨人的核心之后,利瑟尔再次与史塔德交谈。 核心的数量果然太多了,他们挑了品质最好的十颗左右缴交,因为超乎想象的数量完全超出了委托人的预算。 利瑟尔接过了委托报酬的一百五十枚银币。接取委托前拜托史塔德调查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利瑟尔向他道了谢,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回应史塔德默默望着他的眼神。 「在这里说可以吗?」史塔德问。 「只要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一边让利瑟尔摸着头,史塔德眼神环视了周遭一圈。 他轻轻拉了拉抚摸头发那只手的衣袖。利瑟尔露出微笑,上半身前倾,姿势像是探过身去看史塔德手边的委托文件。那张漠无表情的脸孔凑到近处,小声说了些什么。 那压低的音量仅传到利瑟尔一个人耳中,利瑟尔加深了笑意,表示他知道了。 「这样手续就完成了。」 「谢谢你。」 接着,史塔德一如往常返还了公会卡,利瑟尔也跟他闲聊了几句,便回到在后方等待的劫尔他们身边。 「久等了。」 「嗯。」 「你们早上跟刚刚都聊得特别久耶?」 「只是有点事情要拜托他。来,这是你的。」 看见他递出的银币,伊雷文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那堆熠熠生辉的银币,数量恰好是这次委托报酬的三分之一,意思不言而喻。「这样好像我硬抢走你们的报酬欸……」伊雷文一脸不满地拒绝了,但利瑟尔不以为意,仍然将银币塞到他手上。 盗贼还怕抢走人家什么?劫尔毫不掩饰脸上无奈的表情,却没有反对。 「咦……可是我本来没有这个意思欸。」 「你是贡献最多的人呀,一定要好好算给你。」 「一刀大哥不在意吗!」 「这是队长的决定啊。」 看见利瑟尔坚持不让步,伊雷文于是放弃抵抗,把银币收好。 他往后也打算擅自跟着他们行动,以后一定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吧。但是在他看来,以利瑟尔和劫尔的个性,不想做的事情他们绝不会做。如果觉得困扰,他们会直言不讳。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特别在意。伊雷文断然接受了这件事,他本来就不是特别体贴的人,个性也不太介意这种小事。 「对了,那个巧克力很好吃呢,是哪里买的?」 「你真有眼光欸!那是在中心街西门那边……」 三人正准备离开公会。 利瑟尔正要踏出敞开的大门,却有几个冒险者同时从反方向走来。幸亏伊雷文伸手挡在利瑟尔眼前,劫尔拉住他的手臂,双方才没有撞上。 迎面走来的冒险者们也踉跄几步,停了下来。 「你走路看哪……啊!」 原来是艾恩,身边没看见他的队友。 他出声威吓的架式看起来驾轻就熟,与利瑟尔熟知的老实样大相径庭。想到他在自己和劫尔以外的人面前是这副模样,令人忍不住微笑。 由于懒得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劫尔提议隐瞒他们与艾恩一行人攻略迷宫有关的事,因此至今为止,双方几乎没什么来往。 「不……呃……」 艾恩正要开口骂人,便发现「这下惨了」,现在正颜面抽搐,僵在原地。利瑟尔见状苦笑,是不是帮他解围比较好?他才正要开口,却有人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还敢问看哪喔?杂鱼哪有正眼看的价值,安分点给我靠边走啦。」 「啊!?」 伊雷文立刻出言挑衅,艾恩也反射性地迎战。 某种意义上,这是冒险者正确的态度。双方都是经历过实战的人,互瞪的眼神相当凶狠,气氛一触即发。一般总是认为冒险者以粗暴的人居多,看来这个印象也不见得是错的。 利瑟尔佩服地这么想道。这家伙又在想什么蠢事了,劫尔无奈地低头看着他。 「好了,不可以挡住出入口哦。」 二人之间弥漫着即将亮刀的险恶氛围。这可不行,利瑟尔面露苦笑,出言劝阻。 「艾恩,我想你带着整个队伍也打不过他哦。」 「咦,呃……是。」 「上次见面是你让我同乘马车的时候吧,那时真是谢谢你了。」 艾恩头上一瞬间飞过好多问号,不过他立刻听懂了利瑟尔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假装成这么回事吧。 另外,利瑟尔主张自己是受到艾恩帮忙,而非有恩于他,也能避免旁人将他们的关系与迷宫通关一事连结在一起。注意到这件事的人想必都已经心里有数,不过这种人也不会到处乱说话。 「你也是。」 利瑟尔也劝了伊雷文一声。知道对方是利瑟尔认识的人,伊雷文也敛起了险恶的氛围,但仍然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 利瑟尔他们从大门前面让开,走到公会外头。周遭的冒险者纷纷瞄向这里,不过利瑟尔毫不介意旁人的视线,径自面向艾恩。也许是久未见面的关系,艾恩带着有点紧张的神色,微微低头行了个礼。 「利瑟尔大哥,好久不见。那个……刚才不好意思啦。」 这是为了一见面就口出恶言的事道歉吧。拜访利瑟尔的那段时间,艾恩多少也习得了一点礼仪。不过目前为止,他表示礼貌的对象也只有利瑟尔他们而已。 「我听人家说,大哥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家伙缠上了……」 「啰嗦死了。」 艾恩话中带刺,边说边看向伊雷文,伊雷文则鄙视地咋舌一声。那态度仍然火药味十足,利瑟尔又劝了一声,他便不高兴地闭上嘴巴,别过脸去了。 「今天其他人没跟你一起吗?」 「他们宿醉,全部都阵亡了。」 「看来你酒力很好呢。」 「哎呀,也没有那么好啦!」 利瑟尔就这样跟艾恩交谈了几句,送他离开了。他说有事要到公会,看那身轻装打扮,大概是来领取委托报酬之类的吧。根据委托内容不同,有些时候也无法在达成当天就领到报酬。 「不可以挑衅得太过火哦。」 目送艾恩消失在公会大门内,利瑟尔微微一笑,转向伊雷文。 「对我们示好的表现已经很足够了。」 「你冷静说出这件事让人很不好意思欸。」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调,但他打死不肯对上利瑟尔的目光,看来利瑟尔也没说错。 伊雷文加入队伍的自我表现,从难以注意到的小地方,到若无其事的举动都有,可说是花招百出,这次肯定也有这方面的企图。 但是利瑟尔也明白,伊雷文的一举一动并非全都是为了自我表现。这次他是真的看艾恩不顺眼,为了利瑟尔挺身而出也是事实。 「所以呢,你是看他哪里不顺眼呀?」 「还不是!因为你……!」 伊雷文猛然转向这边,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利瑟尔偏了偏头,催他继续说下去,只见伊雷文啪一声单手遮住了脸。他别开视线,结果嗤笑一声的劫尔反而映入眼帘,他无处可逃。 「……我要回去了。」 「路上小心。」 伊雷文赌气地抛下这么一句话,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那惹眼的背影立刻拐进巷子里消失无踪。 「你还真喜欢逗年轻人玩。」 「你才是,表情看起来非常愉快哦?」 那天晚上,利瑟尔原本在旅店埋头看书,这时忽然阖起书本,站起身来。 他披上外套,稍微整装一下便走出房间。昏暗的走廊仅有月光照明,他刚刚还挨着灯光看书的眼睛迟迟无法习惯。 利瑟尔缓缓走下阶梯,来到玄关。这时,女主人正好忙完了收拾、备料工作,打着呵欠从餐厅走出来,想必是正要就寝吧。 「哎呀,利瑟尔先生。你现在要出门?」 看见利瑟尔的身影,她满脸讶异地问道。笼罩在夜晚的空气当中,她的声音也稍微压抑了一些。 「嗯,我出去喝一杯。」 「你明明不能喝酒,还要喝一杯呀?」 女主人哈哈笑道,望向利瑟尔背后。看见那儿没有劫尔的身影,她的眼神多了些担忧。要等到什么时候,女主人才会当自己是冒险者呢?利瑟尔不禁露出苦笑。 「不好意思,耽搁你了。晚安。」 女主人虽然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还是放弃似地叹了口气,送他出门了。 利瑟尔走在人烟比白天更加稀少的街道上。 到了这个时间,下工后喝酒的酒客也已经回家了。路上的行人要不是必须工作到深夜的人,不然就是冒险者,或是在酒席间错失撤退时机的醉汉。 利瑟尔一边享受这宁静的氛围,一边走向目的地。一路上仰头望月、数着星点,最后他来到一间熟悉的酒馆。 「……欢迎。」 「你好。」 老板沉默寡言,这声招呼打得也称不上亲切,不过面对老板的目光,利瑟尔依然露出微笑。 酒馆里有一张桌子坐了人,吧台则空荡荡的。利瑟尔挑了吧台的座位,坐上每次独自前来时习惯的位子。 老板瞥了利瑟尔一眼,继续默默擦拭玻璃杯。他真的不适合做服务业。 「老样子?」 「麻烦你了。」 最近,利瑟尔会把饮品交给老板决定。老板知道他滴酒不沾,关于这一点可以放心。 忽然,从老板背后传来轻敲门板的叩叩声。摆满酒瓶的架子占据了整面墙壁,架子的其中一格开了个窗口,看得见墙壁的另一侧,唯有这扇窗口与厨房相通。 老板端起架子上备好的餐点,送到唯一坐了人的那张桌子。有什么人站在窗口另一端,由于挖空的那一格位置偏低,只看得见对方的手指头。 「不好意思,今天什么也没点。」 利瑟尔面带微笑,朝着空无一人的吧台内侧这么说。架子的另一端原本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下有一只手伸到窗口轻轻地挥了挥。 看得利瑟尔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这时老板也回来了。望着老板手边帮自己调制饮品的动作,他稍微探出身子。 「能不能谈点私事?」 「……」 「不,我是想跟老板你谈。」 眼见老板瞥向以前使用过的小包厢,利瑟尔回以一句否定。看他手边动作停止了一瞬间,又再度开始调制饮品,不晓得是表示答应呢,还是回绝? 利瑟尔判断那是答应的意思,于是将交叉的双臂搁到桌子上,耳语般轻启唇瓣。 「有商业公会的店员,和冒险者一起进过那个包厢吧?」 他从胸口取出数枚银币,一次一枚,缓缓叠到桌上。那动作悄然无声,从餐桌席位什么也看不见。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币越叠越高,终于叹了口气。 利瑟尔停下手边的动作,粲然一笑。 「麻烦你了。」 酒馆老板不是那种随便张扬秘密的人,但是一旦付出的金额高过了对方的封口费,老板也没必要讲什么道义。情报交易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客人有好几组。」 「频率大约每个月一次,手边带着行李。」 「应该有类似的人物来过。」 「上一次来是?」 「大概一个月前。」 尽管对话内容如此,酒馆老板其实不曾自称为情报贩子,那个小房间原本也只是让客人尽情喧闹的派对包厢而已。 后来,这个方便小包厢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传开了,开始有客人在临走前留下几枚钱币当作封口费。不过利用包厢的人物也形形色色,大多都是商人之间单纯的商务谈判,也有客人会把刚刚被甩、哭哭啼啼的朋友塞进这间包厢里。 「看来这次还没过来啰,算起来应该差不多了才对……他们平常都几点来?」 「……客人变少的时段。正好——」 老板话说到一半,酒馆的门扉打开,掩盖了他的说话声。 他仍旧带着沉默寡言的表情,只看向门口说了句「欢迎」,便把调制完成的饮品递给利瑟尔,一边瞄了他一眼。 只见利瑟尔将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匀称的手指端起玻璃杯,缓缓喝了一口。即使目标来到店里,他的举动仍然与平常完全无异。 「那边的威士忌,两人份。」 走进店里的是个冒险者打扮的男子。 他直直走向柜台,摆上几枚银币,不等老板回话便朝着小包厢走去。老板目送他走进包厢,将那几枚银币放进架子上的大瓶子里,看来不想把这些钱和店里的营业额放在一起。 「这个真好喝。」 「……这样啊。」 利瑟尔抬起低垂的脸庞,露出微笑,老板也边拿毛巾擦手边点了点头。 在冒险者之间,利瑟尔的相貌早已为人所熟知,也许是室内光线昏暗的关系,这次没有被对方察觉,不过也可能是对方刻意不朝四周张望的缘故。 「虽然原本就猜测可能是今天或明天,这时机还真巧。」 听见利瑟尔的低语,老板什么也没说。 只不过是确认了这位印象不同于常人的客人,确实如他所想的一样而已。身为酒馆老板,他什么样的人物都见过,看人的眼光独到,却难以掌握眼前这位看似稳重的男子有什么意图。 到了最后,他的想法也只有一个:这位常客虽然不能喝酒,但是付钱爽快,友善有礼,气质又高雅,希望他别碰上危险就好。仅此而已。 「……别乱来啊。」 「好的。」 老板平时几乎不会主动搭话,看见他关切的目光,利瑟尔的眼瞳中也高兴地添了些笑意。 利瑟尔守候的另一个人,在他喝完一杯饮品之前就来了。 这次是个怎么看都不像冒险者的男人。他身材瘦长,穿著作工精致的服饰,环视了店里一圈,接着目光偶然停留在利瑟尔身上。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不愧是能够胜任高级店铺的派遣店员。看见利瑟尔自然而然对上他的视线,想必认定他属于自己平时接待的客群吧,男人露出体面的微笑这么说道。 利瑟尔不发一语,眯起眼睛微笑以对,便别开了视线。男人判断没有问题,于是踏响皮鞋的鞋跟走近柜台。 「我和人约在这里碰面。」 「已经到了。」 他以没做任何亏心事的语气,道出平凡无奇的语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真的只是在这里和人碰面,为了静静品酒才借用包厢而已。 服务业做到专精也称得上演员了,利瑟尔在心里佩服道,望向男人逐渐走远的背影。笑容无可挑剔,不过还差得远呢,他喝光了玻璃杯中的饮料。 「他们平常都待多久?」 「……最多大概三十分钟吧,不会太久。」 不能喝酒的人,要在酒馆打发时间实在不太容易,利瑟尔露出苦笑。 不过,假如状况许可,他希望今天就解决这件事。也不是非今天不可,但贾吉最近锲而不舍地造访商业公会,他明天一定也会过去吧。 三番两次提出这方面的主张,收到的回应也会越来越过分,听伊雷文说,现在公会已经一副嫌他麻烦的态度了。 「要是带个人一起过来就好了。能再请你准备一杯吗?」 利瑟尔的指尖滑过空玻璃杯的表面,酒馆老板闻言朝他点了个头。 利瑟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板闲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店面深处的门打开了。二人一起从门后现身,是因为离开时也分头行动,等于承认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那两个人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向老板付了酒钱。这时候,老板刻意站在那两个男人不容易注意到利瑟尔的位置。毕竟一方是形迹可疑的人物,一边是印象良好的常客,任谁都想偏袒后者。 「谢谢款待,零钱不用找了。」 确认那两个男人完全消失在门扉另一侧,利瑟尔也悠然站起身来。看见他放在桌上的几枚硬币,老板一脸不满,却只说了句「下次退给你」。 他知道利瑟尔打算去追那两个人吧,因此没有硬是挽留他退还找零。 路上杳无人烟,一眼就能望见他要找的人。两个男人在酒馆门口分别,利瑟尔朝着冒险者离开的方向迈开步伐。 利瑟尔没有跟踪经验,只是保持一段距离跟在那人身后而已。不过在王都,为冒险者开设的旅店大多开在同一带,对方容易认为他只是刚好要前往同一个方向。 这位男性冒险者也不例外,大概是要回到他下榻的旅店吧,方向和利瑟尔的旅店几乎一致。回去的时候不必绕太多路,太好了,他边想边走在夜路上。这时,男人忽然拐到巷子里去了。 「(也许是引诱我进去吧?)」 男人拐弯的方向没有类似的旅店才对,但利瑟尔没有停下脚步。 「(怎么会被发现呢?)」 利瑟尔在内心偏了偏头。半吊子的跟踪技巧果然派不上用场,他暗自反省,却完全忘了自己即使从远处看来,也完全不像是冒险者。本人还自豪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因此无从察觉这一点。 「(看来今天还是算了吧。)」 利瑟尔正打算就这样走过男人拐弯的那条巷子。 这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仿佛在仰望夜空,不偏不倚正好伫立在巷口。 「啧,被跟踪了吗……」 男人从巷子暗处现身,利瑟尔转身与他相对。 那男人拔剑看向这里,一看见月光下那张廉洁的脸庞,便露出惊愕的神色。不晓得是在哪里听过利瑟尔的传闻呢,还是在公会实际见过他? 利瑟尔对这人没有印象,不过早已习惯陌生人单方面认识自己了。他一如往常露出沉稳的笑容,男人见状警戒地举剑。 「跟踪我表示你发现了?」 「难道你做了什么不能被发现的事?」 「敢开玩笑,老子可不保证你的性命安全啊。不当一刀的跟屁虫就干不了这一行的家伙,还敢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 看来在陌生人眼中,利瑟尔仍然摆脱不了依赖劫尔的印象。 听了有点受到打击。利瑟尔这么想着,露出缺乏危机感的苦笑。男人确信形势对自己有利,见状只觉得他不谙世事,于是扬起嘲讽的冷笑。 「不能杀死哦。」 男人判断利瑟尔这句话是在求他饶命。 「这求饶太随便啦……呜啊!」 男人正要举剑攻来,下一秒整张脸已经被砸到地面。沉闷的撞击声响彻整条小巷,但附近没有住家。正因如此,男人才将利瑟尔引到这里,此刻这点却反而对他不利。 「那样敲没问题吗?」 「这点程度而已,没问题啦。」 伊雷文笑着说道。刚才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趁势抓着男人的后脑勺砸向地面,此时他另一只手正握着腰际的剑柄,随时准备拔剑。 「谢谢你,得救了。」 「听到报告说你一个人跟在奇怪的男人后面,吓了我一跳耶。」 「啊,还有人在监视我呀?」 「还有,我想你应该是没发现啦……」 看见利瑟尔露出不合时宜的温煦笑容,伊雷文吊起嘴角露齿一笑。下一秒,身后伸来一只手掌,掩住利瑟尔的嘴。 他刚开始吓了一跳,不过随即放松下来。动作乍看粗暴,那触碰他的手掌却十分温柔,这感觉他有印象。接着,从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声,那只掩住嘴巴的手掌松了开来。 「你也稍微惊慌一下吧。」 「因为发现是劫尔了嘛。」 「你一开始没发现吧?」 「被你认真跟踪,不可能发现吧?」 「我没消去气息。」 「我有发现哟!」 别把我跟你们这两个高规格的人相提并论呀,利瑟尔笑着回过头去。只见劫尔眼神里满是无奈,正低头望着这里,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才伊雷文刻意现身,还在屋顶上朝他挥手,所以利瑟尔才有办法注意到。他完全没发现劫尔也在。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从你烂透的跟踪技术展示到一半的时候。」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吧?」 「糟透了。」 二人的对话听得伊雷文哈哈大笑。也许是受不了这段悠哉过头的对话吧,被伊雷文按在地上的男人发出了微弱的哀号。那压制力道简直能砸烂他的脸,男人甚至无法正常说话。 这时,利瑟尔才终于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的剑掉在地上,他拼命在周围摸索,目睹劫尔踩碎了那把剑才停止抵抗。 「所以咧,这家伙是谁啊?」 「不是有个店员偷走店里的商品吗?这个人跟他是同伙。我想是因为偷来的商品随便卖掉会露出马脚,所以才交给他卖到冒险者公会吧。」 「啊,所以我在黑市才找不到喔。」 「他只偷迷宫品 ,也是因为冒险者拿去出售不会遭人怀疑吧。」 需要上级店员人手的都是高级店铺,贾吉的店可说是例外。 看那个店员熟门熟路的样子,不难想象他已经是惯窃,既然如此,迷宫品也是每次得手后交给冒险者转卖到公会吧。冒险者只要说是在迷宫找到的,就不会引人怀疑。 高级店铺经手的迷宫品只会出现在迷宫深层,但是有实力的冒险者不必涉险,也能自己潜入迷宫取得价值相当的东西。因此利瑟尔请史塔德调查的,是「多次出售与阶级不符的迷宫品」的冒险者。 「没想到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还不少。」 「迷宫偶尔会坏掉啊。」劫尔说。 「哎呀,这就要看运气啦。」伊雷文说。 但是,一旦将范围限定为容易摆在店里贩售的迷宫品,又是多次、定期出售,符合条件的就只有眼前这男人的队伍而已。 虽然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但是刺探其他队伍的行为不太受人欢迎,白天史塔德告诉他调查结果的时候顾虑周遭的目光,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利瑟尔悠然走近匍匐在地的男人,俯视着他微微一笑。逆着月光,那笑容看来甚至带着几分慈悲。 「能不能请你明天一大早,到商业公会说出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 面对利瑟尔的询问,男人不发一语。 这也不意外。一旦坦承罪行,这男人的队伍无疑会遭受严厉处分。也许是暂时吊销公会卡,也许是永久逐出公会,对于冒险者而言,这都是致命的伤害。 「我看你是——」 「不可以哟。」 眼见男人坚守沉默,伊雷文正准备拔剑,利瑟尔却出声制止。 得让他们本人自己前往商业公会才行。万一让他们负伤过去,难免启人疑窦。 「怎么办呢,我不太擅长拷问。」 「拷问这种事跟你不搭调。」 「要是调教的话倒是可以想象啦!好想看你命令哪个人跪在面前舔你的脚——」 「我要帮你教育指导啰。」 听见利瑟尔这句话,原本带着戏谑笑容的伊雷文立刻闭嘴。 利瑟尔对于话术确实颇有自信,他能诱导对话、取得想要的情报,也能诱使对方失言。 但是,面对这种连开口都不愿意的人,话术也毫无用武之地,有效的手段就只有一种了。该怎么做才好?正当利瑟尔如此寻思的时候,伊雷文举起手挥了挥。 「你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吧?」 「咦?」 「赶得及明天早上就行了吧?别担心,看得见的地方不会留下伤口的!」 看见伊雷文露出讨喜的灿烂笑容,一股恶寒窜上男人的背脊。 他求助似地望向全场看起来最有良心的高洁男子,但那人已经没看着这里了,正在跟身边那个一身黑的男人确认这么做没有问题。那就好,只见那人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好了。」 「包在我身上!」 二人的对话宛如托人买个东西一样轻松,在这个场合显得突兀至极。 眼前男人的性命受到这种对话左右,劫尔虽然觉得他可悲,却一点也不同情。谁叫他对利瑟尔的人出手,这点程度还算便宜他了。 死命抬头看着这里的男人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好像要表达什么似地大叫出声,即使吃进砂土也不在乎。这时—— 「那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落在他耳边的嗓音如此沉稳,男人死命抓紧这最后一线生机。只要撑过现在这一关,就能立刻逃往国外,往后再也不接近王都。谁还敢再靠近王都啊! 「明天,你愿意到商业公会坦承自己的罪行吗?」 「愿意!我愿意!所以快放开我……!」 利瑟尔忽然垂下视线,仿佛对这男人失去了兴趣,眼神不带任何感情。 劫尔和伊雷文察觉了这动作的意思,在幽暗的夜色中双双睥睨着脚边的男子。有口无心的谎言怎么可能瞒过眼前这人呢,面对二人甚至带着杀气的目光,男人喉头一震。 「太可惜了。」利瑟尔说。 随后,男人抬起脸,立刻又被砸向地面。 「轻轻的就好哦,轻轻的。得让他自己主动、老实地说出罪状,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哟!」 「他的队伍成员也是共犯,请你问出他们人在哪里。」 「遵命!」 「绝对不能让他屈打成招、被迫认罪哦,只要办到这一点,接下来就没关系了,绝对不要让他怀恨在心。」 「知道了啦!」 利瑟尔再三叮咛,听得伊雷文赌气似地大吼出声。 也许烦人,但是对于伊雷文再怎么叮咛都嫌不够,利瑟尔是这么想的。看他现在的态度,正是一副放着不管就会为所欲为的样子。 利瑟尔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在伊雷文的认定当中,只要不是利瑟尔明说不许做的事,做什么都没关系。让人老实招认的方法、不怀恨在心的方法他多得是,也有些想做的实验。自带毒性的兽人可不是虚有其名。 「那就麻烦你了。」 「好哦。」 看见利瑟尔露出微笑,他也扬起嗜虐的笑容,接着放开压制男人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 「给我搬走。啊……第二据点不会漏音,搬到那边去。」 匍匐在地的男人还来不及逃跑,几道人影便从屋顶上跃下。 这就是伊雷文口中「可以完全消去气息的家伙」吧。利瑟尔当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不过劫尔似乎早就注意到了,没有什么反应。 利瑟尔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被抓住的男人身上,反而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些手下。这里头有人负责监视自己吧,模样他已经记住了,以后不晓得能不能注意到他们?他边想边看着他们抬起那男人。 「那就先这样啦,到明天早上就万事解决了!」 伊雷文眯起眼睛一笑,挥着手离开了。目送他离去之后,利瑟尔忽然看向劫尔。 「虽然现在问有点晚了,让他无偿帮忙没关系吗?」 「没差吧,你就当作他擅自跟来的赔礼,随他去吧。」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了点头,二人迈步走向旅店。 半途中,劫尔问他怎么知道目标使用的是那间酒馆,但利瑟尔只是一笑带过。毕竟早上他稍微不着痕迹地透露了一下,结果劫尔和伊雷文听得一下子都面无表情。 「话说回来,你别一个人去啊。」 「真是的,我是以你会过来为前提呀。」 「明明没注意到,还真敢说。」 劫尔打趣地嗤笑一声,利瑟尔听了也粲然一笑。 26 贾吉的商店有午休时间,当然是为了保留时间吃午餐。 来到这间道具店的顾客以冒险者居多,到了太阳升到天顶的时间,就几乎没有客人上门了。话虽如此,也有冒险者以外的客人前来光顾,只要有人上门,即使在午休当中他也会上前接待。 但是到了最近,这间道具店在午休时间真的关上门来,不再营业。 「唉……」 贾吉吐出一声微弱的叹息,锁上店门,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今天他又要前往商业公会了,对方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心情郁闷也是理所当然。 光是感受到公会嫌他麻烦、觉得困扰,这种气氛就足以让他畏缩,但这不是忍气吞声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也不可能就这样接受。 「(而且,那些被偷走的东西,说不定利瑟尔大哥哪天会想要呀……!)」 他鼓起干劲为自己打气,效果绝佳。 「好……!」 但是,才刚迈开步伐不久,这股干劲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虽然不是碰上了什么坏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随着他逐渐走近商业公会,旁人的目光和传入耳中的对话使得他脑中一片混乱。 「我看商业公会也堕落了啦……欸,发现受害的就是他吧。」 「对啊,听说最近在跟公会投诉,还好他发现这件事。」 「没想到上级店员竟然做出这种事……而且还听说公会想隐瞒这件事呢。」 咦,怎么听起来好像解决了? 尽管怀着满满的疑惑,贾吉仍然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商业公会。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今天出入公会的人特别多,他勉强穿过大门,只见公会内部吵得简直要掀翻屋顶。 商人们气势汹汹地逼问,职员忙于应对,四处奔走、鞠躬道歉,怒吼声四起,令人忍不住想打道回府。贾吉虽然不知所措,仍然悄悄走近最近听他申诉的那位职员,对方不曾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就是了。 「那个……」 「是!请稍等……」 正在查找文件的职员一抬起头,脸色随即一阵铁青。只见职员喀啦一声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明显是深表歉意的态度。 「咦!?」 反应与至今为止冷淡的待遇大相径庭,贾吉不知所措地环视周遭。看见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早知道不要看旁边就好了,他想,但已经太迟了。 「都是因为我们的疏失,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贵店遭窃的商品已经寻获,这边立刻退还给您,稍后会由公会长正式向您道歉……!」 「不、不用这么麻烦……」 贾吉只要取回遭窃的商品,往后别再发生类似事件就好。 但周遭的人群却七嘴八舌地说,「叫那个偷东西的店员出来!」「那个店员也来过我的店,你们要怎么赔我!」贾吉这才发现,出事的那个店员的名字早已传了开来。 照理来说,公会不可能刻意散播这种消息才对,怎么会这样呢?贾吉正纳闷,职员便匆匆将他带到其他房间去了,想必是判断贾吉身为这起事件的中心人物,对话内容不好让众人听见吧。 「请坐,麻烦您稍候一下,公会长马上就到了。」 「好的……」 「这边是遭窃的商品,先退还给您,麻烦您确认看看。」 到了另一个房间,贾吉虽然困惑,仍然听职员的话坐上沙发,收下对方拿过来的商品。打开包装过剩的东西一看,确实是自己店里遭窃的迷宫品。 他松了一口气,朝着站在一旁的职员点了点头,那位职员便深深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 「不、不会!」 职员前脚刚离开,便有个人接着走了进来,那是王都的商业公会长。贾吉毕恭毕敬地起身相迎,看见公会长有礼地请他坐下,才再度坐回沙发上。接着,公会长以沉痛的表情向他致歉。 「那个……方不方便请问一下,这次是怎么找回商品的……?」 「当然。」 公会长深深颔首,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竟然有几个冒险者,在营业时间跑到公会来,大声坦承他们与公会的派遣店员联手,屡次出售他偷来的赃物。公会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但冒险者们一说出店员的名字和得手赃物,全场便哗然掀起一阵骚动。 「我们立刻通知冒险者公会,那边派来的职员听取说明之后,不由分说就把那些冒险者拖走了。」 总觉得听起来很像史塔德,贾吉心想。 公会长一脸心力交瘁的表情,自嘲地笑了。想起刚才的骚动,这也是当然吧。 「我们绝对没有隐匿情报的意思……但没想到消息以异常的速度传开了,所以才演变成现在这番骚动。」 「那个……出事的那位店员呢?」 「他注意到事态不对,本来打算潜逃,结果因为形迹可疑,被宪兵抓起来了。关于他的处分,会由本公会与宪兵那边讨论决定,确定之后会再与您联络。」 「没、没关系的!我只要拿回商品就好了……!」 贾吉拼命摇头否定,公会长见状,终于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虽说贵为公会长,说穿了他也不过是分部的领导人而已,想必相当辛苦吧。 他目送贾吉离开房间,从窗户望着他离开公会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室内只剩下一个人,他喃喃自语。 「这件事万一传进他祖父耳中,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光是自己丢饭碗还完全不足以赔罪,商业公会本身说不定还会遭受重大打击。 虽然这也是自作自受。公会长小声叹了口气,挺直背脊走出房间,准备投身于这片惨状的善后工作。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我很担心哦。」 「不、不好意思……!」 想必是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吧,关于最近的事件,贾吉终于判断可以告诉利瑟尔了,于是难为情地说给他听。 身为店主,他似乎为了商品遭窃一事感到惭愧,但这不是他的责任。贾吉最近垂头丧气的表情终于又明朗起来,利瑟尔夸奖似地轻抚他的脸颊。 感受到劫尔从一旁投来无奈的视线,但利瑟尔一点也不在意。 「然后……那个……?」 「啊,你说我喔?」 贾吉感受着那手掌抚摸脸颊的感触,一边露出软绵绵的笑容,目光一边转向素未谋面的客人。鲜艳的红发在那人身后甩动,贾吉没来由地怕他,态度也自然显得有些畏缩。 那人扬起亲切讨喜的笑容,牵动颊边的鳞片,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开了口。 「我是伊雷文,为了加入这两个人的队伍正在全力表现中,你好!」 「咦!?」 「咦是什么意思啦。」 「可、可是……」 伊雷文毫不掩饰他的不满,贾吉见状一步步越退越远。利瑟尔的手被他抓着,自然也被带到作业台内侧。 确定离得够远了,贾吉战战兢兢地拱起修长的背脊, 弯下腰来,双唇凑到利瑟尔耳边。是想说什么悄悄话吗?利瑟尔也侧耳倾听。 「贾吉?」 「利瑟尔大哥,你真的……呃,真的要让那个人加入队伍……?」 贾吉虽然拘谨,但是待人客气,他会这么说还真令人意外。 利瑟尔面露苦笑,真不愧是贾吉,他在内心赞赏。贾吉拥有优秀的鉴定眼光,看来看人的眼光也不容小觑。这次的事件,也是因为店员并非贾吉自己提出的人选,才会发生这种事吧。 当然,贾吉大概想也没想过他是盗贼,不过既然从伊雷文身上感受到恐惧,想必他已经隐约察觉这人的本质了。 「你觉得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 贾吉不禁支吾其词。 自己感受到的事情,利瑟尔不可能没注意到。既然他明知如此,还允许伊雷文待在身边,那贾吉也没有必要多说什么。那么,为什么自己还这样劝阻利瑟尔呢?果然正如利瑟尔所言,是因为他不乐见如此吧。 劫尔可以,伊雷文他却不能接受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劫尔把利瑟尔摆在比任何事物都还要优先的位置。 就连他之前那么常抽的烟卷,在利瑟尔身边也绝对不会抽。有一次,贾吉战战兢兢地问他原因,劫尔只是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不适合他吧,那味道。」在不抽烟的贾吉面前,劫尔一向照抽不误,只因为对方是利瑟尔,他就不抽了。 假如换个高高在上的说法,正是因为这样,贾吉才会允许劫尔待在利瑟尔身边。 「可是,要加入利瑟尔大哥的队伍,应该要……更……」 也许是找不到适合的说法吧,贾吉依然把脸凑在他旁边,不知所措地仰头窥探他的脸色,看得利瑟尔露出苦笑。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利瑟尔摸了摸他低下来的头。 「别担心,他还没有加入队伍。」 「这、这样啊……?那就好。」 接着,利瑟尔看向伊雷文。眼见他似乎有点愉快地打量着这边,利瑟尔冲着他粲然一笑。 「不过,如果贾吉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会拒绝他的。」 「啊!?喂,等等……你叫贾吉是吧?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加入队伍喔?为什么啦?」 被这一看就知道合不来的人物咄咄逼问,贾吉泫然欲泣地看向利瑟尔求助。但利瑟尔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到劫尔身边去了,正和他讨论什么事情,没有看着这里。求助失败。 「欸,为什么啦?」 尽管语气听起来如此拼命,那人嘴边却仍然勾着笑意。就是因为这种地方啊!但贾吉没有勇气说出口,完全怕得不知所措。这时,他一片混乱的脑海当中,浮现了一位与混乱无缘的友人。 「你、你去问史塔德!」 伊雷文就这么离开了道具店。 「所以说,假如……咦,还真的走了?」 「白痴吧。」 利瑟尔中断对话,目送行动力异常旺盛的伊雷文离开。 伊雷文的个性相当精明,却常常乘着一时的兴头行动,恐怕是故意为之,他也视之为一种乐趣吧。 看见泫然欲泣的贾吉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利瑟尔笑了开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马凯德没有商业公会吧?」 「啊,是的,因为那边自己就是个自治体了……」 名为商业国却没有设置商业公会,只是因为已经有领主负责管理商家的缘故。当然,商业国并不是与公会毫无关联,二者之间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商人必须满足某些条件,才能登记加入商业公会。商业国则不限任何条件,无论什么样的商店都能开设,不受公会规章限制,不过另一方面,也无法享有公会便利的服务。 二者各有优点,选择哪一边见仁见智。 「因萨伊爷爷有没有登记加入公会呢?」 「啊,有的,因为我们家是贸易业,加入公会在很多国家都可以享有优待,所以是必须的……」 「那他一定知道了呢。」 利瑟尔露出和缓的微笑。贾吉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偏着头跟着露出笑容。下一秒,那笑容就僵住了。 「看到你无精打采那天,我想请你吃点什么,所以寄了封信给因萨伊爷爷,问他你喜欢什么东西。」 我寄的是速达。利瑟尔补充,等于额外补上一刀。 速达是邮务公会的智慧结晶。寄送到特定国家的信件,本来必须累积一定数量才会整批一起投递,速达就是以金钱的力量省去等候时间的服务。 邮务公会的职员会背着坚固耐用的邮包,赶着快马去送信,投递速度相当快。 「呜……爷爷说不定会觉得我这个店主太没出息了。」 如果是商业国,大概只要两、三天就能赶到,说不定信件已经送到因萨伊手上了。 商业公会的丑闻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了开来,贾吉又在这个时间点心情消沉,因萨伊轻易就能把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 「是我多此一举了呢。」 「不会的!利瑟尔大哥为我担心……那个……我、我很高兴……哟。」 贾吉红着脸颊,腼腆地面露喜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劫尔望向一旁,叹了口气。任谁都看得出来因萨伊把金孙宠上天去了,听说派遣店员手脚不干净,公会又用那种瞧不起人的方式处理,他不可能一点不满都没有。 弄个不好,因萨伊说不定会退出公会,物流不再透过商业公会,改由自己的管道进行贸易。因萨伊可以说是一手掌握了这一带的运输流通,一旦公会与他为敌,也有些商会会选择退出公会吧。 万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最糟的状况甚至可能导致商业公会瓦解。 「(这家伙的鉴定眼光有时候会故障啊。)」 利瑟尔一手打造出这个可能性,贾吉却发自内心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写给因萨伊的那封信恐怕也一样,内容绝不只是问贾吉爱吃什么而已。 假如注意到这点还刻意撒娇,这人就很可怕了,不过贾吉没这么精明。应该吧。 「我本来就打算请你吃点东西,难得事情解决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庆祝呀?」 「可以吗……!我、我想去!啊……但是请客还是……!」 贾吉露出软绵绵的笑容。看见他那副模样,劫尔点了个头,果然只是鉴定眼光故障了而已吧。 利瑟尔和劫尔在贾吉的店门口分别。 二人本来就只是为了鉴定刚取得的迷宫品才一起过来而已。当然,刚才伊雷文也一起跟进迷宫了,不过说来令人意外,他从来不会涉入利瑟尔的私人时间。正因如此,他才会立刻跑去找史塔德吧。 「(这时间有点尴尬呢。)」 还不到黄昏时分,天空仍然湛蓝。虽然天色稍微浓郁了些,这时间回到旅店等着吃晚餐还太早了。这么早回来是他们顺利完成委托的证据,不过还是令人闲得发慌。 不如回旅店读书吧?利瑟尔才刚拟定他的绝赞茧居计划,一间咖啡店映入眼帘。用个稍晚的午茶也不错。 「欢迎… …光临……?」 「可以坐阳台的位子吗?」 迎接他的店员虽然一开始动作有点僵硬,最后仍然面带笑容,带领他到位子上。 利瑟尔偏好阳台的座位。询问之后,他点了店员推荐的红茶,听着街上惬意的喧嚣、望着来往的人群,最后还是拿出书本读了起来。 他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垂下目光看着纸页上排列的文字。阳光下读书的身影一如往常引人注目,但利瑟尔毫不介意,视线自顾自追逐着书页上的文字。 他正要把送来的红茶端到嘴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啊。」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利瑟尔挥了挥手,对方一瞬间表情抽搐了一下,仍然继续往前走。 利瑟尔见状,停下优雅挥动的手,转而招了招手要他过来。只见那人停下脚步,手指着自己示意。尽管感受到对方希望他否定的意思,利瑟尔还是悠然地点了点头。 「请坐。」 「……不,感觉会被首领杀掉。」 那人认命地走进咖啡店,利瑟尔请他坐到对面的位子,却被拒绝了。 他就这样坐到利瑟尔示意的位子隔壁,虽然不同桌,不过就坐在利瑟尔的斜对面。看他选了个难以判别二人是否认识的位置,店员略显困惑,利瑟尔则帮他跟店员点了饮料,按照对方给他的印象擅自点了气泡水。 「钱我来付。」 「不用了,是我擅自帮你点的。」 「不,真的拜托让我付。」 那男子一脸严肃地摇头。假如让率领自己这伙人的男人知道他让利瑟尔请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光想就怕。 那人确确实实向端来饮料的店员付了钱。这样还不如让他自己点杯喜欢的饮料比较好吧?利瑟尔看了心想,不过看来气泡水他完全可以接受。那人没有使用杯里插着的麦管,直接就着玻璃杯喝着杯中的饮料。 「你就是今天负责监视我的人?」 「嗯,算是吧。」 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刘海底下的相貌,服装也和昨晚完全不同。但是不会错,这就是昨晚利瑟尔看见的人物之一,是伊雷文率领的盗贼团其中一员。 不枉费自己昨晚特地记下他们的长相,利瑟尔微微一笑,阖上书本。若不是见过面,他一定没有办法发现吧,这监视就是如此不着痕迹。利瑟尔真羡慕,昨晚他的跟踪技术才被劫尔嫌弃得体无完肤。 「昨天晚上谢谢你,有睡饱吗?」 「担心的是这一点喔。没问题的。」 利瑟尔完全没把那个冒险者的事放在心上,连盗贼都吓一跳,男人心想。这个人气质高雅、相貌柔和,论心肠却不可能成为圣人君子。 「不对,不说这个了,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想问吗?」 「我第一次发现负责监视的人,实在太高兴了,忍不住就把你叫过来了。」 诚如这句话所说,利瑟尔带着高兴的神色说道。真的假的啊,男人看向利瑟尔。 「还有……」 这时,那人眯细的双眼、带着笑意的唇瓣,一瞬间锁住了他的目光。某种感觉改变了全场的氛围,他简直忘了这里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阳台。 接下来无论被问到什么都不许说谎,否则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这空间使人不由得这么相信,却在利瑟尔粲然一笑之后,立刻烟消云散。假如是故意的,这还真恶质,男人心想。这么一来,面对利瑟尔就无法蒙混过关了。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请你谈谈你们首领的事情。」 「……什么事情?」 「什么都好。最近的举动也好,或是稍微变乖了一点,之类的。」 怎么可能,男人面部抽搐。看样子后者希望渺茫,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根据利瑟尔的了解,伊雷文最近应该没有染指盗贼活动才对。即使如此还是称不上乖孩子,不知道是他做了什么坏事,还是本质上已经为时已晚。 顺带一提,男人表面上摆出一副冷静脸孔,内心的冷汗却已经流成瀑布。假如这次谈话会决定伊雷文能否加入队伍,根据回答内容,他的项上人头真的会不保。 「别担心,只要把他实际的模样告诉我就好。」 利瑟尔仿佛看穿一切似地这么说,催他开口。男子晃了晃玻璃杯,慎选措辞,接着放弃似地开了口。 「啊……从几天前开始,他对你们的态度就变了。不过我想,这你应该知道了。」 指的是伊雷文自掘坟墓,被利瑟尔警告那天的事吧。看来其他盗贼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也是当然的。眼皮都肿成那样了,竟然还有办法瞒天过海,利瑟尔不由得佩服他。 男人看着他的反应,一边观望利瑟尔的脸色一边说下去。 「从那之后,他对你的监视就比较像是护卫吧。」 「护卫?」 「啊……没有啦,只是他说过,不希望看到什么事情困扰你。」 实际上伊雷文的措辞还要更骇人听闻一点,不过他只节录了自己判断方便透露的部分。利瑟尔那双眼瞳朝他望过来,男人一边感谢遮蔽视线的刘海,一边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 「关于昨天的事情呢?我在想,就这样把这件事交给他是不是太随便了。」 「不,他反而满高兴的样子。」 男人边说边倾了倾玻璃杯,气泡在喉间跃动,头脑也随之更加清楚。 「他最近常常在思考该怎么加入队伍之类的,昨天单纯是受到你信赖,所以觉得开心吧。」 「听起来你和他认识满久了。」 「嗯,算是吧,从首领加入盗贼的时候就认识了。」 乍看之下,伊雷文好像坦率表露出所有情绪,实际上往往全是伪装。能辨别这种人心情如何,表示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吧。 「(看来他是把用过就丢的喽啰,和另外一群精锐分开使唤?)」 利瑟尔开始思考最近伊雷文的表现和眼前这位青年说的话。本来还认为得再等一段时间,不过时机差不多了。他一边品尝红茶,一边悠然寻思。 「再问你一个问题。」 「是?」 也许是为了在这个瞬间被伊雷文目击的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男人原本装成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听见利瑟尔开口才再度看向他。 「假如除了你们这些精锐以外,底层为数众多的手下都被我杀死,你会怎么想?」 你会恨我吗?利瑟尔微笑说道。这话题从那张脸庞说出来显得太耸动了吧,男人这么想道,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词句,就连情绪波动都没有。 「嗯,那些再怎么说都是用过就丢的喽啰而已。」 尽管乍看之下言行符合常识,这男子仍然是彻头彻尾的盗贼。他说得云淡风轻,像随口聊到天气,这一点利瑟尔也清楚感受到了。 「倒不如说,能被你杀掉的话,区区的喽啰该引以为荣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受到的影响可还真显著,男人刘海底下的眼睛窥探着利瑟尔的神色。 看见利瑟尔朝自己悠然微笑,他似乎隐约明白了首领对这人如此执着的原因。满足他的期待时,那眼神褒奖似地转向自己,那一瞬间带来的满足感还真是不得了。 「我来动手吧?」 「不,这倒是不必。」 男子勉强驱策自己差点停止运转的思路,朝着利瑟尔这么问道。利瑟尔却摇了摇头,接着忽然向阳台边来往的人群开口。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是,叫我吗?」 利瑟尔叫住的那个人,身上穿着宪兵制服。 那位宪兵有点困惑地走近,盗贼却丝毫不见动摇,仍然喝着气泡水。对他来说,这分明是天敌般的存在,胆量还真是过人。利瑟尔微微一笑,转而面对宪兵。 「今天常常看见你们呢。」 「啊,请放心,的确出动了不少人手,不过没有危险。」 原因恐怕是早上商业公会发生的事件吧。也许是公会请求宪兵协助的关系,宪兵正在四处确认受害的店铺,人数多到不必特地去找,只要坐在阳台等着就能拦到路过的宪兵了。 「请问宪兵长是不是也出来协助确认了?」 「?……这个嘛,请问指的是哪位?」 为什么这么问?宪兵不解地问道,利瑟尔寻思似地轻触唇畔。 「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不过做事不得要领,看起来不善处世,而且正义感很强。」 男盗贼差点喷笑出来,憋笑憋到呛到,宪兵则僵在原地。 之所以傻住,是因为他准确联想到了特定人物。从这种形容判断出对方指的是谁真的好吗?宪兵的视线游移了一阵,做好觉悟之后回以肯定的答复。利瑟尔听了,朝他微微一笑。 「他就在附近吗?」 「是的,在前面那边的商店进行确认业务。」 「那么,可以麻烦你请他过来吗?」 宪兵愣住了。 假如是普通的状况,这时只要回以一句「我们结束业务之后再过来」就好。但是眼前这位尊贵不凡的人物,虽然嘴上提问,却没有想过会遭到拒绝。 他的相貌姿态、言行举止看起来都是如假包换的贵族,但最近也常常听到「酷似贵族的冒险者」的传闻。如果他就是那个冒险者……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反正叫宪兵长过来不就好了吗?实在没办法拒绝这个人。不对、不对,身为一个宪兵,这时候应该…… 「现在马上叫他过来吗?」 宪兵左思右想,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利瑟尔见状不可思议地偏了偏头。 「不行吗?」 「不,也不能说是不行……」 「只要跟他说是认识雷伊子爵的那个冒险者,他应该就知道了。」 「马上就去!!」 听见利瑟尔搬出「子爵」这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宪兵立刻冲去找人。 他早就没有心思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认识子爵了,不如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猜疑。好像听到他说什么冒险者,一定是听错了吧。宪兵这么说服自己,跑着步离开了,利瑟尔则喝着红茶目送他跑远。 「哎呀,竟然真的认识子爵,还真厉害啊。」 男盗贼这么说,从语气听不出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感到佩服。 「你负责盯梢的时候,我也跟子爵交谈过吧?」 「那时候距离很远,所以听不到对话——」 男人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照理来说,利瑟尔不会知道那时候负责监视的人正是自己,毕竟就连平常有人监视,他也完全没有发现。但感觉也不像是刻意套话,完全看不出利瑟尔有什么试探对方反应的迹象。 彻底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感觉反而神清气爽。 「啊,来了来了。」 望着人群的利瑟尔忽然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在忙碌的时候打扰你。」 「竟然把我叫过来,您只是个冒险者……!不,你是冒险者……不对,您是……!」 「每次都让你这么混乱也不好意思。」 宪兵长一路跑过来,稍微喘着气,一副拼了命想说什么的样子。利瑟尔朝他露出温煦的微笑,递出红茶,问他喘口气后要不要喝一点。不过宪兵长马上伸手制止他,说现在正在值勤,真不愧是正经八百的人。 既然都在他忙到一半的时候请他过来了,就尽速把要事办完吧。利瑟尔这么想道,抬头看向发着牢骚却站得直挺挺的宪兵长。 「我有事情想请教子爵,想请你帮忙约个时间。能不能告诉子爵,我希望尽快跟他见个面?」 「这……不,我这种地位的人没什么机会谒见……」 「你会进行这次业务的报告吧?」 他虽然是宪兵长,但是从整体看来,这地位绝对算不上高层,不可能当面向雷伊禀告。即使如实转告宪兵总长,也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搭理。 「我会转告总长,这样可以吧。」 「谢谢你。」 不过宪兵长确信,雷伊不仅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反而还会欣然欢迎。既然如此,也就轮不到自己下判断了。经过一番苦恼之后,他点头答应。 尽管正经八百、不得要领又不善处世,但他也不是不懂得变通的人。 「答复就带到之前那间旅店可以吗?」 「麻烦你了。出勤辛苦了。」 利瑟尔慰劳道。宪兵长虽然犹豫了一下,仍然向他回以一个敬礼,便离开了。 利瑟尔望着那精神抖擞的背影,确认他消失在视野当中,才回头看向盗贼。 「就是这么回事,请你转告他明天早上来找我。」 「这个嘛,万一我们家首领被你扭送法办,那可就伤脑筋了。」 「那么要不要赴约,就交由你们自己决定。」 他一定会赴约吧。盗贼这么想道,放弃似地答应下来。利瑟尔给的选项没有所谓的选择权,毕竟对方会怎么选择,他早已经了若指掌。 「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利瑟尔啜饮一口冷掉的红茶,站起身来。 反正也不是同行的友伴,男盗贼仍然坐在原位,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起身。他本以为利瑟尔要走了,却看见他站到自己桌边,难道还有什么事吗?男人才刚要饮尽杯中的气泡水,动作却忽然打住。 刚打算端到嘴边的玻璃杯悬在半空,他看见那张气质高洁的脸庞逐渐靠过来,身体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你那句话大概是认真的吧。但是……」 玻璃杯依然端在男人手中,利瑟尔缓缓含住杯中那根完全没用过的麦管。微微倾斜的脸庞、低垂的眼帘、张嘴含住麦管时稍微露出的牙齿,真的就近在男人的眉睫之间。 插图p267 他听见喉头轻微的吞咽声,愣愣地看着那人略微张开双唇、放开麦管,看着失去支撑的麦管在杯中轻晃。 「他不会杀你的,绝对不会。」 利瑟尔微微一笑,留下这句话就走掉了。盗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目送他离 开。 为什么?因为他听懂了利瑟尔话中的意思。惨了他在场,绝对在场。男盗贼已经做好丢掉小命的准备,他感受到背后传来极为薄弱的气息。 随后一只手臂搭到他肩上,鲜艳的红发从他身后现踪,男盗贼转过头去看向那人,动作僵硬得像个故障的魔道具。 「感情变得真好哦。我有说过你可以跟他交谈?」 「……不是啦,是他叫我过来。」 「你特地露脸?让那个人看见?就因为昨晚见过面?」 男人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喂,你别给我太嚣张了。」 那人的嗓音低得像滑过地面的蛇,仿佛拥有实体似地勒上他的脖子。这感觉再度使得他浑身僵直,是与刚才不同意义上的僵直。 他能仰仗的就只有利瑟尔刚才那句话了。他真的不会杀掉我吗,会吧?既然敢断言不会,怎么不帮我打个圆场再走啊?男盗贼在心里呐喊,这时伊雷文的手臂忽然动了。 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光天化日之下。伊雷文把正这么感叹的男人扔在一边,径自夺走玻璃杯,含起麦管,一口气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饮料吸个精光。 「这是怎样,他请你喝的?」 「不可能啦。」 空荡荡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叩」一声砸到桌上。 男盗贼战战兢兢窥探着伊雷文的脸色。那双烦躁的眼瞳转向他,眼中没有温度,狭长的瞳孔细细眯起,看得男人立刻摇头,否则小命不保。 「回去不一个字一个字给我报告清楚就毙了你。」 「呃,那个……是。」 看来是不会被杀了,真没想到。表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吧。 那就得像先前一样,做出相当的成果才行。可以的话他还想活久一点,男子跟在伊雷文身后迈开步伐。 27 伊雷文哼着小调,走在太阳升起、渐趋热闹的街道上。他每跨出一步,系在脑后的红发便像蛇一样摆动。 那双眼尾修长的眼睛更加愉快地眯起,脚步轻盈。目的地终于映入眼帘,他加快步伐走近。 「早安!」 「你今天又来了哦?看你这副样子,没想到这么有恒心哦。」 「今天是他叫我来的。看在我很有恒心的分上,给我一点东西喝吧!」 伊雷文每天早上都往这里跑,自然和女主人混熟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会被撵出去了,伊雷文仗着这点,大剌剌跟女主人要东西喝。摆出一张亲切讨喜的脸,态度也很厚脸皮,女主人毫不掩饰她受不了的表情,走进餐厅去了。 她立刻端来一个玻璃杯,伊雷文毫不客气地仰头灌下饮料,把手肘搁在玄关的柜台上。女主人正在柜台里翻找什么东西。 「那个人还在睡吗?」伊雷文开口问。 「没听他说今天要早起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床。他不是叫你过来吗?」 「他又没说几点。」 伊雷文懒洋洋地趴到柜台上。女主人一边嫌挡路似地把他推开,一边开始为外出的房客办理手续。伊雷文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开始闲聊。 他平常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不请自来,但今天是利瑟尔第一次叫他过来,就没有必要盘算时机了。正因如此,他压抑不下雀跃的心情,才会不小心太早抵达。 「(他看起来也不像早上会起不来的人啊。)」 还真意外。伊雷文把自己的事情置之度外,望向旅店的楼梯。干脆去叫他起床好了?他边想边咬着一滴饮料也不剩的玻璃杯杯缘。 这时,旅店的大门忽然打开了。这个时间出门的人多,走进旅店的人倒是十分少见,他的目光因此一瞬间扫向了门口。看见那身映入眼帘的制服后,伊雷文露骨地皱起脸来。 「哎呀,是你啊。你又要来找利瑟尔先生麻烦了哦?」 「不,我上次也不是来找麻烦的……不过有事找他这点确实是一样吧。」 走进旅店的是某位宪兵长。女主人对他有印象,因此露出略显诧异的表情。宪兵长也知道上次是自己不对,有礼地向她赔罪。 「所以,请问那位先生现在……」 「利瑟尔先生吗?他还在睡哦。」 听见那名字,伊雷文挑起一边眉毛,背靠在柜台上,审视这突然来访的人物。 「我这次有口信要带给他,是关于他本人先前委托的事情。」 「哎呀,那我帮你转达吧。」 「不,我还是直接转告他吧,这件事相当重要。」 毕竟是雷伊交代的口信,可不能轻易交给其他人转达,尤其宪兵长的个性正经八百,就更不必说了。「那不然我去叫他起床吧。」听见女主人这么说,宪兵长才正准备点头,下一秒,「砰」一声充满威压的噪音突然响彻玄关。 女主人吓得睁大眼睛,宪兵长一脸惊诧。二人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伊雷文正悠哉游哉地放下他刚踹到柜台上的靴底。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踢坏了怎么办呀!」 「对不起啦。」 听见女主人愤慨地这么说,伊雷文挥挥手向她道歉,目光却紧盯着宪兵长不放。看见那人吊起嘴角露出嗜虐的笑,宪兵长的神态也多了几分警戒。 「欸,你也听到了吧,他还在睡。」 「……所以呢?」 「如果不想让人转达,你就乖乖等他起床啦。」 「是他说这件事要尽快办理的。」 「所·以·啦,我才叫你乖乖等嘛,这样等他起床才能马上带口信给他啊?听懂了没啊,脑袋真差欸,杂鱼。」 他抛来的言语和视线满是嘲讽,显然习于挑衅。 宪兵长也不是平白从一介底层宪兵爬到现在的地位,一路上见过各种为恶多端的人。警报在他脑中一隅响起,告诉他伊雷文是个危险人物。 宪兵长领会过来,他至今为止见过的恶人,跟眼前这人完全不能相比。 「假如明知道我是宪兵,还刻意妨碍公务,那我也会采取相应的手段。」 「是喔,只会拿你的权力出来说嘴喔,逊毙了。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宪兵啊,老子最讨厌宪兵了啦。」 宪兵长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剑,伊雷文则轻触双剑的剑柄。 平常不论遭人怎么样挑衅,宪兵长都不会拔剑,不过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迟疑。看见伊雷文加深笑意、握紧了剑柄,他确信现在正是必要的时候,正准备拔出手中紧握的剑—— 「我说劫尔啊!你能不能去叫利瑟尔先生起床啊!」 女主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玄关,听得二人顿时脱力。 「欸,我说大姐啊,你没听到我刚刚说什么喔?」 「当然听到啦,竟然要在我们家玄关械斗,不是开玩笑的欸,这可不是赔偿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们知不知道!」 「这、这真是非常抱歉。」 伊雷文闹别扭似地别开视线,打了个呵欠,宪兵长则拼命低头赔罪。二人连承受女主人怒骂的模样都完全相反,从根本上就个性不合吧。 另一方面,劫尔本来对楼下传来的杀气视若无睹,但还是无法违背女主人的要求。说教声仍然持续传进房内,要是假装没听见,女主人的叱责想必会延烧到自己身上吧。 劫尔走出门外,沿着走廊走向利瑟尔的房门。他听着楼下女主人愤慨至极的声音,擅自走进那个贪睡男子的房间。反正他还在睡,敲门也没有意义。 「我进去了。」 走进房门,床头柜上的书堆、还有一本落在枕边的书映入眼帘。基本上利瑟尔不会在书读到一半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枕边那本应该是小地方懒得收拾才留在那里吧。 「喂,你叫来的家伙都到了。」 劫尔喊了一声,利瑟尔依然毫无反应。又看书看到黎明了吗,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枕边那本书,啪啦啪啦兴味索然地翻过去。 他无意对别人的兴趣说三道四,但还是觉得既然起不来,晚上就该老实睡觉。 「喂。」 他阖上那本书,堆到床头柜上,低头看向裹在毛毯里的利瑟尔。 本来只要他出声一喊,不论睡得多熟,利瑟尔都会睁开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叫不醒他了。要是出于信任,这倒是一段佳话,但实际上只是觉得这人稍微置之不理也无妨,简单说就是轻慢而已。 必须起床的时候利瑟尔会起来,所以平常劫尔也任他去睡,但今天可不是这么回事。昨天他也听说楼下那二人是为了什么事过来的了。 「(算了,习惯之后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吧。)」 劫尔将手伸向那团缓缓起伏的毛毯。 那只手滑过露在毛毯外的发丝,指尖探进头发、抚过头皮,利瑟尔的眼睑微微颤了一下。劫尔另一只手撑到床上,手指从他发际滑到颈项。望着那人发痒似地缩起肩膀的模样,那只手掌抚上他后颈,又描摹似地从后颈滑向他肩膀。 「起来啦。」 「你这不是……强制执行吗……」 然后,利瑟尔的上半身就这么被垂直地抬了起来,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令人不舒服。 「谁叫你不起床。」 「但是应该要更……怎么说……让我按部就班……慢慢起来……」 利瑟尔把全身的体重都靠在劫尔手臂上以示抗议,但当然没用,劫尔面不改色地支撑住他的身体。这安定感真惊人。 他那渐渐开始运转的头脑,开始反刍刚才半梦半醒间听见劫尔说的话。叫来的家伙,一定就是伊雷文和宪兵长了吧。 「总觉得……那两个人好像不太合得来……」 「我想也是。刚才底下都是杀气,他们差点开始厮杀了。」 「一大早的真有精神……得好好跟女主人道歉才行。」 利瑟尔呼出一口气,从劫尔的手臂上直起身体。他下了床、简单整理仪容,带着洗过脸后仍然残留几分睡意的脑袋走下楼去。 女主人的训话还没结束,伊雷文一副已经听腻的样子,宪兵长则针对每一句话正经八百地表达反省之意。 「可以看出他们的个性呢。」 「加起来除以二刚好。」劫尔说。 伊雷文注意到他们,原本百无聊赖的表情立刻变成了笑脸。 「早安!我是不是太早来了?」 「是我让你费心了,这次想要指定时间也有点困难。」 「完全没关系哟!」 看到利瑟尔登场,女主人大概确信不会再演变成流血事件了吧。利瑟尔向她赔罪之后,女主人豪爽地笑了笑,便消失在餐厅门扉的另一头。 至于宪兵长,他看见伊雷文本来像恶猫玩弄老鼠一样讥讽自己,现在却摆出温驯至极的讨好模样,脸上的表情苦涩不堪。不过,看见利瑟尔朝这边苦笑了一下,那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正经八百。 「结果如何呢,子爵愿意和我见面吗?」 「是的,约定的时间是『今天十四点钟响时』。」 「子爵的应对速度还真快。」 利瑟尔佩服道,宪兵长则心情复杂地闭上嘴巴。 这不是快不快的问题,雷伊根本抛下了今天下午的聚会来跟利瑟尔见面。要是等他的行程表空下来,那得再等几天的时间,这是雷伊等不及那几天的结果。 顺带一提,看见宪兵长的表情,利瑟尔大概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既然对方觉得无妨,他也没有必要客气。 「那么,我就在那个时间前往拜访。」 「时间到了会有人前来迎接。」 「谢谢。」 宪兵长确实传达了口信,便向他稍微敬个礼,走出旅店。离开之际,利瑟尔看见他牵制似地瞥了伊雷文一眼,一定没有看错吧。不愧是宪兵,直觉相当敏锐,利瑟尔就这么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好孩子是很好使唤啦,但一点都不想留这种人在身边。」伊雷文说。 「我还觉得我是个好孩子呢。」 「哈哈,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也不一样啦。」 伊雷文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利瑟尔对此感到疑惑,劫尔则无奈地低头看着这一幕。 「所以咧,你找我有事吧?」 「是没错,但现在时间空下来了。」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伊雷文确定了自己被找来的原因,愉快地笑了。他知道那个宪兵的顶头上司是谁,也知道那个人跟利瑟尔相识。 他会带自己过去吧。利瑟尔究竟会跟那个贵族展开什么样的对话呢?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不过立刻就会知道答案了,伊雷文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也可以一起在这边等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还想再睡一下。你不是也说早上起不来吗,再睡一下如何?」 「咦,那一起睡——」 「劫尔已经不睡了,空下来的床铺正好借你用。」 利瑟尔其实还满想睡的吧,他悠然露出一个微笑,便走上楼梯寻求床铺去了。 要是面临同样的状况,史塔德会硬是跟他钻进同一张床,贾吉则会一副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的样子,等劫尔看得烦了就会直接把他扔到利瑟尔床上。但是伊雷文没有办法,追上去就好像表示自己真的想一起睡一样,他讨厌这样。明明真的想一起睡,伊雷文却这么想,某种意义上比其他人都正常。 「……一刀大哥,床借我睡。」 「请便?」 「拒绝我啦!」 要是遭到拒绝就有正当理由了说。劫尔嗤笑一声,他明知如此还这么回答,确实是故意的。 伊雷文早已习惯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下却没发现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就这么钻进劫尔房间,赌气蒙头大睡。 已经到了再过一会儿十四点的钟声就会响彻全城的时间,利瑟尔一行人搭上到旅店迎接他们的马车,前往雷伊的宅邸。 也许是顾及这次需要驶到旅店门前,这并不是贵族御用的那种豪华马车。不过车厢内部和马车夫的座位完全隔离,构造上也不会让内部的声音泄漏到外头,这些地方倒是带有贵族马车的特点。 四人座的马车里,利瑟尔坐在劫尔旁边,伊雷文则坐在二人对面,正望着窗外的景色。 「趁着现在,我有事情要问你。」 利瑟尔忽然开口。车厢里响起的那道嗓音如此沉稳,却凛然得不可思议。伊雷文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刺探什么似地眯细眼睛。 「现在,你还是想加入我的队伍吗?」 伊雷文倏地皱起眉头,利瑟尔只是静静微笑。 车厢里十分安静,只听得见马蹄声,还有马车喀啦喀啦轻微摇晃的声音。劫尔只瞥了利瑟尔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将目光转回窗外。 「当然啊。」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伊雷文说到一半,又支吾其词。他勉强维持住带着讽意的笑容,对此下意识地安下心来。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趣,为了接近他才要求加入队伍。接下来是出于冲动,现在回想起来,是出于他那服从于利瑟尔的本能。从哭肿眼睛的隔天开始,他的思绪便绕着利瑟尔打转。 渐渐地,他只是单纯受到吸引,越陷越深,他甘愿追求这一切,到了本能无法解释的地步。然后,到了现在。 「只是想……一起……」 无所谓目的,不是出于本能,也不是单纯为了追求快乐。 『我什么都不要,也别无所求,只觉得满足他的愿望是唯一至高的喜悦。』 忽然,伊雷文回想起贾吉反对他加入队伍的时候,他跑去质问史塔德的事。他为数众多的问题当中,史塔德只回答了一个,那就是「你为什么为了利瑟尔行动」。 听了史塔德的答案,他打趣地说,「这简直是信徒嘛。」「麻烦不要把我跟那种追求回报的家伙相提并论。」史塔德冷冷地回答,对话到此就完全结束了。 「……啊?」 现在,伊雷文注意到了。 假如是一个月前的自己,听见史塔德 这句话一定无法理解,只会一笑置之。然而那时候,他确实听懂了史塔德的意思。伊雷文不想注意到这件事,但为时已晚。 这只是他有没有自觉的问题而已了吧,贾吉挂念的恐怕也是这一点。 「一起?」 听见那温柔的嗓音催他说下去,沉浸在思绪里的伊雷文蓦地抬起脸来。那人紫水晶般的眼瞳,在照进车厢的阳光下变了颜色。看见那双眼睛的瞬间,他认清了事实。不行了,他再也没有余裕藏起真正的心思。 那人脸上挂着至今他见过最柔和的微笑,捆缚了他的意识。仅仅如此,产生的喜悦就足以轻易凌驾他曾经如此热爱的刺激。 「想一起……待在你身边。」 伊雷文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挂着什么表情,他几乎在下意识中站起身来。摇晃的马车当中,他踩着安稳的脚步,缓缓走过二人之间数步之遥的距离。 朝着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瞳,他心焦似地伸出手。 「让我待在你身边。」 那只手以拇指轻轻抚过利瑟尔眼角。看见那人稍稍眯起眼睛,却仍然看着自己,伊雷文轻声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碰他,还好没被拒绝,他松了一口气。 「难得我还给了你离开的机会呢。」 「兴——趣——恶——劣——」 听见利瑟尔露出苦笑这么说,伊雷文也跟着笑了,低头凝神望着他。那脸庞看起来格外成熟,利瑟尔眯起眼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有一些事情非做不可吧?」 「我没有忘记哟。」 「我会帮你的,好好把这件事解决吧。」 「遵命!」 伊雷文一下子放开手,表情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但是,利瑟尔正抬手准备将头发拨到耳后,就被伊雷文刚放开的手轻而易举抓住了。他把脸凑到那只手旁边,在颊边的鳞片上蹭了蹭,然后才真的离开他。 伊雷文心满意足地坐到位子上,劫尔则无奈地望着他。兽人的肢体接触特别热情,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现在有几个人跟着我们?」 「两个。」 「为什么回答的是一刀大哥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尽管伊雷文投以狐疑的目光,劫尔仍然没有答腔,又开始望向窗外。 他不会拒绝伊雷文加入队伍,因为那是利瑟尔的愿望,是利瑟尔决定的事情。反正已经确定这个人不会碍手碍脚,比试也多少可以期待一下。 「那么,等一下我会请车夫停下马车。到时候——」 虽然车厢内的声音不会泄漏到外面,不过窗户也敞开着。 利瑟尔压低音量,说出他的提案,听得伊雷文得意地吊起嘴角。下手真狠,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好呀,利瑟尔阁下。真没想到会收到你的邀约!」 「不好意思,在子爵阁下这么忙碌的时候过来打扰。」 「没关系的!我只觉得难得,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嫌烦呢!」 雷伊展开双臂表达欢迎之意,利瑟尔露出抱歉的苦笑。 从宪兵长的态度看来,雷伊应该是推掉了什么要事才对,但从他坦然的模样却完全感觉不出来。不过在雷伊看来,聚会这么无趣,把利瑟尔摆在优先顺位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来,我带你们进去吧。」 「谢谢。」 看他亲自带领利瑟尔到会客室的模样,简直是与地位对等、甚至上位者来往的举止。伊雷文瞥了利瑟尔一眼,心想「这也是当然」。他点了点头,接着注意到那张端正快活的脸庞正面向这里打量着自己,于是露出一个讨喜的灿烂笑容。 「话说回来,多了个新面孔呢。」 「他和这次的话题有关。假如子爵阁下觉得不妥,我让他在外面等候吧?」 「只要是你的熟人,我当然热烈欢迎呀。」 言下之意,要不是利瑟尔的熟人,他不会欢迎这号人物。 雷伊可不是不靠实力、平白站上宪兵顶点的。这个子爵家代代相传的职责,绝不是仰仗世袭的血统就能做好。 雷伊早看穿了伊雷文那副见了贵族也毫不惧怕的模样,感觉到他对利瑟尔怀抱敬意,对自己则不然,也察觉到他不是什么好人。就连沙德都说雷伊「鼻子很灵」,他不可能没发现。 现在,他把这种人迎进家里,只有一个理由,只因为他是「利瑟尔的熟人」。 「这么说来,画作的排列方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呢。」 「你发现啦?我取得了一幅大得很罕见的画作,所以就以那幅画为主轴……」 利瑟尔领会了这一切,依然不为所动地问道,雷伊也以一贯的愉快笑容回答。所谓的贵族还真是麻烦,劫尔呼出一口气。 接着,一行人来到一个房间,利瑟尔和劫尔顺着雷伊的手势坐到沙发上。只有伊雷文觉得自己也许站着比较好,正准备绕到沙发椅后方,这时利瑟尔邀请似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他便欣然坐了下来。 「好了,虽然我很想慢慢享受和你之间的对话,不过……」 雷伊愉快地笑道,接着笔直凝视着利瑟尔。 「我们先从要事开始解决吧。」 「说得是,就这么办吧。」 「听说你有事想问我?」 这次会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呢?他金色的眼瞳灿然生辉,利瑟尔朝着那双缀满砂金的眼睛微微一笑。 「这次冒昧拜访,是想斗胆请教子爵阁下,不晓得您对于佛克烫盗贼团了解到什么程度?」 「太拘谨啦!」 「如果有相关消息,希望能告诉我。」 他还是老样子。听见利瑟尔换了个口吻,雷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他并不知道伊雷文在一旁心想:「这人连贵族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喔?」顺带一提,拘谨的措辞是他故意的。 「以个人的立场来说,我是很想告诉你啦……」 雷伊想必也猜到这次的拜访与盗贼有关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却戏剧化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也不能轻易泄漏调查内容呀。」 「嗯……怎么办才好呢?」 双方都以打趣的口吻说道。接着,利瑟尔从腰包里拿出什么东西。看见那东西,雷伊的眼睛又更加闪亮了。 那是个有点分量的盒子,上面点缀着缎带。毫不妥协的包装一如往常,充满高级感,雷伊喜上眉梢地接过利瑟尔递出的盒子,马上开始确认内容物。 「看在这个分上,麻烦您了。」 「我对你的品味真是充满敬意!太棒了!」 盒内垫满了黑色绒布,躺在里头的是「水晶遗迹」精美的攻略书,正反射着熠熠生辉的光芒。那是每个迷宫仅有一册、独一无二的迷宫品,稀有度无庸置疑。 「这不是贿赂吗。」劫尔说。 「是我的心意。」 「就凭那东西?」伊雷文问。 「只是微薄的伴手礼而已。」 利瑟尔露 出温煦的笑容,对于劫尔和伊雷文欲言又止的目光视若无睹。 雷伊举起攻略书,立刻开始思考该将它摆饰在哪里。收礼的人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利瑟尔微微一笑,又拿出一个玻璃匣。 「我们利用那本攻略书找到了隐藏房间,里面有只地底龙,今天把它的逆鳞也附赠给您。」 「我真是发自内心爱着你!!」 雷伊兴奋难耐的模样看得伊雷文退避三舍,他稍微往利瑟尔那边挪近了几公分。 一把年纪的大叔亢奋成这样,这情景实在是太吓人了,要不是雷伊是个美男,简直令人想立刻呼叫宪兵。但他偏偏就是宪兵的最高上司,这世界真是没救了。 「受到这么丰盛的款待,我就必须满足你的愿望了。不论什么问题我都回答你!」 经过执事长几番安抚,雷伊将迷宫品交给他,喝了送来的红茶,稍微喘口气,才终于冷静下来这么说道。 「好了,佛克烫盗贼团的情报是吧。情报本身我们是掌握了不少,但是他们高层的消息经过彻底隐密,这点是最麻烦的。」 「所谓的高层是?」 「可以说是初期成员吧。不是盗贼团成名的时候像苍蝇一样一窝蜂聚过来,打算分一杯羹的人,而是成立盗贼团的相关人员。」 「正可说是精锐盗贼呢。」 「没有错。以一个盗贼团而言,虽然他们已经成长为过于庞大的势力了,不过老实说,会造成威胁的只有那群高层吧。除了那群人以外,只要没有人带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这是我的看法。」 正中红心,伊雷文心想。 明确知道伊雷文身份的,就只有雷伊口中的高层、利瑟尔口中的精锐盗贼而已。底层手下的人数时常增减不定,其中可能混入间谍,因此他在喽啰面前总是披着斗篷,若只是发下指示这点程度的事情,他也常交给精锐们去办。 「那么,关于首领的情报呢?」 「只有一条线索,而且也只是暗中流传的谣言。」 雷伊的视线没有离开利瑟尔,自己该面对的人是谁,他非常清楚。 「首领是个红发的人物,仅此而已。」 利瑟尔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抚摸伊雷文盘在沙发上的长发,以指尖梳理数次,将那发丝拢在手指之间,展示似地轻轻举起。 「是这么艳丽的红色吗?」 这时雷伊才终于看向伊雷文,耸了耸肩膀。 「不清楚,只听说是红色,没有提到色调。」 考量到那是唯一流出的传闻,那红色鲜艳得足以成为辨识特征的可能性相当高,但二人仅视之为一种可能,并没有多谈。红发虽然有色彩浓淡之分,不过也绝不是罕见的发色。 「嗯……关于首领,你有什么头绪吗?」 雷伊跷起双腿,交握的双手摆在腿上,望向对方的眼神中蕴含着期待。 「该说是有头绪呢,还是该说是找到了呢……」 「哦!真不愧是利瑟尔阁下!所以首领是谁呢?」 雷伊探出身子,兴味盎然地问道。 他的眼睛可没瞎。雷伊知道利瑟尔曾经遇袭,也知道那阵袭击看来已经结束了。包括伊雷文在绝妙的时间点尝试接触利瑟尔,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们同行的事,也逃不过雷伊的耳目。 既然如此,雷伊不可能以为伊雷文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冒险者。因此利瑟尔这句话才令他雀跃不已,不晓得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先前商业公会发生了一阵骚动吧?」 「是啊,是那个派遣店员的丑闻吧。」 「听说出事的店员由宪兵抓起来了,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利瑟尔忽然换了个话题,雷伊虽然摸不着头绪,但仍然回想起刚接获不久的报告内容。 昨天,宪兵才刚清查出受害店家们的名单,正与商业公会携手致力收拾残局。风波还没有完全平息,不过既然顺手牵羊的店员已经由宪兵拘捕,商人们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然,商业公会的混乱还没有落幕,公会职员暂时还回不了家吧。 「犯人现在拘捕在我们这里,预计与商业公会讨论过后再决定怎么处分。不过在公会那边尘埃落定之前,还得在这里关一段时间吧。」 「既然是由宪兵看管,那就安全了。」 利瑟尔忽然这么说道。什么意思?雷伊正要开口询问。 「子爵亲自见过那位窃贼吗?他的头发是相当明亮的红褐色哦。」 话题突然回到正轨,雷伊听了眨眨眼睛,手摆在下巴兀自沉吟。他的一举一动仍然充满戏感,不过一点也不惹人讨厌,反而十分相称,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利瑟尔在一旁看着他的反应,缓缓补充说明。 「和他联手的冒险者,其实是佛克烫盗贼团的成员。他们的处分全权委由冒险者公会决定,在严加追究之下,听说他们已经坦白供出一切了。」 「嗯?我没有接获类似的报告呢。」 「那是马车过来迎接我们不久前发生的事。」 雷伊唇边带着笑意,利瑟尔也朝他粲然一笑。 「是史塔德过来告诉我的,那孩子知道我曾经遭到他们袭击。」 「你遭遇袭击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马凯德回来的途中,曾经遭遇一次袭击,不过那伙人已经被我们剿灭了。」 这是在真相中混入谎言,还是将谎言变成真相? 事实上,公会迟早会提出相关报告,冒险者们也确实坦承自己是盗贼团的成员,并供出那位派遣店员就是首领了。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自己也深信不疑。 为什么?因为那天晚上,伊雷文就是这么灌输好的,运用强力的洗脑手法和毒药。现在,精锐盗贼们想必正潜入冒险者公会,重新灌输这些设定。 绝对零度是唯一有可能注意到这件事的人物,不过那一瞬间,他会偶然别开视线,他那时候一定忙着阅读利瑟尔的亲笔信吧。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注意到冒险者们突然开始招供,正向公会长报告他们自白的内容呢。 「原来、原来。」 利瑟尔正低垂着眼帘品尝红茶,雷伊朝他点了几次头。 「既然如此,那个派遣店员还是先拘留在宪兵这里比较好!不过这么一来,就不知道盗贼的余党会做出什么事来了。我希望先下手为强,及早把失去指挥的盗贼团逮捕起来最好。」 「这时候需要的就是他了。」 利瑟尔仍端着红茶的手比向伊雷文,伊雷文见状也端正了坐姿。 虽然姿势端正了些,他依然没有一点面对贵族的顾虑。装一下紧张的样子不就好了吗?虽然劫尔这么想,但即使是假装的,伊雷文也不愿意对贵族摆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 「他是佛克烫盗贼团的成员,是子爵所谓『初期成员』的其中一人。」 「你好。现在我眼中只有这个人,所以盗贼团就只是碍事而已啦。」 「他也知道所有据点的位置。」利瑟尔补充。 雷伊瞥了伊雷文一眼。老实说,要是盗贼团里全是像他这样的人, 雷伊并不想出手。身为贵族、身为宪兵统帅的直觉,都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是……他在心里低语,像祭典前夕雀跃的孩子般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既然利瑟尔说办得到,那就不会错;也可能是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准备让他们成功拘捕盗贼。这是至今为止,整个国家都办不到的事情,但这项事实对利瑟尔不具任何意义。 「因此,我希望能跟子爵打个商量。」 「我知道,从轻发落,对吧?」 这次剿灭盗贼团的行动,伊雷文将会扮演不可或缺的要角,利瑟尔是希望雷伊考量这项功绩,不予问罪吧。 万一在此拒绝,导致这次的谈判破局,那损失可就大了。另外,假如点头之后又反悔,不难想象那恶果将会毫不留情地毒蚀自己。 「嗯,这次的伴手礼特别丰富,原来是这个原因吗,你认为我有可能拒绝你的请求?」 「谢谢。」 即使想了这么多,雷伊也不会拒绝利瑟尔的要求。 看见利瑟尔露出柔和的笑容,雷伊确信伊雷文已经算是他的自己人了。既然如此,他更不能过问,否则那等于是与利瑟尔为敌的举动。 雷伊确信,这才是对国家最不利的行为,比起凶暴的盗贼、比起其他任何危害都更加骇人。 「那么,我就洗耳恭听了。」 就这样,雷伊从伊雷文口中得知了佛克烫盗贼团的所有情报,特别是明天他们集合的据点位置。每个据点都距离王都不远,方便得有如经过刻意安排。 但雷伊毫不存疑,他不可能拒绝利瑟尔好意给予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是对国家最有益的做法。 「我是否满足了你的期待呀?」 得赶在明天之前完成的事务繁多,接下来雷伊想必会为了事前准备四处奔走。此刻,他陪同利瑟尔来到玄关,朝他这么问道,话中带着几分戏谑。 「虽然我不知道子爵指的是什么事……」 利瑟尔困扰似地笑了,接着悠然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不过,这个嘛……借子爵的话来形容,我简直想说『我发自内心爱着您』了。」 「这真是无上的光荣!」 雷伊笑出声来,他带着那灿然生辉的笑容,目送利瑟尔一行人走出宅邸。 这次拜访正是秘密会谈,但是此刻道别的情景平静得谁也不会起疑。再加上他们原本就不容易给人这方面的印象,谁也没注意到台面下的动静。 三人搭上马车之际,正好有辆马车经过,一位贵族千金从窗帘的缝隙间看着外头,不过她只是看见雷伊挥着手的模样,飞红了脸颊而已。利瑟尔也坐在车厢内挥手回应,马车就这么启程了。 「自己人受害的时候你还真不留情面。」劫尔说。 「就是因果报应,不可以做坏事的意思啰。」 坐在身边的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得利瑟尔忍俊不禁。 「店员那边没动任何手脚吧。」 「是呀。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对……」 周遭已经打点得如此周全,犯案的派遣店员即使再怎么否认,都没有太大意义。任谁都会觉得,那只是他为了撇清罪嫌而撒下的谎言吧。 「不然我去处理一下吧?」伊雷文说。 「不必了,交给子爵吧。」 「也是,他看起来满能干的嘛!」 雷伊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将店员视为盗贼团的首领处置,毕竟这么一来,所有问题就解决了。造成庞大损害的盗贼团就此毁灭,几乎没有任何混乱波及周遭,原本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某人,也确定不会再犯。 「但我不想害你欠别人人情。」 「子爵不会觉得我欠他的,拘捕盗贼的功绩作为回报已经相当足够了吧。」 就这样,伊雷文加入队伍的阻碍全都消失了。 盗贼团被剿灭,首领遭到处刑,剩下的只有身为c阶级冒险者的伊雷文,还有追随他的、本领高强的那些暗处居民而已。冒险者本来就是粗暴鲁莽的族群,即使和暗处的不法分子有所交集,也不会有人在意。 「欢迎你加入队伍,伊雷文。」 「……请……多指教……队长!」 即使明天就要失去老巢、即使精锐盗贼们为此四处奔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于伊雷文来说,这些全都无所谓了。 他沉浸于利瑟尔第一次称呼自己名字的余韵当中,掩着脸仰望马车的天花板,激动地踹着车厢地板。 距离劫尔嫌吵,狠狠踩住他的脚,痛得伊雷文浑身颤抖,还要再过几秒。 28 昨天才刚来闹事,今天又来了。史塔德漠无表情的眼神中蕴着骇人的寒意,盯着眼前这个亢奋的白痴。 没错,对史塔德来说,他就只是个白痴。说真的,动用他脑中所有的语汇咒骂他都还嫌不够,总之他把那些脏话全加在一起搅碎、奋力压缩过后、注入所有恶意,凝结成这两个用来称呼他的字,白痴。 史塔德对于旁人一向漠不关心,这嫌恶之深可说相当少见。 「贺!本大爷成功加入队伍!」 「你不趁现在重新考虑一下吗?」 伊雷文出言挑衅,史塔德刻意将他隔离于视野之外,这么向利瑟尔申诉道。利瑟尔苦笑着加以劝慰,他态度淡然,却流露出一股险恶的氛围,即使利瑟尔抚摸他的头发,也没有收敛的迹象。 史塔德反而捉住他的手腕,催促似地往自己头上压去,是想表达不这么做他的心情就不会好转吧。看见他可爱的动作,利瑟尔微微一笑,空着的那只手朝他递出自己的公会卡。 「还要重新考虑的话,我就不会邀请他加入了。伊雷文,你也拿出卡片吧。」 「不愧是我的队长!」 听见伊雷文这句话,史塔德的目光今天首度转向他。 「啊?」 那是一声低沉、冰冷的嗓音。一瞬间,公会内部的气温骤降。 史塔德身周放出猛烈的寒气,简直听得见水气喀啦喀啦结冰的声音,他轻轻放开利瑟尔的手。看见史塔德缓缓站起身来,伊雷文嘲讽地吊起嘴角。 「谁是谁的什么?再给我说一遍看看。」 「我说,这个人,是本·大·爷的队长啊,怎样?」 仿佛响起击碎冰块的啷一声,应该是错觉吧。 史塔德瞬间放出的杀气,强烈得足以令人将这种错觉误认为现实。就像与之呼应一样,另一股爬过全身、令人浑身发毛的杀气扩展开来,周遭的冒险者立刻远离二人,面部抽搐。 「这不知分寸的野狗还真不要脸。」 「獠牙都被拔光的家犬没什么好怕的啦!」 史塔德手中握住冰刃,伊雷文拔出腰间的双剑。 双方武器朝向彼此,下一瞬间,寒气非比寻常的冰刃在史塔德手中碎裂,闪着钝重光辉的二把剑刃也被弹开,刺到一旁的地上。二人同时瞪向插手的男子。 「闹过头了。」 劫尔无奈地开口。谁也拦阻不了的纷争,唯有这男人能够阻止。 他那柄剑已经收回鞘中,那一击快得连速度超乎常人的两位当事人都反应不过来。接着,利瑟尔这才发觉争执已经落幕,也跟着从旁开口。 「吵架没有关系,但不可以给周遭带来困扰哦。」 这次到公会来只是为了编组队伍,因此一行人避开清晨时段,等到人潮开始减少的时候才过来。 但公会里头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一定会有职员在场。刚刚坐在史塔德旁边的职员都立刻逃之夭夭,还有不少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某职员竟然有办法采取行动,心脏真大颗。 「不过,我第一次感觉到杀气了。」 「愿望终于实现啦。」劫尔说。 「真开心。」 这杀气实在太浓厚了,在其他冒险者看来简直是心灵创伤,利瑟尔却只是单纯觉得感动,因此完全错失了阻止他们的时机。 他只是望向劫尔,劫尔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出手阻止这场纠纷。得好好跟他道谢才行,利瑟尔边想,边看向闹着别扭别开视线的伊雷文,以及直勾勾望向这里的史塔德。 「我不会叫你们对彼此多好,不过还是请你们找出和平相处的方法吧。」 「好啦。」 「好的。」 这二人只有嘴上的回答这么乖巧老实,不过利瑟尔还是说了句「好孩子」,露出微笑。公会里恢复了原本的气氛,四下再度传来热闹的喧嚣声。 「你别这样故意挑衅他。」 「是说大哥啊,我的剑三两下就会被你弄坏了,你小心一点嘛。」 「老子不记得什么时候变成你哥了。」 兽人容易服从强者。对于利瑟尔以外的人,伊雷文就连配合一下都不愿意,不过劫尔说的话他还算是会听。虽然大部分都只是听听而已。 「你也是呀,平常明明很冷静的,这次怎么这么难得?」 看见伊雷文毫不反省的态度,利瑟尔只觉得「反正那是他的个性嘛」便一笑置之,转而向史塔德开口。史塔德正抬起头来凝神望着自己,看来他在反省了,利瑟尔点点头。 话虽如此,针对自己准备打残伊雷文这点,史塔德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他反省的是说不定给利瑟尔带来了麻烦这点。 「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了。」 「谁都有合不来的人呀,我不会觉得困扰的。」 那双眼睛窥探着他的神色,利瑟尔伸出手,碰上他的脸颊。 史塔德投来的眼神澄澈透明,仿佛不带任何感情,但对于利瑟尔而言,读出他的情绪是轻而易举。他温柔抚摸他的脸颊,那双宛如玻璃珠的苍色眼瞳微微闪动。 「我也想要去那边。」 「啰嗦。」 伊雷文嚷着「不公平、不公平」,正准备从中搅局,下一秒劫尔一记铁爪整个抓住他的脸,马上摆平。 「不过,你只是不喜欢伊雷文这个人而已吧?」 「是的。」 「有其他人加入队伍,你不会不高兴?」 「守护你的人越多越好。」 史塔德目击了伊雷文完全服从于利瑟尔的瞬间。 正因如此,他确信这个人不会再对利瑟尔造成危害。但他还是不禁觉得这人脸皮真厚,几天前才想取人家性命呢,竟然有脸加入队伍,他想。 「对于你的决定,我没有异议。开始进行组队登记吧。」 「谢谢你。」 史塔德正漠然享受着脸颊被抚摸的感受,利瑟尔低头看着那副模样,点了一下头。 只要明白对方的能力有多优秀,双方某种程度上就会认同彼此了吧。利瑟尔我行我素地这么想道,重新递出了自己的公会卡。 在冒险者当中,魔法师的数量为什么如此稀少? 单纯是因为魔法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练习到足以派上用场的水准。即使是菜鸟冒险者全力挥剑就能摆平的魔物,只用魔法打倒它还是不容易。 一方面单纯是因为火力不足,另一方面则是手续繁杂费事的问题。必须动用相当程度的魔力,才能施展出足以葬送魔物的攻击,而且从提取魔力到发动魔法为止也有一段时间差。 法师在发动魔法之前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必须与值得信任的队友互相配合也是原因之一。现在在冒险者公会中活跃的魔法师,都是毫不介意逆势而行、毅力过人的高手,凭着一股干劲爬上今天的地位。 「队长,你也算是法师吗?」 「不知道耶。」 利瑟尔虽然运用魔力作战,但能不能称为法师就难说了。 「也有许多人难得拥有不少魔力,却选择拿剑作战呢。」 「嗯。使用魔道具的时候总会派上用场,也不算糟蹋了那些魔力吧。」劫尔说。 「说到底,魔力量多的人不会特别想跑来当冒险者嘛。」 伊雷文边说边拿着一支大汤匙,大口吃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蛋包饭。 三人正觉得差不多该吃午餐的时候,伊雷文提议了这家以蛋料理为招牌的餐厅。碰上用餐时段,店里几乎座无虚席,其中最受众人注目的就是利瑟尔他们那一桌。 「伊雷文,你会用吗?」 「魔法喔?我也只是加减用一下而已。」 「哦,目前一次也没有看你用过呢。」 「拿剑砍比较快啊,我也只会耍一些小花招啦。」 兽人当中以魔力量少的人居多,虽然不至于妨碍到日常生活,但能不能在战斗中活用又是另一回事了。看着伊雷文清空了一大盘蛋包饭,正在加点下一份,利瑟尔理解了他的意思。 「小花招?」 「喔,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伊雷文的指尖叩叩敲着桌面,探头看向脚边。 「影子再更黑一点比较适合……」 他开始发出无意义的沉吟声,这是为了集中注意力发动魔法吧。 「啊,是无咏唱的发动方式呢。」 「那真的有意义?」 「不会发出声音。」 咏唱与否,真的只是有没有念出口的差别而已。步骤一样,也不会加快发动时间。 只不过,对于时常藏身于暗夜活动的伊雷文来说,不发出声音这点可说是一项重要的优势。 「嗯……啊,成功了。」 他抬起原本看着桌子底下的脸,指了指自己脚边。 利瑟尔和劫尔一起探头看去,只见伊雷文膝盖以下的部分消失了,就好像融入阴影当中一样。仔细端详还是能隐约看见他的脚,原因应该就像他本人说的,影子再浓一点比较适合,而这里太明亮了吧。 「在夜晚使用会完全消失吗?」利瑟尔问。 「嗯……大概都不会被发现啦。像奇袭啊,或是把设好的陷阱藏起来的时候都很好用。」 「我看过类似的光属性魔法,不过像你这种还是第一次看见。」 三个大男人盯着桌子底下看的光景相当诡异,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店员拿着预备用的汤匙刀叉,不知所措地在一旁打转。 「不是真的消失啦?」劫尔说。 「好痛!怎么可能嘛!」 伊雷文被劫尔踹了一脚,痛得叫出声来,几乎消失不见的双脚随即恢复原状。三人抬起头来继续用餐,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店员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 「队长,普通的魔法你也会用对不对?」 「当然呀。」 伊雷文又叫店员追加了餐点,伸出舌头舔掉沾在唇边的酱汁。 「一定很厉害吧?像那种……轰隆轰隆的!」 「还可以吧。」劫尔说。 「普普通通而已。」 「用你们的标准看来也『还可以』喔,听了超期待的啦。」 说是这么说,但是……利瑟尔瞥向劫尔。 利瑟尔在母国使用的魔术,和这里的魔法只有名称上的差别而已。虽然做出了这项结论,但他在这里没有见过其他人运用魔法作战的场面,所以不清楚实际上的判断标准。 「劫尔对魔法没什么兴趣呢。」 「反正我也不用。」 除了魔法师以外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吧。 「威力虽然普通,运用倒是挺灵巧的。」 「你说队长?」 「嗯。」 劫尔推开自己面前空了的盘子,将利瑟尔再也吃不下的欧姆蛋拉到面前,几口就吃个精光。 「欸,什么意思啊?」 「不是有那种射出火箭的魔法吗?」 「喔,嗯嗯。长得就是字面上那样嘛,魔力越强箭就越大支的那个。」 「他没把火箭变大,做了好几支尺寸普通的箭。」 「咦……」 那啥真搞不懂,伊雷文朝他看过来。不论如何,反正利瑟尔先回了他一个微笑,这种事也不是只有利瑟尔一个人办得到。 「只是用习惯了而已。」 「而且还有追踪功能。」劫尔补充。 「哇靠……」 「但追踪是手动的呀。」 「手动比较厉害吧……你魔力好像满多的喔?」 「跟我身边的人比起来还算是偏少的呢。」 为什么利瑟尔身为贵族,却学会了使用魔铳和魔术的方法?资质多少也是个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正是为了他效忠的国王。 国王微服出巡,邀请他同行的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不能成为受人保护的累赘。利瑟尔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陛下的邀约,因此努力习得了这些护身技巧。 「(只不过,还是陛下的实力比较高强。)」 这就没办法了。回想起过去那位爱徒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身影,利瑟尔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果然不是一般……你刚刚……」 「差不多该走了,还有该去的地方吧。」 「好的。」 「啊,等等……!」 看见那个笑容,伊雷文停下了所有动作,但他还来不及开口,劫尔已经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利瑟尔和伊雷文也跟着起身离开,一行人身后的桌子上堆满了蛋包饭的空盘。 伊雷文边走边打量着利瑟尔的脸色,只见那人朝他微微一笑,他闭上了嘴。利瑟尔面对自己的笑容绝无一丝虚假,这他是知道的。但是…… 「怎么了吗?」利瑟尔问。 「没事!」 好吧,算了。伊雷文眯起眼睛,愉快地笑了。 吃完午餐,一行人边散步帮助消化,边走向一间道具店。 「这边不就是那个谁啊,贾吉的店吗?」 「答对了。我想说不知道有没有适合你的武器,顺便来沾点好运。」 「好运?」 「劫尔的剑也是在这边被强迫推销的。」 「你刚说啥,强迫推销?」 利瑟尔那句冲击发言把伊雷文耍得团团转,不过当事人依然露出温煦的微笑,伸手准备开门。伊雷文面无表情地看向劫尔,只见他放弃似地摇摇头。 「呃,如果有不错的武器我是很想要啦……但不去武器店喔?」 「没问题的,想要的东西这里大致上都有。」 道具店店主自然无从得知自己背负了这种谜样的期待,此刻正勤奋地整理店内。贾吉注意到有客人来了,一发现那是利瑟尔,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欢、欢迎光……临……」 他活力充沛的招呼声,一看见伊雷文就脱力了。 利瑟尔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缓缓按着伊雷文的背,将他推过去。身材高挑的贾吉僵在原地,伊雷文和他面对面,兴味盎 然地吊起唇角说了声「嗨」。 「贾吉,你没说不同意,所以我就让他加入队伍了。」 「欸,你还不想让我加入队伍喔?不过你现在就算说不要,我也不会离开了啦。」 「咦……啊……!」 贾吉一下子脸色发青,伊雷文则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看来这两个人可以处得不错,利瑟尔点点头。劫尔则以「这家伙有时真不留情」的眼神望着他,而且看他多少有点看好戏的样子,心眼还真坏。 「欸,说话啊。」 「可是,那个……」 「不过是跟新人打个招呼,拿出魄力啊。」 看见贾吉求助似地望向这里,劫尔无奈地说了一句。 利瑟尔一旦决定采取旁观态势,基本上就不会出手干涉了,现在正带着和煦的微笑看着二人的互动。话虽如此,劫尔那句建言说不定会带来火上浇油的效果,也很难说他就完全没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不出所料,贾吉想象着自己拿出魄力跟伊雷文对峙的模样,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正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利……」 「啥?」 但是,贾吉下定决心似地瞥了利瑟尔一眼,挺直了弯驼的背脊。即使从高处往下看,恐怖的人还是很恐怖,但他还是努力鼓起勇气。 「利瑟尔大哥决定的事情,我……不会反对。」 「那就多多指教啦!」 「咦……啊……呃,嗯。」 「你好像很怕我欸,是怎样啊?你知道喔?」 「知道什么……!?」 贾吉又开始畏缩了起来,看得伊雷文哈哈大笑。很好,两人感情变好了,利瑟尔看着这一幕,心满意足地点头。他心目中「感情好」的标准,有时候实在粗略过头了。 不过跟史塔德那时候相比,眼前这二人确实建立起了相当平稳的关系吧。在旁人眼中看来,这也许像是恐吓威胁现场,不过伊雷文鲜少对利瑟尔身边的人采取高压态度,所以没有问题。 「贾吉,关于我们今天过来的用意……」 「是、是的!」 「是想帮他挑选新的双剑。」 贾吉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 伊雷文身上的装备不怎么样,几乎跟普通的布没两样,没有什么堪称防具的性能。只有那对双剑还算不错,但是在贾吉眼中,也完全称不上最高级的武器。 「请问……要换的只有剑而已吗?」 「我们等一下就会去订做装备了。」 「啊,是喔。」伊雷文说。 「劫尔说过,冒险者就是应该尽可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贾吉听了深深点头。没想到你还真的有好好教他喔,伊雷文看向劫尔。至于劫尔本人,他表面上佯装没注意到,心里则寻思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反正也没说错,应该没差吧。 「而且队伍当中装备等级有落差,好像也不太好。」 「那也是大哥说的?」 「不是,是在公会见过的冒险者告诉我的。」 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利瑟尔其实会好好跟其他冒险者交流。这是其他冒险者告诉他「你这身装备不错嘛」的时候提到的话题,他们还说利瑟尔虽然是个新手,穿着最上级装备却一点也不会不自然。 而且,衣着打扮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地位。整顿好身上的装备,就更不容易有人怀疑他之前本来是盗贼了。 「那就只需要剑而已啰。那个……请问要找什么样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要挑剑的话,还是问劫尔吧?」 「本人用得顺手就好了吧。」 「说得对!」 伊雷文唰地拨开晃动的马尾,抚过腰间的佩剑。 「既然都要换了,我也不想妥协。首先是——」 接着,伊雷文开始列举他多到惊人的要求。 重视锐利度,剑刃薄一点,但不要会缺刃的,弯度大概这样、握柄大概这么重,外型太丑的不要,太花俏也不要,可是要有装饰。 「感觉还是订做比较快呢。」 「话是这么说,但想挑最上级的武器还是得找迷宫品。」 「是这样呀?」 剑士对佩剑毫不妥协是当然的道理,其中迷宫品拥有超越人类认知的性能,一定是人人梦寐以求的珍品吧。 比方说,劫尔的剑上附有不坏、抗劣化、对魔力等加护。加护之间的好坏差距悬殊,这把剑可说是网罗了所有优秀加护于一身。 正因如此,它的价格也特别高昂,被强迫推销的时候,劫尔几乎失去了所有财产。这件事他就没跟利瑟尔说了。 「要遇上理想的剑好像很不容易。」 「运气够好就会开到吧。」 「劫尔,你没开到呢。」 「啰嗦。」 冒险者永远都被迷宫的宝箱耍得团团转。 「然后呢,如果整把都经过消光就完美了。」 这时,伊雷文的嘴巴终于停了下来。 「要求真多。」劫尔说。 「追求最好的工具才够专业嘛。所以咧,有吗?」 「嗯……」 虽然嘴上这么问,伊雷文认为一定没有完全符合条件的双剑,能满足其中几项要求就很好了。 贾吉寻思似地别开视线。他会举出几把候补的武器呢?伊雷文满心期待地等在一旁。 「啊,有一把,不对,是一组。」 「只有一组喔?」 伊雷文期待落空似地皱起眉头。 「我倒是觉得能满足你那些条件就很厉害了。」 「队长,你碰到剑真的是外行耶。这种时候啊,就是先多举几个条件,即使没办法全部符合……」 「咦,那个,我说的那组……全部的条件都符合哦……」 「队长的熟人就是这样啦!万岁——!」 伊雷文原本莫名其妙的表情,一下子换成了喜上眉梢的笑脸,赶紧催着贾吉去拿那对双剑。 「怎么会有啊。」 「毕竟是贾吉的店嘛。」 劫尔迟来的吐槽就这么被利瑟尔干脆地打发掉了。 即使不是冒险者相关的商品,这间店里永远都有他们想找的东西。劫尔也不是没有纳闷过这是为什么,不过利瑟尔一点也不介意,只觉得「反正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很值得高兴呀」。尽管个性深思熟虑,他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倒是相当不拘小节。 「那个,就是这组……」 贾吉回到他们面前,递出一组双剑。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迷宫品的双剑欸。左手是辅助用的,比较短……啊,这个——」 「握柄偏短,很适合你啊。」 伊雷文满心欢喜地凑过去往盒子里看,劫尔也低头看着那对双剑,好像理解了什么。 顺带一提,利瑟尔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有两把剑摆在那里,就这样。不过从伊雷文的反应,看得出他 对这组双剑相当满意。 「就挑这组吗?」 「好!」 「那么贾吉,麻烦你……」 这时,利瑟尔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向伊雷文。 「你的预算呢?」 「绰绰有余!」 听见利瑟尔不带多少担忧的提问,伊雷文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假如佛克烫盗贼团造成的损害额全都成了他的财产,这也是当然的。率领一个庞大到足以让国家视为威胁的盗贼团,这首领可不是虚有其名。 按照利瑟尔的指示,他留了精锐盗贼活口,分给他们相当程度的资金。但即使扣除那些金额,伊雷文手边仍然保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也该做个皮套了欸。」 「反正接下来就要去订制装备了,就在那边订做吧。」利瑟尔说。 「说是这样说啦,但我完全没有留素材欸。」 「不然让劫尔分给你吧?」 「嗯。」 面对利瑟尔出人意表的提案,伊雷文一瞬间僵在原地,不过立刻哈哈大笑着说:「这未免太奢侈啦!」即使是这种不经意的对话都充满刺激,那笑声仿佛道出他愉快得不得了的心情。 29 「怎么样啊!」 伊雷文张开双臂,仿佛听得见他背后响起「登登——」的效果音。 花了一个礼拜,委托匠人制作的装备终于完成了。他动用金钱的力量催促对方赶工,这速度已经算快的了,毕竟使用的全是难以加工的稀有素材。 早晨的餐厅里也坐着其他房客,不过他本人正是想炫耀给别人看,所以一点也不介意来自别桌的注目礼。利瑟尔和劫尔也边用早餐,边打量伊雷文。 「嗯,变得很有冒险者样子了呢。」 「这句话从队长口中说……不,没事。是说我之前也一直都是冒险者啊!」 伊雷文噘起嘴唇,却无从否认。 利瑟尔和劫尔身上没有穿戴金属装备,乍看之下也是一袭轻装,不过实际上的防御力远比表面上看起来高上许多。但是伊雷文则不然,他原本的装备就只有轻装的防御力,光看衣服的话跟路边的小混混没什么差别。 现在就不一样了。虽然跟另外二人比起来,他仍然穿得比较轻便,不过一看就知道只是为了避免妨碍行动才选择这种装备。 「很帅哦,那个毛茸茸的地方。」 「帅的是这里喔!?」 「花俏。」 「只有里侧布料和配件稍微花一点而已啊,比全身黑好太……哇靠。」 伊雷文抓住飞来的叉子,脸颊抽搐。 劫尔也不想再穿得一身黑了。但假如问他要换什么颜色,他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对于设计也没兴趣,最后只会全部交给匠人决定,又做出外观相差无几的装备吧。最近他越来越想放弃了。 不过这点被人拿来说嘴他还是不爽,所以照样扔出叉子。 「他外表本来就引人注目,衣服不够花俏穿起来反而不适合吧。」 「不愧是队长,你最懂了!」 「倒不如说,我本来还以为会再更花俏一点呢。」 「用了太鲜艳的颜色,晚上就不方便藏身啦。」 伊雷文随口说道。这么说来,他是盗贼呢,利瑟尔这才想起来。 他对利瑟尔总是百般友善,所以很容易忘记这点,不过想起他过去的经历也不太意外。乍看之下也许觉得他稍微安分了一点,但没有跟队友一起行动的时候,伊雷文的素行依旧相当恶劣。 「难得换了新装备,好想去找个难缠的强敌试试喔。」 「那么,今天就这么办好了。先到公会看一下委托,找个适合的迷宫吧。」 「可以吗!啊,我也要一口!」 坐到利瑟尔隔壁的伊雷文眨眨眼睛,好像觉得有点意外的样子。平常委托都是由利瑟尔决定,他没想到自己的意见会这么简单就受到接纳。 利瑟尔叉起餐后水果,放进他张开的嘴巴里,面露苦笑。 「只是劫尔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所以都由我擅自决定而已。」 「是喔?那如果我说想要接哪个委托之类的,你会陪我一起接喔?」 「我们是队友呀,这不是当然的吗。」 利瑟尔露出理所当然的微笑,伊雷文不着痕迹地别开脸。 伊雷文总是小心地藏起真正的心思,刻意表现出虚假的情绪,但是在利瑟尔面前却难以隐藏。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不论粉饰什么都会被他看穿,既然如此,他还比较不愿意被他发现「这人正在掩饰什么」,往往因此而束手无策。 「你也该习惯啦。」劫尔说。 「太难了啦。」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他吃完最后一口早餐,站起身来,跟厨房里的女主人打了声招呼,又走回桌边。 「劫尔,你准备好出门了吗?」 「嗯。」 「那我们马上——」 「你房门没锁,就这样摆着没问题?」 「我都忘了……」利瑟尔走出餐厅,踩着阶梯上楼去了。 在原本生活的环境,他没有锁上房门的习惯,所以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万一碰上紧急状况,锁着房门护卫就进不来了。 「毕竟那副样子嘛。」 伊雷文的目光追着利瑟尔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忽然喃喃说道。 劫尔望向那边,刚才伊雷文眼底还泛着的好感,在此刻投来的目光里已荡然无存。那眼神可说是对他的牵制,因为劫尔正站在他引以为目标的位置吧。 「大哥,你知道喔?」 「什么?」 「那个人只是普通的冒险者?别开玩笑了。」 伊雷文将手肘搁在椅背上,受不了似地说道。 想知道利瑟尔的真实身份,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劫尔刚这么想,便发现不对。他现在想问的,是劫尔知不知道这件事。 「嗯。」 劫尔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他,反正这种事看也知道。他点了头,伊雷文只说声「是喔」,便轻易接受了。 这时,楼梯间传来下楼的脚步声。那是谁的脚步,二人不可能听错,于是不约而同站起身来,走向餐厅门口。 「不知道他哪天愿不愿意告诉我咧?」 「有需要就会说吧,说不定只是忘了讲。」 「如果是队长的话有可能喔!」 女主人的一声「路上小心」从身后传来,伊雷文愉快地笑着追过劫尔,打开门扉。 「欸欸欸你看,这装备多棒啊!价格不是普通贵,性能也不是普通好耶!」 「那个人参与了装备的设计?」 「是没有啦。」 「完全表现出你这个人有多白痴我觉得不错啊,麻烦别靠近我。」 「出来单挑啦喂!」 二人聊得很开心真是太好了,利瑟尔以眼角余光确认了他们拌嘴的模样,又继续望向委托告示板。 只要看谁不顺眼,伊雷文总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去挑衅,史塔德对别人的挑衅则是毫无耐受力,这二人从根本上就合不来。不过,利瑟尔已经告诫过他们「收敛在口头吵架的范围内」,所以没有像上次那样闹出大事。 「劫尔,你觉得哪个委托比较好?」 「随你高兴。」 旁边的二人其实正以利瑟尔肉眼追不上的速度对彼此出手,不过只有劫尔一个人注意到。反正也没有给谁惹上麻烦,劫尔就置之不理了。 「b阶级以下实在没什么适合的……嗯……」 利瑟尔苦恼地沉吟道,将所有委托浏览过一遍。 劫尔是b阶级,伊雷文是c,利瑟尔是d,因此他们的队伍阶级是三人的平均,也就是c阶级。这点和伊雷文加入之前一样没变,可以接取到高一阶级,也就是b阶以下的委托。 「还是我们找个适合的迷宫自己去好了?」 「完成委托再去打头目也行吧。」 「啊,原来如此。」 伊雷文说他想跟强敌交手。 一般b阶级以下的委托会出现的魔物,他轻而易举就能打倒了。既然如此,利瑟尔原本考虑不接委托,直接到适合的迷宫去,不过劫尔的提案也有道理。 毕竟接取委托才有益于提升阶 级,还可以拿到报酬。一旁的冒险者都搞不懂不接委托潜入迷宫到底有什么意义,听得他们头上冒出一堆问号。 「伊雷文觉得如何呢?」 利瑟尔忽然回过头去。后头那二人上一秒还拿着笔之类的武器进行无声攻防,这下子立刻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又恢复成口头争执。 「我也没特别想去哪里欸。」 伊雷文装作没看见劫尔无奈的表情,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 「有没有连大哥都会陷入苦战的强敌啊?」 「你不是想试装备性能?冲进整群元素精灵中间去试啊。」 「那我皮肤露出来的地方会很惨欸。」 三人从拥挤的委托告示板前面,移动到公会大厅一角设置的桌子旁边。得先决定要去哪里才行。 「而且物理攻击无效的魔物太麻烦了啦。」 「咦,之前劫尔用砍的就打倒了呀?」 「队长,你不要再把大哥当成判断标准了啦。」 接着三个人坐到椅子上,一边交换彼此知道的迷宫情报一边讨论。 话虽如此,比较了解迷宫的只有劫尔和伊雷文二人。利瑟尔在一旁看着他们讨论头目如何、最深层如何,心里不由得感到疑惑。 「(要是跑到魔物太强的地方,我反而会变成累赘吧?)」 这不是自卑、也不是谦虚,只是单纯的事实。 表面上看起来,利瑟尔能办到的事情很多,但是他个人的实力并没有那么高强。弱小的敌人他能轻易打倒,但要是正面迎击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他就完全无计可施了。和劫尔一起迎击迷宫头目的时候,他总是退到后面专注于掩护工作。 「(就算没有我在,劫尔一个人也一样可以打赢呀。)」 劫尔说,只要有利瑟尔在场总是很「轻松」,最近伊雷文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两个人跟委婉、客气无缘,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事实没错。利瑟尔虽然不介意,但还是不免纳闷。 「喂,听说加入你的队伍就能拿到那套超强装备,真的假的啊?」 这时,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向他搭话。 「不用加入队伍,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店家呀。」 「啊?」 「咦,你是说伊雷文的装备吧?」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人搭话的时候利瑟尔正在沉思,因此他平静地这么回道。陌生男子听了似乎察觉了什么,识趣地离开了。 「在我加入以后,杂鱼越来越嚣张了欸。」 「最近这种人不少呢。」 自从伊雷文加入他们之后,这种事情常常发生。伊雷文不同于劫尔,他没有什么名气,却成功加入了队伍,导致不少冒险者看了也跃跃欲试。 「成为一刀的队友,我想确实是满吸引人的……」 「你的诱因比较大吧。」劫尔说。 「咦?」 「啊……刚刚那家伙也一样喔。」 伊雷文笑着说道。从利瑟尔刚刚的回应看来,他果然没有搞清楚状况。假如以为吸引大家加入的诱因只有一刀,那可是大错特错,虽然看在劫尔和伊雷文眼中,那种想法不太令人乐见。 「有个单纯的原因,就是队长看起来满有钱的啦。加入队伍就可以大肆挥霍之类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钱包,怎么可能拿别人的钱大肆挥霍呢。」 利瑟尔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算了没差吧,劫尔和伊雷文没再多说什么。 一般而言,拥有固定队伍的冒险者会统一管理队伍资金,也常发生其中一个人花掉太多钱,引发大乱斗的情形。 但是利瑟尔分配报酬的方式,是某种意义上非常普通的三等分。 独行冒险者彼此合作的时候确实是按照人数分配报酬,不过还必须考量到谁为了这次委托做出多少贡献,参与者总是在无比险恶的气氛中讨价还价,不可能真的平均分配。 利瑟尔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而劫尔和伊雷文虽然知道,也觉得平均分配没什么问题。利瑟尔没有机会知道真相,往后也会继续和平地把报酬分成三等分吧。 「话说回来,你们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嗯,『精灵庭园』吧。」劫尔回答。 「那边不是有很多元素精灵系的魔物出没吗……咦,你真的要冲进整群……」 「怎么可能啦!是大哥说那边的头目只会用魔法攻击,正好可以拿来试试看啦!」 他这身装备毫不吝惜地用了大量秘银和龙鳞,据说几乎可以将所有魔法攻击无效化。想要测试这方面的性能,到「精灵庭园」再适合不过了,不过……利瑟尔看向劫尔。 「装备真的会把魔法攻击无效化吗?」 「谁知道。」 利瑟尔没有被魔法攻击击中过,劫尔也一样。他是不曾怀疑过装备性能的真伪,不过真的没问题吗?看着伊雷文兴奋期待的模样,利瑟尔不禁这么想。 「精灵庭园」位于搭乘马车两小时左右的位置。 「伊雷文是第一次到这边来吧?」 「对呀!」 「有劫尔在真方便呢。」 「除了头目以外我也不太记得了。」 那扇门孤立在草原中央,宛如出现在童话中的那种城堡大门。 每个迷宫的门扉设计都不一样,据说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只要看大门的外型,就能猜到这是什么样的迷宫。利瑟尔也试着猜了一下,这一定是相当梦幻的迷宫吧。 刚才他们按照劫尔的提议,顺道接了委托,趁着进入迷宫之前,三人先确认了委托内容。 【相信魔物的无限可能】 阶级:b~c 委托人:魔物研究家 报酬:三十~五十枚银币(随取得量而异) 委托内容:请采集水元素精灵的水。 目前已确认本次须采集的水含有大量魔力,但是元素精灵一经打倒,水便会丧失魔力,因此以维持活体状态采集最为理想。 (※公会备注) 本委托并无前例,是否可能达成亦为不明,因此未达成本委托不会视为失败。 「你为什么会选这种东西……」 「如果成功了不是很厉害吗?」 「队长,这是要怎样采集啊?」 「我带了瓶子来。」 是个平凡无奇的瓶子。换言之,对策就跟没有一样。 一般来说,面对魔物必须严加戒备,怎么会想拿瓶子去对付它?这家伙头脑灵光却是个蠢货,劫尔常这么说,现在伊雷文也稍微懂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利瑟尔也是确信他们与元素精灵交手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会接下这个委托的。尽管如此,只拿个瓶子还是很扯。 「那我们走吧。」 利瑟尔华丽地无视了劫尔他们的视线,一只手拿着瓶子,走进迷宫的大门。 迷宫内部正如其名,是真有精灵居住也不奇怪的梦幻光景。 内部带有不可思 议的亮度,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花草繁茂,树木一棵棵孤然伫立其中,回廊随处可见,景色看起来确实就像哪座城堡的庭园一样。风景整体泛着青色,更是平添梦幻气氛。 四周有光点轻轻飘浮在半空中,伸手一碰,它闪烁几次便消失了。 「没有道路这点也相当棘手呢。」 「知道方向的话倒是轻松很多。」劫尔说。 不同于洞窟型的迷宫,这庭园没什么障碍物,放眼望去一片辽阔,容易迷失方向。 反过来说,只要掌握了通往下一阶层的入口位置,就可以笔直往那个方向前进。假如不知道正确的前进方向,就非得在广阔的空间中逐一搜索不可了。 「有水元素精灵出没的是?」 「……中层以后吧?」 「大哥,你这记忆听起来不太可靠欸。」 「怎么可能全记得。」 正因为劫尔以疾风怒涛之势征服了为数众多的迷宫,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途中出现的魔物他三两下就收拾干净了,所以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攻略,所以记不得。 「这里一共有四十层对吧,那就从二十层左右开始找啰?」 「希望会碰到宝箱,超有趣的。」 「我每次都很认真耶。」 「你开宝箱的时候老是一脸严肃嘛。」劫尔说。 三人踩上发出朦胧光晕的魔法阵,传送到目的地。 环视周遭,一片梦幻的庭园风景铺展开来。利瑟尔一行人现身于一座白瓷打造的凉亭当中,四周没有路标,于是他们先沿着凉亭边延伸出去的回廊迈开脚步。 走了一会儿,回廊像是凋朽似地中断了。他们沙沙地踩上草原,看着周围飘摇的光点前进。 「哦!」 「嗯?」 最先出声的是伊雷文。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一团尺寸显然比周遭光点还大的光球正往这边靠近。 「大哥记得没错嘛!」 「不过没看到水元素精灵呢。」 「这层的某个地方会有吧。」劫尔说。 接近他们的是火元素精灵。 元素精灵系的魔物,是由魔力汇聚在核心周边而形成。根据属性不同,高浓度的魔力会像火焰、水波一样摇荡,除非破坏核心,否则它会持续活动。 眼前出现的元素精灵有成年人双手环抱那么大,带有火属性。就连最重要的核心都能以肉眼看见,不过它没有实体,所以唯有运用相克属性才能打倒。 「万一同时出现各种属性的元素精灵,感觉应付起来会很麻烦呢。」 不过它们移动速度不快,对利瑟尔而言是绝佳的标靶。将水属性的魔力化为子弹击发,几只元素精灵便有如火焰熄灭一样消失了。 「队长,你真是它们的克星欸。」 「魔法师以外的人都怎么打倒它们呀?」 「是用附有属性的剑喔!流入魔力就可以发挥内藏属性的那种!」 伊雷文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灵巧地转着手上那对全新的剑。 「不过这组双剑没差,因为有对魔力加护嘛。」 「劫尔的剑上也有同样的加护吧?」 「嗯。」 「你就算没有加护也可以打倒吧?」 「喂。」 普通的剑斩向元素精灵的核心,只是像抽刀断水一样没有实质效果。不过附有对魔力加护的剑能够给予有效打击,与元素精灵交战也完全没有问题。 「买到不错的新武器呢。」 「那间道具店看起来那么普通,竟然会有这组双剑。」伊雷文说。 比起前往下一阶层,还不如停留在这个阶层找比较快,于是一行人一边四处游荡,一边挥剑、开枪击杀了几只袭来的魔物,终于找到了这次的目标,水元素精灵。 它身周的水光像火焰一样摇曳,散落的不是火花而是水滴。委托人想要收集的,正是那乍看之下只是水的部分吧。 「虽然这时候思考有点晚了,该怎么办呢?」 「队长瓶子!瓶子拿出来!」 元素精灵时不时猛扑过来、打出水球攻击,都被他们轻松躲过了,万一打中胸口一定痛得让人昏过去吧。顺带一提,利瑟尔的闪躲方式总是千钧一发,常常由另外二人拉他的手、或挡在他身前袒护。 「啊,果然不行欸。」 伊雷文巧妙闪过攻击,拿着瓶子打横挥过元素精灵的本体之后,举高瓶子轻轻晃了晃。刚才瓶子确实挖到了它的水,里面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果然还是会变回魔力呢。」 「你不是有想法?」劫尔问。 「正在想。」 毕竟这还是利瑟尔第一次见到水元素精灵,在这之前无从拟定对策。 那为什么还要接这委托?利瑟尔华丽地无视了劫尔的目光,默默思考。顺带一提,一行人试着打倒了一只水元素精灵,但散落到地上的水就像委托单上写的一样,已经变成普通的水了。 「嗯……表示属性是由核心定义的吗?但既然核心没有实体,不可能拥有将魔力变成水的术式才对。原理本身应该是接近水属性魔法没错,但魔力构筑是怎么……」 「大哥,后面。」 「嗯。」 一条水晶蛇蜿蜒爬过地面,从利瑟尔身后发动袭击,这时被劫尔一脚踩碎。 伊雷文先前总是出声提醒利瑟尔小心,不过最近发现还是直接叫劫尔,或是自己动手比较快。当然,假如利瑟尔没有沉浸在思考当中,他还是会提醒他本人就是了。 利瑟尔不曾看轻迷宫的危险,如果没有他们二人在,他一定也不会埋头沉思。正因如此,劫尔和伊雷文也愿意为了保护他而行动。 「嗯?假如魔力会在跟核心分离的瞬间散逸,是不是不必想得太复杂……迷宫没有道理可循,但应该找得到原因才对。如果其他魔力只是追随着最初形成的属性……」 「喂,旁边。」 「啊,不好意思。」 劫尔把他的头朝自己揽近,利瑟尔所站的位置也跟着往旁边移了一些,一团水块立刻通过他不久前站立的位置。 伊雷文踏着轻盈的脚步,拿着瓶子在水元素精灵附近徘徊。他也试过将本体击出的水球装进瓶子里,这次虽然没有化为魔力消散,却还是变成了普通的水。 「不能把核心直接装进去喔?」 「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利瑟尔说到一半,忽然沉思了几秒。 「啊,不过……原来如此。」 他从空间魔法当中取出什么东西,在掌心握了一会儿。嗯,利瑟尔点了个头,招手要伊雷文过来,然后将手中的东西放进伊雷文拿着的瓶子里。 「来,不能装核心,不过可以装这个。」 「啥?这不是魔石吗?」 圆润的石头「铿」一声在瓶底弹跳了一下,伊雷文看了喀啦喀啦地摇起瓶子来。 魔石拥有贮存魔力的特性。它不会像石巨人的核心那样吸 收所有接触到的魔力,只会贮藏主动灌注进去的魔力。 「可以麻烦你用那个瓶子再采集一次看看吗?」 「好是好啦。」 伊雷文虽然心里纳闷,还是点了点头,一边闪躲元素精灵的袭击,一边将瓶子挥了过去。这一次,盛满瓶子的水竟没有化为魔力,仍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摇荡。 「哇,太厉害啦,为什么啊?」 「我试着在魔石里面注入了水属性,充当假的核心。」 伊雷文手上的短剑咻地一闪,打倒水元素精灵之后,开始透着光线端详着瓶子。仔细一看,瓶中液体泛着淡淡的青色,有细微的气泡上浮。 「因为这东西跟核心分离之后就会分解?」 「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会变成魔物?」劫尔说。 「现在看起来是不会。」 毕竟这只是假的核心,利瑟尔觉得不太可能。虽说这里是迷宫,发生什么事都是未知数,不过目前没有出现类似的征兆,大概没什么问题。 利瑟尔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果然凡事还是要有实验精神,他微微一笑,从劫尔那里收到一声叹息。 「离开迷宫它不会消失?」劫尔说。 「消失了再说吧,到时候就老实回报任务失败啰。」 还真干脆,伊雷文忍不住赞叹出声。 就这样,三人顺利完成了委托,启程前往原本的目的地,也就是迷宫最底层。 那巨大的躯体全身包覆着青色火焰,手臂打横就是一挥。 它身材短胖,却掀起暴风般的攻势,伊雷文一个后仰闪过攻击,火焰的余波旋即轰地席卷而来。 「哇哈,太厉害啦!」 伊雷文扬起一笑,挥舞双剑。 这火焰巨人名为「精灵之王」,它守在迷宫最底层,是这里最强大的头目。眼前那巨大的火焰团块上,延伸出伸缩自在的手脚,身躯雄伟得必须仰头才能看见全貌。 「刚才那种闪避方式,要是你像之前那样露出肚子会烧起来吧。」利瑟尔说。 「穿成之前那样我就不会这样闪了哟!是说这真的没有伤害欸!」 看见伊雷文亢奋到极点的模样,利瑟尔微微一笑,枪口朝向遥远的高处,对准巨人躯体的顶点。 它头部的位置开着三个空洞,明显位于双眼和嘴巴的位置,形状也相似,在火焰中幽幽摇曳。不知道那些空洞是否真的拥有五官的功能,不过没有不瞄准它的理由,利瑟尔笔直射穿了空洞。 那道看似嘴巴的裂缝中发出一声闷吼,听起来宛如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巨大的手臂按着那只被贯穿的眼睛。 「劫尔。」 巨人剩下的一只眼睛看向利瑟尔,他迅速后退,转而由劫尔逼近它庞大的身躯。 大剑由上往下一挥,垂直切断了巨人的腿。不愧是头目级的强度,火焰之间的缝隙立刻又密合了,但它硕大的身躯稍微失去了平衡。霎时间,火焰的渣滓从巨人脚边轰地扩散开来,劫尔咋舌一声,看向已经朝这里飞奔过来的伊雷文。 「大哥太棒啦!」 「没戴手套可不会允许你这样乱来。」 伊雷文蹬地一跃,踩上劫尔伸出的手掌,接着感受到猛力一推,他的身体便被抛上空中。 他摇摇头甩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刘海,来到抛物线的顶点,身体漂浮在半空的感觉引他发笑。伊雷文倒转身体,加强落下的劲道,火焰中的空洞近在咫尺,正朝向这里。他狭长的瞳孔紧盯着那些窟窿,吊起嘴角。 「杂鱼。」 那一瞬间,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双剑。巨人高举手臂袭来,剑刃只从表面划过,却锐利得将那只粗壮的臂膀从根部切断。 这一次,巨人完全失去平衡,朝地面倒去。开始下坠的伊雷文也看着这一幕,在半空中调整姿势。 「呃……」 那一瞬间,原本按着眼睛的那只巨大手掌朝伊雷文挥了过来。 这下闪不掉了,他嘴角抽搐,一只手臂连忙护住脸部,将剑刃朝向敌方。就在这时,一连串爆裂音响起,构成手掌的火焰随之破碎散逸。 感受到散开的火焰拂过自己的身体,伊雷文甩了甩长发,忍不住笑了出来。队长能做到这种地步还以为自己碍手碍脚,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谢啦队长!」 「嗯,不客气。」 伊雷文从相当高的地方着地,却没发出一点声响,他向利瑟尔挥了挥手,旋即奔向轰隆一声倒落地面的巨大躯体。 精灵之王的核心位于头部,除非像这样让它倒下来,否则根本构不着。巨人倒地的瞬间卷起风压,伊雷文逆着风跑过去,朝着坐镇于火焰当中的核心挥下双剑。 「怎么……这么硬!」 铿地响起钝重的声音,核心表面划上了十字型的伤痕。 「核心应该只是普通的核心吧?」 「只有表面特别硬。」劫尔回答。 「那就是所谓的防御壳啰?」 伊雷文瞥见利瑟尔悠然走了过来,又确认劫尔站到他身侧,才反手持剑,全力刺向十字的中心点。 仿佛厚重的玻璃破掉似的,核心的外壳碎裂开来。 「啊,伊雷文,它好像快起来了,动作快点。」 「不是啊,这怎么快得起来啦!」 他斩向暴露在外的核心,但只传来高密度液体一般的手感,就连攻击有没有生效都难以判断。 「是说大哥为什么杵在原地啦!」 「你一个人就够了吧,大概。」 「不是吧,我看这攻击完全没效吧!?」 巨大的头颅作势抬起。 那一瞬间,伊雷文也接连挥下了几刀,眼见核心准备远离,他自暴自弃似地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将短剑刺了进去。紧接着,只见核心发出强烈的光芒。 「这么说来,这家伙最后自爆了……」 「啊!?等等……队……!」 下一瞬间,猛烈的暴风伴随一阵巨响,以核心为中心席卷全场。 爆炸强烈得足以掀开地面,狂风卷起尘土,周遭染成一片灰白。假如站在近处,不晓得会被吹飞到哪里去,整个空间被肆虐得一片狼藉。 「咳、咳……!」 直到尘埃终于开始落定的时候,稍微远离爆炸中心的地方,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使劲挥着手,想挥开每次吸气时侵入口中的沙尘,但没有太大的效用。 「咳、咳咳……太扯啦,你怎么会忘记啊?」 「都说我不可能全记得了。」 眼睛也饱受侵袭,伊雷文的眼眶里甚至泛起了泪水,用看见非人生物的眼神望着若无其事站在那里的劫尔。 「你为什么没事啊?」 「哪里没事。」 沙尘对劫尔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眉头皱得死紧,只是因为那张脸平时看起来就凶神恶煞,所以旁人感受不到太大差别而已。 「难得的新衣服欸……」伊雷文拨掉落在肩上的尘土,嘴里一边 碎念。 「咳……」 「啊,灰尘还有点呛鼻喔。」 「嗯。」 利瑟尔从他怀中抬起脸来,伊雷文边说边掩住他的口鼻。 爆炸的瞬间,他抱着利瑟尔退到这里,看来没有受伤。伊雷文仔细审视他的脸色,利瑟尔回以一个微笑,像在说没事。伊雷文见状,也缓缓放开支撑在他背后的手。 「哇痛!」 「啊,不好意思。」 他正看着利瑟尔抽开身子,忽然感觉后脑勺被扯了一下。仔细一看,利瑟尔一只手上正牢牢握着伊雷文鲜艳的红发。 「忘记我还握着它了。」 「你怎么会握着这个啊?」 「被你护住的瞬间偶然看见的,想说万一被烧到就糟了。」 「以你的速度来说,手脚还真快。」劫尔说。 「对吧?」 利瑟尔理所当然地认为爆炸气流中也挟带着火焰,情急之下,便伸手捉住了伊雷文的头发。不过那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动,他甚至忘了那束马尾还握在自己手中。 听见劫尔微妙的夸奖,利瑟尔开心地笑了。他微微松开手,柔顺的发丝从手中流过,他抚着那束长发放开了手。 「这红色很美,我很喜欢。」 见他露出微笑,伊雷文一瞬间睁大眼睛。 「谢谢你挺身保护我。」 「……不客气。」 像在反刍刚才那几句话似的,伊雷文藏起真心,冲着他粲然一笑。这一切想必都会被利瑟尔看透吧,但这种感情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也不想表露出来。 「话说回来……」 利瑟尔见状,只眯起眼对他微微一笑,接着便重新环顾周遭。 爆炸的风压确实掀起了地面,不可思议的是,只有利瑟尔他们周围平安无事。刚才他确实感受到暴风吹袭,现在却安然无恙。 「我们没有遭到直击吗?」 「没有,大哥在我正后方把它劈开了。」 朝劫尔的方向一看,原来如此。以他站立的位置为基点,平安无恙的地面向后扩展开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算退到这边还是会被吹飞啦。」 「我想起第一次打这头目的时候被吹飞的事了。」 「即使拥有劫尔的实力,第一次跟它交手都没办法完全闪过呢。」 「所以大哥,你到底为什么有办法忘记啊?」 那剑影一闪,就连爆炸的气流都能够一分为二,简直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水准。伊雷文傻眼地看向劫尔。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劫尔也回望了他一眼,随即别开视线。但伊雷文领略了那眼神中的意思,冲着他露出得意的笑。 那是称赞他保护得不错吧。正因为他护住了利瑟尔,劫尔才能挥剑。 「这好歹也是头目欸,竟然没有战利品喔?」 「书上说会有炎属性的最上级魔石……啊,就是那个吧?」 听见伊雷文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利瑟尔指向一段距离外的地面。虽然多少覆盖着尘土,地上散落的确实是形状圆润的魔石。 「爆炸会把它吹得满地都是。上次我懒得捡,就直接回去了。」 「太浪费了吧!」 就这样,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徘徊,捡拾散落一地的魔石。 幸好,委托需要缴交的水元素精灵样本,在他们离开迷宫之后也没有消灭。 利瑟尔一行人顺利将它缴交到公会,领取了委托报酬。顺带一提,利瑟尔在瓶子上用缎带绑着一张小卡,上头写着「期待你的无限可能」。 「这已经是你的兴趣了吧。」劫尔说。 「这样收到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劫尔和伊雷文实在不太能理解。在利瑟尔和贾吉开开心心地装饰着瓶子的时候,他们俩就带着搞不懂的表情在一旁观望。 「那我就先走啰。」伊雷文说。 「辛苦了。」 夕阳即将西沉,在蘸染了夜色的天空下,伊雷文挥挥手,和利瑟尔他们道别。看着那人朝他挥手回应,他稍微目送那背影远去,便踏上归途,准备返回据点。 忽然,他伸手轻触自己身上毫无破损的全新装备。从前他有得是钱,却从来没有多费心思凑齐装备,为什么一下子就点头同意了利瑟尔的话? 现在,他注意到了。 「(穿成之前那样,一样能战斗、能获胜、能杀戮、能凌虐,但是不能守护。)」 那是意识上的变化,甚至改变了他的本质。 因为这套装备,他才能袒护他、守住他,免于爆炸的狂风吹袭,免于炙热的火焰攻击。自己一向追求刺激、从千钧一发的战斗中猎取快感,现在却找到了更强烈的快乐。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虽然矛盾,但这种变化若是出现在遇见他之前,他只会感到嫌恶而已。现在他不只不厌恶,反而还感受到满溢而出的欢喜,真不知道究竟受那人吸引到什么地步。 「 求之不得。 」 他从来不曾挺身保护过谁。那时候,在他身边的要是利瑟尔以外的什么人,伊雷文甚至会拿他来当肉盾吧。 利瑟尔向他道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保护他」以外的选项。怎么可能?他愣住了,但看见那人朝自己微笑,他心中满溢的确实是高昂的情绪。 往后大概也有机会守护他吧。他不打算让利瑟尔身陷险境,但假如时机来临,下一次,他也会毫不迟疑地付诸行动。 「(作为奖赏,要让他为我做些什么呢?)」 伊雷文踏着轻盈的步伐,握住自己在身后甩动的红发。 那手掌滑过长长的马尾,握住某个部分,宛如握住自己服从的主人的手,必恭必敬地抬起。发丝缠绕在指缝间,他静静抵上唇瓣。毫无疑问,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插图p337 伊雷文却心满意足地加深了笑容。他倏地放开手,那红色长发马上又回到他身后,一如往常地像蛇一般摆动。 「是说大哥也一样,先确认过我把他保护好了才拔剑嘛。」 伊雷文哼着歌,消失在幽暗的小巷深处。 闲谈 嗨,我是佛克烫的盗贼。顺带一提,这是我名为回想的人生走马灯。 今天我才跟贵族小哥(虽然他不是贵族)说话,跟首领报告了这件事,然后吃了首领迁怒的猛力踢击,现在正失去了意识,还以为我内脏要破裂了咧。 那个人看起来明明没那么多肌肉,为什么还那么强啊? 就像我跟贵族小哥说的一样,我从首领成为盗贼的时候开始就认识他了。 做盗贼这行的资历是我比较丰富,我连毛都还没长齐就在当盗贼了,根本是前辈中的前辈,但这种事一点关系也没。 当时我们盗贼团集体袭击在森林中乱晃的小鬼,反而被他杀得半死不活,我就是那时候捧他当首领的其中一个元祖级盗贼。那时候的首领明明还很年轻,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正经的普通人,当 时我还以为这人绝对是同行。 不过他作为盗贼首领无可挑剔,只要跟着他就还可以活下去,所以没差啦。 这是关于我眼中的贵族小哥一行人的故事。说故事的是盗贼a,最迷人的特征是刘海长到遮住眼睛,请多指教。 你问我为什么把刘海留得这么长?因为我不喜欢对上别人的眼睛。 那就先从一刀开始讲起。 那个人是怎样?是人吗?我们家首领也很夸张啦,但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首领还在袭击贵族小哥的时候,虽然他用的是杂兵,但真的是一个接一个被那个人杀掉欸。我从来没见过带柄的小刀整支射穿人类的头盖骨,洞还直接从脸部开到后脑勺,吓死人。 不论气息消除得再怎么干净,跑去监视他都会被发现,吓死人。我还以为没有人可以一对一单挑打赢首领咧,吓死人。 不过嘛,论外貌的话,我看他不只是一级品,简直是特级品啊。 看起来是很凶恶啦,但是五官端正、很有男人味,有身高、腿又长,身材好到没话说,这大概就是男人也心生向往的男人吧。我是没什么感觉啦,只觉得被那双长腿踹到真的会内脏破裂。 有时候会看到他靠在墙边抽烟,不在旅店里抽吗?这种时候总是会吸引女孩子的目光,虽然他看起来很凶。 还有,他对贵族小哥很有礼貌,不知道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要等贵族小哥坐下来他才会坐下,还会帮他开门。看起来满像是下意识的举动啦,下意识的绅士行为之类的。 该说是绅士行为吗,还是从者行为?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还有,完全查不到他的情报。公会里登记的,就只是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一个平凡小村落而已。 接下来是贵族小哥。 那个人我真的完全摸不透,说他不是贵族根本是诈欺。 才刚以为一切都是他的算计,又觉得他好像只是顺其自然。才刚以为他清正廉洁,却懂得好好利用我们。以为他头脑聪明,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缺乏常识,完全摸不透。 不过,他大概是真的没注意到我们在监视他。该说这个人不会注意到别人的视线吗,感觉他对视线不太在乎,就算有人盯着他看也不介意。 听首领的说法,他有一次差点被这个人杀掉,但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有办法打斗的样子,碰到扒手之类的也不会注意到。其实有一次,在我监视的时候他差点被扒,那时候是我出手阻止了。 他气质完全不像女的,举止却非常高雅,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对吧。嗯,高不高雅我是不太懂啦,不过确实觉得他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 跟他聊过的感觉,与其说是跟原本的印象差不多,还不如说他会做出一些很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托他的福,我现在才会像这样失去意识。 还有,他平常完全不会露出肌肤,所以跟我们家那个露肚脐的首领走在一起,看起来还满突兀的。这种地方也很有贵族味道,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一个人换衣服哦。 总之,贵族小哥就是这样的人啦。表面上没什么女人去勾搭他,算是把他当成观赏用的人物吧。他像上次那样坐在阳台上看书的时候,总会有人用那种欣赏绘画的眼神看他。 然后,这人也完全没情报,情报比一刀还少。 接下来是公会职员。 他是王都冒险者公会的职员,冒险者之间帮他取了个「绝对零度」的名号。本来以为这只是个态度冷漠的文科职员,结果他的实力完全是未知数,监视的人全部被他发现了。 毕竟同行之间最懂门道嘛,我们派人去调查了一下,结果有好几个人被他抹杀了,吓死人。大概是那个职员本人下的手。 看他的手法,我想是暗杀者那类的人物吧。所有人都被割断了喉咙,而且完全找不到证据。现在他好像只专注当个职员了,不过总觉得我们好像摇醒了沉睡的狮子。 他跟贵族小哥亲近得很露骨,还会撒娇,一看就知道。反正很露骨。 他脸部表情根本完全不会动,开口要不是业务联络就是鄙视人的话,不过这人的脸也是长得很端正欸。这个人才真的是观赏用,完全不会想跟他讲话。 不论好的意义上还是坏的意义上,他对男女都一视同仁,这个人大概可以面不改色的往女人脸上揍过去吧。幸好他完全没在跟女人交往。 不过,好像有一些奇女子很想被这张脸鄙视。他跟贵族小哥在一起的时候,听说就有个勇者跑去跟他搭话,收到他那个名副其实「绝对零度」的视线之后还边鞠躬边说谢谢咧,吓死人喔。 最后是道具店的店主。 这个人真的是普通人。监视他他也不会注意到,情报也三两下就到手了,大概连首领把他的情报拿去进贡都没发现。毕竟这方面的事情,贵族小哥好像也不太想让他知道嘛。 毫无疑问,他完全没有战斗能力,这个人不普通的就只有身高而已。他有够高,绝对超过两公尺,正常来说已经是有压迫感的身高了。只是他一副软弱的驼背样,脸上又带着困扰的表情,所以感觉不太出来。 他跟贵族小哥说话的时候会稍微弯下腰,那应该不是体贴,只是奴性,大概觉得「从上往下俯视别人实在太没分寸了」之类的吧。 只不过,这个人在我们之间非常受欢迎。 首领派人监视的,第一个当然是贵族小哥,接下来就是跟贵族小哥特别亲近的人,我刚才介绍的那几个全都有人监视。 一刀不用说,马上就被发现了。虽然他会暂时忽视我们一下,但只要嫌烦了,他就会朝这边放出威压感超强的杀气。那个绝对零度的职员也是立刻发现,马上朝这边放出冰冷的杀气,弄个不好冰刀就直接压在我们喉咙上了。 相较之下,监视店主非常和平,简直和平过头了,没有生命危险真是太棒了。 有一次,我们有个人为了侦查情报,没有要买东西还刻意走进店里去,结果不知不觉就发现自己站在店门外了。不晓得店主做了什么,不过他就连拒绝的方式也非常和平。 然后大家最不想负责监视的竟然是贵族小哥,也就是我的工作。 「不准其他人对他出手,只有我可以出手」,因为首领这种臭小鬼理论的关系,这个工作比较像是监视兼护卫。为什么指名要我来?嗯,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有点那个嘛。 一刀跟公会职员虽然嘴上那样说,但基本上还是会装作没看见我们。好像是贵族小哥交代的,应该是说如果我们没做出什么事情,就放置不管之类的吧。 多亏他开了金口,我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谢谢啊,贵族小哥,但监视你是最累的苦差事。 贵族小哥本人没什么问题,而且还非常理想。 他不会注意到我们,不会朝这边放出杀气,基本上都窝在房间读书,超级轻松。但是某两个人放着盯梢自己的耳目不管,却会来干涉贵族小哥的监视。 一刀的牵制实在是受不了,那个人凶恶到就连正牌盗贼都会怕,有够恐怖。 至于职员,根本就完全感觉不到气息,直接站在我背后,发现的时候那种惊吓真是不得了。 贵族小哥注意到的时候,倒是会阻止他们啦,是不想麻烦他们两个的意思。但那两 个人行动的时候不会让贵族小哥注意到,所以结果就只是我一个人在辛苦而已。 『请坐。』 所以贵族小哥叫住我的时候,看到旁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真是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万一有哪个人在,我有三分之二的机率会被视线杀死。 不过那明明是拷问隔天,他却没问那个冒险者的状况,也没问我详情。这方面可以看出他不是个单纯的「好人」,我是觉得这样满轻松的,还不错啦。 顺带一提,我们对那个冒险者做了什么咧? 那真是狠毒到了极点啊。好久没看到首领这么有干劲了,那个人最擅长精准剜开别人的伤口了。 把他老婆抓到眼前让她扮猪、把他小孩带来当射飞镖的靶子之类的,嗯,总之首领提了各种方案,简直让人纳闷那都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个冒险者也是到了这种年纪还单身,所以这方面的提案都被否决了。 不过,嗯,我们还是把他队友带来xxx,还把xxx给xxx了。对了还有,xxx之后他就xxx了,我们也是到半途不小心太嗨了。 最后再用回复药,把外表恢复原状,用首领的毒把他整个脑融掉,再打点一下,然后丢到商业公会去。乍看之下完全是正常人,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或是稍微变乖了一点,之类的。』 怎么可能啦。 「痛啊……」 「醒得太晚啦。好了,那个人还说了什么?」 「啊……他说『请你转告他明天早上来找我』,叫首领去找他。」 首领一听,手上正在保养的短剑马上掉到地上。这把剑在他手上总是灵巧地转来转去,从来没看他失手过。 我内脏被踢成这样站不起来,于是坐在地板上抬头一看,看见首领脸上挂着压抑了各种情绪的那种抽筋笑容。讲到贵族小哥的事,首领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就不晓得到哪去了。 之前,出于好奇心,我把那个想扒贵族小哥的家伙抓去献给首领,结果真是不得了啊。看他那副样子大概是气炸了。虽然我是有猜到事情会这样,才把他抓过去的啦。 「那个人主动叫我过去,这是第一次吧?」 「他好像要把你带去那个宪兵头头那里,就是那个贵族。可能是要把你抓去送办喔?」 「那就到时候再说啦。」 啊,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要是平常的话,他应该会说「你他妈才给老子过来」然后把对方弄个稀烂才对。 刚才跟他报告贵族小哥说要把喽啰全灭掉的事,他看起来也一副愉快样,首领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明明注意到对方的意图,还故意配合,感觉太老实了有点恶心。 「是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给我先讲。」 不过,我也才刚明白那种心情就是了。 话说回来,明明是首领自己叫我一字一句从最开头开始报告的,真不讲理啊。 我正在柜台打瞌睡,刚过中午的时候真是闲着没事。 忍不住都要做起梦来了,就让我开始一段名为做梦的回想吧。 大家好,我是那个时不时出场的公会职员,请叫我职员a。 我多半坐在史塔德隔壁的位子,被他从椅子上弄下去、用物理手段强制闭嘴的职员就是我。兴趣是打瞌睡。 口号是「史塔德老大实在猛到没话说」,每天都会说上一次。顺带一提,史塔德竟然会跟人那么亲,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 呃,利瑟尔老兄他们的事情我不太清楚耶。 史塔德每次都抢走我跟利瑟尔老兄说话的机会啊,劫尔老兄又太恐怖了。最近常常看到的那个伊雷文老兄,基本上又不太到公会来。但他最近倒是会黏着利瑟尔老兄一起过来就是了。 不过,我倒是听过他们在谈什么加入队伍之类的。老实说,那三个人要组成队伍喔,拜托饶了我吧。 为什么?利瑟尔老兄和劫尔老兄组成队伍的时候啊,所有人的视线不是都会集中到他们两个身上吗?受到利瑟尔老兄的影响,劫尔老兄不是又重新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吗? 我假日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就有个女生跑来跟我搭讪:「你是在公会上班的职员吧?」她长得完全是我的菜,结果下一句话却是:「那个,请问那两个人有交往对象吗?」我听了都哭了,谁知道啊。 她看起来好像是代表广大女性跑来问,旁边竖起耳朵听我们对话的女生多到让我切身体会到颜值差距。我都哭了。 那三个人现在也还是醒目到了极点。走在路上会有人回头看,坐在外面会有人停下脚步来看,不分男女都向他们行注目礼,那已经是领导魅力满溢而出的等级了,太猛啦。 他们总有种妖冶的魅力对吧,感觉跟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不太像同个世界的人。不过反过来说,他们倒是没有正统派的魅力,完全没有那种爽朗的帅劲。 就连利瑟尔老兄也一样,虽然五官沉稳端正,但一点也不爽朗。那个人的魅力是高贵的魅力,这一点我很坚持。 现在都这样了,要是还让他们组队,我当时的惨剧就要重演了。在我受尽创伤之前,快给我一个疗愈心灵的可爱女朋友吧。 而且他们的实力根本是战力过剩。 劫尔老兄一个人就已经过剩了。利瑟尔老兄的实力我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劫尔老兄把他带在身边,大概不难想象吧。伊雷文老兄也一样,虽然掩藏在劫尔老兄的名气之下,但他也是堂堂的独行c。这个阶级本身已经不正常了,他还能一个人轻松完成阶级c的委托,真正的实力恐怕不只这个程度。 根据公会里私下流传的耳语,听说有a阶的人跑去找他碴,结果被打到遍体鳞伤。a阶级的队伍,可是随便接到贵族的指名委托都不奇怪耶。 那些人到底要前往什么境界?要跟国家打仗吗? 机会难得,就来说说我珍藏的小插曲吧。 那时候我被当时的女朋友劈腿,哭到眼睛都肿起来了。没错,我眼皮肿得像金鱼,而且为了讨拍,我当然把眼睛哭得超肿再跑去坐公会柜台。虽然被史塔德踹了。 利瑟尔老兄当时和劫尔老兄、伊雷文老兄一起过来,看见我这副模样,他好像有点惊讶。 『请别介意,他只是被女友甩了心情低落到烦人的地步而已。公私不分真烦。』 史塔德老大实在猛到没话说,利瑟尔老兄都还没问出口呢,他就先把我贬到一文不值了。 他好像不喜欢看到利瑟尔老兄关心他自己以外的职员。有一次我边爆笑边嘲弄他这点,结果肚子被揍了一拳,都血尿了,所以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我又没被甩!只是她劈腿而已!而且吵架的时候我还忍不住对她大吼大叫了!』 我们大吵一架,最后我勉强忍住了动手的冲动,男人对女人动手就是人渣。 我眼泪一直掉,史塔德用那种看见路边小石头的眼神看过来,我好挫折。明明面无表情,这种鄙视却能精准传达过来,到底是怎样? 就在我即将被史塔德强制闭嘴之前,听见了利瑟尔老兄温柔的说话声。 『对人怒吼,就跟动用暴力一样哦,这两件事给予对方的感受是相同的。』 『果然……!』 『你能够反省,非常了不起哟。』 这是什么感觉……好感动……好想被摸头……啊,会被杀掉。 我差点陷入混沌的思绪当中,不过被站在利瑟尔老兄后面那两个人拉了回来。利瑟尔老兄向他们征求同意,听见他那声「对吧?」劫尔老兄一脸不解,伊雷文老兄则「欸」了一声,明显表露不满。 『那是喜欢到会哭的女人欸?还不是她劈腿有错在先,公理站在这一边,不管做什么都没问题吧?』 『嗯,确实没必要顾虑那种人。』 我也不是想要人家把我的立场正当化到这种地步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是劫尔老兄他们的真心话吧。也是啦,从男人的角度来说我也满想同意的。 『倒不如说,你只是大吼大叫就没事了,就表示你根本没那么喜欢她嘛?』 真的假的? 『如果是真心喜欢的女性,伊雷文会怎么做呢?』 『啊,我吗?我喔……啊,大概会用毒把她变成洋娃娃吧。只让她做我说好的事,我没下令的事就不许她做,全——部都让我来照顾!太棒啦!』 吓死人喔。 『劫尔呢?』 『啊……欺凌到她失去理智,忘了我以外的所有人。』 吓死人喔。 『那么,史塔德呢?』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应该是杀了对方或是自杀,要不然就是杀了对方再自杀,其中一种吧。』 吓死人喔。 哪里吓人?最吓人的就是这三个人都觉得彼此的意见没什么问题啦。这些人的认知怎么了?坏掉了吗? 『大家手段都好极端哦,应该好好尊重对方的意愿才对呀。』 『可是那是劈腿欸!超狠心的背叛欸!』 利瑟尔老兄温柔又有常识的意见对胃真好。 『那么,你能够忍受真心喜欢的人离开自己身边吗?』 『这个嘛……忍受不了吧。』 听见史塔德的问题,利瑟尔老兄露出微笑,偏了偏头。无敌优雅。 他一定会说,宁可退出这段关系,相信对方会找到幸福,只要对方幸福就好之类的,帮这个话题画上完美的句点……我真想去把当时这么深信不疑的自己叫醒。 『所以,只要完美扮演她的外遇对象,取而代之就可以了。不但可以得到她真诚的爱情,而且所有人都会幸福吧?我有自信瞒过对方的朋友、熟人、家人、亲戚,完全不让任何人起疑哦。』 『那只有你办得到吧。』 物以类聚。 老实说,被女友劈腿的打击都不晓得忘到哪去了,这些发言实在太冲击啦。假如被真正喜欢的女生劈腿,一般人都有办法做到那种地步的话,那我一定不是真的喜欢她吧。 我就是办不到啊,也不会想做那种事。咦,我应该是正常人吧? 这么一想,心情突然就明朗了起来,这样我也算是讨到安慰了吧。虽然同时也觉得好像受到更大的冲击就是了。 「呵……好想睡……」 我用力伸了个懒腰,背脊好像在吱嘎作响。 公会里还是一样,几乎没有冒险者在,没有冒险者会在这种时间回来。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了。 比方说,只消一个上午就完成委托的超强实力分子,就有可能在这时候回来。没错,例如现在走进来的利瑟尔老兄一行人。 看见利瑟尔老兄,我想起一件事。 想起那段吓死人问答的时候,某位同事的举动。那同事现在正坐在我隔壁盯着他们看,反正利瑟尔老兄他们还在委托告示板前面讨论什么事情,大概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过来,就问他看看吧。 我一出声叫他,扫过来的那种「不要打扰我」的眼神实在太绝对零度啦。 「欸,之前聊到『真正喜欢的人』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向利瑟尔老兄的方向啊?」 那个时候,史塔德的视线一瞬间转向了利瑟尔老兄。不只史塔德,站在利瑟尔老兄旁边的那两个人好像也一样。 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一如往常转向我,那目光刚从利瑟尔老兄身上收回来,带着一点温度——好像吧,大概是我的错觉。不管相处几年,我还是完全看不出这家伙的变化。 「因为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人目前就只有一位。」 「接下来会变多吗?」 「没有这方面的计划。」 所以,那段问答并不是以利瑟尔老兄为设想对象。换句话说,除非结交了比利瑟尔老兄还更重要的恋人,又被劈腿,否则那些问题发言就不会成为现实。 谁也没办法阻止这三个人,他们没有任何犯罪的计划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史塔德一直到刚刚都还在后面整理文件才对,利瑟尔老兄一走进来的瞬间,却不知何时就坐在我旁边,这怎么回事?史塔德老大实在猛到没话说。 街角的精工师如是说 我是王都的一介国民,在王都帕鲁特达一角的工房里担任精工师。 精工师负责制作的有魔物素材的工艺品、魔道具里头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零件等等,有时候也会制作冒险者装备上使用的配件,各色各样的东西都有。 说起冒险者,对装备讲究的人总是非常注重细节,也有不少人就连一颗钮扣也指定要用魔物素材制作,所以精工师时不时会接到防具匠人的委托。 但想要的素材不太可能刚好在市面上流通,所以我经常委托冒险者们猎取素材。只不过—— 「你是对我们办事有什么不满是不是啦,故意鸡蛋里挑骨头!」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冒险者就是这样——我也觉得这种说法是一种偏见,可是…… 「委托单上面写得很清楚了,我确认过可以用在工艺上的素材就是两枚银币,其他就以一枚银币收购……」 「你那根本是压低价格收购的借口嘛!」 「条件也是不清不楚的啊!」 难道我说明清楚你们就能理解吗!就是因为不行,所以我才无法委托公会给付报酬,还得自己提心吊胆地跟冒险者收货付钱啊! 对方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吧,他们是知道才故意这样说的。最近都是这群人在接我的委托,被他们当成肥羊了,伤脑筋。 后来,奋斗还是徒劳无功,我拗不过他们,最后只好交付全额,根本是个不及格的生意人。但我怎么可能拗得过他们啊!?哪可能赢得过态度那么高压、又那么凶恶的对手!! 「……话是这么说啦……」 我一手拿着凿子,垂下肩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得快点想想办法才行。 「你就是委托人吗?」 有位贵族大人驾到了。 我竟然为了解决冒险者的报酬问题,向冒险者提出委托,连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无脑行径。那时候……那时候我还觉得这是个妙计……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容、容我冒昧禀告,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走错、没走错!」 红发的兽人大哥用轻松的口吻这么说。我脑袋一片混乱,无法理解他在讲什么。 「你喔。」 「就说不是我的错了嘛。」 贵族大人跟另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互相调侃似地说着话,黑衣的人看起来像是冒险者。咦,冒险者? 「这是你提出的委托吧?」 贵族大人拿出一张纸,那确实是公会的委托单。啊!该不会是最近传闻中的那个,长得很像贵族的冒险者……嗯,不可能吧。这人不只是像贵族而已,根本怎么看都是个贵族。原来贵族也能当上冒险者呀,我现在才知道。 无论如何,既然这些人接了委托过来找我,那就表示—— 「你们就是,对付冒险者的终极兵器……?」 「啊,果然不是我看错了。」 贵族大人好像理解了什么似的,低头看向委托单。 【取回和平】 阶级:a~f 委托人:魔物素材精工师 报酬:五枚银币 委托内容:急征那种很有魄力、碰到谁都不怕、擅长交涉的人。 我需要对付冒险者的终极兵器,拜托帮帮我。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贵族大人说得是。 「真亏公会愿意受理。」 我也这么觉得。 「选了这个委托的队长也是有点那个……」 是的,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您说得完全没错。我现在看了也觉得有点那个。 「所以,关于委托内容……」 「啊,是!」 总之,让客人站着说话也不好,我急忙把满桌子的工具和素材收拾起来,拉出椅子。家里没有高级茶叶,我好绝望。 贵族大人他们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听我描述事情经过。听了某几位冒险者的暴行,他们冷笑、嘲笑、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那姿态充满大人物的气魄,绝对可靠得不得了,我看了确信不疑。 「因此,希望能请各位帮我这个忙……」 「当然,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贵、贵族大人……! 他微笑的样子高贵到我都要行为失控变成可疑人物了。这微笑对着我真的没关系吗?这应该是那种……从恰当的场合,具体来说就是从城堡之类的地方,朝向大众露出的微笑,不是我应该独占的东西吧? 「虽然不知道称不称得上终极兵器,不过公会方面也保证由我们来准没错。」 是、是喔……嗯,这也是可以理解。 「要和对方交涉的话,我多少能助你一臂之力。」 「毕竟您的气质非常尊贵不凡嘛。」 对方根本没办法跟贵族大人站在对等立场,一开始就会自灭了吧? 「万一对方采取暴力手段,这边这位劫尔可以帮忙镇压。」 「镇压……」 啊,念起来好适合。绝对强者的氛围,好适合「镇压」这个词。 那种暴力的强悍,最近已经快要变成我的心理创伤了,不过黑衣的冒险者大哥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就像龙一样,不会感到恐惧,而是自然而然确信「啊,这个人很强大」的那种强悍。呃,虽然我是没看过龙啦。 「如果还不放心,委托结束后还可以请伊雷文出马,将对方处理得像从来不存在于王都一样。」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好恐怖,太恐怖了吧。我战战兢兢偷瞄了兽人大哥一眼,他朝着我露出一道亲切的灿烂笑容。啊,他笑起来是个爽朗的好青年,感觉是很爱玩、也很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 「你今天也会和对方交涉吗?」 「我已经提出委托了,所以应该会,不过不太确定。」 「这样啊。」 贵族大人稍微思索了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摆在唇边,我的视线不禁被吸引过去。忍不住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是那种高贵的气质使然吗?再加上那种高洁的气质,我不知怎地有点罪恶感。 不是的,我凝视他的嘴唇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没想到我竟然会有对着男生说出这种辩解之词的一天。 「交涉都是在这间工房进行吗?」 「我真是罪孽深……啊……没事,是在这里没错!」 「我们换个地方吧。」 「咦!?」 听见贵族大人突如其来的提议,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队长,为什么啊?」 「只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应该也比较不敢无理取闹。」 「喔——」 啊,原来如此,贵族大人说得对。 我经手的素材,尺寸也几乎都满轻巧的,不一定要请对方搬到这里来,在外面点收货品也不会多花多少工夫。 「只是还要让女孩子拿行李,实在很过意不去。」 「不会不会不会哪里的话不会的!」 看见贵族大人露出为难的笑容这么说,我拼命否认。 这是我自己的生财工具啊,搬运一下是理所当 然的。比起这个,突如其来的淑女待遇让我心脏好痛。呜,这么不得了的人竟然把我当作淑女对待…… 「这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呀?」 「那边呢?武器店隔壁的那家店?」兽人大哥说。 「用公会的桌子就好了吧。」 「女孩子一个人会不会不太敢进去?」 一个人?啊,贵族大人还帮我想到以后的事了! 仔细想起来,这次委托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更换地点吧,这群人一定可以在这间工房大获全胜,绝对可以。 「不会,没问题的!」 「那我们就到公会吧。」 老实说,我并不会想在冒险者公会待太久,那边的人看起来都好凶悍的样子。不过,这次有对付冒险者的终极兵器一起过去,而且更重要的是那种「反正我不会比贵族大人更格格不入」的安心感。 「那些找碴的冒险者要怎么办?」 忽然,黑衣的冒险者大哥说话了。嗯,声音真好听。 「既然自知不讲理,他们不会同意换地点吧。」 「那就埋伏他们吧。」 埋伏他们!? 然后现在,我正带着贵族大人一行人走在街上,准备前往公会。 这是什么酷刑吗?好多人都在看我,好惊人,好像变成知名人物一样。但我不可能像贵族大人他们一样泰然自若,举止看起来有够像可疑人士。 「精工师小姐,你会不会饿?」 「不会的您太多礼了!」 「待会应该要在公会稍微等待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买些东西带过去吧。」 「当然好,您请便!」 啊~~有人在看我~~每次跟贵族大人交谈都有人转过来看我~~看看我再看看贵族大人还互相比对~~我好想变成路边的小石块,这种状况下我连路都不太会走了。 「啊,小心。」 才刚这么想,我脚踝马上拐了一下,结果贵族大人以无比自然的动作伸手扶住我的腰。呜,太惶恐了,我应该伏地跪拜表达感谢才对吧? 这么廉洁高贵的人物就近在咫尺,我无法接受现实。他皮肤好好,身上好像有香味,绝对有。碰触别人的方式也是,一点也不下流,马上就悄悄放开手,动作实在太不着痕迹了,该怎么说……绅士等级太高…… 「不只稍微,得等一段时间吧。」 「毕竟是埋伏嘛。」 黑衣的冒险者大哥也是啊~~别站在我旁边啊~~ 这人的大腿大概有我的腰那么高啊~~这种性别和身高无法解释的差距~~要吃什么才有办法长成那样呢?好想变成究极大美女。 「队长,你要不要吃那个?」 「看起来很好吃耶。」 「那我去买!」 然后从刚刚开始,兽人大哥就不断跑到路边摊买东西,是我的错觉吗? 不对,不是错觉,他绝对买了。因为没拿在手上的关系差点被他骗了,其实他买了好多东西,而且已经在吃了。 看贵族大人他们习以为常的样子,表示他平常都是这样……?这么会吃就应该要变胖啊~~那个腰是怎样~~变胖啦~~ 「啊!」 忽然,我看见一个朋友从对面朝这边走过来。 我精神状态好像快不行了,好想念那种庶民感。来吧,把我从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格格不入的空间里解放出来,跟我一起格格不入吧。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这个心愿,对方也注意到我了。不对,应该说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没注意到。 「…………?」 她用那种看见帕斯塔面在天上飞的眼神看着我,总之就是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眼神,我懂。我也分不清楚。 「精工师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吃呢?」 「是!?啊,这个嘛……我喜欢有点分量的东西!」 「那我们就买那边的串烧带去吧。」 不我说我啊……就不能想点别的吗……难道要让贵族大人去买那种东西……?罪恶感简直快把我压垮,我真是罪孽深重。 来吧我的朋友,就是现在,快来跟我搭话吧。公认的肉食系女子啊,和我一起成为低贱的存在吧。你不是看到帅哥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去搭话吗? 啊,我竟然把贵族大人卷入这种低俗的想法当中,罪恶感让我心脏好痛,我要死了,快过来。 「(不我无法。)」 「(真的假的。)」 你你你竟然躲开了——!!绕着完美的弧线躲开了——!! 女人比纸还薄的友情,让我们可以只用眼神沟通了呢。两个人都面无表情,我一脸严肃地直盯着她看。啊,你不要别开视线啊!! 都是贵族大人太尊贵不凡了。不对,这位大人完全没有错。 「伊雷文,你很会跟摊贩杀价呢。」 「嗯,习惯就会了哟。」 「我也去挑战一下。」 这边的话题也很不得了。 啊,竟然为了我的肉麻烦贵族大人,我实在无地自容。 「请给我四串这个。」 「请您尽管拿没问题!」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也是哦。 这附近的摊子距离公会不远,小贩的反应看起来都满习惯的样子,倒是让我有点意外。第一次看见贵族大人,应该会像这位大叔一样吧。 摆摊的大叔加油啊,我也会加油的。 「杀价失败了。」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反过来抬高价格的欸。」 「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听见贵族大人这么说,我有点意外。 以他给人的印象,我以为他会直接收下别人奉上的东西。就连他好好买东西的模样,看起来都有点不搭调,这就是贵族体质吧。 兽人大哥应该也这么想吧,他马上大口吃起串烧,一边诧异地看着贵族大人。 「队长,你有这种观念喔?」 「之前我直接收下,结果劫尔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 黑衣的冒险者大哥无奈地这么说。这个人挑的小吃全都是肉耶。 「精工师小姐,你擅长杀价吗?」 「算、算是吧……?」 「但是委托报酬却争不赢人家?」 那是两回事啊,兽人大哥……! 「交涉的对象换成冒险者,那又不一样了吧。你看,她对我们也有点拘谨呀。」 对贵族大人敬畏三分的原因也是两回事啊……! 老实说,另一方面还是满有优越感的,毕竟带着这么超脱凡俗的三个人走在街上呀,这也没有办法。 「果然是因为武器容易吓到人的关系吗?」 「啊,很多人不喜欢自己的武器不在手边嘛。」兽人大哥说。 「还是有人嫌太重,不想随身带着。」 啊……武器确实也是一点。说是这么说,不过我几乎没看过冒险者在路中间拔出武器。 听其他国家过来的商人说,王都这边的冒险者相对比较安分一点,好像是因为有恐怖的公会职员在的样子。 「你们都属于武器不离身的类型呢。」 「没武器就浑身不对劲嘛!」 「我也是。」 「有时候看你们换上便服也没带呀?」 「那是塞到空间魔法里面了哟。」 「手边不可能完全没武器。」 空间魔法!?那个超级昂贵的空间魔法!? 听说它不只昂贵,还稀少到根本买不到啊,难道贵族大人系着的那个腰包就是……不对,他们好像说「手边」……该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不不不,这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越想越可怕,还是不想了。毕竟贵族大人是魔法师嘛,身上没带武器也很合理。 「啊,好想再吃点甜的喔。」 兽人大哥,你要买多少啊? 终于来到了冒险者公会。 这里出入的都是大块头的男人,除了提出委托的时候,我不太会接近这里。熟识的匠人倒是跟我说,习惯之后会发现这些家伙都很好相处。 不少人盯着我看,有点不自在。不过没关系,我不会比贵族大人更格格不入的。 「史塔德,我们借一下桌子哦。」 「请便。」 贵族大人跟一个面无表情的职员说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到有点恐怖的地步。啊,兽人大哥对他出手了。啊、啊——他们好像在做什么!拿着拆信刀之类的危险东西,手上的动作看起来也很吓人! 「这时间桌子满空的呢。」 「接下来就会越来越挤了。」 贵族大人竟然没发现!? 快发现啊——!拜托快发现——!呜哇,刀子要!刺到!眼球了! 「伊雷文,就坐那边的桌子可以吗?」 「可以哟!」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停下来了,职员和兽人大哥一下子都停下来了。 不只动作停下来了,兽人大哥还笑得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职员也一脸没事地在工作。这是怎么回事? 「精工师小姐。」 「啊,是!」 贵族大人手放在椅背上,喊了我一声。我快步走过去,只见他轻轻拉开那张椅子。 「请坐。」 他以手掌示意,这也就是……那个意思……? 看见他脸上带着温柔、廉洁、高贵的微笑,偏着头问「怎么了吗」,世界上还有人有办法拒绝吗?不,至少我没有办法。 明明穿的不是裙子,我那两只手还是下意识摆出拨好裙摆的动作,颤抖着双腿肃穆虔敬地坐了下来。就连帮我把椅子推进来的时间点都完美到了极点,太惊人了。 「先从什么东西开始吃起呢?」 「不是从热的开始吗?」兽人大哥说。 「反正先摆到桌上就对了。」 贵族大人他们也围着同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今天不晓得第几次的格格不入感,四周那种「你谁?」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还满常看见大家在这边吃东西的耶。」 「完成委托回来容易饿啊。」 「而且有时候要等一下才能领到报酬,只要别把这边当酒馆,公会也不会说什么哟。」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这种行为就叫做厮混吧?」 您说什么? 贵族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异样地高兴。黑衣的冒险者大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兽人大哥欲言又止地大口啃着面包。 「精工师小姐,你也请用。」 「啊,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拿起摆在桌上的串烧,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口中扩散开来,太过瘾了。 顺带一提,在路边摊前面我本来想付钱的,却被婉拒了,这是贵族大人他们请的客。一方面紧张得尝不出味道,一方面在稀有的情境下美味倍增,加起来正好是正负抵销的普通美味。 「好香喔。」 「肚子饿了。」 「饿了。」 虽然对周遭的各位冒险者很不好意思……! 「话说回来,精工师小姐,你平常做的都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正常的美味。啊,不没事。我平常是用魔物素材制作冒险者装备,还有工艺品之类的东西!」 「啊,那我的装备上也有你的作品吗?」 「您太抬举我了……」 我想也没想过这件事。 不不,这怎么可能呢,要是真的有,那真是惶恐到我都要错乱了……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一看就是最上级的装备啊,连皮带扣环的素材我都不认识。 「啊,这么说来,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 贵族大人一副觉得有点可惜的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从匠人的角度看来,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希望冒险者采集素材的时候多加注意的?」 「队长好用功喔。」 「这家伙基本上很认真啊。」 「总比不认真好吧?」 虽然老实说,「认真的冒险者」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就是了。黑衣的冒险者大哥他们半无奈半佩服地这么说,贵族大人却一点也不在意,真是太强大了。 话说回来,希望冒险者注意的事情……当下确实是有不少想法,要列举出来的时候却一时想不到了。 「以我自己的状况来说,常常是没有实际看到素材就没办法判断……」 「这种最麻烦了啦。」 「确实是不受欢迎。」黑衣的大哥说。 我也有所自觉,所以特别抱歉…… 「但我也听说过,不论哪一种素材,采集后的处理都非常重要。」 「啊——像毛皮之类的?」 「这是伊雷文的擅长领域呢。」 我那个主要经手毛皮的朋友是这么说的:魔物都得经过打斗才能打倒,而且又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魔物冒出来的环境中剥下来的,所以割破、烧焦他都不会抱怨。不过鞣制皮革的时候,还是希望他们再细心一点。 这方面从我们委托人的角度看来,就是运气问题了。技术好的冒险者也很多,就看有没有碰到这些人来接自己的委托。 「还有就是搬运过程的……」 「咦?」 「不没事!」 跟拥有空间魔法的人谈搬运过程的损伤,他们大概也没有概念……! 「这个嘛,总之以我的状况来说,多少有一些缺角、破损也没有关系,重点是素材状态要良好!」 「破损了不就是状态不好吗?」兽人大哥问。 「不会,只要损伤不是太严重,形状后续都可以再加工……像是那种,色泽比较均匀的,该说是素材原本的颜色吗……」 黑衣的冒险者大哥和兽人大哥都露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幸好贵族大人边说着「原来如此」边点头,我好欣慰。那种高贵的气质,看起来就是对艺术方面也相当精通的样子,家里肯定摆满了超稀有的艺术品。 「还有,魔力含有量太高的话,加工上就会有困难……」 「要考虑这么多太麻烦了啦。」 「伊雷文。」 「啊,不,没关系,我们不会要求到那种地步的……!」 提出那么啰嗦的委托,大概没有人愿意接吧。提出委托的一方,永远都必须考虑该怎么做冒险者才愿意接受委托。 「加工方式也会根据素材带有的魔力改变吗?」 「是的。特别是素材刚采集下来的时候带有强大的魔力,所以处理时会一边流入相同属性的魔力……」 「像这个素材的话,就是火属性的魔力?」 贵族大人拿出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牙齿,这是什么牙?大概不是我可以加工的东西吧?应该说加工本身虽然办得到,但那是我无法负担的最上级素材啊。 「要雕刻这种素材的话,我们会用这种工具——」 「啊,这样就能够流入魔力了——」 「没有错,这个部分就是——」 工艺的话题聊起来好开心! 不管聊到什么,贵族大人都马上就听懂了,还会实地运用!好开心! 「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啥欸。」 「正常吧。」 黑衣冒险者大哥他们大口大口地消耗着路边摊买来的战利品,我跟贵族大人的工艺话题也停不下来。我的兴奋也停不下来,贵族大人好擅长听人说话。 多亏这一点,即使到了尖峰时间,旁边的冒险者人数越来越多,我也一点都不介意。完成委托回来的各位,辛苦了,四下传来好多声「肚子饿了」。 后来,没想到我临时为贵族大人开起了工艺教室,也默默做了些精工,非常充实地打发了这段时间,差点都忘记正题了。 现在,我正和那群冒险者面对面。 看到贵族大人一行人,他们已经有点畏缩了,不愧是对付冒险者的终极兵器。 「今天我会在这里交付报酬给各位!」 有他们在,怎么可能会退缩呢!虽然心里最明显的感觉是惶恐,但至少面对眼前这些冒险者,现在我是不会却步的。 「是没差啦,但那边的贵族小哥是怎样?」 「我是终极兵器。」 贵族大人打趣地说完,不只是眼前这群冒险者,整个公会都向他投以莫名其妙的目光。不过我懂。 都是我……都是我用了那种措辞的关系……! 「啊一刀咧?」 「劫尔也是终极兵器。」 我想也是,不管碰到什么对手,感觉他都能一刀毙命。 不过他看起来很凶,所以距离太近的时候我不敢正眼看他。也不是害怕被砍哦,只是真的看起来很凶。 「啊兽人咧?」 「最强的终极兵器。」 对面的冒险者们快逃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接受了她的委托,来帮她解决不擅长跟冒险者交涉报酬的问题。」 啊,我感觉到了,整个公会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了。 这眼神的意思就是那个吧,「为了解决跟冒险者交涉报酬的问题,又花钱雇用另一批冒险者过来是怎么回事」的眼神吧?我也这么觉得。 「报酬不明确的时候,如何透过交涉赢得有利条件,也是冒险者的一种实力。但是,这点对于委托人来说也是一样的。」 说得没错。 假如对方今天要求的是比委托条件更高的报酬,我可以向冒险者公会申诉。但是情况并不是这样,再加上报酬的判断标准本来就不够清楚,万一冒险者那一方主张自己有理,除了自己的主观认定之外,我也没有什么反驳的依据。 「我们今天是来帮助她在交涉当中取得胜利的,请多指教。」 对面冒险者的脸抽筋抽得好大力,看得我都有点抱歉了。 至于周围其他冒险者的反应,则令我意想不到。大部分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出声起哄,少数人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对面的那群冒险者。 「老实说,我还以为大家会群起骂我是个麻烦的委托人……」 「那倒是不可能啦。」 「那是别人的报酬,没人会去干涉。」 听见我喃喃这么说,兽人大哥他们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想到冒险者在这方面不太管别人的事。 公会职员看起来也没什么意见,甚至对这场骚动视若无睹,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这种地方不同于其他公会,自由不受拘束,真不愧是冒险者公会。 「精工师小姐。」 「啊,是!」 对了,还是要我出面交涉才行。 「那么,关于这次委托各位采集的素材,水玉羊的角……」 不出所料,我们双方还是僵持不下。 「所以我已经说过了,点点的位置这么偏就没办法用了!」 「啊?那个可以用,这个就不能用,你这样讲根本没道理嘛!」 「那个没有问题,因为点点还是排列成一直线啊。」 「搞不懂你的标准,你是不是为了压低价格才这样讲!」 平时无法说服对方的事情,不可能只因为贵族大人在我旁边,他们就愿意接受,交涉陷入僵局。 我也很想再解释得浅显易懂一点……但是,我总不能跟他们说水玉羊的角只有点点部分魔力的通过方式不一样,魔力的含有量又怎样怎样吧,这些事情要不是专业的匠人,应该很难听懂。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没有证据,你不就爱怎么讲都可以!」 嗯,这么说也是,兽人大哥点点头。两边都有不对,黑衣的冒险者大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是贵族大人,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排列在桌上的素材。 「这些素材会用来做成什么呢?」 「咦?」 听见贵族大人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和对面那群冒险者都停止了争执。 「啊,这个嘛,这个会做成冒险者装备的一部分……用来取代绑绳的腰带扣环,还有腰带背面的一点防护。」 「扣环用的是点点部分?」 「不,因为希望可以借由注入魔力的方式松开,所以只有表面用点点部分,剩下来的部分是用这种……」 我比手画脚,大致上说明了点点和其他部分的理想配置。由于刚刚也聊过工艺的关系,我稍微解释一下,贵族大人立刻就听懂了。 原来如此,贵族大人点点头,看向冒险者们。 「你们的主张很有道理。」 「呃,对啊,没错吧。」 「总之,就是希望听见令人信服的解释,对吧?」 贵族大人这么说道,拿起了其中一个素材。 「简单来说,这边黑色的部分魔力无法流通,白色的部分可以。」 「喔……嗯?」 「用来制作扣环的,是这边靠近切口的部分。这边是全白的对吧?」 「是啊……?」 冒险者们半混乱地回答。 「假如用这个做皮带扣环,冒险者在迷宫里探险到一半,下半身会突然只剩一条内裤。」 然后我也陷入大混乱。 「队长……」 「你也把他想象得太美好了吧。」 兽人大哥双手遮着脸默默流泪,我懂这种心情。 谁都不想从那张嘴里听到「内裤」这种词汇吧,我也觉得那个词跟他高贵的尊容一点也不搭调,忍不住直盯着他看。 「用这个做扣环的话,腰带只要碰到魔力就会立刻松开,不只是自己的魔力,来自魔物的攻击也一样。」 「这样被你说成只剩内裤,太极端了吧。」 「也不是不可能嘛。」 听见黑衣冒险者大哥这么说,贵族大人露出和煦的微笑。 不过也是啦,腰带松开导致裤子滑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咦,我也搞不太清楚了。 「要是哪个冒险者同行遇到这种事,那不是太可怜了吗?哪天你们说不定也可能用到这种腰带,所以为了大家好,还是别用这种素材了。好吗?」 贵族大人沉稳地笑着说,有一种谜样的说服力。 不晓得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对面那群冒险者肯定也一样吧,他们一副还没从冲击当中回过神来似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好了,精工师小姐,这样报酬一共是多少呢?」 「咦,啊……欸,我看看!」 就这样,我按照委托单上面注明的条件,顺利交付了报酬。 「你太硬来了吧。」 「队长有时候就是这样。」 我什么也没听见。 有了这次的经验,我再也不会为委托报酬烦恼了。 一方面是学会了怎么站在冒险者的角度妥善说明,另一方面,不再那么害怕交涉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吧。 最重要的是,和贵族大人一行人一起度过了一天,其他冒险者的气势再也不会吓到我了。绝对没有人比他们三个还厉害。 「喔,那不是贵族小哥吗?」 「他跟一刀站在一起还是一点也不突兀啊。」 「听说那个兽人加入队伍了喔?」 听见路过的冒险者交谈的声音,我不禁停下脚步,顺着他们的视线,目光追着那怎么看也看不习惯的三人组。 说起那次委托之后最大的改变,那就是我会像现在这样,把他们的身影映在眼中了。望着依旧廉洁、依旧强大、依旧气质独特的三人组,我重新下定了最近悄悄许下的决心。 「(我要成为更厉害的精工师,负责制作他们使用的那种最上级的工艺品!)」 有了前进的目标,我每天都精进不懈。我会加油的! 还有,虽然这一点也不重要,但那天跟我擦肩而过的那个朋友,后来竟然抓着我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问题。你这家伙……明明溜掉了还好意思…… 后记 事出突然,不过我想对看过第一集后记的读者说句话。当时我没考虑到有的读者会先从后记开始看起,突然开始检查大家的癖好,真是不好意思。 先不谈这件事,有「遮眼」、「超有能配角」、「看似正经实则坏掉」癖好的各位读者,久等了,盗贼a终于粉墨登场,这是《休假。》系列第一次出现遮眼的角色。实不相瞒,上述全都是我的癖好。 我不是喜欢遮眼属性,只是喜欢的角色刚好都遮住眼睛。距离当初注意到这项事实之后大受冲击,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虽然极力主张遮眼角色的眼睛就是该遮起来才有价值,但是一旦瞄到他们若隐若现的眼睛,又把我萌到受不了,事后又懊恼地觉得「这真是不懂遮眼的精髓……!!」真是个麻烦的癖好。 我是作者岬,不够称职的半吊子遮眼控,承蒙各位关照了。 第一集完全没有戏分的伊雷文,也终于在这一集登场,这么一来,主要人物就全部凑齐了。不过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利瑟尔的假期仍然以自己的步调,悠悠哉哉地继续下去。 虽然他本人悠哉,却把周遭的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有点麻烦的男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伊雷文了吧,要是没有利瑟尔在,他绝对是最懂得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这下却成了被耍的人。年下二人组说来说去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 伊雷文有办法享受被耍的过程,而且习惯之后,总觉得他会主动跑去被耍。往后希望他也继续加油,努力适应利瑟尔和劫尔。 这一集也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助,才能顺利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假期呈现在各位眼前。 感谢sando老师,这一集也为本书描绘出利瑟尔一行人无比美丽的插图。第一次从sando老师那边收到角色草图的时候,一看到利瑟尔靴子上的吊带,我就决定一辈子追随老师了。彩页上利瑟尔的笑容真是太棒了! 感谢to books出版社的关照,也谢谢责任编辑总是以开阔的心胸接纳我各种任性的要求。购买第一集的读者、不吝阅读网路小说版的各位读者,真的谢谢你们。 最后,我要对翻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诚挚的感谢。 就让我们第三集再见。肉欲系痴女收录到书籍版真的没问题吗……! 二○一八年十月 岬 事出突然,不过我想对看过第一集后记的读者说句话。当时我没考虑到有的读者会先从后记开始看起,突然开始检查大家的癖好,真是不好意思。 先不谈这件事,有「遮眼」、「超有能配角」、「看似正经实则坏掉」癖好的各位读者,久等了,盗贼a终于粉墨登场,这是《休假。》系列第一次出现遮眼的角色。实不相瞒,上述全都是我的癖好。 我不是喜欢遮眼属性,只是喜欢的角色刚好都遮住眼睛。距离当初注意到这项事实之后大受冲击,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虽然极力主张遮眼角色的眼睛就是该遮起来才有价值,但是一旦瞄到他们若隐若现的眼睛,又把我萌到受不了,事后又懊恼地觉得「这真是不懂遮眼的精髓……!!」真是个麻烦的癖好。 我是作者岬,不够称职的半吊子遮眼控,承蒙各位关照了。 第一集完全没有戏分的伊雷文,也终于在这一集登场,这么一来,主要人物就全部凑齐了。不过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利瑟尔的假期仍然以自己的步调,悠悠哉哉地继续下去。 虽然他本人悠哉,却把周遭的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有点麻烦的男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伊雷文了吧,要是没有利瑟尔在,他绝对是最懂得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这下却成了被耍的人。年下二人组说来说去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 伊雷文有办法享受被耍的过程,而且习惯之后,总觉得他会主动跑去被耍。往后希望他也继续加油,努力适应利瑟尔和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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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s出版社的关照,也谢谢责任编辑总是以开阔的心胸接纳我各种任性的要求。购买第一集的读者、不吝阅读网路小说版的各位读者,真的谢谢你们。 最后,我要对翻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诚挚的感谢。 就让我们第三集再见。肉欲系痴女收录到书籍版真的没问题吗……! 二○一八年十月 岬 事出突然,不过我想对看过第一集后记的读者说句话。当时我没考虑到有的读者会先从后记开始看起,突然开始检查大家的癖好,真是不好意思。 先不谈这件事,有「遮眼」、「超有能配角」、「看似正经实则坏掉」癖好的各位读者,久等了,盗贼a终于粉墨登场,这是《休假。》系列第一次出现遮眼的角色。实不相瞒,上述全都是我的癖好。 我不是喜欢遮眼属性,只是喜欢的角色刚好都遮住眼睛。距离当初注意到这项事实之后大受冲击,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虽然极力主张遮眼角色的眼睛就是该遮起来才有价值,但是一旦瞄到他们若隐若现的眼睛,又把我萌到受不了,事后又懊恼地觉得「这真是不懂遮眼的精髓……!!」真是个麻烦的癖好。 我是作者岬,不够称职的半吊子遮眼控,承蒙各位关照了。 第一集完全没有戏分的伊雷文,也终于在这一集登场,这么一来,主要人物就全部凑齐了。不过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利瑟尔的假期仍然以自己的步调,悠悠哉哉地继续下去。 虽然他本人悠哉,却把周遭的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有点麻烦的男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伊雷文了吧,要是没有利瑟尔在,他绝对是最懂得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这下却成了被耍的人。年下二人组说来说去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 伊雷文有办法享受被耍的过程,而且习惯之后,总觉得他会主动跑去被耍。往后希望他也继续加油,努力适应利瑟尔和劫尔。 这一集也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助,才能顺利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假期呈现在各位眼前。 感谢sando老师,这一集也为本书描绘出利瑟尔一行人无比美丽的插图。第一次从sando老师那边收到角色草图的时候,一看到利瑟尔靴子上的吊带,我就决定一辈子追随老师了。彩页上利瑟尔的笑容真是太棒了! 感谢to books出版社的关照,也谢谢责任编辑总是以开阔的心胸接纳我各种任性的要求。购买第一集的读者、不吝阅读网路小说版的各位读者,真的谢谢你们。 最后,我要对翻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诚挚的感谢。 就让我们第三集再见。肉欲系痴女收录到书籍版真的没问题吗……! 二○一八年十月 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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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喜欢遮眼属性,只是喜欢的角色刚好都遮住眼睛。距离当初注意到这项事实之后大受冲击,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虽然极力主张遮眼角色的眼睛就是该遮起来才有价值,但是一旦瞄到他们若隐若现的眼睛,又把我萌到受不了,事后又懊恼地觉得「这真是不懂遮眼的精髓……!!」真是个麻烦的癖好。 我是作者岬,不够称职的半吊子遮眼控,承蒙各位关照了。 第一集完全没有戏分的伊雷文,也终于在这一集登场,这么一来,主要人物就全部凑齐了。不过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利瑟尔的假期仍然以自己的步调,悠悠哉哉地继续下去。 虽然他本人悠哉,却把周遭的人耍得团团转,真是有点麻烦的男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伊雷文了吧,要是没有利瑟尔在,他绝对是最懂得把人耍得团团转的家伙,这下却成了被耍的人。年下二人组说来说去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 伊雷文有办法享受被耍的过程,而且习惯之后,总觉得他会主动跑去被耍。往后希望他也继续加油,努力适应利瑟尔和劫尔。 这一集也要感谢许多人的帮助,才能顺利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假期呈现在各位眼前。 感谢sando老师,这一集也为本书描绘出利瑟尔一行人无比美丽的插图。第一次从sando老师那边收到角色草图的时候,一看到利瑟尔靴子上的吊带,我就决定一辈子追随老师了。彩页上利瑟尔的笑容真是太棒了! 感谢to books出版社的关照,也谢谢责任编辑总是以开阔的心胸接纳我各种任性的要求。购买第一集的读者、不吝阅读网路小说版的各位读者,真的谢谢你们。 最后,我要对翻开这本书的你,致上最诚挚的感谢。 就让我们第三集再见。肉欲系痴女收录到书籍版真的没问题吗……! 二○一八年十月 岬 事出突然,不过我想对看过第一集后记的读者说句话。当时我没考虑到有的读者会先从后记开始看起,突然开始检查大家的癖好,真是不好意思。 先不谈这件事,有「遮眼」、「超有能配角」、「看似正经实则坏掉」癖好的各位读者,久等了,盗贼a终于粉墨登场,这是《休假。》系列第一次出现遮眼的角色。实不相瞒,上述全都是我的癖好。 我不是喜欢遮眼属性,只是喜欢的角色刚好都遮住眼睛。距离当初注意到这项事实之后大受冲击,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虽然极力主张遮眼角色的眼睛就是该遮起来才有价值,但是一旦瞄到他们若隐若现的眼睛,又把我萌到受不了,事后又懊恼地觉得「这真是不懂遮眼的精髓……!!」真是个麻烦的癖好。 我是作者岬,不够称职的半吊子遮眼控,承蒙各位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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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吧台坐下,和劫尔中间隔着一个位子,店主送上了他点的酒。盛在玻璃杯中的酒偏烈,不过他的身体可没柔弱到这点程度就会喝醉。 「你不是差点惹他生气了?」 「那只是跟我说可能会生气而已嘛。」 他端起玻璃杯晃了晃,仰头一饮。 「其他冒险者跑来找碴,他也完全不介意欸。」 「现在还有人来找那家伙的碴?」 「这个嘛,最近感觉是比较少啦。」 听说他刚当上冒险者的时候,常常有人跑来找他麻烦。广义上来说,伊雷文也属于找人麻烦的那种人,即使在那时候遇见他,应该也会做出类似的事情。他懂那些人找碴的心情。 「但他还是不会生气。」 「反而满高兴的吧。」 「啊?啊……因为这样很有冒险者的样子?」 不论何时,利瑟尔总是努力变得更像冒险者一点,但这份努力从来没有获得回报。 「他现在真的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喔?」 「算吧。」 「是喔。」 究竟夸张到什么地步?劫尔想必知道所有实情,伊雷文斜眼打量他,但劫尔看起来不打算开口。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不过他也不太介意。 反正一定只是贵族特质全开而已,但也是因为这样才令人好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有一天,伊雷文发现一件事。 「队长,你坐着等吧。」 「好的。」 清早的冒险者公会,要接委托就必须排队等候。 刚加入他们的时候,伊雷文认为自己是队伍里的新人,有段时间曾经负责这件事情。反正只要出示队伍全员的公会卡就好,没有必要所有人一起到拥挤的柜台前面排队。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兽人大多对阶级关系比较严谨,伊雷文算是比较不介意这些的人了。 假如刚好排到史塔德的窗口,还可以看到他露出超级不甘愿的表情,一石二鸟。 「(喔,真的坐下来等了。)」 不知道是不是伊雷文叫他坐下来等的关系,利瑟尔乖乖离开委托告示板前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每张桌子都坐了人,其中一张其他队伍占据的桌子刚好有个空位,他就若无其事坐了下来,同桌的冒险者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顺带一提,这时劫尔正看着其他委托打发时间。 另一天。 「那队长,你坐着看我接委托。」 「我知道了。」 这次,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又实现了。 他排到委托柜台的队伍后面,偶然朝利瑟尔那边一看,他正悠然望着这里。一对上他的眼神,利瑟尔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真的看着我?)」 又到了另一天,这次他刻意开口。 「队长,你就边看书边等吧。」 「谢谢你。」 他依旧边排队边往那边看去,该说不出所料吗,利瑟尔从腰包里拿出一本书,翻了开来,在热闹的公会一角,就这么优雅地读起书来。 「…………」 伊雷文感受到自己的嘴角上扬。 那一定是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因为有什么想法才照着他的话做。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没什么原因,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那么,利瑟尔会听话到什么程度呢?他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接着,他开始尝试各种模式。 「那队长,我去接委托喔。」 「麻烦你了。」 「好喔!你就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等我吧。」 劫尔投来无奈的视线,但他不以为意,一如往常走向柜台。 朝那边一瞄,利瑟尔虽然一脸不可思议,仍然像平常一样走向桌子。他和劫尔并肩坐到两张空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别开视线,接着—— 「(哦,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样子欸。)」 只见利瑟尔双臂交叉、跷起腿来,整个身体靠在他平常不怎么使用的椅背上,这坐姿真是看不惯。 不晓得哪里传来几声「利瑟尔老兄学坏了!」「谁惹他生气了!」刚才听见他们对话的人,则说「贵族小哥心目中的了不起是这样喔?」「平常那样看起来比较了不起吧。」 他憋笑看着这一幕,劫尔锐利的视线朝这边投来,好像在说「都是你害的」。 又有一天,他比试败在劫尔手下,于是在这时候报复泄恨。 「队长,我去接委托,你就边欺负大哥边等吧。」 「好的。」 「好个头。」 这次他失算了,因为排在队伍当中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不过从利瑟尔难掩笑意、劫尔满脸不悦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大概照着自己的话去做了。 后来,他跑去问劫尔那时发生什么事,劫尔只回了他一拳。 那一天,只有劫尔接了和他们二人不同的委托。 「那你一边耍流氓一边等!」 「?……好的,你慢走。」 今天,他们三人本来就不打算一起行动。只是劫尔一如往常独自跑到公会来接委托,利瑟尔也跑来接 最近兴趣全开的低阶委托,然后伊雷文擅自跟着他跑来,三个人刚好在公会巧遇而已。 「你别玩过火了。」 「大哥,我才不想被你这样说。」 伊雷文跟在劫尔后头,排进接取委托的队伍当中,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说完就走了,所以利瑟尔不知道这指示具体的意思吧。这人知识渊博到惊人的地步,对于俚俗用语却可说是一无所知。 有时候听见冒险者们的对话,利瑟尔会露出「这是什么语?」的表情,应该不会错。 「而且你又不教他这些。」 「没必要吧。」 视线的另一端,利瑟尔环视四周,好像在寻找线索。 附近的冒险者们见状,不知为何瞄了彼此一眼,接着无缘无故抓住对方襟口,莫名其妙地开始像起了纠纷似地恶狠狠瞪着彼此。到底为什么? 「怎样啦,想干架喔——」 「老子修理你喔——」 语调平板,演得很烂。 原来是这么回事,利瑟尔宛如得到天启似地点点头。在伊雷文努力憋着不喷笑、冒险者们咀嚼满满成就感的时候,他行动了。 只见利瑟尔把一只脚踩到椅子上,踩了两秒,又有点抱歉似地把脚放了下来。接着,他起身靠在墙边,交叉双臂,紧紧皱着眉头,过了三秒,又揉着眉心回到椅子上。 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他放弃了……!!)」 忍不住观望事态发展的人,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那是在学我们吗?」 「是吧。」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劫尔,只见那人也稍微皱着眉头看着利瑟尔。 「那是自然反应?」 「多少是闹着玩的吧。」 「喔——」 众人的目光纷纷从利瑟尔身上移开,伊雷文也同样望向前面的劫尔,轮到他办理手续了。 劫尔将公会卡和委托单交给职员,等待委托受理完成,这段时间,冒险者没什么事做。委托的注意事项或相关疑问会在这时候提出,不过职员和劫尔似乎都没什么话要说。 「我说那个人啊,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啊?」 伊雷文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一幕开口,刻意对上劫尔回头望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不允许他敷衍的意图,也不隐藏自己的好奇。 「他好顺从喔。」 基本上,利瑟尔是个很符合贵族特质的人。 气质高雅、态度沉稳,但确实也有难以隐藏的傲慢。这傲慢之所以没有引起反感,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感使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又或许单纯是因为他的为人吧。 正因如此,顺从的一面才显得特别矛盾。伊雷文最近才注意到这件事,透过这种玩笑又确认了一次,这结论恐怕没有错。 利瑟尔不会让自己的存在损害到别人的利益。不论对方怎么想、甚至遭到拒绝,他都会选择对对方有益的行动。由于这件事对于利瑟尔本人没有损失,有时候甚至会从中得利,所以不容易察觉,但这确实是他极其自然的行动理念之一。 虽然能够从中受惠的,也仅限于他周遭亲近的人而已。 「那也是自然反应?」 伊雷文一问,只见望向他的那双眼睛多了几分锐气,缓缓眯起。 「是又怎样?」 「没怎样啊。」 他吊起嘴角,劫尔忽地别开了视线。 是承接委托的手续结束了吧,他手上拿着职员交还的公会卡,走过伊雷文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一道深邃沉静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是为了谁才变成那副德性,你想问就去问吧。」 伊雷文没再看他,径自往前补上空下来的位置。 他将两枚卡片交给公会职员,他自己的,再加上利瑟尔的。 「(也不是想要他害我吃亏啦。)」 利瑟尔的那种特质究竟是为谁而生,伊雷文并不太在意。 他只是把这当成一个指标而已。到了利瑟尔无意间带给他些微损失的时候,那一定就是自己站上对等位置的时候了。他有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队长,久等了!」 「谢谢你,伊雷文。」 看见那人的微笑,伊雷文也报以灿烂的一笑,脸上没有任何窥探的神色。 30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王都帕鲁特达的南方,是商业国马凯德;从马凯德再往西南方走,就是魔矿国卡瓦纳了。 魔矿国和商业国一样,由于拥有独立的机能而被称为「国」,但它实际上也只是帕鲁特达尔当中的一个都市。 卡瓦纳周边是国家的一大矿脉,蕴藏丰富的自然资源,从矿石到魔石都有。魔矿国不仅面向山脉,都市甚至延伸到山脉之中,是靠着开采、加工这些矿石发迹的城市。 这里开采的大量资源不仅供应国内所需,也透过商业国流通到其他国家。 「卡瓦纳看戏的人多吗?」 「那边可是男人的国度啊臭小子。他们除了挥汗工作就是大口喝酒,女人和小孩没什么娱乐,戏剧在那边热门得不得了咧!」 巡回各国演出的幻象剧团「phantasm」刚结束在王都的演出,此时正在撤除舞台,利瑟尔跑到这里来见他们。和搭建舞台时一样,剧团雇用了冒险者来帮忙,可以看见他们勤奋工作的身影。 搭建舞台时来帮过忙的那两个队伍也在其中。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搭建舞台,又亲眼见证高水准的戏剧表演在这个舞台上演出,似乎有所感慨。他们和团员相谈甚欢,脸上的表情也充满活力。 「在你们离开王都之前,来得及打个招呼真是太好了。」 「有你送行还真奢侈啊臭小子。」 「大约什么时候出发呢?」 「收拾完之后,再稍微观光采买一下,嗯,大约再一个礼拜吧!」 听团长说,剧团接下来的目的地正是魔矿国。 团长大力主张,即使那里的男人过着白天挖矿、晚上喝酒的生活,只要挑对剧码,也会成为他们最好的下酒菜。幻象剧团明明是实力派,推销手法却无所不用其极,也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有实力,才有本钱推销吧。 「我记得魔矿国距离这边满远的?」 「是比商业国远。」 「如果能咻一下就抵达那边,那该有多好呀。」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臭小子!」 周遭纷纷投来「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目光,利瑟尔露出苦笑。 「说得也是。」 这时候,他总会想起敬爱的国王。 陛下身为传送魔术的最强使用者,举凡到过一次的地方都能在眨眼间抵达。这魔术需要耗费庞大的魔力,对他来说却算不上任何限制。 利瑟尔也曾经请陛下带他到目的地好多次。顺带一提,能把国王当成交通工具使用的只有利瑟尔一个人,其他人不可能拜托陛下这种事。毕竟这是王族固有的魔术,在部分人眼中甚至是神圣的象征。 「不过,那啥,我说啊……」 团长仍旧皱着一张脸,忽然交叉起双臂这么说。 「要是你说什么都想拜托我们的话!只要来当我们的护卫,也是可以让你免费搭我的马车过去啦臭小子!」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竟然拒绝喔!」 看见团长激动的模样,利瑟尔笑了出来,转而打量四周。 在这里待太久会打扰到拆除作业吧,周遭的团员们正以「你快来工作啦」的眼光看着团长。 「那我差不多该离开了,请你们路上小心。」 「你也是啊臭小子。」 团长这么说,恐怕是想到开演第一天的事吧。 利瑟尔微微一笑,向她道了谢,便迈步离开。正准备跨越广场上围起的绳索时,剧团团员们感谢他帮忙的声音此起彼落地传来,听得利瑟尔心里有点高兴。 伊雷文凝神打量着眼前的玻璃柜,口中发出沉吟。 这里是位于中心街区内的巧克力专卖店,从西侧进入中心街之后,稍微走一下就到了。不论富裕阶层还是一般民众,所有阶级的女性都对这家店的巧克力投以憧憬的目光,它们价格不便宜,但也以相应的美味俘虏了顾客嗜甜的味蕾。 店里自然全是女性顾客,但伊雷文一点也不介意,自顾自凝视着眼前的玻璃柜。他右边来了个身穿漂亮礼服的女生,左边的女生偷偷朝他瞄了好几眼,他全都无动于衷。 「您今天挑得特别认真呢。」 「嗯……」 伊雷文是这家店的常客。眼前的店员看着这熟悉的情景,脸上带着满分的营业笑容。 她心满意足地点头,因为伊雷文换了个打扮,看起来再也不像路边的小混混了。显眼归显眼,还是比之前好一些。 「喔,有新口味嘛,里面放什么?」 「这是在黑巧克力当中加入熟成白兰地——」 「那就不用啦,反正那个人不能喝酒。」 明明是自己开口问的,伊雷文却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说明。店员仍旧带着完美的营业笑容,额头爆出青筋,幸好她头上的发饰巧妙遮住了额角。她那身古典气息的制服,和店里的气氛十分相称。 「(那个人?)」 店员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这位常客总是只挑自己爱吃的口味,想吃多少就买多少,第一次看见他犹豫这么久。难道他终于有了对象,想把这些滋味、造型都无可挑剔的巧克力送给对方? 「请问是要送礼的吗?」 「算是喂食吧?」 你把这顶级巧克力当成什么了啊,店员在心里吐槽。她一个月才买一次,当作犒赏自己的礼物。 「因为他之前说好吃嘛。」 伊雷文说着,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看得店员意外地眨了眨眼。 在她的视野一角,一个身穿礼服、坐在店里品尝红茶的少女,失手把杯子掉了下来。她和伊雷文一样是这里的常客,目光总是停留在这位花钱方式和打扮不一致的谜样青年身上,店员和其他常客早就发现了。 众人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少女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重新端起杯子,笑不出来的嘴角正微微抽搐。 「(我懂你的哀怨。)」 但这青年长得帅归帅,看起来却麻烦到了极点,她怎么会对这种人感兴趣?店员完全无法理解。 「那就这个口味三十个,还有这两排各十个,照老样子包起来。」 伊雷文边说,边瞥了旁边送礼用的巧克力一眼。五彩缤纷的蔷薇状巧克力优雅地排列在盒子里,但他稍微看了一下,又兴味索然地别开目光。 「等包装的时候我就吃这个。」 「好的,请您稍坐一下。」 伊雷文口中的「老样子」,指的是把巧克力一颗一颗分别包装起来。 只要顾客有需要,店里也会提供包装服务,不过购买量较大的时候,店员通常是装在盒子里交给客人。伊雷文会把巧克力收进空间魔法当中,加上常常在外面站着食用,所以偏好个别包装。 在店员看来,包这个真是麻烦得不得了。但伊雷文一副「干我啥事」的态度,指了指其中一个完整蛋糕,便自顾自走到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您的巧克力磅蛋糕。」 「嗯。」 没多久,店员送来了他点的蛋糕。 伊雷文边吃蛋糕,一边漫不经心地望向玻璃展示柜的方向,几个店员正动作俐落地包着巧克力,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店员们一边服务其他客人,一边包装了五分钟左右。伊雷文面前的蛋糕盘早就空了,这时有个店员端着大托盘来到他桌边,巧克力整齐优美地排列在托盘上。 「让您久等了。」 「谢啦。」 伊雷文亲切地道了谢,递给她几枚金币。 接着,他毫不客气地抓起盘中摆得漂漂亮亮的巧克力,大把大把扔进空间魔法里。店员瞥了他一眼,径自将金币收进围裙口袋,收走了桌上的空盘。 即使再怎么麻烦,这人仍然是店里的常客,而且还是花钱不手软的大主顾,真是感激不尽。 「下次什么时候会有新口味啊?」 「我们还没有确切的安排哦。」 「是喔。」 眼见他双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来,店员向后退开一步,看着一缕红发随着他挺起上半身的动作滑过背脊。 「新口味不要放酒喔。」 那双眼睛盈满笑意,不经意瞥了她一眼,看得店员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伊雷文不以为意地走出店门,她道出送客的招呼,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这嗓音跟他给人的印象差好多。)」 听见某位礼服少女自暴自弃地喊了一声「给我来个完整蛋糕!」店员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回到玻璃柜后方。 他究竟想带谁来呢?店员这么想道。等到那个人真的来到店里,各种意义上他们可会吓一大跳,不过这时候的她还无从得知。 「麦酒。」 「……天色还亮呢。」 「下工的时候没差吧。」 「冒险者没有所谓的下工时间吧?」 老板笑着这么说。也是,劫尔听了点点头,喝干了对方递来的麦酒。 这是间气氛宛如酒吧的酒馆,由于时段的关系,现在没什么客人。他什么也不必说,杯中便再次注入琥珀色的液体。劫尔看着老板倒酒,缓缓取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他点了火,静静吸一口气,又轻轻一吐。白色的烟雾悠悠摇曳,在店内的空气中消散。 「你们的队伍变热闹啦。」 「啊?嗯,多了一个人。」 老板递出烟灰缸,劫尔将手上那支烟移开嘴边,掸落烟灰。他依旧皱着眉头,但其实已经相当放松了。 「……那家伙一开始大概不打算收他进来吧。」 「你说那个人?」 老板想起屡次来店光顾的那张沉稳脸庞。 那个人曾经宠溺地看着一同前来光顾的两位年轻人,回想起当时那种眼神,很难想象他会拒绝别人。不过,他偶尔给人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印象也是事实。 他待人客气,这点无庸置疑,但是把一个人纳入「自己人」的圈子与否,对于利瑟尔而言想必具有重要的意义。 「以那家伙的标准而言,算拒绝得满露骨了吧,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发现。」 「……明明拒绝得很露骨了?」 「露骨归露骨,却不好懂啊。」 劫尔回想起那二人成为队友之前的互动。 伊雷文说想加入队伍,而利瑟尔不客气地拒绝了,以他的作风来说十分罕见。但他分明拒绝了伊雷文,却收下他的情报;不让他加入,却把拷问的事交给他去办。换个角度来看,也许会觉得利瑟尔是利用对方善意的小人吧。 「不着痕迹地甩开对方,对他来说明明轻而易举。」 「那还真是……」 「恶劣,对吧。」 换言之,他这么做是故意的。劫尔衔着烟,尽管知道怎么想也是徒劳,依然兀自寻思。 假如利瑟尔打算拒绝,根本没必要那么拐弯抹角。所以事情很单纯:他的意愿正好相反。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立刻接纳他?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在等待什么? 「那家伙看起来想了很多,又常常什么也没想,说不定只是想要他而已吧。」 想到这里,劫尔一下子觉得麻烦透顶,早早放弃了思考。 「明明想要,一开始还拒绝吗?」 「他就是这么任性。」 笑意扬起他的嘴角,劫尔仰头喝下玻璃杯中的酒。冰凉的酒水流过喉头,他感到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尽管老板问他怎么大白天就喝酒,但这点程度不可能带来一丝一毫的醉意,所以没有问题。即使就这样闯进迷宫和头目交手,他也能照样应战。 「看起来已经拥有那么多了,那家伙还是想要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对方主动选择自己。」 意思不是要对方舍弃除了他以外的一切,反而要对方在保有一切、拥有其他选择的状况下,仍旧选择他。这是一种傲慢至极的想法。 这只是劫尔的猜测,不过想起利瑟尔在马车里问的问题,大概八九不离十。他把烧短的烟捻熄在烟灰缸里,目光扫过数量众多的酒瓶。 「真是那样的话……」 「啊?」 老板看着这一幕,沉默寡言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不就等于在说,你是属于他的东西吗。」 「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他很擅长听人说话,我也常常不知不觉就开了口……可能是这个缘故吧。」 劫尔的笑里带着讽意,予人的印象仍然充满不必要的威压,但老板一点也不畏缩。 他选了威士忌,老板便以老练的动作拔开瓶口的软木塞。劫尔接过盛在玻璃杯中的酒,细细品尝了一口,这时有个小碟子忽然摆到他眼前。 他低头看了看盛着几种坚果的碟子,诧异地望向眼前态度冷淡的面孔。 「下酒菜。」 「强迫推销?」 「庆祝你们多了个队友,算我招待的。」 「谢啦。」 刚才老板那句话,劫尔什么也没有回答。 但假如真要他回答,那也只有「那还用说」一句话而已。他一向独行,甚至有人拿「一刀」这别名开玩笑,说一刀指的不只是任何敌人都能一刀两断,还暗指他孤傲不群。既然他如此习惯独处,却选择与利瑟尔同行,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了。 在时光悠悠流逝的空间当中,劫尔品尝着美酒,一边享受沉静的对话。 收购魔物素材,也是冒险者公会的服务之一。 有一类委托是征求魔物素材的物品委托,假如委托提供的报酬较为优渥,冒险者便会将素材作为委托品缴纳。不过大多数冒险者取得了与委托无关的素材,还是会卖给公会。 留在身上也是占空间,还不如早点脱手换点酒钱。大量的素材因此汇集到冒险者公会来,再透过商业公会批发到其他地方。 「这些全部都是铜币一枚,那张毛皮三枚,隔壁那张是两枚。」 「其他的品况太差,直接废弃可以吗?」 「嗯。」 这些素材全都是在冒险者公会进行鉴定。 看见贾 吉点头,史塔德一边碎念「真是的做事随便的冒险者真多」,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笔。有不少素材的价值会随着各种变因波动,公会也有专门的鉴定士负责这项工作,不过鉴定进度赶不及的时候,贾吉有时候会像这样过来帮忙。 贾吉从小时候开始,就在祖父的带领下来到公会协助鉴定。他不仅鉴定精准,速度又快,是这里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 「同样种类的毛皮之间金额差异也相当大呢。」 「要是剥得够漂亮,我还能为它标个好价钱,但是……」 「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史塔德叫人将依据价格分类妥当的毛皮搬走,接着又有人运来了下一种素材。 大木箱当中,摆着一袋袋分装过的魔石。最大的魔石约巴掌大,最小的大约只有拇指指甲那么大而已。 「是魔石呀……」 贾吉耸了耸肩膀活动筋骨,望向堆得像山一样高的鉴定素材。 魔石的鉴定受到魔力含有量、属性、大小、形状等诸多要素影响,不仅麻烦,数量又多。对于公会来说,鉴定魔石也占据了不少时间,因此贾吉来帮忙的时候,史塔德会趁着这个好机会把魔石全推给他鉴定。 「那就先依照属性分类吧。」 贾吉一点也没有严阵以待的样子,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将各个属性的魔石分类,评估它们的魔力量。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个袋子打开,却不禁僵在原地。 「……里面怎么混着很不得了的东西,火属性、不对,炎属性……咦,这是怎么……」 「喔,那个啊。」 其他魔石望尘莫及的魔力量、顶级的品质,不偏不倚的正圆球状,这是非常罕见的珍品。一般来说,魔石的属性必须使用魔道具才能辨别,贾吉却一眼识破,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袋子。 「这是不是……头目之类的……」 「正是从『精灵庭园』的头目身上拿到的。」 贾吉忽然看向史塔德。 他对素材的价值、冒险者战斗的英姿都不感兴趣,却知道这些魔石的来历?虽然也可能是偶然听说的就是了。 「看来取得的魔石数量不少,他留了自用的量,说『偶尔也为社会上的物流贡献一下好了』。」 「利瑟尔大哥……!」 顶级品质的炎属性魔石在市面上相当罕见,垂涎的人也不少,一旦流通到市场上,想必会引发一场激烈的争夺战。贾吉战战兢兢地这么想着,但他最在意的,还是与头目交手的利瑟尔是否平安。 他早已知道那人有一定的实力,但这并不构成不担心的理由。 「他有没有受伤……?」 「退一百步说,他身边那两个人的实力还勉强可以认同,要是他们陪在身边还让那个人受伤,那两个人活着就没有价值了。」 听起来应该是毫发无伤。贾吉放下心来,再次拿起魔石。 正圆球状的魔石包藏着庞大的力量,静静端坐在他手中。他一个一个拿起来鉴定,数量加起来不到十颗,但考量到这东西的稀有度,已经称得上「大量」了。 「不知道能不能把几颗卖到我店里……」 「这东西摆在道具店有什么用?」 「我有客户很想要这种素材……」 贾吉边聊边报出与一般魔石相差悬殊的金额,说着说着,他忽然闭上嘴巴。 「话说回来,史塔德,原来你也认同伊雷文的实力啊……感觉……有点意外。」 史塔德抄写金额的手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淡漠态度没变,贾吉却察觉了一点若有似无的不服气。二人相识已久,再加上贾吉优秀的鉴定眼光,使得他勉强能掌握史塔德的情绪。 「既然那个人都把他收进队伍了,总不能完全不认同吧。而且我说过那是以退一百步为前提了蠢材。」 「为什么要骂我……!」 「下一个。」 「呜……这一袋是铜币两枚六个,一枚十二个,四枚一个。」 贾吉将利瑟尔他们的那袋魔石和其他魔石分开放好,继续开始鉴定大量的魔石。他几乎看一眼就能完成鉴定,照这个速度,入夜之前就能鉴定完所有素材了吧。史塔德心想,笔尖流利地滑过纸面。 「银币两枚、银币一枚,铜币五枚六个。话说回来,我听利瑟尔大哥说,最近又常常有人来纠缠他了……看起来还好吗?」 「那个人跟那些白痴不一样,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打发掉他们。」 「利瑟尔大哥很成熟呢。待人温柔,气质又那么优雅。看到这样的人物,怎么还有办法说出那种话呢?都不觉得惭愧吗……啊,这个魔石是空的,银币五枚。」 空的魔石是稀少品,虽然容量较小,不过任何属性都可以注入其中。 「麻烦分开装到这个袋子里。越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低贱鼠辈,就越无法理解真正的高贵为何物吧,那个人的价值没被那些人渣知道真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有道理。铜币三枚十二个,四枚五个。」 史塔德口吐恶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而贾吉虽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有时候也会毫不犹豫说出类似的话。从这一瞬间的对话,可以窥见二人感情要好的部分原因。 「比起这个,史塔德……虽然鉴定一定要有一个人陪同,但你不去等利瑟尔大哥他们没关系吗?」 「我觉得他们今天不会来所以没问题。」 「哦……」 那就好。贾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又为什么确信不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在那之后,二人继续流畅地进行鉴定工作。 「真是的,连续几天一下子授勋、一下子又有其他活动……真受不了,我们还有善后工作要忙呢。」 「您别这么说,这是贵族的义务呀。」 雷伊一身正式打扮,衬得他华贵的气质更加耀眼夺目。 走下马车、抵达自家宅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欣赏自己引以为傲的迷宫品,在它们的迎接下疗愈身心。房间摆放的迷宫品更是经过严选,一走到房里,他便松开束缚脖颈的领巾。 一旁年老的执事长接过领巾,披在自己的手臂上,接着帮雷伊脱下外套。 「听说还谈到您升爵的事?」 「有是有,不过考虑到骑士那方的立场,后来还是取消了。嗯,反正我本来也打算推辞就是了。」 那个盗贼团强大得足以对国家造成威胁,就连隶属于国家的骑士团都难以应付,雷伊率领的宪兵却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可是重大的功绩。 「毕竟,宪兵团和骑士之间的关系不算太好呀。」 「也说不上关系不好,只是理念和主张不同,这也没有办法。」 雷伊快活地笑出声来,将轻盈几分的身体靠到沙发椅上。 骑士团视忠诚为美德,为国王效忠,团里的骑士几乎都是贵族。他们以自己的血统为傲,培养出不负家门的实力,是被选中的少数菁英。宪兵则是不问出身,平民也能够加入。双方绝非刻意疏远彼此,但确实存在水火不容的一面。 「今天某侯爵也跑来发牢骚,质问我找到据 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报告。」 「您是说骑士团的统帅?」 「嗯。不过他的论点也没有错。」 时间上分秒必争,而且不能走漏消息,这是雷伊在台面上的说法。 骑士毕竟是一国之光,从这次的情报源看来,这是不能让他们负责的事情。雷伊暗示这点的时候,某侯爵脸上险恶的表情充满威压,却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表示他虽然不能苟同,还是接受了吧。 「话说回来,『佛克烫盗贼团的首领』招供了没有?」 「是的,刚才终于认罪了。」 「嗯,还真是顽固。」 雷伊眯起金色眼瞳,将手臂搁到扶手上笑道。 那是商业公会的某位派遣店员。同伙揭穿了他的盗贼团首领身份,但直到最近,他一直坚决否认,演技逼真得所有人都不禁佩服。 「不愧是同时扮演商业公会店员和盗贼的人物,演技真是精湛。」 「您说得是。」 但是盗贼团的成员斩钉截铁地指认他是首领,传闻中的少数特征也一致,本人的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好了,这下子事情就圆满落幕了吧。」 最后成功安抚了最骇人的狠角色,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雷伊卸下重担似地往沙发上一靠,这时他偶然看见摆饰在架上、镶着宝石眼睛的三只泰迪熊。 除了雷伊以外,没有人知道实情。假如这一切都在利瑟尔掌握之中,他不必亲自动手,便将烦人的家伙排除殆尽,这手腕真是精妙绝伦。 「这是为您准备的红茶。」 「嗯。」 雷伊端起执事长准备的茶杯,边享受甘美的茶香,边啜了一口。 「不过,每次进城晋见都有人想为我作媒,真是饶了我吧。」 「以雷伊大人的魅力,想必有许多淑女乐意出嫁,一点也不在乎成为继室哦。」 「家里已经有子嗣继承家业了,我总是以这个理由打发掉他们,但真是没完没了!」 「您辛苦了。」 雷伊耸起肩膀,看得执事长呵呵笑出声来。 雷伊有一个儿子,是血缘相系、不折不扣的亲生儿子。 儿子还小的时候,雷伊的妻子就过世了,之后他不曾再娶。 「因为少爷就读于骑士学校,所以各位大人才有所误解吧。」 为什么雷伊的儿子会到骑士学校念书?那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骑士团与宪兵之间的关系相当敏感,他想亲身了解彼此的立场,好化解双方之间的对立。这种亲赴敌阵的胆识,也可以说是不顾立场、破坏成规的率性,正是来自雷伊的遗传吧。 「别看他那样,那孩子可是一心只想继承家业啊。」 「那是当然。在下对此也满心期待。」 从旁人眼中看来,也许会以为子爵家唯一的后继者无意继承家业,因此建议他再娶的人就更多了。雷伊也习惯了,但累人的事还是一样累人。 看见他一手端着红茶悠然歇息,执事长也露出沉静的微笑开口。 「只不过,雷伊大人,您也不是绝对不娶继室吧?」 「嗯?是啊,要是出现了超越她的女性,也许我会考虑看看。」 「夫人坚强、美丽又聪明,要找到超越夫人的女性,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呢。」 执事长怀念地回想起往日情景。 不论现在还是往昔,雷伊的性格都一样自由奔放,从前他离开宅邸的时候,各项事务便交由过世的夫人掌管。她俐落的办事手腕,执事长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训练场上列队的宪兵。厉声激励宪兵的夫人。筋疲力尽的宪兵。鞭策他们起身的夫人。她穿着一身马术服,手中持剑,时不时俐落处理下属拿过来的文件。宪兵们累得东倒西歪,唯有她在训练场正中央独自挺立,那身影实在美丽绝伦。 「看来在下这一辈子最后的职责,只需要照料雷伊大人一个人了。」 「那是当然。」 雷伊快活地笑了笑,忽然又将手抵在下颚沉思。 「嗯,不过,也是呢……」 接着,他极其愉快地扬起一笑。 即使雷伊的年纪已经称不上年轻,那笑容的魅力依然不减。到了最近,执事长反而觉得他的笑里更添了几分魅力,理由自然无需多言。 不错的影响。从以前为雷伊效命至今的老翁露出微笑,笑意加深了他眼角的皱折。 「假如利瑟尔阁下是女性,我应该会热烈追求他吧!」 「现在也相去不远啰。」 雷伊听了,开怀笑出声来。老爷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执事长拿着盛装红茶的茶壶,心满意足地点头。 商业国。这个都市只是国家当中的一介领地,却发展到足以称之为「国」的地步。 「人家不是都说,家长插手小孩子的纠纷不太好吗?」 「……怎么没头没尾说这个?」 商业国领事馆的其中一间办公室当中,商业国领主沙德诧异地看向因萨伊,这是少数知道他身份的人物。 因萨伊明明是年纪一大把的老爷爷了,不晓得为什么,外貌却从沙德儿时以来几乎没变。这个人怎么突然跑到办公室找他,一开口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沙德美到惊天动地的脸上刻着明显的黑眼圈,他将视线转回文件上开了口。 「你在说什么?」 「爷爷插手孙子的纷争究竟好不好咧?」 「驳回,快讲正题。」 「老夫记得你以前还比较可爱一点哪……不,一定是老夫记错了,以前大概跟现在差不多,老夫的孙子比你可爱一万倍。」 沙德不想理他了。 从刚才开始,他的笔就没有停过,已经写到笔尖干涸,又往墨水壶中蘸了好几次。这「少来打搅」的讯息沉默却露骨,但因萨伊全部视若无睹。 这不是老年人常有的迟钝,只是他的个性我行我素,跟贾吉天差地远。 「老夫去跟商业公会算账啦。」 「驳回!」 这颗突如其来的震撼弹,害沙德折断了笔尖。 墨迹在完成的文件上慢慢扩散开来,沙德见状,响亮地啧了一声,果断放弃挽救这份文件。还是重写比较快。 「你知道我一向拒绝公会那边的干预吧?」 「当然。」 「也知道我悉心注意不跟他们敌对……」 「但他们对老夫的孙子做了那么瞧不起人的事。」 因萨伊满不在乎地盖过了他的话,沙德眉间的皱折深得可以夹死苍蝇。 「等一下,公会的丑闻跟你孙子有关?这件事连我也不知道。」 情报和买卖交易密不可分。 人潮与货品全部汇聚于商业国,在这里,沙德是能够最快取得正确情报的人物。但他也是前几天才得知商业公会的派遣店员惹出了丑闻,受害者的详细情报并没有流出。 「你到底是哪来的情报……」 「哼。」 沙德立刻着手重新撰写文件,因萨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个头。 看见他拿出一封信,沙德蹙着眉头心想,原来他从孙子那边直接得到消息了吗? 「这是某个比贵族更像贵族的冒险者写给我的信。」 沙德的笔尖又不幸牺牲了,好浪费。 「……」 沙德忿忿地咋舌一声,扔了折断的笔尖。 他想起那个拗了他一顿晚餐的沉稳微笑。当时,沙德判断不该放任这个人在外游荡,于是安排属下监视他,却无法否认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原以为他回去了,结果又透过因萨伊抛来好几个震撼弹,例如那张地下通道的地图。 「……上面写什么?」 「哦?你想知道啊,嗯?」 那张感觉不到岁月苍老的脸上扬起兴味盎然的笑容,被误认为跟沙德同年龄层的人也不奇怪。沙德锐利的眼光盯着他瞧,仿佛催他别卖关子,看得因萨伊哈哈大笑,挥了挥手上那封信。 「没什么,这封信的正题是问我贾吉爱吃什么东西。」 「什么?」 「说是想安慰他啦。」 因萨伊的语调像个慈祥的好爷爷,沙德一听,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说「正题」,那副题呢?或是信末的补充文字写了什么? 「就这样?」 「怎么可能。」 因萨伊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笑容中充满威压,可以确实感受到他心中爱孙遭人危害的愤怒。 「惹事的派遣店员过去卖出的所有赃物清单、注意到这件事的商业公会职员名单,还有别的,满满都是足以毁灭商业公会的情报。」 沙德按住眉心,烦躁地叹了口气。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烦躁,是为了公会失去商人的矜持而失望,还是因为这情报使得他忙上加忙而焦躁?又或者是—— 「那男人的情报网究竟怎么回事……」 从前见面的时候,那人看起来对这种幕后消息并没有涉猎,也难以想象劫尔会同意他靠近那个圈子,沙德只有满腹的疑问。 然而,他还有更重大的担忧。他怀着一股不好的预感,抬起不知不觉间低垂的脸庞,光泽艳丽的黑发滑落肩膀。 「等一下,你该不会把那些情报——」 这么一来,商业国握有太多情报了。历代领主费尽苦心才建立起马凯德与商业公会之间的平衡关系,这下子说不定会毁于一旦。 「不,老夫没有明说。」 「是吗……」 「不过是有暗示啦。」 「驳回,你透露到什么程度了?」 因萨伊是商业国首屈一指的商人,纵使加入了商业公会,这也足以让公会方判断他是商业国阵营的人。 虽然他是个眼中只有爱孙的傻子,这方面应该还懂得把握分寸吧。沙德烦躁地拨起头发,换上新的笔尖。他囤积了大量的笔尖,所以没有问题。 「只是质问他们对老夫的孙子做了什么事而已。还有,叫他们赶快把自己人的家丑切割干净。」 「以你的身份,只说前半就够了吧。」 「看他们的小动作,本来还打算对老夫隐瞒这件事咧,真是把老夫看扁了。」 沙德见过因萨伊在孙子出生之前,个性还没有变得圆融的模样。 当时的因萨伊,是在谈判桌上靠着霸气征服一切的男人。他相当照顾自己人,备受众人信任,面对敌人则毫不留情,是位作风威猛的商人。 「而且,那小子特地来信告知,意思就是叫老夫采取行动吧。」 回想起来,因萨伊的个性确实圆融了不少。现在的他愿意在别人驱策之下行动,也没有为了帮心爱的孙子出一口气,就真的与商业公会敌对。 「……驳回,你怎么可能听从一个区区的冒险者——」 「你还被人家拗了一顿饭咧,有资格这么说?」 因萨伊揶揄似地笑着说完,又换上一副促狭的笑。 「什么区区的冒险者嘛,你说出来的瞬间自己都觉得惶恐,别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啦。」 「……驳回。正事说完了就出去。」 因萨伊乐得哈哈大笑,就像个逗着小朋友玩的老翁。沙德强制把他赶出去,也没目送他的背影走出门外,便烦躁地着手处理新的文件。 工作怎么做都做不完,但他一次也不曾感到不满,这是他的日常,也是他自愿从事的职务。沙德无疑是个工作狂,不过他严格管理自己的健康状况,所以没有问题。 「佛克烫盗贼团毁灭吗……」 当时,这消息与商业公会的丑闻同时传来,此刻忽然掠过他脑海。 商人的马车装满各式各样的货品,是最容易被盯上的猎物。他屡次接获马车遭遇盗贼袭击的报告,累积的受害金额已经到了无法等闲视之的地步。 商人的损失就是商业国的损失,沙德也曾经数度研拟对策。 「…………」 商业公会的丑闻、佛克烫盗贼团的毁灭,总觉得同一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仅视之为单纯的偶然当然很容易,但这究竟…… 沉稳的微笑掠过他脑海,记忆里那双紫晶色的眼瞳流露甜美的笑意。 「(……驳回,是我想太多了吧。)」 沙德在内心否定道,又开始心如止水地动起笔尖。 这时他还不知道,再过几天,派遣店员正是盗贼团首领的情报就会传入他耳中。他和因萨伊一听,便洞察了所有真相。「完美为老夫的爱孙报了一箭之仇嘛!」在喜出望外的因萨伊身旁,沙德会整根折断手中握着的笔管,不过现在的他当然无从得知。 王都一隅。 「唔咕。」 「那什么声音,喷嚏?」 「队长你感冒了吗?不然今天不要出门了?」 「不,我想大概不是感冒……有人说我闲话吗?」 二人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利瑟尔,在心里吐槽:要是有人说闲话你就会打喷嚏,那你的喷嚏就停不下来啦。 31 「伊雷文有时候笑得非常下流呢。」 「什么意思嘛,是很情色的意思?还是很贱的意思?」 伊雷文今天也被利瑟尔一时兴起的发言耍得团团转。劫尔觉得这家伙差不多该习惯了,但没多说什么,毕竟伊雷文自己大概也乐在其中。 劫尔自己倒是希望他阻止利瑟尔继续失控下去。为了表现得更有冒险者的样子,那人每天都从周遭学习用字遣词,前几天贾吉终于听得哭了出来。 「你们今天也想去迷宫吗?」 「也不是一定非迷宫不可啦。」 「随你高兴。」 三人穿过公会大门。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集到他们身上,立刻又像平常一样转向别处。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径自走向委托告示板。 一行人正准备按往例从f阶级的委托依序看过去,利瑟尔却忽然伸手拿起一张委托单。身旁那二人投来的目光仿佛在说「真难得」,他浏览手中的委托内容。 【协助制作回复药】 阶级:f~ 委托人:回复药制造所 报酬:两枚银币(每人) 委托内容:协助磨碎魔石,工作内容简单,转动手把即可。 征求大力士,人数三名左右,报酬恕不以现货支付。 「我一直想看看这边的回复药制作方法。」 「看起来就是队长会很喜欢的委托嘛!」 伊雷文从旁边探头看了看委托单,哈哈笑出声来。 「大力士……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 「不可能。」 利瑟尔正认真思考自己完成委托的可能性,却被劫尔毫不留情否决了。 他不会说利瑟尔手无缚鸡之力,他的体能有平均成年男性的水准。但这委托的招募对象本来就是体能优于一般人的冒险者,又强调要找大力士,以利瑟尔的力气想必是完全无法胜任。 「叫大哥出马不就好了?」 「这毕竟是f阶的委托,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接……」 「啊!?我本来想说要三个人一起行动,才特地跑过来的欸!」 伊雷文一脸不甘愿,表情和他话中的情绪一致,一定是第一次组队兴奋过头了。看他这次没有藏起自己的情绪,背后肯定有什么打算,但应该没有说谎。 劫尔看着伊雷文的眼神满是狐疑,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又寻思似地低头看向委托单。 「让远近驰名的一刀接下f阶级的任务也不太好。」 「之前不是也接了?」劫尔说。 「那只是为了保护我呀,你没有接下委托嘛。」 不过,看来他愿意一起随行。眼见劫尔凑过来看委托内容,利瑟尔倾斜手中的单子给他看,一边侧眼看向他包裹在黑衣下的身躯。 论力气,劫尔一定没有问题。他的体型在冒险者之中绝不算特别壮硕,但常常在偶然间窥见他惊人的肌力。 「我也一起去!」 「那人数就刚刚好了。」 利瑟尔的目光从劫尔移到伊雷文身上。 不晓得是蛇族兽人的特征,还是他个人的特质,伊雷文精瘦的身躯虽然经过锻炼,看上去却不太有力大无穷的印象。利瑟尔在心里这么想道,完全没考虑到自己有没有资格评论别人。 也许是察觉利瑟尔那道视线的意思,伊雷文带着质疑的眼神开了口。 「我的力气是比不上大哥啦,但好歹也是天天挥剑的人欸。」 「感觉你的力气跟我差不了多少耶。」 「哇,这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你才是呢。」 利瑟尔最近过着冒险者生活,活动量增加了,理论上体力也比以前好了一些,才没有伊雷文想的那么孱弱无力……大概吧。 怀着一股谜样的自信,利瑟尔边思考边张望四周,摆放在公会里的几张桌子偶然映入眼帘。 「那我们来比腕力吧。」 「啊?真的假的,你觉得比得赢我喔?」 「至少能比到不相上下吧。」 他不觉得自己真的能赢过伊雷文,但应该可以缠斗一阵才对。利瑟尔对一旁劫尔无奈的目光完全视若无睹,径自坐到椅子上。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在周遭人群好奇的注目当中,伊雷文坐到他面前,双方握住彼此的手。 这时,利瑟尔才发现那只手长满硬茧,是长期握持剑柄留下的痕迹。他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表情,分明没有使出全力,利瑟尔却感觉到掌中传来扎实的握力。可能还是没什么胜算了。 「开始。」 既然决定要一较高下,那就全力以赴吧。听见劫尔那声慵懒的口令,利瑟尔使劲往下扳,就这么扳了十几秒。 「跟我猜的一样嘛。」 伊雷文的手臂文风不动,表情仍然游刃有余。 利瑟尔已经使尽了全力。他的气质还是一样沉稳,表面上看来从容不迫,但他毫无疑问是认真的。只见利瑟尔使劲往下压了一阵,有时候不知为何还用拉的,但伊雷文的手臂依旧屹立不摇,他终于放弃,不再使力。随着微弱的「砰」一声,利瑟尔的手臂轻轻被扳倒在桌上,令人五味杂陈。 「我赢啦。」 「我有点受到打击。」 伊雷文愉快地笑了开来,利瑟尔带着苦笑放开手。 由于从前身边围绕着实力高强的人物,利瑟尔辨别强者的眼光还算精准,但伊雷文是蛇族兽人,缺乏相关情报。体型精瘦,却拥有强韧、灵活的肌力,是他们的种族特征。 利瑟尔隐约知道他身手不凡,却不清楚这实力从何而来,不容易一眼判断他的体能。 「我本来以为伊雷文是那种……善用技巧作战的类型。」 「嗯,这样讲也没错啦。」 「技巧再怎么高超,没力气也斩不了石巨人。」 「原来是这样呀?」 眼前的二人能稀松平常地劈开石巨人,所以利瑟尔没什么概念。不过这么一来,接取回复药的委托一定没问题吧。 「那么,委托就把劫尔和伊雷文交出去吧。」 「你刚刚不是还对大哥那么客气?」 「这家伙就是这样。」 「假如我帮不上忙,就当作随伴同行吧。」 利瑟尔对于回复药的制作方法非常好奇。 再加上他个性自由奔放,想做什么事一定会付诸行动。毕竟难得换了个能够自由行动的立场,利瑟尔由衷享受着现在的冒险者生活。 「如果只收两人份的报酬之类的,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待在旁边。」 「都提出委托了,不可能是什么机密吧。」 「最理想的情况,还是我也可以帮上忙啦……」 「不晓得委托人会叫我们做什么咧?」 平常只要没有非接不可的委托,利瑟尔会尊重其他二人的意愿,所以现在,劫尔他们也觉得随他高兴就好。二人跟在利瑟尔身后,走向柜台窗口。 这一带治安良好,宪兵的值勤室就在不远处,街角有间小小的石造工房。工房木造的门 板另一头,今天也传出气势十足的说话声。 「喂老头,你又跑去公会提委托了喔!」 「小丫头给我闭嘴!你又磨不碎魔石,抱怨个屁!」 「也没必要那么早提啊臭老头!老娘货都还没送完咧!」 按照史塔德细心详尽的说明,利瑟尔一行人顺利来到委托人的工房门口,一路上完全没有迷失方向。听见门后传来的对话,利瑟尔困惑了一下子。难道对方不欢迎我们? 「反正来的都是低阶的弱鸡冒险者,魔石哪可能磨得多快啦!」 「说得也是啦!」 门内响起一阵笑声。这说的是我们吗?利瑟尔边想边举起一只手。 站在门口也无济于事,总之先听听委托人的要求吧,他正准备敲门。 「我先去送货啦臭老头,回程会顺便绕到宪兵——」 「你好。我们接了这边的委托,现在方便打扰吗?」 木门粗暴地打了开来,利瑟尔放下来不及敲门的手,露出微笑。 从门后现身的,是个相当适合工作服的美女。她的脸颊上沾着污渍,显得很有匠人气质,肩上就像刚才说的一样,扛着要配送的货物,上臂看起来强壮有力。 美女张着话说到一半的嘴巴,就这么凝视着利瑟尔,整张脸面无表情。她放下货物,擦了擦脸,却反而把污渍抹得更大块,然后她挺直了背脊。 「我叫梅狄,职业是药士,喜欢的类型是知性沉稳的人,长得帅就更好了。你是我天菜中的天菜,拜托以结婚为前提跟我结婚!」 「回去了。」 「队长,不可以对上那个人的视线喔。」 「我会让你幸福!我会让你幸福的!」 听见她拼命过头的呐喊,利瑟尔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位自称梅狄的美女。 在原本的国家,利瑟尔备受国王重用,在婚姻市场上也属于优良对象。他有这层自觉,来自异性的追求也不胜枚举,但这么有男子气概的求婚,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你在搞啥啊臭丫头!」 制止梅狄的,是从工房深处现身的魁梧男子。 光论身高,这人不算特别高大,但他的身材粗壮雄伟,像矮人一样长了满脸的胡须,看起来相当有压迫感,第一次见到他的人肯定会畏惧三分。 他粗莽的拳头毫不留情往梅狄身上抡下去,接着瞥向利瑟尔一行人。 「老子可没拜托s阶的人过来。」 「不,我们是c阶。请问不足以胜任吗?」 「哈,讲话很嚣张嘛。」 壮汉愉快地露齿一笑,哼了一声。 「老子不会付出比单子上更高的酬劳啊。」 他丢下痛得蹲在地上的梅狄,径自走进工房深处,看起来心情不错。 听他们说,每一间工房的回复药制程都各不相同,制作方法也不会公开。委托冒险者完成的部分是没有问题,不过工房更深处想必没有机会看见了。虽然有点可惜,利瑟尔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啊……你长得实在太合我胃口了,刚才一时乱了阵脚,不好意思啦。」 不知不觉间梅狄也复活了,带领他们进入工房内部。 她坐在工作用的小板凳上,双手按在膝盖上低头致歉,连道歉的姿势都充满男子气概。利瑟尔露出沉稳的微笑摇摇头,他虽然有点惊讶,不过也只是惊讶而已。 「没关系的,请别介意。」 「喔喔喔敬语……!」 梅狄激动得扭来扭去。 人明明长得这么漂亮,未免太可惜了吧,三人不约而同这么想,不过梅狄毫不知情。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她啪一声拍响膝盖,转换心情站起身来。 「好啦!那我来跟你们说明委托内容。」 「麻烦你了。」 梅狄穿过工房,将手放在墙边一台令人联想到石臼的器具上头。 「这工作我们有时候会委托冒险者处理。需要你们帮忙的是磨碎魔石的步骤,转动这个把手,魔石就会磨成粉,从底下掉出来。」 梅狄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形状不太规则的魔石,丢进器具上方。 接着,她握住器具旁长柄的把手,只见她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隆起,转了半圈,把手就像卡住什么东西似地再也转不动了。 「我转到这边就是极限了,你们只要一直转这把手就可以啦。」 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端详着那台器具,梅狄一边盯着利瑟尔看,一边正经地完成了解说。 伊雷文试着握住把手使力,先用五成、再用七成的力气,直到他使出九成的力气,已经接近全力的时候,把手才稍微动了一下。他立刻放开把手,使劲甩着手。 「哇靠,太难转了吧!」 「能转动就很厉害啦,这平常是三个大男人一起转才转得动的东西。」 梅狄佩服地说着,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问题了。老实说,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看起来不像有力气做粗活。 尽管速度缓慢,伊雷文已经证明他转得动那支把手了。撇除怎么看都不可能转得动的利瑟尔,只要伊雷文跟看起来最有力气的那个人合力一起转,应该不会有问题。 「反正要是真的转不动,也可以到别处找人帮——」 梅狄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欸,转得好快喔。」伊雷文说。 「劫尔,感想如何?」 「还好。」 劫尔在利瑟尔的催促下握住把手,正转得势如破竹。 平常梅狄总是冲着肌肉纠结的壮汉们大吼「再转快一点啊!」但连她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由得出言制止。从来没看过这把手转这么快,感觉会坏掉。 「看样子是不需要找帮手啦……」 「不愧是大哥,难怪大家都怀疑你不是人!」 「怀疑的只有你吧。」 「不,其实我也……」 「喂。」 劫尔一直转到把手上的阻力消失,便放开了手。利瑟尔往器具底下一看,磨碎成粉状的魔石落在底下装好的布袋里,薄薄积了一层。 「大哥,你直接用握的魔石也会粉碎吧。」 「就算捏碎,没有磨成粉状大概还是没办法制作回复药哦。」 「不要讲得像我真的能捏碎魔石一样。」 对话内容真是吓死人,梅狄面部抽搐,将手伸向堆积如山的魔石。 「魔石你自己丢进去就好,不用客气,这整堆都交给你啦。」 「这边靠劫尔一个人就够了,那我们就没事做了呢。」 即使想帮忙,也只是碍事而已。伊雷文现在正伸手嚷着「也让我弄、也让我弄」,劫尔一副嫌他烦人的样子。 该怎么办呢,利瑟尔瞥向梅狄,只见她也伤脑筋地皱着眉头思索。 「魔石有办法一颗接一颗磨完的话,该做的事情是很多啦……」 她瞄了一眼桌上那叠纸张,目光又接着扫向摆在玄关前还没送的货物。地板上成堆的药草类,想必也才挑拣到一半,该做的事确实不少。 「药士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帮忙其他工作。」 「真的吗!」 梅狄刷地抬起脸来,一边为了利瑟尔的微笑激动不已,一边拿起桌上那叠纸张。 「你看起来就是很擅长这种工作的样子,计算能力如何啊?」 「不算太差。」 「我差到不行,要算的是这个啦。」 利瑟尔从梅狄手中接过几枚纸片。 「哇靠……」 伊雷文也一起探过头来,一看之下厌恶地皱起脸来。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表格中列着不同材料的某项数值,将这些数字代入另一张纸上的几条计算式当中,即可得出需要的解。 想必是为了不擅长计算的梅狄准备的吧,这确实远远超出了一般教养的计算水平。 「你会解这个喔?」伊雷文问。 「勉强可以啦,解的时候都搞不懂自己在干嘛。」 「我想也是。」伊雷文点点头。利瑟尔把他晾在一边,翻了翻那叠纸张,接着点了一下头。 「嗯,看来没有问题。只要计算这个就好吗?」 「与外貌一致的知性……!」 梅狄感动得仰天长叹,开始朝着不知名的存在表达感谢。也许是习惯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径自走向劫尔那边。顺带一提,伊雷文带着莫名其妙到极点的表情看着她。 「劫尔,这给你。」 「嗯。」 只是单手不停转动把手一定很无聊吧,利瑟尔拿了几本书给他打发时间。 劫尔瞥了那些书本一眼,将手肘搁在器具上头灵巧地读了起来。另一手维持固定速度转动把手,大概已经成为下意识动作了。 「大哥,没想到你读起书还满适合的欸。」 「啰嗦。」 「伊雷文倒是不看书呢。」 「书太无聊了嘛。」 很符合伊雷文的个性,利瑟尔笑着走向摆着纸堆的桌子。桌上也摆着笔和墨水瓶,应该可以直接在这里计算。 「药士小姐,方便借用你们的桌子吗?」 「啊!」 梅狄原本动也不动地在原地仰天叹息,听见有人叫她才抖了一下,恢复意识。 「拜托你快用!握起笔来好适合!写起字来好适合!好想嫁!啊,眼镜呢!?」 「我视力还不错。」 眼见梅狄稍微垂下肩膀,利瑟尔边坐到位子上边纳闷:这样不好吗?这时候,伊雷文也凑了过来,百无聊赖地翻动那叠纸张。利瑟尔执起笔望着他,思索该怎么办。 拣选药草的工作伊雷文也做得来,不过他个性坐不住,不喜欢单调的工作,一定做到一半就腻了。 「伊雷文。」 既然如此……利瑟尔执笔的那只手指向摆在玄关旁的货物。 「你去帮忙送货如何?」 「啊,送货好像比较好欸。」 「当然,前提是药士小姐不介意的话。」 利瑟尔他们在这里是外人,梅狄总不能把他们留在工房里自己去送货,因此他才这么提议。梅狄听了,也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那真是帮大忙了。」 「太好了。」 利瑟尔打开墨水瓶的瓶盖,微微一笑。 「大部分的状况他都应付得来,请放心交给他去办吧。」 这说法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伊雷文才刚带着疑惑的眼光看向利瑟尔,便看见梅狄双手撑在桌子上,猛地探出身体。 「你知道这件事!?」 「不,只是刚才听你们提到宪兵,我才猜测可能出了什么事。」 看来利瑟尔猜中了,梅狄忿忿不平地告诉他们事情经过。 她说,最近陆续传出回复药在运送途中遭人抢夺的消息。即使是低级回复药,也具有强大的治疗效果,虽然治疗比受伤的时候还痛。 「我们也中标过一次,不过那时候送货的是臭老头,所以药是没事啦。」 对方怎么会想出手袭击他?想起刚刚见到的彪形大汉,不,应该称呼他工房师傅,利瑟尔他们纳闷得不得了,那人怎么看都惹不起啊。 「是说回复药为什么还要送货啊?」 「我们的药只卖给固定的合作对象啦。像治疗院啊,还有比较特别的客户,像邮务公会之类的。」 由于只交货固定数量给固定的商家,这间工房出产的回复药并不会卖给一般消费者。每间工房生产的回复药各不相同,这种以信任关系为基础的买卖方式,证明了这里的回复药具有一定品质。 「报酬上面写着『不以现货支付』,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啊,因为这东西也没办法量产。药都这么贵重了还这样乱搞,不晓得是哪来的盗贼,真可恶!」 利瑟尔和劫尔不着痕迹地看向伊雷文。 只见伊雷文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一瞬间,立刻摇了摇头,像在说冤枉。即使只是一瞬间闪过脑海,也表示他想到了什么可能性,可信度实在不高。 话虽如此,利瑟尔和劫尔也干脆地接受了他的答案。假如是往来于国家之间、隶属于大商家的载货马车整辆被劫走倒还有可能,在城内作案风险较高,又只抢走几瓶回复药,伊雷文和留在他身边的那些精锐盗贼才没有那么客气。 「以你的实力,万一遇上袭击也能打跑对方吧?」 「那当然。」 听见利瑟尔理所当然地这么问,他满意地笑了。 「可以杀人吗?」 「不行。」 「好喔!」 伊雷文点点头,扛着整箱的货物离开了,利瑟尔目送他走出工房。 搬运货箱的背影看起来毫不费力,利瑟尔佩服地看着这一幕,将笔尖浸到墨水瓶中。坐在桌前工作的感觉,教他有点怀念。 「那家伙没问题吗?那边那个一直磨魔石的家伙看起来比他强很多欸。」 「没问题,他很厉害的。比起那个,磨碎的魔石放着没关系吗?」 「啊?……哇,怎么积了这么多!好快啊!」 一行人刚到工房的时候,听见她说现在叫冒险者来太早了,可见魔石粉堆积在原处不太好吧。梅狄抱着几个瓶子和天秤冲到器具旁边。 「知性小哥,一有算好的数字就马上给我!那个要用在魔石上!」 「好的。」 梅狄抓着自己计算过的少数几张纸片,匆匆忙忙抛来一句话。利瑟尔带着微笑点点头,于是打起精神,开始面对大量的数字。 「我回来啦……眼镜!!」 「欢迎回来,速度真快。」 伊雷文顺利送完货,一回到工房,竟然看见利瑟尔戴着眼镜。那人将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目光望向这里,画面冲击得令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丢下空箱子凑到桌边,边说着「太适合了吧!」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利瑟尔新鲜的打扮。 「这什么,假眼镜吗?为什么戴着啊?」 「因为她说,戴着她会更有动力做事,工作效率也更好。」 是谁说的就不必问了。 始作俑者正是梅狄,她坐在利瑟尔正前方的地板上,带着一脸口水快滴下来的表情在拣选药草。伊雷文觉得她没救了。 插图p001 「但我实在戴得不太习惯……」 「啊……你戴得太深了啦。」 利瑟尔拨动眼镜微调,寻找适合的配戴位置,从手指的动作确实看得出他不习惯戴眼镜。伊雷文的视力也不差,不过由于变装需要,眼镜他偶尔会戴。 他伸出双手,以指尖帮利瑟尔调整好位置。「眼镜就是这样戴的啦,」看见他对调整过的位置仍然有点困惑,伊雷文有趣地笑出声来。 「嫌碍事就拿下来啊。」 「我一开始也打算马上摘下来,但是……」 利瑟尔苦笑着望向梅狄。 实不相瞒,只为了一副眼镜,她的工作效率真的暴增了。她的目光牢牢盯着利瑟尔不放,手边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失误,而且速度还翻了好几倍。 「真是不可思议。」 「队长,你多少也介意一下吧。」 眼见利瑟尔毫不在意梅狄热烈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继续计算,伊雷文站过去帮他挡住了视线。 顺带一提,他看了看劫尔在做什么,发现他百无聊赖地靠在器具上头,眼睛盯着书页,默默转着把手。他也相当我行我素。 这下子,梅狄终于注意到他回来了,她看向伊雷文,又看看空无一物的木箱,点了点头。 「哦,东西顺利送过去啦!」 「这是钱。」 「嗯,一、二、……没问题,金额刚好。」 梅狄数完银币,咧嘴一笑。 「看来你没被抢匪盯上嘛,太好啦。」 「喔,我是有碰上袭击啦。」 「啊!?」 听见伊雷文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梅狄的笑容也崩坏了。 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才好?梅狄那张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阖,利瑟尔忽然停下书写中的笔尖,若无其事地看向伊雷文。 「结果如何?」 「嗯,被我打回去了。不太像盗贼啦,算是赚零用钱赚得太嚣张的不良小鬼。」 「背后可能有商人指使他们,再把药拿去转卖。那些孩子呢?」 「丢着不管。」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了点头。做到这样就够了吧,伊雷文满足地眯眼笑了。 只要随便修理一下袭击犯,然后跟踪他们,不难揪出利瑟尔口中指使他们犯罪的商人。但利瑟尔要是希望他这么做,就不会叫他「打跑对方」了。 如果没有任何一网打尽、或是彻底解决事件的办法,即使这次除掉一个靠着非法勾当赚取不义之财的商人,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不会使唤伊雷文和精锐盗贼们去办这点程度的小事,正因如此,他们也才愿意为利瑟尔效力。 「啊,不过路上看到一个面熟的宪兵,我就全部丢给他处理了。」 「看起来正经八百的那位?」 「对,就是不得要领的那个啦。」 顺带一提,伊雷文只说了句「之后交给你啦」,就把躺在地上的几个袭击犯丢给他了。那位宪兵长现在正气愤地念着「真是莫名其妙」,一边勤奋地完成分内职责。 「既然抢匪抓到了,我得告诉其他工房才行。」 「喔,你相信我喔?」 「知性小哥说的话不可能有错。」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完全没考虑到伊雷文的实力,他只应了句「是喔」,便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已经没事做了。 他一把抓起身边堆积如山的药草,又随手一扔,马上听见梅狄怒吼「不要捣乱」,也被利瑟尔纠正了。 「问你喔。」 「啊?」 梅狄本来一直盯着利瑟尔猛瞧,这时忽然小声问一旁的伊雷文。 伊雷文一边拔着药草打发时间,一边诧异地看向梅狄。他在拔的是拣选过的药草,反正事后也要拔下叶片,所以没人阻止他。 「那边那个黑衣的家伙啊,我看他转把手转得超轻松欸,那是怎样?他是人吗?」 「他不是人啦,你就把那个当成全自动把手旋转器就好了。」 利瑟尔其实听到了,他努力忍住笑意。这是他自己想接的委托,却全部交给劫尔完成,以他的立场,这时候笑出来实在太抱歉了。 「再问你一件事喔。」 「怎样?」 「那个知性小哥啊,从刚刚开始八成都用心算是怎样?我计算的时候要用掉五张纸欸。」 「我们队长很厉害的啦。」 真是荣幸,利瑟尔在心里低语,又开始专心计算。 伊雷文看着他的身影,拔掉了手中药草的叶片。他瞥了旁边一眼,看见梅狄双手一边忙碌,一边重新凝视起利瑟尔来,还恍惚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梅狄口中念念有词。这女的太恐怖了吧,他边想边竖起耳朵。 「啊……戴起眼镜那么辣,皮肤那么好,气质那么禁欲却那么性感,真是太矛盾了,但就是这点最好!」 「你是大叔喔。」 伊雷文觉得她好恶。 「知性小哥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不知道啦,反正一定是有女人样的女人啦。」 「就是我啦!」 「你是听不懂我刚才说什么喔?」 喜欢的女人类型喔……伊雷文将手肘撑在腿上,看向利瑟尔。 除非立场敌对,否则利瑟尔对女性一视同仁,态度总是相当绅士。对他而言,这只是身为男性的礼仪,没有一丝非分之想,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利瑟尔跟这方面的话题实在不太搭调。他会跟劫尔聊这种话题吗?才刚这么想,伊雷文立刻摇摇头否决了,不可能。要是他们真的聊了这方面的话题,反而很有看头咧。 「用我这双手,把那张禁欲的脸庞……」 「不要把那个人拿来讲这种话题啦。」 「不如让我来……」 「叫你不要讲啦听不懂喔!毙了你喔臭女人!」 「伊雷文,措辞太难听啰。」 莫名其妙。伊雷文气鼓鼓地正要站起身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伸手弄塌了旁边堆成小山的药草泄愤,那个万恶的根源果然又抛来一句怒吼,然后他又被利瑟尔警告了,还顺便收到劫尔发自内心受不了的眼神。莫名其妙。 当初过来的目的是磨碎魔石,这项工作完成之后,利瑟尔一行人便收下了委托单上记载的报酬。 顺带一提,利瑟尔戴的眼镜是梅狄的东西,已经还给她了。虽然伊雷文大力反对,说宁可花钱买下来也不要还给她,但梅狄的欲望还是获得了最终胜利。 在她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下,三人平安踏上归途。 「吼唷……累死了。」 「你送完货之后都在休息吧?劫尔倒是从头到尾都在转把手。」 「转这么久,手真的酸了。」 「我是精神上的累好吗,我说真的。那个肉食系……不,肉欲系女子是怎样?我真是形容得太妙啦。」 将自卖自夸的伊雷文摆在一边,利瑟尔回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 他们一行人只参与了回复药微乎其微的部分制程,不过利瑟尔记得原本国家的几种回复药制作方法。 因此某种程度上,他也推测出了实际的制造工法。从材料和计算过程看来,这边和那边的制作方式没有太大差异,反而是那一边不同地区的做法差异还比较显著呢。 「满足了?」 「是的。」 那就好。劫尔瞥了微笑的利瑟尔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前方。 后来,伊雷文直到分别之前都还抱怨个没完,不过利瑟尔一邀他一起吃晚餐,他的心情就恢复了,完全没有问题。 32 迷宫里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神出鬼没的魔物完全不会出现,也绝对没有陷阱——每一座迷宫里,都有这么一个空间存在。 那就是迷宫最深层。这里只有头目坐镇,打倒头目之后,只要没有离开这座迷宫,最深层绝不会出现任何魔物或陷阱。 「这种规矩算是迷宫给的奖励吗?」 利瑟尔边扯着头目的眼珠边问。 「算是懂得看状况行事吧。」 今天的头目是石像鬼系的最上位魔物,全身都由矿石构成。在迷宫当中打倒的魔物,过一阵子就会化为魔力消失,素材以外的部位即使剥取下来,也一样会消失不见。 另外,没有完成剥取的素材部位也会跟着其他部分一起消失。这是迷宫的规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毕竟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话说这家伙应该全身都是素材吧,你们看,牙齿也是铁做的欸。」 「也就是说,是矿石素材啰?」 伊雷文边说边把手伸进它长满利牙的嘴巴里,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闹着玩。顺带一提,利瑟尔准备拔下来的眼珠是稀有矿石。 「不是。只有眼珠和角,还有这个。」 哐啷一声,劫尔踩碎了石像鬼的手。它手中那柄装饰过剩的剑,和碎石块一起掉落地面。 「果然不是喔……」 「毕竟材质本身也是谜呀。」 「是说队长拔眼珠的画面看起来好搞笑喔。」 「咦?」 就在这时候,利瑟尔忽然听见一声微小的铃铛声。 不是清亮的铃声,而是响到一半的那种沙哑铃声。利瑟尔停下手边的动作,环顾四周,伊雷文见状不可思议地开口。 「怎么啦,手会痛吗?所以才叫你让我拔嘛。」 「不是,有铃铛的声音……」 劫尔他们一脸诧异地停下工作,瞬间探查周遭的状况。 从两人的反应看得出来,他们没有听见那道声音。他们的听觉比自己好上许多,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也不一定。 利瑟尔下了这个结论,跟二人说了声没事,便继续勤快地拔起眼珠。 一阵喀啦喀啦磨豆子的声音传来。 利瑟尔一行人离开迷宫之后,回程造访了一间卖咖啡的摊子。路边摊很少贩卖现磨咖啡,摊子后面就是本店,这大概是咖啡店用来揽客的演出。 最好的证明,就是咖啡里加了许多鲜奶油和鲜奶,让大众都容易入口,也就是希望追求原本风味的客人进到店里消费吧。 「阿姨,我要这个,之前买的很好喝耶。没有啦,我说真的,这边卖的最好喝了!咦,你要请我吃这个喔?那如果我再买一杯咧……耶,阿姨你最上道啦!」 一听利瑟尔说要到那个摊子逗留一下再回去,伊雷文意气风发地跑到摊子前面,运用天生的亲和力精明地取得了额外招待的赠品。他哈哈笑着走了回来,手上其中一个杯子里盛着快比咖啡还多的鲜奶油。 「来,你们的是普通的。」 「谢谢你。」 「你不敢喝正常的咖啡?」 「敢是敢啦。」 本店前面设置了高脚的桌子,供人站着饮用,三人在桌边安顿下来。 劫尔带着排斥的表情问了一句,从他手中接过寻常至极的冰咖啡。他从玻璃杯缘啜饮着咖啡,略显诧异地开口。 「你明明有钱还杀价?」 「就算有钱,多花还是一样浪费啊。」 伊雷文边说,边张嘴咬下鲜奶油的顶端。说得也是,利瑟尔佩服地点点头。 「下次我也来试试。」 「你无法吧。」 「劫尔才没资格说我。」 「你们两个都没办法杀价吧!」 要是利瑟尔开口杀价,没见过他的老板肯定会鞠躬哈腰说「请您尽管拿」。至于劫尔,最糟的情况下,对方通报宪兵也不奇怪。 伊雷文想着这种失礼的事情笑了出来,但他才是三人之中最可怕的人物才对。拥有亲和力实在是占尽便宜。 「和伊雷文比起来,我一点也不值得畏惧呀。」 「同感。」 「哪有这种事啦!」 三人端着玻璃杯,悠哉闲聊。 「啊,贵族大人!」 这时候,忽然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三人压低视线往下看去。 只见几个旅店附近的小孩朝他们跑来,是偶尔会找利瑟尔指导功课的孩子们。一见到劫尔,他们猛地停下脚步,小朋友还是一样怕他。 「你在喝什么呀?」 「这是咖啡,你们还要再长大一点才能喝。」 「跟你说唷,那个死鱼眼的大哥哥啊,他看起来又快死掉了耶,嘴巴还一边碎碎念!」 「那你们要小心别变成那样哦。」 「好——!」孩子们乖巧地回答,利瑟尔听了也赞许地点点头。 顺带一提,伊雷文听到「死鱼眼的大哥哥」吓了一跳,偷偷向劫尔探问之下,才知道是之前那个找利瑟尔帮忙写报告的委托人。他明白了事情原委,不过还是无法理解这种人在想什么。 「好了,你们再逗留下去会被骂哟。」 「来找贵族大人感觉不会被骂!」 「妈妈之前说,她在考虑跟贵族大人提出教功课的委托喔!」 帮小朋友指导功课的委托,贴在冒险者公会的委托告示板上肯定相当突兀。虽然也有点想看看那个画面,不过……利瑟尔这么想着,露出微笑。 「请帮我郑重回绝吧。」 「正中?」 「就是谨慎有礼的意思。」 「仅剩油里?」 看见孩子们满头问号,利瑟尔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真不晓得他是坏心眼,还是爱照顾小孩子。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看见孩子们因此吓了一跳,他微微蹙起眉头。孩子们怕他也不是什么值得介意的事,不过看见伊雷文在旁边憋笑憋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劫尔决定待会一定要赏他一拳。 「就是有礼貌的意思。好了,你们今天已经学到一课了,该回去啰。」 「你可以教我们写功课吗?」 「接下来我要看书,所以不行哦。」 「贵族大人也要念书呀……」 听见看书就觉得是念书,真是小朋友特有的想法。孩子们乖乖回家去了,利瑟尔目送他们娇小的背影走远,喝了一口杯中残存的咖啡。 这时,早已喝完咖啡的伊雷文咬着玻璃杯缘,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你说不定真的会接到委托喔?」 「不知道耶。」 「不过没想到队长竟然会拒绝欸,你不是喜欢奇怪的委托吗?」 为什么常常有人说自己接的委托奇怪呢?利瑟尔偏了偏头。 既然是公会正式受理的委托,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奇怪吧。他一边这么想,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呀。」 「啊? 」 「啥?」 伊雷文和劫尔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喊出来。有这么意想不到吗?利瑟尔眨眨眼睛。 他确认过另外二人已经喝完咖啡,于是将玻璃杯摆在桌上,便迈步离开。这三人发挥了绝佳的吸客效果,摊子上的老板见状,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声「再来光顾啊!」送他们离开摊位。 「队长,你不是喜欢年轻的吗?」 「别说得这么引人误解。」 「那你为什么还陪他们啊?」 「我并不讨厌他们呀。」 自己确实特别宠爱年轻孩子吧,利瑟尔露出苦笑。 像是贾吉和史塔德,越宠他们,就越能看见他们高兴的模样。万一他们感到不快,利瑟尔也会住手,而且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太擅长应付不讲道理的人。」 「啊,我好像懂你的意思欸。」 「你不是还教那些不讲道理的小鬼功课?」 「那不一样,功课是我们之间共通的语言呀。」 这样啊,劫尔点点头。这么想起来,劫尔还真的没见过利瑟尔主动向小朋友搭话,顶多像刚才那样,巧遇的时候交谈几句而已。 利瑟尔陪他们念书的次数没有那么多,也经常拒绝他们的邀约。即使如此,却没有在对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见这方面他懂得拿捏吧。 「也是,不想陪他们的时候,你也懂得巧妙避开嘛。」劫尔说。 「小孩子独特的眼光很有意思哦。」 不合道理、出人意表的行为和思考方式也一样,利瑟尔虽然不想亲身遇到这种人,从旁观的角度看来倒是耐人寻味。假如对方的个性难以忍受,那当然另当别论,但那些孩子们乖巧率真,又主动亲近自己,利瑟尔绝不可能讨厌他们。 顺带一提,劫尔和伊雷文完全无法接受小朋友,尽可能不想靠近他们。 「所以你果真还是偏好年轻的喔?」 「不知道耶。」 伊雷文甩着红色的长发,凑过去笑着问他,听得利瑟尔露出苦笑。他别开视线想了一下,又忽然回望那双眼睛。 「不过,像你们这种年纪的人,我好像真的特别容易注意到。」 「是因为你认识的人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吗?」 「是呀。我最重要的人。」 见他露出微笑,伊雷文愣愣张开嘴巴,强迫自己继续迈开差点停下来的脚步。劫尔似乎知道他指的是谁,明白过来似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谁啊,女人?是女人吗!?」 「你说呢?」 伊雷文凑过去逼问,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出来,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就在这时,又听见一声沙哑的铃铛声,他蓦然回头。 利瑟尔停下脚步,仿佛被谁叫住似地回望刚才走过的街道。劫尔他们见状也停了下来,一瞬间反射性地探查周遭。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动作,但二人什么也没发现。 「喂。」 「好像响到一半的铃铛声。你们听见了吗?」 「没听见。」 「我也是欸。」 利瑟尔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想不到任何可能。 也可以当作是自己听错了,但他的心思不由得集中在这件事情上,无法不去在意。「嗯……」利瑟尔苦恼地沉吟,伊雷文担心地皱起眉头,凑过脸来。 「你还好吗,是不是中了头目的什么招啊?」 「没有,完全没受到类似的攻击。」 「昨天有没有睡?」劫尔也问。 「有,睡眠充足。」 毕竟体力是冒险者的基本条件,利瑟尔对此相当注重。 来到这边之后,利瑟尔的阅读量确实增加了,不过他没有贸然读到弄坏身体的地步。贵族要是身体出了点状况还可以硬撑过去,冒险者可就不一样了。 「啊。」 忽然,伊雷文好像注意到什么似地喊道。 他的手伸向利瑟尔的头颈之间,朝着揽在耳后的发丝底下,若隐若现的耳畔伸去。 「不行。」 然而,利瑟尔却伸手拦阻了他的动作。 「对……不起……」 一双深沉透明的眼睛锁住他,伊雷文下意识说出赔罪的语句。 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他战战兢兢收回手。利瑟尔见状在心里念了声「糟糕」,放开了对方的手,又轻轻握了握逐渐远离的指尖,示意自己没有生气。伊雷文这才安心,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然后呢,你本来想说什么?」 「咦?啊……」 劫尔叹了口气,仍然开口帮他解围。伊雷文指了指利瑟尔耳际的耳环,那对装饰品不太符合利瑟尔的形象,却仿佛为他量身打造似的,自然而然嵌在那里。 设计文静优雅,材质使用的是矿石或魔石吧?装饰在耳畔的宝石虽然低调,却散发着切实的存在感。 「如果只有队长听见,有可能是那个的关系吧?而且就戴在耳朵旁边。」 「有没有歪掉?」 「没有。」 劫尔拨开他的头发,确认了一下。那就好,利瑟尔听了也点点头。 两只耳朵上的耳环,是以前那位敬爱的学生送给他的。其中一边用来收纳魔铳,另一边则大量注入了那位爱徒超凡的魔力,以防突发状况。 收纳魔铳那一边,由于牵涉到传送魔术相关的国家机密,因此他也没跟劫尔提过,不过他想必已经察觉了。 「这跟那个『重要的人』有关系喔?是女人吗?」 「秘密。」 伊雷文还在在意这件事,利瑟尔只是一笑置之。 「但不是耳环的话,幻听的原因还有可能是什么啊?」 「你一说是幻听,总觉得有点吓人呢。」 「你没有什么线索?」劫尔问。 「完全没——」 哐啷————!! 毫无预兆,利瑟尔就这么倒了下去。劫尔急忙扶住他的身体,立刻钻进旁边的巷子,伊雷文则拔剑疾奔,挡在劫尔他们和大街之间。 劫尔一口气退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他咋舌一声,低头看着利瑟尔。刚才他反射性地提高戒备,但应该没有遭受攻击才对。 「等等……这是怎么……」 伊雷文也下了同样的结论,单手仍然持着剑靠了过来。 直到前一刻,利瑟尔还好好地在跟他们交谈,此刻却倒在劫尔怀里,像人偶一样动也不动。伊雷文抓住他无力下垂的手臂,惊慌失措地喊出声来。 「队长!」 「是毒?」 「没有毒的气味啊……!」 劫尔不悦地蹙眉,抬起利瑟尔的脸庞。还有呼吸,但没有意识,看见那人紧闭的双眼,他感觉自己扶在颊边的手绷紧了力道。 「——利……」 下一秒,利瑟尔刷地睁开眼睛。 「我失去意识多久了?」 「………… ……我说你啊。」 何止是恢复意识而已,这样突然睁眼有点吓人。 劫尔闭上正要说话的嘴巴,用力叹了口气。当事人实在太过冷静,整个情境显得更加诡异,不过从利瑟尔的角度看来,他只是聊天聊到一半忽然失去一段记忆而已。 「十几秒。」 「啊,过了这么久呀。」 「队长,你没事吧?」 「我还很有精神呢。」 利瑟尔向扶着自己的劫尔道了声谢,以自己的双脚踩上地面。 身体完全没有异常。看见伊雷文担心的样子,利瑟尔轻抚他的额头以示安慰,一边将另一只手放在耳畔。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的是—— 「好像有大量的魔力灌注进来,这……」 说到一半,那双唇瓣又静止下来。 利瑟尔的目光直盯着巷子那一头。劫尔讶异地蹙起眉头,伊雷文的视线追随着他远离的指尖,也同样顺着利瑟尔的视线看去。利瑟尔此刻的姿态宛如正等待着什么人,仿佛确信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二人见状不禁噤声。 二人什么也感觉不到,但那声音确实传到了他的耳畔。 啪喀啪喀,那是某种东西裂开的声音,他至今听见的不是铃铛声,而是什么东西在吱嘎作响。假如裂开的是「空间」,那么利瑟尔确实心里有数。 如此乱来的人,他只认识一位,而灌注进来的魔力他也无法忘怀。那是折服万物,与绝对王者相称的魔力。 利瑟尔开口呼唤自己唯一遵从的君主,嗓音里乘载了所有的思念。 「陛下。」 从没听过他这样的嗓音,二人不禁屏住呼吸,而空间就在他们眼前「哐啷」一声裂开。 宛如被人撬开似的,空间中的裂缝逐渐扩大,利瑟尔往前走近了一步。太危险了,伊雷文正想阻止,劫尔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紧接着,屏除一切的银色在裂缝那一端摇曳,望向利瑟尔的那双琥珀色眼瞳有如孤高的化身。 插图p002 『利————』 琥珀色浅浅地化开,浮现甜美的笑意,呼唤那个最接近自己的名字。 『嗨,连上了吗?』 『喂,你以为你挡在什么人前面?』 但还来不及叫出口。 白费了,没错,一切都白费了。 一位壮年男子从旁探出头来,占领了难得打开的缝隙。伊雷文指了指那边问道,「那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劫尔在无处排遣的倦怠感之中摇了摇头。 「看见陛下和父亲大人都安好,我就放心了。」 『利瑟尔,你看起来也很好嘛,太好啦。』 至于利瑟尔本人,他看见敬爱的国王和这时现身的亲生父亲都平安无恙,则是相当高兴的样子。虽然透过空间的裂隙见面,就像中间隔着一道玻璃一样,但看见他们的面孔也值得开心了。 『后面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要不是你是那家伙的老爸,这件事足以让老子判你死刑了啦。欸,你是耳聋没听见啊?』 「是的,我现在跟他们一起行动。」 『嗯,他们看起来很可靠嘛,那我就放心了。我家的孩子就麻烦你们多多关照啰。』 『跟谁一起行动?快滚开啦,你以为把窗口开到那么大花了老子多久时间?』 看见利瑟尔的父亲朝这边挥了挥手,二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劫尔默默别开视线,伊雷文则是顶着抽搐的表情点了点头。 该怎么说呢,一想到这人是利瑟尔的父亲,一下子就明白他的个性是怎么回事了。利瑟尔绝对是像爸爸,五官也十分相似,不过最像的还是他们我行我素的性格。 「这边果真是不同的世界吗?」 『嗯。很可惜,听说还要再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接你回到这边来。』 「那我会慢慢等的。不要离开这个国家比较好吗?」 『没关系,听说是以耳环为标记,想去哪里就看你高兴吧。』 利瑟尔的父亲慈爱地眯眼一笑。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我在从事一种叫做冒险者的职业。」 『冒险者?感觉很有趣呢。以你的个性应该不需要操心,不过还是要小心别受伤哦。』 获得父亲承认的冒险者就这么诞生了。 大多数人都是在没有双亲的状况下,为了赚取生活费才成为冒险者,要不然就是因为这一行太过危险,而遭到双亲强烈反对。因此,获得父亲认同的冒险者可说相当罕见。连这种地方都这么不像冒险者,不错啊,劫尔满不在乎地这么想道。 这时,他忽然对上了利瑟尔父亲的视线。 『嗯,虽然外表凶神恶煞,不过是个像骑士一样的孩子呢,看来有办法好好保护利瑟尔哦。』 「……」 接下来,他的目光锁在伊雷文身上。伊雷文将兽人自豪的危机感知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正悄悄躲到劫尔身后。 『至于你呢,是个像盗贼首领一样的孩子耶。啊,这不是在骂你哦?』 「哈、哈哈……你好。」 伊雷文心里念了句「真的假的」,颜面抽搐,不过还是勉强回以一笑。 他们父子还真像,父亲甚至比利瑟尔更难以捉摸。劫尔叹了今天不晓得第几次的气,看见利瑟尔为难地笑着用口形说「不好意思」,他挥挥手回应。 『不是叫你滚开了吗,想要老子命令你?』 『先这样啰,利瑟尔,你在那边好好玩吧。』 父亲挥着手,身影悠然从那道缝隙淡出,利瑟尔也挥手目送他离开。 接着,他将那只手摆到胸口,收起下颚,低头行了一礼。本来应该下跪的,但现在,他想尽可能将自己效忠的王映入眼底。 见他行礼,另一头的年轻男子抬了抬下颚回应,肩口宿着星光的银发轻轻滑过肩膀。 『利兹。』 那道嗓音落在小巷当中,声音并不是特别低沉,却带有分量;绝非高压胁迫,却足以使人屈膝。 空间的裂口,宛如遭到修正般逐渐消失。 『没有你在的国家没有价值。』 「陛下。」 一国之君怎么这么说呢,利瑟尔露出苦笑。 接着,他静静垂下眼帘,侧耳聆听,不错过一字一句,仿佛知道那人接下来吐露的,必定是带来喜悦的话语。 『你等着,本王一定把你夺回来。』 这种期待,一次也没有落空过。 「这样喔……」 这里是利瑟尔的旅店房间,伊雷文坐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思索。 与原本世界的人们见过面之后,利瑟尔回到旅店,趁着这个机会向伊雷文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也不是不能以「秘密」一句话带过,不过难得有这么刚好的时机。 「你的反应好像比想象中平淡耶。」 该不会听过类似的事情吧?利瑟尔这么想着,只见伊雷文摇了摇手。 「不是啦,该怎么说 ……要是听说你是普通市民,我反而觉得比较恐怖咧。」 「听你这么说,我的心情好复杂。」 伊雷文听了哈哈大笑,砰地将上半身躺到床上,就这么思考起什么事情来。劫尔将他摆在一边,无奈地开了口。 「不愧是你父亲,未免我行我素得太夸张了。」 「咦,我才没有他那么严重呢。」 「你太看得起令尊了吧。」劫尔顺手补了一刀,望着利瑟尔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静静呼出一口气。 33 马匹的速度相当快。 听说在其他国家,也有士兵会驯服魔物做为坐骑。马匹的速度虽然不敌魔物,不过也够快了,单骑赶路能比搭乘马车早好几倍到达目的地。 所以……利瑟尔不疾不徐地说着,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我们打算骑马到魔矿国。」 「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贾吉比利瑟尔还要激动,他泫然欲泣地反驳,这人可没有那么容易说服。 「下雨就是淋湿而已啊。」劫尔说。 「那家伙是过度保护?还是喜欢为人做牛做马啊?」 那天感动再会的时候,利瑟尔不着痕迹地确认过了,并没有必要为了回到原本的世界,而滞留在王都帕鲁特达这边。 因此,利瑟尔决定到他一直想造访的魔矿国看看,但是…… 「我来驾马车!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只要你不介意速度慢一点……!」 「现在确定没有问题了,我想尝试一次骑马旅行呀。」 也许是考量到旅途中的不便,贾吉强烈反对,这件事好像触犯了他无法接受的底线。 魔矿国比商业国更远。既然上次已经体验过马车了,这次就骑马过去吧。利瑟尔凭着好奇心决定了这件事,而劫尔也允许了,他说「没什么问题」。 「你还要顾店吧。」劫尔说。 「我、我会想办法……的……」 贾吉自己也知道这么说有点牵强,摇摆不定的句尾越说越小声,却还是奋力寻找反驳的语句。 「那、那马匹要怎么……」 「伊雷文好像有马,我们会跟他借。」 「脚力都是顶级的喔!」 当然,那是盗贼时代不知从哪里抢过来的马匹。 这些马儿和盗贼一同行动,不仅脚力强健,也练就了一身好胆量。骑着它们袭击行驶中的马车,即使一边和目标并行、在马背上展开战斗,它们也毫不畏惧,抢了东西还可以飞快逃走。 「你平常会顾马?」劫尔问。 「平常都寄放在其他地方啦。」 「那它们还会听你的话?」 「负责照顾的都是专家嘛。」 贾吉听着这段对话,闭上嘴没再多说什么。 一切已经就绪,再反对下去也只是自己的任性而已,他并不想害利瑟尔为难。 顺带一提,利瑟尔他们造访这间道具店之前,已经通知过史塔德暂时离开王都的事了。史塔德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任性,也知道这样会害利瑟尔为难,仍然面无表情地大肆耍赖了一番。他对自己很诚实。 「只要利瑟尔大哥……不介意就好……」 「谢谢你。」 贾吉带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勉勉强强点了头,利瑟尔见状微微一笑,轻拭他的眼角。 「我们路上会多加小心,不会让你担心的。」 「好、好的。」 一行人这次只是为了告知这件事而来。为了避免在营业时间逗留太久,利瑟尔他们正打算回去—— 「伊雷文,你留下来。」 这时候,贾吉吸了吸鼻子,叫住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为啥?」 「没有为什么……!」 话里带着认真到吓人的魄力,伊雷文听了,愉快地笑着朝利瑟尔挥了挥手。 利瑟尔判断没有问题,于是和劫尔一同走出店外。伊雷文目送他们离开,一屁股坐到工作台上。好了,这家伙接下来要变什么花样?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抬头看向贾吉。 「……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是明天啦。平常看不出来,不过队长还满容易一时兴起就行动的欸。」 「那你今天在这边过夜。……还有,带我去看看那些马。」 「啊?」 这是什么意思?伊雷文皱起脸来,只见贾吉带着重新下定决心的表情俯视着他。眼角差点掉下来的眼泪还没擦干,显得有点不够帅气就是了。 「我要把我的所有绝活……全部传授给你……!」 我可以逃跑了吗? 伊雷文面无表情,莫名其妙燃起热血的贾吉,看在他眼里只有不祥的预感。 不过好像有点意思,就稍微陪他玩玩吧,伊雷文不以为意地这么想。然而到了半夜,当他想逃的时候,面对那扇再怎么砍、再怎么踢都打不开的店门,他绝望了。 「你如果可以尽快回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目前我们不打算在那边待太久,不必担心哦。」 隔天清早,利瑟尔一行人在王都南门前面集合。 贾吉延后了开店时间,史塔德也设法排出时间,二人都过来为他们送行。顺带一提,他们只是刚好在城门口碰面,并没有约好一起过来。 「这就是你们要骑的马?」 「很漂亮吧。」 史塔德淡然望着马匹,他除了「这是马」以外没有任何感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利瑟尔伸出手,抚摸马儿的鼻头。 那匹马稍微低下头来接受抚摸,看起来并不排斥。 「而且很聪明。」 他微微一笑,轻拍它的颈子。 利瑟尔他们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几名精锐盗贼已经把马匹牵来了。该担心的是素未谋面的马儿愿不愿意听话这一点,不过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分配给利瑟尔的这匹马跟主人一点也不像,堪称模范生,看起来甚至太悠哉了一点,不过听说它的脚程还是相当迅速。 「你们是不是帮我挑了特别好骑的马?谢谢。」 「不,马是首领挑的……」 利瑟尔朝着其中一位精锐盗贼开口,那是个刘海长得遮住眼睛的人。 他手中握着缰绳,一边看着史塔德一边接连倒退了三步。史塔德做了什么吗?利瑟尔转向他,不过那张淡漠的脸庞一如往常,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反正人还活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利瑟尔点点头,偶然看向一旁和马匹面对面的劫尔。 「那匹马是伊雷文选的吧?」 马儿浑身酝酿出一股「绝不载自己不认可的人」的威严,正和眉头深锁、环抱双臂的劫尔互瞪。 「看起来一点也不好骑又是全黑的,想必是那个白痴故意的吧。」 「不过很适合劫尔。」 那么,他为自己挑了这匹马也有什么原因吗?利瑟尔望向那匹悠哉游哉的马。 以一匹马而言,是不是悠哉过头了?利瑟尔在心里纳闷。其实伊雷文挑马的时候,一边爆笑一边说:「这家伙超像队长的啦!要是白马就完美了说!」这件事只有一旁的精锐知道,不过他坚决保持缄默。 「啊,分出胜负了。」 朝那边一看,劫尔面前那匹黑马顺从地将头凑了过去,动物的本能真敏锐。 劫尔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将手放上它的额头。和平落幕就好。 「这马镫的长度可以吗?」精锐盗贼问他。 「应该没问题。话说回来,这 马具还真高级呢。」 「哎呀,那是当然啦。」 利瑟尔一抬起视线,马儿身上的马具便映入眼帘。看起来相当高档,不太像偷来的东西。 他们身为盗贼,应该不会特别准备这些才对。利瑟尔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马鞍,只见身旁的精锐盗贼一脸心里有数的样子,眼神转向旁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贾吉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他就比利瑟尔他们更勤快地为出发做准备。 「贾吉,这是你为我们准备的吗?」 「啊,是的。昨天我听伊雷文说了,想说至少帮你们准备这个……」 贾吉露出害羞的笑容。没想到你还满能干的嘛,一旁的史塔德淡漠地点点头。 「旅途中需要的东西,全部都带在伊雷文身上了,所以……那个……」 「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你,贾吉。」 看见利瑟尔露出微笑,贾吉整张脸一下子亮了起来,接着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不过这段期间他的手从来没有停过,一直擅自将行李往伊雷文的空间魔法里塞。 虽然只是暂时忘了恐惧,不过贾吉真的变勇敢了。利瑟尔感触良多地想道,伸手抚摸马鞍。既然是向人借来的东西,得爱惜使用才行。 「然后,那个……」 接着,他望向这段时间刻意不去打扰的伊雷文。 他骑着爱马,趴在马背上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利瑟尔和劫尔来到城门前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了,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所以利瑟尔也就顺其自然等待他恢复精神。 但差不多该出发了,于是他走近伊雷文,史塔德也从后面跟了过来。驮着伊雷文的那匹马,对于主人的异常状况完全不以为意。 「伊雷文,你还好吗?」 「看起来不太好,还是把他丢在这里吧。」 「你想得美咧。」 听见史塔德积极排除他的发言,原本四肢垂在马背上的伊雷文慵懒地起身。马儿仿佛感觉到重量减轻,甩了甩脖子,主人伸手抚摸它的鬃毛,稳稳坐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 「哈啊……」 「你看起来很疲倦呢。」 「那当然啊!这家伙一直介绍那些搞不懂的魔道具,还暴怒骂我怎么可以给你用这种马具,最后连我做菜的手艺都有意见咧!」 「咦,魔道具的介绍你没听懂吗?」贾吉问。 「我又不是在说那个!」 这次的旅程也必须在野外露营,但既然贾吉不在,不可能像上次准备得那么周到。 利瑟尔自己反而有点期待。不过贾吉好像无法接受,因此他打算将自己所有的绝活都传授给伊雷文。 「要不是队长的朋友,我早就把这家伙干掉了。」 伊雷文小声嘀咕。看来那对他来说是地狱特训,不过看他态度还算配合,自己应该也有些想法吧。看着他双脚离开马镫,在马背上晃来晃去,利瑟尔开口问道: 「伊雷文,你会做料理?」 「啊,你问我喔?会啊,不过都是随便做啦。」 虽然只是切一切拿去烤,不过野营有这种程度也足够了。 空间魔法真的只有节省空间的功能,无法保存食品,已经烹调完成的料理如果没有密封,再拿出来的时候也会散落一地。所以野营的时候,一般还是以干粮解决三餐,或是随便找些猎物果腹。 劫尔就是这种典型,他在外总是狩猎,再把猎到的肉烤来吃。 「嗯,就是能吃就好的程度而已啦。」 「不过,你已经跟贾吉学过了吧?」 「没啊,我到处逃跑欸。」 「只有讲到料理的时候,伊雷文完全不愿意听我说……」 贾吉也试过各种方法,还是无法勾起伊雷文的兴趣,最后只好在他面前默默制作可以在野外简单完成的餐点,伊雷文就在旁边一直吃他做出来的东西。 贾吉这么说着,垂下眉毛。利瑟尔一边安慰他,一边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 「早知道我也跟你学就好了。」 「咦?」 贾吉一副「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反应,看得利瑟尔大受打击。 「喂,该出发了。」 「好的。」 劫尔喊了他们一声。往城门的方向看去,不知第几辆马车已经通过城门,往城外驶去。 「要出发啰,没问题吧?」 「没!」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啰。」 利瑟尔也跟贾吉和史塔德说了一声,便走向自己的马。 他从精锐盗贼手中接过缰绳,踏上马镫,一口气跨上马背。视野一下子高了不少,拂过身边的风令人心旷神怡,他露出微笑,抚摸马儿偏硬的鬃毛。 这人会骑马好像也是当然的。底下的精锐盗贼一瞬间想伸手过去帮忙,见状又放下了手臂。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被他一如往常的气质影响了。 「原来你会骑马啊。」 「怎么现在才在感叹这个?」 「但我懂大哥想说什么欸。」 贵族可没有白当,自己在原本的世界还有爱马呢。利瑟尔面露苦笑,低头看向走近这里的贾吉和史塔德。 「谢谢你们来送行,那我们走啰。」 「路上小心。」 「请、请千万不要受伤……!」 利瑟尔朝他们挥挥手,便驾着马匹前进。 坐在马背上相当舒适,好像可以就这么驰骋到忘记时间。精锐盗贼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不愧是做这一行的,利瑟尔佩服地想。劫尔骑乘黑马实在太适合了,看得伊雷文爆笑出声,换来劫尔毫不留情的一拳,利瑟尔望着这一幕,穿过了王都的城门。 就这样,利瑟尔一行人终于启程前往魔矿国。 从王都驾马前往魔矿国,稍微骑快一点要花整整三天。这天早上,利瑟尔裹在毛毯里翻了个身。假如一切顺利,他们今天入夜之前就会抵达魔矿国了。 他仍然是第一个负责守夜的人,换班之后可以像这样一路睡到早上,这点相当不错。伊雷文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问他:「你要守夜喔?」不过利瑟尔装作没看见。能闲下来当然乐得轻松,但他并不希望他们特别费心。 「(还在睡。)」 至于伊雷文则是排第二个守夜,现在已经跟劫尔换了班,正在利瑟尔旁边酣然熟睡。 伊雷文说,他不喜欢最后一个守夜。劫尔好像什么时间都可以,现在应该坐在营火前面吧。他们现在睡的帐篷是迷宫品,相当坚固,听不太到外面的声音。 帐篷入口稍微开着一条缝,一缕阳光隐隐约约从缝隙间照了进来,在利瑟尔和伊雷文中间映出一道光影。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伊雷文说他早上起不来。虽然轮到他守夜的时候,他会有气没力地爬起来,不过早起对他来说好像还是太痛苦了。利瑟尔早上也睡到比较晚,但就连他也总是起得比伊雷文早。 他从贾吉准备的蓬松枕头上抬起头来。早晨清冷的空气钻进毛毯, 他伸手将毯子拉上肩膀。 「啊。」 利瑟尔无意间轻呼一声。 平常伊雷文睡觉时总是整个人裹在毛毯里,只露出长长的头发,今天却难得露出脸来,从刘海的缝隙中可以看见那双眼睛紧紧闭着。 他和劫尔一样,感受得到利瑟尔完全无从察觉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也注意到自己起床了?利瑟尔这么想着,将手伸向那张暴露在外的脸颊。 「(硬硬的,好像又有点柔软……)」 他悄悄抚摸那张脸颊上的鳞片。 利瑟尔一直对鳞片相当好奇,只是不知道蛇族兽人对于别人碰触鳞片这件事怎么想,所以至今都没有动手。因为他确信,伊雷文即使感到不快,也一样会同意让他碰。 既然如此,他现在怎么会起了抚摸鳞片的念头?利瑟尔早上也起不来,换言之,他有点睡傻了。 「(鳞片掉了会再长回来吗?)」 之前跟劫尔比试的时候,伊雷文曾经跑来哭诉:「我还以为鳞片要被剥掉了咧!队长你也说说他嘛!」可以确定的是,一定很痛吧。 利瑟尔享受着鳞片冰凉光滑的触感,抚过鳞片边缘,轻压鳞片与皮肤之间的交界。 「这是在报复我昨天晚上戳你脸颊喔?」 「原来你做了那种事呀?」 看见伊雷文蓦地睁开眼睛,利瑟尔露出微笑。果然醒来了吗? 他抓起利瑟尔抚摸脸颊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磨蹭。那双眼尾上扬的眼睛显得稍微柔和了些,看来他真的才刚醒。 「吵醒你了?」 「反正你一起床我就会醒啦。」 伊雷文打了个呵欠,再次缩进毛毯里。 他应该还想待在被窝里,利瑟尔明白这种感觉。由于环境改变的关系,利瑟尔醒得比平常更早,时间上还有一些余裕。 再让他睡一下吧。利瑟尔想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却感受到些许阻力。于是他温柔地回握一下,再次收回手,这次便轻而易举地抽开了。 「嗯……」 利瑟尔落下肩膀上的毛毯,坐着伸了个懒腰。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帐篷入口,将双腿伸到帐外,穿上靴子。帐篷搭得稍微高出地面一些,穿鞋子的时候相当方便。 扣好腿上的扣环,利瑟尔站起身来。晨曦透过叶隙,洒落一地柔和的日光,不过周遭还有点昏暗。 「早安。」 「嗯。」 劫尔人在火堆旁边,正坐在利瑟尔昨晚也坐过的树干上。利瑟尔朝他走了过去。 「晚上有什么事吗?」 「那家伙戳了你的脸。」 「我已经从他本人口中听说了……但我不是说这个。」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探头往劫尔手边看去。火堆上正烤着解体过的什么肉块,劫尔一大早就大口吃着那些肉。 他不太可能在守夜时离开岗位,可见应该是夜半遭遇袭击了,利瑟尔完全没注意到。 「那时候伊雷文有没有醒来?啊,请给我一口。」 「谁知道。就算醒了,那家伙还是会丢给我应付。」 利瑟尔接过肉块,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肉。 那只是简单的肉串,随便刺在签子上,用胡椒盐调味。但在利瑟尔眼中,这种「典型野营风」的肉块正是只出现在故事当中的梦幻食物,他早就想吃一次看看了。 「小心烫。」 「嗯。……啊,真好吃。」 「真不像胃口被养大的家伙会说的话。」 劫尔眯起眼睛揶揄地笑了,利瑟尔听了也露出笑容,又咬了一口。 他也知道自己从小吃遍了山珍海味,但正因如此,才鲜少有机会吃到现猎现烤的肉串。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赞美,毫无虚假。 利瑟尔咬下烤得酥脆的表面,将满溢的肉汁含进嘴里,小心不让它滴下。劫尔看着他努力吃肉串的模样,把那句「太不搭调啦」悄悄藏在心里。 「喔!你们在吃什么好吃的!」 过了一会儿,被香味吸引过来的伊雷文从帐篷里探出头来。 「伊雷文,请你用这个做点什么吧。」 「嗯,肉给我吧!」 「只吃肉实在太腻了。」 「为什么啊。」 劫尔疑惑地问道,他只吃肉也没差,是货真价实的肉食系男子。伊雷文在一旁取出小刀,开始将肉块削成薄片。 他手本来就巧,加减运用贾吉那边学到的技巧,在这次旅途中充分发挥所长。尤其是食的方面,伊雷文每一餐都挽起衣袖大显身手,途中三餐都有料理的样子。顺带一提,利瑟尔说要帮忙,不过被他拒绝了。 「这也是贾吉做过的菜色吗?」 「对啊,他拼命叫我至少要学会这个。」 烤肉削成薄片、蔬菜随便切块,夹进营火烤过的面包里,再加上贾吉特制的酱汁调味,只要五分钟就完成了。制作虽然简单,不过多亏了特别调制的酱汁,尝起来相当美味。 完成的料理别致得无法跟刚刚吃过的肉块联想在一起,这正是贾吉想象中利瑟尔应该享用的早餐。 「来,请用!」 「谢谢你。」 「我也要开动啦,大哥咧?」 「不用。」 劫尔一个劲只吃肉,仿佛把营养均衡置之度外。利瑟尔边咬下面包边想,难道吃不腻吗? 虽然没有用上全速,马儿的脚程已经算相当快了。又策马奔驰了半天的时间,他们终于看见魔矿国,那都市依附在山边,围着半圆的外墙。 外观一言以蔽之,就是朴素。王都的城墙雪白优美,商业国的城墙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色彩斑斓,但魔矿国的城墙只追求实用性而已。 实用性追求到极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美。利瑟尔心想,减缓了马匹的速度。城墙的另一头,可以看见几处白烟袅袅升起,和黄昏的天空相映成趣。 「城门在哪个方向呀?」 「继续直走就到了。」 顺着劫尔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有几辆小小的马车。 和商业国比起来,这里等待入城的人数显然少了许多,不过跟商业国比较未免太不公道了。他驾着马匹缓步前行,来到队伍最尾端,摘下斗篷的兜帽。 「审查得很仔细呢。」 「普普通通吧。」 「按照最普遍的说法,说我们是来观光的就可以了吗?」 「冒险者最普遍的目的是委托啊。」 「但我们也没接委托嘛。」伊雷文说。 反正一行人真的是来观光的,直接说观光就好了吧。 利瑟尔点点头。这时轮到他们了,他翻身下马,抚摸着马儿冒汗的颈子。转头一看,守卫全都僵在原地。利瑟尔不以为意,朝他们出示了公会卡,结果僵直时间又延长了。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就说不是我的问题了嘛。」 这段对话已成惯例,伊雷文看着劫尔那副无奈的模样,哈哈笑出声来 。 守卫复活之后,问了他们几个冒险者用的问题,利瑟尔一行人顺利结束审查,获准入城。三人牵着马,一穿过朴素的城门,最先听到的是蒸气猛力喷出的声音。 「哇!」 燠热的蒸气紧接着扑来,一阵白色的雾气隐约盖过视野,马上又被风吹散,利瑟尔眨眨眼睛,笑了开来。环顾四周,他不禁发出佩服的叹息。 「不愧是魔矿国。」 铁锤敲击声、齿轮转动声,充满机械感的声音从四下传来,听起来与人群的喧嚣又有所不同。街上来来往往的匠人们洪亮地大笑,笑声略有点嘶哑,沾着煤污的脸上带着豪爽笑容。 这是充满活力的城市,与商业国的繁华又各异其趣。 「这地方和以前一样吵。」 「晚上好一点,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 二人都曾经造访魔矿国。利瑟尔听着他们的对话,看向手中缰绳的另一端。马儿被蒸气包围的时候稍微踱了几步,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总而言之,我们先去寄放马匹吧。」 「啊,对喔。」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伊雷文才终于想起来似地扬手一挥。 几个站在城门附近,一副正在等谁过来的人,看见伊雷文的手势纷纷走近他们。仔细一看,是他们离开王都前见过的那些精锐盗贼。 咦?利瑟尔心里感到疑惑,但看见对方伸出手来,他还是把缰绳交了出去,然后目送他们的背影走远。 「你交代他们先赶过来吗?」 「这边也有据点,所以没问题哟!」 伊雷文微妙地扯开了话题。他冲着利瑟尔露出灿烂的笑容,一看就知道他这么说是故意的。 「难得他们这么优秀,小心别把他们使唤过头,弄坏身体就不好了。」 「好喔!」 伊雷文愉悦地笑了,利瑟尔见状也粲然一笑。 在某处听见这段对话的一位精锐盗贼,后来这么说:「以他那个说法,我们会被使唤到只差一步就弄坏身体的地步欸。不过现在好像也差不多啦。」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是匠人的城市呢。」 伊雷文口中的据点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利瑟尔边想,边漫无目的地迈开脚步。 难得有机会观光,他想稍微在城里逛逛。劫尔他们也没有意见,直接跟了上来,稍微闲逛一下应该无妨吧。 「好多不知道拿来干嘛的魔道具喔。」 「你在这里有据点,居然没来过?」劫尔问。 「我又不常过来,而且只有晚上才会在外面走动啊。」 这条大街上摆满了环环相扣的巨大齿轮、堆满矿石的推车、用途不明的巨大魔道具,是这个都市为数不多的观光景点之一。这些魔道具白天运转不停,只有在夜间才会休止。 那么晚上可以静静睡一顿好觉了。利瑟尔安心地想道,浏览路旁罗列的摊贩。这里的摊商也大多贩卖魔道具、武器防具、矿石工艺之类的商品,看来不会有太多书了。 利瑟尔一边惋惜,一边目送一道矮小却健壮的身影,扛着布袋走过自己身边。 「这里果然有很多矮人呢。」 「刚刚那是鼹鼠兽人喔!」 弄错了。 也有矮人在王都和商业国生活,不过数量完全无法和魔矿国相比。矮人拥有精壮的体格,脸上长满浓密胡须,个子虽小,却力大无穷。挖掘工作与工艺制造在魔矿国相当兴盛,他们在这里能够充分发挥所长。 鼹鼠兽人也一样,而且他们在挖掘方面的能力更加优异。光凭外表难以区分他们和矮人的不同,鼹鼠兽人唯一的特征是脸颊两侧的三根胡须,但那胡须也藏在普通的胡子里看不见了。 「伊雷文,你有办法分辨他们呀?」 「啊……大概是味道不一样?」 「不愧是蛇族兽人。劫尔分得出来吗?」 「啊?」 劫尔眉头微蹙,忽然指向两个矮人。 「答对啦。」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看来劫尔精准指出了鼹鼠兽人。 这人有时候真的很依赖感觉生活。正当利瑟尔佩服的时候,一股陌生的气味忽然随风传来,掠过鼻尖。 那正是他们这次来到魔矿国观光的目的之一。利瑟尔微微一笑,顺着那阵气味微微抬起下颚。 「好期待温泉哦。」 「这里有不错的旅店喔!」 事实上,魔矿国也是以温泉闻名的都市。这个粗犷的城市宛如为工匠而生,说要到这里来观光却没有人觉得奇怪,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么,旅店就交给伊雷文挑选啰。」 「嗯,往这边!」 伊雷文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三两步走到他们前头开始带路。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观光客的三个人,就这么在周遭忍不住多看一眼的注目当中,一边闲聊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一路走向目的地。 伊雷文毫无保留地运用手边的情报网络,经过百般严选才挑中一间最理想的旅店,那是间拥有私人温泉、气氛沉静的旅舍。 魔矿国的旅店大多开在大众温泉附近,不过考虑到利瑟尔也要泡温泉,伊雷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那些旅店纳入考量。利瑟尔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也想悠哉享受泡汤乐趣,所以对此也直率地感到高兴。 「欢迎光临。」 在旅舍主人的迎接之下,三人来到他们的房间。 三人共用的房间里摆着三张床铺,他们听着远处魔矿国的喧嚣,将轻便的行李放到房内设置的桌椅上。 顺带一提,分配床位的时候起了些小争执,三个人都是喜欢边边位置的类型。 「现在该做什么呢,要泡温泉吗?」 「也好,这时间出门有点尴尬。」劫尔说。 距离晚餐时间还早,但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利瑟尔看了看窗外,俯瞰来往的行人。这些都是工作告一段落、踏上归途的人群吧,他们也可能正打算去喝酒。 「好久没泡澡了。」 「嗯?队长,这不是你第一次泡温泉吗?」 「我的老家有浴池呀。」 「啊……」伊雷文卸下腰间的双剑,意会过来似地点点头。 温泉只有特定地区才有,在这些地区以外完全不见踪迹。这个国家只有卡瓦纳这里有温泉,从来没泡过温泉的人也不少。 不过,上流阶级就不一样了。他们拥有宽广的浴场,有泡热水澡的习惯,利瑟尔说的就是那个吧。 「那你们呢?」 「泡过几次。」 劫尔也把剑靠在桌旁,边摘下手套边回答。答案有点令人意外。 「我是第一次泡!」 旅舍主人说泡温泉不必携带任何东西,因此三人空着手出了房间,走向温泉浴场。 「倒是进过更衣间赚点零用钱啦。」 「手贱。」 「总是有那种缺一点零钱的时候嘛。」 一行人走下稍嫌狭窄的陡峭阶梯。 利瑟尔握着扶手,稍微放慢步伐。听了伊雷文的话,他有点疑惑,意思是他从置物处的行李中偷过钱吧? 「那种地方不是都有人看守吗?」 「那都是杂鱼啦,轻松简单。」 他们走下阶梯,深处有一扇门。 一打开门,这里明明还是更衣间,一阵充满室内的热气却扑面而来。「又闷又热欸!」伊雷文愉快地朝着通往温泉浴场的门看进去,里面是座相当有气氛的露天温泉。 「原来温泉是在室外吗?」 「没有室内的温泉吧。」 「室内的我也没看过欸。」 原来是这样,利瑟尔点点头。那就快点享受温泉吧,他站到设置在墙上的架子前面。架子隔成了每人一格,上头摆着木条编成的篮子。 往里面一看,毛巾之类必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果然什么都不必带。 「偷走我们的衣服,可以赚到一大笔财富耶。」 「没有人会故意偷衣服吧。」 劫尔俐落地脱下一身黑衣,旁边的利瑟尔也伸手解开胸口的皮带,打开一边的扣环,慢条斯理地把外套剥下肩膀。 「也没有人笨到敢动冒险者的行李,除了那家伙以外。」 「啊,大哥是不是说我坏话?」 伊雷文笑着脱下上衣,随便塞进一格架子里。 劫尔说得没错,感觉伊雷文会故意瞄准高阶冒险者的东西下手,不难想象他嘲笑对方「啊你不是很高阶,还被偷喔,逊毙了」的模样。 虽然他现在不会做那种事了,利瑟尔苦笑着动手脱下靴子。他松开皮带,手扶着架子,拉下一只脚上的靴子。 「那我先进去啦!」 「好的。」 不知不觉间,伊雷文已经在腰际围好毛巾、走进浴场了。即使考量到他是穿得最少的人,这速度还是很快。 利瑟尔目送他消失在门后,一边脱下另一只靴子,微微偏了偏头。 「……毛巾是围在腰上的吗?」 「啊?」 「我听说是摆在头上用的……」 「围好。」 好险,劫尔心想,一边把长裤扔进架子里。 要是不管他,利瑟尔差点就光着身子、头上顶着折好的毛巾跑进温泉浴场了。以他的身份,入浴有人随侍在侧也是理所当然,因此这方面的羞耻心比较薄弱。 这不符合他的形象,感觉就连伊雷文看见这一幕,都会摆出不知该爆笑还是该嫌弃的表情。 「你那是哪里学的?」 「印象中是在我家书库的书上读到的。」 「你们那边真吓人。」 劫尔没有跟别人一起泡过温泉,但即使是他也能断言,没有人会把毛巾摆在头上。「是我记错了吗?」看见利瑟尔那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劫尔无奈到了极点,他抛下还在慢吞吞脱着衣服的利瑟尔,径自走向温泉浴场。 浴场四周围着高耸的木制围篱,却打造得十分巧妙,不会给人压迫感。 伊雷文坐在浴池前面低矮的木椅上,使劲搓着头发,看见冲下来的泡沫,他皱了皱眉头,看向劫尔。也许是头发比较长的关系,看来费了他一段时间。 「剪掉啊。」 「你突然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啦。」 冲澡处设有几个出水口,汲取上来的温泉源源不绝地从这里流出来。 劫尔走向其中一个出水口,拿木桶舀起水,从头上淋下去。水温偏热。 「队长还没好喔?他穿太多了啦。」 「不会躲也不会挡,只能多穿一点啊。」 「是这样说没错啦……」 这回答完全基于战斗理论,伊雷文听了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不过心里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匠人判断利瑟尔肯定是后卫,因此比起活动灵活度,他的装备确实比较重视防御力。归根究底,原本利瑟尔不论穿衣、脱衣都是由别人代劳,他也算很努力了吧。 「啊,这种地方会禁止戴耳环吗?」 「是没有禁止啦,但戴着不会生锈喔?」 「那倒是不用担心。」 等到利瑟尔终于走进来的时候,劫尔不知何时已经冲完澡,开始泡温泉了。他瞥了利瑟尔腰际一眼,确认过他围着毛巾,便叹了一口气,开始享受温泉。 「队长,我来帮你洗头!」 哗啦一声,伊雷文豪迈地冲掉头上的泡沫,开心地招手要利瑟尔过来。一头鲜艳的红发贴在他背后,甚至缠到了腿上。 「洗头之前,来。不把头发浸到浴池里,好像是泡温泉的礼仪哦。」 「那是哪里的礼仪啊?」 「我在书上看到的。」 伊雷文从来没听过这种规矩,他一边感到疑惑,一边俐落地绑起头发。 准备还真周到,劫尔在浴池里无奈地望着这一幕。总觉得那条发带看起来像是以前收集过的「杀人傀儡」的缎带,但他刻意装作没看见。在意就输了。 「不说这个啦,头发!头发!」 「你为什么这么想帮我洗呀?」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在伊雷文推来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不过,难得的机会,就麻烦你了。」 「好喔!」 看起来真像贵族和侍从,劫尔悠然泡着温泉想道。伊雷文也哼着歌,将手指伸进眼前柔软的发丝当中。 纤细手指在发间游移的触感,舒服得利瑟尔眯起眼睛,感觉他洗得相当仔细。 插图p003 「话说回来,你的鳞片不是只有脸颊上有呢。」 「啥?喔,对啊,不过我的鳞片也不算长得很多。」 「你背后缺了一块。」劫尔说。 「啊……我小时候背后被咬过啦,那时候得意忘形,跑去挑战那种像是森林之主的家伙。」 当时他勉强逃出生天,不过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真亏他有办法逃出来。 「就是这个。」看见利瑟尔回过头来,伊雷文转身露出后背。他背后有一大块变色的痕迹,伤疤通常应该凸起才对,伊雷文背上的伤痕却略微凹陷,真的被挖掉了一块肉。 「哎呀,那时候要是没有回复药,我就没命啦。」 「我看也是。」 「回复药不是不会留下伤疤吗?」 「如果伤势太重又用了低级的药,就有可能留疤。」劫尔回答。 这几年,伊雷文多少还是会负伤,但他毫不吝于使用稀有的回复药,因此再也没有留下伤疤。他说,现在看得见的伤痕都是小时候受的伤。 这一点,劫尔也一样。 「在我看来,大哥身上有伤还比较意外欸。」 「原来劫尔也是人呀。」 「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劫尔无奈地眯起眼睛,他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从 来没有在利瑟尔面前受过伤,即使多少遭受攻击,在装备的保护之下也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原来劫尔也经历过那一段时期。」 「难以相信欸。」 「确实如此。」 「喂。」 现在的劫尔,就是如此绝对的强者。利瑟尔一边让伊雷文搓揉头发,放松地开口。 「我也有这种男人的勋章哦。」 「勋章?」 「没必要这样不甘示弱吧。」劫尔说。 「有疤痕才像冒险者吧?」 二人带着欲言又止的眼神,咽下冲到嘴边的那句话,看向利瑟尔的身体。 别说显眼的伤疤了,就连一点小疤痕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视线,利瑟尔伸手掀起毛巾。 大腿根部附近,露出一道清晰的伤痕,整整环绕了腿部一圈。 「哇,你腿断掉了喔?」 「听说是差点断掉。」 「听说?」 「是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受的伤。」 利瑟尔说得干脆,伊雷文眼中多了几分好奇的色彩。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人本来是贵族了。那么高贵的出身,怎么会受那种伤,是什么阴谋或策略吗?伊雷文天马行空地想象了起来,利瑟尔则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敷衍过去。他不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吊他胃口取乐而已。 劫尔看起来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伊雷文则正好相反,不满地噘起嘴巴。他从利瑟尔身后伸出手,缓缓抬起他的下颚。 「头抬起来。」 「好的。」 伊雷文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以免泼到水,然后哗啦啦冲掉泡沫。 洗完头发神清气爽,利瑟尔向他道了谢。趁着伊雷文帮忙洗头的时候,他也洗过身体了,冲掉身上的泡沫之后,二人一起走向温泉。浴池里飘着蒸腾的热气,看起来很舒服,利瑟尔将双脚浸了进去。 水温偏热,泡起来身心舒畅,他缓缓将肩膀沉进温泉当中。温泉和家里的浴池果然不一样,利瑟尔满足得忍不住呼了一口气。 「你这反应好像大叔。」 「又没关系,泡温泉很舒服嘛。」 「是说好烫、这好烫!」 「水温确实是偏热,但没有那么……啊,对你来说也许太烫了。」 伊雷文是蛇族兽人,体温偏低,这水温对他来说确实太热了。眼见他哗啦哗啦搅动温泉水,利瑟尔虽然觉得别勉强比较好,却没有阻止他。 伊雷文说,这是他第一次泡温泉,表示他一定心里有数。即使知道烫,他这次还是一起过来,这都是因为想要跟他们一起泡温泉的关系。 「等一下哦。」 就体恤一下他的这番心意吧。利瑟尔伸手在池中转了几圈,然后朝着双脚成功泡进温泉里的伊雷文拨水过去。 「队长你好过分……咦,不烫欸。」 「虽然在温泉里用这招,感觉像邪门歪道。」 「总比不能泡来得好。」劫尔说。 「哇,这好舒服喔,超舒服欸……」 利瑟尔只是用魔法送了冷水过去而已,不过伊雷文开心地把肩膀也泡进浴池里。 范围也经过指定,所以对利瑟尔他们没有影响。同为魔法师的人看了,大概会说他是在糟蹋技术吧,但三人完全不以为意,尽情享受泡汤乐趣。 「全身都泡进去会头晕哦。」 「不会啦!喔,好舒服……」 就这样,三人尽情享受了温泉。 伊雷文果然还是泡到头晕了,最后被无奈的劫尔拉出浴池。利瑟尔泡在温泉里面的时候完全没有不适症状,结果一起身居然就站不稳了,需要劫尔搀扶,后来一切善后都交给劫尔处理。 劫尔扛着两个人回到房间,一边下定决心,下次泡温泉绝对要自己一个人去。 34 「我早上想泡个澡,结果一走进浴池,本来在泡汤的其他房客就溺水了。」 「不奇怪啊。」 利瑟尔刚泡过温泉,脸颊略带潮红,悠悠哉哉地这么说道,劫尔随便点了个头回应。害得其他房客溺水,自己还气定神闲地享受了一番泡汤乐趣,可见这人不可貌相,很厚脸皮的。 劫尔一边同情溺水的房客,一边望向坐到他对面的身影。看来这家伙今天没泡到头晕,太好了。难得他穿得这么单薄,见他轻轻甩了甩濡湿的头发,是因为热气残存在体内,还很热吧。 「伊雷文一直没起来呢。」 「他跑出去玩了。」 「晚上吗?」 「嗯。」 经过一番激烈的纸牌对决,伊雷文从劫尔手中抢走了最旁边的床位,他现在也躺在那张床上酣睡,没有醒来的征象。看来在利瑟尔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大肆享受过观光首日的夜晚了。 「呼,稍微凉快一点了。」 「那就好。」 利瑟尔本来拿毛巾擦拭着头发,现在伸手将领口仅解开一颗的钮扣扣上。 劫尔和伊雷文刚洗完澡的时候,反而还比较少看见他们上半身穿着衣服,但利瑟尔不一样。不仅全套的冒险者装备如此,他的便服也只露出最低限度的肌肤。 「你穿成那样不热?」 「习惯就好。」 利瑟尔没有否认,可见并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到了现在,利瑟尔打着赤膊晃来晃去反而还比较吓人,这样也好。劫尔就这么接受了这件事。 「要不要一起用早餐?」 「嗯。」 「伊雷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差不多天刚亮的时候吧。身上还带着酒味,起不来的。」 利瑟尔悠然望着他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的睡姿,这种睡法不会不舒服吗? 魔矿国为了辛勤做工的男人而存在,酒的种类也相当丰富。昨天晚餐,伊雷文已经和劫尔喝得像要把店里的酒全尝过一轮,如果在那之后又跑出去喝酒,想必很难爬得起来。 「旅店附有早餐很省事呢,真不错。你觉得今天早餐是什么?」 「有肉就好。」 二人站起身来,走出房间,静静带上房门。 「都中午了……」 伊雷文气鼓鼓地闹着别扭,一点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一边大口把他的早餐兼午餐往肚子里吞。 利瑟尔露出苦笑,劫尔则满脸无奈地看着他的反应。利瑟尔一大早就踏上专业书籍发掘之旅,劫尔则出发寻找当地出产的美酒,并买到了名贵的好酒。伊雷文却一路睡到刚刚才醒来,面前已经堆了好几个吃光的盘子。 「你自己起不来怪谁。」 「我们也不是今天就要回去呀,明天我会叫你起床的。」 「观光第一天就只有今天这一天嘛!再来一份!」 伊雷文光明正大地坚持自己蛮不讲理的论调,又点了追加的料理。 如果大吃特吃可以泄愤的话,就让他尽管吃吧,利瑟尔没有多加拦阻。他拿出刚取得的魔矿国地图,劫尔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着水,撑着手肘看着这一幕。 「所以?你的主要目的是哪里?」 「我还在想。嗯……」 利瑟尔低头看着地图沉吟道,劫尔见状挑起了一边眉毛。 人都来到这里了,却还在想。以利瑟尔的作风来说,他认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利瑟尔主动采取行动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万事俱备的时候了。纵使他本人否认,劫尔对此可是确信不疑。 「我本来还希望取得坑道内部的地图,但没有办法。」 「那是当然。」 希望这人别对什么麻烦的东西感兴趣。劫尔叹了口气,看着接二连三在桌上摊开的地图。共通点在于每一张都是精确地图,地形记载得特别仔细。 「这边的山区也有市街对吧?」 「几乎都是洞窟,是挖凿山脉打造出来的。」 「我也想到那一带看看。」 魔矿国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是洞窟,这里主要是矮人和鼹鼠兽人居住的区域。 之所以开拓这些洞窟,可能是都市扩张的过程当中,挖凿山脉比扩展城墙更省事的关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持续往山区深处挖掘所需。在考量安全性的前提之下,市街已经扩展到极限,现在成了著名的观光景点。 「但总觉得那边也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什么啊?」伊雷文问。 「嗯?我们在讨论今天该去哪里。」 伊雷文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利瑟尔沉思的模样。 吃饱喝足之后,伊雷文的心情也好转了。利瑟尔朝他递出自己的水杯,他便连那杯水也一起喝干,接着用指尖拎起地图当中绘有插图、看起来像传单的观光导览。 那副模样看起来心情相当愉悦。还真是阴晴不定的人,利瑟尔面带微笑,收拾起桌上的地图。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队长咧?」 「我吗?这个嘛,我想到知名的地方逛逛。」 「那我也去!」 「劫尔也一起来吧。」 「知道啦。」 要是放着劫尔不管,感觉他又要潜入迷宫里去了。利瑟尔一边出声牵制他,一边回想起上午在外面打听到的魔矿国知名景点。 位于洞窟内部的「洞窟商店街」、挖矿体验、魔道具制作观摩,还有匠人街。利瑟尔感兴趣的是技术相关的活动和景点,像是使用了全国最巨大齿轮的魔道具,还有魔石加工技术,这是匠人的技术结晶,一定要看看。 这些都是亲眼目睹这个世界顶尖技术的大好机会,不过大概跟原本的世界相去不远就是了。 「劫尔知道什么知名的景点吗?」 「啊……公会建在洞窟里,是石造建筑。」 「你为什么只去公会呀。伊雷文呢?」 「我想想喔……地下拍卖之类的好像能找到还不错的东西,不过那是晚上才有啦。」 原来这两个人基本上不会进行普通的观光,利瑟尔听了点点头。伊雷文那某种意义上算是本行,也就算了,劫尔既然都来到陌生的土地,好歹也稍微玩乐一下吧。 利瑟尔这么想道,却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没有资格说别人。他自己也打算趁着这趟观光顺便调查一些事情,不过并不急迫,也不是非调查不可。 「那么,现在先看到什么逛什么吧。」 「晃两圈总会找到有兴趣的地方。」 「也是欸!」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最好的观光景点。三人于是起身离席。 他们身后留下满桌的盘子,周遭的客人盯着那堆盘子看,眼神宛如看见了新的观光景点,不过利瑟尔一行人无从得知。 「魔矿国的大力士们,看过来、看过来!豪华的优胜奖品正在等着你!」 利瑟尔他们一边散步,一边欣赏随处可见的滑轮、齿轮,来到工房林立的匠人街。这时, 活动开幕的宣传声忽然传入一行人耳中。 「他说要找大力士耶,劫尔。」 「那又怎样?」 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前方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群。 一名男子站在比周围高出一截的空间上,看来宣传揽客的人就是他。听说魔矿国时不时会举办这类竞赛,比力气、比耐力,辛勤的男人们停下手边的工作,以自己久经锻炼的肉体互相较劲。 「你们随便找间酒馆,每天都可以看到类似的情景啦。」 利瑟尔正逛到一个工艺品的摊贩,坐在摊子后头的老板这么跟他们解释道,豪爽地大笑出声。 看见聚集了这么多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那个方向。伊雷文也一样朝那边看去,手却不着痕迹地动了起来,摸向摊子上的其中一项商品,动作如此自然,即使说这是下意识的举动,也教人信以为真。 「啊痛!」 「伊雷文?」 「没事!」 下一秒,劫尔猛力揍上脑门把他击沉了。 自己和利瑟尔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做什么不关他的事,但同行时劫尔不会允许他不检点的行为。对了,这么说来不能动手,伊雷文又重新确认过一次。眼见利瑟尔回过头来,伊雷文冲着他露出一道难以捉摸的笑容,那人大概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吧。 「这里果然很多人喜欢彼此竞争呢。」 「每个都是爱打架的无脑肌肉男,稍微挑衅一下就像智障一样上钩啦,很好玩喔!」 「我平常就觉得,伊雷文有时候真的很阴狠耶。」 「啥?」 哪里狠了,伊雷文眨眨眼睛。不愧是前盗贼,利瑟尔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想道。 难得碰上这种活动,不如稍微去看看吧。利瑟尔站起身来,在摊贩老板的目送之下往广场走去。走近一看,舞台上摆着一张桌子。 「有桌子,又征求大力士,表示一定是那个吧。」 「错不了。」 「就是那个啦。」 一面看板斜靠在舞台上,上头写着大大的「腕力大赛」几个字。 「看过大哥的实力,就觉得这都是儿戏啦。」 「是呀,从此就很难坦然祝贺这种比赛的优胜者了。」 比赛都还没开始,二人就断言优胜者绝对比不过劫尔。好险周遭没有人听见,否则肯定会有人跑来找麻烦,要求他们参赛。 劫尔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知该怎么答话。 「那我们就到下一个地方逛逛吧。」 「差不多该吃点东西了吧?」 「你吃太多啦。」 三人对大赛失去兴趣,正准备从广场上折返。就在这时—— 「来来来,没有其他力士要参加了吗!这次的奖品可是特别大放送,价值金币五枚的古书!」 「劫尔……」 「我不干。」 其中一人原本丧失的兴趣急速复活。 他感兴趣的已经不是腕力大赛了,利瑟尔的视线只盯着一点,牢牢锁定主持人手上那本书,手则紧紧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臂。 劫尔一看见书就准备脱离现场,现在手被抓住了,他用力咋舌一声。平常看他动作悠悠哉哉的,刚刚的反应还真是灵活敏捷啊,伊雷文忍不住佩服。在他面前,利瑟尔假装没听见劫尔不假思索的拒绝,开始采取行动。 「拜托。」 「反正别的地方也买得到类似的书。」 「但我想要那本书。」 「跟我无关。」 「真的不行吗?」 「不行。」 利瑟尔仰头凝视着劫尔,但劫尔瞧也不瞧他一眼。 「(太猛了吧,队长在耍任性欸。)」 伊雷文忍不住在一旁观望事态发展。其实利瑟尔时常说出任性的话,只是他不会这么对待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而且从他给人的印象和说话方式,听起来也不太像在耍赖而已。 「队长,没关系啦。」 看劫尔那副满脸不悦的表情,伊雷文判断他不会同意,于是凑过去看着利瑟尔。 「跟优胜的家伙买就好了嘛,稍微追加一点钱,轻松简单就到手啦。」 「不要。」 听见利瑟尔不满的语调,伊雷文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他鲜少看见利瑟尔表达不满,而且从他听说奖品是古书之前的态度看来,他对大赛本身显然没什么兴趣。那他为什么会拒绝?看见伊雷文一脸疑惑,利瑟尔赌气似地开了口。 「要说那本书价值五枚金币是他的自由,但又不是有了五枚金币就写得出那本书。」 也就是说,面对只把书当作钱看的人,他不想傻傻追加金额收购的意思。以利瑟尔的作风而言,这种想法显得相当好战,简言之,是因为这件事触犯了书痴的禁忌吧。 说他是书痴,利瑟尔不知为何总是不以为意地否认说「我也没有喜欢到那个地步」,但这人怎么看都是个书痴。书在他眼中显然不只是收集知识的媒介,看他和书店老板天南地北聊书的模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爱书狂。 「扯到书的时候,队长的反应还满好懂的欸。」 「这算好事吧。」劫尔应道。 纵使好懂,他还是逃不掉。 「所以,真的不行吗?」 劫尔终于带着苦涩的表情,低头看向利瑟尔。 这人只是一味请求、等待他同意,想必是为了维持对等的立场。认真起来,他明明可以不由分说达成目的,不给劫尔任何选择权。 「少做这种不适合你的事。」 劫尔无奈地眯起眼睛说道。他大可下令的。 以这人的立场,命令别人是理所当然;正因如此,面对对等的关系,他才会这样摸索。劫尔刻意敦促他下令,仿佛告诉他:他不是不想要对等的地位,反而正因为自己是与他对等、自由的人,这是劫尔自己选择的行动。 「你不喜欢?」 利瑟尔话中带着疑惑。劫尔斜睨着他,尽管他总是说利瑟尔不像冒险者,但从来没叫他改变自己的存在方式。 看见劫尔的眼神,利瑟尔忍俊不禁地露出微笑。他紫水晶般澄澈的眼瞳,笔直凝视着那双带着银调的灰眸。 「让我,看那本书。」 这命令还真是平稳。劫尔叹了口气,以示答应。 说到底,他分明可以轻易甩开利瑟尔的手却没有挣脱,可以硬拖着脚步走开,却停在原地。打从一开始,他的答案早已底定。 「只帮你一次。」 「很足够了。」 看着利瑟尔高兴的模样,伊雷文点点头,心想「这结果不意外」。老实说,他对劫尔也相当佩服,这个人恐怕有办法彻底拒绝利瑟尔的请求,这是伊雷文和年纪比利瑟尔小的那两个人都做不到的。 「一次,是真的只动手一次喔?比赛看起来是淘汰赛,要一路打上去欸。」 「没办法,既然劫尔都说最多只帮一次忙了。」 「我 可没兴趣被人当成珍禽异兽盯着看。」 总之,先观望比赛进行吧,利瑟尔他们望向舞台。 参赛者聚集过来之后,主持人高声宣布大赛开始。 这里集合了肌肉纠结的壮汉,若光论外表,体格比劫尔雄伟的人也所在多有。但一行人不可能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感到不安,利瑟尔他们就像普通的观众一样,享受观赛的过程。 看来这类活动相当受到大众欢迎,现场气氛热烈。 「伊雷文,要是你上场的话呢?」 「这个嘛,单纯比力气的话,大概会输给一半的人吧!」 「原来你有办法赢过一半的人呀。」 「可以动手脚的话,我是全部都能赢啦。」 「感觉风险满高的耶。」 「对吧?」 二人悠哉聊着什么骇人听闻的话题,劫尔装作没听见。 单场比赛的时间不长,大赛迅速进行,不久就来到了冠军战。脱颖而出的两名选手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应该是矿工吧。 二人将双手放在桌上,左手握拳,握住彼此的右手。开始的口令还没响起,两只手臂已经使足了力气,肌肉也随之隆起。 『好了,比赛来到了冠军战!』 主持人兼裁判,将手放到双方交握的手上。 『预备!』 「嗯?」 利瑟尔忽然低喃一声,劫尔和伊雷文听了都瞥向他。随后,决胜之战揭开序幕。 『开始!』 随着一声激昂的口令,两名参赛者也瞬间燃起战意。观众的气氛热烈,加油声不绝于耳,劫尔和伊雷文却看也不看舞台上的情形。 二人只观望着利瑟尔的反应,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了。怎么了吗? 『胜负已分——!就在这一刻,傲视魔矿国所有大力士的冠军确定了!』 其中一个男人的手背被按到桌上,胡须底下的表情满是不甘心。胜利的男人站起身来,神态轻松地朝天高举双手。 「我们到前面去吧。」 利瑟尔忽然迈开脚步。劫尔微微蹙眉,对此却没有任何疑问。看来好戏要上场了,伊雷文也吊起嘴角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欢呼的观众之间,来到舞台正下方。抬头一看,接受众人「冠军」欢声的男人,正好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品。 他不是贾吉,没有确切证据,不过站在近处一看,那本古书应该是真品不会错,至今看过无数书籍的利瑟尔如此判断。 男人高高举起奖品,就在观众正准备拍手表扬的时候—— 「我以市价的两倍收购。」 利瑟尔以平稳的声音这么说,仿佛打断了正要响起的掌声。 那声音平静得在这个场合显得突兀,音量绝不算大,广场上一瞬间却一片静默,紧接着掀起一阵骚动。 『哎呀,这么快就有人开始商谈收购啦,而且出手相当阔绰!』 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他身上,利瑟尔望向站在舞台上的男人。男人露出牙齿,笑得喜形于色,利瑟尔见状也微微一笑。 『不过还请稍候一下,等到大赛结束再……』 「现场气氛这么热络,我并不是来泼冷水的。」 利瑟尔踏上高度及膝的舞台。 接着,他悠然走向台上唯一的一张桌子,隔着桌子与壮汉对视。对方带着威胁的表情俯视他,利瑟尔气定神闲地将手伸进腰包。 「正好相反,我是来炒热气氛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观众难掩兴奋,利瑟尔一口气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要不要来场表演赛呀?」 看见桌子上闪闪发亮的金币,台下哗地响起一片欢呼。 同时,利瑟尔手边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他接连拿出十枚金币,一共拿了五次。 「假如你赢了,我就以这个价格收购那本书。」 获得冠军的男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排列在桌上的那些金币。 这金额远远超脱了日常水准,但没有引发他的戒心,眼前这充满贵族气质的身影消除了所有怀疑。他下意识相信,只要获胜,这些钱真的都是他的。 大笔奖金刺激了观众的情绪,气氛甚至比大赛进行中更加热烈。 「但如果我们赢了,书就请你免费奉上。」 「该不会是你要跟老子比吧?」 「没想到你这么慎重。我还以为冠军一定会说,不论谁来挑战都尽管放马过来呢。」 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话中带刺,男人的额头上浮起青筋。 男人的相貌看起来又凶恶了三分,利瑟尔仍然毫无惧色,伸手比向舞台下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众人好奇的目光集中到劫尔身上,他不悦地咋舌一声。 「由我信赖的队伍成员担任你的对手。」 「冒险者啊?」 男人恶狠狠瞪着劫尔,劫尔本人却正和身旁的伊雷文说着什么话。 「好了,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到舞台上来吧。」 「大哥,叫你欸。」 「啰嗦。」 劫尔皱起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不甘情不愿走上舞台。伊雷文并不讨厌受人注目,因此也愉快地跟了上去。 「你觉得如何呢?」 利瑟尔重新面向那个男人。 「如果你害怕的话,还是算了吧,我以市价的两倍收购就好。」 「啊?」 「没什么,说笑而已。」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接着不动声色地扫视台下的观众。 所有人都深信双方一定会展开较量,不允许其他可能。因为凡是魔矿国的男人,有人来挑衅,理所当然应该要接招。 更别说他还是个矿工。矿工当中多得是高声宣称自己比冒险者还要强壮的人,要是在这时候退缩,他难得的冠军宝座也要在不体面的流言中失去光彩了。 「那是不可能的,对吧?……啊,对了。」 他刻意让对方察觉自己是冒险者,以利瑟尔的作风来说挑衅得相当露骨,不过除了挑衅台上的男人以外,主要还是说给台下观众听的。正因为利瑟尔凭蛮力绝对赢不过眼前的男人,他的挑衅才特别引人注目。 结局无法预料,所有人引颈期盼这场比赛,舍不得离开,形成包围冠军的人墙。接着,利瑟尔寻思似地轻触唇畔。 「引用你们的说法,这种时候就该说『要逃就趁现在啦xx养的』,没错吧?」 台下爆出一阵欢声,同时男人的拳头砸到了桌上。 他额头上的血管爆凸,气得嘴唇抽搐。利瑟尔这张搧到他脸上的战帖,明确得足以搧掉他的理性,主持人频频劝阻刚才捶打桌子的男人,要他冷静下来。 「谁说不比啦!都是你这小白脸在乱吠!」 「没错,就该有这种气魄。」 男子怒吼,利瑟尔则面带微笑,负责主持的男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 『这下好了,突然闯入的挑战者,要为我们带来一场表演赛! 』 以他的立场,应该不乐见冠军输给外地的冒险者才对。 换言之,主持人应该也判断再比一场没有问题。和这位体格魁梧、肌肉纠结的壮汉相比,劫尔看起来确实只是普通的高个子而已。 「你挑衅的技俩变高明啦。」 「多亏有你指点。」 「某人会哭吧。」 「你是说贾吉吗?」 劫尔走到他身边,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接着,他对上劫尔的视线,抬起下颚。眼见劫尔蹙着眉头,弯下身来,利瑟尔双唇凑到他耳边,悄声耳语了两句。 「没问题吧?」 「没。」 不愧是劫尔。利瑟尔加深了笑意,目送他不情愿地走向桌子,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比赛准备就绪,台下观众的气氛也炒热到最高点。主持人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时机,他拿起扩音用的魔道具,向观众高声宣布比赛开始。 「你刚刚跟大哥说什么啊?」 伊雷文悄悄走近,朝利瑟尔这么问,说话声几乎被欢呼淹没。 「秘密。」 「不公平!」 「好了,要开始啰。」 『是有勇?还是无谋?大赛史上前所未见的波折!迎战的是冠军卫冕者,这三年来稳居王者宝座的男人!』 利瑟尔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向主持人。 『前来挑战的是冒险者!咱们魔矿国的汉子多的是大力士,可不要小看——』 「主持人。」 利瑟尔走近他,说了些什么话。主持人听了瞠大眼睛,语句中断了一瞬间,他看见观众因此骚动起来,又硬是继续说下去。 利瑟尔退到原本的位置,满意地望着他的反应。 『万万想不到,这位挑战者居然是名声响亮的一刀!实力是未知数,传说中甚至超越了s阶级,这位最强独行冒险者,现在要来向我们的冠军卫冕者提出挑战!』 一般来说,冒险者的知名度只在冒险者之间有效。不过主持人似乎听说过这号人物,利瑟尔只告诉他那是「一刀」,他便热心地帮忙补充说明。 劫尔散发出嫌他多事的浓厚怨气。不过利瑟尔这么做,是出于炒热现场气氛的好意,同时也充作刚才闹场的赔礼。 接着,主持人终于站到桌子前面,示意双方抬手交握。 「看老子还不把你的手臂扭到反折!」 「我没兴趣握男人的手,快点结束吧。」 劫尔毫不掩饰那副嫌麻烦的态度,看得男人咬牙切齿。 他握住对方的手,宛如要把那只手掐烂似地使力,对方却连眉毛都不挑一下。满行的嘛,笑意扭曲了男人的嘴唇。 只有「满行」的程度,可没有办法摇撼男人的胜利。主持人双手放在二人的手上,他感受到魔力从那里缓缓流入,力量也源源不绝地涌出,他确信自己胜券在握。 『预备!』 「看老子怎么砸烂你!」 『开始!』 一声刺耳的巨响,仿佛雷电劈开树木般的破坏声。 那声巨响和男人的怒吼、主持人喊开始的口令同时响起,所有人哑口无言,只有利瑟尔他们依旧面不改色。 「喂,快放手。」 「什……呃……」 他的手已经被超乎寻常的力量砸到桌上、陷进桌板,男人茫然自失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那只手掌无法凭他自己的意志活动,被劫尔嫌烦似地甩开,但男人甚至没有余力在乎这些。那一击砸碎骨头不奇怪、把他的手臂反折也不奇怪,面临如此庞大的力量,他却能全身而退,这都是因为…… 『表演赛是我们家的劫尔赢了,请大家掌声鼓励。』 主持人也同样愣在原地,伊雷文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抢过了扩音器,带着狡黠的笑容转交给利瑟尔。利瑟尔老实接过了扩音器,笑着向大家宣布比赛结束。 观众原本错愕得一片鸦雀无声,那种错愕却立刻转变为亢奋,台下爆出一片欢声。眼见观众顺着他的话高声欢呼、热烈拍手,利瑟尔冷不防看向主持人。 他交还扩音器,主持人下意识接了过去。利瑟尔悄声开口。 「你的强化魔法,运用得不错哦。」 「什……!」 「多亏如此,他的手才平安无事。不过,要是劫尔认真起来,这点雕虫小技大概也没什么用处吧。」 主持人的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开一阖,利瑟尔抛下他,径自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 他打开盒盖,确认内容物,手指怜爱地抚过书封。接着,他盖上盒盖,朝着欢呼不停的观众挥挥手。 「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露出微笑,伸手指了指扩音器。 「作为交换条件,请你好好宣布大赛结束吧。」 主持人使劲点头,压抑着自己颤抖的手,宣布大赛就此结束。 利瑟尔没有揭发大赛的弊端,也没有叫他退回参赛者缴的钱,只要求他为大赛圆满作结,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是为了乐在比赛当中的观众着想。 背后也有希望他们不要怀恨在心的意思,不过冠军的战意已经摧折殆尽,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 「队长,你心情很好喔!」 「嗯,心情很好。」 主持人还在说话,利瑟尔一行人便早早离开了广场。 伊雷文听说事情始末之后,也只应了一句「是喔」。看见利瑟尔马上从盒子里拿出古书,他笑着朝他开口。利瑟尔也点点头,高兴地眯起眼睛,看向走在他身边的人。 「劫尔,谢谢你。」 「不会。」 「大哥,你害羞喔?」 「随你说去。」 劫尔对伊雷文促狭的笑容视而不见,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找个地方坐吧。」 「为啥?我是没差啦。」 「喏。」 眼见劫尔以下巴示意,伊雷文于是看向利瑟尔。 那人边走边翻开封面,已经开始看书了。他翻开扉页的时候,大概只想确认看看是什么样的书就好、看一页就好,结果理所当然停不下来吧。 虽然知道是因为身边有他们二人在,利瑟尔才敢边走边看书,但伊雷文还是不禁纳闷他为什么忍不住。是没有关系啦。 「队长,大哥叫你找间店坐下来再看!」 「啊,不好意思。」 后来,伊雷文进入大快朵颐的点心时间,山积的盘子简直变成新的观光景点。劫尔则是爱点什么就点什么,全都由利瑟尔请客,作为赢得那本古书的答谢。 35 伊雷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利瑟尔的双眼。 那视线连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不放过,利瑟尔却毫不动摇,只是微笑。不论伊雷文伸手过去,还是抚过他面前的手牌,利瑟尔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接下来这回合就要分出胜负了,他却依旧冷静到异常的地步,看得伊雷文小声啧了一声。 「好了,快点呀。」 听见利瑟尔的催促,他皱起眉头,瞥了劫尔一眼。劫尔稍早已经出完手中所有的牌,在一旁兴味盎然地观望战况发展。 要是他愿意帮点小忙,一起扰乱那人清静又好整以暇的气质就好了。伊雷文虽然这么想,同时也确信他不可能帮忙。真的要选边站的话,劫尔是站在利瑟尔那一边的,看他朝这边投来牵制的目光就知道了。 「完全猜不透欸……」 伊雷文拨乱自己仍然略带水气的头发,放弃似地从利瑟尔手中抽起一张牌。 「吼唷……」 「我要抽啰。」 「欸,等——」 「是我赢了。」 利瑟尔带着灿烂的笑容,揭开手牌。 一对黑桃a。伊雷文随手扔掉手上的鬼牌,边哀号边倒到床上。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捡起掉在雪白床单上的鬼牌。 「都是大哥多管闲事!」 「是作弊的人不对。」 「我没办法识破他的手法,真是得救了。」 「看不出来的人活该嘛,演变成我跟队长一对一的时候明明就稳赢了说!」 伊雷文大闹别扭,看来他玩纸牌游戏吞了败仗特别不甘心。 各种赌博游戏他都有涉猎,技术自然不必说,作弊手法也相当高明。他常到非法赌场大捞一笔,即使有人找他麻烦、一口咬定他动了手脚,仍然无法识破他的手法,只能一一败下阵来。他对那些手下败将冷嘲热讽,惹得对方恼羞成怒、动手打人,再反过来把他们修理得落花流水,这种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 「只要我想动点手脚,大哥就用超恐怖的眼神瞪我欸。」 「哪来你说的那种眼神。」 「哦,那劫尔也有办法作弊吗?」 「不擅长。」 看见伊雷文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利瑟尔判断他还要闹一阵子脾气,于是径自将扑克牌叠好、洗牌,把床铺当作牌桌,发了五张牌给劫尔。 劫尔没说什么,直接拿起那几张纸牌,板着一张扑克脸确认自己的手牌。 「学习技巧之后我也有办法作弊吗?」 「队长,你想作弊喔?」 「有点向往。」 利瑟尔也拿起牌堆最顶端的五张牌,剩余的牌堆则摆在二人之间正中央的位置。 没有筹码太无趣了,于是他又伸手掏了掏腰包,准备了二十枚左右的银币。劫尔见状也叹了口气,取出同样数量的银币。同一个队伍的成员,即使赌上巨款也没有太大意义,这只是营造气氛而已。 「你先请。」 「下注,五枚。」 「加注,七枚。」 「我抽两张。」 「我维持原本的手牌就好。」 「真恐怖。」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啊,我去开!」 看见利瑟尔从纸牌上抬起视线,伊雷文伸手示意他别在意,从床上起身。他们是来观光的,不可能有人到房间拜访,伊雷文却理所当然地走向门口。利瑟尔猜测,大概是精锐盗贼吧? 他不以为意地将视线转回纸牌上,接着打量劫尔的神色。那张脸凶神恶煞,不会轻易透露手牌的状况。 「下注。」 「跟注。」 「队长,你有空吗!」 就在正要摊牌的时间点,伊雷文关上房门,喊了利瑟尔一声。他挥舞着一叠纸张,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刚才赌气的表情一扫而空。 「请等我一下。」 「嗯。」 利瑟尔才刚将手牌覆盖在床上,伊雷文便走了过来,得意洋洋地朝他秀出那叠纸……稍微带点脏污的纸背。怎么了吗?利瑟尔抬头望向他,只见伊雷文心满意足地笑着将纸张翻过来。 「你·的·礼·物!这是你早上说想要的东西。」 「哇,谢谢!」 伊雷文交给他的东西,是魔矿国众多坑道的内部地图。 四处搜集这些地图的应该是精锐盗贼,不过显然是伊雷文指示他们这么做的。利瑟尔笑了开来,将地图搁在腿上,褒奖似地朝伊雷文的脸颊伸出手。 长着鳞片的脸颊蹭到那只手上,眯起眼睛,扬起快要偷笑出来的嘴角。利瑟尔见状,又向他说了声谢谢。 「换手一下啰。」 「我这次一定要赢!」 事不宜迟,利瑟尔拿起地图,从劫尔床上站起身来,移动到自己的床边。房间里附设的桌子太小了。 地图的数量与坑道数目成比例,为数不少,看来仔细浏览所有地图需要花上不少时间。 「哇靠,这手牌是怎样!」 「你太爱虚张声势啦。」 「难道你觉得队长的手牌会烂到哪去?」 伊雷文一坐上利瑟尔的位置,马上以真假莫辨的话语开始搧风点火,劫尔叹了口气,摊开手中的纸牌。 利瑟尔昨晚看地图看到半夜,今天却一大清早就清醒过来。 现在是同时看得见星空和朝霞的时间,窗户轻微晃动,喀答作响。今天风好强,利瑟尔这么想着,翻了个身。劫尔和伊雷文的身影映入眼帘,两个人都还在睡。 「(看来只有我这样……)」 一坐起上半身,肌肤便感觉到一股刺痛,他正是因此才醒过来的。触觉变得相当敏锐,就连一点布料的摩擦都感到过敏。 说起只有自己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听见的铃铛声。不过这两件事应该没有关系,现在的感觉,和先前那种忘也忘不掉的感受一点也不像。 「(再睡一下,会恢复吗?)」 带着刚睡醒的脑袋,他凝视着枕头,却无法再次睡下,身上异常的感觉盖过了睡意。 他有预感,这种异常的感觉不会导致危险。假如出现足以带来危机的异变,劫尔他们会醒来,所以不必焦虑。还是到外面活动一下身体好了,他下了床,只穿上鞋子。 难得起得这么早,说不定能看到各式魔道具启动的瞬间呢,利瑟尔悄悄打开房门。 「哇!」 他浑身寒毛直竖,肌肤强烈感受到清晨澄澈的空气流进房内,平常不可能有这种感觉。 一瞬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猛地将他向后拉去。利瑟尔往后踉跄了两、三步,抬起脸来,看见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视野。 直到刚才为止,伊雷文确实酣然熟睡,此刻他垂下的那只手却已经握着短剑,啪答啪答走向房门。「嗯……」他没睡醒似地咕哝道,确认过门外的状况又回过头来,那双半睁的眼睛从头到脚将利瑟尔打量过一遍,确定他平安无事。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 「没事……就好……」 利瑟尔拨开他盖在眼睛上的刘海,伊雷文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踩着不稳的脚步走回去,往床上一倒,又开始呼呼大睡。他仍旧整张脸趴在床上睡,不觉得呼吸困难吗?利瑟尔边想,边望向隔壁床。 「……这家伙睡傻啦。」 「劫尔也是,继续睡吧。」 「不必。」 劫尔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无奈地看着熟睡的伊雷文。 不论从气味还是气息,这家伙明明知道门外半个人也没有才对。伊雷文优秀的爆发力,在劫尔眼中也只是「睡傻了」而已。 他仰头呼出长长一口气,目光接着转向利瑟尔。 「怎么了?」 「也没有特别怎么了……」 看来完全把他吵醒了。利瑟尔露出抱歉的苦笑,在劫尔身边坐了下来。 伊雷文就睡在他眼前,后背完全裸露在外,看不出任何呼吸起伏。他会不会窒息?这情景利瑟尔已经见过好几次,还是不禁有点担心。 「总觉得皮肤刺刺的。」 「啊?」 「像这样,一只手近距离贴在皮肤上的感觉。」 利瑟尔将手掌贴近劫尔裸露的手臂,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真不舒服。」 「对吧?」 全身都有这种感觉,因此相当不舒服,但利瑟尔没有表现出来。劫尔皱着眉头,朝他伸出手。 那手背贴到他额头上,像在测量他是不是发烧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感觉跟身体出状况不太一样。」 「差不多吧。」 他的手从额头抚过脸颊,又滑到颈边。 那只手掌盖在他脖颈上,利瑟尔微微缩起颈子,好像会痒。现在皮肤变得敏感,触觉又更加强烈了。劫尔似乎认同他没有发烧,于是收回手。 「原因?」 「没有头绪。」 如果只是身体不舒服,只要躺着休息就能治好了,可是……利瑟尔向后一倒,身体横卧在床上。强烈的感触一瞬间掠过全身,不过接触到床铺的部位,刺痛感却消失了。 「啊,现在背后比较舒服了。」 「明明碰到床了?」 劫尔低头看向他,利瑟尔漫不经心地回望。和什么东西保持接触,皮肤就会比较舒服吗?他寻思。 强风仍然喀答喀答摇晃着窗户。木制的窗框虽然坚固,但由于重量较轻,风大时只要有一点缝隙便会晃动。 「啊。」 利瑟尔稍微将颈子后仰,看着窗户。这人是不是开始想其他事情了?劫尔正觉得奇怪的时候,一个假说忽然浮现在利瑟尔脑海。 「劫尔,帮我拿一下腰包。」 「喏。」 想必维持那个姿势比较轻松,所以劫尔没叫他不要偷懒。不过,这要是换作伊雷文,他还是会叫他自己去拿。 利瑟尔接过腰包,伸手往里面一掏,马上拿出一张地图。那是魔矿国周边的地形图,不是昨晚他看得聚精会神的坑道内部地图。 「劫尔,这里……」 「你躺着。」 也许是想把地图拿给他看,利瑟尔正要起身,却被制止了。 他放松身体,举起地图,劫尔便将一只手撑在身后靠过来看。为了方便他观看,利瑟尔将地图侧过去,劫尔见状帮忙拿起了其中一端。 「关于这一带……」 利瑟尔指向魔矿国背后的广阔山脉当中,有森林覆盖的一带。 「这边该不会有魔力点吧?」 「魔力点?」 「就是魔力聚积地,汇集了高浓度的魔力,人们无法接近的地方。」 魔力聚积地,通称「魔力点」。 这指的是空气中魔力浓度极高的地方,人一旦靠近,必定会陷入魔力中毒、危及生命。高浓度的魔力有时候甚至会化为雾气,能够以肉眼看见,据说魔力聚积地长满了优质的矿物和食材。 有一说认为,魔矿国丰富的矿藏也是这个聚积地的魔力长期渗透到地底的结果。这是利瑟尔在书上读到的,但他并不知道魔力点的确切位置。 「啊……这么说来是在那一带没错,我为了委托到过那附近。」 「讨伐魔物吗?」 「嗯。」 「是这附近?」 「不是,在这边。」 也许是大量的魔力使然,魔力聚积地也栖息着棘手的魔物。 那里食物丰富,它们鲜少离开栖息地,不过偶尔会有离群的个体出没,因此利瑟尔才猜测是讨伐委托。看来猜中了。 「魔力聚积地怎么了?」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魔力中毒。」 利瑟尔瞥了摇晃的窗子一眼,寻思似地说下去。 「现在风很大吧?说不定顺着风向流到这里来了。」 「你说魔力?」 「是的。背后比较舒服,可能也是没有接触到空气的关系。」 「只有你中毒?」 「魔力越多越容易受到影响,不过每个人的症状好像各不相同。」 这是利瑟尔第一次发生这种状况,但他以前见过几次魔力中毒的人。 有的人会欲火焚身,有的人莫名其妙想奔跑,有的人就是想狂放魔法,表现出来的症状千奇百怪。 利瑟尔则是单纯的肌肤敏感,这么和平真是万幸。 「那今天就待在房间吧?」 「不,还是出门吧。反正……啊,不过不确定耶。」 利瑟尔露出为难的笑容,又拿出几张地图。 现在手上这张地形图、昨晚取得的坑道内部地图,再加上迎战地底龙之前拿到的迷宫品地图。利瑟尔比对三张地图,沉吟了一阵,抬眼瞄向劫尔。 「我想去的地方,好像是魔力点。」 「啊?」 首先是某地区的坑道内部地图,以及那张迷宫品地图。 迷宫品地图上那条画在森林当中的道路,与坑道的路径完全一致。额外的线条多少有些增减,但大致上没有错。 迷宫品地图上绘制的森林没有任何特征,无从判断那是哪一座森林,不过利瑟尔觉得画在林间的道路不太对劲:死路太多了。 那种分岐方式,看起来就像是人工挖掘的洞窟或坑道一样。利瑟尔将洞窟系迷宫的地图全都买回来比对过一遍,但所有路线都不一致,因此他才着眼于魔矿国的坑道。 「其他地方也有坑道吧。」 「不过,这可是迷宫品哦?」 迷宫懂得看场合行事,接受观光客与冒险者同时进入迷宫,想加入队伍的伊雷文也能与利瑟尔他们同行,设下陷阱时还会考量队伍的人数。既然迷宫办事如此周到,它交给利瑟尔的地图上,画的有可能是完全陌生的土地吗? 假如真的是未曾耳闻的土地,那只能放弃;若非如此,利瑟尔认知范围内的坑道就只有魔矿国一处。也 可以说利瑟尔赌赢了,不过这是他经过彻底调查,最终才抵达的结论,是他努力得来的成果。 「这个打叉的记号,感觉正好就在魔力聚积地的位置。」 「风险太大了。」 「所以才更值得期待呀。」 劫尔俯视着他,利瑟尔仍然躺在床上,悠然朝他眯眼微笑。 「既然迷宫让我花了这么多工夫、要我这么强烈地追求它,那么这里一定有我发自内心渴望,或是极为必要的东西。」 劫尔微微张开双唇,又闭上嘴。 他想起巷子里利瑟尔的身影,想起自己从没听过的、那种希求的语调,他望着那位银发的天生王者,甜美而和缓的眼神里满是幸福。 那是他的渴望吗?劫尔心想,同时在心里啐了一句:那还用说。那次在小巷里邂逅国王之后,伊雷文曾经趁着利瑟尔不在的时候,喃喃说不想放他走。但劫尔不一样,他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还理不清。 「劫尔?」 如果,那里有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劫尔几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是那道柔和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劫尔。」 「……」 他俯视那张沉稳的脸庞,看见眼前的光景,他不禁自嘲。 自己支撑体重的那只手,将对方柔软的头发压在床单上,像把他钉在原处一样。散落在床上的发丝被他略微压住了前端,假如是下意识的行为,这还真没骨气。 这大概不会造成任何疼痛,不晓得利瑟尔是否注意到了?从那双笔直仰望着他的紫水晶眼瞳当中,读不出任何一点讯息。 「你希望那边有什么东西?」 「我吗?」 劫尔原本凑过去看着地图,这下子挺起上半身,不着痕迹地移开手掌。他紧紧握住床单,想忘掉手上的触感。利瑟尔一定注意到气氛变了,却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劫尔见状也稍微放下心来。 「说不定是你想要的东西呀。」 「那怎么看都是给你的吧。」 「说得也是。」 从宝箱里开出来的地图需要耐心解读,光凭这点就猜得到了。 「我想想……我心目中的最大奖,应该是空间魔法师吧。」 「啊?」 「不过看那个地点,好像不太可能。」 利瑟尔说得愉快,劫尔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提起最渴望的东西,他竟然回答空间魔法师?迷宫最懂得看人脸色,再怎么不合常理的事,都能以一句「反正迷宫就是这样」解释。既然是迷宫给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样的愿望,他都不可能保守地认为「这种愿望太强人所难了」才对。 「所以我想,应该是我需要的东西吧。」 「回到原本世界需要的东西?」 「咦?」 他眨了眨眼睛,劫尔见状,眉头蹙得更紧了。 利瑟尔擅长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但是他鲜少对劫尔隐瞒。劫尔也知道这点,他不怀疑利瑟尔说的话,因此才更无法理解。 「不是的。」 宛如看透劫尔所有的心思,利瑟尔依旧迎视着他,眯起眼柔和地笑了。 「既然陛下说要带我回去,那我不必特地许什么愿,也一样回得去呀。」 「所以你自己什么也不做?」 「不能见到亲近的人们确实有点寂寞,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 「啊?」 「我说,要把这当作假期呀。没有人会希望假期早点结束嘛。」 利瑟尔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听得劫尔使劲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他就是这种男人没错。纵使自己敬爱的人希望他回去,只要不是命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利瑟尔会选择最有效率的方法,以这次的状况而言,那就是交给对方去想办法。 利瑟尔常常愉快地说,从前那位学生就像脱缰的野马,他握不住他的缰绳;看见现在的状况,劫尔却不由得想:脱缰的到底是谁啊?这家伙装出一副受常理规范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最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在他原本的世界,众人一定老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吧。 「你果然跟你老爸很像。」 「就说我没有那么夸张了嘛。」 劫尔也学着利瑟尔,一股脑向后躺到床铺上,手臂遮着脸笑出声来。难得看见他笑成这样,利瑟尔也有趣地问道: 「心情这么好呀?」 「托你的福。」 劫尔的笑里带着挖苦,却显得相当明朗,刚才异样的气氛已经消散无踪。利瑟尔见状,也朝他露出温煦的微笑。 「我们必须知道坑道的精确尺度,还有在魔力聚积地活动的方法。」 三人打点好行装,站在旅舍门口。 「坑道不是很简单吗,直接进去就好啦?」 「嗯?我们不能通行吧?」 「那点小事总有办法的啦!」 看来他有办法。 希望不是太血腥的办法。利瑟尔这么想着,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伊雷文处理了。从他愉快点头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危险企图,不过以伊雷文的作风,想必也不可能完全合法。 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总是尽可能避免违法行为,但在这边倒是颇为随兴,只要结果良好就一切都好。 「那就剩下行动方法了。」劫尔说。 「老实说,如果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应该有办法解决……」 「省省吧。」 「那里面的魔物也很强欸,我就直说啦,队长一个人应付不来。」 「也是哦。」 他可以运用传送魔术,将周遭的魔力传到其他地方,只是实行起来非常吃力。 魔力聚积地当中不仅有经过强化的魔物栖息,内部视野也不好,利瑟尔的魔铳在那里无法发挥实力。劫尔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他老实点点头。 「昨天我先找了几间工房,他们开发的魔道具感觉可以派上用场。」 「队长,你一开始就打算跑到那里面去喔?」 「没有,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收到伊雷文送的地图,他才猜到那张迷宫品地图标示的是什么地方。 换言之,他昨晚才发现这件事。一切都只是巧合,利瑟尔朝另外二人点点头,劫尔他们却投来怀疑的目光。 他们常觉得利瑟尔「明明全都料到了还装傻」,不过在利瑟尔看来,是他们太抬举他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将一张纸条递给劫尔。 「来,麻烦你负责采买。」 「……这种东西要用在哪?」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呀,有备无患嘛。」 劫尔眼神中的诧异马上转为无奈,他叹了口气,将纸条塞进口袋,转身迈开脚步。伊雷文也一样挥着手走远,利瑟尔目送二人离开之后,自己也展开行动。 伊雷文哼着歌,走在魔矿国的隐密小路上。 魔矿国的居民平时也一样会走这条小路,虽然治安多少差了一点,但居民跟压迫感强烈的矿工相处惯了,因此 不以为意。 「xxx行会……找到啦。」 在魔矿国,行会指的是采掘行会。 挖掘坑道并不是完全自由,行会各有各的地盘,所有矿工都有各自隶属的行会,每天辛勤采矿的同时,也必须和其他行会的势力竞争。 伊雷文现在来到的行会也不例外。利瑟尔想探索的坑道,正是这个行会的地盘。 「(要是晚上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说。)」 在坑道里剩下看守的时候,他们只要偷溜进去就好,根本不必多费这些工夫。但现在这种大清早的时段,在坑道里工作的矿工最多,无法避开旁人的耳目。 这次就讲讲道理吧,伊雷文也不敲门,毫不客气地打开那扇厚重门扉。 「我想进去一条坑道,负责人在哪?」 「……你是谁?」 室内半由洞窟构成,在场的人们纷纷看向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这家伙怎么看都不是矿工,也不认识,只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几个矿工身材的男人朝伊雷文走近。 那群人熟练地散发出威吓气势,伊雷文却挑衅地嗤笑一声。门板已经阖上,他径自往门上一靠。 「小子,你来干嘛?」 「啊?我刚刚不就说过了?你们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无脑肌肉男我没兴趣啦,杂鱼滚一边去。」 「……小鬼,我看你挑衅是找错人啦。」 由于处理跟其他行会之间的纠纷,这些男人打架都打习惯了。 赶快赏他一、两拳,把这臭小子丢出去吧。一众男人握起拳头,伊雷文却只是冷笑,在原地按兵不动。尽管觉得奇怪,他们还是抡起拳头准备修理他。 但那只拳头还来不及挥到伊雷文身上,便摔落地面。不只拳头而已,男人全身都瘫在地上,偶尔还痉挛似地抽动,看见这异样的情景,其他人不禁后退了几步。 「我也变善良啦,所以这家伙没死哟。」 这句露骨的嘲笑,听得男人们怒不可遏。 「臭小子……!」 「要不要所有人一起上啊?请便?」 一看就知道伊雷文比那群对手瘦削许多,他却碰也没碰腰间的双剑,以全场最好整以暇的声音这么说。 「只是我不像大哥那么擅长掌控力道,可能所有人都会被我弄死就是啦。」 他说着,咧嘴吐出舌头。看见那模样,一股恶寒攀上在场所有人的背脊。 那舌头尖端分出双岔,艳红得仿佛带有剧毒,狭长的瞳孔因愉悦而扭曲。那种异样的氛围,强烈得教人相信他说的话不是儿戏。 众人顿时动弹不得,伊雷文缓缓扫视所有人。对上他的眼神、吓得肩膀猛抽一下的人,就是不在采掘现场工作、主要负责处理事务的员工了,大多也是他们负责管理坑道。 「喔?」 接着,伊雷文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加深了笑意,对方见状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太猛了吧,队长的运气是有多好啊?」 伊雷文大剌剌穿过行会内部,谁也没有阻止他。 再怎么习惯斗殴的人,也不敢拦他。这男人过去领导的是堪与一国为敌的盗贼团。人人闻盗贼而色变,他却君临于那群盗贼的顶点,率领一众不以残暴为残暴的恶党。 「倒不如说啊,掌握相关人士的弱点,该不会一开始就是他的目的之一吧?」 那绝不是光凭实力就能维持的地位,伊雷文却毫不费力站在他们的巅峰。他浑身散发的那种气质,越了解地下社会的人,越能领会其中的异样与威仪。 「昨天刚见过你嘛。」 「……!」 吱嘎一声,伊雷文将手撑到桌上,慢条斯理地打声招呼,俯视眼前的人。大赛主持人坐在那里,整张脸一下子刷白。 就是这男人意气风发地主持昨天那场腕力大赛,又在一旁伺机而动,让事先套好的人物坐上冠军宝座。 「喔,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伊雷文眯眼一笑,仿佛要把他逼进死路,一阵颤抖窜过男人的身体。 之所以举办那场大赛,想必是为了宣传这个行会的名气吧。获得冠军的男人是隶属于这个行会的矿工,至于眼前这男人被选为主持人,当然是因为他会使用强化魔法的缘故。 换言之,这是整个行会联手造假的行为。 「输给大哥的家伙还好吗?要是都强化过了,手还被折断,那就太好笑啦。」 事务所里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说中啦,伊雷文伸出舌头舔舐嘴唇,模样酷似捕食猎物的蛇。 「是说啊,你们还记得我一开始说什么吧?」 大赛的本意是宣扬行会的名声,矿工却输给了冒险者,其他行会肯定嘲笑他们丢尽了矿工的脸。万一他们使用强化魔法作弊的消息再传开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这间事务所主办的大赛,他们百口莫辩,这个魔矿国里不会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我说,有个坑道我想进去。」 「是……是。」 就是这么回事。 对于伊雷文来说,要胁手段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原来如此,只要事前准备够周全,讲两句话就解决了,真是轻松。 他在心里感谢利瑟尔做好准备,接过对方颤抖着双手奉上的通行证,看起来心情很好。那是行会干部用的通行证,只要出示这张证明就能进入坑道。 「好,谢啦。」 伊雷文满意地笑了,他把玩着手中的通行证,扫视了周遭一圈。 众人的目光各色各样,有警戒,也有恐惧。在众人注目之中,他想起利瑟尔,于是粲然一笑。那笑容一点也不沉稳,亲切友善的笑意当中,藏着露骨的白刃。 「我们观光完就会离开啦,现在就好好相处吧。」 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我们不会说出去,所以不许你们轻举妄动。 事务所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全场只有伊雷文一个人在走动。他判断他们同意了,于是在众人的凝视当中,愉快无比地走出行会。 「(队长应该觉得这样最好吧。)」 要是只有伊雷文自己一个人,这是凭暴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利瑟尔无法这么做,所以他动脑。 他只用轻柔的声音,即可达成目的。他会直指对方的过失,不留下怨恨的余地;掌握对方的弱点,教对方无法对他出手。即使行会出手,这三人组他们也无法招架,腕力大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要不是伊雷文自愿处理这件事,利瑟尔十之八九会亲自到这里来吧。一切都是为此打点的事前准备。 「果然队长最棒啦!」 伊雷文愉快地笑了。来完成交办的任务吧,他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坑道。 「队长、队长!我按照你的计划去恐吓,不对……勒索……不对,应该说是威胁他们,然后调查过坑道了喔!」 「原来你计划干这种事?」 「不,我想用的是更和平一点的方法……」 36 三人完成所有准备、进入魔力聚积地,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一路上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利瑟尔一行人还是按照老样子,继续他们的魔矿国观光旅程。今天,利瑟尔打算为王都的史塔德和贾吉买点当地特产,于是三人由利瑟尔带路,走在魔矿国的街道上。 上次造访商业国的时候,他们是为了护卫委托过去的。在工作途中采买土产恐怕会显得太过随便,因此利瑟尔没有买什么东西带回去。不过这次只是普通的观光,加上平常又受到他们二人诸多关照,利瑟尔很想买点东西送给他们。 「该怎么说,比想象中还要整洁呢。」 「整洁?」 「应该说,没什么尘土。」 这里是魔矿国知名景点之一,洞窟商店街。利瑟尔他们在商店街当中前进,时不时拐进岔路。 洞窟内部由无数的提灯照耀,几乎没有尘土的气味,也没有洞窟里那种灰扑扑的空气。内部砌着石块,壁面刻画出纹样、甚至刻有雕花,却不损伤洞窟的外观,形成粗犷却美丽的街区风景,不愧是众多匠人聚集的国家。 「队长,你要买什么啊?」 「我本来觉得消耗品比较适合……」 矿石反射着提灯的灯光,利瑟尔望着这副情景,前进的步伐毫不迟疑,目的地似乎早已决定。 「不过难得送礼,后来还是决定挑个有魔矿国特色的东西。」 老实说,应该是消耗品比较妥当吧?劫尔暗自想道。 对那两个年轻人来说,这可是第一次正式收到利瑟尔的礼物。他们俩如此仰慕利瑟尔,还真担心他们会不会一辈子把那份礼物供起来膜拜。 利瑟尔本人看起来倒是乐在其中,因此劫尔没有说出口,在一旁静观其变。 「我之前逛街的时候找到了适合的店,你们觉得实用类的东西如何?」 「喔,感觉不错啊!」 「只要你送礼的时候交代他们拿去用,也不至于摆着不用。」 「啊,就是这里了。」 穿过热闹的街道,三人踏入了更加高雅的空间。 路旁店铺贩卖的多是魔矿国特有的知名产品,比如宝石或稀有矿石、精密魔道具、精致的室内摆饰等,整排都是贩售高价商品的店面。这不是买特产的地方吧?利瑟尔领着诧异的二人,走进其中一间商店。 「欢迎光临。」 店内排列着满满的时钟、时钟、时钟。从老爷钟到挂钟都有,为数最多的则是手表,一一排列在玻璃柜当中。挑哪一只才好呢?利瑟尔凑近端详那些表,劫尔他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半放弃地看着他。 「这确实是实用类的东西没错啦……」 「但不是土产。」 不论在这里、还是利瑟尔原本的世界,时间的概念都是共通的。 时间的计量单位是时、分、秒,不过人们不太会意识到这些单位。大部分的都市设有每小时敲响一次的钟,居民的日常作息皆以钟声为基准,至于小村落则连钟声都没有。 因此,时钟与其说是生活用品,倒不如说装饰品的意味比较浓厚。由于精密度使然,钟表价格不斐,当然也就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持有。 「队长一副觉得这是小东西的样子欸。」 「对他来说是小东西吧。」 「感觉队长一定有钟表!」 「倒是没看他在用。」 利瑟尔虽然说这是实用物品,不过他并不是要贾吉他们经常使用钟表的意思。手表当成装饰品配戴在身上,也有提升形象的效果,临时需要看时间的时候也很方便,理由仅此而已。 「当作土产送人也很好呀,我想他们两人戴起手表会很适合的。」 「贾吉没有手表喔?」 「他店里的商品里面应该有吧,但好像没有他自用的手表。」 听到「土产」这个词,站在一旁的店员全力控制住差点抽筋的面部肌肉。 这手表可是魔矿国的技术结晶,没想到居然有人把它当成送礼的安全牌。不过店员判断利瑟尔是个贵族,因此表面上什么也没说。 「这种礼品要考虑到每个人的喜好,真伤脑筋。」 「只要是你挑的,他们收到什么都开心吧。」 「这点也满令人为难的呀。」 利瑟尔端详着玻璃柜,认真考虑,伊雷文也凑到他身边去看。 品味高雅的钟表琳琅满目。表面下转动的精细齿轮、手表上镶嵌的魔石、随着时间行进的指针,全都相当精美,难怪喜欢把手表当成装饰品的人如此众多。 「帮史塔德挑个简单纤细的……啊,稍微带点色彩的设计,和他搭配起来应该很有趣吧?」 「毕竟他本人没啥色彩嘛。」 伊雷文指的应该是他的特质吧。 「至于贾吉,应该挑个古董风的……」 「那家伙身材那么高,粗犷一点的比较好喔!」 「这个如何?」 「喔,这种型的不错欸,那个冰棒就给他配个金属感重一点的说不定也不赖!」 「那就挑这个镶嵌彩色玻璃的?」 劫尔斜倚在门口附近,看着二人兴高采烈地挑选手表。他不打算帮忙挑。 利瑟尔和伊雷文在这种时候绝不妥协,看利瑟尔是怎么帮某子爵包装礼物,还有伊雷文对装备堪称吹毛求疵的条件就知道了。劫尔只要东西实用就无所谓,因此这时候帮不上忙。 「这一款没有其他颜色了喔?顺便拿这个型号的新款让我们看一下吧。」 「请问这是发条还是魔石驱动?不,两种我都想看看……」 店员奔波了老半天之后,二人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款式。 「劫尔,你看怎么样?」 「不错啊。」 利瑟尔将手表拿过来让他确认。设计确实符合那二人的形象,劫尔看了也点点头。不过老实说,随便挑哪个都好,看利瑟尔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句话还是藏在心里就好。 「那就决定啰。」利瑟尔点点头,跑去请店员包装了。看来还要花点时间,劫尔叹了口气。 「你不跟去?」劫尔问。 「收到什么东西才是重点,包装随便啦。不过要是队长特地为我包装,那当然就不一样啦!」 利瑟尔再度和店员展开讨论,另一方面,伊雷文好像挑完手表就满足了。 事到如今,他还表现出一点迟来的不满,大概是因为利瑟尔没送过他东西吧。「反正队长都让我加入队伍了。」伊雷文自顾自开始辩解,劫尔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 「——、——!」 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二人立刻闭上嘴,探查外面的气息。 「这一个用缎带包装。嗯……就用那一种饰绳吧。至于礼盒的设计……嗯,这个不错。」 利瑟尔想必不可能察觉,他的说话声清晰传入二人耳中。 店员不知何时为他准备了椅子,利瑟尔正坐在椅子上挑选店员拿过来的品项。那架式看起来真是个地道过头的贵族,劫尔边想边解除了警戒,而伊雷文也 一样大笑出声。 骚动规模比想象中更大,周遭也弥漫着紧迫的氛围,但还不到情绪激动的地步。看来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什么事,二人倚靠在店门口附近,一边留意外头的动静,一边望着利瑟尔。 「马凯德……、……、遭到袭击……」 「侵袭是……、……大群魔物………这里……、……?」 对话内容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但二人按兵不动。对他们而言,那不是足以打扰利瑟尔购物的事。无论面临什么状况,他们心目中的优先顺序都不会改变,因此二人气定神闲地等候利瑟尔挑选包装。 「你们可以跟我说一声呀。」 「你挑这种东西很讲究吧。」 「我多少还是可以挑快一点的。」 但不会停止挑选包装,看来劫尔他们的判断也没什么不对。 商业国正遭遇大群魔物侵袭。周遭满是忧心忡忡的人群,大家都担心魔物会不会也涌到魔矿国这边来。 尽管想取得情报,利瑟尔他们对于混乱的谣言也没有兴趣,因此一行人漫不经心地听着各处的喧闹声,迈开脚步走向旅舍。 「原来在这一边也有大侵袭呀。」 「不太常发生。」 「原因也一样是迷宫吗?」 「没错喔,迷宫超级不甘寂寞的啦!」 「魔物大侵袭」是一种罕见的现象。 遭人忽视太久的迷宫会敞开大门放出魔物,好像在叫人快点注意到它一样。当然,大侵袭也存在并非迷宫导致的案例。 既存的迷宫不可能长期遭人忽视,所以魔物大侵袭大多发生在人们没有注意到新迷宫出现的时候。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冒险者必须参加讨伐对吧?」 「但你那时候还在挑土产嘛。」劫尔说。 发生魔物大侵袭的时候,附近的冒险者会在公会集合,组成讨伐队派遣到当地。 但是,当时利瑟尔他们还在慢条斯理地挑选礼物,错过了集合时间,魔矿国的冒险者公会已经把冒险者派遣出去了。 「是说队长,你要去喔?」 「毕竟我是冒险者呀。」 利瑟尔微笑道,伊雷文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难以接受的色彩。 基本上,只要对自己没有直接危害,利瑟尔不会主动干预任何骚乱。隔壁座位有人吵架他会冷眼旁观,纵使路中间有人拿剑乱挥,他也会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甚至有冒险者听说了「贵族冒险者」的传闻,撒谎说自己就是贵族,还打着这名号为所欲为,但就连这件事,利瑟尔也只是笑着旁观而已。 「伊雷文,你觉得我这么做很奇怪吗?」 「有一点欸。」 「那我就举出一个理由吧。」 即使在这种关头,依然不知从哪里传来敲打铁槌的声音。 匠人们只要一心一意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利瑟尔听着敲打声,有趣地笑了。 「因为子爵托我关照的人、还有贾吉的爷爷都在那里。」 「关照?啊,你是说阴郁的那个中年美男喔?」 「你是听谁说的呀?」 「大哥说的。顺便告诉你,王都那个是爽朗的中年美男。」 利瑟尔看向劫尔。劫尔微微蹙起眉头,觉得自己好像说过类似的话。顺带一提,他的说法是「长得很显眼的阴沉男人」。 伊雷文的形容也不是全错,还真难否认,利瑟尔边想边走进旅舍的门扉。旅舍主人用一种「你果然不是冒险者」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老实说,我对于普通的大侵袭没有什么兴趣。」 一行人登上稍嫌陡峭的狭窄阶梯,走向房间。 「嗯,也是啦。不过想抢业绩的冒险者还是会冲过去,干劲满满喔。」 「那边也不太可能陷入苦战。」劫尔说。 「不必担心物资问题,这是相当强大的优势呢。」 商业国这种等级的大都市,原本就能够成为坚固的防守据点。 马凯德不论城墙或指挥体制都相当稳固,都市本身不太可能毁灭。只要宪兵负责防守市街、冒险者负责讨伐魔物,这场混乱应该可以平稳解决。 「万一有大量的深层魔物跑出来,没有s或a阶的在还是没办法应付就是啦。」 「毕竟人海战术只有在中层以前有用。」 「即使如此,领主大人也能想出对策吧。」 三人走进房间,在各自偏好的地方面对面坐下。劫尔坐床上,伊雷文坐地板,利瑟尔则坐在椅子上,思量似地垂下目光。 魔物大侵袭。利瑟尔原本的世界也有这种现象,有时候,魔物大侵袭并不是自然发生的。纵观历史,人为造成的大侵袭一共发生过两次。在数百、数千年的纪录当中也不过两次,可说相当罕见。 这种人为造成的魔物大侵袭,和普通的大侵袭不可相提并论,假如只采取以往的应对措施,可能会面临难以收拾的局面。还不确定这一边是否也可能发生人为的大侵袭,至于这一次碰巧就是人为造成的机率,更是几乎等同于零。但是…… 「队长?」 「没什么。」 利瑟尔微微一笑,将落到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不论事态再怎么恶化,没有情报还是无法拟定对策。不要着急,先等一下吧。」 「不愧是领导者的发言欸,我喜欢这种说法!」 伊雷文哈哈笑着说完,忽然以戏剧化的动作弹指一声。 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应声暗了下来。往窗户一看,有个戴嘴套的精锐盗贼无声踩在窗框上,宛如打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样。这正是利瑟尔他们回到旅舍的原因。 「告诉我现阶段能掌握的讯息就好,即使只知道袭击规模也很值得庆幸了。」利瑟尔开口。 「……发生在清晨。大规模。包围马凯德,灾情轻微。」 「即使魔物只造成轻微损害,货物流通受阻也是致命伤吧。马凯德的应对行动呢?」 「……没有听说马凯德发动攻势。」 「咚」一声,一把小刀刺上精锐盗贼扶着的窗框。 是谁射出的小刀不言而喻,往旁边一看,下一把小刀正在伊雷文手上滴溜溜转动。 「工作这么随便喔,你以为现在问你话的是谁啊?」 「伊雷文,他们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搜集到情报了……」 「队长老是动不动就这样宠他们。」 伊雷文一脸不满地射出手中的第二把小刀。刀刃「咚」一声插在窗框上,声音轻得出奇。 这把刀没有把精锐盗贼的手掌钉在墙壁上,完全是因为利瑟尔在场。但刀尖其实划过了薄薄一层皮肤,所以盗贼还是尝到了讨厌的痛楚。 「这些家伙当盗贼全都当得比我还久,脑子都坏光了,我要是不做到这个地步,连沟通都没有办法咧。」 伊雷文好像只是在射飞镖一样,一脸兴味索然的表情,利瑟尔看了不禁苦笑。伊雷文说得没错,确实是他应对精锐盗贼的方式比较正确。 「但我 想继续听后续情报了。还有,别破坏旅店的房间哟。」 「好喔——」 看见伊雷文乖乖收起第三把小刀,劫尔叹了口气。伊雷文总爱说自己「变善良了」、「变人道了」,实际上他的本质一点也没变。 毕竟唯一能纠正他的人只有利瑟尔,而利瑟尔又有点放任不管的倾向,这也没有办法。 「你刚刚说魔物包围了马凯德?这么有系统的行动,不太符合魔物的习性。」 「大侵袭的魔物一般都是直接朝行进方向发动攻击。」劫尔同意。 「……传闻,高阶魔物率领低阶。最深层等级的魔物出现。」 「这样呀。」 同种魔物组成群体并不稀奇。另外,魔物大侵袭属于特殊情况,这时候魔物之间不会彼此攻击,因此可以将它们视为一支军队。 假如攻来的是一群乌合之众,我方只要凑齐相当的人数就不难迎击。但这一次,魔物却表现出足以包围都市的智力。 「魔物有系统喔……」伊雷文说。 「听起来真可疑。」 劫尔他们随口闲聊,望着利瑟尔暂停提问、陷入沉思的模样。 「现在这一带有没有高阶的家伙啊?」伊雷文问。 「a阶有几组吧,之前在商业国碰过他们来找碴。」 「出名的代价!」 「哪里出名了。」 「大哥啊,你只是做事不高调,但还是做了很多大事好吗?而且你又那么显眼,很容易被记得欸,全身穿那么黑,靠好痛!」 假如今天是利瑟尔独自待在商业国,二人一定会不顾一切赶过去。 但并非如此,利瑟尔就在他们身边,因此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只是闲聊的话题之一。这两个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要他们为别人行动是天方夜谭;但只要唯一的一个人采取行动,天方夜谭也会成真。 「我们到马凯德去吧。」 「你去准备马。队长,到东门可以吗?」 「不,我们从北门出发。方便让精锐盗贼一起来吗?」 「我的人就是队长的人啦,请便!」 「目前一共有多少人?」 「八个。」 「为什么是大哥回答啦!」 「那所有人都跟我们过去吧。」 在节奏明快的对话当中,该采取的行动一项一项敲定下来。决定出发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利瑟尔站起身来,朝着精锐盗贼微微一笑。那名盗贼从窗框上拔下了小刀,正拿着刀子仔细端详。 「准备好就请到北门集合吧。」 精锐盗贼点点头,消失了身影。 几道气息也同时消失不见,不过只有劫尔和伊雷文注意到。既然那些精锐都听见了,想必不消多久时间就能集合完毕。 「你又有什么在意的事了?」 「那边有棘手的魔物出没,一刀不出击不是太可惜了吗?」 「胡扯。」 看见利瑟尔调侃的笑容,劫尔不悦地蹙起眉头。 他确信利瑟尔没有说谎,但原因绝不仅止于此。既然利瑟尔有什么想做的事,那也无所谓了,他叹了口气。 三人整装完毕,离开了房间。到北门必须走一段路。 「啊,我忘记买甜食啦!队长,我能不能顺路买点东西啊?」 「可以呀,我也帮因萨伊爷爷买点伴手礼吧。不知道收到什么东西他才会开心呢?」 「随便买个一般老头子喜欢的东西吧。」 在场没有人催促他们要去就快点去。 男孩气喘吁吁地逆着人潮的流向跑去。 人群发出惊叫,往城门内逃窜。男孩被大人们踢开,遭遇数不清的咒骂,浑身是伤,仍然奋力鞭策自己的双脚狂奔。不久前,他还牢牢握在手中的那只柔软小手不见了——原因如此微不足道,对他来说却非同小可。 他年幼的妹妹一定还在城门外面。男孩回想起妹妹可爱的笑脸,冲出他刚刚穿过的城门。妈妈的哭喊和宪兵喝止的声音钻进耳中,男孩不顾一切,朝着视野开阔的城外飞奔。 「哥哥……!」 「妮娜!」 妹妹趴在地面,魔物已经直逼她身后。 不晓得是不是刚才被人撞倒在地,妹妹哭着说她脚痛。男孩抱起她娇小的身躯,得快点逃离这里才行。他颤抖着双脚站起身来,一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象,他咬紧牙关。 城门缓缓关闭,城墙内侧的景象每一秒都越发狭窄,心急如焚的母亲不顾宪兵阻止,发狂也似地朝男孩伸出手。 声势浩大的魔物已经逼近到眼前,不可能为了救两个小孩子敞开城门。 「……该……死!」 门内的大人们不负责任地大喊着「快点」,男孩咽下冲到嘴边的脏话,迈开脚步狂奔。 门缝越来越窄,魔物的鼻息声就近在身后,一切的一切都逼他快跑,男孩鞭策自己颤抖的双腿,拼命挪动疼痛的双脚。 来不及——他稚嫩的脑袋竟能计算出这个结论,简直不可思议。 看看自己奔跑的速度,再看看城门的距离。为了助男孩一臂之力,城墙上射出无数箭矢,但来不及,魔物没有停止逼近。脚好痛,动不了。男孩行动了,那是他保护妹妹的本能。 他放下怀中的小女孩,把她往前推,像他们在外面玩耍的时候,傍晚妈妈来接他们回家一样——男孩轻推妹妹的背,推得比妈妈更用力一点。「去吧。」他喘不过气,喉咙发不出声音。 「哥哥……?」 小女孩像平常一样朝着妈妈跑过去,娇小的背影惹人怜爱。 真可怜,她的脚一定很痛吧。妹妹跛着脚跑进母亲的臂弯,在妈妈怀抱中回头看向这里,呆呆的表情好像什么都还不懂,她稚嫩的模样看得男孩笑了出来。 城门逐渐紧闭,大人已经无法钻过门缝,来不及了。男孩疼痛的双脚一步也动弹不得,想到再也不必勉强自己迈开脚步,他甚至感到一丝安心。 「————!」 放声哭喊的母亲抱着怀中幼小的妹妹,透过城门的缝隙,她们最后只看见男孩满足的笑容,以及朝着男孩猛扑而来的魔物,张开骇人的血盆大口准备撕咬猎物。 「劫尔。」 一道沉稳的嗓音落下,刺耳的爆裂声响起。就在城门即将隔绝外界的瞬间,关到一半的石门突然静止不动。 有个人独自挡住了十人合力也难以推动的城门,众人纷纷看向那个全身黑衣、霸气凌厉的男子。 人群错愕不已,全场霎时间陷入静默,最清楚状况的应属男孩的母亲和妹妹了。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阖上的门缝,差点亲眼见到惨剧发生,因此目击了直逼男孩身后的魔物被弹飞的瞬间。 「动作快,它们暂时后退是出于警戒,马上又要发动攻势了。」 「我知道。」黑衣男子应道。 「伊雷文,别让魔物入侵。」 「好喔!」 看见此刻现身的人物,众人纷纷屏住呼吸。 浑身黑衣的男子一手撑开巨大的石门,一头鲜艳红发的男子拔剑牵制前来制止的宪兵,然后,一名气质高洁的男子悠然走出城门。 城门打开了,原野上魔物肆虐,原本四处逃窜的民众眼前毫无防备,他们却茫然看着现身的三人。那三个人的气场,足以在这种状况下夺去人们的判断力,群众只能愣愣看着那道背影朝着男孩走近。 插图p004 「咦……」 呆立原地的男孩,也抬起头来愣愣看着那道朝他走近的身影。他忘了不久前的安心感,也忘了逐渐涌上心头的恐惧,那人沉稳的微笑看得他出神。 好像听见魔物的低吼在近处响起,但他无法思考。沉稳的微笑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双手。男孩无力抵抗,被那人抱了起来,动作温柔得教他困惑。 那个人抱着他,手掌抚过他的头发,拍抚背部,唤醒了男孩不知不觉间遗忘的颤抖。自己在怕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 「……呜……」 会弄脏大哥哥干净的衣服——这念头一瞬间闪过脑海,但男孩忍不住眼泪,他颤抖着喉头,强忍什么似地将脸埋进那个人的肩膀,紧紧抓住眼前的衣料。 「你做得比谁都对。」 温柔的声音在男孩耳边低喃。 「相信我。」 男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缓缓从那人的肩膀上抬起脸来。放眼望去,一齐袭击过来的魔物占据了他的视野,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害怕了。 「我会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尊敬你。」 一阵旋风咻地刮起,扑咬过来的魔物被那阵风撕裂,溅出鲜血。男孩位居旋风中心,只感受到些许微风,一时间还没有注意到那是魔法。 「所以,别怕。」 举止沉稳的男子从容不迫地走向城门。 男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了。因为他被大家抛弃了,他一心以为那道冰冷的石门就是众人的选择,是世界的选择。 但现在,男孩知道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眼前的男子肯定了他的举动。 「不过,守护到最后一刻,才是真正的守护。万一你死了,妹妹会变成不幸的孩子哟。」 「我不要这样。」 「没错。所以,你要变得更强大才行。」 那不是命令,是春风化雨般柔和的声音。 这句话悄然落进男孩心底,他觉得很有道理。尽管不清楚该怎么做,这已经足以成为他下定决心变强的契机。 男孩轻轻点头。大哥哥听了,赞赏似地轻抚他的背,他一点也不难为情,只觉得好骄傲。 「关门啰。」 「麻烦你了。」 两人一走过黑衣男子身边,挡住城门的手便放开了,石门缓缓阖上。 被吹飞的魔物猛地朝这里冲过来,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隔着温暖的肩膀,男孩看着这一幕,这一次,逐渐阖上的门扉不再令他绝望。 城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牢牢关上,同时,一阵小小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男孩露出笑容,回头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清脆的「啪」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自己怀中柔软的小脸颊上。利瑟尔眨眨眼睛看着这一幕,接着露出苦笑。他没有类似经验,不过母爱有时候强烈得足以刺痛肌肤。 那位母亲在他眼前大哭出声,她怀里的小女孩天真地笑着,朝哥哥伸出小手,利瑟尔于是将男孩放了下来。男孩抬头看着他,利瑟尔伸手摸摸他的头,手掌遮住了男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接着,他看向男孩的母亲,看样子她的安心、愤怒和喜悦还会再持续一下子。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了,那位母亲带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朝利瑟尔深深鞠躬致谢。利瑟尔摇了摇头。 「要不是这孩子采取行动,我本来打算放弃救小妹妹了。乱来确实该挨骂,但请您别忘了以他为荣。」 「好、好的……!」 母亲话音颤抖,迭声道谢。利瑟尔微微一笑,便径自走向劫尔他们身边,甩开群众缠人的视线。事情平安落幕,宪兵也终于开始引导城门内侧的民众。 看来这道城门是第二次关闭。发生魔物大侵袭的时候,马凯德立刻关闭了所有城门;然而事出突然,许多民众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来到商业国,没有补给物资又无法立刻折返,因此被困在城门外。宪兵建立起支援体制之后,才将这些民众聚集到西门,掩护他们进城。 利瑟尔他们不是从城门进来的,不过碰巧遇上了开门的时间点。 「嗯?」 他看向劫尔和伊雷文,发现有几位宪兵包围着他们。 是宪兵来找他们麻烦吗?两人都嫌麻烦似地假装没看见。伊雷文竟然有办法忍住不出手,利瑟尔边想边仔细一看,原来是劫尔不动声色地压着伊雷文的剑柄,阻止了最糟的事态发生。 伊雷文那副不满的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利瑟尔面露苦笑,喊了他们一声。 「稍微耽搁了一下呢,我们走吧。」 倚在城墙上的两人挺起背脊,朝利瑟尔走过来。 「等一下!」 听见宪兵出声拦阻,利瑟尔看向他们。他大致猜得到这些人想说什么。 「你们让这么多人陷入危险,只为了救一个人!这种行为根本不算正义!」 「有他们两个人保护大家免于危险呀?」 「要是有什么万一……!」 「别说万一了,就是亿万分之一也不可能。」 利瑟尔微微一笑,从容开口。 「假如这两个人也拦阻不了魔物的攻势,那就该弃守了吧。魔物的威胁要是强大到那种程度,有没有关上城门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觉得利瑟尔在开他玩笑,男性宪兵长气愤难当,又开口说了什么话。 利瑟尔偶然看见宪兵长身后,有位面熟的宪兵正尴尬地别开视线。那是上次造访商业国的时候,由于憧憬一刀,而对利瑟尔恶言相向的菜鸟宪兵。 利瑟尔朝他挥挥手,只见菜鸟宪兵把身体又缩得更小了。看来他多少认同了利瑟尔的实力,太好了。 「我在讲你有没有在听!」 「当然。」 差不多该结束这段对话了。瞥见劫尔兴味索然的模样,利瑟尔这么想道。 「不过,我们双方都没有空闲时间争吵了,不是吗?」 「这……但是,下次不可以让你们再做出同样的事情!」 「我们也许还会这么做吧。」 利瑟尔这句话没有什么弦外之音,他干脆地说完,目光飘向人群,进城的民众在宪兵引导下逐渐走远。 凝神一看,那男孩正不断回头看向这里。万一和妈妈走散就不好了,利瑟尔比手势要他转向前方,男孩见状用力挥了挥手,便面向前方,不再回头。 「只是我想,应该不太可能。」 「什么……」 利瑟尔也挥手回应,接着看向面色凝重、一脸无法理解的宪兵长。 「我们为了救一个人,让大众暴露在危险之中,而且这么做也可能导致事态恶化……这些我们都非常清楚。」 「那你还……!」 「我们是了解这些代价才行动的。」 劫尔带着讽意嗤笑出声,伊雷文愉快地冷笑——那是对于利瑟尔说的话由衷表示同意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误以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了?」 宪兵长无言以对,嘴巴一开一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利瑟尔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们只是舍弃群众,选择了那孩子而已。一边是为了求生,宁可推开小孩、自己往前跑的大人,一边是为了拯救妹妹,不惜逆着人潮挺身而出的小男孩——假如让你选,你会选哪一边?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而已。」 听见这段话的宪兵全都哑口无言。 正如这名气质高洁的男子所言,这段话根本称不上正义;然而,刚才在他们眼前上演的救人戏码又美得无懈可击,他们无法断然反驳。 「我们走吧。」 「嗯。」 「好喔!」 利瑟尔迈开步伐。劫尔瞥了那群僵在原地的宪兵一眼,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伊雷文则毫不掩饰嘲讽的神情,冲着他们轻声说: 「快鞠躬道谢说『感激您大恩大德帮我们擦屁股』啊,这点事还要人教喔?杂鱼。」 「伊雷文。」 「好啦——」 望着那人哈哈笑着走远的背影,宪兵们使劲握紧拳头。他们对于自己的行动绝不后悔,懊悔的是自己的无力。于是这群宪兵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归各自的工作岗位。 走在没有人烟的街道上,利瑟尔忽然面露苦笑,劫尔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 「不可以太欺负他们哦。」 「吼唷——」 「他们做得没有错,守护多数民众才是宪兵的职责。」 在原本的世界,这人理当站在宪兵那一边才对,劫尔暗自想道。 舍弃少数,保全大多数——对于领导国家的重臣而言,数量往往才是价值所在。不过在利瑟尔心目中,应该有唯一一人属于例外吧。 只是换个立场,利瑟尔就敢堂堂采取这种行动。心态转换得还真快,劫尔半带佩服地轻叹一口气。 37 商业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 这里的街道原本比任何国家都要热闹,此刻却全无人烟,一向震耳欲聋的叫卖声也听不见了。原本轻快的气氛不再,空气中弥漫着不安,显得沉重凝滞。 为了让这座城市恢复原本的样貌,沙德不断发下避难与防卫指令。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但是从他忿忿蹙着眉头的模样,可以看出状况还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伴手礼,大家一起吃吧。」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 面临这种状况,利瑟尔还跟因萨伊开朗地打着招呼,沙德锐利得能杀人的视线瞪向他们两人。 他美丽的容貌上多了几分疲劳的神色,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浓重又醒目。魔物大侵袭无从事先预防,只能被动采取应对措施,忙得他不可开交。 偏偏利瑟尔一行人又在这时候来访,沙德的疲劳感更强烈了。 「先前老夫家的乖孙受你照顾啦。」 「不,我没有特别做什么,这都是贾吉努力的成果。」 「不愧是老夫的金孙!嗯?话说回来,怎么有张生面孔啊?」 「你好——是说贾吉的爷爷也太年轻了吧!」 「搞什么,这新来的看起来真可疑啊。」 因萨伊和贾吉不一样,他不会不好意思说出对伊雷文的评语。 看这时间点,大概跟盗贼团脱不了关系吧。因萨伊这么猜测,教人不得不佩服他观察别人的眼光。不过,他也压根没想过眼前这小子正是盗贼团的首领。 「谁让你们进来的。」 忽然响起一道蕴含杀气的声音,将和乐融融的气氛破坏殆尽。 这也是当然的,利瑟尔看向声音的主人,沙德。他们不是来搅局的,但确实妨碍到沙德办公了。 「好久不见。楼下那位店员见过我们,立刻放我们进来了。」 「因萨伊!」 「这么说来,老夫确实是交代过他们无条件让这些小子进门啦。」 沙德所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领主官邸,而是因萨伊的店铺。 「小子,还真亏你们能找到这里啊。」因萨伊说。 「假如以领主大人坐镇指挥为前提,还满容易猜到的呀。」 利瑟尔面露微笑这么说,听得沙德苦涩不堪地皱起脸来,老翁则哈哈大笑。 领主官邸前的广场位于商业国的中心地带,现在,广场上无数的流动摊贩都已经撤除,避难的民众挤得整个广场水泄不通,连传令兵都难以通行。而且,每次采取对策的时候都惊扰人民也不太恰当。 那么,该以哪里为据点呢?由于沙德不愿在群众面前现身,可能的地点并不多。其中,传令人员出入最自然、物资运送流畅,又容易汇聚各方情报的场所,就是这里了。毕竟,这里可是贸易业的大本营。 「所以呢,你们有什么事?」沙德问。 「我是来与您共享情报的。」 「驳回。跟一介冒险者共享情报?」 沙德冷冷啐道,但这句话不代表拒绝的意思。 他这么说是当然的,以利瑟尔他们的身份,原本连待在这个地方都不被允许。更别说这里还有旁人的目光,冒险者公会的公会长、率领宪兵的宪兵总长都在场,这些支持着商业国的大人物听到「冒险者」这个词,纷纷错愕地看向这里。 「请您当作是跟『一刀的队伍』共享情报吧。」 「……说吧。」 判断力相当优秀,利瑟尔微微一笑。 伊雷文不晓得哪里看不顺眼,只见他讽刺地吊起嘴角,正要开口,劫尔马上狠狠往他后脑勺打下去。这一拳是叫他不要不分对象随便挑衅。 「这次的魔物大侵袭,只采取以往的应对措施恐怕会有危险。」 「大哥打我、大哥打我!」伊雷文跑来告状,利瑟尔面露苦笑,轻轻拍着他挨揍的后脑勺表示安慰,一面凝视着讶异的沙德。 「这是什么意思?」 「我到城外看过了,不同种族的魔物之间形成了阶级关系。」 「……什么?」 一位女子不禁错愕地问道。她身穿冒险者公会的制服,样式和利瑟尔熟悉的公会制服有所差异,想必是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长。 「高阶的石巨人,率领着低阶的魔狼。毕竟这件事跟迷宫有关,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说不定这就是那个迷宫的特色咧。」伊雷文插嘴。 「什么迷宫会有这种特色……」劫尔吐槽。 「相亲相爱迷宫?」 一想到这种迷宫的魔物正在朝这边发动猛攻,总觉得更恐怖了。 听见伊雷文那句话,大家纷纷沉默以示吐槽。沙德则无动于衷,他一边对着不断进出室内的众多传令人员一一发下指令,一边开门见山地问: 「异变的原因是?」 沙德的表情相当不悦。他气自己言行不一,刚刚才将利瑟尔贬为「一介冒险者」,现在却向对方打听关键情报。我明明不介意呀,利瑟尔莞尔一笑,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巨幅地图。 「现在还没有定论,对方不行动就无法判断。」 利瑟尔的目光仔细扫过地图,沙德装作没看见。 「啊,那我们差不多该离开了。冒险者就该有冒险者的样子,我们去帮忙防卫吧。」 「该去哪里啊?」伊雷文问。 「先削减敌方数量。」劫尔答。 「那就是城墙啦?」 宪兵专精于维持治安,负责在城墙内侧保卫国民;冒险者专精于驱除魔物,负责在城墙外侧对付外敌,适才适所。 「老夫记得,冒险者是根据阶级分配岗位啊。哎,你们之前说队伍阶级是d,是吧?」 「啊,现在升上c啰。」 「小子,看你高兴成这样。照这样看来,分配到的位置难保不会糟蹋你们的实力哪。」 因萨伊哈哈大笑。真有道理,利瑟尔看向劫尔,只见他满脸不悦地别开视线。 「好啦,小伙子好好去大闹一番吧。」 「我们会努力的。」 不晓得能不能满足他的期待。利瑟尔露出苦笑,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才刚踏出一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朝沙德看去。那张超凡脱俗的美丽脸庞皱成了苦瓜脸,何必这么提防我呢?利瑟尔的嘴角染上笑意。 「您的脸色十分疲惫,伴手礼请您务必一尝。」 「驳回。」 利瑟尔一行人告辞之后,便走出门外。 房门一关上,沙德用力揉起眉心。周遭人们七嘴八舌地问他刚刚那是什么人,就在沙德坚守沉默的时候,难以接受的光景忽然映入视野一隅,他勉为其难朝那边看去。 因萨伊嘴巴一边咀嚼,一边朝沙德递出盒子。不用说,那是利瑟尔带来的特产。 「不用给我。」 「很好吃哦?」 「我说不用。」 「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别逞强啦。」 因萨伊巴着他不放,硬要把特 产塞到沙德嘴里,最后还逼他不吃就不准继续办公。 「好吃吧?」 「……」 「不过,那小子还想当个称职的冒险者啊,太不搭调啦。」 恰到好处的甜味,滑顺的口感,这份魔矿国知名点心确实相当美味。 沙德不得不承认,他疲惫的大脑开始恢复转速了。但是,连吃个点心都逃不过利瑟尔的如意算盘实在教他恼火,所以他打死也不愿意说它好吃。 站到城墙上,连远方的地平线都一览无遗,微风吹动头发。 发丝拂过利瑟尔的眼角,他微微垂下眼睑,低头看向下方遥远的地面。底下有个独立于城门之外的侧门,供通行之用,众多冒险者正在侧门前作战。 「不愧是冒险者,大家都很习于作战呢。」 「大概想趁现在减少魔物数量吧!」 「赶在棘手的魔物出现之前。」 附近没有深层等级的魔物,冒险者应战的身影熟练俐落,高阶级并不是虚有其名。 袭来的魔物数量众多,难以一眼看出冒险者的战果,不过魔物的数量确实在减少当中。唯一可惜的是,他们没有闲工夫剥取素材。 「b阶以上的队伍到地面作战!c阶、d阶负责掩护,e阶以下负责搬运物资。不要忘了从城墙上掩护攻击!」 不远处的城墙上,忽然传来激励士气的号令。 看样子,发号施令的是位冒险者。旁边站了一位神情紧张的公会职员,是蕾菈,利瑟尔之前在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见过她。 「那位冒险者是谁呀?」 「谁知道。」 「不知道欸——」 利瑟尔将兴趣缺缺的二人抛在一边,回想公会规章。 不只是魔物大侵袭,凡是城市遭受魔物攻击时的应对方法,规章当中都有明确记载。冒险者须至最近的冒险者公会集合,并遵从公会职员指示前往作战,以及—— 「原来如此,他是公会指名的指挥官呀。」 「指名?」 「发生魔物袭击的时候,规定是尽可能由公会职员指挥作战。假如职员无法指挥,就必须指定冒险者担任指挥官。」 「原来还有这种规定喔!」 「除了你大概没人知道。」 要蕾菈负责指挥冒险者,对她来说负担确实太大了。 她的实力不弱,一对一可以将d阶级冒险者打到跪地求饶,但是能不能在这种危机中带领众多冒险者应战,那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指定了眼前的a阶冒险者担任指挥官。 冒险者基本上不遵从任何人的命令,但只要对方的实力比自己强大,他们多少愿意服从。蕾菈这个决策相当英明。 「那我们负责掩护喔,从这边就是用弓箭啰?」伊雷文说。 「大概吧。」 「伊雷文会使用弓箭吧,袭击我的时候弓术也很高明呢。」 「队长,你这样讲我心情好复杂喔。啊大哥咧?」 「用过几次。」 只是挥剑作战比较符合劫尔的性格而已。 看样子大哥使用弓箭的技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伊雷文跑到旁边,拿了两把闲置的弓回来。 「咦,没有我的?」 「啥?」 「嗯?」 利瑟尔正要伸手去接,才发现没有自己的份,百思不得其解。 「队长,你会用弓箭喔?」 「没有用过耶。」 碰也没碰过弓,怎么还想光明正大拿来用? 利瑟尔一副有点惋惜的样子,他大概只是想试用看看而已吧。假如误伤我军就不好了,劫尔他们只抛下一句「下次再让你用」,没有把弓箭交给利瑟尔。 「你用魔法就好。」 「对嘛队长,这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欸!」 前卫负责拦阻魔物,再由魔法师一网打尽。 现在利瑟尔受到坚固的城墙保护,这种作战方式相当理想。往混战区域施放魔法可能危及友方,不过从城墙上放眼望去,连后方群聚的魔物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没有看见其他人在使用魔法呢。」 「应该分派去负责强化了吧。嘿咻!」 「哇,好厉害哦。伊雷文,你射中了耶!」 「射中啦。」 「你们这样讲也算是夸奖喔?」 伊雷文射出的箭矢不偏不倚刺中了一头魔物。 瞄准的位置果然是脑门,他为什么对脑门如此执着?利瑟尔和劫尔不由得定睛看着那只头上插着箭矢的魔物,这时,伊雷文又拉弓射中了另一头魔物的脑门。 「来啦,大哥也来打!」 「我技术不怎么样喔。」 劫尔也举起弓箭,尽管久未用箭,他拉起弓来还是架式十足。 他瞄准目标,眉间蹙得更深了,本来就凶神恶煞的相貌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被这张脸狙杀可不是开玩笑的,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看着这一幕。就在这时—— 「呃。」 「啊。」 「哎呀……」 一道响亮的「啪喀」声,劫尔手中的弓硬生生断成两截。 「好惊人的技术。」 「啰嗦。」 「拉弓拉到断掉喔,根本不是人!」 「吵死了。」 「劫尔,手没受伤吧?」 听见利瑟尔这么问,劫尔不以为意地朝他挥挥手,将报废的弓丢到一旁。 伊雷文看了哈哈大笑,他扬起狡黠的笑容,拿起一支箭矢搭在弦上,接着使尽浑身的力气拉弓。不论他再怎么拉,弓身只发出吱嘎声响,一点也没有折断的迹象。 随着弓弦咻的一声回弹,又一支箭矢插上魔物的脑门。 「真厉害。啊,劫尔也试试丢石头如何?以你的臂力,用丢的也——」 「丢你个头。」 一群射箭掩护的人当中,一个男人独自丢着石头,这情景太诡异了。 隔着一段距离,蕾菈也听见了这阵欢声笑语。尽管在这场重大危机当中传来嬉笑声,蕾菈却毫不介意,既然身为冒险者,在战斗当中一定也有余力开开玩笑吧。 气氛好像很欢乐。蕾菈轻笑着这么想道,漫不经心地看向那里。 「——什唔啊唔啊唔啊啊啊啊啊!!」 「!?出了什么事!」 蕾菈的动摇之强烈,连她身边冷静发号施令的冒险者指挥官,都吓得肩膀猛力抖了一下。只见蕾菈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欢喜、恐惧还是惊愕的表情,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某个地方。指挥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蕾菈抖得太大力了,他看了一下子才搞懂她在指哪里。 「什么,你说那三人组?……为什么会有冒险者以外的人待在这里?」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的,他们是冒险者……应该是!」 贵族跑到这种地方闲逛实在不太寻常。负责指挥的冒险者才刚皱起眉头 这么想,蕾菈却说出一句教他不敢置信的话,紧接着从他眼前哒哒哒火速飞奔出去。 「好好好好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有精神。」 「有精神?这应该叫做形迹可疑吧?」 一个兽人甩着鲜艳的红发这么说。人变多了!蕾菈不禁嘴角抽搐。 这个队伍拥有打倒地底龙的实力,这位新加入的兽人一定也是绝对强者。看他跟另外二人站在一起也不会格格不入,绝对不会错,蕾菈如此确信。自从遇见利瑟尔他们之后,蕾菈看见a阶冒险者也不觉得感动了。 「为为、为、为什么你们在这种地方握着弓箭呀!不到底下吗!?」 「?指令说阶级b以上才分配到地面作战,以我的阶级……」 「e阶对吧!?啊,我想起来了,你是e阶!队伍阶级是c!」 「啊,后来我顺利升上d阶啰,不过队伍阶级没变。」 「升阶了!恭喜你!」 蕾菈朝气十足地道出恭贺,接着崩溃跪地。 「呜哇啊啊啊太浪费啦啊啊啊啊!」 看见蕾菈抱头哀号,附近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有点恐怖。 这家伙很懂嘛,伊雷文露出狡诈的笑容。劫尔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利瑟尔则朝蕾菈伸出手。 「请起来吧,职员小姐,弄脏你那身整齐的制服就不好了。」 「呜……谢谢你……」 蕾菈伸出手,举棋不定地游移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戒慎恐惧地放到利瑟尔的手掌上。 「话说回来,职员小姐,令堂是公会长吗?」 「啊,是的!咦,你们见过——」 「喂,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指挥官暂时发完号令,终于追到蕾菈身边来。 透过公会职员转达,指挥官才能掌握商业国的整体动向,因此他必须与职员共同行动。蕾菈明知如此,还是不顾一切冲出去,指挥官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不好意思,不小心跟她聊得太久了。」 「不会。………………你是冒险者喔?」 最后的最后,指挥官忍不住脱口说出真心话。 我最近明明比以前更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呀?利瑟尔满脸不可思议,劫尔和伊雷文则望着他心想,这家伙又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了。这男人不会高估自己的实力,也不会妄自菲薄,为什么只有扯到这一点的时候标准这么宽松? 「话说回来,这次歼灭魔物是你的指示吗?」 利瑟尔忽然这么问,身为指挥官的男人诧异地开口回答。 「也不算是歼灭……只是侧门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攻陷,我才会下令优先对付集中在侧门的魔物。」 「也就是说,魔物蓄意瞄准侧门进攻?」 男人听了瞠大眼睛。他在魔物大侵袭的战场上,跟一个区区的c阶冒险者交谈,心里对此却没有任何疑问。 「……!不,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证据不足以完全否决这个可能呀。」 指挥官必须预先设想各种情况。 即使最后只有一个选项能够脱颖而出,指挥官也必须准备其他备案。从众多选择当中挑出一个最佳方案,和除此之外无计可施,状况可是天差地远。 「只是猜不透它们攻进城内的目的……嗯……」 利瑟尔沉吟道,往下看向侧门前奋力搏斗的冒险者们。 他的态度气定神闲,要是听不见城墙下方传来的战斗声响,利瑟尔站在城墙上远眺的情景看起来是如此和平,甚至沉稳得仿佛无意迎战。 「恕我僭越,现在还是专注于守备比较恰当。」 「那些冒险者在底下奋战,我难道要叫他们假装没看到魔物?」 利瑟尔事不关己的表情,终于激发了指挥官早该抱有的抗拒感,于是他不悦地这么回道。利瑟尔闻言眨了眨眼睛,接着抱歉地垂下眉头。 「假如造成你的不快,还请你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我无意否定你们的努力。」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指挥官竖起眉毛质问,他浑身散发身经百战的气魄,周遭的气氛倏地绷紧,简直能刺痛肌肤。 利瑟尔却泰然自若地面对他。在利瑟尔身后,原本望着城墙外闲聊的劫尔和伊雷文也闭上嘴巴,眼神紧盯着那位冒险者不放,却不打算插嘴。 这情景看得蕾菈嘴角抽筋,她拼命来回望着利瑟尔和指挥官,然后终于下定决心,张开双手挡在二人之间。 「等一下,指挥官大哥,要吵架也要看一下对象呀!不要这样嘛,要是你被人处理掉,我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放心,我不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的。」 「我也想听到后面那两位大哥这么说!」 后面?利瑟尔回过头去。 劫尔兴味索然地观察着城墙外侧的战况,伊雷文露出灿烂的笑容,朝他挥挥手。伊雷文有点可疑,利瑟尔边想边笑着回过头来,看向蕾菈。 「你选了一位很好的指挥官。」 「咦……」 蕾菈睁大眼睛,利瑟尔转而看向指挥官。 「你懂得尊重其他冒险者,是非常理想的指挥官。只不过,这次优先的重点应该不是歼灭魔物,而是保卫商业国,对吧?」 「……这我知道,所以才应该尽早削减魔物的数量。」 「但是,既然还不知道对方的策略,还是应该避免一口气派出所有战力。」 「策略?」 这个人在说什么?指挥官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魔物大侵袭没有初期或尾声之类的阶段之分。战局中多少会出现突发状况,但对手是魔物,不懂得留存体力,也不懂得牵制敌方,只会一味发动攻击。倒不如说,压下初期的攻势才是我方的作战重点,否则后续免不了陷入苦战。 「喂,来了。」 「哇靠,太夸张了吧!」 忽然,劫尔他们望着城墙的另一端这么说道。 利瑟尔从容不迫地回过头去。指挥官也跟着看向那里,眼前的景象看得他不禁瞪大双眼。 「没错,策略。也可能发生始料未及的状况,对吧?」 城墙远方,有个庞然巨物。 阳光下,巨大的石巨人摇摆着白色的躯体,高举双臂。它的体型太过庞大,乍看之下动作显得相当缓慢,但是响亮的轰隆声足以传到城墙边,可见它不如想象中迟钝。 然而,指挥官错愕的原因并不是石巨人,而是因为从它那双巨大手腕中抛出的东西,任谁都无法想象。 「魔狼!?」 魔狼蜷起身体,朝着城墙上方、城墙内侧落下。危机突然从天而降,指挥官正准备紧急发下指令—— 这时,只听见利瑟尔轻声低喃,几支火焰箭矢应声出现在他周围。就在魔狼逼近城墙的瞬间,所有火箭同时射出。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热风,火焰霎时间包覆了那些魔物,它们发出惨叫,往城墙外侧坠落。 「看来从现在开始,战况演变的速度会更快。」 指挥官原本哑然看着这一幕,这时忽然回过神来,看向石巨人。它硕大的身躯只要高举双手就能轻而易举攀上城墙顶端,此刻正缓缓蹲下,等待魔狼爬到它手掌上。 「看它的高度,应该是魔物图鉴上最高纪录的尺寸。」 「最高纪录?」 「十公尺。」 「啊,差不多差不多。」利瑟尔一行人眺望着远方,蕾菈无暇顾及他们,惊慌失措地跑近指挥官。指挥官一边对冒险者下达巩固防守的指示,一边迈开步伐,焦躁全写在脸上。蕾菈快步走在他身边。 「指指指指挥官大哥,有没有办法可以对付那个石巨人呀……!」 「只有一个办法……只能一路从这边排除魔物,杀到石巨人旁边解决它……」 即使目前停留在商业国的a阶冒险者都集合起来,也不可能办到这种事,指挥官的神情中满是悔恨。 「要是有s阶在就好了。」 「原来没有那种等级的强者就没有办法……天啊太绝望了……」 蕾菈放弃似地垂下肩膀。她正想回头看向石巨人,映入眼中的情景却看得她睁大双眼,紧接着换上闪闪发亮的眼神。 「不,不绝望!万岁!」 蕾菈高举双手欢呼,指挥官也急忙朝那里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人不敢置信。 「真的没问题吗?很高耶?」 「连我都可以,轻松简单啦!出发!」 「你们待在这里别乱跑。」 满脸不甘愿的劫尔正遭人推落城墙。 这一幕实在太令人震惊,看得指挥官一时间顾不得现在的状况,铁青着脸跑到城墙边,蕾菈也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 「喂!」 「指挥官大哥,你在担心什么啦!没问题的!」 「为什么你笑得这么开心啊!」 蕾菈知道,利瑟尔他们曾经坠落将近两公里的距离,跟洞底的地底龙作战之后平安归来,所以一点也不担心。看见她满面的笑容,指挥官不寒而栗。 劫尔从城墙顶端落下,逐渐逼近地面,一身黑衣在风中飘扬。他没有伸手触碰背后的城墙,直接着地,风压卷起一阵尘土。 「那是怎么办到的呀?」 「我也不知道欸。」 看见劫尔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一脸不悦地拍掉身上的砂土,城墙上的利瑟尔和伊雷文深感不可思议。 「大哥太厉害啦,我要靠着城墙缓冲几次才有办法跳下去欸。」 「你也很厉害呀,换作是我就直接摔成肉泥了。」 劫尔从城墙上摔下去还毫发无伤,利瑟尔他们看见这一幕还不以为意地闲聊,蕾菈在一旁使劲拍手,这一切指挥官都无法理解。太超脱常人的理解范围了,甚至有点吓人。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一刀呀,一刀!指挥官大哥,你一定听过吧!?一刀毙命的那个一刀!」 「劫尔的别名有点令人害臊呢。」 「大哥之前也咕哝说他不喜欢。」 那个人物在冒险者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闻他的实力甚至凌驾s阶级,一向独行,却拥有最强冒险者的头衔。他一挥剑能斩杀一切,从来不和任何人搭档。 传闻总是比实情夸张几分,指挥官也半信半疑。 「没想到都是真的……!」 剑身纤细的大剑每一次挥下,魔物的鲜血就在半空中飞舞,只消一剑,袭击而来的魔物便倒地不起。 数量在他面前不具意义,那剑法毫不矫饰,带有俐落的美感,使得旁人错觉他所做的事情易如反掌。劫尔杀出一条血路,抵达巨大石巨人的脚边。 站在城墙上方的冒险者看得出神,甚至忘了要牵制魔物。 「啊。」 「嗯?」 「不,没什么。」 「什么啦?」 听见利瑟尔忽然轻呼一声,伊雷文坚持追问原因。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尺寸的石巨人的魔石。」 「啊,从这边喊大哥应该也听得到吧……大哥——!队长说他想要魔石——!」 竟然在这种时候要求这个?周遭人群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劫尔似乎也听见了伊雷文的声音。 他背朝这里,将大剑换到另一手,举起单手示意。群聚在石巨人周遭的魔狼一口气朝他袭来,劫尔闪身避开,挥剑将它们斩落在地,锐利的目光紧接着锁定石巨人庞大的身躯。 「谢谢你,伊雷文。」 「嗯。是说大哥连听觉都是怪物等级喔?」 剑影一闪,速度快得不像大剑。 它岩石般坚硬的身体本应弹开所有剑刃,却没能挡下劫尔的攻势。他斜劈一剑,打横又是一斩,一回身顺势砍向其他袭来的魔物。巨大的手掌从上方伸来,劫尔瞥了手掌落下的阴影一眼,面不改色地扬起腿。 那鞋跟就这么往它粗大石柱般的腿部踢下去,不偏不倚砸进两道刀痕相交之处。 「喔,干得好!」 伊雷文喃喃说完,石巨人庞大的躯体也同时倒向一边。它单手撑到地上稳住身子,雷鸣般的重低音轰隆隆传到城墙边。 但那只手也被劫尔击碎了。白色的巨大身躯翻转过去,缓缓倒落地面,周遭的魔物也急忙跳开。唯有劫尔一人往前走近它巨大岩块般的头颅,上头有两个空洞直盯着他看,他举剑朝着空洞之间一刺。 「嗯?」 那具庞大躯体逐渐崩毁,所有人都无法移开目光,这时劫尔却回头望向城墙。 他的视线笔直向利瑟尔投来,尽管距离遥远,利瑟尔总觉得对上了劫尔的眼神,于是眨了眨眼。接着,只见他笑了开来。 「大哥说什么啊?」 「他好像砍到核心了。」 「哎呀,太可惜啦!」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伊雷文也哈哈笑出声来,指挥官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 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那是一刀?原因无他,因为那个人身边有利瑟尔他们在。刚才他和人说笑的模样,令人一时之间无法联想到传闻中的那位最强冒险者。 「原来他组了队伍啊……」 不可思议的是,一刀和他们站在一起,却显得如此自然。 「一般大概会觉得他堕落了吧,但是——」 「作为冒险者的水准反而提升了,对吧?我懂。」 望着面带微笑的利瑟尔,指挥官和蕾菈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劫尔回到侧门,在场的冒险者纷纷让路。 连一滴魔物的血都没溅到他身上,冒险者投来的目光里有畏惧,也有憧憬,但劫尔丝毫不以为意。他径自穿过侧门,正准备立刻回到城墙上,却忽然停下脚步。 「辛苦了。」 利瑟尔正好从他身旁的楼梯走了下来。不是交代你别乱跑?劫尔蹙起眉头,看见伊雷文跟在利瑟尔身后,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要不是有伊雷文 在,即使利瑟尔再怎么拜托他,他也不会独自跑去对付石巨人。 「魔石坏了,抱歉。」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你累不累?」 「不累。」 不愧是劫尔。利瑟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 所有冒险者都震慑于一刀的强悍,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若能借此激起冒险者们的斗志,那当然很好。但是,万一他们产生依赖心态,觉得凡事只要有劫尔挡着就好,那问题就严重了。 利瑟尔思考了片刻,仰头望向城墙顶端。视线另一端,蕾菈正兴奋地向他挥手,指挥官也在她身边。 「其他地方或许也出现了这种异常状况,方便让我们先离开一下吗?」 利瑟尔稍微扯开嗓门这么说,周遭的冒险者听了,一下子全都看向他。 魔物之间彼此联手,试图以出乎意料的手段侵入城墙,这种反常的事态足以扰乱他们的平常心。劫尔是能保全他们性命的强者,利瑟尔却想将他带走——投向利瑟尔的目光当中,下意识混杂了些许敌意。 「杂鱼。」 伊雷文低声啐道。他迈开脚步,正准备为利瑟尔挡住那些家伙的视线,利瑟尔却委婉拒绝了他,反而朝着那群冒险者粲然一笑,开口说道: 「劫尔很厉害吧?但我不会把他让给你们的。」 嗓音里带着几分自豪,冒险者们一瞬间无言以对。 同时,先前险恶的气氛也烟消云散。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伊雷文则一脸「这人在说什么」的表情,多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没有人在身边扶持,你们就无法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吗?」 他的嗓音安稳沉静,像善意的劝告。 「不可能吧?因为你们是崇尚自由的冒险者呀。」 这里是侧门门口,手中仍然握着剑柄的冒险者也站在他眼前。 但是,利瑟尔仍然直言不讳。不是因为有劫尔和伊雷文保障他的安全,也不是因为确信冒险者们不会对他动手。这是他对这群冒险者的挑衅,他要借此告诉他们,在杀气腾腾的战场上,自己比谁都还要自由、不受任何事物拘束。 「你们没兴趣当保家卫国的英雄,你们也不是宪兵,没有义务守护国民。驱除魔物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对你们而言没有什么特别。」 所有人都侧耳倾听这道嗓音,聆听他的一字一句。 「即使如此,你们还是选择站在这里。」 看见那人紫水晶般的眼眸当中,高洁的色彩显得更加深沉,一阵激昂的震颤攀上人群的背脊。 「你们凭着守护自身尊严的意志,凭着冒险者特有的自由,选择挺身而出,保卫马凯德。这样的勇士,事到如今还需要介意什么?」 侧门外侧传来与魔物交战的声响,除此之外,周遭一片寂静。利瑟尔悠然扫视周遭一圈,露出微笑。 「挡在你们面前的不是绝望,只是每天赖以为生的食粮,请你们轻松解决这项任务吧。」 他打趣地眯起眼睛,笑着说出接下来的话,鼓动眼前这群人内心的勇气。 「去吧,好好大玩一场。」 话声刚落,紧绷到极点的氛围立刻爆发。 冒险者们手执武器高声呐喊,此呼彼应,所有人都在无法抑遏的冲动之下杀进战场,争相冲向魔物。他们奋力挥剑,斩杀敌军,那身影里面没有刚才对一刀的憧憬。 「你刚刚才说刚开战不要使出全力……」 「大家好像比我想象中更有冲劲呢。」 冒险者本来就情绪高昂又热血,一旦激起斗志,气势可不能小觑。 关于这方面,只要有人能够驾驭他们就没有问题。利瑟尔心想,朝着城墙顶端挥挥手。蕾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指挥官站在她身边,眼中一样带着满溢而出的激昂色彩,使劲朝他点点头。 「改变编制!c阶半数改派至————!」 听着指挥官意志坚定的宏亮嗓音,利瑟尔一行人静静离开现场。 三人走在街道上,稀罕地看着市区空无一人的景象。 「你率领过大军?」 「咦?」 听见劫尔突如其来的疑问,利瑟尔稍微回想了一下。 在他原本的世界,贵族除了爵位以外也相当重视军阶,这是贵族的一种门面。因此,利瑟尔也曾经以总司令的身份上过一次战场,但只是待在阵营深处,被我军视若珍宝一般层层保护而已。 「如果形式上挂名也算的话,我小时候算是有过类似经验吧。」 「形式上喔。」 劫尔他们看向利瑟尔的目光满是狐疑。 激励众人的士气并不简单,更别说这次的对象还是自由奔放、不臣服于任何势力的冒险者。假如利瑟尔所言属实,他鼓动人心的卓越手腕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啊,不过我有个学习对象哦。」 也许是察觉劫尔和伊雷文想说什么,利瑟尔的脸庞一下子亮了起来。 「陛下很擅长做这种事。」 「不难想象。」 「看他那副样子嘛。」 劫尔和伊雷文回想起在巷子里见过的那位王者,立刻领会过来,没有多加反驳。 当时由于眼前这男人的父亲搅局,很多事情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利瑟尔的王确实拥有绝对王者的风范。正是因为这种威仪,年纪尚轻对他而言不构成任何阻碍,看了甚至相信他凭着眼神就足以使人下跪。 「但是队长,你跟他是完全相反的——」 伊雷文说到一半,忽然噤口。 「找到了吗?」利瑟尔问。 「宾果。东边?」 「是的。先解决第一个吧。」 伊雷文将目光投向某处,扬起一道乐于践踏别人的笑容。这种时候他总是特别愉快,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精锐盗贼想必就在附近,但利瑟尔完全无法察觉他们在哪里。看见伊雷文以手势朝着看不见的人物打暗号,利瑟尔环顾周遭。「在那里。」劫尔伸手为他指出精锐盗贼的位置,利瑟尔瞧见了一点点人影。 他边看着屋顶边往前走,就在这时—— 「喂。」 劫尔伸手停下了他的脚步。怎么了?利瑟尔看向前方,一名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悠然挡在道路中央。 男子一身随处可见的商人打扮,利瑟尔没有表现出任何警戒,反而叫住了正要挡到他身前的二人,仿佛早已等待许久般开口。 「是领主大人吧?」 「是的,有请各位移驾。请往这边走。」 在男子敦促之下,利瑟尔一行人跟在他身后走去。 38 三人从容不迫地跟在领路人身后。 「你本来说要去看看其他地方的状况欸,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那本来就只是离开现场的借口而已。」 「喔。」尽管不明白背后的原因,伊雷文还是点点头接受了。既然利瑟尔如此判断,这么做肯定有其必要。 但是……他以手指弹了弹自己的剑柄。难得碰到大侵袭,魔物大军近在眼前,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只拿弓箭削减了两三只魔物而已,有点意犹未尽。 「伊雷文,怎么了?」 注意到他一副有点不满的样子,利瑟尔这么问道。听见这句话,伊雷文露骨地闹起别扭来。 「没有啊?你只叫我手下那些家伙去办事,只让大哥上阵,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喔?」 「原来你嫌无聊呀。」 利瑟尔面露苦笑,斜眼打量伊雷文的神色。艳红的马尾在他身后甩动,他是想大闹一番,还是希望自己派上用场?是想大开杀戒,还是想帮上忙?若是后者,虽然对于满脸不服气的伊雷文有点不好意思,利瑟尔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这么想? 「多亏你守在我身边,我才有办法拜托劫尔哦?」 伊雷文一瞬间瞠目结舌地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劫尔无奈的眼神,告诉他利瑟尔所言不假。 「你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像是甘冒任何一点风险的男人?」 「啥?」 「看就知道他只对零风险高报酬有兴趣嘛。」 「那当然最理想啰。」 利瑟尔没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既然君主需要自己辅佐,自我牺牲等于是对君主的反抗,同时也等于抛弃了跟随自己的臣下。贬低自己的价值,就是贬低他们的价值。 因此,不论采取任何行动,维护自身安全永远是利瑟尔的前提。这次也一样,他会尽可能避免在魔物大侵袭的战场上落单。 「这样太不重视你了,不好意思。装备换新以后,你交手过的强敌确实也只有精灵之王而已,玩得不够尽兴吧。」 利瑟尔认真反省。 看着那张侧脸,伊雷文愣愣地睁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接着,他别开视线,藏起逐渐发烫的脸颊。 「算了,当我没说……」 「下一次我会拜托你的。」 「算了啦。」 「你不用忍耐哦?」 「就跟你说算了嘛!」 伊雷文抱头哀号,仿佛在说「饶了我吧」。 他觉得自己只是稍微闹一下别扭,却遭遇惨痛的反击——不过,与其说是惨痛,倒不如说是甜到蛀牙的反击比较贴切。 「既然这样,还是随你爱怎样就怎样比较好啦。」 言外之意,暗示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忍耐。利瑟尔不禁面露微笑,劫尔也心想「这家伙自作自受」,两人双双看着伊雷文,无疑是落井下石。 「那就麻烦你多多指教啰。」 「嗯。」 利瑟尔高兴地笑了。伊雷文瞥了他一眼,没有放缓脚步,只点头应了一声,视线又飘往别处去了。 「话说回来,那家伙才刚说你是区区的冒险者,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贵干?」 「那听起来倒不太像领主大人的真心话。」 一行人完全不把走在前头的领路人放在心上,就这么聊起了商业国的领主沙德,领路人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你怎么知道?」 「一看就知道他的思维很灵活呀。」 「看他那张臭脸?」 「这个嘛,与其说是灵活,倒不如说……嗯……」 利瑟尔寻思道,将头发拨到耳后,不疾不徐地开口。 「为了商业国好,他不惜利用任何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劫尔听了明白过来,别开视线的伊雷文也心领神会,领路人在一旁悄悄听着这段对话,心里也忍不住点头。工作狂的工作态度,博得了众人深厚的信赖。 「而且,假如他真的觉得我们只是区区的冒险者,当初就不会请我们吃晚餐了。虽然表面上说是赔礼,但他也不是造成那起事件的直接原因呀。」 这么说来也是,劫尔点点头。 利瑟尔向他搭话的时候,沙德只要说一句「你认错人了」,就可以忽视他直接离开。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利瑟尔识破了他的身份,沙德对他有所警戒,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探情报。 「今天旁边也有其他人在,他那么说才是最妥当的。」 「贵族在这种时候还是一样麻烦。」 「保持灵活的身段固然重要,但他身为领导人,总不能改变领主该有的态度呀。」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看见领路人放缓步伐,他也跟着停下脚步。 「魔物大侵袭结束之后,统治还是会继续下去,当然不能做出动摇组织的行为啰。」 不愧是当过贵族的人,谈起这方面的事情充满说服力。他们抵达的这栋建筑物,正是不久前拜访过的因萨伊宅邸。距离也没有多远嘛,利瑟尔一行人边聊边踏进屋内。 领路人带着他们走进其中一个房间,一路上没有遇见半个人。这并不是商业国要人云集的那个房间。 「领主大人,属下将他们带过来了。」 「进来。」 房间不大,窗户与窗帘全部紧闭,不过室内有魔道具的灯光照明,因此亮度足够。正中央有张桌子,上头平摊着几张地图。 「不必跟您打声招呼吗?」 「驳回。快坐下。」 领路人没有进房。 沙德冷哼一声,仿佛叫他别浪费时间。利瑟尔他们听了也不再介意,直接走向桌边。沙德坐在桌前,因萨伊站在他身边,只有这两个认识利瑟尔的人在场。 插图p005 「劫尔,你刚才大显身手耶,不坐吗?」 「蠢货。」 看见椅子只有一张,利瑟尔试着请劫尔坐下。 伊雷文已经重新打起精神,听见这句话,他摆出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利瑟尔,劫尔也叹了一口气,叫利瑟尔快点就座。这段意想不到的对话,听得沙德一瞬间僵在原地,因萨伊则有趣地笑了出来。 「你们看起来还真像邪恶地下组织的老大和干部啊。」 看见利瑟尔坐在椅子上,二人随侍在他后方,因萨伊促狭地吊起嘴角。 「之前,旅店的女主人倒是说过我们像『流浪王子和别有隐情的侍卫』。」 「之前我去教大哥打撞球的时候,人家说我们是『赌场老大和保镳』欸。」 「至少不是『绑架犯和被害人』就好。」劫尔说。 为什么这群人看起来就是不像正义的一方? 这话题聊起来出乎意料地热络,不过众人察觉沙德的焦躁即将冲破临界点,于是结束了这个话题。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领主大人忙到神经衰弱,得体谅他的辛劳才行。 「那么,请问您找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呢?」 「你们 握有什么情报?」 沙德边喝下咖啡边说道,一看就知道那杯咖啡泡得很浓。他的语气忿然不悦,却问得理所当然。明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利瑟尔他们刚才为什么还过来露面?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告诉领主,他们手中握有可以提供的情报……还有,为了带特产过来。 「关于石巨人的异常行动,我也接获报告了。」 「一听说冒险者独自杀进敌阵,打倒了石巨人,咱们就想,除了你们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啦!」 因萨伊哈哈大笑,沙德却神色险峻。 魔物行为异常的报告接二连三传来,再加上利瑟尔不久前用了「对方」一词,他据此推测出背后的原因。尽管只是猜测,这仍然令人难以置信,手中的情报太少了,他无法肯定。 「先说结论。这次的大侵袭是人为造成的吗?」 竟然向冒险者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沙德对自己感到错愕,对于利瑟尔握有答案与否却确信不疑。明明只见过一次面,为什么信任他到这种地步?这些疑问,现在都无关紧要。 只要确定这是守护商业国最好的方法,那就够了。 「我想,应该是一半一半。」 「什么?」 这个事实谁也猜不到,利瑟尔却毫不迟疑地表示肯定。 沙德不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对于他的手段、目的也一无所知,但利瑟尔看来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猜测。 「这次的大侵袭本身应该是自然发生的现象……不,迷宫有可能是对方刻意隐藏起来的。即使如此,这仍然只是普通的魔物大侵袭而已。」 至于对方究竟是隐蔽了新出现的迷宫,还是以某些方式藏起了现存的迷宫,利瑟尔也无从得知。这一点并不重要。 「最接近实情的说法,应该是对方利用了大侵袭当中的魔物。」 「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老夫倒是希望你们刚才就直说啊。」 「我也是看见石巨人的行动才确定的。明知道会遭人反驳,我总不能自信满满地说出口呀。」 利瑟尔微笑道,因萨伊听了也干脆地点头同意。 即使在那时候警告众人这次的大侵袭是人为造成,也没有人会相信。既然只是徒增混乱,利瑟尔也就没有多说。 「我们刚刚在东门作战,那里的石巨人出现了异常行为。其他地方有什么状况吗?」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附近,都出现相同的情况。」 「同时吗?」 「大概没错。除了你们以外,没有能杀到石巨人脚下的怪物,所以只能一一解决它抛过来的魔物。」 怪物。利瑟尔和伊雷文看向劫尔,只见他摆出一副不悦的表情。 沙德看着这三人,并没有拜托他们出马。他的确希望尽早驱除石巨人,以免避难民众遭遇不测,但是现在必须优先阻止幕后黑手。 眼下冒险者已经成功抵挡敌方的攻势,他不能奢望太多而误了大局。 「要阻止这场大侵袭,只能揪出主谋,或按照以往的方式将魔物全数歼灭?」 「不论选择哪一种对策,都必须歼灭魔物。即使抓到罪魁祸首,自然发生的魔物大侵袭还是会持续下去。」 「但总不能以歼灭魔物为优先吧。」 暂且撇除劫尔不谈,就算所有冒险者联手清除魔物,也无法在两、三天之内全数歼灭。这段时间,主谋不可能保持沉默。 「主谋是什么人?」 沙德血红的眼眸直盯着利瑟尔,目光锋利,像是要揭发所有隐情。 「我没有十全的把握哟。」 「说。」 尽管语调不客气,沙德的眼神当中绝没有任何命令意味。 假如利瑟尔要他低头恳求,沙德肯定会让因萨伊退出门外,然后低头乞求利瑟尔帮忙。假如要求他展现诚意,他一定不惜动用所有积蓄。 即使如此,沙德也丝毫不会引以为耻。他会守住马凯德这个城市,依旧保有领主的荣光与高贵。 「(虽然我不会做出那种事。)」 正因如此,利瑟尔才愿意回应他的决心。沙德为了应该守护的事物拼尽全力,利瑟尔对他深感尊敬。 「『variant=ruler』,异形支配者。」 利瑟尔沉稳的嗓音道出一个名字,沙德听了不禁咬紧牙关。 这种话怎么可能相信,别骗人了——若不是他紧紧咬住牙齿,反驳的词句早就脱口而出。听见这个意想不到的名号,就连因萨伊都露出险峻的神情。 「我好像听过这个人欸?」 「撒路思的魔物使。」 「对喔——」 同样是第一次耳闻这件事,利瑟尔身后的二人看起来却兴趣缺缺。 只不过,纵使兴味索然,二人仍然听过利瑟尔口中的那个名字,不难想见这号人物有多么知名。 「……我就相信你吧。」 「深感光荣。」 沙德从喉间硬挤出一句答复,利瑟尔也眯起眼笑着回应。 「老夫倒是搞不懂邻国有什么必要为难我们。」 「假如真是如此,你就中断撒路思的物流运输吧。」 撒路思是帕鲁特达尔的邻国,坐拥魔法学院,与魔法渊源匪浅。 这个魔法之国最有名的魔法师,正是「异形支配者」。他位居所有魔物使的巅峰,是举国无双的天才,是魔法技术的开拓者——比起他的本名,为数众多的别名反而更广为人知,凡是魔法相关领域的人士,都视之为值得景仰的典范。 「假如?」 伊雷文不屑地啐了一句,因萨伊摆摆手要他冷静。 「老夫的意思是,撒路思不太可能动什么手脚啦。这时候跑来找咱们的碴,头疼的是他们自己啊。」 「是喔。为啥?」 「没有粮食谁都会头疼吧?」 也就是说,万一这是撒路思举国谋划的阴谋,马凯德会断绝他们的粮食供应。 沙德冷哼一声,他和因萨伊都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看来不是开玩笑的,真可怕。 「看来是主谋单独犯案了。」 「单独犯案就能做到这个地步,真不简单呢。」 换作是自己可办不到。利瑟尔佩服地点点头,又忽然看向沙德。 没想到他二话不说便相信了。「异形支配者」声名远播,除非实际将罪魁祸首带到面前,否则没有人会相信他就是主谋。至少利瑟尔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抵达这个结论之前,沙德内心想必也是百般纠葛。瞧见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做了逼不得已的决定,利瑟尔重新打起精神,明朗地开口说道。 「毕竟比起单纯的魔物行为异常,背后有人谋划还比较容易解决。」 「什么意思?」 听见沙德诧异地这么问,利瑟尔反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魔物的行动没有人能够预测,不过只要有人为意志干预,我们就能推测今后的动向了,不是吗?」 看见利瑟尔沉稳的笑容,沙德高速运转的思绪一瞬间冻结了。 举出异形支配者的名号,代表利瑟尔也风闻过这号人物,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权威有多绝对、这位魔法师又有多么超越常人认知。即使如此,利瑟尔的语调中却没有故作轻松的从容,也没有严阵以待的紧张,像闲聊一样说得理所当然。 「城门遭到对方击破的可能性相当高。」 然而,沙德暂时停止的思绪,也立刻在强制之下开始运转。 利瑟尔拿起桌上的笔,笔尖滑过摊开的地图。他在圆形的城墙西侧,标示着西门的地方打了个大叉,又画出箭头,从外侧指向城内。 「那不是魔物有办法破坏的城门。」 「我想,支配者大概已经动过手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沙德响亮地咋舌一声,狠狠瞪着地图。 他不再怀疑利瑟尔了,无论是多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他都会接纳。沙德也拥有身为商人的一面,既然说过要相信利瑟尔,他就不会食言。 「如果要潜入城内,只能从这边进来,没错吧?」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那家伙已经——」 「已经混入城内了,应该不会错。对他来说,待在城里也比较方便。」 利瑟尔挪动手指,指向距离商业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魔物大侵袭发生的时候,支配者必须待在城外,才能确认自己的魔法范围是否涵盖了所有魔物。」 利瑟尔指出的地方,正是魔物涌来的方向。 只要知道是哪一座迷宫引发了大侵袭,即可预测遭遇袭击的是哪一座城市。等待大侵袭发生的期间,他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准备。商业国遇袭,恐怕不是对方蓄意选择的结果,只是这座城市刚好位于出事的迷宫附近而已。 沙德响亮的咋舌声在室内响起,感受得到他的烦躁。 「成功操纵魔物之后,支配者就没有必要待在城外了,他只要进入城内,从容不迫地指挥大侵袭就好。留在外面可能会遭遇其他魔物袭击,城内不但安全,情报也会自动送上门来。」 接着,利瑟尔转而指向西门。 「商业国遭到包围的时候,城门已经全部关闭了。不过,其中一座城门打开过吧?」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喔!」 伊雷文正百无聊赖地玩弄利瑟尔的头发,一听之下,他蓦地放开手叫出声来。 「小子,你们没听他说过啊?」 「现在听到啦!」 在劫尔和伊雷文看来,假如利瑟尔有意告诉他们详情,不必多问他自然会说;而利瑟尔也觉得,同一段话没有必要让他们听两次。真搞不懂这些小子到底信不信赖彼此,因萨伊兀自点点头。 「通往城外的地下密道只有一条。我们过来的时候走过一次,已经确认没有遭人使用的迹象了。」 「你留了备份地图?交出来。」 「别担心,我只是记在脑中而已。」 总觉得利瑟尔话中带着几分得意,听得沙德有点不悦。这段对话当中值得他洋洋得意的时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话是这么说,但那家伙也不一定会在西门动手脚吧?」因萨伊开口。 「你刚刚特地看过城门吧。」劫尔问。 「结果咧?」 「不清楚。支配者那种等级的魔法师认真隐藏起来,老实说我也看不出所以然。」 细看之下,顶多只会觉得好像有什么机关,却无法肯定。若非经过隐藏,利瑟尔甚至能够辨认那是什么样的魔法。 「不过依照他的性格,他一定很喜欢精心策画的战术,而且关键的一击非由自己亲自动手不可。嗯……」 利瑟尔寻思似地轻触唇边。 「城门是众人拼命守护的关口,假如能控制住城门,那就代表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不曾怀疑自己的天分,却喜欢证明自己有多优秀,是那种看见别人东奔西走会产生优越感的类型。」 利瑟尔描述的人格特质,并不是传闻中异形支配者的性格。 传说中的支配者充满谜团,他鲜少在人前露面,厌恶与人来往。至于人格特质,也只有零星的传闻指出他是个态度高压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 既然如此,为什么利瑟尔说得如此肯定? 「你见过他?」 「不,没有当面见过。只是……」 利瑟尔说着,拿出一本书。虽然他没帮自己配上「锵锵」的音效,不过可以感受到几分得意。 「各位也许觉得这只是纸上谈兵,不愿意听信,不过作者的性格其实不难看穿。」 利瑟尔说道,指向书籍作者的名字。从书名可以看出那是一本魔法研究书,标题底下写著作者姓名,正是话题中心那位魔法师的名字。 「他的书非常难读。乍看之下好像是创新的写法,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看过无数研究书籍的读者来说,这本书只是刻意偏离基础,因此显得新奇而已。」 内容确实是很厉害没错,这位书痴又补上一句。一反平时沉稳的态度,批评书籍的时候,他的措辞也显得有些严苛。 「字里行间仿佛在说『反正也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理论才是真理』,自我意识高得都从文章当中流露出来了。」 「烂透了。」 「读起来反而有点意思,所以我忍不住买了好几本。」 利瑟尔接连拿出几本研究书,并排在桌上。跟书迷只有一线之隔嘛,劫尔看了心想。利瑟尔那副说得兴高采烈的模样,看了更是一言难尽。 「你是叫我把那些书当成判断依据?」 「我没有强迫的意思。」 沙德那样想也很正常,利瑟尔说得干脆。 但是,利瑟尔从小阅书无数,对于作者感兴趣的时候,他也有不少机会与对方直接会面。加上利瑟尔识人的眼光优秀,这些经验足以将他的推论升华为确信。 「刚才东侧魔物的中枢,也就是石巨人已经铲除了,东门的冒险者也正以惊人的气势讨伐魔物。」 利瑟尔他们不久前才刚离开东门一带。 东门的事态是谁造成的,自然无须多言。异形支配者还没有发现,这里出现了足以摇撼他自尊心的人物。 「出现了实力高强的战士,能够瞬间斩杀最深层等级的石巨人,再加上消灭魔物的速度也随之提升,这绝对不是支配者乐见的情形。他的自尊不会允许这场大侵袭像以往一样,透过单纯的歼灭魔物收场。」 利瑟尔再次指向西门。 「所以,现在就是他破坏城门的最佳时机。」 这一次,所有人都深深理解了他的意思。 有人忿然不悦,有人兀自沉思,有人兴味索然,有人则显得相当愉快,四个人的视线落在桌上,看着那一点也不像冒险者的平整指尖。 「他打算借此减缓歼灭魔物的速度?」 「让魔物冲进城内,分散冒险者的人手?该怎么说,好拐弯抹角喔。」 「如果这是场实验,主谋一定不希望太早结 束吧。」劫尔说。 「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呀。」 既然这只是扰乱敌方的战术,魔物应该不会全数涌进城内。采取适当对策,即可将受害程度压到最低。 「这也就是说……小子,你刻意把破坏城门的时机诱导到这时候啦?」 「比起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破坏,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妥当吧。」 不好吗?利瑟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因萨伊见状哈哈大笑,接着伸出手。 那只大手覆上利瑟尔头顶,毫不客气地揉了几下,又离开了。利瑟尔眨了眨眼睛,立刻露出温煦的微笑。 「被夸奖了。」 「开心吗?」 「没想到还满开心的。」 听见劫尔的问句,利瑟尔老实点点头,沙德则在一旁定睛凝视着他。 确实如此,这时候破坏城门,总比士兵筋疲力竭之后遭到破坏好太多了。一旦知道破门时机,也不必白费多余的兵力时时戒备。利瑟尔第一次前来会面只是不久之前的事,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便能想到这一步,还付诸实行。 「……那么,我方的对策还是掩人耳目为上。」 利瑟尔说,异形支配者是「对于优美的战术抱有优越感」的人。 既然如此,他的水准根本无法与利瑟尔相提并论。利瑟尔这么做无所谓优越感,也没有任何情绪。他完美达成目的,却做得如此自然,手腕显然远远凌驾于支配者之上。 「是啊,难得掌握了这个时机嘛。」因萨伊附和。 「对方动的那些手脚,其他魔法师无法应付吗?」 「和他同样等级的魔法师也许有办法,至少凭我的能力是办不到的。」 异形支配者好歹也是人称魔法权威的男人,看来希望渺茫。 沙德立刻舍弃了这个可能。他将门外待命的引路人叫进房内,接连指示魔物涌进城内的对策,以及强化避难民众聚集场所周边的围栏等等。 听完指示,引路人迅速退出门外。沙德目送他离开,锐利的目光没有因此放缓,他立刻瞪向地图。 「你说主谋已经潜伏在城里了?」 「是的。」 地点没有人多问。 「领主官邸前广场,没错吧?」 「应该不会错。」 混在避难民众当中进城,前往广场也完全不会显得突兀。情报自然汇集于此,他的安全在此受到保障,广场的位置也适合他掌控东西南北所有方位。 幕后主使者,此刻正安坐在挤满了避难民众的广场上。 糟透了。沙德蹙起脸来,利瑟尔安慰他道: 「支配者应该不想暴露身份才对,他不会对避难民众出手的。」 「也就是说,一旦有身份败露的危险,身边多得是人质随他用喔?」 「嗯,就是这么回事啦。」 伊雷文这句话充满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因萨伊干脆地点头同意。 本来还以为多少会有人驳斥几句的,伊雷文一脸扫兴,嘟起嘴嫌无聊。劫尔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即使事情演变成那样,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事。」 「驳回。为什么这么说?」 「这方面我也完全无法预测,请您不要有所期待。」 接下来,利瑟尔他们开始讨论逼出支配者的方法。谈了一会儿,远方忽然轰地传来爆炸声,窗户也随之微微震动。 「伊雷文。」 是西门遭到破坏了。明白过来的瞬间,利瑟尔头也不回,直接唤了伊雷文一声。 伊雷文闻言吊起唇角,握住袖口滑落的两把小刀,一扬手射了出去。在爆炸传来的些微震动当中,小刀宛如抵销震幅般刺上天花板,同一时间,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高亢的笛声,听起来近似鸟鸣。 「原来你们是用声音联络呀。」 「也是,活动范围这么广,大概没别的方法。」 「是不常用啦,太引人注目了。」 三人的对话一如往常,利瑟尔却忽然向沙德露出苦笑。 「这是必要的暗号,请您原谅他吧。」 「看这样子,该乞求原谅的应该是咱们才对啊。」 因萨伊哈哈大笑。沙德则是苦涩地咋舌一声,他眼中映着自家护卫的身影,伊雷文手中握着剑,直指护卫的脖颈。 剑尖抵在颈子上,力道即将刺破皮肤,不允许任何轻举妄动。护卫潜伏在暗处,实力足以在紧急时刻迅速行动,此刻却被眼前面露嘲笑的男子消遣似地拦了下来。 「……放开他吧。」 「伊雷文。」 剑尖干脆地移开,护卫退到沙德身后。「不必提防这些家伙了。」沙德交代下去,护卫行了一礼,便从屋内消失了。 「西门那边的对策已经传令下去了,也没有必要发下新的指令。你们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吧。」 沙德像要转换气氛似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揉着眉心。那声叹息听起来疲倦到了极点。 「这是老夫的房子啊。」 「欸?我也是不得已嘛。」 「至少把刀子拔下来吧,小伙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花板那两把小刀上。 因萨伊抱怨个没完,伊雷文也同样抬头看着天花板。「构不到啦……」才刚说完,只见他忽然扬起胸有成竹的笑容看向劫尔。「哪可能随便让你踩?」劫尔不留情面地回绝了。 「那是请他们现在动手破坏的暗号……不,本来我也不知道实际打暗号的方式就是了。」 「破坏什么?」 「魔力增幅装置。」 利瑟尔接连在地图上指出几个位置。一共八个点,围绕在商业国周边,以都市为中心,大致分布于均等的位置。 「即使是位居巅峰的魔法师,也不可能独自操纵这么大量的魔物吧。」 对方想必准备了某种装置,借以补助魔力、朝各个魔物发下指示。因此,甫一抵达商业国,利瑟尔便立刻指示精锐盗贼搜索周遭。他只告诉他们概略的可能位置,精锐盗贼便找到了目标,实在相当优秀。 「无法破坏吗?」 「没有实际看到装置,我也无法肯定……不过,还是避免完全阻绝对方的支配比较好。」 随便破坏主谋的计划,可能导致广场上的避难民众身陷险境,这么做并非上策。看不透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令人焦急,沙德蹙起眉头,表情苦涩不堪。 「不过,第一个装置已经破坏掉了。」 「什么?」 「打倒东门的石巨人之后,我们立刻破坏了一个装置。那只石巨人想必位于指挥系统的顶点,铲除它本来就足以造成命令系统发生差错,运气好的话不会被主谋发现。」 毕竟,支配者应该也是首度尝试将魔物化为一支军队。 发生前所未料的状况也是理所当然。即使是以天才自负的异形支配者——不,正因为他自诩为天才,所以一定明白意料之外的状况本来就有可能发生,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力有未逮。 假如支配者发现装置遭人破坏,利瑟尔本来打算采取其他对策,不过看对方事后的反应,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也就是说,刚才的暗号是第二个了。这次是哪里的装置?」 「西门。」 第二个装置,正位于刚才遭到击破的城门附近。宪兵早已有所准备,他们想必正在确实铲除冲进城内的魔物。 「东门的魔物歼灭速度提升,并不只是因为士气高昂的缘故。魔力增幅装置遭到破坏之后,魔物的统率出现漏洞也是一个原因。」 「破坏了第二个装置,等于阻碍魔物入侵?」 「希望这么一来,魔物稍微容易应付一些。」 异形支配者必须全神贯注诱导魔物,不一定会发现装置遭到破坏。 当然,没有发现是最理想的,利瑟尔沉稳地这么说道。对于眼前这个人,沙德已经放弃了所有惊愕与猜疑,他皱起那张染上疲劳色彩却依旧美丽的容颜,硬是说服自己。 「嘿咻!」 「哦,小子,差一点啊。」 「动作快点。」 伊雷文正将手撑在劫尔肩膀上,朝着天花板上的小刀奋力跳跃。利瑟尔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径自站起身来,表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吧。 沙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切身感受到,以利瑟尔为优先确实是正确的判断。 「拔下来了!」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 「小伙子,你们要到哪去啊?」 「总之先去看看西门的状况……啊,一般这种情况该在哪里过夜呢?」 「都是在城墙前面随便打地铺吧?」 「冒险者的待遇大抵都是这样。」劫尔也回答。 「搞什么,那可不行啊。」因萨伊说。 一行人带着和乐的气氛渐行渐远,沙德略为放松了肩膀的力道,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该处理的事还多得是,但不可思议的是,他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松懈了一些。确认房门已经阖上,他双手抱头,将手肘撑到桌上,手掌遮住眼睛,喉间漏出低沉的轻笑。 「雷伊那个笨蛋,没想到偶尔也懂得做点好事。」 想起将利瑟尔引导到自己面前的那位旧识,这恐怕是沙德生平第一次对他心怀感谢。他站起身来,再次抬起脸的时候,那张面容上已经没有疲倦的色彩。 39 他烦躁难耐地望着眼前嘈杂的人群。 同时,看着眼前的光景,他心中怀有一股确切的优越感。 民众在恐惧中失去冷静,宪兵们为了安抚群众而四处奔走。自己带来的现象掌控了一切,这种感受却不足以使他沉浸到陶醉的地步。 这也就表示,他一向认为与一国抗衡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以树状方式支配的情况下,果然只要顶点遭到打击,就连末端都会受到影响。)」 为了解除民众的不安,宪兵会在每一次传来重大战果的时候加以公告。他刚刚发现一部分的魔力无法顺利传导,果然听见宪兵宣布关键的石巨人遭到讨伐了。 「(不过要支配如此大量的魔物,让高阶率领低阶个体是必要条件。)」 这本来就是一场实验,即使多少有些失控,但仍然在容许范围之内。 这点程度的打击不可能动摇自己的掌控,他将支配的关键转移到下一头魔物身上。支配力量多少会减弱一些,但不会中断他的操纵。 「(没想到有人能打倒那只石巨人。)」 东侧战况不利,假如足以讨伐石巨人的战士就在东侧作战,这也不意外。 冒险者全都是些头脑不灵光的肌肉莽汉,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人憨直地将此道修炼到了极致的境界。正因为明白自己的天赋之才,尽管领域不同,他不会怀疑他人的才华。 物以类聚,自己出众的才华,果然也吸引了优秀的人才吗?他讽刺地冷笑一声,将意识集中到西门。 「好了,你们就拼尽全力阻止看看吧。」 他爆破城门,同时下令低阶魔物冲进城内。 没办法亲眼见到众人无计可施的狼狈模样,多少令人有些惋惜。 「在国家的守备力量面前,就让我试试大批魔物可以进攻到什么地步吧。」 基本上,迷宫的魔物在白天活动较为旺盛。 迷宫若有昼夜之分,魔物会按照天色作息;即使是常昼、常夜的迷宫,魔物也会按照外界的时间活动。在迷宫引发的魔物大侵袭当中,这点依然不变。 「再过不久太阳就要下山了,只要撑到那时候就好。」利瑟尔说。 「嗯?晚上不能操纵喔?」 「异形支配者也无法违逆迷宫的规矩呀。」 这里是因萨伊旗下的一间店铺,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看见西门的破坏情形。 临时打造的坚固护栏挡下了入侵的魔物,利瑟尔他们三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幅光景。冲进城内的魔物也顺利铲除,看来这次的事件不会引发太大混乱,状况再过不久即可控制住。 「那入侵行动差不多要停止了。」 「对啊,不然把那些魔物弄进来也没用嘛。」 「迷宫的魔物在晚上有那么不好动呀?」 利瑟尔不曾造访过夜晚的迷宫。 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讶异地看向另外二人。劫尔和伊雷文都经验老到,他们同样望着窗外,边回想边开口说道。 「该说是不好动吗,总之不太会主动攻击就对啦。」 「走过它眼前还是会被攻击就是了。」 「那只要待在原地不动就可以休息啰?」 「话是这样讲啦,但有的魔物还是会到处闲晃啊。」 夜晚的魔物比白天棘手许多,在迷宫里过夜仍然必须保持警戒。 不过商业国有城墙保护,晚上安全无虞,宪兵和冒险者一定也可以安心歇息。 「喂,一只。」 「啊,终于有一只了。」 夕阳即将西沉的西门门口,一头魔物以意想不到的方法越过了栅栏。 利瑟尔一挥手唤出魔铳,枪口锁定西门的方向。一道枪声响彻商业国的市街,那头魔物随后倒落地面。 追着魔物跑来的宪兵环视四周,但没有发现利瑟尔他们。宪兵警戒了一会儿周遭的状况,便战战兢兢地将魔物尸体拖走了。 「吓到宪兵了呢。」 「不意外。」 「平常跩成那样,结果连一只魔物都拦不住喔,杂鱼。」 「刚才那只不能怪他们呀,那是支配者的玩心。」 几只魔物彼此合作,发动了出其不意的联合攻势。 大部分的魔物已经逐渐失去战意,正因如此,支配者才在一天即将结束之际发动这种攻击。明天以后,宪兵势必得持续戒备类似的攻势。 「策略相当精明呢。」 「队长,你办不到喔?」 「我没有操纵魔物的资质呀。」 「倒是很懂得怎么使唤人。」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利瑟尔不禁苦笑。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打扰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饿扁了!」 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先前造访商业国的时候,将利瑟尔和劫尔带到因萨伊面前的那位男店员。 听见伊雷文这么说,店员微微一笑。他是正值事业巅峰的年纪,沉着的态度与年龄相应,一点也不像身在魔物大侵袭当中,不愧是在因萨伊身边工作的员工。 「再请各位方便的时候移驾到餐厅。」 「谢谢你。」 在因萨伊的介绍之下,这位店员带领利瑟尔一行人来到这间店铺,之后便留在这里为他们打理生活起居。这想必是因萨伊的指示,不过……利瑟尔有些不可思议地目送他离开。 「有他在确实帮了大忙,所以没什么关系……但这位店员是派来监视我们的吗?」 「那只是部分原因吧。你以为那老头是谁的爷爷?」 「啊……我还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咧,原来是像在这种地方喔!」 原来如此,利瑟尔也恍然大悟。 他常常好奇自己究竟拥有什么特质,才驱策贾吉如此卖命,没想到这点连因萨伊也一样。对于他们细心体贴的照料,利瑟尔总是感激不尽。 伊雷文说他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于是三个人在他的催促之下走出房间。 「他们祖孙原来像在这种奇妙的地方呀。」 「贾吉我还可以理解啦,但那个爷爷一点也不像会为别人付出的人欸。」 「反正那老头自己爱这么做,你就随他去吧。」 有价值的人物,就必须拥有相应的待遇。祖孙这种商人独特的坚持,总是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全力发挥。 后来,三人享用了一顿豪华全餐等级的晚餐,一回到房间,床铺已经优美地铺整完毕,其他杂务也打理得完美无缺。看见店员最后鞠躬道了声「请好好休息」,退出房间,一行人忍不住想:店员的定义到底是? 贾吉也好、这位店员也罢,未免也太全能了。 到了准备就寝的时间,利瑟尔没有钻进被窝,只是坐在窗边往外眺望。 市街中夜幕低垂,城墙上点着篝火。清风吹来,从西门的方向带来几许喧嚣,反而衬得夜色加倍寂静。 平时,这里摊贩的灯火彻夜不熄,此刻却仅有行人手中的提灯,偶尔孤零零晃过街道。看在 商业国的居民眼中,这光景一定落寞得令人心酸吧。利瑟尔这么想着,翻开了一本书。 伊雷文看着这一幕,嘴巴嚼个不停,含混不清地开口: 「队长是不是又有啥心事啊?」 「不要边吃东西边讲话。」 他朝着正在保养大剑的劫尔走过去,只换到冷冰冰的一句训话。 伊雷文也不在意,径自吞下手中的温热三明治,那是店员给他的宵夜。闲着也是没事,他判断劫尔不会搭理他,于是走到利瑟尔身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你在想什么呀?」 高度正好,伊雷文将头靠到利瑟尔腿上,那人纤细的手指便伸过来,温柔地梳理他的头发。那触感使得伊雷文唇边浮现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又接着开口。 「赶快揪出幕后黑手,把他干掉不就解决了?」 「嗯……这件事确实是早日解决比较妥当。」 伊雷文抬眼望向他。利瑟尔微微一笑,手指仍然梳理着他的红发。 「尤其商业国更是如此。」 商业国是人潮、物流络绎不绝的都市。 光是交易停止一天,就足以造成莫大损失,尽早解决这次的大侵袭不仅能赢得群众的掌声,城市的损失也能早日止血。反过来说,一旦时间拖长,人潮与物流停滞不前,有可能造成商业国致命的损伤。 「更别说领主还是平民出身。」劫尔说。 「他们家从平民变贵族都已经过了三代了欸?」 「只有三代远远不够呀。」 利瑟尔苦笑道。是这样喔?伊雷文完全不懂,劫尔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无法理解。 利瑟尔这么说,并不是对沙德有什么意见,这点他们都明白。言下之意在于,嫌沙德碍眼的那种贵族都是死命抓着昔日荣光不放的人,三代的历史对他们而言实在欠缺说服力。 「只不过,最快的方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 利瑟尔的嗓音里带着笑意,他触碰发丝的指尖抚上伊雷文颊边的鳞片。 中指轻触鳞片的触感,舒服得伊雷文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那张沉稳的脸庞。他不满那双宠溺的眼睛仍盯着书页,于是转过头去,双唇凑近那人滑过脸颊的手指。 伊雷文缓缓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啃咬。利瑟尔这才看向他,那双紫晶色的眼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伊雷文见状,终于松开嘴唇。 「怎么了?」 「没事!」 利瑟尔开玩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伊雷文吊起嘴角笑了。啪答一声,传来书籍阖上的声音。 「喂,你别这样打扰人。」 「我一点也不打扰好吗——」 劫尔受不了地念了他一句。伊雷文回话的语调中满是愉悦,他翻过身,后脑勺往利瑟尔的膝盖上蹭了一阵。这时,他察觉利瑟尔准备站起身,于是抬起头来,回身看向他。 「伊雷文看起来也闲得发慌,我们稍微出门一趟吧。」 「真假,太棒啦!」 伊雷文轻巧地站起身来,看着利瑟尔一边跟劫尔交谈,一边披上冒险者装备的外套。 这时间出门,不太可能只是去散步。他自己也迅速披上外套,系好双剑,抢先走出房门。「要外出吗?」他听见店员这么问道。 「大哥,感觉你在外面会隐形欸。」 「吵死了。」 伊雷文探头看向房内,看见劫尔换上一身黑衣,于是开玩笑损了他一句。 这时候,只见利瑟尔忽然看向窗外。夜空深沉,连月光都几不可见,他仰头望天,轻启双唇。 「————……」 他轻声呢喃,面露微笑,但伊雷文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即使是夜半时分,商业国的要人也无暇休息。 众人致力于拟定对策、掌握现况,连睡觉的时间也舍不得浪费。沙德身为所有要人之首,自然没空休息,也不打算休息,所有人都为了守护商业国四处奔走。 纵使撑过了一天,还是不容许任何松懈,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沙德没有将幕后主使者的事告诉任何人,毕竟这件事太过难以置信,恐怕有引发内部不和之虞。众多要人因此无法掌握全局,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乱了阵脚,依然勉力完成工作。 「沙德,休息一下吧。」 「驳回。」 为避难民众发放的援助物资、炊煮餐食都已经安排完毕,也报告过冒险者和宪兵的损害状况之后,各单位的要人已经前往各自的工作现场露面。沙德在空荡的室内长吁了一口气。 「别说这个了,物资还能撑几天?」 「远近驰名的商业国不可能一两天就断炊啦,不必跟商店征收物资,也可以撑过两周。」 「那就好。」 沙德颔首,开始浏览传令人员刚拿过来的文件。 那是西门损害状况的报告。西门正一边戒备魔物的动向,彻夜赶工修缮城门。当然不可能立刻恢复原本的状态,只是加固现有的围栏重新打造出简易城门而已。 只是……沙德蹙起眉头。 「主谋会轻易放弃手中的优势吗?」 「咱们已经增加警备人力啦,现在魔物也按兵不动。」 幕后主使者真的会眼睁睁允许我方重新筑起城门吗? 利瑟尔说,主谋安插在城门上的机关只能发动一次。所以沙德才将西门的警备兵力加强数倍,以防事态有变,同时一边进行修缮工程。另一方面,幕后主使者恐怕不会离开广场。 「能够做出这种惊人之举,他毫无疑问已经到达魔物使的最高峰了。明明可以在群众簇拥之下享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为什么要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真是费解……这个,拿去给宪兵总长。」 「人一旦握有力量总会想活用它,就是这么回事啰。不管是庸才还是天才,这一点都一样啦。」 这里只有沙德和因萨伊,以及几位护卫在场。 接下沙德的命令,其中一名男子走出门外。他本来是护卫,却被当成文件递送员使唤,看他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领主平时就常常交办这种工作。 男子前脚刚走出去没多久,宅邸内忽然掀起一阵骚动。 「请恕属下失礼!」 「怎么了?」 刚走出门外的护卫匆匆忙忙冲了进来,神情焦急,看来不是好消息。沙德于是皱着脸问了一句。 「魔物发动了奇袭,现在这栋宅邸正遭到众多魔物攻击。」 「没有传来城门被攻破的消息。」 「启禀领主大人,是魔鸟。」 魔鸟——那是鸟型魔物的通称。 没想到敌方会从空中发动攻势,沙德响亮地啧了一声。魔物展开大侵袭至今从来没看见魔鸟出现,他们因此疏忽了对空的警戒,怎料被对手将了一军。 说到底,几乎没有听说过魔鸟飞进城墙内侧攻击人类的案例。魔鸟个性谨慎,总是在远离人居的地方筑巢,从来不会接近城市。 「被锁定了吗……!」 「看来领主的行踪 败露啦。」 周遭只觉得这是魔物的异常行为之一,但通晓内情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这次袭击显然是瞄准领主而来。 「哎,毕竟利瑟尔那小子也自己找到这里来啦,猜到领主的所在地并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堕落还是个天才吗……」 对方的阴谋在利瑟尔手中轻易败露,他们差点忘了幕后黑手是个坐拥无数响亮名号的魔法师,知道领主坐镇的地点也是理所当然。 无视于周遭拦阻的声音,沙德走向窗边,从窗帘的缝隙间窥视外头。幽微的照明当中,有道影子一瞬间飞过。今晚月光微弱,在黑暗中与这种敌人交手实在太过不利。 「对方不像这么早就来直取敌将的人物哪。」 「应该不是吧。那家伙说这是主谋的实验,如果真是这样,对方肯定另有目的。」 「没想到你这么信赖他。」 因萨伊哈哈大笑。沙德闻言满脸不悦,却没有回嘴。 从门的另一端,传来宪兵总长发下号令的声音,想必他打算召集各处的宪兵前来支援。这么做等于宣告领主就在这里,不过既然所在地已经败露,那也无所谓了。 「…………」 「啊?」 这时,忽然响起「叩」一声,是敲击窗户的声音。 「伯爵——」 「开窗。」 护卫正准备请领主退出室外,沙德却一声令下,打断了他的话。 那显然不是魔鸟发出的声音。护卫先请沙德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接着拉开窗帘。下一秒,在场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下提高戒备。 一名男子头下脚上地悬吊在窗外,他看着沙德,手上拿着一封信挥呀挥。 「伯爵大人,该怎么办?」 「……放他进来。」 「这……不,太危险了……」 「驳回。他大概不会造成危害,把窗户打开。」 那人确实是沙德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男子明明倒吊在窗前,额前的长刘海仍然文风不动,完全遮盖住他的眼睛。服装也是轻装打扮,看起来不像宪兵,也不像冒险者,但沙德见过他手中那封信。 利瑟尔交给沙德的那封雷伊亲笔信,用的正是相同的信封。至于利瑟尔再次弄到这东西的管道……肯定是某位快活男子亲自交给他的吧。沙德如此想道,狠狠瞪向倒吊在眼前的男人。 「杀气这么浓厚,我会不好意思啦。」 男子滑进打开的窗户,降落在狭窄的窗框上。他灵巧地蹲下身来,手肘撑在腿上大剌剌地说道。 这不是晋见领主该有的态度。护卫纷纷显露敌意,男子却满不在乎地递出手中那封信,由护卫转交到沙德手中。 「寄件人就是你猜的那个人没错啦。」 男子轻佻地笑着说道。沙德瞥了他一眼,俐落地单手打开折叠好的信纸。 信件内文出乎意料的简短,省去型式上的繁文缛节不提,大意只说了「详情请您询问那个人」而已。 「那小子在奇怪的地方还真随兴啊。」 听见因萨伊这么说,沙德深感同意。既然还有余暇写那些节令问候语,怎么不写清楚眼前这男人是谁? 又或者,他可能是刻意不写的。沙德看向那名蹲坐在窗沿的男子,只见他唇边浮起好整以暇的笑容。 「解释清楚。」 这家伙相当习于挑衅别人。沙德在心里嘀咕道,表面上不改平静的态度,敦促对方开口。男子闻言放下了撑在腿上的手臂,直起上半身。 「不,我也只负责转达那个人的口信而已。『假如遇上敌袭,眼前这些人就是您的援军。对方这波攻势的目的不在于袭击领主大人,只是为了夸示他已经掌握了您的所在位置,因此最好不要将战力集中到这里。情势虽然危急,不过这是今天最后一波攻击了,请加油哦。』以上。」 「……战况已经不利到需要援军了?」 「是,属下深感惭愧。照明不足,难以应付来自上空的奇袭,已经有三成宪兵因此负伤。」 这也不意外。魔鸟是棘手的魔物,甚至有许多冒险者不擅长对付,现在却得由宪兵出面迎战。事前没有机会进行对抗魔鸟的训练,再加上时间又是夜晚,势必陷入苦战。 「你们有办法应付那些魔鸟?」 「谁知道呢?」 男子说得轻佻,沙德咋舌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换作是胆子小一点的人,看见领主这种态度会立刻心生畏缩,眼前的男子却反而加深了笑容,看起来愉悦得不得了。 尽管令人不快,这男子仍然是利瑟尔派来对抗敌袭的人物。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无计可施,沙德也没有理由回绝。 「传令给宪兵总长,不必从其他地方调派兵力。」 「你也懂得变通了嘛。别担心啦,口才是商人最大的武器,借口尽管交给老夫来掰吧。」 因萨伊说完便走出门外。沙德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直盯着遮住双眼的男子。 「我捡回一条小命啦。」 男子笑道,从腰间拔出小刀,动作自然俐落。 身边的护卫见状加强了警戒,沙德没有加以制止,眉间的皱折蹙得更深了些。 「不过,既然贵族小哥愿意帮你,这反应也不意外。」 「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愚钝,连最好的做法都分辨不出来?」 「幸好不是,否则我们就要被修理啦。」 言下之意,是有人不允许利瑟尔的善意遭人拒绝吧。一旦遭到拒绝,眼前这些家伙身为那个「某人」的手下,一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接受援军。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利瑟尔在信中提到「他们」,可见有数人潜伏在附近,却连沙德手下擅长隐匿行踪的护卫也无法察觉他们的气息,其实力可想而知。 「什么人喔?你可以说我们是道具,也可以说是用过就丢的棋子,或者说是……宠物?」 男人说得轻描淡写。 接着,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侧过肩膀,手指朝着窗外招了招,应该是暗号。下一秒,魔鸟短促的惨叫声立刻响起,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掉了下去。 真快,这些人的实力无庸置疑。 「那家伙说你们是道具?」 「不,我们的饲主不是那个人啦。只是饲主对那个人着迷得要命,所以我们也听令于那个人……而已!」 男子一回身,顺手砍向袭来的魔鸟。 那把刀砍在魔鸟长有利爪的脚掌上,它撞上墙壁,往下坠落。失去脚爪的魔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奋力振翅往上飞,男子看也不看它一眼,径自抓住窗框,稳住身体。 他隐藏在刘海底下的目光,直勾勾盯住沙德。 「不过,你可别误会啦。」 男子就这么缓缓后仰,向后倒下。 「我们是道具,但选择使用者的是我们自己。」 身影即将消失之际,他嘴边浮现一道深沉幽暗的笑容,精准体现出他的本质。 胆敢妄想使唤我们,我们 会杀了你。还爱惜小命的话就别跟我们扯上关系,我们也不会轻易把发号施令的地位交到你手上——笑容里包藏了这所有暗示,显得过于奇异诡谲,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男人从窗口落下,没有一个人跑向窗边。 「无法驾驭的道具,我也没兴趣使唤。」 一片寂静当中,沙德独自低语。接着,他立刻重新开始办公,好像没空在乎魔鸟一样。身边的护卫显得不知所措,沙德只下令他们加强守备,又望向男子消失的那扇窗户。窗帘已经拉上,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真亏他有办法使唤那种人物。)」 纵使饲主命令他们服从于谁,那群人也不可能老实听话,但他们却听令于利瑟尔。对于沙德而言,知道这一点,已经是足够的收获了。 这表示利瑟尔制住了那群人——制住了那群盗贼团的余党,那个对商业国造成重大损失、现在已经毁灭的盗贼团。 「连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准备好了,想得真周到。」 简而言之,利瑟尔的用意就是叫他们「去好好赔个不是」。 不过,沙德身为商业国的领主,可不能欠盗贼人情,因此利瑟尔才会让盗贼带信过来。如此一来,盗贼们就成了道具,同时沙德积欠人情的对象也换成了利瑟尔。 沙德正是隐约察觉到这点,才会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说,这是今天最后一场袭击……)」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掠过脑海。预测到这波攻势,又及时采取对策的那号人物,现在不晓得身在何处? 听因萨伊说,利瑟尔一行人好像在他的其中一家店铺落脚。沙德觉得他不像是那种派援军过来劳碌,自己却从容入睡的人……这也难说,利瑟尔这么做好像也不奇怪。既然都说这是最后一波攻击,那就更不意外了。 「……!」 想到这里,沙德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力道差点没掀翻椅子。 他突然间理解了这场袭击的用意。利瑟尔说,这波攻势目的不在于袭击领主,又断言攻击会就此结束。他不是说过吗,幕后主使者偏爱精密策画的战略,所以这场袭击的意义在于—— 这才不是最后一波攻势。正确来说,是利瑟尔打算亲自为今天的攻势画下句点。 「声东击西吗……!」 距离沙德遇袭不久之前,没有月光的幽暗森林当中。 利瑟尔他们经由地下通道来到城墙外侧,正稀罕地看着聚集在城墙周遭的大群魔物。三人站在后方的森林当中,群聚在平野上的魔物看不见他们。 再说,依照魔物夜晚的习性,他们也不可能轻易被发现。 「从这个角度看,果然和站在城墙上的感觉不一样呢。」 「感觉好像没多少,这样一看又好像很多欸……」 「劫尔居然有办法从这群魔物里杀出血路。」 「真的不是人欸。」 「喂。」 光是想象这些魔物同时袭来的情景就令人生畏,可说是一种灾害了。 「是谁叫我杀进去的?」听见利瑟尔和伊雷文悠哉地闲聊,劫尔不禁吐槽。不只杀进去,还指定要石巨人的核心咧。虽然核心没拿到就是了。 「所以咧,队长,你最重视的防守重点是哪里啊?」 「对我来说,最重视的当然是领主大人那边呀。」 利瑟尔迈步走进森林,面露苦笑。 只要有任何一点失去领导者的可能性,就应该优先防守,所以那里是利瑟尔最重视的据点。幕后主使者算准了这一点,却没有算到他们不必调动守备军力,就能守住领主。 「精锐盗贼是不是说装置在这附近?」 「喂,注意脚下。」 「劫尔,谢谢你。」 「队长,你不要再绊倒了啦。」 由夜视能力优秀的伊雷文带路,三个人正准备前往西门外稍微偏北方的魔力增幅装置。 利瑟尔派遣少数精锐阻止了魔鸟袭击,主战力也因此没有聚集到沙德身边。然而,幕后主使者不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西门尚未完全修复完毕,时间又是夜晚,所有人都认为魔物不会攻来,必定疏于戒备。 「啊,找到啦!」 「没想到这么大。」劫尔说。 伊雷文停下脚步,一座巨大灯笼状的东西伫立在他面前。它有一个人那么高,位于中心的水晶发出苍白磷光,几个魔方阵、魔法式浮现其中。 魔法阵隐约浮现又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出别的魔法阵,无限往复循环。三人伫立于这座装置前方。 「料是料到了,但这座装置真的非常复杂耶。」 「我只看得懂『哇,会发光』而已……」 「正常吧。」 真不简单,利瑟尔佩服地端详那座装置。另外二人对魔法没什么涉猎,正闲聊着这有多么费解。说着说着,只见他们忽然拔剑出鞘。 「喂,来了。」 「跟队长说的一样欸!」 三人周遭幽暗的森林当中,亮起无数红光。 那是魔物的眼睛,红眼睛表示有魔物使正在操纵它们。看来这不是夜间会停止活动的迷宫魔物,而是异形支配者从其他地方找来的魔物。 控制大侵袭的同时不可能操纵大量魔物,不过眼前的数量已经足以实行支配者的计划。 「半夜操纵它们去攻击大侵袭的魔物,强制引发它们的战意……魔物在那种状态下大概只有一半的机率听从指令,不过只要将它们引诱到西门——」 「魔物就会冲进城门。」 「然后大侵袭就再度揭幕啦!」 西门正在修缮当中。一旦修复完成,更加坚固的围栏将会层层包覆西门,除非再度设法爆破,否则不太可能击破城门。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把它们杀光就行了?」 「趁着这段时间,我会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对这座装置动手脚。」 听见劫尔的问句,利瑟尔点点头,指向魔力增幅装置。 利瑟尔没有断言「一定可以」动手脚,表示他正确理解了异形支配者的实力。虽然利瑟尔也拥有一定程度的魔法知识,但这是专业领域,对方又是将专长穷究到极致的人物,他没有把握乘隙而入。 「精锐盗贼,麻烦你们负责狙杀逃跑的魔物,不要让它们接近大侵袭的魔物群。」 精锐盗贼并没有全数派到沙德身边,有几位盗贼跟着他们过来。 利瑟尔对看不见的对象下达指示的同时,大批魔物也一步步逼近。 「……他们应该还在吧?」 「在啦在啦!」 有点不安。 「啊,还有……」 「啊?」 伊雷文正愉快地把玩手中的短剑,利瑟尔看着这一幕,忽然抬头看向劫尔。怎么了?劫尔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只见利瑟尔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操作魔道具需要用到血。能不能帮我在这边划开一道伤口?」 「啥!?用我的血不行吗!」伊雷文听了大叫。 「当然不行呀。本人的血液是传导魔力最好的媒介,冒险者到公会登记的时候也会用到血吧?」 「……」 「自己割出伤口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劫尔尽管一脸不悦,仍然握住了利瑟尔伸过来的手。 他褪下他的手套,露出底下没有任何伤疤的肌肤。劫尔苦涩地啧了一声,将手中的剑插在地面上。 「喂,你的剑借我。」 「大哥,剑你自己不是就有了?」 「你的剑刃比较薄啊。」 「划破一点点就好了哦,一点点……」 听他们的对话,好像要砍出什么惊人伤口一样,利瑟尔不由得出言制止。就在这时,伊雷文交到劫尔手上的那一把双剑,一瞬间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划过他的手背。 「……不痛耶。」 「你以为我是谁?」 血液从他的手背流向手腕,但伤口一点也不疼。 在公会登记的时候,用细针刺破手指头那次还比较痛呢。利瑟尔讶异地眨眨眼睛,劫尔他们却一脸理所当然,看来真正锐利的伤口就是这么回事。 「劫尔,谢谢你。」 流过手腕的血液就要沾到劫尔手上,利瑟尔抽回手。 劫尔眉头微蹙,目光追着那只手看去。血即将滴落地面的时候,原本还在衡量距离的大群魔物一口气朝这里袭来。 「大哥,剑还我!」 「拿去。」 「哎呀,那一刀真是太完美啦!但我绝对不想干那种事!」 劫尔和伊雷文挥剑迎击,嘴上一边开着玩笑,战斗的姿态仍然从容不迫。不愧是实力高强的战士,利瑟尔见状点点头。 接着,他伸出手。一碰到魔力增幅装置,魔物的红眼睛便带着敌意看向这里,但它们还来不及扑过来,已经被另外二人斩倒在地。 「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水晶散发着淡淡光辉,利瑟尔将手掌沉入其中。 他的血一口气在水晶之中扩散开来,描绘出复杂、立体的魔法阵和魔力式。异形支配者的法阵一个接一个浮现,利瑟尔眼睛眨也不眨,凭着双眼与直觉紧追着它们不放。 解析,解析,解析,分解,入侵,解析,解析,重新构筑。水晶当中呈现几何形状的文字与纹样,每隔几秒便改变一次形态。 「劫尔他们都在努力,我也会稍微加把劲的。」 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表现出此刻感受到的头痛。 40 仰望着隐藏在云层之后的月亮,支配者兀自沉思。 虽然他不打算攻陷领主坐镇的那间贸易商总店,但那里讨伐魔鸟的速度再怎么说都太快了。从城墙上方篝火的数量看来,这次袭击也没有引开兵力。 守在领主身边的,果然都是万中选一的优秀士兵吗——他想这么说服自己,但是在夜间迎战成群的魔鸟,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才对。 「(宪兵……不对,是冒险者吗?)」 然而,他已经确认过了,现在这个城市里没有阶级s的冒险者,只有几组阶级a。这些a阶冒险者是各个方位城墙守备的核心战力,不太可能离开自己的作战区域。 「……不,还有一个例外。」 有个冒险者将巨大的石巨人一刀两断,摧毁了东边的指挥关键。 根据传闻,那个冒险者的别名正是「一刀」。他一向独行,甚至拥有最强冒险者的头衔,孤高不群,一个人抵达了超凡的境界,可说是与自己相近的人物。 听说他没有魔法素养,太可惜了。只要具备魔法资质,一刀说不定还有可能赢得与自己不分轩轾的地位呢。在他的观念当中,魔法才是唯一至上的学问,支配者脸上略微浮现扭曲的笑容。 「不过,只要弄到手,他就是最好的棋子。」 异形支配者坐在领主官邸前宽广的阶梯上,周遭的避难民众裹着毛毯静静入睡。 无法成眠的人也不少。烦人的宪兵时不时走来关心几句,他视若无睹,自顾自集中注意力。 没有成功削弱城墙的警备兵力,不过这不成问题。一刀负责保护领主正好,这么一来,谁也阻止不了接下来的攻击了。 「(夜晚不可能操控迷宫里的魔物,但是……)」 魔鸟的数量已经减少许多,实力高强的战士没有离开领主身边。 月亮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来,他露出笑容,仰望夜空。即使有人猜到魔物即将来袭,也不可能阻挡大批魔物涌入,西门再怎么不屈不挠地持续修缮,再过不久也会被蹂躏成一片废墟。 「(好了,给我叫醒那些愚蠢的魔物!)」 他朝着西门附近,在森林中待命的魔物发下指令。 「……什么?」 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立刻转变为惊愕。 接收命令的魔物数量在眨眼间锐减,远超过魔鸟讨伐的速度。实力高强的战士都聚集在领主身边才对,待在那里的究竟是—— 这时,他覆盖所有魔物的魔力网当中,侵入了微小的异物。恐怕是魔力装置遭到干扰了。 「竟然胆敢入侵到我细致又庞大的魔力结构当中……一般人光是介入就会失去意识,太不自量力了。」 无法抑遏的笑意涌上喉头。 支配者坐在原地,弯下身去。路过的宪兵担心地朝他伸出手,他冷冷挥开对方的手,宪兵便叹了口气走远了。平常这对他来说堪称屈辱,但现在,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像是一刀。)」 看来,这里的领主在身边留置了相当优秀的魔法师。 笑容扭曲了支配者的嘴角,他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危机。胆子够大就入侵看看吧,你会后悔莫及。难道对方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不懂得预防外人入侵的傻子? 「(难得接触到魔法的真理,你就怀着感恩的心发狂而死吧。)」 魔力的干预戛然而止。这一次,月亮终于露出全貌,男人仰头望月,嘴角扬起笑容。 负责照顾利瑟尔他们生活起居的店员敲了敲门,准备通知他们早餐准备好了,但是从门后现身的只有劫尔一个人。 「咦,请问另外二位在……?」 「还在蒙头大睡。」 「原来是这样,毕竟各位晚上出去了。」 劫尔为了回话特地来应门,店员向他道了声谢,朝门内瞄了一眼。 另外二人正安然睡在各自的床上,不过伊雷文连头都缩在毯子里,利瑟尔则背朝门口,看不见他们的脸。 「那么,就等各位醒来再用早餐吧。」 「嗯。」 劫尔随便点了个头。他赤裸着上半身,看来也刚醒。 昨晚目送三人出门之后,因萨伊捎来情报,他才知道他们这一趟去办的事情相当危险。看起来没有负伤,店员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因萨伊老爷十分担心,方便让我转达各位平安无事的消息吗?」 「……好。」 他不会隐瞒自己监视的职责,只要别引发当事人反感就好。 因为这次的监视绝不是出自于敌意。因萨伊也嘱咐过他,千万不要让利瑟尔一行人误会了。 「你等一下。」 「?……好的。」 店员正要行礼告退,没想到劫尔出声叫住了他。 他站在原地等候,看着那道背影回到房间,走近利瑟尔的床铺,又回到门口,交给他一封信。 「那家伙请你去跟老头或领主报告的时候转交。」 「这样好吗?我使用的是因萨伊老爷的传令人员,各位应该有更优秀的友人帮忙传令才是……」 昨天晚上,利瑟尔他们办完要事回来,店员理所当然地出面迎接。 当时,他亲眼看见负责保护沙德他们的精锐人员悄无声息地降到地面,报告任务完成。而且利瑟尔请他准备了那些精锐的宵夜,他还亲手把宵夜交到对方手上呢。 附带一提,对方立刻吃了一口,大喊「好吃!」伊雷文嫌他吵,一掌抓住他的脸,痛得那男人半死不活……这一连串经过,他也全部都看在眼里。 「就算不会被发现,那种人反复出入领主身边也不太好。」 「这样啊。」 那种人?店员不太清楚劫尔的意思。 不过说得也是,外人随便进出领主坐镇的场所确实不太恰当。店员接受了这个理由,接过那封信,小心收在衣服内侧。 这段时间,劫尔已经转身走回自己床边,不晓得是要睡回笼觉,还是要等候另外二人起床。店员朝着他的背影低头行礼,尽可能轻手轻脚关上门。 「(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过即使考虑这一点,他们仍然算是早上起不来的类型吧。真想不到……初次见面以来一直觉得他们异于常人,现在看见这一面真令人意外……)」 店员微微一笑,转而走进附近的空房间。 走进房内,他关上门,取出怀中的信。那封信没有信封,只有一张信纸对折而已,总不可能让谁看见信件内容都没问题吧。 「(好了,信里写什么呢……)」 因萨伊允许他过目相关情报。 他有义务考量情报本身的价值,选择合适的方式为利瑟尔传递情报;也有义务掌握利瑟尔的动向,做好各种准备,使他行动时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现在他打开这封信最主要的理由,只是他身为店员,长年培养下来的直觉而已。 在他眼中,利瑟尔对周遭相当体贴,也从来不忘对领主与因萨伊表示敬意。这样的人,有可能将信纸随手一折就交给他们二人吗? 「(既 然如此,这就表示我该读这封信。)」 这种做法是一种暗示,暗示某人可以读信,而且是转交给领主和因萨伊途中经手信件的某人。既然利瑟尔指名要将信交给他,这个「某人」很可能正是自己。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信纸上的文字。 『昨晚的袭击,辛苦二位了。有没有稍微休息一下呢? 支配者昨晚为止的计谋,应该已经被我们成功阻止了。原本我还打算夺取一部分魔力装置,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棘手,看来得花费不少功夫,于是先放弃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中途稍微出了点差错,被对方发现了。非常抱歉。 不过,由于我多少更动过装置的魔力结构,支配者又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会优先修复魔力装置,中午前应该不会有所行动。上午不妨当作普通的魔物大侵袭进行指挥,不知您意下如何? 稍晚,大约中午时我会再前往拜访,望您允许接见。 ps. 我好想睡。』 读完信,店员忍俊不禁地呼出一口气。 信中写了不少重要事项,不过写给自己看的只有一句话。对于利瑟尔而言,这句话的重要性大概不亚于其他事项。 这果然是重要机密。他折起信纸,开始着手准备信封,接着边走边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表。 「这意思是希望我中午前别叫醒他吧。」 看来利瑟尔真的相当疲累,昨晚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实在太疏忽了。 准备好的早餐,不如再做得更容易入口一些吧。店员边想边将信件交给待命的传令人员,接着走回厨房。 顺带一提,沙德和因萨伊读完这封信,也下了同样的结论。 「再怎么说也睡太久了。」沙德按着自己睡眠不足、微微发疼的眉心。因萨伊则是把握时间小睡过了,因此带着神清气爽的表情哈哈大笑。 店员离开之后,微暗的房间当中,劫尔走到利瑟尔床边坐下。 手一撑上床铺,床架便发出吱嘎一声,但劫尔毫不在意,自顾自端详床上那人的睡脸。反正利瑟尔不会醒来。 劫尔不知道他昨晚对魔力增幅装置动了什么手脚,只知道他头好像有点痛。 利瑟尔什么也没说,所以这只是劫尔自己的猜测,但大概八九不离十。 「…………」 他捞起那人略微暴露在被单外头的手背,拇指滑过自己昨晚划破的地方。 伤口已经不见踪影,那就好。利瑟尔的手一离开装置,伊雷文便把大量的回复药洒了上去。那种伤口只用低级回复药也能治好,他洒的却是上级,不过劫尔也丝毫不觉得浪费。 那是迷宫出产的药,愈合的伤口一点痛楚也没有。当时利瑟尔一脸佩服地端详着自己的手,劫尔记得一清二楚。 「(竟然交给我这种苦差事……)」 这总比利瑟尔自己割出伤口,挨上不必要的痛楚好。 只是……劫尔深深呼出一口气,凝视着自己的右手。至今他斩杀了无数魔物,从来不曾记得剑刃劈砍敌人的触感,昨天切开利瑟尔肌肤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交到他手中,那只手的温度。剥下纤薄的手套,肌肤裸露的触感。握住那只手,手心传来的态度如此放松,毫不矫饰,仿佛将一切交到他手上,眼中没有任何对痛楚的戒备或胆怯。 「……」 听见自己忍不住咋舌一声,劫尔自嘲地握紧右手。 他从那人床边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床铺。平常一旦醒来,他不会再睡下,今天却难得再度盖上毯子,一副准备睡回笼觉的态势。人家说,这就叫做赌气蒙头大睡。 那声咋舌当中蕴含什么情绪,连他本人都不甚了解。劫尔就这么放弃思考,沉进安稳的梦乡。 「攻击方式太无聊了吧,看要用炸的还是怎样,干一票大的啊!」 「有这么坚固的城墙,攻击方式自然会趋于保守啰,这是正常的策略。」 听见伊雷文嫌无聊似地嘀咕,利瑟尔微微一笑,眺望眼前的情景。 这里是城墙上方,清风吹过身边,带来泥土的气味。大群魔物在下方蠢动,冒险者和宪兵挥剑应战,四处奔走。波涛汹涌的大侵袭,再度从歼灭魔物开始展开作战。 「而且还有领主大人在,必须确保领主的安全呀。」 利瑟尔他们站在紧急修缮完毕的西门上方,那位绝不在人前现身的领主,正站在他们身边。他笔直凝视着前方,举止中看不出疲态。 「领地的民众一定想见领主大人想得不得了。」 「所以场面才有点混乱嘛。」伊雷文说。 「但士气确实也提升啦。」劫尔说。 听见身旁传来的对话,沙德不悦地皱起脸孔,瞪了利瑟尔他们一眼。 凭他超脱凡尘的美貌,只消这么一瞥就足以教人畏缩,但利瑟尔却被逗笑了。他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轻声开口。 「您害羞了?」 「驳回。再说,分明是你叫我出面指挥的。」 「您一定也考虑过这件事吧?」 利瑟尔望过来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沙德响亮地咋舌一声,又将视线转回前方。 他知道大侵袭以来,不安有如野火燎原般在居民之间传了开来——领主迟迟没有现身,该不会已经逃跑了吧?这种不安,庞大得足以推翻至今累积的信任。 然而现在,一向隐居幕后的领主不仅在城市面临危机时现身,还亲自站上最危险的西门,士气也因此水涨船高。 「(该怎么说呢……)」 利瑟尔瞥了沙德一眼,深有感慨。 外表果然也是一种武器。沙德的相貌与一般贵族、领主的印象相去甚远,美得超越常人认知,带有他那个年纪的色香。如此超凡的美貌出现在战场上显得突兀,但他俊美得足以反过来利用这种突兀感,强烈凸显自己的存在。简而言之,就是视觉上的暴力。 看见沙德一句话也不必说就能激励士气,利瑟尔呼出一口气。真令人羡慕。 「不过,还是我的爱徒比较厉害。」 「怎么突然炫耀这个?」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听见劫尔无奈的声音,利瑟尔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独自回想往昔。 他效命的君王亲临战场,带着大无畏的笑容站在无数士兵前方,至今那英姿他仍然记得一清二楚。听见年轻国王的喊话,士兵纷纷奋起,激昂得几乎忘记理性。 也许是因为陛下的气场太过强烈,他不必开口,一股「还不快跪下」的气势就呼之欲出,所以上战场亲征的时候,不要说是我军了,就连敌军都常常屈膝下跪。 「喔,队长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在偷笑啊?」 「咦,我笑出来了?」 「很明显欸,我都忍不住想把你藏起来了。你在女生面前绝对不可以那样笑喔!」 「什么意思嘛。」 利瑟尔沉稳地笑了,在一旁待命的宪兵总长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他效忠的领主向他介绍过这三个人,说他们是重要的协助者。宪兵总长在大侵袭第一天见过他们,明 明那个人怎么看都是贵族,后来却听说他只是个冒险者。这样的人,本来是不可能站在沙德身边的。 「(能将一刀留在这里保卫领主,确实是相当有利……)」 周遭不知道内情的人,反而以为是哪里的贵族带了援军过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是…… 「看来我们没有完全受到接纳呢,这也是当然的。」 利瑟尔瞥了宪兵总长一眼。 保卫商业国是宪兵的职责,从他下达指示威风凛凛的模样,不难感受到他身为宪兵的自负。像他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轻易接纳一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 对于这种评价,利瑟尔反而有所好感。 「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次做法比较强硬,但你赶时间吧。」 「您不是想要尽早解决吗?」 「既然有办法在今天之内阻止幕后黑手的阴谋,我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来到城墙之前,利瑟尔先向沙德提出建言,而沙德也接受了他的提案。 他也可以选择拒绝采纳利瑟尔的建议,身为商业国的领主,他拥有最终选择权。归根究底,沙德不必仰赖利瑟尔帮忙,也拥有撑过这次大侵袭的实力。 但他却接受了。沙德只犹豫片刻便接受了这个提案,当时他直盯着利瑟尔,锐利的眼神真诚得令人意外。 「方便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驳回。……说归说,还有时间的话你就问吧。」 从城墙上方,大群魔物一览无遗。 看来异形支配者还没有发下指令,魔物没有任何异常举动。面对习以为常的敌手,冒险者们意气风发地挥剑劈砍、拉弓搭箭,时不时施放魔法,将魔物吞噬殆尽。 「您为什么愿意信任我?」 一阵大风刮过身边,摇动二人的头发。 利瑟尔将吹落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悠然看向沙德。他这么问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个单纯的疑问。 「难道你无意博取我的信任?」 「不,我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沙德没有看向利瑟尔,仍旧俯视着城墙下方。 关于利瑟尔的问题,老实说,他没有确切的答案。 雷伊在信中臭骂了他一顿,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难得我好心介绍你们认识,他竟然说他可能被你讨厌了!」虽然是个一大把年纪还写信来发牢骚的家伙,但雷伊看人确实很有眼光。 因萨伊的建言也是。那老翁曾经笑着说,「与其对那个人保持戒心,还不如接纳他比较英明。」他知道因萨伊判读时势的直觉相当敏锐。 我信任这个人吗?沙德自问。但这种感觉说是信任,实在太过—— 「你的提案最有效率。」 「原来如此,相当简单易懂。」 沙德只说出自己确信的部分,利瑟尔竟然干脆地接受了。 面对意料之外的反应,沙德不由得按住眉心,劫尔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二话不说先试着动摇对方的情绪,这大概是贵族社会特有的职业病,只能请沙德早日习惯。 「嗯,重新构筑完成了。」 这时,利瑟尔忽然仰望半空。 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应该说是「感觉到」比较贴切。异形支配者已经重新掌握了大侵袭的操纵系统。 「偷看不会被他发现喔?」 「因为昨天对方察觉之前,这方面已经篡改完成了呀。」 昨天晚上,利瑟尔干涉魔力增幅装置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为了将自己的意识悄悄埋进支配者打造的魔力网当中。 顺带一提,途中露出马脚,入侵一事被对方发现了。当时伊雷文拿巧克力给他补充营养,利瑟尔一瞬间觉得「啊,真好吃」,因此分散了注意力。看来自己的修为还不够。 「你真的有办法在今天之内击败主谋?」 「是的,不过您会很忙哦。」 「我习惯了。」 沙德无意间稍微放松了嘴角,这表情或许是笑容也不一定。 「敌方即将进攻,准备迎击!」 他向前一步,断然开口,一举一动备受全场瞩目。 周遭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利瑟尔开始取舍、筛选流入脑中的大量情报。魔力装置当中甚至埋藏了专门混淆视听的魔法式,负责加入冒牌的指令。支配者明明不认为有人能够解析这些资讯,预防措施仍然做得滴水不漏,真是个完美主义者,利瑟尔看了不禁苦笑。 「魔力,流向元素精灵。」 这些对策原本只是装饰性质,此时却发挥了实质作用,而且还遭人看穿,支配者想必还没有注意到。重新构筑之后的第一波攻击声势还真浩大,利瑟尔微微一笑。 「目标城门,复数魔法同时发动。」 「城门前的士兵立刻撤离!」 谁也听不见利瑟尔的低语,沙德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却响彻周遭。 领主现身之后一直保持沉默,听见这第一道指令,宪兵总长立刻采取行动。他大声号令防守城门的宪兵撤退,下一秒,巨大的火柱便袭向城门。 「魔物竟然施放出集体魔法……!」 有人错愕地这么喊道。 「城门没事吧?」 「是,只有表面烧焦而已。」 城门以砖块和护栏搭建而成,不可能轻易损坏。 异形支配者刻意攻击城门,想必是为了煽动群众的不安,此时却造成了反效果。众人响亮的欢声简直撼动大地,沙德成功预测了魔物的攻势,他的号令显得更加有力。 「以爆炸的风沙干扰视线,对蜥蜴人发动突击指令,攀爬城墙。」 「魔物准备攀爬城墙,不要被它们占领了。」 「弓兵预备!魔物要爬上城墙了!」 身为领主的同时,也是手腕最高明的商人——这是沙德在商业国的普遍评价。 一般认为他不谙战事,但此刻的他推翻了这项评价,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无庸置疑。领主亲临战场,发下精确的指示,所有人见状都肃然起敬,等待号令。 「北边和南边的石巨人准备行动,小心城墙不要被击垮了。对魔狼发动突击指令。它们打算踩着攀附在城墙上的魔物爬上来,弓箭可能来不及迎击。」 利瑟尔虽然能接收到支配者的指令,但其中当然不包含目的。魔狼的突击指示也一样,无从得知它们是否打算爬上城墙。 但一味等待指令来不及采取对策,如果只有西门也就罢了,这里到其他城门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注意不要让魔狼占用所有战力,石巨人也正在接近这里了。」 「我看得出来。」 「哇,还好我们已经先打倒东边的石巨人啦!」 「是呀。」 东门的石巨人已经剿灭,目前东边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行动。 由于东门附近的一座魔力装置已经遭到破坏,魔物的支配力量不强,冒险者能够稳定应付。东门距离西门这里最远,无法轻易下达指示,不过看来没有太大问题。 「大哥,你觉得这是 队长算好的吗?」 「是也不意外。」 听见劫尔他们的对话,利瑟尔只露出沉稳的微笑。 「请不要让南北侧的石巨人接近城墙,它们会从正下方将魔物送上来。」 「已经下令将a阶冒险者分派到那两处了。但白石巨人有那么容易应付吗?」 「没问题的,他们可是a阶呀。」 a是公认的高阶级,实力不容置疑。 同为冒险者,利瑟尔由衷敬佩这些比自己更优秀的前辈,他一点也不担心。 「这里的石巨人也很巨大呢。」 利瑟尔定睛凝视着西门正前方逐渐逼近的庞大身躯。 石巨人缓缓走来,大地随之发出撼动内脏的轰然巨响。以它的高度,举起双手就能轻易构上城墙。 「还真性急。」沙德说。 「表面上先假装蜥蜴人要爬上城墙,然后把它们当成踏脚石,派魔狼上来欺敌,再趁机让石巨人靠过来破坏城墙喔?」 「石巨人比较像是把魔物送进城墙内侧的阶梯吧。」利瑟尔回答。 「其中一环出错就没意义了。」劫尔说。 「看就知道这人没啥实战经验。」 眼前的情景令人屏息,利瑟尔一行人看在眼里,态度依旧从容。 他们一点也不紧张。不过,也许是第一天讨伐石巨人的消息传了开来,不少人因此纷纷看向劫尔,看得他一脸厌烦。 「根据各方报告,还是这里的攻势最为激烈。」 「是呀,支配者也是为了挽回昨晚的失态吧。」 但沙德从来没有将期待的视线转向劫尔。 这场大侵袭出现许多反常现象,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借助利瑟尔的帮忙。即使这只是普通的魔物大侵袭,白石巨人也一样会攻来;能用的资源他会尽量利用,但他无意倚赖单一一位冒险者。 「其他城门派来援军,南北侧的魔物大约各有三分之一正往这边过来。」 西门这边的战略全都被一一击溃,这点想必主谋也已经注意到了。 支配者引以为傲的优秀战术在发动之前就遭人破坏,表示他在尔虞我诈的心理战之中沦为败将,他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 「明明只是一场实验,支配者还真是执着。」 「还不是你刻意刺激他的。」 感受到劫尔的视线,利瑟尔刻意耸了耸肩膀。 「毕竟这里还有领主大人在场,我已经很守分寸了。要是出了什么万一,难得的目的就吹了。」 「吹了……队长……」 「……等一下,你说目的——」 沙德说到一半,上方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是来到城墙边的石巨人高高举起了它的手臂。 城墙上的人们愣愣仰望它巨岩般的拳头,听见宪兵总长高喊退避,才纷纷回过神来。魔物团团围在石巨人脚边,地面上的冒险者无法靠近。 宪兵总长紧接着冲向前去,保护自己效忠的领主,就在这时—— 「劫尔。」 短短一个词化为命令,凌驾了支配者对魔物的指令。 劫尔拔出大剑,一闪身逼近那只袭来的巨大手臂。它轰隆隆挥下拳头,距离近得简直要碰到劫尔漆黑的背影。 这时,一阵锐响划破空气。看不见大剑的剑尖,只见巨大的拳头被劈碎成千片万片,碎岩从城墙边滚落,响起沉重的轰隆声砸到地面。 风压稍迟片刻席卷而来,吹动衣角,利瑟尔面不改色地开口。 「敌方打算将石巨人当作垫脚石。」 「不要放松戒备,魔物的攻势还没结束。」 石巨人举起剩下的一只手臂,劫尔站在它身前,回头看了过来。利瑟尔见状带着笑意眯起眼睛,好笑地开口: 「魔石我还是放弃吧。」 石巨人完全崩落地面,所有人都像亲眼见证天方夜谭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这情景。 「支配关键变更。」 其中唯有利瑟尔刻不容缓地采取行动。 他扬起手臂,指向眼下无数的魔物,魔铳紧贴着手臂浮现。伊雷文移动位置,挡住枪身,不让周遭人群看见。 「高阶魔狼,『银月狼』。」 利瑟尔低声念道,同时几声枪响划破长空,准确射穿标的。 「变更,高阶石像鬼『青铜翼兽』。变更,高阶哥布林『兽人士兵』。」 听见不知名的爆裂声,附近的人们纷纷环视周遭,但过一会儿,众人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他们现在得专心对付眼前的魔物。 每一次高阶的魔物倒下,魔物的阵容都显得越发乱无章法。原本集体作战的魔物开始单枪匹马冲进敌阵,原本负责充当肉盾、保护后卫咏唱魔法的魔物,也放弃了岗位。 冒险者歼灭魔物的速度确实一点一点提升。 「队长,那是什么顺序啊?」 「喂,现在——」 「没问题的,谢谢您。」 沙德正想劝阻,利瑟尔只是微微一笑,视线仍然牢牢锁在目标身上。 在利瑟尔后方,伊雷文冲着沙德吐了吐舌头,脸上满满的优越感。沙德见状不悦地皱起脸,看上去却依然俊美,只能说令人佩服。 「支配者并不是一只一只分别操纵魔物。数量太庞大了,所以他仿照军队建立了指挥体制。」 「学者还想学用兵?」 大概是看他不顺眼,沙德冷哼一声这么啐道,利瑟尔闻言也露出苦笑。 「在顶点配置一只魔物,底下有隶属的高阶魔物,再下来是低阶魔物。末梢的支配能力会显得比较薄弱,不过效果相当卓越。至今为止,位于顶点的魔物是石巨人。」 「啊,原来是这样喔。因为顶点挂了,所以他在设定下一个顶点?」 「没错。」 对方每设定一个顶点,利瑟尔便立刻将之击溃。 击溃的速度逐渐加快,从设定之后几秒、几瞬不断逼近,后来在设定为顶点的那一瞬间,目标也同时断气。主谋对此不知作何感想? 最后,枪声终于在设定之前响起。 「即使不偷看,猜得到的事情就是猜得到。」 利瑟尔撤回魔铳,放下手臂,微微一笑。 「只是被动采取守势,那就太无趣了吧?」 41 「王都的公会也派了冒险者过去吧?」 「不派人过去会影响声誉。」 贾吉和史塔德面对面坐在王都的街角用餐。 他们绝不是事先约好的,只是偶然遇见。贾吉难得拉上店门,享受一天假日,结果刚好碰上史塔德外出的时间。 史塔德则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休假的日子仍然一如往常到公会露面,结果其他职员为了让他透透气,拜托他出门采买东西。采买清单也是为此特别累积下来的,这已经成了冒险者公会的惯例。 二人在市场巧遇,正好到了午餐时间,他们也都还没有吃午餐。「不如一起吃饭吧?」他们已经是老交情了,自然而然就决定共进午餐……虽然史塔德显得有一点点不情愿。 「车上载了不少援助物资,最快也要五天后才能抵达就是了。」 「魔物大侵袭也需要一段时间才有办法平息,我想一定不嫌晚的……」 魔矿国距离商业国不远,因此全城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不过王都的气氛并没有那么紧绷。居民虽然提心吊胆地议论这件事,日常生活仍然过得相当平稳。 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贵为王都,战力方面不需要担忧的缘故。 「不知道爷爷还好吗……」 「我认为那位老翁完全不需要你担心。」 「这……是没错啦。可是……还有损失之类的……」 贾吉带着复杂的表情点点头。 尽管心情复杂,他也不得不同意史塔德的话。他确实有点担心,不过商业国不太可能蒙受重大损害,贾吉心里也不认为情况有那么危急。相较之下,他反而还比较担心贸易业的损失。 商业国是个素有一国之称的大城市,也有坚固的城墙保护。再说,魔物大侵袭也不曾对国家造成毁灭性的灾害。如果这是迷宫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才引发的现象,歼灭国家就没有意义了。 「啊,不过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有个地方差点毁灭呀?」 「那只是没有根据的传说。」 「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呢。」 很久以前,某大国曾经遭到魔物大军袭击,不过那并不是迷宫造成的大侵袭。 那个国家受害惨重,几乎毁灭,最重大的损伤并不是来自大批魔物,而是来自蛋被人偷走、陷入狂怒的一条古代龙。有人说这件事找到了历史纪录,也有人说没有,真假莫辨。 「利瑟尔大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贾吉转着手中的叉子,卷起帕斯塔面,回想那人柔和的微笑。 「谁知道,要是为了委托外出的话还有办法估算一下时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们回来,总是觉得好寂寞哦……」 「去商业国的时候你不是跟他同行吗蠢材。我是第二次了,比你寂寞十倍。」 看来对于他们二人而言,这件事还比不会造成直接损害的大侵袭更重要。 二人争相吵着说「我比较寂寞」、「不对是我比较寂寞」,最后贾吉辩输了,用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结束这场争论。绝对是我比较寂寞,贾吉最后在心里嘀咕一句,忽然偏了偏头。 「利瑟尔大哥他们,该不会被派到大侵袭那边作战了吧……?」 「这不像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他没有理由过去。」 史塔德断言道,冒险者的义务现在全被他摆在一边。 「他们现在大概还在悠悠哉哉泡温泉吧。」 「说得也是。」 史塔德执起水瓶,边将冷水倒进玻璃杯边这么说,贾吉听了也点点头。 看见自己的玻璃杯里也快没水了,贾吉试着递出杯子,不知道史塔德会不会帮忙倒?结果水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直接摆回桌上。这也不意外,贾吉苦笑一下,自己倒了水。 「发生大侵袭的时候,领主大人不知道会不会露面?」 「你说那个神秘兮兮的可疑领主?」 史塔德这种说法害他很难贸然说「对」。为了转移话题,贾吉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忽然刷地抬起脸说: 「啊,不过先前利瑟尔大哥好像跟他见过面哦!」 「……谁?」 「领主大人呀。」 很厉害吧——贾吉还没说完,一道哐啷声便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声音?不用想,他跟史塔德都认识这么久了。贾吉战战兢兢地往前方一看,只见史塔德正要端到嘴边的水已经整杯结冰,膨胀的冰块撑破了玻璃杯。 碎片零零落落从史塔德手中掉下来,贾吉茫然看着这一幕。 「为您整理一下盘……咦……」 店员吓得面无表情。 「不、不是的!等等,那个,是魔力失控的关系!我们会赔偿的……!」 原来如此,是魔力呀。店员听了点点头,将碎裂的玻璃杯收拾干净,贾吉也松了一口气,目送店员离开。不熟悉魔法的人,在这方面不会多加怀疑。顺带一提,假如其他魔法师在场,一定会说「哪有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啊蠢材。」 至于当事人史塔德,则是毫不在意这场混乱,理所当然地质问贾吉。 「咦?什么?」 「现在立刻出发……不,来不及了。」 史塔德一个人冷冷嘀咕道,模样有点吓人,但贾吉习惯了,并不觉得特别恐怖。 他拼命思考。史塔德如此动摇——不,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动摇,不过既然史塔德有所反应,原因除了利瑟尔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然后,再加上刚才那句话…… 「……咦?」 贾吉的脸色越来越差。「后知后觉。」史塔德见状骂道。 「什么,可是,为什么,你不是说他不会去……!」 「直到刚才为止他没有理由过去,蠢材。但是,既然特地跟躲在幕后的人物接触,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他们二人都知道利瑟尔和雷伊有所交流,也不难想象应该是雷伊介绍领主给他认识的。 但他们也知道,即使是受人介绍,利瑟尔也不会随便增加贵族的人脉、自找麻烦。他看起来对于权势也没什么兴趣。 「假如在你说的上一次接触当中,目的已经达成,那就没有问题。」 「那么,万一目的还没有达成……」 这肯定是再次接触的大好机会。 「但、但是,区区的大侵袭,不可能危害到利瑟尔大哥……」 「我可惜的是错过了受他重用的机会,闭嘴蠢材。」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贾吉的心情平静下来。 这么想来,劫尔和伊雷文也陪在他身边……而且总觉得劫尔一个人就足以收拾整场大侵袭了。 贾吉悠哉地这么想道。劫尔要是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说「老子绝对不干」。看来贾吉也没有把劫尔当人看,不过他在本人面前不会说出口,太可怕了。 「没有危险就好。不过还是好担心哦,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就第一个出去迎接吧。」 「说 什么蠢话,第一个出面迎接的是我。」 「是我」、「不对是我」,二人又争了起来。真是和平,一旁的店员走过他们身边,忍不住露出微笑。 幸亏魔物集中到了西门,其他城门的战况转为有利。 北门经过一番激战,终于讨伐了白石巨人,南门则是死守城墙,不让敌方接近。东门也采取稳健的战略,顺利削减魔物的数量。 至于问题最大的西门,虽然魔物增加,众人手忙脚乱,不过还是一步步采取对策,战况稳定。 「敌人这样一直攻过来都不会腻喔。」 「比撤退好吧。」劫尔说。 「是没错啦……」 「这是大侵袭的魔物,我想应该没有办法命令它们撤退。」利瑟尔说。 有许多迷宫法则是人类无法违逆的。 大侵袭的魔物会攻击城镇,谁也没办法阻止,不过可以控制它们攻击的方式。即使是异形支配者,也无法命令它们违反原本的行动目的。 「迷宫的规矩嘛。」劫尔说。 「是呀,迷宫的规矩。」 利瑟尔仰望着半空,说完忽然轻轻摇了一下头。 动作像是甩开落到眼睛的刘海,劫尔见状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了?」 「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我停止监看了。」 「为啥?」 「要是他以为马凯德能反击都是拜此所赐,会有点碍事。」 得跟领主大人报告才行。利瑟尔正准备走向沙德,劫尔早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眉间蹙得更深了,低头紧盯着利瑟尔,那张脸怎么看都像在逞凶。 「发生什么事?」 「大哥正在用超级凶恶的表情担心他啦。」 沙德注意到这件事,诧异地问道,伊雷文听了从旁帮忙解释。凶恶那句是多余的。 「会痛?去休息。」 「只有一瞬间而已。」 利瑟尔口中的「监看」,指的是回避主谋的支配,同时又能接收命令的状态。 换言之,就像把自己的意识埋进异形支配者的魔法式当中一样。违背施术者的意愿强制脱离,一定会招致反弹。 他挥开痛楚的动作是如此不着痕迹,但假如只是轻微的痛楚,利瑟尔完全不会表露出来,可见反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担。 「结束之后我们顺道回卡瓦纳一趟,悠哉泡个温泉吧。」 利瑟尔微笑道。劫尔毫不掩饰他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 「……随你高兴。」 「谢谢你。」 劫尔和伊雷文都注意到了。这次的魔物大侵袭,利瑟尔已经帮太多忙了。 虽说支援大侵袭是冒险者的义务,本来以利瑟尔的个性,他留在魔矿国尽情观光也不奇怪。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帮助沙德,而且还帮得如此露骨?假如认真起来,他明明可以暗中解决这件事,不让任何人发现。 「(那个目的,是他相当渴望的东西?)」 关于利瑟尔口中的目的,劫尔并不是浑然不知。既然如此,利瑟尔就不会让步。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别做蠢事。」 「都到了这个年纪,我不会不顾后果冲动行事的。」 「我也不觉得你会。」 倒不如说,这家伙会充分瞻前顾后,在不造成妨碍的范围内乱来,所以才麻烦。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笑,便朝着沙德走去。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劫尔叹了口气。还好「自保」是那家伙的基本准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队长怎么说,他还好吗?」 伊雷文走了过来,望着同一道背影这么问。劫尔放弃似地随口答道: 「谁知道。反正他承受不了自己会去休息。」 「对喔。」 即使身在刻不容缓的紧张场合,也不难想象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说句「我去休息一下」就自顾自离开。 为了维护利瑟尔的名誉补充一下,他在原本的世界是个正常的贵族,懂得看场合行事,也会注意维护声誉,只是风格有点自由而已。 他现在如此为所欲为,也是在享受那个世界做不到的事情吧。总觉得利瑟尔干涉了太多事情,不太像在休假,不过只要本人乐在其中就无所谓。 这两位队员绝对支持队长,一点也不在乎旁人是如何被他耍得团团转。 「从现在开始,我就接收不到操纵魔物的指令了。」 「是吗……魔物的威胁性不高,大概不会有问题。」 「不过支配者一旦现身,将会再度带来威胁。」 「他不是不会现身吗……不,只要身份不会败露,他确实有可能采取行动。」 异形支配者备受众人尊敬,他肯定不打算抛弃现在的地位。 这也是利瑟尔和沙德的共识,因此沙德才认为主谋不可能现身。但对手是魔法师当中的权威,有可能运用某些方法隐藏身份,借机行动。 「他不行动就伤脑筋了。」 利瑟尔悠然眯起眼睛,沙德只是默默看着那道侧脸。 「我们正是为了引他出来,才不断挑衅呀。」 沙德并没有从利瑟尔口中得知异形支配者完整的动向,也没有细问利瑟尔打算如何在今天内解决这件事。 反正谜底迟早会揭开,假如自己没有必要提早了解,多问也只是浪费时间——这是沙德自己决定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而且小时候就找到了一展长才的领域,从小在众人的掌声之中长大,大概没有尝过挫折或失败的滋味吧。」 现在,战斗方面的指示由宪兵总长和冒险者的指挥官下令已经足够,沙德从刚刚开始就不再开口干预。他还留在城墙上,只是因为领主有必要站在这里而已。 「对他来说,现在的状况想必是奇耻大辱。」 利瑟尔请沙德接连破坏对方的计谋,集中在西门采取行动,全都是为了将支配者感到异常的要素集中到这里,诱使主谋现身。 因为,让支配者察觉形势不利、终止实验,是我方最应该避免的状况。如此一来,这场混乱会恢复为普通的大侵袭,主谋会混在避难民众当中,好整以暇地离开商业国。深爱商业国的人们,绝不可能容许他这样扬长而去。 「如果要在今天之内分出胜负,引出主谋是最快的方法。」 利瑟尔微笑着说完,又忽然垂下眉头。 「至于将领主大人当成诱饵一事,就容我来日正式向您致歉……」 「驳回。」 沙德立刻回绝。 「我说过了,求之不得。」 那双红玉般的眼睛如此美丽,锐利的目光笔直望过来。利瑟尔也回以粲然一笑,水润的紫晶色眼眸显得更加深沉。 「——√……——……」 就在这时,沙德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环顾周遭。 那是优美的音色,声音微小得几不可闻。他原以为自己听错了,却看见利瑟尔望向都市中心,劫尔和伊雷文也是。 「接下来,请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由于有一刀在场,利瑟尔他们身边本来就只带着最低限度的护卫,旁人也没有异议。沙德瞥了宪兵总长一眼,于是那些仅存的护卫也撤了下去。 「他来了。」 城墙上方,喧闹声遥远得不可思议,一道沉稳的嗓音如此宣告。 「(问题在于对方掌握了多少情报。)」 魔物之间的合作,自我牺牲挡下攻击,阶级意识……这场实验的结果令他相当满意。无论是命令的通用程度,还是同时操纵大量魔物,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反正魔物再怎么聚集成大军,也无法攻下一个国家,他对于这件事没有不满,但有人妨碍这些计划就令他不悦了。 「(没想到竟然有人注意到魔物受人操纵。只要对方不是白痴,一定会把我列入嫌疑名单……既然这样,接下来还是躲在幕后为上。)」 但是——他摇摇头。这岂不是好像自己战况失利一样吗? 庸才不可能预测他的战略,他不允许自己操纵的魔物,像正常的大侵袭那样遭人歼灭。对手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杂兵。 「(头脑还算灵光嘛。)」 自从领主现身以来,敌方的战况一口气变得相当有利。 假如对手正是领主,也能解释敌方的反应为什么如此迅速。他站起身,刷地披上斗篷。 「听说领主不在人前现身,看来也不是躲在地洞里的窝囊废。」 支配者不打算光明正大暴露身份,他的理智还没有丧失到那个地步。他展开魔法,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身影,连影子都能掩去,这种高等魔法对异形支配者来说易如反掌。 宪兵团团守在避难民众周遭,支配者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高声放话。 「好了,与我为敌的愚者,让我拜见你的尊容吧。」 忽然响起的优美音色没有传入他耳中。于是他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迈开脚步,没有注意到某种存在正目送他离开。 支配者站在西门的城墙上方,感受吹拂全身的风。 居高临下,战况一览无遗。他动身的同时,也停止了对魔物的支配,面临冒险者的攻势,它们的数量缓缓减少,恐怕在几天之内便会全数歼灭。 「(是哪一个?)」 支配者凝神细看眼前的光景。 一个是生有绝世俊美容颜的壮年男子,另一个是气质清静的沉稳男子。二人站在战场上都显得突兀,其中一定有一个是领主。 「队长!」 「嗯。」 引人注目的红发兽人,忽然喊了沉稳男子一声。 男子点点头,有礼地向俊美男子说了些什么。支配者看见这一幕,终于知道一头乌黑长发的壮年男人才是领主。 「(那么,另一个人就是贵族……不,他跟冒险者彼此合作,是护卫吗?)」 如果是护卫的话,他一定是魔法师了。 支配者下意识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一向认为「魔法师至上」,那位沉稳男子优雅高贵,仿佛体现了他的信条。 「(喜欢带着有教养的护卫,满像是贵族的想法。)」 他在内心低语,准备接近到听得见对话的距离。就在这时—— 「抓到你啦!」 一道习于嘲讽的嗓音传来,同时,一柄刀尖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刀尖迫近眉睫之际发出声响弹开,哐啷啷滑过铺在城墙上的石板。那是一柄锐利的小刀,要不是他事先展开魔力护盾,那把刀早已贯穿喉咙。 支配者并未动摇,他拍了拍根本没有弄脏的斗篷,抬起脸来。 「没想到会被野蛮的冒险者发现。」 他看向对方,那人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一双嗜虐的眼睛正盯着这里瞧。 支配者只发出声音,没有现身,但那双眼睛仍然笔直锁定这个方向。 「不懂得藏住气息和脚步声的杂鱼,嚣张个屁。」 「我也是杂鱼所以感觉不到,不过看样子他来了?」 「队长不算啦,我只是觉得不懂得善用专长的魔法使很智障而已。」 「……真敢说大话。」 果然被识破了。对方好歹也是兽人,靠得太近了吗,他撇了撇嘴。 接着,他解除了魔法。无法肯定对方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此支配者仍然披着斗篷。 「一见面就攻击要害,真有礼貌。」 「对袭击者还需要讲什么礼仪?」 「看来领主大人相当生气呢。」 领主听了皱起脸,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支配者颤动喉头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是谁。」 笑声戛然而止。 「……到了领主这么高的地位,果然还是存在优秀的人才吗。」 他不觉得对方是为了套话才这么说,没有当场说出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据。 在魔法大国撒路思,异形支配者建立了无可撼动的地位,国家也给予这位魔法师巨额补助,说他背后有国家作为后盾也不为过。即使他真是袭击商业国的主谋,也不能轻易指名道姓。 「发现的不是我,是冒险者。」 「区区冒险者竟然揭穿了我的身份?」 「你的谋略终究不过这点程度。」领主冷笑道,支配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这事实严重撼动了他的自尊心。他不可能相信,只是斥之为无稽之谈。 「别说这个啦,能不能把他抓起来啊?这样不就万事解决了?」 兽人原本在一旁兴味索然地听着这段对话,这时忽然无趣地开口。 支配者看了兽人手上那把小刀一眼,露出讥嘲的笑容。在魔力护盾的保护之下,那把刀根本动不了他一根寒毛,这家伙难道忘了? 「你以为我是特地为了被捕才现身的?」 「那种无聊的问答我没兴趣啦,杂鱼。」 兽人张开嘴以示嘲弄,艳红的口腔仿佛带有毒性,接着又倏地看向一旁。 只见他一瞬间换下了先前恶质的笑容,亲切讨喜地笑了开来。 「好嘛,队长?」 支配者重新看向兽人口中称作「队长」的那号人物。 这人该不会是冒险者吧?自己特地在此现身,那男子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和另一名浑身黑衣的男人交谈。惊愕盖过了他此刻感受到的不悦。 「原来如此,冒险者吗……」 他明白过来。 领主口中那个揭发主谋身份的冒险者,想必是这个人了。若当真如此,自己倒还能保住自尊,支配者这么想道。他下意识将眼前的人物摆到了崇高的位置。 接着,沉稳的男子微微一笑。 「这个嘛……既然已经将主谋引开广场,其他就无所谓了。」 言下之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支配者听了挑了挑眉。 「你自以为能控制我的行动?」 「实际上,你已经站在这里了。只不过……」 柔和的嗓音继续说道。 「我也不认为你会毫无准备就到这里来。」 「那就尽管阻止我吧!」 在沉稳男子有如看透一切的目光之中,异形支配者扬起挑衅的笑容。 不可能阻止得了。支配者释放出经过淬炼的魔力,在装置的增幅之下,魔力化为奔流,在他身边飕然卷起旋风。准备万无一失。 「这算是小试身手吧,别让我失望啊!」 猛烈的爆炸瞬间炸开城墙。 经过修缮的城门到城墙一带被轰出一个大洞,支配者立刻恢复操控魔物。数百头魔物从塌陷的城墙涌入城内,冲进街区,由上方俯瞰宛如一道汹涌的浊流,人们束手无策。 「本来打算等到你们筋疲力尽,再用这招为你们赐下绝望的!」 正如他所言,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一幕,支配者高亢的笑声在城墙上回响。领主立时咋舌一声,正准备发下号令,这时—— 「不用担心。」 柔和的声音这么说道,同时,庄严的音色包围了整座城镇。 宛如声音获得了色彩、化为具体的流动,从都市中心向外扩展。音量之大,即使所有人都忍不住塞住耳朵也不奇怪,但人们听得入迷,早已顾不得音量——那是歌声。 紧接着,一座美丽的光之圆顶出现,笼罩了避难民众聚集的广场。圆顶仿佛由雪花结晶排列而成,亮着温暖的金黄色光芒。 「我说过了吧?」 歌声唱着意义不明的曲子,绵延不断。 沉稳男子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转向领主。 「『应该不会有事』。」 支配者这才察觉,那是眼前这男子带来的现象。 那个魔法全方位超越了人类认知,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魔法」。涌来的魔力如此绝对,超越了恐惧的范畴,简直教人崇拜。 「绝对没有魔物能够突破那道护盾,即使无数的迷宫头目合力攻来也一样。」 「你说那是护盾!?」 支配者不禁怒吼。 他正逐渐穷究魔法的极致,因此才能够理解那座圆顶是什么东西——不,或许该说,正因如此,他无法理解。 和那东西比起来,自己的研究不过是—— 「凡是没有敌意的对象都可以进入圆顶内部,请优先保护还留在街上的民众。」 「……事后请你好好解释清楚。」 在利瑟尔的敦促之下,沙德奋力压抑伸手按住眉心的冲动,向宪兵总长下达指令。 利瑟尔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冷不防转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朝着官邸前广场微微开口,呢喃般轻轻动了动双唇。 「———……─……———」 「——……」 太好了。听见传回来的简短音色,利瑟尔点了点头。 「广场上没有传出灾情。能够借助她们的力量真是万幸。」 「队长,你说大声一点嘛,不然我们听不见欸?」 「我会害羞耶。」 「搞不懂你害羞的标准。」 庄严优美的音色仍然持续传来,利瑟尔刚才吐露的音节与这阵歌声相当近似。虽然有点害羞,但这也没办法,她们所使用的古代语言就是这么沟通的。 这种语言是现今音乐的基石。古代语言本身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如今已经失传,唯有音色流传到现代,为了取悦人们的耳朵而存在。 只有唯一一个种族还能以原有的形式运用这种语言,引出它原本的力量。 「妖精真是美丽绝伦的种族。」 利瑟尔悠然眯起眼睛,享受悦耳的音色。 妖精,已经是传说中的种族了。她们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故事当中,即使偶尔听说有人目击她们的身影,也无从辨别真伪,人们听了大多一笑置之,只觉得是有人看见美女认错了。 「队长竟然有办法找到她们。」 「根本是凭着一股毅力办到的。」 利瑟尔他们遇见妖精绝非偶然。若只说这是偶然、是机缘巧合,那未免太糟蹋利瑟尔的努力了。 他标下某攻略本,凭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比对真伪,亲自取得迷宫品地图。此后他更是把握空闲时间,一一浏览手边能够取得的所有地图,最后才终于查出魔矿国坑道有可能是他要找的地方,再从无数的坑道当中比对出目的地。 然后,那张地图标示的魔力聚积地中央,正是她们居住的地方。 「能跟她们结下友谊真是太好了。」 「虽然过程一言难尽。」 「真的是很一言难尽欸……」 「你们先适可而止吧。」 沙德忽然叫住他们,他的目光正笔直望着支配者。 差点忘记他了。利瑟尔他们也跟着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男人静静伫立在那里,不久前高亢的笑声已经荡然无存。 那张脸面无表情到了异常的地步,浑身酝酿出一股奇妙的氛围,任谁看了都会不由得提高警戒。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裂般,紧张感一触即发。 「没想到真的被你阻止了。」 即使所有计划都遭到妨害,敌方一条一条切断他的命脉,「撤退」这个选项对他而言仍然不存在。 因为他拥有绝对的自信,坚信自己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足以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从来没遇过这么难分高下的人物……我就率直感到高兴吧。」 「啥,你以为还没分出高下喔?其他人看起来,你已经输到落花流水了啦。」 「也不算是那么压倒性的胜利吧。」利瑟尔说。 「没差吧,反正你应付得绰绰有余。」劫尔说。 「说得也是。」 三人说得轻描淡写,支配者在强烈的屈辱当中握紧拳头。 但也到此为止了。魔物也好、大侵袭也罢,全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而存在。已经搜集到足够的实验结果,最完美的魔法式也已经构筑完毕。归根究底,他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实力受到区区的魔物左右。 「哈哈、哈哈哈哈……!」 魔物使的巅峰?那不过是研究过程当中,周遭擅自为他冠上的称号罢了。 魔物根本无足轻重。他切断一切魔力连结,将所有魔力汇聚于此。布满血丝的双眼,牢牢锁定那张依旧微笑的清静脸庞。 「来吧,你已经争取到足够时间了吧?」 「正合我意……!」 至高无上的棋子近在咫尺,上天站在他这边。他确信自己的胜利,狰狞的笑容刷地从斗篷底下露出来,那是意图以蛮力支配一切的笑。 「把『那个棋子』交出来!」 巨大的魔法阵在城墙上方展开,位于法阵中心的人是劫尔。 他急忙退开,双脚却离不开地面,被魔法阵牢牢钉在原地。劫尔咋舌一声,高举大剑,准备将魔法阵连同城墙破坏殆尽。 下一秒,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下。魔法阵发出强烈的光芒,劫尔硬是踏稳脚步,回过头去,视线另一端, 他看见利瑟尔微笑的脸庞。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伊雷文的嗓音因焦躁而嘶哑,沙德的面孔染上惊愕之色。扑通,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那声音在劫尔的知觉中显得特别鲜明。 「这个……蠢货……!」 劫尔伸出手,却被魔力的光芒弹开,构不着那个人。 42 「该怎么说啊,那家伙根本只是没见过世面,还自以为很厉害而已嘛。」 时间是利瑟尔他们抵达商业国那天晚上,一行人已经对魔力增幅装置动过手脚,正踏上归途。 夜空晴朗无云,月光照亮寂静无声的街道,三人迈开步伐,朝着落脚的据点走去。 「操纵那点程度的杂鱼就满足了,那种人根本不是队长的对手啦。」 「是吗?」 「是哟!」 睡前这一趟算是活动到了筋骨,伊雷文边说边拎起衣襟,啪答啪答搧着风。晚风吹过渗着汗水的肌肤,令人神清气爽。 「能操纵我和大哥的人,全世界找得到几个?对吧,大哥!」 「你这叫自卖自夸。」 「我又没说错。」 伊雷文哈哈笑出声来,利瑟尔听了苦笑。 他从来不打算站在他们二人头上,二人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屈从于利瑟尔。利瑟尔一向认为他们之间关系对等,因此总是相当感谢劫尔他们愿意为自己行动。伊雷文肯定也明白这点,只是刻意调侃他而已吧。 「我想,他应该没有满足才对。」 「啊?」 「我是说支配者。」 利瑟尔忽然寻思似地开口,二人听了双双朝他看去。 「他的研究应该不只有操纵魔物而已。」 「可是他是魔物使欸?」 「正因为他已经到达了魔物使的顶点,我才会这么说。」 读过他撰写的研究书不难明白,不论怎么想,异形支配者都是学者气质的人物。 即使彻底钻研魔物使的技术,成为宫廷魔法师,他仍然不会停止探索。抵达巅峰之后,为了到达更高的境界,他会追求什么? 「他恐怕打算研究出操控人类的技术。」 又或者,他可能已经成功了。 「啊?只要能操控魔物,就能操控人喔?」 「怎么可能,这两件事天差地远呢。差别就像我们使用的魔法,和迷宫当中的魔法那么遥远。」 若非如此,魔物使早就遭人屏除殆尽了,人们不可能接受这一门学问。理论上,这种魔法绝不可能运用在人类身上才对。 「虽然我不知道位居巅峰的人怎么想,不过应该没有错。」 「你一定知道吧。」 「大哥说得对。」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件事,也是多亏了这个。」 利瑟尔兴冲冲拿出几本书。 又来了,劫尔他们默默望着这一幕。老实说他们都料到了,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眼见利瑟尔一副有点不满的样子,二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为什么觉得有人会在这种时间点发出佩服的赞叹啊? 「他最近的研究著作有点不自然,感觉像是理论发展到一半就结束了。」 「不可能没人注意到吧。」 「当然,我想注意到的人应该不少。不过战斗相关的魔法,不是也有许多人不愿意外传吗?」 「啊,也是欸。」 两位宪兵经过他们身边,想必是出来巡逻的。 「不要到处乱跑喔!」宪兵叮咛道,利瑟尔也朝他们挥了挥手。「咦?冒险者?刚刚那是冒险者?」刚走过他身边,宪兵马上回头多看了一眼。 「也是,大概不会觉得不自然。」 劫尔喃喃回道,瞥了身边清静的侧脸一眼,月光在那人眼角投下阴影。 这种事谁也没想过,那为什么利瑟尔有办法抵达这个结论?从书中推论得知的线索,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佐证而已。 一定是因为,他熟知位居巅峰的人俯瞰世界的眼光。劫尔想起曾几何时见过的那位君王,一头银发有如星光,琥珀色的眼瞳蕴藏强烈的意志,弭平一切隔阂,君临万物顶点的王者。利瑟尔一直随侍在那种人物身侧。 「可是,操纵人类要干嘛啊?何必那么麻烦,要嘛塞钱、要嘛威胁就解决啦?」 伊雷文踢着夜路上的石子开口,听起来像是他发自内心的疑惑。 从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当中,听得出那是他实践至今的做法。说话经过事实佐证特别有说服力呢,利瑟尔有感而发。 「啊,难道是要操纵国王,从幕后掌控国家之类的喔?」 「那么做很麻烦哟。用过就丢倒是还好,如果想要长期留着使唤,反而弊大于利。」 这句话从利瑟尔口中说出来,也非常有说服力。 从幕后篡夺国家的做法常常在故事里看到,可说是反派的浪漫,竟然被利瑟尔毫不留情地批为弊大于利。确实是这样啦,伊雷文点点头。他绝不是追求这种浪漫的人,但心情还是很复杂。 「对于许多学者来说,研究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支配者或许也一样,没有所谓的理由吧。」 「是吗?」 「是呀。」 利瑟尔说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下一条街,就能看见今天的落脚处了。 只差没多久就要抵达目的地,利瑟尔却在这时候驻足。怎么了?二人往前走了几步,也跟着回过头来。 「只不过,万一他的研究已经完成,那就麻烦了。」 换言之,那就表示异形支配者已经取得了操纵人类的技术。 按照利瑟尔的猜测,明天和支配者对峙的可能性相当高。他们至今采取的行动皆以此为目的,这一刻迟早会到来。 「支配者发动魔法的时候,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们。」 利瑟尔竖起一只手指。 「第一,不要阻止魔法发动。」 「为什么啊?一碰面就把他干掉不就好了?」 「领主大人应该希望活捉,所以不行。不论怎么说,他都是邻国撒路思的要人。」 当然,还是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魔法发动,又不必取他性命。劫尔他们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既然利瑟尔没有提及,那就表示没有必要阻止,因此他们也不再多说。 这里没有人会主张遵守伦理规范,也没有正义感强烈的人在场,谁也不在乎损害是否压低到最小限度。二人只是尊重利瑟尔的意见而已。 「那队长,你是打算让他发动魔法,再强制打断吗?」 「换作是我,一定会做好魔法发动瞬间的预防措施,绝对不让外人妨碍。要打断他施法恐怕很难。」 「再怎么说,他的实力还是真本事。」 由于利瑟尔三两下破坏了支配者的计谋,伊雷文已经彻底看扁这个人了,但对方可是位居巅峰的魔法师,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有办法在发动瞬间,以多重魔法封锁猎物的行动,甚至将发动范围化为不可侵入的领域,阻绝所有外部干扰,夺去任何一丁点反抗的空间。 「不过,感觉大哥可以用蛮力打破魔法欸。」 「所以才要事先约好呀。」 利瑟尔笔直望向劫尔。 「不要阻止魔法发动。可以吗?」 这些家伙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劫尔不由得蹙起眉头。 万一对方做 到那种地步,自己想必也动弹不得……吧,劫尔也不确定。至今为止,他也只有劈过才知道东西劈不劈得开,无法断言可不可能。 他勉强点头,利瑟尔见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让他发动魔法,对我们来说比较方便,所以我才会这么要求。但是,劫尔……」 「啊?」 「他施术的目标是你。」 「哇靠……」 劫尔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头,伊雷文厌恶地喊了一声。 「今天你打败了石巨人,一刀的消息想必已经传了开来。能够单枪匹马压制全场的绝对战力,正是支配者看得上眼的『棋子』。」 「大哥变成敌人太恐怖了吧,我们根本死路一条。」 「对吧?不论什么人被操纵,劫尔都能够阻止,但没有人挡得住劫尔。」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这么说道,听得劫尔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只有动作遭到操控,那倒还没有问题。」 「反正大哥可以用蛮力自己控制行动嘛。」 「对呀。不过,实际上大概会连思考都受到支配。」 「我们要被杀到片甲不留啦。」 伊雷文语调轻佻,说的却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伊雷文和所有精锐盗贼合力对抗,即使整个商业国的战力集结起来,都无法阻止劫尔。利瑟尔确信如此,所以才特地提醒。 「所以,劫尔。不论牺牲什么人都无所谓,只有你绝对不可以被他控制。」 「……知道了。」 劫尔下意识握紧拳头。自己手中的剑刃,划过利瑟尔交给他的那只手……那触感现在还鲜明地残留在他手上。 「虽然不阻止他发动魔法比较理想,但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那就直接破坏它无所谓。」 「嗯。」 「如果进展顺利,情况又允许的话……」 利瑟尔稍微顿了顿,这一次竖起了两只手指。 「第二个约定。牺牲谁都没有关系,但请你优先选择我。」 「哪办得到啊,蠢货。」 「我拒绝!怎么可能把你交出去啊!」 二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的确如此,假如毫无理由叫他将劫尔或伊雷文交出去,利瑟尔当然也会拒绝,但这次并非如此。如果能由其他人顶替,利瑟尔也不会自告奋勇。 「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那主谋一现身,我会立刻杀了他。」 「你怎么说那种像伊雷文一样的话……」 劫尔那张脸像平时一样凶神恶煞,但总觉得他好像生气了。 这是不是劫尔第一次对自己生气呀?利瑟尔一时间忘了现在的状况,忍不住感叹。这么说确实强人所难,这一点他有所自觉。「喂。」劫尔出声劝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能不能想办法说服他呢,利瑟尔开口。 「即使我遭到操纵,以你们的实力,一定能轻而易举阻止我吧?」 「不是那个问题。」 「我也不打算一直受到控制,过一下子你们就可以出手阻止了呀。」 「我没有在跟你讨论时间长短。」 态度真强硬。 利瑟尔确实不是非受支配者操纵不可。他也想过放弃,但这恐怕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另一方面,假如说他一点好奇心也没有,那一定是骗人的。 伊雷文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是闹起别扭了吗?利瑟尔瞥向他那边。 「他肯定混在避难民众里面不会错,你们现在立刻到那边去,把所有人全都杀——」 「伊雷文。」 他不晓得什么时候把精锐盗贼们集合了起来,正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谁想得到一场大屠杀正准备展开,不愧是前盗贼团成员。听见利瑟尔出声制止,他反驳了一声「可是……!」不满全写在脸上。 「不可以哟。好了,精锐盗贼也解散吧。」 他招招手要伊雷文过来,也喊了精锐们一声。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精锐盗贼们窥伺了一下伊雷文的脸色。自家首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这么走向利瑟尔身边,精锐们见状,也察觉那道命令已经撤销,于是有点惋惜地离开了。好险。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还是这样最好!」 看来不可能说服他们了,利瑟尔就此放弃。 听见这句话,伊雷文的心情一口气好转,踏着轻快的脚步朝店铺走去。利瑟尔正准备迈步跟过去,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将他留在原地。 那只手臂从头部旁边伸过来,手掌覆住他的额头。利瑟尔任凭那只手将自己向后拉,他的后脑勺碰到了什么东西。 「你听好。」 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他这才发现那是劫尔的肩膀。 按在额前的掌心压到了他的刘海,就这么缓缓抚过额头。动作有点像利瑟尔宠爱年轻孩子的举动,但不一样,劫尔这么做只是为了将他留在原地。 「只有你不准袒护我。」 手掌逐渐遮住视野,利瑟尔往旁边瞥去。只听见冀求般的语调,看不见他的表情。视野中只看见那人的嘴唇,利瑟尔静待那双唇瓣缓缓吐露语句。 「绝对不准。」 利瑟尔微微张开双唇,却什么也没说,转而勾起一笑。 「连你都挡不下的攻击,我怎么可能来得及反应呢?」 他有趣地说道,劫尔叹了口气,放开手。 利瑟尔回望了劫尔一眼,又转向前方。走了几步,在转角另一端,店员正出来迎接伊雷文进门。 「不过,以防万一……」 利瑟尔回过头来,又补上一句话,那道嗓音扭曲了劫尔的表情。 他注意到了。利瑟尔从来不曾违抗劫尔说的话,这次却一次也没有点头。 「假如我被对方操纵了,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庄严优美的音色绵延不断,简直夺人心魄。 「取错棋子了吗……不过,原来如此。」 支配者缓缓展开双臂。 覆盖城墙的巨大魔法阵随之收缩,集中到利瑟尔身上。同时,数个魔法阵围绕着他浮现,忽明忽灭。 「这还真愉快。」 错过了一刀这个最强战力确实可惜,但这棋子才配得上自己使唤。而且这还是个优秀的魔法师呢,不仅能介入陌生的魔法式,还能够加以抗衡、解放一刀。 最重要的是……支配者扬起下巴,露出愉悦得不得了的笑容。 「看来这是你们无法伤害的人。」 没有笑容的清静脸庞,缓缓看向支配者。 「过来。」在这声催促下,他迈开脚步。伊雷文急忙朝着那道背影伸出手,不出所料,即将碰触到那人的时候,一道魔法阵出现,弹开了他的手。利瑟尔没有回头。 「结果队长还是照他的想法行动喔?他不是说要想别的办法?」 「表示他决定不征求同意了吧。所 以我不是叫你抓住他了?」 「不可能啦,我刚刚完全动不了欸。」 这是灌注了支配者所有心力的魔法。 力量之强大,范围内的人本来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才对。劫尔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举起大剑,异常的是他。那把剑一旦挥下,想必能将支配者的魔法连同城墙一起破坏殆尽。 但是,利瑟尔行动了。他立刻解析术式,以魔力加以抗衡,将劫尔换了下来。他办到了。 「好恐怖喔。」 伊雷文嘀咕道。 劫尔态度冷静,责怪他的语气也只像说笑而已,脸上却看不见平时凶神恶煞的表情。他的神情平静无波,身周那股凌厉的气势足以刺痛肌肤,仿佛无数利剑朝人刺来。 那张端正的相貌,此刻可怕得令人寒毛直竖。 「(希望队长事后不会被骂。)」 伊雷文一方面挂虑利瑟尔,同时自己眼中也蕴含着幽暗的色彩。那双眼睛弯成一对新月,月牙中央那双狭长的瞳孔紧盯着猎物。 「不过,看到自己重视的人被这样抢走,我真想杀了他欸。」 「他交代过别杀。」 「哈哈,看你那副表情,这样讲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啦。」 伊雷文也一样怒不可遏。 不过他憎恨的对象只有支配者一人,不像劫尔,已经分不清自己生气的对象是主谋、是利瑟尔,还是他自己。 「喂,你们解释清楚。」 沙德忿忿啧了一声,在二人身后开口。 「我确实听说过主谋可能懂得操纵人类,但为什么被操纵的是那家伙?」 「我们也非常不满啊!」 「那就好。」 假如劫尔他们允许这种状况发生,沙德就有意见了。不是这么回事就好,将那唯一一人夺回之后,他大可直接向当事人抱怨。 「不过,跟他敌对还真可怕。」 假如落入敌营的利瑟尔保有原本的思考能力,那肯定比任何敌人都还要棘手。不过,受到操纵的魔物不惜自我牺牲,从这方面的行动可以推知,支配者不太可能成功运用利瑟尔的头脑。 因此,我方得以免于最糟糕的情况——但利瑟尔的武器可不只有头脑而已。 「领主大人好像不知道喔?」 「什么?」 面对沙德的顾虑,伊雷文却付之一笑。 「队长明明用那么卑鄙的武器作战,还以为自己是条杂鱼。」 「……他真的这么想?」 「是没有觉得自己超弱啦,但战斗的时候他还满顾虑我们的。」 沙德不久前才第一次目睹魔铳,眼见利瑟尔落入敌手,他产生危机感也不奇怪。只不过,对于劫尔他们来说并不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利瑟尔绝不认为自己实力高强?理由很单纯。二人拔剑出鞘的同时,支配者扬手一挥,示意他们下得了手就尽管放马过来。 「好了,歼灭那些杂碎吧!」 利瑟尔回过头来,一把魔铳忽然出现在他身前。 插图p006 他沉稳的气质销声匿迹,紫水晶般的眼眸幽暗阴沉。还来不及凝神细看,枪声立即响起,支配者瞠大眼睛,狂喜不已。意想不到的武器、超乎想象的攻击,这真是捡到好东西了,他大喜过望。 有了这种武器,即使对手是一刀,肯定也能打到势均力敌——但对方却立刻击溃了他的期待。 「队长他有一些奇怪的误会啦。」 连续不断的枪响之间,一道说话声传入耳中。怎么可能?异形支配者原本着迷地看着魔铳,这才朝着话声的方向看去。 「只是因为这招对我和大哥没用,他就以为自己实力不够。」 「他的判断标准通常有问题。」 劫尔他们轻而易举躲过魔铳的攻击,若无其事地继续对话。 这二人保护自己免于枪击,应该是出于利瑟尔的指示吧。沙德如此猜测,同时也领会过来。正因为有他们二人在场,利瑟尔才会觉得自己落入敌人手中也没有大碍。 「哎呀,难得看到队长这么冰冷的眼神欸,该怎么说,我兴奋到都起鸡皮疙瘩啦。」 「你没救了。」 「我知道啊。」 伊雷文忽然咚地朝地面一蹬,飞奔出去。 他压低身子掠过地面,躲过枪击,朝利瑟尔逼近。他锐利的视线盯着支配者,穿过那人熟悉的脚边,钻过魔铳下方,举起双剑。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见利瑟尔的眼睛里没有神采,那双眼珠带着幽沉的颜色,空洞地映出伊雷文的身影。 「(该死,我快气炸了。)」 刚才虽然说得轻佻,但他不可能原谅支配者。劫尔说得没错,他对那人着迷到了没救的地步。 无可救药的情绪激起扭曲的笑容,笑里夹杂着同情。连自己都激动到这个地步了,被利瑟尔袒护的那个男人心里,不晓得藏着多激烈的情绪? 「别杀了他。」 尽管如此,劫尔还能全心全力装出冷静的态度,理性真坚强。 伊雷文假装没听见他抛来的那句话,握紧手中的双剑。即使杀了异形支配者,利瑟尔大概也会原谅自己。即使帕鲁特达尔和邻国的关系因此恶化,他也只会笑着说「这也没办法」。 「我要杀。」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眼见主谋完全反应不过来,伊雷文嘴角勾起嘲弄的笑。魔力护盾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他收起手臂,剑尖准备刺向对方,接着—— 「退后!」 听见劫尔的声音,他急忙抽回身体。看见好几把枪口正对着自己,伊雷文脸颊抽搐,硬是改变了前进方向。 「真的……假的啊!」 接连几声爆裂音响起。伊雷文躲过所有攻击,甩开飞过半空追来的魔铳,直退到劫尔身边。在他离开一段距离之后,魔铳不再追击。 划破长空,飞回利瑟尔身边的魔铳,一共有六把。 「我没看过这种大阵仗啊!」 「我也一样。」 「竟然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喔!?你解释一下啊,队长!」 即使对自己人也不摊牌,这倒是很像利瑟尔的作风。劫尔满脸不悦地蹙起眉头,看着对准这里的六柄枪口。 「(跟那家伙想的一样,控制得并不完美。)」 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全力发动攻击?因为支配力量本身就不明确。 它没有那么强力,支配对象仍然可以执行命令以外的行动;却也没有那么灵活,对象不会使尽浑身解数回应指令。操纵人类和操纵魔物的情况果然不同。 既然如此,就存在趁隙而入的破绽。 「拜托饶了我吧!吼唷,吓死人了……靠好痛!怎样啦!?」 劫尔边想边抡起拳头,往刚着地便蹲在地上的伊雷文头上揍了下去。 「别让我说那么多次。」 「我就想干掉他啊,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像你那么成熟!」 「我也没多能忍。」 听见他这么说,伊雷文忽然抬头看向劫尔。他正想开口,劫尔却打断了他的话。 「再二十秒。」 「啊……知道啦。」 这段对话没有传到支配者耳中。 沙德眉头微蹙,刺探这段话真正的涵义。二人挡在他身前,打量着伫立原地、脸上没有笑容的利瑟尔。对准这里的枪口,究竟是威胁他们不许接近,还是在等待攻击时机,又或者是—— 「懂得保护主人的好棋子。」 支配者心满意足地缓缓说道。 「不过,对上只懂得用剑的无能对手,果然还是有点不利……那我就从容离开这里吧。」 鞋底叩叩敲响石板地面,他转过身去。 离开之际,他又立刻矫揉造作地回过头来。「对了,我差点忘了。」他装模作样地说道,露出夸饰的笑容。 「要是有人来追我,你就自杀。」 叩、叩,脚步声渐行渐远。 数柄枪口之一,叩一声顶上利瑟尔的太阳穴。魔方阵轻轻摇曳,围绕着利瑟尔浮现的众多魔法阵忽明忽灭,发出朦胧的光辉。 「……我受不了。」 伊雷文低沉的嗓音里混杂着吐息,沙德听了,苦涩地在内心表示同意。忽然,他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脚边。那是一个沙漏,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沙德立刻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了,沙漏的沙子正由下往上流动。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教沙德移不开目光,就在那砂金般耀眼的光辉即将全部流尽的时候—— 「啊,成功了。」 忽然,一道沉稳的嗓音传来。 沙德瞠大眼睛,抬起头来。他看见那人微微张开的唇瓣勾起和缓的笑容,原本玻璃珠般的眼瞳中,也点亮了高贵的色泽。 哐啷一声,有如镜子破裂般尖锐的声音响起,包围利瑟尔的魔法阵应声碎裂,掉落地面化为光之粒子。同一瞬间,鲜艳的红发飘扬空中。 「别让他失去意识哦。」 利瑟尔微笑叮咛的时候,伊雷文已经朝着支配者挥下双剑。 「什么……怎么可能!」 支配者连同魔力护盾一起被弹飞出去。 肉眼完全追不上对手的速度,一回神自己已经被击飞,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已经被砸到城墙上,愕然看着破裂的魔力护盾。 「什、什么……」 他无法置信。不对,为什么支配魔法会被破解?他失去冷静,差点顾不得现在的状况,开始研究事发原委,于是他急忙摇摇头,将自己强制拉回现实。 总之,必须先修复护盾才行。他正要挺起身体,这才注意到—— 「你……你是……」 看见挡在眼前的那名漆黑男子,他才终于发现一件事。 那人高举利剑,俯视自己的那双灰色眼瞳平静无波。看见这一幕,他感受到的是至今一次也没有尝过的情绪——后悔。不应该与这个人为敌。 「说过了吧,我也没多能忍。」 这声低喃并非说给谁听,也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接着,大剑挥下。 尽管思绪即将停摆,支配者仍然下意识强化了前方的护盾,但一点意义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哐啷」声伴随着冲击响起,那道力量如此绝对,他差点以为被破坏的是自己的身体。 「呃……啊啊啊啊!!」 支配者连着护盾被压在地上,石板地从他背后开始逐渐碎裂。紧接着,在他的惨叫声之中,城墙崩塌了。 「领主大人,不好意思,灾情又扩大了。」 「我会记得这全都是你害的。」 支配者和劫尔往城墙内部落下,崩塌的城墙波及伊雷文,他却毫不回避,主动掉进洞里。 利瑟尔走近崩落的石板边缘,缓缓探出头,观望内部情形。喀啦一声,脚边的石块差点崩塌,于是他向后退了几步。 「哇,他们很生气耶。」 主谋的惨叫声从城墙内部传来,利瑟尔刚才瞥见了一眼,劫尔的剑已经完全贯穿了异形支配者的腹部。 伊雷文也跳进去了,看来惨叫声暂时不会停息。幸好不少人追着魔物离开了城墙,而且支配者位于城墙内部,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惨状。 「喂,叫他们住手,这是打算杀了他吗!」 「没问题的,我事先交代过他们留他一命。……大概吧。」 「驳回,后半句我听到了!」 假如这么做能让二人消气就太好了,利瑟尔点点头。沙德抓住他的肩膀怒声谴责,但利瑟尔只是悠然偏了偏头,露出微笑。 「对我来说,这正合我意呀。」 「什么……?」 「他们在这边发泄过后,也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不过,应该不太可能吧。那张清静的脸庞露出苦笑这么说,沙德听了瞠大眼睛,闭上了嘴。 那阵光听就令人不舒服的惨叫声,现在仍然没有停息。虽然只相处过短短几天,但沙德知道利瑟尔不是喜欢这种残虐举动的人。 这意思不是说他人格高洁,只是他不会觉得凌虐有什么意义而已。该不会……沙德转念一想,放缓了抓着他肩膀的手。 「……你在生他的气?是你主动让他控制的吧。」 「被控制倒是无所谓。这算是生气吗……不,也许我真的生气了。嗯……」 利瑟尔说得含糊其辞。 他善于驾驭情绪,即使出现不恰当的情绪也能立刻将之压下。但利瑟尔却无法明确描述现在的情绪,也没有办法完全驾驭它,这究竟是……? 利瑟尔伸手碰触沙德抓住他肩膀的手。 「因为那个人竟敢说,他是我的『主人』。」 沙德有如触电般立刻抽开手。 一股感受攀上他的背脊,那绝不是厌恶,而是碰触到值得憧憬的某种事物,寒毛直竖的感觉。紫晶色的眼睛里映着自己那双红玉般的瞳眸,他移不开视线。 「喂。」 一道低沉嘶哑的嗓音忽然传来,紧绷而高洁的氛围随之散去。沙德和利瑟尔一起朝那里看去,只见劫尔从城墙的大洞里现身。 「已经满足了吗?」 「既然不能杀他,修理一顿也能消气了。」 劫尔朝他们走近,低头看着利瑟尔,朝他伸出手。 「至于你,那是另一回事。」 那只手抓起利瑟尔的衣襟。沙德急忙出手拦阻,却被利瑟尔本人制止了。 「劫尔,你不是也一样毁约了吗?马上就想破坏魔法阵。」 「你不是说没办法的话就直接破坏?」 「我也说过,希望你尽可能让它发动。」 「连你自己都办不到,少说得那么了不起。」 「我办到了呀?」 「你指的是代替老子承受支配的恶劣行径?」 「我觉得我这个人质发挥了不错的效果呀?」 「啰嗦。」 看来没什么问题,沙德松了一口气,按着眉心。劫尔没有 理会他的反应,径自拉过利瑟尔的手臂。 利瑟尔顺势凑近,他弯下身去,额头碰上他的额头。只响起轻轻的「叩」一声,实际上却撞得有点痛,但二人都没有别开视线。 「你正在动什么手脚吧,现在就不跟你计较,事后给我记着。」 「我会铭记在心。」 劫尔咋舌一声,放开了手,动作一点也不粗暴。 明明还在气头上,他的作风真是一点也没变。利瑟尔微笑想道,理了理襟口,没有踉跄半步。接着,他忽然偏了偏头。惨叫声仍然持续传来,表示伊雷文还在玩。 让人持续发出这么惨烈的叫声,反而还比较困难吧?利瑟尔再次探头向洞里看去。 「……他还活着吧?」 「啊?你听得到他的声音吧?」 「嗯,我只是确认一下。」 该怎么说呢,真是惨绝人寰。沙德也一起窥看底下的情形,忍不住露出嫌恶到极点的表情。 「好吧,反正只要维持住他的意识就没问题了。」 「话说回来,一刀说你在动什么手脚,跟主谋有关系吗?」 「正是如此。不过这实在相当困难……」 利瑟尔也蹲了下来,定睛凝视着支配者。 他脚边相当危险,不过劫尔站在他正后方,应该没有问题。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想必他会从后面拎住利瑟尔的领子。沙德也拍了拍自己蒙上沙尘的肩膀,低头看着利瑟尔。 「他到底在做什么?」 「谁知道。」 「我看你好像知道内情才对。」 「只知道他在做想做的事,至于是什么事,谁知道。」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间,利瑟尔这些行动的意义水落石出。 中央广场的方向依然响着庄严的歌声,从同一个方向传来一阵骚动。骚动声越来越大,群众的声音,然后是大地震动的声音,远方有影子朝着城墙涌来。 「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完美……啊,好像漏了几只。」 「不管你再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了。」沙德说。 「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是涌入市街,引发群众绝望的魔物。 它们目不斜视地经过宪兵和冒险者身边,直直往西门跑来,从崩毁的城墙鱼贯冲出城外,又朝着其他城门跑去。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魔物跑远。 「不是没办法命令它们撤退?」劫尔问。 「所以,我下令它们从各个城门『外侧』发动攻击。」 玩这种文字游戏竟然有用? 这怀疑一瞬间闪过劫尔脑海,不过既然结果成功,那就无所谓了,他点点头。毕竟迷宫见机行事的本领众所皆知,既然是迷宫里的魔物,它们也懂得体察那道命令的意思吧。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利瑟尔轻轻摇头,站起身来。沙德正指示众人清除留在城内的魔物,听见这句话,他也转向利瑟尔。 「我事后再听你解释。」 「这样也好。只不过,我可能会逃走哦。」 「驳回……」 「开玩笑的。」 总觉得他真的逃跑也不奇怪,沙德吐出一句苦涩的抗议,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接着,他探头望向崩塌的城墙内侧。伊雷文好像还在耍各种花招泄愤,这下子注意到利瑟尔的视线,也抬头看了过来。 「伊雷文,我们走啰。」 「嗄,好戏才正要开始欸……」 「你还要对他做什么呀?都已经血肉模糊了,你要好好恢复原状哦……啊,请让他陷入熟睡吧。」 「好啦——」 伊雷文也持有许多上级回复药,应该可以将支配者浑身上下的伤治好。 利瑟尔拜托沙德逮捕主谋,接着望向领主官邸前广场的方向。优美的歌声和光辉交织的圆顶都还没有消失。 「嘿咻!」 伊雷文轻巧地从城墙的洞穴中爬了出来,脸上带着有点发泄不完全的表情,利瑟尔看了忍不住露出苦笑。希望他还没发泄掉那些的情绪不会转嫁到自己身上——想归想,但利瑟尔也明白自己是自作自受,因此还是决定先做好觉悟。 「我们要去哪里啊?」 「到美丽的妖精身边呀。」 魔物大侵袭还没有结束,不过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三人悠哉地迈开脚步。 在三人身后,最后一只体型庞大的石巨人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缓缓在西门蜷起身子。下一秒,它巨大的身躯原地崩落,堵住了遭到破坏的城墙。 43 『万一情况危急,请你大喊「——√……——」,说不定会有漂亮的大姐姐伸出援手哦。 l』 男孩注意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进城风波隔天的午后了。 「嗯……」看见这张不知何时放在自己衣服里的纸片,少年偏了偏头。与其说是纸片,还不如说是一张卡片,上面绘着优美的纹样。幼小的男孩看了,只觉得「l的写法好帅哦」而已。 「哥哥,那是什么?」 「妮娜。」 民众集中避难的广场上,有人分发毛毯和食物。 目前小男孩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广场上挤满了人,妹妹无法随处走动,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当然就对这张卡片产生了兴趣。 「给我看、给我看!」 「不可以弄破喔。」 聪明的男孩知道这张卡片是谁给他的。 因此他拿取卡片的动作慎重,眼神像获得宝藏般闪闪发亮,但仍然没有拒绝妹妹的请求。他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哥哥。 名叫妮娜的小女孩兴高采烈地端详手上的卡片。她还小,不会认字,但好像很喜欢那张卡片优美的设计。 「哥哥,上面写什么?」 「上面说,如果碰到危险的话,叫我们念这个。这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孩伸手指出那句意义不明的话,不过年幼的妹妹也不可能看得懂,二人一起歪头看着那张卡片。这时,母亲一手拿着分发的食物回来了。 顺带一提,自从城门口那次事件之后,母亲总是紧紧牵着男孩的手,片刻也不放开。刚才也一样,她是先拜托过隔壁那一家人帮忙看顾小孩子才离开的。男孩虽然觉得有点不自由,但这是他自作自受,只能放弃抵抗了。 「真是的,我知道大家都想看看领主大人,但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呀……」 「妈妈,欢迎回来!」 「嗯,妈咪回来啰。」 听说领主现身,民众抢着一睹他的风采,因此拖延到发派物资的速度。 母亲边碎碎念边走过来,一看见孩子的身影立刻露出笑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她客气有礼地谢谢隔壁一家人帮忙看顾小孩,这才注意到女儿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张卡片。 「哎呀,这是什么?漂亮的大姐姐……该不会是什么色色的……」 「不、不是啦!」 男孩拼命否认。 虽然不知道「色色的」指的是什么,不过从母亲的态度,他也看得出来那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他不希望救命恩人遭到别人误解。 「那个,那张卡片是城门口救了我的人给的!所以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哎呀,原来是这样。」 母亲赞赏地低头看着女儿手中的卡片。 以她为人母的立场,本来应该加以怀疑才对。虽然是恩人,对方再怎么说都是素未谋面的冒险者,而且又把奇怪的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但是,她心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疑心。那张沉稳的脸庞、柔和的说话声,再加上诚实高雅的眼神,怀疑那个人反而是一种罪恶。 「妈妈,这上面写什么?是文字?还是图画啊?」 「嗯……?」 男孩松了一口气,接着将妹妹交还给他的卡片拿给母亲看。 会不会是暗号啊?男孩有点期待,但如果是暗号,妈妈应该也看不懂吧。在心跳加速的男孩面前,母亲爽快地笑了。 「这是乐谱哟。只有两个小节而已,短短的乐谱。」 「乐谱?」 「是啊,乐谱就是记录音乐的符号。上面也没写歌词,真的只有音阶而已呢。」 信中插入了一句乐谱,上面的「大喊」,指的应该是大声唱的意思啰? 唱歌就会有人来帮忙吗?男孩头上冒出问号,偏了偏头。母亲纤细的手指,滑过短短几公分的五线谱与符号。 「这是zio、fiu,这是……」 母亲唇间流泻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像歌曲的一部分一样高低起伏,十分悦耳。只有寥寥几个音,虽然男孩从来没有看过乐谱,也一下子就背起来了。 「哦……」 「妈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耶。」 母亲看起来也很纳闷,妹妹有样学样地偏着头。男孩点了个头,将卡片收进口袋。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一点也不怀疑恩人说的话。 既然卡片上写着,要他碰到危险的时候念出这段话,男孩下定决心,时机到来的时候一定要大声喊出来。面临生死关头,小小的羞耻心根本不值得在意。 几小时后,发挥决心的时刻来临了。 爆炸声从西边传来,天摇地动的巨响逐渐逼近。母亲紧紧抓着男孩和妹妹的手,握得他们生疼。 避难民众仍然聚集在广场上,由于男孩他们后来才进城,位置理所当然偏向广场外侧。正因如此,即使男孩还很矮小,仍然从骤然起身的人群之间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是魔物!」 「女人、小孩进到官邸里面避难!动作快!」 那是他们昨天才刚刚目睹的大群魔物。它们露出利牙,踏碎街道,挟带绝望席卷而来。数量庞大的魔物塞满整条街,像汹涌的浪潮,男孩只能紧紧握住母亲颤抖的手。 母亲拉着他的手,想尽可能带他们远离魔物,他看见泪水在母亲眼眶里打转。听见周遭大吼的声音,妹妹不明就里地哭出声来。一切宛如慢动作般闪过眼前,他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何没有掉眼泪。 『不过,守护到最后一刻,才是真正的守护。』 眼前似曾相识的光景,忽然唤醒了那双温暖的手抱起自己的记忆。 我要守护到最后一刻才行——千钧一发之际,男孩这么想着。我要变强,那个人说我不用害怕,说他尊敬我。这一次,我也做得到。 因为,有人把守护家人的方法交给我了。 「呃……唔……」 他发不出声音,嘶哑的嗓音微微颤抖。 但男孩忍住恐惧,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回握的温度给了他力量。魔物已经逼近到几栋房子的距离,他大大张开嘴巴。 「『——√……——』(救救我们)!!」 下一瞬间,地面刮起一阵金黄色的光辉。 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傻了眼,无论是那阵柔和的金黄色光辉,还是眨眼间出现的、那五位女子的背影都太过美丽。 所有人都忘记现在的状况,倒抽了一口气。太美了,脑海中除此之外浮现不出任何语汇,人群呆立于原地。 魔物朝地面一蹬,往人群袭来,五位女性挡在避难民众和魔物之间,缓缓张开双臂,好像要凭着仅仅五人的力量,封锁这宽敞的街道一样。 「唔哇……!」 下一秒,音波宛如轰鸣般响起。她们口中唱出雄壮的音量,音色优美,仿佛人声演奏出来的交响乐。紧接着,一道光之茧由下往上包覆了人群。 男孩目睹迫近的魔物而干涸的双眼,到了这时候终于涌出泪水。 「你看,那些魔物……!」 听见母亲的敦促,他往那个方向一看,发现扑来的魔物被光之障壁弹开了。 周遭也注意到这件事,这才了解那是保护他们的障壁。人们纷纷流下安心的泪水,紧紧拥抱深爱的人,只有举剑应战的宪兵不知所措地打量着那几位女子。 「……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 「我们是不是动手铲除魔物比较好……」 「不行,要是我们轻举妄动,说不定会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不太敢靠近那些女子。 她们美丽的相貌超越了人类的认知,美得令人不敢轻易碰触。布条封住了她们的眼睛,却无损于她们的美,反而因为藏起部分面貌而显得更加神秘。 插图p007 绝世的美女,极致完全的美。那种美近似雕像,美得反而不会勾起俗人的欲望,就连与她们来往都教人惶恐。 「你刚刚喊的,该不会是……」 「咦,我好怕,妈妈怎么办……」 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怎么可能呼唤这些女子现身?他不敢相信。 男孩濒临各种极限,他完全忘了对魔物的恐惧,颤抖着身子听从宪兵的避难指示。 「话说回来,队长的火枪原来不是只有一把喔?」 「那种用法很累人呢。」 还以为那是他的王牌,没想到只是因为累人才不在平常使用。劫尔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想必这也不是唯一的理由。利瑟尔不像劫尔他们那样,拥有从正面战胜任何对手的实力,因此不让对方得知实际战力是很重要的。 「轻松简单就被你们躲过,我实在有点受到打击。」 「哪有,我吓了一大跳欸!啊,不过我还满想再看你用那招的说。」 「有机会再说啰。」 三人以平常的步调,从西门走向官邸前广场。 路上偶尔会看到宪兵在讨伐离群的魔物。刚才利瑟尔特别留意不要遗漏强大的魔物,因此宪兵看起来也没有陷入苦战,倒是每一次利瑟尔一行人经过他们身边,宪兵总是要多看一眼。 「想到这歌声即将停止,总觉得有点舍不得。」 「不合我胃口。」 「我也是欸。」 广场近在不远处,一行人已经接近到必须仰望光之圆顶的距离。 「她们看起来那么文静,竟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喔。」 「那不是单纯的音量,我想应该是魔力共鸣之类的吧。」 「是喔。那她们为什么还在唱啊?」 「附近有魔物吧。」劫尔说。 利瑟尔支配魔物的技术并不完美。 万一从旁遭人攻击,它们的意识会轻易转向攻击者。妖精的魔法也可能被它们视为一种敌对行为,或许有些魔物还因此逗留在附近。 「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专业的。」 「嗯,毕竟人家是支配者嘛。」 「那可是支配者啊。」 假如异形支配者还健在,他一定会展现出完美的操纵技巧,一只魔物也不遗漏。 最强魔物使可不是虚有其名,利瑟尔佩服地点点头。 「啊,看见了。」 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几位神秘的女子,她们宛如向天祈祷般展开双臂,站在无数的避难民众前方。这些女子难以接近,利瑟尔一行人却若无其事地走向前去,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他们身上。三人毫不在意地在她们面前停下脚步,妖精口中奏响的旋律仍然绵延不断。 感觉到她们布条遮掩下的眼瞳似乎看向了这里,利瑟尔露出感谢的微笑。 「———……─,……(谢谢你们鼎力相助。)」 他沉稳的声音理应被层层叠叠的歌声盖过,那几位女子却一下子全都噤声。 同时,光之圆顶也逐渐瓦解、消散,有如细雪般从空中飘落下来。突如其来的寂静刺痛耳朵,一股耳鸣不断的感觉,使得避难民众和宪兵之间一阵骚然。 「——……———√(已经没有魔物了,你们怎么还继续唱呢?)」 「……——(哎呀?)」 交谈的声音宛如歌声。 双方的对话交织出优美的音乐,演奏出一首不间断的歌曲。这就是古代语言,语言本身即拥有强大的力量。 在遥远的往昔,这种语言被广泛使用,不过到了现在,只有拥有庞大魔力的妖精们才有办法正确使用古代语。利瑟尔说的古代语,只是以对话为目的的声音而已。 「———……√——……(原来他们是因为害怕魔物才求救呀。)」 美丽的笑靥绽放开来,如繁花、如宝石,那是任何事物都难以比拟的美。 经过利瑟尔的翻译,劫尔他们听了脸颊抽搐。这些妖精就是这样。她们看起来是纤柔的弱女子,普通男人看了,大概担心伸手一碰就会将她们碰坏,但劫尔和伊雷文完全不这么想。 「这些家伙还是一样没有危机意识欸。」 「不需要吧。」 她们居住在魔力聚积地,那里没有人入侵,她们仅从丰硕的自然资源当中采撷需要的分量,维持安稳的生活。由于妖精纯洁的种族特性使然,她们排斥负面的情绪,因此内部就连一点微小的纠纷都没有。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百、数千年。就像生物不必要的机能会逐渐退化一样,她们丧失危机意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即使是魔力聚积地当中经过庞大魔力强化的魔物,都完全不构成威胁。 「√——……——(我们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在哭泣呢。)」 「……——√(对于唯人来说,魔物是相当骇人的威胁呀。)」 看见路边的小石块,人怎么可能会感受到性命威胁呢?对于妖精而言就是这么回事。 「还好队长有塞纸条给那个小鬼。」 「这家伙实际上也被人操纵了嘛。」 二人投来别有深意的目光,利瑟尔假装没发现。 那个男孩相信自己写在卡片上的话,发挥勇气求救,必须向他道谢才行。利瑟尔稍微环顾了一下避难群众,不过没有找到小男孩的身影。 「——…………(我们听见可爱的孩子用悲伤的声音求救,一时之间忍不住……)」 「……——,√——(这本来也是我想拜托你们的事情,非常感谢。)」 妖精纤细洁白的手轻轻按住脸颊,优美的唇瓣间漏出心疼的叹息。 就连这个小动作,也不由得引人注目。她们是珍视小孩胜过一切的种族,但所有妖精都是女性,不会怀胎生下小孩。据说,不知居于何处的妖精之王是妖精当中唯一的男性,但是她们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位王者。 「啊!」 「啊。」 忽然,避难的群众当中传来一声轻呼。 利瑟尔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面熟的男孩拨开人群冒出头来。他微微一笑,招手要男孩过来。男孩背后背着妹妹,心神不宁地留意着周遭的目光,不 过还是朝这里走了过来。 「你读了我写的信?」 「是、是的。那个,谢谢大哥哥!」 「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你一定很努力吧。」 利瑟尔跪了下来,握住男孩的手。妹妹从他背后探出脸来,男孩听了利瑟尔的话睁大眼睛,不过立刻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看起来他们都没受伤,利瑟尔微微一笑。这时,一位妖精的唇间忽然流露出歌声。 「嗯,这个嘛……」 「队长,她说啥?」 「她问我,可不可以跟这两位小朋友说说话。」 妖精是珍视小孩的种族,但是她们身边没有孩子。美丽的女子们看着男孩和小妹妹,温婉的举止当中蕴藏着期待。利瑟尔明白她们的心情,不过…… 「现在还是请她们先忍耐一下——」 「那、那个!」 男孩忽然出声说道。 「我、我也想跟大姐姐说谢谢!」 「我也要!」 利瑟尔眨眨眼睛,看向男孩和他背后的妹妹。 这是他的真心话。男孩的表情有点紧张,想要模仿哥哥的小女孩则满面笑容,二人的眼神中确实也带着一点好奇。利瑟尔见状,高兴地眯起眼睛笑了。 他偶然抬头一看,这对兄妹的母亲正站在避难民众当中望着这里。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征询她的同意,只见母亲急忙点点头。 「太好了,那就请你们跟大姐姐做好朋友吧。」 接着,利瑟尔口中也唱出音调。 他站起身来,妖精们便悠然走向前去,高兴地接近男孩和小妹妹。她们摸摸孩子的头,抚摸他们柔软的脸颊,男孩涨红了脸,妹妹则笑出声来,妖精们看起来也相当满足。 「还真饥渴。」劫尔说。 「毕竟这些家伙几乎是为了小朋友跑来的嘛。」 「实际上,这也是她们几百年来第一次接触小孩子吧。」 「啊……队长,你是说那个吧,小孩某天突然出现在祭坛上?」 妖精无法产下子嗣,那她们如何延续种族? 她们的孩子会突然伴随着光辉出现在聚落的祭坛上,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妖精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小孩会被当作聚落中所有人的孩子来疼爱,在百般怜惜中抚养长大。 「但是二十岁之前,妖精小孩的成长速度也跟普通人一样嘛。」 「她们一定很想念小孩子吧。」 「动辄活上一千年,人数哪可能随便增加。」 「劫尔,你说得太直接了……」 男孩被妖精抱进丰满的胸脯里,整个人僵在原地,三人望着这情景悠哉地闲聊。 这时候,抱着男孩的妖精忽然抬头看向利瑟尔,娇嫩的唇瓣缓缓动了起来。 「———√……———(我们也很喜欢你那种可爱的说话方式哟。)」 「─……——(荣幸之至。)」 看来在妖精们眼中,利瑟尔他们三人也一样是庇护的对象。 自己跟母语人士实在不能比,利瑟尔面露苦笑。妖精们看了,也露出优美的微笑,仿佛在说「我们可不会随便允许所有人这样亲近」。 甘甜的红茶(高级品)、甜美的点心(高级品)、午茶三层架(高级品)、晶亮的银器(高级品),全都是打动少女心的极品,妖精当然也不例外。她们优雅地笑出声来,尽管遮着眼睛,仍然没有妨碍她们举止高雅地享用下午茶。 对她们来说,最美好的应属乖巧坐在同一桌、身穿礼服的幼小孩童了。天真活泼的孩子固然可爱,端庄有礼、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孩子也同样惹人怜爱。 那孩子是伊雷文口中那位「万能过头的店员」的儿子。美丽的女子们赞不绝口地夸他可爱,对他疼爱有加,那孩子脸上尽管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笑容,仍然完美地款待座上嘉宾。看来他确实继承了父亲的血脉。 利瑟尔和小男孩道别之后,委托宪兵处理善后,并请沙德为妖精们准备了歇息场所。至于他自己,此刻正在面对沙德本人极度烦躁的脾气,跟背景飞舞着美丽花瓣的隔壁房间真是天壤之别。 「请你解释清楚。」 沙德的美声低沉有磁性,假如说这人是妖精之王,自己大概也会相信吧。利瑟尔边在内心点头,边思索自己面临现在这种状况的原因。 他确实没告诉沙德魔物会攻进城内,但他提过城墙可能会遭到破坏。他确实没说自己会遭到主谋操纵,不过事先提过主谋很可能通晓操控人类的魔法。他确实没有提及妖精的存在,但事前他也告诉过沙德,避难民众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可以阻止所有事情发生,却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各位真的太抬举我了。」 「驳回。你不会说你办不到吧。」 沙德眯细了那双聪敏的眼眸,利瑟尔见状露出苦笑,啜饮了一口招待的咖啡。 如果说接待妖精的是儿子,在这里担任侍者的就是正宗鼻祖了。这位店员只照顾他们一个晚上,端给伊雷文的咖啡却不忘加上满满的牛奶,办事机灵得令人佩服。 「我也不打算凡事都靠你解决。只有傻子才会绝口不提自己有多无能,反而质疑别人为什么没有做得更好。你立下的功劳已经超乎期待,我没有任何怨言。」 沙德排遣焦躁似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只是想问你这么做的原因。」 一旦决定着手做一件事,利瑟尔看起来不像是会草草了事的人。 因此,他必须知道背后的原因。假如利瑟尔刻意回避某些事情,那一定是因为这么做对商业国不利。 比方说,为什么他没有将魔力增幅装置全数破坏?为什么知道主谋是异形支配者的时候,没有立刻逮捕他?尽管异物已经排除,但魔物大侵袭还没有结束,沙德必须尽可能采取对策。 「大侵袭那边没关系吗?」 「我全权委托宪兵总长指挥了。现在魔物的行动已经恢复正常,不会有问题。」 「太好了。那么,我们就慢慢聊吧。」 利瑟尔似乎领会了沙德想说什么,他微笑点头,然后将杯子放到桌上。 「您想问什么,请尽管问吧。」 「那我要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主谋干掉啊?」 伊雷文撑着手肘,立刻理所当然地插嘴问道。 平常他正打算开口,劫尔就会立刻往他头上揍下去,叫他「看看场合」。但劫尔现在坐在利瑟尔的另一侧,没有人可以阻止自由奔放的伊雷文。 沙德皱起眉头。不过,反正听听利瑟尔的答复也不吃亏,他硬是说服自己冷静。 「队长,虽然你说会危及到避难的人,但一瞬间杀掉他不就解决了?」 「被你杀掉就伤脑筋了。」沙德说。 「口误啦,我是说,打爆他的头之类的。」 还是很骇人听闻。 「事前没有调查清楚就攻击敌方的大本营,是很危险的哟。」 没有错 ,以伊雷文的实力,趁夜抹除对方的意识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使支配者混在避难民众当中,花点力气追查一样可以把他揪出来,但利瑟尔却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嘛,伊雷文噘起嘴唇。利瑟尔轻抚着咖啡杯的把手,开口回答。 「干涉魔力装置的时候,我调查过了。假如异形支配者死亡,或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丧失意识,庞大的魔力全部都会用于强化魔物。」 「那会很恐怖吗?」 「强化魔物,可是魔物使最厉害的本领哦。而且支配魔物的施术者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还有许多高阶魔物受到他操纵呢。」 「啊……」伊雷文领略了他的意思,回想起在城墙上看见的大群魔物。 确实出现了不少迷宫深层的魔物,不过利瑟尔努力把它们击杀了。 「那种层级的魔物万一再经过强化,恐怕只凭一头魔物的力量,就能够破坏城墙。」 那会是最糟的情况,沙德啧了一声。 只是一道西城门遭到破坏,损失就已经难以估计。万一全方位都遭受同样攻击,那可不是应接不暇而已。唯一能够阻止魔物的只有主谋,要是他已经昏倒,那就无计可施了。 「魔力装置上也有陷阱?」 「很可惜,是的。」 「那确实没办法破坏。」 劫尔本来想提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破坏装置」,听了利瑟尔的答案,也干脆地接受了。 「但队长不是破坏过魔力装置吗?」 「因为那个陷阱在所有装置都无法作用的时候才会发动。」 「是什么样的陷阱啊?」 「大爆炸。」 沙德不由得板起面孔。 「你还真敢破坏前两个装置。」劫尔说。 「根据我的猜测,破坏一定数量是没有问题的。你想想看,装置也有可能被路过的魔物破坏掉呀。」 为了应付这类意料之外的状况,所有魔力装置都彼此相连,即使欠缺一、两部装置,剩余装置仍然可以互相支援,正常发挥作用。拜此所赐,利瑟尔即使破坏了两部装置,也幸运地没被支配者发现。 由于装置彼此相通,爆炸的时候也是运用凝缩的庞大魔力,一口气引爆所有装置。届时魔物势必会全数炸飞,不过商业国的外墙附近,恐怕也一样会灰飞烟灭。 「而且我想,留着这些装置说不定还有用处。」 「为什么?」 「万一城墙遭到破坏,感觉可以运用那些装置展开魔力护盾。」 这人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考虑到城墙受损的问题了? 沙德已经明言,不论利瑟尔做出什么事,他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到了这时候,他才终于明白自己这句话真正的涵义:一旦不再惊讶,剩下的反应就只有错愕和无奈而已。沙德理解了劫尔时不时叹气的原委。 「你引他出来是为了加快事态发展,那为什么要破坏城墙,让魔物攻进城里?」 「领主大人,您是不是以为我什么事都办得到呀?」 「大抵的事情你都办得到吧。」 「您不稍微怀疑一下吗……也许我试图阻止,却失败了?」 「驳回。」 沙德哼笑一声,利瑟尔有点失落。 他平时就这么觉得了,有时候沙德的举止有点粗鲁,利瑟尔在心里嘀咕道。他拥有贵族最低限度的教养,不过也许是不在他人面前露脸的缘故,并没有那么讲究。 沙德本人一定也觉得,礼仪只要做到不受人指责的程度就好了。工作方面他明明毫不妥协的。 「您太抬举我了。」 「嗯,毕竟是队长嘛。」 「别人这么想,大多都是你自找的。」 难以接受。 「———……√——……」 这时,一阵澄澈的音色,忽然在房内轻柔地回响。 妖精们在隔壁房间享受下午茶,既然特地将歌声传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所有人一瞬间竖起耳朵,接着征询般看向利瑟尔。 「她们称赞令郎很可爱,年纪还这么小,却完美替她们斟了红茶,她们很高兴呢。」 「这点小事,做到是应该的。感谢贵宾的夸奖。」 听见利瑟尔转达的话语,站在一旁待命的店员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看他儿子的年纪,小手端起茶具组应该还摇摇欲坠才对,店员却说这是应该的。超乎想象的表现,不晓得是这种严格的教育使然呢,还是该归功于遗传自血脉的浓厚天分? 利瑟尔佩服地想道。他正准备转达店员的感谢,才微微张开唇瓣,却又闭上了嘴。 「各位这么安静,我有点不好意思耶。」 「你不是习惯受人瞩目了?」劫尔说。 「完全不一样呀,这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唱歌一样。」 嘴上说不好意思,但利瑟尔看起来一点也不害臊。伊雷文诧异地看向他。 「队长,我不懂你羞耻心的标准在哪欸,你平常不是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平常?」 原来如此,只是有没有自觉的问题而已嘛。劫尔和伊雷文点了点头。 利瑟尔尽管心里纳闷,不过还是没有追究,开口将回应送到隔壁房间。他模仿妖精的做法,以魔力构筑出传导声音的路径,隔着一面墙壁勉强能够传达。 「话说回来,关于魔物侵入城内的事……」 这家伙平常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沙德一面感到好奇,一面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差点分神去想这件事了,一定是因为克服了最艰巨的难关,现在心情松懈下来的关系。他灌了一口咖啡,集中精神。 「关于这一点……」 利瑟尔寻思似地轻触唇边,开口说道。 「主要是因为,我们不能夺走支配者的意识。只要还能思考,他随时都有办法破坏城墙。」 「……啊,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已经重新设下机关了?」 「啥?」 「主谋不是说了?等到我方筋疲力尽的时候。」 听见伊雷文的疑问,劫尔简单答道。 异形支配者趁着避难的时候,设下了一开始炸毁西城门的那道魔法,因此设下魔法想必不需要太多时间。打从支配者来到城墙上的时候,城墙就已经注定会被他炸毁了。 而且正如劫尔所言,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异形支配者就已经打算亲临西门,这也就代表市区迟早会遭到魔物蹂躏。 「既然魔物一定会攻进城内……」 利瑟尔瞥了劫尔一眼。 「……所以我才想,落入对方的支配当中夺取控制权,是最快的方法,灾情也可以减到最轻呀。」 「所以?」 看来这招行不通,利瑟尔放弃了。 既然劫尔交代「事后给我记着」,利瑟尔总想尽可能在他算账之前找到免死金牌。不过,看来就算有正当理由,劫尔也不会因此原谅他。 前一晚劫尔也说过了,不论有什么 理由都一样,所以他不接受这个借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又没把握一定能夺取成功。」 「所以我才事先请你过了三分钟就阻止他呀。」 「队长,差一点点就超出时限了欸。」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夺取了控制权,应该夸奖我才对吧。」 啪一声,劫尔的手背打到利瑟尔额头上。一如往常,声音响亮,却一点也不痛。 「嗯?话说回来,阻止他的方法应该是破坏掉所有装置对不对?」伊雷文问。 「是呀。魔力如果没有经过强化,是不足以支配人类的。」 「不会爆炸?」 「引发爆炸的魔力,也全部用在我身上了。」 操纵人类的困难程度可见一斑。 实际上,异形支配者取得利瑟尔这个棋子之后,也没有继续操纵魔物了。正因为他放弃了魔物的支配权,利瑟尔才能在短时间内夺取成功。 「……你被支配之前也未免准备得太周到了。」沙德说。 「万一就这么一直被支配下去,那就伤脑筋了呀。」 「你别被支配不就好了?」 利瑟尔这么做一定有各种考量,对于商业国而言,或许这也是最好的做法。 但是,这些对劫尔他们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论灾情扩大,还是发生任何事情,二人的优先顺序都不会改变。 「我也有一些意见,但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左右那两个人处置吧。」 「我是有在反省的。」 「驳回。你应该要后悔才对。」 利瑟尔也知道自己有错在先。 组了队伍却擅自行动确实不妥,而且,他也没有迟钝到不明白劫尔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因此,利瑟尔甘愿接受责备。 「假如我这么做对这个城市一点帮助也没有,那我会后悔的。」 「……啧。」 但他多少还是会垂死挣扎一下。 「那么,您是否还有其他疑问呢?」 「不,已经够了。我大致明白了。」 那太好了。利瑟尔说着,微微一笑,望向窗外。 「那么,就让我实现约定吧。」 「约定?」 「我告诉过您,会在今天之内解决这件事吧?」 「驳回。这约定早就实现了。」 异形支配者已经逮捕,相关事务也全数处理完毕。 只剩下一场普通的魔物大侵袭,讨伐也进行得相当顺利,沙德想不到还有什么约定。 「我不是说过了吗?您会很忙的。」 利瑟尔维持面向窗外的姿势,目光朝沙德的方向瞥来。 不必说,沙德现在已经忙死了。但他判断这次面谈比什么事都更加重要,所以才以疾风怒涛之势解决了各项要务,特地安排一段时间与利瑟尔谈话。 在沙德眼前,利瑟尔将交握的双手搁到桌上,悠然一笑。 「今晚您不会有余暇安眠的。」 利瑟尔双唇吐露出简短的音节,下一瞬间,浑厚的声之洪流冲击耳膜。 沙德瞠大眼睛,透过窗户,他看见奇迹般的景象。无数剑刃飘浮在空中,形象有如海市蜃楼般飘摇不定——数量惊人的光刃。 『——√——……─……sia!!』 响起一段有如交响乐终曲般强劲的旋律,光剑随着歌声落下。 那光景恍如流星坠地般壮丽,人们只能抬头仰望。大侵袭画下了唐突的句点,战士们愣愣地放下武器。必须迎战的魔物已经不复存在,光刃贯穿了一切,众人看得出神。 寂静笼罩全城。利瑟尔闭上眼睛,沉浸于优美旋律的余韵之中,对真正尊贵的存在,致上由衷的敬爱之情。 「√……———(在此向你们致上由衷的感谢与敬意。)」 宛如叹息般吐露的心意,一定准确传达到妖精耳中了。 从隔壁房间传来的音色温暖柔和,她们想必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又重新开始享受下午茶时光了吧。 利瑟尔缓缓睁开眼,眨了几下眼睛,接着忍俊不禁地笑了。 「…………」 在他眼前,沙德撑在桌上的那只手掩着脸庞,默默无语。 「你是想快速解决这件事,早点去泡温泉吧……」劫尔说。 「被你发现了?」 「毕竟队长到商业国来也没什么事嘛。」 「是呀,现在也没有办法观光。」 听见三人若无其事的对话,沙德缓缓抬起头来。 那头光润的黑发盖住脸庞,形貌骇人,小孩子看了都会吓到哭出来。即使他是美男子,这副模样还是一样可怕,那张脸上简直能感受到杀意。 「这么说来,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教领主大人……不知道这次我卖了您多少人情呢?」 利瑟尔却不为所动,乘胜追击,语气显得刻意。 「你该不会……」 「啊,我不小心说出来了吗?」 竟然挑这种时机,真不留情面,劫尔叹了口气。 看利瑟尔处处帮忙商业国,劫尔也隐约有所猜测,事实果然不出所料。他不会说利瑟尔是没有好处就不会行动的男人,但可以获得好处的时候,利瑟尔也不会放过机会。 「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沙德烦躁地拨起刘海,牢牢瞪着利瑟尔,神色中带着几分警戒。 「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利瑟尔紧接着道出的内容,确实等同于特级机密。 怎么可能告诉你——若是以前,沙德一定会这么回答。但利瑟尔确实立下了相应的功劳,经过这次大侵袭,他也知道不应该与利瑟尔为敌。 而且,还不仅如此。没想到自己也有明白雷伊心情的一天,沙德心想,响亮地啧了一声。 「……还不够,差了一点。」 不过,沙德好歹也是商人之城的领主,能抬价的时候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听见这句试探,利瑟尔却点头表示赞同。这情报确实价值不斐,但利瑟尔这反应仿佛看穿了自己的本意,沙德有点不是滋味。 「那么,请容我献上这东西补足吧。」 「什么?」 利瑟尔将一副眼镜交到沙德手中。镜片没有度数,带着绿松石般美丽的深绿色。 「这是阻绝认知的眼镜,戴上它,周遭就认不出您是谁了。它的效果相当优异,甚至碰见熟人也会被当成陌生人看待。如果您想象以往一样到街上视察,有了它不是正好吗?」 「没想到队长开到的尴尬迷宫品会派上用场欸。」 「什么尴尬,这可是迷宫深层开出来的高级迷宫品耶。」 「虽然除此之外根本没用。」 听着三人的对话,沙德掩住的嘴角勾起笑容。 一败涂地。自己想必一辈子都赢不过眼前这号人物了,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轻松许多。他收下眼 镜,插在胸前的饰绳上。 「足够了吗?」 不如拿去跟雷伊炫耀吧——竟然产生这种难以置信的想法,看来自己的情绪也相当高昂。沙德心想,笔直回望利瑟尔投来的微笑。 「我就同意吧,成交。」 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朝这里接近。 宪兵总长呼唤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也不意外,沙德点点头。魔物突然间全数歼灭,他必须向不知道内情的人交代才行。该怎么解释才好? 诚如利瑟尔所言,他今晚大概不用睡了。但无所谓,反正心情如此浮躁,即使没有事情要办,他也睡不着。 「应付大侵袭辛苦了,领主大人。」 「驳回。初次见面我就说过了吧?」 沙德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向房门,伸手握住门把。 「祝您度过美好的夜晚,沙德伯爵。」 听见沉稳的嗓音如此回应,沙德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走出房门时,那道笑容已经消失无踪。 44 魔物大侵袭画下了句点。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王都派遣的增援人手都还来不及抵达,大侵袭却已经结束,再加上民众目击疑似妖精的女子出现……想起接下来的麻烦事,及早解决也不是没有坏处。 沙德边想,伸向文件的手仍然没有停下。他已经几天没睡,虽然最重要的是商业国和这里的居民,但这和那是两回事。 「采取了那么多行动,麻烦事却置之不理?一群任性的家伙……」 沙德对着已经不在这里的利瑟尔一行人啐道。 回想起来,劫尔那时候说过,利瑟尔是想早点解决这件事、早点出城。简而言之,他对普通的大侵袭没有兴趣,但又不能在大侵袭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将一刀这个最强战力带离商业国……所以就把大侵袭解决了。 竟然为此拜托妖精帮忙,一口气歼灭魔物,只能说这人真是疯了。 「要不是有他在,灾情不晓得会有多惨重,现在的结果很值得感激啊。」因萨伊说。 「我知道。」 「再说,那小子基本上也没忘记为别人着想嘛。」 「我说了,我知道。」 利瑟尔出城之后,将整个商业国以魔力护盾包覆了起来。 像之前说的一样,他运用剩下的魔力装置动了些手脚。拜此所赐,城墙的修缮工程相当顺利。 而且利瑟尔虽然找来妖精,却完全没有介绍沙德与她们会面。这么一来,不论外人怎么说,沙德都可以借口说那是冒险者个人找来的帮手,坚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主谋怎么了?」 「封住他的魔法,关在牢里啦。不过,即使不封魔法,他也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啰。」 他想起支配者被伊雷文摧残到支离破碎,又重新恢复的模样。 现在,异形支配者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没有什么危险性。不知道伊雷文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当时伊雷文边说着「大概只剩这瓶有效啦」,一边递了解毒剂过来,但是一服下解毒剂,支配者又被摧残得更凄惨了。虽然毒确实是解开了没错。 「哎呀,即使换成一般的大侵袭,领主还是很忙碌嘛。提早解决最好啦!」 因萨伊哈哈大笑。沙德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否认。 「不过打从大侵袭开始,你就一直把那小子挂在嘴边啊。」 「……没事就出去。」 因萨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出房门。沙德见状,响亮地啧了一声。「这我有所自觉。」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见。 这时候,利瑟尔在旅店房间内,和劫尔相对而坐。 一行人送了妖精回去,正准备按照先前所说,好好泡个温泉休息。现在他们才刚进旅店,二人面对面坐在各自的床上。利瑟尔带着至今最严肃的表情,劫尔则面无表情,双臂环抱在胸前。 伊雷文随便往利瑟尔身后一躺,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次能够成功抢在支配者之前行动,毫无疑问是书本的功劳。」 利瑟尔的语气不像劝说,反而带着几分恳求。 但劫尔连眉毛都不动一下,那张端正的脸庞默不作声,不为所动地凝视着这里。利瑟尔慎选措辞,开口说道: 「既然平时累积的知识,在关键时刻能帮助自己,表示这是有必要的吧?」 「是啊。」 「那么……」 「那又怎样?」 略微沙哑的低沉嗓音,不由分说地压下了利瑟尔的气势。 凡是嘴上的争论,利瑟尔无疑能赢过大部分的对手。他知识渊博,又懂得以话术控制对方的情绪,这方面的技巧其他人望尘莫及。 最重要的是,事前他会想尽办法,避免在不利的状态下与人争执。 「我真的在反省了。」 「喔?」 现在,利瑟尔形势不利,毫无疑问是因为他有错在先。 「禁止读书,我真的有点受不了……」 「所以?」 利瑟尔放弃了。 「这次我大概也站在大哥那边吧——」 「伊雷文……」 「你用那种声音叫我的名字也不行哟。」 低头往旁边一看,床上的伊雷文已经爬到利瑟尔身边,仰头望着他。他翻身仰躺,正露出喉咙咯咯笑。 利瑟尔垂下眉头笑了,伸出指尖,抚摸他震动的喉结。也许是会痒吧,伊雷文立刻抓住了利瑟尔的手,改往他手上蹭来,利瑟尔没有阻止。 「只有我们在的时候,你真的撒娇得很直接耶。」 「嗯啊——」 利瑟尔望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接着重新面向劫尔。 「一个星期,对吧?」 「还不是因为你耍赖,嫌一个月太长。」 「再短一点……」 「啊?」 他放弃了。劫尔的表情凶恶至极。 但是,他从来没有长达一个星期不读书的经验,包括在原本的世界也一样。利瑟尔明白自己太恣意妄为,因此心甘情愿接受惩罚,可是这实在太痛苦了。 但劫尔是不会妥协的,绝对不会。 「我不觉得我能撑到一个星期……」 「可以啦,队长,你不是有铜墙铁壁的理性吗?」 「铜墙铁壁?」 「被那些妖精邀请共浴,我看世界上大概没几个男人有办法拒绝喔。」 带有神秘的美貌,美得令人不抱欲望的妖精。 一行人将她们送到魔力聚积地前方的时候,她们说:「哎呀,想泡温泉的话,我们这边也有呀。难得都到了这里,怎么不一起泡个温泉再走呢?」利瑟尔却沉稳地告诫她们:「淑女轻易裸露肌肤不好哟。」这种男人的理性,不是铜墙铁壁是什么? 妖精们不可思议地反问「为什么」,利瑟尔却无比冷静地说服了她们,冷静到劫尔和伊雷文甚至怀疑这人的性欲是不是全掉光了。男人这样子没问题吗? 「怎么可以不纠正对方的单纯,让女性蒙羞呢。」 「人家都说好了,队长干嘛在意那么多啦。」 「即使对方不排斥,我们也没有色心,这种行为还是不太合乎分寸吧。」 妖精当中只存在女性,也不会怀胎生子,她们的常识和利瑟尔他们的常识有所差异,所以才会如此邀约。但既然异性共浴对于双方来说都不是常情,还是应该避免这种行为。 利瑟尔认为这是绅士该有的举止,伊雷文倒是相当惋惜,劫尔也觉得他的反应像个老头子。 「也是啦,我们在魔力聚积地也不可能放松休息嘛……但队长竟然可以拒绝女人,却不能没有书,这我真的不懂欸。」 「要不是这样,罚他不准看书就没效果了。」 「效果太好了。」 利瑟尔苦笑道。好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劫尔反手往床上一撑。 来到这边以后,利瑟尔离开书的日子,恐怕也只有刚开始的两、三天而已。不对,为了确认文字差异,他那几天说不定也在什么地方翻过书 了。这么想来,利瑟尔还真是无人能及的书痴。 老实说,劫尔的怒气已经平息了,而且他发怒的对象本来就不是利瑟尔。这惩罚的目的,只是希望利瑟尔往后不要再做出同样的事而已。 「(这样处罚他可能也没意义就是了。)」 只要利瑟尔觉得有必要,想必他往后仍然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当然,相信他会尽可能确保自身安全再行动。如果经过这次惩罚,利瑟尔能把这手段保留到最后非不得已才使用,那就谢天谢地了。 附带一提,劫尔也是单纯感到好奇,想知道利瑟尔离开书会变成什么样子。 「别背着我们偷看书啊。」 「要是打算偷看,我一开始就不会反对了呀。」 「欸,我们去泡温泉啦,好不好嘛?」 伊雷文蹭着利瑟尔的手撒娇,闲得发慌似地插嘴说道。 温泉还是太烫了,他一个人没办法泡。利瑟尔表示赞同,站起身来,劫尔也顺应他的邀约起身。 或许能稍微窥见这位沉稳男子折腾难耐的模样,真令人期待。他愉快地眯细眼睛。 闲谈 大家好,我是利瑟尔大人的直属书记官。 现在,我在国王陛下身边负责处理杂务。 如果将「绝对王者」这个词汇具体化,一定就是我们国王的模样吧。 满溢而出的威光、聪敏的眼瞳,嗓音里蕴含支配万物的绝对权威,只是经过陛下身边,就会在那逼人的霸气之下不自觉屈膝下跪。陛下的银发带着星光般的色泽,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有如明月,存在感却宛如太阳的化身,是无可挑剔的王者。 众人对陛下只有敬畏,没有恐惧。平民同时怀着亲近感与敬爱,我们这些臣下则是献上憧憬与敬意,众所皆知,国王陛下是历代最优秀的君主。 严格教导这位陛下帝王学的,正是利瑟尔大人(过程中没有使用任何暴力手段)。 国王陛下从小古灵精怪,即使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也拿他没辙,绝不可能乖乖听从导师的话。不,当时我完全没有机会见到国王陛下,所以这只是我听到的传闻而已。 当时利瑟尔大人年纪仍轻,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拔擢为王储导师。不过现在回头想来,所有人都会同意利瑟尔大人是适任人选吧。 虽然作风太过自由奔放,看不太出来,但国王陛下其实是相当优秀的明君。 虽然有时候会跑出王城,不过陛下会事先将职务处理完毕,所以没有造成任何问题。我想,这有一部分应该也是利瑟尔大人协调的结果。 国王陛下处理众多政务的模样看起来轻松娴熟,跟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称,这无疑是利瑟尔大人的教育成果。既然利瑟尔大人有能力培育出如此优秀的君王,而这样的能人又突然消失无踪,这也就代表…… 「陛下,军事单位的预算比往年还要少啊。」 「平常利兹会配合其他单位调整预算吧,不是不可能办到,自己想办法。」 「陛下!财务人手不足,政务几乎要停摆了!」 「去找其他单位借人力。碰到这个时期,一般是利兹从什么地方拨人过去吧,现在你们靠自己啦。」 「陛下……商路上有盗贼出没,但是来不及应付……」 「太不知变通啦,学学利兹,去跟佣兵合作。不准跟我说你们连一个门路都没有啊!」 「陛下,邻国的国王说没有收到平常在换季时节会送过去的美酒,问我们出了什么事。」 「我哪知道!不是交代过利兹只要讨好老子一个人就好吗,那家伙到底在干嘛!」 ……代表我们大难临头了。 「真受不了,没事扯老子后腿,无能的饭桶!」 室内终于恢复寂静,国王陛下烦躁到了极点,好恐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来请示陛下吩咐的人,全都不是国王陛下的亲信。不对,除了捎来某邻国消息的那位以外。 这些人没有受到实力至上的国王陛下重用,却拥有足以踏进此处的权位,是群尸位素餐的老人。哎,这跟国王陛下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 「这些人对利瑟尔大人的搜索预算挑三拣四,竟然还敢说得这么厚脸皮,真不知感恩,无耻也该有个限度吧。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自己没有活着的价值啊?」 「……没想到你这家伙说话这么刻薄,讲得倒是没错啦。」 当然刻薄了,利瑟尔大人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国王陛下随手拨乱那头耀眼的银发,咋舌一声。听得出陛下的心劳。 「要不是利兹阻止,老子早就把他们全干掉了。」 「利瑟尔大人阻止您吗?确实如此,以陛下的作风,看不顺眼的瞬间就会将对方连着宅邸整间炸掉了。」 「你是怀恨在心喔?」 我绝对没有怀恨在心,只是偶尔会梦见自家爆炸而已。 「秉性再怎么无耻,他们的办事能力跟影响力都还可以,再怎么说也是老屁股嘛。」 「他们确实握有各种引人反感的人脉呢。」 「所以啦,利兹就说,『反正随时都可以消灭这些人,不如在接班人独当一面之前巧妙利用他们,比较省事』。」 省事。 利瑟尔大人个性沉稳、温柔,却不太像是和平主义者。 毕竟,他的所有行动都以「对国王陛下有利与否」为判断标准,为了帮助国王陛下不择手段……应该吧。因为利瑟尔大人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又做得太不着痕迹,我也没有办法掌握所有来龙去脉。 最重要的是,利瑟尔大人会肯定国王陛下的一切。 以前,国王陛下曾经肃清国内的某位领主。后来事迹败露,大家才发现那个领主非法调高贸易关税,从商人身上榨取钱财。 至于国王陛下「肃清」的手段,则是把那个领主龟甲缚,只穿一条内裤吊在港口。领主是个中年大叔,画面惨不忍睹。 然后,陛下不晓得从哪里搬来大量的虫蛀番茄,整整装了十个木箱,还很周到地在高高吊起的领主正下方,设置了一面「请自由丢掷不必客气」的看板。他自己也一颗接一颗把番茄往领主身上砸,边砸边放声大笑,然后才凯旋归来。 陛下在这方面一向毫不马虎,这是光明正大地找碴。 『利兹,我把看不顺眼的领主吊起来啦,之后交给你处理。』 『证据呢?』 『没留下。嗯,任谁都看得出来是老子干的啦,但没有证据。』 『那就太好了。请您泡个澡歇息一下吧。』 这时候,利瑟尔大人已经安排新任领主接下岗位了,办事真是迅速。 顺带一提,后来利瑟尔大人借着国王陛下的传送魔术到现场一看,领主还吊在那里,全身被番茄汁染得通红,没有人放他下来。看来商人们对领主怨恨深重。 隔天,「国王捍卫正义,讨伐恶霸领主!」的消息就传了开来。关于这件事,利瑟尔大人一句也没有责备国王陛下。 「这些事办完,我到研究所一趟。」 「好的。」 国王陛下迅速 将各单位提出的案件分派完毕,开口对我说。 研究所位于王城一角,是隶属于国家的优秀魔术师致力研究的场所。现在,那里是搜索利瑟尔大人的最前线。 最近,国王陛下时常到研究所露面,跑出王城的次数也少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某种恐惧确实盘踞在我胸口,但我仍然目送陛下离开,然后呼出下意识屏住的气息。 以传送魔术移动到目的地之后,我叫住了一个男人。这家伙闭嘴不说话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一股忧郁气质。 「喂,差不多也该连通到利兹那边了吧,臭人妖。」 「呵呵,讨厌啦,叫人家哥哥大人。」 「你老实回答老子的问题啦。」 他是我如假包换的亲哥哥。这男人热爱魔术,爱到放弃王位继承权,当上了研究所所长。 当初要是这家伙继承王位,我就乐得轻松了。还说什么「多亏有个优秀过头的弟弟,还有小利瑟尔帮忙,就用不着人家上场啦——」先去死一遍啦。 不过看来他还是有点才华的,这家伙曾经帮利兹改装出可以使用的魔铳,现在也全权负责指挥搜索,屡次有所斩获。 「我们不是从小利瑟尔的房间找出魔力渣滓,然后建立世界背面的假想接点了吗?幸亏有这么充裕的预算,最适合的魔石也弄到手了,所以我们就以那个魔石为媒介,把魔力渣滓的纪录写入其中,然后模拟……」 「讲结论。」 「今天,就看你的表现啰。」 这就表示—— 突然消失无踪的那个家伙,明明说好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却什么也没说就平空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那个微笑、手掌的温度、头发的触感、甜美的眼睛,还有嗓音——每一次回想起来,他不在身边的事实都令人烦躁。 这早就超出了我的忍耐极限。不巧我不像那家伙那么知足,只是思慕就能感到满足。 「现在马上开始。」 「走这边哟。」 听见我这样催促,臭人妖也微笑带我往前走。 我们再怎么说都是兄弟手足,他也知道我已经忍到极限了。虽然这点让人不爽,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被带到一面像镜子的东西前面。但镜子里没有映照出我的身影,它飘浮在半空,旁边围绕着各种魔术阵和魔石。 「这是魔石?」 「对,是你拿来的那个。这种东西在市面上才买不到呢。」 臭人妖抚摸那块像镜子一样的魔石。 当时听说需要品质良好的巨大魔石,我确实跑去弄到了这东西。地点是栖息着大量高危险性魔物的山谷,平时禁止进入,而且还是别国的领地。 「来,你站在那边吧。」 我站到层层叠叠的魔术阵中央。 「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哟。第一,就是把你那像笨蛋一样庞大的魔力,注入到我们用几百个魔术阵固定下来的通道里。」 「你说笨蛋是吧,事后给老子记着。」 「呵呵。第二件事情,就是找出小利瑟尔。」 「啊?」 现在我们不是正准备做这件事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通道的终点设定在小利瑟尔的耳环上……更准确地说,是你庞大过头的魔力。」 我交给利兹的耳环有两只。 一只是收纳魔铳用的耳环,另一只则灌满了我的魔力。两只耳环都是我亲手交给他的,那家伙一定会配戴在身上。 「那只耳环本来就会呼应你的魔力,所以一定会互相牵引。只要你强烈地、强烈地思念,它一定有所反应,不要错过那一瞬间了哟。」 强烈地思念。我微微点头,放出魔力。 我看见臭人妖急忙退开,同时大量的魔术阵放出烦死人的眩目光芒。 眯起眼睛往臭人妖的方向一看,那家伙两眼发光,正往手上的纸张振笔疾书。 「竟然能驱动这么大量的魔术阵,虽然人家本来就相信你办得到了……!啊,即使把全世界的魔术师聚集在一起,这种规模的魔力也撑不到一分钟……!有你这样的弟弟,人家真是太幸福了!」 恍惚的表情真受不了,周围学者们的目光也一样。这些家伙以为老子是实验体啊? 实在太恼人了,于是我抬起一只脚,狠狠踢到地板上。响起砰一声震撼五脏六腑的爆裂音,那些家伙听了总算回过神来,各就各位。 但臭人妖还是直盯着我看,我决定不要再管这家伙了。 忽然间,周遭的魔术阵一同开始转动,眼前镜子般的魔石发出淡淡的光芒。 接着,它啪地一声裂开,裂缝中漏出眩目的光辉,照亮整间研究所,光线强烈得睁不开眼睛。 「——喂!」 「就是现在!终于连结到那一侧的世界了,你快找到小利瑟尔吧!」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什么东西的气息。 不晓得是那一侧的野兽、人民,还是植物,无数微小的气息。我挥开那些隐隐约约的气息,寻找利兹。 「利兹。」 臭人妖说要强烈地思念,事到如今,这根本用不着他说。 听见自己口中漏出恳求般的声音,我啧了一声,加强释放魔力。既然只有渴求还不够,我一一挖掘出记忆中的那道身影。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初次见面,殿下。』 我讨厌那些接二连三派到我身边的导师,那一天,听说又有新的导师要来,我于是逃之夭夭。一大早我就甩开侍卫,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结果利兹已经在那里了。 那家伙没说他就是导师,每天都到那里露面。一开始,我好像也看他不顺眼,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没有追究,只是微笑以对,后来我就越来越中意这个人了。 有一天才注意到,其实我在不知不觉间,从他身上习得了各种知识。 『要是你是我的导师该有多好啊。』 听见我这么说,那家伙才揭露他的身份。那时我想,这个人个性真差劲。 『利兹,我们到外面去嘛!』 『等到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当然没问题呀。』 『耶!』 即使是一般人会阻止的提议,那家伙也没有拦阻我。 不论我要去的是敌国,是危险的溪谷,还是单纯到城下逛逛,只要我开口邀约,他总会跟来。利兹基本上以维护自身安全为重,却愿意相信我,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与我同行。 『欸,我常常拉着你到处跑,你不会嫌烦喔?』 『如果您需要我,那就是我无上的幸福了。』 听见我这么问,利兹由衷露出高兴的笑容。 从前也好、现在也罢,我一向觉得利兹这么说是理所当然,但这不表示我听了不会开心。看见我心满意足的模样,利兹被逗笑了,伸出手温柔地梳理我的头发。 插图p008 『欸,利兹,你看这个!』 『您怎么把魔铳拿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知道殿下不受后座 力影响,之前看过您使用啰。』 『不是啦。你看好啰,只要像这样,用传送魔术把魔力弄进去,就可以重复使——』 那是我第一次被骂。 脸颊上被打了一巴掌,我愣住了,没发现手中的魔铳已经掉到地板上。 我第一次看见他不带笑容的表情,第一次看见平时一向温柔的眼睛细眯起来,染上责备的色彩,第一次听见他吐露的嗓音不再温和。 『咦,什么……利兹?』 我无法大声怒斥他放肆,也无法道歉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茫然自失。那时候经历的好多事情,都是生命中第一次。 『我应该教导过您,改造迷宫品是很危险的吧?』 『——但这样一来,你也可以用啊!』 发射时的冲击力道也许可以想办法解决,当时说话语气还很正常的老哥这么告诉我。 那就只剩下残余弹数的问题了。如果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使用,它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武器。 『还不是因为你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你实力不够,跟我出去不太好……所以我才特地帮你准备武器的欸!』 『是我的错吗?』 虽然知道那只是玩笑话,但我还是不希望利兹以后再也不跟我出去。还以为他看了会开心的。 『……对啦!』 现在回想起来,对迷宫品这种不可能解析的东西动手动脚,丢掉小命的可能性确实不低,简直像抽签决定生死一样。但当时的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挨骂使我大受打击,挨他的打令我绝望,碍于自尊心,我又无法坦率道歉。 『反正都成功了啊,你闭嘴收下不就好——』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办法待在您身边了。』 我瞪大眼睛。 『殿下,我无法容许任何会陷您于险境的人物,继续在您身边逗留。』 我马上注意到,我伤了那家伙的心。 他脸上浮现强颜欢笑的表情,笨拙到连我都看得出来那笑容是假的。 『打了您非常抱歉,殿下。一定很痛吧?』 『啊……』 利兹的手伸了过来,但还没有碰到我,那只手就握成拳头,收了回去。 那家伙又道了一次歉,走出房门。我无法去追他,后来老哥跑来,才发现我一直呆立在原地。平常我嫌老哥烦人,总是啧一声打掉他的手,但那天却在那只手的敦促之下,用我还无法正常运转的思绪,一点一点说出事情始末。结果就被揍了……虽然我躲开了啦。 那天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了。明天就没事了——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闭上眼睛,却整晚无法成眠。 期待化为泡影,隔天利兹没有来访。老爸告诉我,导师换人了。错愕之下,我带着无法压抑的冲动,一抬手就往眼前特大张的桌子打下去。 可能是我下意识注入魔力的关系,桌子被打个粉碎,木片在半空飞舞。「快去给我道歉!」老爸训道,把我揍到整个人快要飞出去,要不是这样,我大概会把王城轰到半毁出气吧。 『……利兹呢?』 『嗨,殿下。您好像伤害我们家儿子很深哦?』 『……回答我啦,臭大叔!』 我从以前就不擅长应付那家伙的老爸,即使一样露出笑脸,他的笑容也跟利兹完全不一样。 大叔笑着,默默指向他们家的书库。我急忙朝着那座素有「大图书馆」之称,闻名各国的巨大书库跑去。 在那里看见的光景、交谈的对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在这之前,我从来没看过那家伙失去平常心的模样,以后也没再见过,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副模样带给我多大的打击。 我终于发现,自己一直都在依赖利兹。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对王位产生兴趣,有了那个地位,我就能君临于利兹之上,能给他庇护。 『陛下,恭喜您即位。』 『嗯。』 各种典礼、仪式等等紧锣密鼓的行程结束之后,利兹捎来一句祝贺,我却高兴不起来。利兹是王储导师,换句话说,我即位为王,就代表他的任务结束了。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导师,而是我的臣下。 只是无数臣下当中的其中一人,而不是唯一的导师。以利兹的地位,未来必定会成为我的亲信或是重臣,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利兹,我说啊……』 『是?』 『你都无所谓喔?』 感觉好像只有我单方面在乎这件事,有点令人火大。听见我这么问,利兹微微一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是您的人,而您是我的王,这些都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呀?』 『我不服气。』 那双眼睛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看得我皱起了脸。是把老子当成小鬼喔?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妙计,并立刻决定付诸行动。我带着几分报复心态,在加冕典礼上,向众人堂堂宣布。 创建宰相之位,并任命利兹为宰相。听见意想不到的宣言,群臣一片哗然,我毫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冲着利兹露出无畏的笑容,看见利兹露出了没辙的苦笑。 让我觉得「真是赢不过他」的,就只有那家伙一个人。实际上,在我成为国王之后,我们之间改变的也只有称谓而已。看见他一如往常的态度,我稍微有点安心,这是秘密。 发生了好多事,跟利兹有关的一切,我一点也不曾忘记。 还记得敌国发动战争的时候,我听从那家伙的建议,用传送魔术接连将士兵送往战场,结果大获全胜。 有一次微服出游玩过头,被国策顾问那个老头训话,叫我要懂得自重,那家伙还陪我一起挨骂。 跟利兹喝酒的时候,他个性大变,跟平常完全不一样,隔天竟然还什么也不记得,看得我大爆笑。 有一天,我硬是从利兹身上汲取魔力,灌注到耳环当中,然后把那耳环刺到自己的耳朵上。 有一次我毁了海贼的巨大战舰,结果利兹说他本来想要完好无伤取得那艘船。有一次我钓到河里传说中的守护神,拿去给利兹看,结果利兹叫我把它放回去。有一次有刺客想暗杀我,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那家伙告诫我不要玩过头了。 即使我在利兹眼前,作势杀掉他的母亲,那家伙仍然对我—— 「找到了。」 捕捉到了,有一道沉稳纤细的魔力,就依偎在我的魔力旁边。 为了不错失目标,我加强释出魔力。我从来没有动用过全力,在此刻解放全身庞大的魔力,绝对不能错过它。 城堡开始摇晃,魔术阵的强光令人目眩,我把足以蒸发一个国家的魔力全部灌注到眼前的镜子里。 「等一下……!哎哟,王城会被你炸掉啦!人家叫你不要……喂笨蛋,叫你住手是听不——」 「炸掉就炸掉算了!!」 为了找回那家伙,即使这个国家消失我也不会迟疑。 「利兹!」 镜子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我集中魔力,硬是将它撑开。就差一点了,利兹就在那道光的彼方 。然后,在那道缝隙的另一头,我确实看见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百般思念的紫水晶眼眸。 「陛下。」 我将裂隙扩展到极限,缓缓收敛魔力。仿佛受到那道甜美的嗓音吸引似的,我的喉咙也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利————」 「嗨,连上了吗?」 我差点毁灭世界。 裂隙逐渐闭合,我们在裂缝完全消失之前四目相望,不曾别开目光。我缓缓闭上眼睛,将那双眼眸的余韵烙在脑海。 利兹看起来过得很好。没有受伤,微笑没有蒙上阴影,对我的忠诚心也没有丝毫动摇。我从来不觉得终于窥见那一侧的世界时,看到的会是他的遗体,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小利瑟尔看起来很有精神呢,这样人家就放心了。不过,暂时没办法连接第二次了呢。」 「啊?」 「你看,这个不可能复原了哟。」 我顺着老哥的手指,看向眼前的镜子。 魔石惨不忍睹地从正中间裂成两半,臭人妖说得没错,看起来不可能重复利用了。太脆弱啦。 「请你再去采魔石过来吧,下次最好找个更大的。」 「据我所知那是最大的啦。话说回来……」 「咦?唔咕!」 「竟敢对着老子这样笨蛋笨蛋地骂,你还真带种啊?」 我抓住老哥的脸,把他整个人举起来。是以为状况混乱,老子就会当作没听见喔? 「是说那个大叔跑哪去了?看老子还不砍他头……」 「唔咕咕咕咕……(他回去了,看起来很开心喔。)」 「老子没问你啦。来人啊,把那个臭大叔拖到老子面前!」 我不会原谅那家伙的,绝不。就算我那时候伤害了你儿子,你也没必要到现在还找老子麻烦吧?心眼有够小欸,怪兽家长。 「用搏命的决心,把利兹给我找回来。别忘了是谁选中你们来到这里的,怎么可能办不到!」 「「遵命!」」 众多研究者异口同声回答。我冲着他们笑了笑,盼望着再会的那一天,朝着阳光底下迈开脚步。 毒蛇与懦夫的一夜恶补 「我要把我的所有绝活……全部传授给你……!」 好了,这家伙要玩什么把戏咧?我一屁股坐到作业台上,晃着两条腿。 这里是道具店,队长他们都回去了,贾吉就在我眼前。他应该很怕我才对啊,被他叫住的时候真是太惊讶啦。我的身份明明没有败露,这个平凡气质的男生碰到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退缩到不寻常的地步。 「(嗯,既然是队长的熟人,这种反应也不意外啦。)」 叩一声,脚跟踢到了作业台,我看着那个口中念念有词的家伙。 「首先是,嗯……移动过程中的……不对,还是魔道具比较优先……」 他好像已经在拟订各种计划了。 那家伙脸上充满干劲,应该是因为那份热情的关系,恐惧也不知抛到哪去了吧,不难想象。我有点想回去了。 「你是想说什么啦,反正不就是希望我们一路上不要让队长不方便嘛。」 「对、对呀。」 「我也不打算让他不方便啊。」 我一脸受不了地说完,贾吉听了眨眨眼睛,看向这里。 就算他听了觉得意外也无所谓。如果他那样想,顶多就是从此假装没看见这个人,交谈的时候随便敷衍过去,除非必要不跟他来往而已。他是队长的人,所以我不会对他怎样。 不过,他好像没有那样想。 「这我也知道呀……」 这家伙很懂嘛。看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吊起嘴角。 我们来到店面深处的起居空间,这里感觉也可以接待客人。 我坐到椅子上,贾吉坐在对面,正露出拼死拼活的表情死命说服我。 「但是,怎么可以让利瑟尔大哥直接从瓶口喝水……!」 「不就是喝个水而已,你随他爱怎样喝就怎样喝嘛!」 这家伙很恐怖欸。 倒不如说,他根本不打算让队长露营吧,野外露营还把水从瓶子里倒到玻璃杯有啥意义啊?直接喝好吗?就算是队长,这点小事一定没问……应该没问题吧,只是会边喝边一副很稀奇的样子而已。 「像椅子之类的,我也希望你们可以带去……」 「你不要拿那么讲究的椅子过来啦!」 「而且怎么可以没有桌子,碗盘也是……」 「放在腿上不就好了!不对,露营用碗盘太搞笑了啦!」 完蛋了,连我的常识都要被他扭曲了。 如果贾吉完全没有野营相关的知识,那也就算了,可是他以前还雇用队长他们,驾着马车到过商业国欸,不可能不懂。商业国他应该也来回跑过很多次了。 可是却这副样子。这个人现在到底是在教我什么东西啦? 「稍微有点野营风格他还比较开心吧,你看队长的个性。」 我试图及早修正他的路线,贾吉听了哀伤地垂下眉毛。 稍微交谈一下很难不注意到,这家伙的奉献心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这确实是出于好意没错,实际上他也帮上了队长的忙,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才会好像勤快地在为队长付出一样。事实上,这家伙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就算队长不喜欢他这么做,甚至拒绝他,这家伙一定也不会停止付出。一旦队长失望,一切就结束了,不过那一天大概不会到来吧。 「(队长还真宠他。)」 看透了这一点还接纳、宠爱这家伙,队长真不是盖的,不愧是习惯被人服侍的人物。 「而且三餐只要食物好吃,其他随便怎样都好啦。」 「但是,劫尔大哥不太……」 我撑着手肘,差不多听腻了,这时贾吉说到一半,带着期待的目光看了过来。 「啊,该不会——」 「不可能。」 我朝他挥挥手。 食物当然是好吃最好,但只要买现成的就好了。在城外肚子饿的时候,我也是随便猎点东西吃,要不然找辆马车袭击就解决了。煮东西我大都是叫其他人负责,但只要会切块、拿去烤,就足以填饱肚子了。 「反正也只是三、四天而已,没差啦。」 「是利瑟尔大哥要吃的东西耶……?」 「队长从来没抱怨过食物怎样啊。」 不对,他没抱怨过反而还比较不正常。 不管是陌生的食材还是调味方式,队长的反应都只是一脸不可思议而已,从来没看过他嫌东西不好吃。再怎么不挑食,也不可能一点排斥感都没有吧,要是我一定抱怨个没完。 「我、我会教你煮的!」 「不要。」 但我无法,麻烦死了。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只有队长听你这样拜托就会妥协好吗。」 我知道这家伙不是故意撒娇,这只是他自然的举止。一个大男人撒起娇来这么适合,倒也是很有问题啦。 贾吉又拜托了一下,我嫌烦随便敷衍他,后来他就放弃了。那家伙嗯嗯啊啊沉思了一阵子,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如果只是切一切、拿去烤,你应该会吧……!」 「算是吧?」 「那,我来煮切一切拿去烤就可以完成的料理!拜托你在旁边看!只要在旁边看就好了!」 我撑着脸颊,看着贾吉干劲满满地离开座位。 他走到位于房间一角的小厨房。厨房以吧台隔开,是个整洁的小空间,贾吉开始在里面叮铃当啷地准备器皿和厨具。 「嗯?」 那个地方本来有厨房吗?呃,不过既然现在看到厨房,那一定是本来就在那里嘛。 「伊雷文,你也到这边来吧。」 听见贾吉的招呼,我也走近吧台。 我听他的话坐了下来,看见吧台另一侧摆满了各种食材。按照贾吉的说法,现在他会开始一一烹调那些食材吧。 「我会用野外露营常用的食材,一道一道做下去。你好好看着,记住完成的样子,要在露营的时候做给利瑟尔大哥吃哦。」 「这些我可以拿来吃喔?」 「好是好,但你要专心看啦。」 贾吉回看我的眼神有点讶异,不过既然只要在旁边看就好,这点程度我是不排斥啦。 机会难得,我也想让队长吃点好吃的嘛。然后希望他会感谢我,对我说声「伊雷文,谢谢你。」那种优越感真是受不了欸。 「利瑟尔大哥是不是说他不挑食?」 贾吉把平底锅放上火炉,把切片的盐渍培根放进锅里。 「目前是没看过他不吃什么东西啦。」 「那太好了。调味方式也没有特别的偏好吗?」 「他不像大哥,好像不管甜的、辣的都可以接受。」 大哥不吃甜的。 把巧克力之类的拿给大哥,他就会摆出不爽到极点的表情,所以我才故意作势拿给他啦。顺带一提,大哥只是不爱吃甜腻的东西,一般调味有点偏甜的料理他照吃不误。 「啊,不过他好像不能吃太辣的欸。」 「你说利瑟尔大哥?」 培根溅着油花,逐渐煎成金黄色,贾吉在上头用单手灵巧地打了一颗蛋。他戴着隔热手套的 那只手,拿起不知何时放在火边烤好的圆面包,拿刀从侧面剖开烤得酥脆的面包皮。 面包发出酥脆的沙沙声切成两半,培根撒上胡椒盐,跟太阳蛋一起放上面包,再洒上橘色的什么酱汁,最后夹在一起。 「之前带他去吃号称超麻辣的料理,结果队长就僵住了。」 「僵……?」 「僵住了。」 刚开始的一、两口,他吃得很正常。 队长自己也边吃边说「没想到我还满能接受的」,结果才刚说完,他手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动。「那个……后劲……」队长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沉默不语,可见应该相当痛苦吧。 那时候队长还打算勉强吃完自己的份,但大哥叹了口气,从旁边跟他交换了盘子。大哥好像不怕辣。 「不要太辣应该是没问题啦。」 「那么辣的我应该也不敢吃……啊,对了,这个随便夹点野菜也很好吃哦。」 贾吉把面包盛到盘子上,摆上吧台。 我拿起面包,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卖相普普通通,没想到还满好吃的。带点酸甜的酱汁和面包,应该都是他自制的吧,真是勤劳。 「像史塔德呀,辣的东西他还是一脸无所谓地吃下去耶。」 「那家伙有味觉喔?」 贾吉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闭上嘴巴。 「他分得出好吃或不好吃,但确实是好不好吃都无所谓的感觉……」 「是喔,我对这情报完全没兴趣。」 贾吉往小锅子里骨碌碌滚进一颗糖球。 再加进一点点水,喀啦喀啦地搅动,糖球逐渐融解。我坐在椅子上,探头看着锅子,嗅了嗅空气里甜腻的气味。 「不过最近,他跟利瑟尔大哥一起吃饭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哟……大概吧。」 「那张面具脸的喜怒哀乐你看得出来喔?」 「偶、偶尔啦,隐约感觉得到。」 那家伙板着一张怎么看都面无表情的脸,真亏他看得出来欸。 是因为认识久了,还是因为他招牌的鉴定眼光咧?队长不知为何也看得出那家伙的心情,恐怕是后者吧,表示看在内行人眼中就是有办法分辨。 我对这没啥兴趣,看懂那家伙的心情又没好处。 「欸,那家伙为什么跟队长那么亲啊?」 融化的糖球在锅底形成焦糖色的砂糖,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不会烧焦吗?我看着糖粒这么想,这时贾吉将牛奶一点一点注入锅子里。 牛奶以小火咕嘟咕嘟温热,溶解了锅底的砂糖,最后倒进马克杯中。 「不知道耶,一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很要好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贾吉把杯子放到吧台上,杯中微微冒出一股甜香。 「天冷的时候记得煮这个哦,也可以加入巧克力之类的。」 「一般天冷的时候都喝酒啦。」 「利瑟尔大哥说他没办法喝酒。」 「真假?」 贾吉也叨念过,万一队长被雨淋湿的话怎样之类的,意思就是叫我在那时候煮这个给他喝吧。 本来想叫他不要给队长喝这种小鬼才喝的东西,没想到队长竟然不能喝酒喔。说起来是满意外的啦,但总觉得听到了不错的情报。 这家伙明明怕我,这种地方却很粗心欸。他大概觉得我不会加害于队长吧,不过这和那是两回事啊。 「只不过,史塔德他……该怎么说,对利瑟尔大哥好像充满了兴趣……」 他把几粒巧克力盛到小碟子里,端上桌来。我没把它融进牛奶,直接拿来吃。 「兴趣喔。」 「史塔德对美食、对其他东西都没兴趣耶,很难得吧?」 贾吉眼睛闪闪发亮,边削甘薯皮边征求我的赞同,但我只是倾了倾手上的马克杯。怎么可能理解咧,我跟那个死面具男又没有熟到会觉得意外,而且也不知道他遇到队长之前是什么样子。 我确实在公会见过他几次,接委托的时候说不定也有过公务上的对话,但我们的交流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你咧?」 「?」 听我这么问,贾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我,不过手边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来。 甘薯经过水煮、蒸熟,然后压成泥状。贾吉把薯泥揉成球形,卷上切成薄片的盐渍培根,放到火炉上烤,烤得培根表面滴下油脂。 「你对队长有兴趣吗?」 肉汁烤焦的滋滋声传来,我又把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 贾吉将烤得酥脆的培根摆在砧板上,然后皱起眉头,好像有点苦恼。他大概注意到我这问题的言外之意了:是不是因为有兴趣,所以才这么亲近队长? 「我吗,嗯……」 喀哩,菜刀将砧板上的东西一块块切成合适的厚度。 切面露出甘薯刺激食欲的浅黄色。培根薯泥整齐盛到盘子上,淋上之前那个橙色的酱汁。这种酱好泛用喔。 「我比较像是尊敬吧……」 我把他端出来的盘子拉到面前,拿叉子把薯泥连同培根整块叉起来。 一放进口中,就尝到松松软软、酥酥脆脆的口感。培根的肉汁恰到好处地渗进薯泥里面,上头的淋酱浓淡适中,调配出可口的滋味,好好吃。 「说起来满普通的嘛。」 「是呀……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该说他是我理想中的大人吗……」 贾吉露出软绵绵的笑容,一副害羞的样子,手却已经开始做起下一道料理了。 这家伙真厉害欸,眼睛完全没看手边的动作还有办法削水果皮,而且果皮还全部连在一起没削断,难怪队长夸他烹饪手艺好。但我是不会想做这种事啦。 「你想成为队长那种人?」 「也、也不是这么说啦……!」 转眼间他已经把水果切成一口大小,慌慌张张端了出来。 「该怎么说呢,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很棒而已!」 「是喔?」 「总是沉着冷静又温柔,整个人的气质又很优雅……」 「论烹饪技术,你还比他厉害欸。」 「?利瑟尔大哥不需要这种技术呀。」 这家伙的幻想美好过头了,不过队长也一样啦。 「然后呢,这个魔道具是……」 我超想睡,而且听都听腻了。 这家伙一直讲,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啦?还要拿多少魔道具过来啦? 有些迷宫品,像是「内部其实很宽敞的帐篷」,还有「生出的火能长效维持柴薪的魔石」之类的倒是还好,很实用嘛,连我都想要。 「然后呢,这个枕头只要拍一拍,就会变得蓬松柔软……」 枕头!!这种东西!! 有必要吗!?就算有必要,也不要特地把这种迷宫品拿过来开讲座教我怎么用啦! 「哎,伊雷文,专心听我说呀!」 还啪搭啪搭拍着桌子,一副都是我不对的样子! 这家伙真的怕我吗?我看他状态超好啊?还是因为状态超好所以才不怕我?我已经搞不懂啦,这家伙的热情太惊人了。 「受不了 啦,我要回去了。」 「啊,等等……!」 我二话不说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店门。背后的贾吉好像正要开口说什么,我假装没听到。 然后我握住门把一拉。门把发出咔嚓一声,转到一半就停住了。我又咔嚓咔嚓试了几次,门板还是文风不动。 「啥?」 没有钥匙孔,也没有机关。那为啥打不开? 「真的假的……」 我嘴角抽搐,抬起腿全力往门上一踢。 门板动也没动。我的力气是没有大哥那么夸张啦,但踢得这么大力,普通的门早就被踹开了才对。我又踢了几次,那扇普通的木门还是连一点吱嘎声都没有。 「嗄!?」 「别、别这样……!」 听见贾吉慌张的声音,我拔剑朝着门板砍了下去。 「……这是怎样,连一道伤痕都划不下去欸!」 「这个嘛,因为是我自豪的商店呀。」 贾吉害羞地说,但这根本不是害羞的时候,我又没在夸你。 你的商店,所以咧?太莫名其妙了很恐怖欸,队长救我…… 「我也有点太拼命了……休息一下吧,我再煮东西给你吃。」 强烈感受到这家伙连休息时间都硬要训练我的烹饪技术。 算了,能吃到好吃的是不错啦。这也是为队长好,只能放弃抵抗了,既然这家伙是队长的自家人,我能反抗的方法也有限嘛。 作为交换,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队长全力夸奖我。 那时候我还没想到,这场魔道具讲座竟然会一路持续到黎明。不过实际野营的时候,我尽情被队长感谢、夸奖了一番,就不跟他计较了啦。 后记 认为「女性角色就该是超级性感美女」的各位读者,久等了,梅狄登场了。直到现在我还在思考,让她登场真的好吗? 老实说,身为写作者,我还是喜欢有女人味的女生。举止温柔、态度婉约,笑起来楚楚可怜,也许有点不坦率、有点个性,但依然可爱讨喜。团长和梅狄她们都有点超出常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认真思考原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无法接受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被利瑟尔他们耍得团团转。我想好好珍惜她们……利瑟尔他们做不到啊…… 某方面来说,我还真不信任利瑟尔他们。我是作者岬,承蒙各位关照了。 回想起来恍如昨日,接到《休假。》系列书籍化提案的时候,我正在某游戏里让梅狄扮演打魔物的猎人…… 那个游戏很不错吧!可以自己设定容貌细节,非常有趣!梅狄还会调配药水,感觉生存率最高,所以我决定让她成为猎人! 谈起梅狄,我想说的还是「她的想法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利瑟尔他们的意见也一样,角色本身的想法和我完全无关,梅狄对男人的喜好也跟我合不来。 利瑟尔他们有着各不相同的思考方式,彼此交流,今后我也会好好写出他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培养出来的羁绊。 顺带一提,上一次我针对遮眼属性发表长篇大论,结果出版社说字数太多了,所以这次的后记稍微短了一点。 这一集,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也顺利呈现在各位眼前,在此向出版过程中提供协助的所有人致谢。 谢谢sando老师,虽然我寄过去的角色表含糊不清,老师还是将梅狄她们画得这么美。「梅狄和妖精都是巨乳!」尽管我提出这种只有一部分特别具体的要求,老师还是心胸宽大地实现了我的愿望。 这一次,听说周边商品也会与书籍同时发售。谢谢to books出版社包容我的各种任性,耐心陪伴我走到今天,也谢谢总是像天使一样温柔的编辑大人,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最后,谢谢拿起这本书的你。希望我全心全意的感谢能够传达给你! 二○一八年十二月 岬 认为「女性角色就该是超级性感美女」的各位读者,久等了,梅狄登场了。直到现在我还在思考,让她登场真的好吗? 老实说,身为写作者,我还是喜欢有女人味的女生。举止温柔、态度婉约,笑起来楚楚可怜,也许有点不坦率、有点个性,但依然可爱讨喜。团长和梅狄她们都有点超出常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认真思考原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无法接受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被利瑟尔他们耍得团团转。我想好好珍惜她们……利瑟尔他们做不到啊…… 某方面来说,我还真不信任利瑟尔他们。我是作者岬,承蒙各位关照了。 回想起来恍如昨日,接到《休假。》系列书籍化提案的时候,我正在某游戏里让梅狄扮演打魔物的猎人…… 那个游戏很不错吧!可以自己设定容貌细节,非常有趣!梅狄还会调配药水,感觉生存率最高,所以我决定让她成为猎人! 谈起梅狄,我想说的还是「她的想法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利瑟尔他们的意见也一样,角色本身的想法和我完全无关,梅狄对男人的喜好也跟我合不来。 利瑟尔他们有着各不相同的思考方式,彼此交流,今后我也会好好写出他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培养出来的羁绊。 顺带一提,上一次我针对遮眼属性发表长篇大论,结果出版社说字数太多了,所以这次的后记稍微短了一点。 这一集,利瑟尔一行人的休假生活也顺利呈现在各位眼前,在此向出版过程中提供协助的所有人致谢。 谢谢sando老师,虽然我寄过去的角色表含糊不清,老师还是将梅狄她们画得这么美。「梅狄和妖精都是巨乳!」尽管我提出这种只有一部分特别具体的要求,老师还是心胸宽大地实现了我的愿望。 这一次,听说周边商品也会与书籍同时发售。谢谢to books出版社包容我的各种任性,耐心陪伴我走到今天,也谢谢总是像天使一样温柔的编辑大人,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最后,谢谢拿起这本书的你。希望我全心全意的感谢能够传达给你! 二○一八年十二月 岬 认为「女性角色就该是超级性感美女」的各位读者,久等了,梅狄登场了。直到现在我还在思考,让她登场真的好吗? 老实说,身为写作者,我还是喜欢有女人味的女生。举止温柔、态度婉约,笑起来楚楚可怜,也许有点不坦率、有点个性,但依然可爱讨喜。团长和梅狄她们都有点超出常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认真思考原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无法接受这么美好的女孩子被利瑟尔他们耍得团团转。我想好好珍惜她们……利瑟尔他们做不到啊…… 某方面来说,我还真不信任利瑟尔他们。我是作者岬,承蒙各位关照了。 回想起来恍如昨日,接到《休假。》系列书籍化提案的时候,我正在某游戏里让梅狄扮演打魔物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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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瞄准那种一脸蠢样的有钱少爷,把他看上的东西全部标下来气死他,超有趣的啦!」明明不想要那些东西,还把它们标下来,利瑟尔不禁好奇那些商品该怎么处理。 「话说回来,您这次邀请我们过来,是有事情想问吧?」 利瑟尔切入正题。 「嗯?这么看来,你不觉得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啰。」 「在这个时期吗?」 耸起肩膀的动作相当适合雷伊,利瑟尔边想边好笑地回问。 宪兵最近相当忙碌,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建国庆典了。那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盛大活动,国内外形形色色的人们将会涌入城内,宪兵必须动员所有人力加以应对。 此外,雷伊身为贵族,还必须为王城的典礼做准备,本来应该连现在这段时间都不能浪费才是。 「您看起来相当忙碌,所以我本来还打算推辞呢。」 「别担心,该忙的都忙完了。而且,跟你谈话是运用时间最有意义的方式呀!」 「不敢当。」 既然本人说没问题,利瑟尔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劫尔在他身旁喝着红茶,一边打量挂在墙上的剑,利瑟尔瞥了他一眼,暗自寻思。 雷伊想打听的事情,肯定与魔物大侵袭有关。但是理论上,沙德提出的报告应该已经将大侵袭交代得一清二楚,关于利瑟尔他们也一样,至少写着「冒险者大展身手」这点程度的情报吧。 冒险者赶到现场支援大侵袭是当然的义务,而且只要有最强冒险者「一刀」在场,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解释。这么一来,雷伊可能的疑问就只有一个。 「您想问的,是不是我们的友人?」 妖精在大众眼前展现了她们美丽的身影、绝对的力量,不可能不受瞩目。 只不过,应该没有人会断言她们就是妖精才对。妖精是遥远的存在,一般甚至认为她们只存在于传说故事当中。即使有人兴奋地加油添醋、私下议论,也没有人会真的相信。 「沙德伯爵没有向国家报告吗?」 「这个嘛,我记得报告上写的是……突然现身的优秀魔法师。」 雷伊顿了顿,愉快地眯起眼睛,转而看向劫尔。 「还写着,她们也许是一刀认识的帮手。」 劫尔嫌麻烦似地随便将视线转到别处,利瑟尔听了则露出苦笑。 声名远播的一刀就算认识实力高强的人物也不奇怪,沙德是打算以强硬的做法合理化这件事。这很符合他的作风,毕竟沙德没空理睬商业国以外的事情,他避开麻烦事的方法实在太有效率了。 「不过,这么说的确也没错呀。」 「饶了我吧。」 「劫尔,你为什么这么不擅长应付她们呀?」 「因为无法沟通。」 他指的绝不是「语言不通」的意思。是这样吗?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 「哎呀,收到沙德那封信的时候,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呢。」 雷伊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二人,伸手掩住唇角隐忍不住的笑意。 「没想到她们真的存在。」 「啊,伯爵通知过子爵阁下了吗?」 「是呀,而且也交代了她们的真实身份。」 雷伊闪闪发亮的双眼,仿佛道出了这件事有多么令他热血沸腾。利瑟尔见状,只是微笑以对。 即使是老交情,沙德也不会凡事都跟对方交代得一清二楚,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陷害利瑟尔。如果沙德仍然告诉了雷伊,那就是给雷伊的忠告。 「那家伙的意思是要我替你挡下风浪吧。」 雷伊察觉了沙德的弦外之音,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伯爵他是不是担心我们呀?」 「毕竟你很少主动做出这么高调的事。」 「哦,是这样呀?」雷伊问。 「也没有,只是正面迎击而已……啊,不过我确实希望卖个明显的人情给他。」 「别看沙德那样,那家伙很会照顾别人哦。你就尽管卖吧!」 向国家提出大侵袭相关报告的时候,一定免不了提及利瑟尔一行人,不论妖精的出现,还是一刀的战绩皆然。雷伊原本就认识利瑟尔他们,这时候众人一定特别看重他的意见。 只要他肯定沙德的报告没有错,利瑟尔他们确实找了认识的魔法师前来支援,那就没有人会怀疑了。这种说法,远比妖精现身实际得多。 「但是,子爵阁下,您无所谓吗?」 「你指的是什么事呀?」 听见雷伊从容地敦促他继续说下去,利瑟尔也保持笑容问道。 「没有在报告中说出真相,您不会感到迟疑吗?」 虽然他没有说谎,但也没有道出所有事实。 这次的大侵袭撼动国土,幕后黑手的存在也足以严重影响邻国撒路思的外交关系,事态重大,连国王都致力于掌握情势。 沙德一定不会犹豫吧。他心里没有对国家或君王的忠诚,只为了商业国坐上领主的位子,只要麻烦事不要波及自己的城市就好。 但雷伊不一样,他的家族代代率领宪兵保卫国家,必须对国家宣誓忠义。 「嗯……这个嘛……」 听见利瑟尔的疑问,雷伊眨了眨眼睛,指尖接着寻思似地抚过下颚。 仿佛在思考晚餐的菜色一样,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也不严肃。他的目光转向利瑟尔,缓缓扬起嘴角,接着打趣地眯起眼睛,那双金黄色的眼瞳熠熠生辉。 「完全不会呀?」 雷伊答得干脆,同时又隐含一点言外之意。利瑟尔什么也没说,默默接受了他的答复。 雷伊见状,心满意足地笑了。好了,自己是否满足了这人的期待,这又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呢?既然利瑟尔没有异议,表示这一次他可以随心所欲行动吧。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那道魅惑的笑容,仿佛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好了,现在还有时间,我一定要听听你们的冒险事迹!」 雷伊瞬间换上快活的笑容说道。看见劫尔一脸狐疑,毫不掩饰地蹙起眉头,雷伊一笑置之,只觉得他保护过度。他又紧接着问: 「特别是你们和传说相遇的经过!是不是像神话一样,充满神秘色彩呀?」 利瑟尔和劫尔听了面面相觑,然后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 那时候,他们发现迷宫地图上示意的地点,就位于魔矿国卡瓦纳当中。 「来队长,地图给你。比例尺也对好啰!」 「谢谢你。」 利瑟尔他们站在雾气弥漫的魔力点前方,准备进入内部。 不同于普通的雾,这片雾气由肉眼可见的魔力构成,隐隐约约散发出七彩光辉。尽管美不胜收,但是在眼前见证如此压倒性的魔力浓度,自然而然勾起了他们心中的敬畏之情。 只要踏进去一步,肯定逃不过魔力中毒的命运。利瑟尔比另外二人更容易受到魔力影响,已经出现中毒症状了。 「队长,你还好吗?」 「勉强还可以。」 稍微动一下,衣料便在摩擦之下刺痛肌肤。利瑟尔尽可能以轻柔的动作接过地图。伊雷文关心地凑过来,打量他的脸色。 「你呢?」 「脑袋昏昏沉沉的,这就是症状喔?那大哥咧?」 「现在就想挥刀砍东西。」 好恐怖。利瑟尔和 伊雷文不由得看向劫尔。 但是魔力中毒的症状因人而异,这也没有办法。要是就这样冲进魔力聚积地,剧痛会使得利瑟尔寸步难行,伊雷文会在恍惚状态下失去意识。至于劫尔,或许会不分对象无差别攻击,甚至朝着自己挥剑吧。 「我已经尽可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如果情况有困难,我们就立刻撤退。」 「那当然。」 「好喔!」 「那么……来,戴上这个吧。」 无人能够靠近,谜团笼罩、人迹未至的大地,内部的情景真令人期待。利瑟尔这么想道,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那是特别委托技术顶尖的魔矿国匠人制作的魔道具。 「布?上面好像挂着叮铃当啷的东西?」 「先把它这样围起来……」 魔道具是一块头巾状的布,上面装饰着许多魔石。利瑟尔拿自己的那一条方巾盖住口部,拉起缝在上面的绳子,紧紧系在后脑勺。 「然后这样绑好。」 利瑟尔放开双手,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他们看,劫尔他们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适合你。」 「啊,你好过分。这东西来头不小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将魔石纺成丝线的匠人,这头巾就是拜托他做的。挑选魔力容量庞大的魔石制成布料,仔细织入吸收、排出魔力的术式,然后再将魔法式刻在看起来像是装饰的那些魔石——」 「皮肤还痛吗?」 「是没感觉了……」 「那就好。」劫尔也将方巾围在嘴上。 说明遭到打断,利瑟尔看起来有点不满。「这可是珍贵的魔道具耶,运用最高级的素材,发挥最顶尖的技术才做得出来……」他在布料底下念道。 「有这种东西,以后大家都可以随便进出魔力聚积地了喔?」 「伊雷文,你围起来好适合哟。」 「像地痞。」 「大哥哪有资格说我啊,你看起来超凶恶。」 每次一开口,魔石便碰撞出细微声响,隔着布料搔过肌肤。还不习惯的时候可能会有点介意,利瑟尔捏起嘴边的魔石。 「我想它不太可能在市面上流通,这可是投入很可观的素材才做出来的。」 「队长,这个用的素材有那么好喔?」 「那当然呀。」 他使用的是远超过最上级的最特级素材,方巾上面随便一颗魔石,都是市面上找不到的珍品。即使愿意花大钱收购,这类素材也稀有到不会在外流通,甚至难以见到实品,利瑟尔却毫不吝惜地使用在这些方巾上。 有些素材多亏了劫尔和伊雷文积极挑战头目才得以入手,有些则是在贾吉店里看见稀有素材的时候买下来的。珍品错过不再,利瑟尔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除非成功雇用一刀,否则很难做出相同的东西。」 「那不就等于不可能?」 「为了收集素材得一直待在迷宫,这也太烦了吧……」 「对吧?」 即使是把迷宫当作兴趣一样时常造访的劫尔,也不喜欢单调乏味的攻略过程。他想自由选择什么时候进出迷宫。 「不过,降低成本应该可以做出劣化版,大概可以抵挡流进城市里的魔力吧。」 「喔,工匠要发财啦?」 「有这个需求的话。」劫尔说。 三人边聊边走向魔力聚积地。他们放慢步调,慎重接近,不过完全没有感受到魔力的影响。 「太好了,感觉没有问题。」 「我头脑很清醒!」 「症状消失了。你呢?」劫尔问。 「皮肤还有点刺刺的,不过比早上还要轻微。」 就连容易受到魔力影响的利瑟尔也完全没有问题,效果超乎预期。 当然,劫尔他们没有任何感觉,二人的呆滞感和攻击冲动都消失了。拥有大量魔力也不轻松,他们重新体认到这一点。那种感觉光靠意志力是无法抵抗的。 「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们立刻出去。」 「好的。」 言下之意是叫他难受时说一声吧。利瑟尔点头承诺,一行人终于踏入魔力构成的雾气当中。 「喔,没想到视野这么好欸。」 伊雷文说得没错,魔力聚积地当中的视野,远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清晰。 雾气不时在风中摇荡,闪耀着七彩光辉,竟然将周遭的景色衬托得更加鲜明。也许是因为植物在富含魔力的环境中生长,生命力比一般常见的花草更加充沛的缘故。 反射日光的叶片特别鲜绿,美丽的花朵香气浓郁,每一粒土壤都像结晶一样闪烁着鲜明的光辉。再搭配映着七彩光芒的雾气,形成了一幅梦幻的风景。 「这个地方真美。」 「也不只有好看而已。」 下一秒,魔物无声无息从背后扑来,随即被劫尔斩倒在地。 伊雷文也拔出双剑准备迎战,表情愉快得不得了,如实表达他心中与强化魔物交手的期待。看来比起欣赏风景,这二人对战斗比较感兴趣。 「真不解风雅。」 「啰嗦。」 开了几句玩笑之后,利瑟尔也唤出魔铳,对准魔物。 它们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出一般魔物。原来如此,看来只靠自己一个人果然无法安然踏入这里,利瑟尔在心里点头。他将枪口对准空中急袭过来的魔鸟,像平常一样,操作魔力扣下扳机。 下一秒,魔铳却「砰」地发出爆炸声,猛力撞向地面。 「唔……」 「队长?!」 利瑟尔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一幕,伊雷文立刻斩杀了附近的魔物朝他跑来。「我没事。」利瑟尔朝他点点头,四下寻找袭来的那只魔鸟,看见一堆羽毛大范围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他稍微思考一会儿,动了动指尖,掉落地上的魔铳便顺利飘浮起来。看来操作上没有问题。 「怎么了?」 劫尔收拾掉魔物,诧异地走了过来。利瑟尔抱歉地垂下眉头,露出苦笑。 「冲击力道太强了,我控制不住。吓我一跳。」 「我才吓了一大跳咧,真是的!」 使用魔铳需要细腻的魔力操纵技术,一点误差就足以造成致命伤害。 利瑟尔平常早已习惯抵销冲击力道,但这次大概是灌注太多魔力,结果将魔物打成了炮灰。才刚踏进来没多久,他马上受到了魔力聚积地的洗礼。 「魔法靠的不是自己的魔力量?」劫尔问。 「我本来也这么想……」 利瑟尔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凝视着魔铳,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我的猜测……平常我会将魔力转移到这个位置,与这个装有子弹的部分完全重合。这次我转移的魔力量和平常相同,结果……」 「灌了一大堆进去喔?」 「是的。这么看来,传送魔术的作用对象不是质量,而是体积。」 自从使用魔铳以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这种意外发现。尤其利瑟尔只能传送魔力,若不是进到魔力聚积地当中,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了新发现呢。」 「你的新发现离开这里就没用了。你要是无法攻击就退后。」 「没关系,再尝试几次应该就没问题了。」 利瑟尔说到做到,在后续几次战斗当中完美完成了调整。毕竟魔物袭来的频率跟迷宫里差不多,多得是调节的机会。 「这里魔物真的很多欸。」 「因为食物充足,人类也不会进来吧。啊,你们看,这里的水好清澈哦。」 魔物紧凑的攻势告一段落,一行人来到清浅的河边。河床里铺着雪白的碎石,河水澄澈透明,带着不可思议的青色,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 水里是不是也含有大量魔力呢?利瑟尔干脆取出瓶子,蹲在河畔舀了一瓶。不解风雅的到底是谁啊?劫尔无奈地低头看着这一幕。 「啊,好像有什么声音欸。」 「咦?」 「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利瑟尔盖起瓶盖,一边站起身来,转向劫尔他们视线的方向。过了几秒,终于有道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入利瑟尔耳中,是人的声音。 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那是优美的哼歌声,美得甚至教人忘记现在的状况,不由得听得入迷。 「禁止动用武器哦。」 眼见劫尔他们抚上剑柄,利瑟尔出声制止。 确实有必要保持警戒,但姑且不论人类有没有办法定居,这里也可能存在与世隔绝的聚落。如果真是如此,侵入别人领地的是自己这一方,初次接触就亮出武器太蛮不讲理,而且来人还是女 性,那就更不必说了。 「要是对方攻过来?」 「如果是魔物,就按照之前的方式处理。如果是人,我想跟他们对话。」 确认二人点头说好,利瑟尔又重新转向歌声接近的方向。 没多久,现身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她美得令人哑口无言,不可思议的雾气映着她耀眼夺目的美貌,教人以为自己误闯异界,一时间忘了这里还是人间。利瑟尔发出感叹的叹息,有如看见了绝美的艺术品。为什么会有女人独自待在魔力聚积地?劫尔加强戒备,伊雷文则愣愣地张大嘴巴。 这时,女子注意到他们了。她掩盖于布条底下的双眼确实捕捉到三人的身影,口中哼唱的歌声戛然而止。还来不及惋惜,女子已经张开那双动人的唇瓣。 「————……——√…」 「……唱歌喔?」 女子脸上绽出花朵般的微笑,同时一阵音色传来,伊雷文忍不住问出声。 对方毫不介意,一步步走向河流,一只手上提着的篮子晃呀晃。她皮制的凉鞋一踏上水面,脚底便散出光辉,波纹在水面上漾开。景象如梦似幻,宛如神话中女神横渡大河的情景。 女子踏上这一岸,毫不犹豫地朝利瑟尔他们走来。 「——……————……——」 然后,就这么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仿佛跟邻居打声招呼一样,吟唱着一串音色走远了。 「……」 「…………」 「………………那啥?」 一行人目送那道优美的背影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她哼歌的声音,伊雷文才放开剑柄,勉强挤出一句话。 「那女的超正的,但两只眼睛遮起来也太诡异了吧,而且看着我们的脸唱歌是怎样?很嗨喔?」 「谁知道。」 但是……劫尔说完又补了一句。 「她太没有戒心了。」 「啊,没错!」 伊雷文也同意。 在魔力聚积地,必须警戒魔物从四面八方来袭,在这种地方遇见陌生人也应该有所提防,她却没有这种必要的戒心。 这是怎么回事?劫尔才刚这么想,无意间低头看向利瑟尔。看见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凝视着美丽女子离去的方向,劫尔诧异地蹙起眉头。 「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印象……那好像是……」 「喂。」 「嗯……」 利瑟尔只比了「等一下」的手势回答他,轻声重复女子刚刚唱出的音色。如果这只是一小段陌生曲子,那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哼出那些音色的方式,感觉就像与人攀谈一样。她唱出的歌声为什么听起来带点回音?为什么意识受到她的嗓音吸引?拥有强大的魔力抵抗力,足以在魔力聚积地安居,也就代表她拥有丰富的魔力。如果她将魔力灌注到声音当中,如果她不是在唱歌,真的是在跟我们攀谈的话…… 「『——……√』……好像不太对,所以这是……」 从前,利瑟尔曾经见过一张不可思议的乐谱。 那是一首奇妙的曲子,唱出声来却带有不可思议的美感。人们在祭典仪式上吟唱那首歌,据说歌曲本身是过去利瑟尔的国家与某个种族缔结友谊的证明。 鲜少有人知道,那不是歌曲,而是语言。利瑟尔得知这件事之后,花费漫长的年月加以解读,发现那张乐谱其实是一封书信,写着友好的词句。 这些词句献给一个种族,她们的名字是—— 「妖精。」 「啊?」 「地图上标示的是妖精的聚落。」 利瑟尔感动地说完,无视于另外二人莫名其妙的目光,兴冲冲拿出地图。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 「要是队长以外的人这样讲,我会说他脑子有问题啦,可是……」 「而且那张地图还是迷宫品。」 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每次遇上迷宫引发的莫名现象,冒险者都在心中默念这句话保持冷静,但是再怎么默念,这次也有点勉强。 「那队长,她唱的是什么歌啊?」 「那个歌声是她们使用的语言,也就是古代语……啊,在这边也是这么称呼的吗?」 「很久很久以前的语言?」 「对,没有错。」 曾经在久远的古代使用,现在已经失传的语言,全部统称为古代语言。 原来连这种有点马虎的地方都和原本的世界一样呀。利瑟尔佩服地想道,将地图卷起来,收进腰包。路线他本来就已经记得了。 「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实际发出声音讲古代语言,所以我一时之间还没有发现。」 「你听得懂她说什么?」 「这个嘛……」 利瑟尔寻思似地别开视线。 他必须对照脑中的知识才能解读,所以需要重复一次音色,将之一一转换成平时的语言。能做到这件事已经很不寻常了。 「第一句是『哎呀,你们出门散步吗?今天的雾真美!』下一句是『我要去采树果,如果收获丰盛再分给你们哟。』」 「太悠哉啦!」 「这个嘛,邂逅的瞬间确实充满了神秘色彩。」 「那是一定的!」 利瑟尔说得有点含糊。 实在不忍心破坏他的梦想。看雷伊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这决定应该没有错,利瑟尔点点头。 「她们的生活方式听起来相当封闭,你们却能够缔结友好关系,真不愧是利瑟尔阁下!」 「不,没想到她们的态度还满友善的哦。」 妖精还招呼他们进入聚落之中呢。看见雷伊一脸好奇,探出身子的模样,利瑟尔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事情,继续说下去。 来到目的地那座聚落,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龄不知有几千年的巨木。 众多住家依偎在巨木周遭,房屋仿佛是由树木自己将枝干编织而成。不可思议的是那里也没有雾气,阳光透过叶隙,静静洒落在带有神秘光辉的屋顶上。 三人往前走去,感受得到雾气越发淡薄。 「嘴巴上的布可不可以拿掉了啊?」 「村落里面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擅自闯入不太……」 「来了。」 闻言,二人转向劫尔视线的方向,看见一位女子从村落中缓缓朝这里走来。 那是位美丽的女性,留着一头清浅透明的金发。衣服宽松的布料在空中轻飘飘舞动,她在三人面前停下脚步。 「(哎呀,初次见面,你们好。这时候该说什么呢,『欢迎来访』对吗?)」 她轻触脸颊,偏了偏头,模样宛如纯洁的少女。口中唱出的歌声流畅、清澈而透明,音色沉稳,像平静的海面。 利瑟尔也把这段话转达给劫尔他们。从女子所言听得出村子里不曾有外人来访,不过她对于一行人的到访似乎并不忌讳。 「(祖母说过,外界人的语言跟我们不一样。语言不通,嘴巴也遮着,这样还有办法做朋友吗?)」 她这句话并非出于警戒,而是发自内心的疑问。女子蒙着双眼,表情纯真无邪,模糊了她成熟女性的美感,平添几分魅力。 如果可以,利瑟尔希望她们毫无疑虑地欢迎自己;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真诚以对。利瑟尔伸手准备摘下嘴边的方巾,不顾身边仍然飘着薄雾。 「喂。」 「没问题的。」 他运用传送魔术,不断将自己身边的魔力转移到别处,同时摘下方巾。 只要失手一步,他会因为严重的魔力中毒而发狂,但利瑟尔毫不在意肌肤上略微传来的刺痛,朝着观望这里的美丽女子微微一笑,接着开口。 「(我们是来见你们一面的。能不能接受我们的拜访呢?)」 听见利瑟尔吐露的音色,女子露出了再怎么美丽的花朵都无法匹敌的笑靥。 「(当然,请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们。)」 利瑟尔他们就这么被迎进聚落当中,顺利得令人错愕。 这应该是妖精特有的,对恶意与敌意敏感的特质使然。她们感受到利瑟尔一行人真的只是来见自己一面而已,因此才愿意二话不说接纳他们。 「你怎么没被拒绝?」 「大哥好过分!」 「应该是恶意没有朝向她们就没有问题吧。」 虽然觉得妖精疏于防备,但这也不难理解。她们生活在没有敌人的魔力聚积地,唯有魔物对她们怀有杀意,但就连那些魔物也无法构成任何危险。这种生活持续了数百年,毫无用武之地的戒心只会不断退化而已。 「(哎呀,有客人?)」 「(哇,第一次有客人来呢。)」 一行人被 带到一座设有桌椅的广场上,身后跟着从村落各处聚集过来的妖精们。三人各自在雕工精细的美丽木椅上一坐下,立刻被妖精们又是好奇又是嬉笑地包围起来。 她们不打算到外面的世界生活,不过对于外界还是有兴趣的。她们接二连三抛来疑问,利瑟尔则一个个仔细回答她们的问题。 「(发音拙劣,让各位见笑了。)」 「(你愿意为了我们使用同一种语言,我们很高兴呀,别介意哦?)」 「(对呀,好高兴。而且发音非常可爱哟!)」 但利瑟尔满在意的。得多练习才行,他边想边看向另一个位子上,被妖精包围的伊雷文。 「怎样,很稀罕喔?啊,你说衣服?这个?要我脱掉?等……不要摸我鳞片啦。」 虽然伊雷文被她们戳脸颊、掀衣服,为所欲为,但身边围绕着绝世美女,看来他心情还不坏。他发挥了高超的社交能力,虽然语言不通,还是勉强能沟通。 劫尔正好相反,妖精特有的那种过于沉稳,换个说法就是悠哉过头的气质,好像跟他合不来。从刚才开始他就站在利瑟尔身边,不发一语。妖精倒是稀罕地戳了戳他的佩剑。 「劫尔,你也享受一下不就好了吗?」 「跟不能上的女人还有什么好享受?」 「你真是无法享受跟女性互动的人耶。」 利瑟尔露出苦笑,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脸。 「既然如此,要不要做些你感兴趣的事?」 什么意思?劫尔听了皱起脸来,利瑟尔自顾自地朝刚才兴高采烈询问外界事情的妖精们开口。 「(他说,他想体验看看你们的魔法。)」 「(哎呀,外面的人不会用魔法吗?)」 「(跟你们比起来,就像不会用一样,只能做到很小很小的事情。)」 妖精们偏了偏头。她们生来与魔法、魔力共存,这对她们来说或许难以理解。 「(我们也只能做到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呀?)」妖精们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利瑟尔微笑以对,没再多说什么。就连一行人来到这里之前,见过的那种横渡水面的魔法,都是耗费庞大魔力的高等技术。那已经无异于迷宫的魔法,无法以常理解释。 「(体验,该做什么才好呢?帮他倒茶?)」 「(帮他盖一间可以休息的房子如何呀?)」 「(不,他希望你们发动攻击。)」 攻击?妖精们异口同声地复述一次,接着—— 「(像这样?)」 「啊——」 利瑟尔还来不及喊出声,光柱便从四面八方贯穿了劫尔原本站立的位置。 魔法无声无息,也没有预备动作,但它的威力之大,即使利瑟尔动用全力也完全无法匹敌。那是至高无上的魔法,强大到荒唐的地步。 利瑟尔看了也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妖精们则轻笑出声。 「(哎呀,外界的人速度很快呢!)」 「……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消失的光柱后头,劫尔站在那里,正甩着一只手。 仔细凝神一看,他的手套尖端烧焦了。换言之,要是刚才没有躲过那一击,即使身穿最上级装备一样会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接招的是劫尔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由衷感到庆幸。换作是自己的话已经没命了。 「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喜欢这方面的交流,所以才试着提议……是我太莽撞了。」 「不会,正好。」 劫尔褪下手套,抛给利瑟尔。那双眼睛亮起了刀身般的锋芒,裸露的手握紧了剑柄。看来这么提议并没有错,利瑟尔于是请妖精再次发动攻势。 虽然劫尔手握剑柄,但也许是他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的缘故,妖精们也高兴地喊着「好厉害哟!」「速度好快!」尽管不清楚这是在做什么,但好像很有趣,她们接二连三开始发动魔法。利瑟尔也补充说明,这只是练习,以不让对手死亡、不造成致命伤为前提。 「(比起闪躲,还是展开魔力护盾比较轻松吧?)」 「(外界没有人能够施展那么强力的护盾,没有办法挡下你们的魔法哟。)」 「(是这样呀?)」 妖精眨眨眼睛,接着笑了开来。 「(不过,外界的人很厉害呢,不使用魔法,就拥有这么高超的实力!)」 万一她们以为普通唯人都和劫尔一样就伤脑筋了,利瑟尔不着痕迹地出言指正。 「大哥也真不简单,太猛了吧,他是不是能打赢妖精啊?」 利瑟尔的目光追着那道看不见动作的漆黑身影,这时终于重获自由的伊雷文站到他身边。听见他语带诧异地这么说,利瑟尔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柄大剑接连斩断、弹开了魔力,不愧是最顶级的迷宫品。看来劫尔打得很尽兴,真是太好了。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利瑟尔想道,重新转向坐在他正前方的金发妖精。 「(也请跟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吧。)」 「(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呢……)」 眼见妖精偏着头望着这里,利瑟尔朝着那张美丽容颜客气地回道: 「(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哎呀哎呀,不是不想说的意思哟。听你这么说很高兴,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歌声里带着几分慈爱,吟唱出怜爱孩子般温柔的音色。 但是,她的话想必不能以表面的方式理解。利瑟尔任凭伸来的柔美指尖抚摸自己的脸颊,将自己的手叠在她手上说道: 「(我想知道美丽的你们最真实的模样。)」 掌中触碰到的那只手,和自己的同样温暖。 利瑟尔他们搭上雷伊准备的马车,坐在摇晃的车厢内,望着染满红霞的天空踏上归途。 雷伊完全没有盘问的意思,只是基于好奇心敦促他们说下去,回答他的问题不知不觉就过了好一段时间。途中二人一度想告辞,还是雷伊主动挽留他们的。 「劫尔,你觉得呢?」 利瑟尔望着车窗外喃喃问道,劫尔听了略微蹙起眉头。 「啊?」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独占了她们的力量?」 望过来的那双紫水晶眼瞳里映着茜色。旁人也许会这么觉得吧,劫尔漫不经心地想道。这么说没有错,但他同时也觉得并非如此。 妖精没有危机意识,也没有戒心,态度相当友善。即使到访的不是利瑟尔一行人,一样会受到她们欢迎,所以才容易引人误解。他们和妖精绝不是对等的关系。 对于妖精而言,这就像迷途的蝴蝶飞进村里一样。她们欣赏这些新奇的过客,度过一段愉快时光,等到他们离开村子,也只是轻笑着说句「哎呀不见了」而已。这段邂逅不会带给她们一丝一毫的影响,她们满足于现状,仍然一如往常过着自己的生活。 「你不是希望那些家伙保持原样?」 「是呀。」 「那就算不上独占吧。」 面对这样的妖精,利瑟尔却取得了对等的地位。他希望妖精维持优美的存在方式,因此没有改变她们的本质,只改变了她们的认知。 为了做到这点,劫尔和伊雷文都吃了不少苦头。过程就不多说了,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但我还是借重了她们的力量,很任性吧?」 「那只是为了答谢你送的伴手礼吧。」 妖精们为什么愿意帮忙解决魔物大侵袭? 在魔矿国,利瑟尔拜托劫尔采购的那些东西,都是假设魔力聚积地有人居住的情况下用以馈赠的礼物。幸好妖精们看见这些礼物也相当开心。 「是她们主动说要答谢的啊。」 对于她们来说,施行拯救整个城市的大魔法,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的回礼而已。稍微出个远门散散步,稍微施展一点魔法,还能跟小孩子互动,倒不如说是幸运,只是这样而已。 「真难得,你还会在意外人的看法?」 「我在意的是她们的地位。说她们被我独占,这种评价实在太亏待她们了。」 「她们也不住在听得见评价的地方。」 「是我不乐见如此。」 「是喔。」劫尔嫌麻烦似地点点头。 利瑟尔赞叹妖精的美,就像珍爱艺术品一样,他不愿见到她们沾惹上多余的附加价值,原本大概也不愿意带她们到大侵袭的战场上露面吧。但是一行人从魔矿国出发之际,妖精们遣来鸟儿送信,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回礼的好机会」。经她们这么一说,利瑟尔也没有理由拒绝。 听见别人的请 求从不吝于帮忙,这点倒是很有利瑟尔的风格。劫尔轻声笑了,喃喃说道: 「能被你独占,别人的评价一点也不值得在乎啊。」 这句低语无意说给谁听,就这么消散在车厢的空气里。利瑟尔投来纳闷的目光,仿佛问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劫尔则挥挥手示意「没什么」。 47 「委托也开始出现变化了耶。」 「庆典快到了啊。」 征求销售人员、征求搭建人员、征求搬运工,最近的委托总是激起人们对庆典的期待。不愧是赚钱的好时机,委托单上记载的报酬也比平常更优渥。 看着委托单一张张被冒险者撕下,利瑟尔他们走向公会里设置的桌椅,打算等人潮散去再慢慢挑选。高阶的委托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他们特别偏好的委托。 「劫尔,你见识过建国庆典吗?」 「走到哪都在庆祝,不可能没看过吧。」 「听你的说法,应该没有参加过庆典啰?」 「大哥会跑去参加我还比较惊讶咧。」 利瑟尔坐在椅子上,优闲望着冒险者们你推我挤地争抢委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那是我的!」「是我的才对!」 出现划算委托的时候常常见到这幅光景。委托完全是先抢先赢,不问阶级高低,只要有资格接取即可。换言之,也会有人动用蛮力。 「规模好像比我听说的还要盛大。」 「可能因为今年是建国四百年,所以气氛更热闹吧!」 「不愧是年轻的国家,特别有活力呢。」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赞赏地说道。至于这句话背后透露的讯息,看劫尔和伊雷文沉默望向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们从来不觉得利瑟尔出身的国家会是什么小国,但这也太夸张了,二人忍不住想。 「这是王都最盛大的庆典对吧?」 「算是吧。一年一度,而且由国家主办。」 据说庆典规模之盛大,其他活动都无法匹敌。 这段期间,街上会挤满身穿庆典服饰的民众,无数的庆祝活动教人沉迷其中,无暇休息,现在正在准备的装饰也会挂满全城,看得人们目不暇给。 其他国家的使者也会在这时候来访,参加王城举办的纪念典礼。听说使者们会向民众挥着手,从城门走向王宫,一路演示华丽的游行。唯有在这时候,群众不必下跪,而是欢呼目送使者进城。 「现在还在准备期间,就已经感受得到庆典骚动的气氛了,真好奇庆典期间的情形。」 「好奇就去看看啊!……咦,我本来就打算跟队长一起去逛了说!」 「伊雷文,你也没有逛过吗?」 「有逛过就不能跟你一起逛喔?」 伊雷文露骨地露出不满的表情。只是忽然想问问而已呀,利瑟尔露出苦笑,伸手帮他梳理盖住眼睛的刘海以示安抚。发丝底下露出的眼眸仿佛在诉说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凝视过来。 「谢谢你的邀约。」 利瑟尔眯起眼睛一笑,伊雷文便心满意足地吊起唇角。真会撒娇,利瑟尔见状笑了,收回那只抚摸额头的手,轻轻掠过他颊边的鳞片。 「啊,不过之前女主人告诉我,庆典的时候男人总是拼命寻找女性搭档耶。」 和所有王都居民一样,旅店女主人也兴高采烈地把建国庆典的事情说给利瑟尔听。利瑟尔原本以为有什么必须男女结伴参加的规矩,不过看劫尔他们心照不宣地点头,也许不是这么回事。 「啊,好像说是那啥……应该是初代的国王吧,在庆典的时候跟民女来了一发——」 「只是初代国王在庆典时微服出游与平民女子相知相恋这种常见的故事而已,因为这个典故的关系,一个人参加庆典会显得不太自在。」 霎时间,一根笔尖毫不犹豫地朝伊雷文的颈动脉袭来,被他满脸嫌恶地躲开了。史塔德强制镇压了一旁冒险者的乱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伊雷文身边,正以不负「绝对零度」之名的眼神睥睨着他。 「那是真实故事吗?」 一如往常,伊雷文和史塔德在看不见的角度进行无声攻防,利瑟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看向劫尔这么问道,只见劫尔嫌麻烦似地耸了耸肩。 「谁知道,也没证据。」 「说得也是。」 「庆典嘛,开心就好啦!」 伊雷文轻浮地冲着他一笑,笑容里一点也看不出二人杀气四伏的交锋。利瑟尔虽然觉得他笑得别有深意,不过只要不造成危害,他也不介意。 「所以咧,真的会有那种事吗?」 「嗯?」 「国王爱上平民啊。」 看见史塔德转身走回柜台,利瑟尔挥挥手要他加油,然后稍微想了一下。 「我没有听说过耶。」 「表示那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吧。」劫尔说。 「那这个故事根本就是掰出来的嘛?」 「啊,不过发生关系倒是有可能哦。在庆典之夜,被一时的热情冲昏头……」 「就来了一发?」 「你讲得太煞风景啦。」劫尔说。 站在附近的冒险者听见三人的对话,纷纷尴尬地仰头望天。 他们寻找搭档一起参加庆典,其实是在模仿一位被庆典冲昏头、在外乱搞的国王?他们找搭档并不是想要来一发,但说完全没有期待是骗人的。人人都想陶醉在庆典气氛当中,创造一段难忘的回忆。 这段恋爱故事令少女心向神往,希望背后的真相不要传开,所有人都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么祈祷。 「出身不同果然就没办法在一起喔……」 「从教育层面来说,也许真的是这样没错。除了教养、人脉之外,还有许多东西是必须从小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 「贵族的女儿也很辛苦欸。」伊雷文散漫地趴在桌子上,劫尔看向利瑟尔的眼神中则带着狐疑。这家伙脑子里想的该不会是自家国王的新娘吧,你是婆婆在挑媳妇喔? 「劫尔,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 「没啊。」 但他不会说出口。 「唉,真是太幻灭啦。」 「正因为不可能发生,所以这种故事才脍炙人口呀。伊雷文,没有女孩子邀请你吗?」 「我都推掉啦,说我要跟你们一起逛。」 他刚刚才闹着别扭问能不能一起逛,事实上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劫尔听了则皱起脸。我也要一起逛? 聊到一个段落,正好委托告示板前面也空了,于是三人站起身来。建国庆典相关的委托肯定已经一扫而空,这次接的应该会是寻常的委托吧。 利瑟尔他们结束了「取得石像鬼的心脏」这个不知该算是采集还是讨伐的矿石采集委托,回到城里的同时稍微歇息片刻。一行人来到现磨咖啡的摊位,站在高脚桌子边喝饮料,他们在这里快要变成熟客了。 毕竟口也渴了,这里的老板还会招待点心,其中一人的咖啡还会加上满满的鲜奶油。今天招待的点心是偏咸的饼干,大部分都被伊雷文津津有味地吃进了肚子。 「街上也越来越有庆典气氛了。」 眼前的街道显得特别朝气蓬勃,宏亮的吆喝声随处可闻。 「一堆兴奋过头的家伙,麻烦事也要变多了。」 「这种时候就该尽情放松庆祝呀。」 「有酒的话我会好好放松的。」 劫尔哼笑一声。能喝酒真好,利瑟尔羡慕地叹了口气。 顺带一提,听说这个摊子在庆典期间打算将冰咖啡挤上鲜奶油,贩卖「漂浮咖啡」。庆典上暑气蒸腾,再加上难得看到现磨咖啡的摊位,应该会卖得不错。 三人正聊着这些琐事,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那个……」 细小的嗓音显得相当客气。利瑟尔周遭的人都是不怎么客气的类型,他差点以为对方叫的不是自己。 朝那边一看,一位女性带着心意已决的表情望着这里。发现利瑟尔注意到她,女子松了一口气,紧握着双手朝这张桌子走近了一步。看见那双眼睛笔直望着自己,利瑟尔温柔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 伊雷文好像察觉了什么,倾斜上半身将肩膀靠了过来。怎么了吗?利瑟尔边想,又看向眼前稍微低下头,观望着这里的女子。 她的视线自然呈现仰望的角度,她绯红的脸颊、迟迟难以开口的那种惹人怜爱的姿态,都因此显得更有魅力。女子紧握的手微微颤抖,声音由于紧张而飘摇不定。 「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慢慢来没关系哟。别担心,我会好好听你说的。」 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女子紧绷的手掌放松了下来。 「想请问一下,建国庆典那段时间,你有什么计划……」 女子开口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害羞,又有一点高兴。这时响起伊雷文大力搅拌杯中冰块的声音,一副蓄意盖过她说话声的样子。 「你在公会问的问题原来跟这件事有关?」 「对啊。」 伊雷文的咖啡被利瑟尔没收,交到满脸无奈的劫尔手中,随后又被他抢了回去。他将咖啡连着冰块猛地往嘴里倒,喀啦喀啦咬碎冰块的模样看起来不满到了极点。 「因为初代国王和平民少女那个禁断之恋的故事嘛,所以庆典期间不讲身份,平常很难鼓起勇气跟队长搭话的人,在这时候也会觉得可以邀请他吧?」 「你跟那家伙越来越像了。」 「你说跟队长?真假?耶!」 看见伊雷文得意洋洋的笑容,劫尔叹了口气。饶了我吧。 对伊雷文而言,早上那个话题是确认意味。平民有没有可能成为王妃,换言之,利瑟尔有没有可能认真追求平民女子? 利瑟尔这个人基本上重视效率,不太可能自讨苦吃。如果择偶不考虑平民女子,即使有女生邀请他一起参加庆典,只要有其他优先事项,他应该就会拒绝。所以伊雷文才先跟他约好了。 「你为什么那么排斥?」 「我就不想要他把别人排得比我前面啊。」 「那家伙之前还说过,他不排除在这边找结婚对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 「嗄?!」 伊雷文忍不住大叫,利瑟尔听了回过头来,问他发生什么事。看见他面前那位女性也一脸惊讶,伊雷文摆出亲切讨喜的表情,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于是那二人又继续开始谈话。 女子正努力从无关紧要的闲聊当中,问出他庆典期间的计划。伊雷文确认那二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便凑过去逼问劫尔,后者嫌麻烦的态度全写在脸上,一副「早知道不该多说这些」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那家伙早就过了婚期,再怎么说他也是贵族啊。」 「我不允许!」 「还需要你批准?」 「需要!」 伊雷文一脸严肃。 「倒不如说为什么队长还单身啊!他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你到底想要他结婚还是不想?」 看见伊雷文心有不甘地碎碎念,劫尔不想管他了。 「他说原因有点复杂。」 「复杂喔……」 贵族社会里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吧,伊雷文不由得接受了这个说法。 话虽如此,利瑟尔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原本的世界。即使娶了妻子,也无法保证能一起回去,这么想来他的讨老婆发言应该也不是认真的。但不能掉以轻心,以利瑟尔的作风,他已经预测到所有可能状况了……大概吧。 伊雷文的思绪就这么被利瑟尔耍得团团转。劫尔仍然带着一副无奈到极点的表情啜饮着咖啡,望着他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时候——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参加建国庆典呢……!」 旁边那二人的谈话终于进入正题。 女子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正打算回答。看见这一幕,伊雷文依然撑着脸颊,伸出了一只手。 「啊,我差点忘了。这位姐姐,抱歉啦。」 他拉住利瑟尔的衣服,看向那位女性。眼见女子眨了眨眼睛,伊雷文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望向毫不抗拒地回过头来的那双紫晶色眼瞳。 「贾吉和那个冰棒啊,都说他们想邀你一起逛喔,队长。」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放出了些微杀气,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 只有杀气指向的二位精锐盗贼,再加上劫尔,一共三个人而已。劫尔事不关己地装作没发现,意识追逐着不自然消失的那二道气息。这种命令方式真吓人,他同情那些被当作传令兵使唤的精锐盗贼。 「是吗?」 「是呀!」 听见利瑟尔回问,伊雷文泰然自若地点头。 那双甜美的眼瞳仿佛看透一切,但应该没被他发现才对。隐藏企图对伊雷文来说是家常便饭,他露出再寻常不过的笑容。利瑟尔见状,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重新面向女子。 「不好意思。很高兴你愿意邀请我,但这次请容我优先陪伴朋友。」 「不、不会的,请别这么说……!」 看见利瑟尔抱歉地垂下眉头,女子红着脸颊,拼命摇头请他别放在心上,她柔软的发丝稍微乱了,落在颊边。 利瑟尔注意到了,于是伸出手,以指尖温柔地拨起凌乱的头发。顾虑到陌生男人的触碰也许会令她不快,他缓缓伸出手,以她能够避开的速度,绝不碰触到她的肌肤。 「谢谢你的邀约。」 利瑟尔微微一笑。女子瞠大眼睛僵在原地,轻轻点了点头。 劫尔觉得这家伙太宠女人了,伊雷文则觉得他服务做过头了。但利瑟尔只觉得,不让鼓起勇气邀请自己的女性丢脸,是身为男人应有的体贴。 「我才是……那个、谢谢你!」 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不让对方有所期待,同时又充分顾虑到对方的感受。女子想必感受到了利瑟尔的用心,她含羞的微笑惹人怜爱,表情看起来清爽多了,她低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队长,你要这样接待每个跑来邀请你的女人喔?」 伊雷文问道,从利瑟尔看不见的角度吐了吐舌头。利瑟尔啜饮了一口被融冰稀释的咖啡。 「有那么多人会邀请冒险者吗?」 「别傻了,你不算在冒险者之内。」劫尔说。 「欸,但是高阶的冒险者在庆典的时候也很受欢迎喔!」 「那劫尔……」 任由伊雷文从旁夺走他的玻璃杯,利瑟尔看向一脸嫌恶的劫尔。尽管阶级只有b,但他的知名度相当高。他的身材高挑,相貌更无需多言,又一向受到后街的女性欢迎……才刚这么想,利瑟尔和伊雷文就迟疑了,毕竟劫尔凶神恶煞的气质实在太过致命。 「啊,不过之前在马凯德的时候,有两位女性跟他搭讪哦。」 「原来有那么勇猛的女人喔,第一次见面就敢跟大哥搭讪。」 「对于经验丰富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也不一定。」 「也是喔,喜欢刺激的人满多的嘛。」 任凭他们说得毫无顾忌,劫尔只是蹙了蹙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差不多该走了,三人将玻璃杯留在桌上,迈开步伐。虽然利瑟尔没有讲明是否有意接受邀约,但明天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邀请利瑟尔了。毕竟爱讲八卦的婆婆妈妈刚才都在摊子里观望着这里,毫不掩饰好奇的目光。 「想勾搭坏男人也不该找我啊。」劫尔说。 「啊,说得也是,我们这里有本行呀。」 「我金盆洗手了啦。」 期间长达数天的帕鲁特达尔最大庆典,正准备揭开序幕。 建国庆典即将开始,宣告开幕的地点是「幻象剧团」也曾经举行公演的那座广场。为了这一天所搭建的豪华舞台,接下来想必会一刻也不停息地展开热闹表演。 为了见证庆典揭幕的瞬间,国民早已纷纷聚集在清晨的广场上。群众身穿五颜六色的衣裳,这本来是为了模仿初代国王变装出城的打扮,但到了现在,个性丰富的华丽装扮,已经完全成为营造庆典气氛的要素之一。 「在此宣布,建国四百年纪念庆典开始举行!」 一句宏亮的宣言之后,色彩鲜艳的花瓣紧接着飞舞到空中,如雷的欢呼声响彻广场。 建国庆典第一天,热闹的乐声传遍全城,人群的欢声笑语随处可闻。 庆典开幕的那个瞬间,利瑟尔根本还没有睡醒。即使在庆典前一晚,他还是照样看书,所以昨晚也很晚才睡。 待在房间里,一样能感受到庆典前夜特有的浮躁气氛。但利瑟尔仍然平静地享受阅读时光,然后沉沉睡去,表示他神经很大条吧。 「我拒绝。」 现在,利瑟尔刚吃完稍迟的早餐,在餐厅里这么开口。房客已经全部外出了,伊雷文站在他眼前,劫尔则坐在对面,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咦,这是我很认真帮你挑的欸!」 「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是……」 伊雷文高举着手上那套衣服,露出狡黠的笑容。 那正是建国庆典用的衣裳,伊雷文也已经换上庆典服饰了。即使是一般看来太过花俏的鲜艳色彩,穿在他身上也相当适合。每一次伊雷文不满地摇晃手中那套衣裳,身上穿戴的装饰品便叮铃当啷地发出声响。 那身打扮露出腹部,他肚脐附近的鳞片也看得一清二楚,完美展现出庆典的热闹氛围。 「整个肚子都要露出来耶。」 但利瑟尔排斥的正是这一点。伊雷文准备的那套衣服,腹部也是整个挖空的。 「庆典的衣服几乎没有不露出肌肤的欸。」 「你都敢全裸冲进浴场了,还有什么好排斥?」 「在外面裸露肌肤实在不太……」 利瑟尔平常的打扮,除了脸和手腕以外的地方都裹得紧紧的,就连衬衫钮扣也牢牢扣到第一颗。他从小就习惯这么穿,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拘束,不这么穿反而觉得浑身不对劲。 「不好意思,这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 若是非穿不可,他会面不改色地穿上去,但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会选择其他衣服。当然,以平常的打扮参加庆典本来就没有问题。 「拿去给劫尔穿呀,他的腹肌很惊人哦。」 「我不穿。」 「我刚刚拿给大哥啦,结果被他扔回来了。」 顺带一提,交给劫尔的衣服是全黑的。他二话不说立刻扔回去了。 「劫尔体格这么好,穿起来应该很好看才对,真可惜。」 「你就这么想看我穿上这种衣服狂欢?」 「还满想看的。」 难以捉摸的利瑟尔说得大言不惭。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劫尔叹了口气。 不论如何,劫尔本来就不打算换上庆典服饰,他和利瑟尔一样不喜欢暴露的穿着。看见二人兴趣缺缺,伊雷文赌气似地将手上的衣服扔进空间魔法包包里。 「那这件咧!」 但他是不会放弃的。伊雷文立刻取出另一套色调稳重,却不失华丽的衣服,与刚才那套决定性的差别在于裸露部分比较少。 「很好看呢。」 「喜欢吗?」 伊雷文在这方面绝不妥协。为了取得满意的衣服,他甚至跑到中心街,逛了好多家店,才找到这套衬托利瑟尔魅力的服饰。简直就像特别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就连劫尔都不禁佩服。 「哎哟,感觉很适合利瑟尔先生哦!」 「你看吧!」 来收拾碗盘的女主人也挂保证。 「领子还是比较松一点啦,这种你也不能接受吗?」 「不会,这样没有问题。」 看见利瑟尔露出开心的微笑,伊雷文在内心摆出胜利姿势。 刚才那套当然也是他认真挑选的,情况允许的话也想让他穿穿看,不过伊雷文真正的目的是现在这一套。第一套被打回票在他预料之中。 「给你!快点换上去,我们快点出门吧,队长!」 「好,我会加紧脚步的。」 利瑟尔接过衣服,有趣地笑了。他一边偏着头思考这要怎么穿,一边走出餐厅,伊雷文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坐到空下来的椅子上。 「大哥,你那套我也挑得满认真的欸。」 「只感受到你的恶意。」 伊雷文咯咯笑了,劫尔则哼笑一声。 颜色完全是在拿他取乐,但劫尔也注意到那套衣服不仅如此。假如真的穿上去,大概会适合到令人叹为观止吧。尽管这一点值得肯定,但一想到伊雷文看见他换上那套衣服肯定还是会大爆笑,劫尔就完全没心情感谢他。 「真亏你找得到那套衣服。」 「你说队长的?对吧,我超拼命的!但老实说,我还是觉得量身订制比较好啦。」 伊雷文说得理所当然,劫尔听了觉得他有点吓人。 「我在中心街找了好久欸,昂贵的衣服真是太适合队长啦!」 「这也没什么好意外。」 「那你觉得我这套怎样?」 「花俏。」 大概是不满他就这么一语带过,伊雷文开始说起他挑选衣服有多讲究,劫尔全都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劫尔穿着全身黑衣也无所谓,足见他对服装没什么讲究。只要活动方便、装备性能优秀,设计别太奇怪,随便穿什么都好,就这么简单。 「大哥,你有没有在听啊?!」 「没。」 这段单方面的对话持续了一会儿,二人忽然听见走下阶梯的脚步声。是利瑟尔的步伐,他们不会听错,二人的视线于是转向餐厅门口。 「没想到穿起来还满凉快的。」 「喔,好适合!不愧是我挑的!」 伊雷文愉快地说道,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近利瑟尔。 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露出的颈子,大概是因为难得看到这种画面吧。即使刚泡完温泉,利瑟尔只要踏出房门一步,就连第一颗钮扣都会牢牢扣好。他这种打扮真是太稀有了。 48 建国庆典第二天,气氛又比第一天更加热络。 来自其他国家的参加者也与日俱增,大街上挤满了人潮。群众的衣着打扮、城镇中的装饰,将整条大街染上缤纷的色彩。 利瑟尔避开人声鼎沸的大街,独自走在小路上。他穿着伊雷文准备的服饰,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参加民众,而是像初代国王那样微服出游的贵人。注意到他的人都不由得倏地回过头多看一眼,但那身影立刻混在人群中看不见了。行人偏了偏头,纳闷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啊。」 然后,利瑟尔来到了熟悉的店铺门口。 那面小看板依旧在招牌底下摇晃,缺乏自信的笔迹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店门上贴着「今天营业至十二点钟响为止」的布告,下方则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实在很少见。 利瑟尔微微一笑,敲了敲门。过了几秒,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不好意思,让你过来接我……!」 门板猛地打了开来,贾吉身穿建国庆典服饰,从门后现身。 「我是不是太早过来了?」 「不、完全不会!……啊,你换了衣服!」 贾吉高兴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看见利瑟尔那身打扮,整张脸忽然亮了起来。 看来过了贾吉这一关,利瑟尔在心里称赞伊雷文的眼光。要是随便穿,贾吉恐怕会泫然欲泣地帮他准备新衣服。他真的会这么做。 「贾吉,你那身打扮也很适合哦。」 「谢、谢谢。这是爷爷以前穿过的衣服……」 听见利瑟尔夸奖,贾吉害羞地笑了。他那身服装是典型的复古风格,饰品的色彩鲜艳古典,隐约带着彩绘玻璃般的光泽,将整套穿搭衬托得更有气氛。 「修长的身材,果然很能彰显衣着的色彩呢。」 「太好了……我会不会无法驾驭它呀?」 「完全不会哟。」 这本来是因萨伊爷爷的衣服,但老实说,利瑟尔以为因萨伊挑选的服饰应该会更华丽才对。即使年事已高,他不论外表或内心都依然年轻,一定能完美驾驭华贵的衣裳。 话虽如此,这套服装穿在贾吉身上却相当适合。而且,露出肌肤的庆典服饰果然比较常见,贾吉平常遮住的上臂现在完全裸露在外。利瑟尔见状点了个头。 「我是不是也应该露一下肚子?」 「咦?!」 「不,这难度果然还是太高了哦。」 贾吉吓得一瞬间僵在原地,听见利瑟尔随后自行打消了念头,他都脱力了。 接着,利瑟尔说差不多该出发了,于是贾吉急忙点点头,冲进店里拿行李。 一打开冒险者公会的门,史塔德已经双手扠腰站在门口,大剌剌等在那里了。 「好了我们快出发吧。」 「史塔德……你比想象中更兴奋耶。」贾吉说。 「有什么问题吗?」 假如进门的不是利瑟尔他们怎么办?不过以史塔德的作风,他应该很肯定来人是谁。他已经换下平时的公会制服,穿着建国庆典的服饰,准备万无一失。 「白色也很适合你呢,我差点以为是哪里的神官大人。」 「谢谢。」 脸上依然漠无表情,却看得出他心情极好,几乎看得见他背后飞出小花。 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相当适合他,不过这套衣服并不是史塔德自己选的。开始和利瑟尔一起外出之前,史塔德除了制服以外没有其他衣服,所以完全无法判断服装的好坏。 这套衣服都要归功于史塔德身后,正全力摆出胜利姿势的某职员。 「嗯?不过今天完全没有冒险者到公会来耶。」利瑟尔说。 「建国庆典期间每天都是这种情况。」 「这么说来,好像常常在庆典节目上看到冒险者耶……像大胃王比赛、拼酒大会之类的……他们很醒目哦。」贾吉说。 冒险者的兴致基本上都相当高昂,在这种时节总会全力放松欢闹,也常常玩过头,反遭绝对零度肃清。 「多亏如此才能跟你一起出门,真要感谢建国庆典呢。」 「我也这么觉得。」 史塔德抬起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瞳,笔直望着这里,利瑟尔见状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们还没吃午餐吧,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我都可以……史塔德呢?」 「交给你决定。」 不像伊雷文总是毫不迟疑地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这两位年轻人还真客气。路上的小吃摊贩多不胜数,逛一逛总会看见想吃的东西吧。 三人于是走出了公会。一位公会职员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带着悟道般虚渺的眼神,筋疲力尽地趴到桌上。 「他们明明是三个男人结伴参加,却没有败犬感到底是为什么啊……太猛啦……」 想邀请的女性拒绝了他,职员只能孤单地发愤工作,拼命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往肚子里吞。 三人在街上随处设置的其中一张桌子坐下,桌上摆着逛摊位买到的战利品。庆典期间站着吃、边走边吃都无所谓,不过他们运气很好,找到了空位。 「可、可以分我一口吗……?」 「来,请用。小心烫哦。」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史塔德抓住利瑟尔伸向贾吉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咬向叉子前端。那是一口大小的果实,经过水煮漂亮地剥下外皮,露出鲜美的果肉。滋味酸甜有嚼劲,是一道美味的小吃。 「……史塔德。」 「有什么事吗?」 这是随手跟路边摊买的,看来买对了,利瑟尔悠哉地这么想道。在他身边,史塔德面无表情地嚼着果实,贾吉看出他表情底下的满足,软弱地垂下眉毛。 满足又怎样?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碰到这种事了。 「你不要来搅局啦。」 「谁叫你动作迟钝又爱耍小心机勾引人。」 「什么勾引……?!」 夹在左右二人的对话之间,利瑟尔露出苦笑,重新递给贾吉一颗果实。贾吉马上忘了要吵架,害羞地吃了起来,没想到他也是很我行我素的人。正因如此,这二人才合得来吧。 饱餐一顿之后,三人再次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沿途观赏卖艺人的偶戏、吃美味的点心解馋,还逛了精美工艺品引人注目的摊贩。 「啊,利瑟尔大哥,有射飞镖的摊位拿迷宫品当奖品耶!」 「嗯,还真少见。」 贾吉从头到尾都一副满心期待、乐在其中的模样,这时他看到了摊位上的庆典活动。参加费用稍微贵了一些,考量到奖品是迷宫品,还算在合理范围之内,虽然那都是些浅层开出来的东西。 「那些都是真货吗?」 「……有三成是……那个……」 史塔德淡漠地问道,贾吉则难以启齿地别开视线。 换言之,那些「号称」迷宫品当中,有三成只是普通的东西吧。只有贾吉能一眼辨别真伪,大部分的客人应该都分不清真假。 不晓得店主知不知情?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与他们三人无关。 「对了,昨天伊雷文也玩过射飞镖哦。」 利瑟尔忽然想起在另一家摊贩,伊雷文连续射中靶心、兴高采烈的模样,而且射中的还是红心内侧的黑心。 凡是游戏、赌博,伊雷文几乎都有所涉猎,不论走到哪一家游戏类摊贩,他都拥有弄哭店主的实力。伊雷文明明不是为了赢得奖项才玩,却总是毫不留情地取走最高档的奖品,完全没有一点慈悲心。 「竟然有办法一直射中标靶正中心,真是太厉害了。」 「我要射五支。」 一回神,史塔德已经付出银币,从老板手中接过飞镖了。 利瑟尔和贾吉还愣愣地眨着眼睛,史塔德已经淡漠地举起飞镖,看起来也没有多认真瞄准,便迅速将飞镖射了出去。每一支都落在二十分的三倍区。他没有瞄准黑心,也许是出于对伊雷文的对抗心态吧。 看见他连续夺得高分,二人在一旁鼓掌,老板则看傻了眼。 「史塔德,原来你会射飞镖呀。」 「我知道规则,但只实际玩过一次。」 这是他从前练就的实力吧,技术没有退步真不简单。 史塔德边聊边将最后一支飞镖射进正中央,接着转过身来,视线紧盯着利瑟尔不放。利瑟尔见状露出微笑,夸奖似地抚摸他柔顺的发丝。 「分数很高,所以所有奖品都可以选哦。」贾吉说。 「随便选什么都好。」 二人的目光转向利瑟尔。 意思是叫他选吧。该怎么办呢, 利瑟尔无视于老板心灰意冷的模样,望着奖品偏了偏头。 「那就请贾吉来选吧,选最好的五个。」 「咦,我来吗……?」 「我都无所谓。」 两个年轻人从此刻的利瑟尔身上看见了伊雷文的影响,作风真不留情面。 「嗯……」贾吉犹豫不决地扫视摆放在摊位上的迷宫品。最好的,指的是价值最高的东西吧?这些迷宫品的实用性看起来都微乎其微。 「那就……这个、和这个。再来是旁边的那一个,还有最边边的那个。最后是……这个……」 听见贾吉的声音,老板终于回过神来,看见他挑选的奖品,老板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该说不意外吗,看来他知道哪些东西不是迷宫品。眼见贾吉挑的奖品完美避开了赝品,老板垂死挣扎般向他推荐起了其他迷宫品来。不过贾吉意外地有魄力,从头到尾都没有点头,而史塔德知道他的鉴定眼光有多优秀,自然也一样。没有被当场拆穿,老板应该要心怀感激才对。 「太好了,史塔德。」 「……」 史塔德抱着赢得的迷宫品,低头看向怀里的东西。 他并不是为了赢得奖品才玩的,只是听到利瑟尔夸奖伊雷文不高兴而已。最后,他决定将所有战利品都贡献给他。 「送给你。」 「这样好吗?」 看见史塔德点头,利瑟尔于是道了谢,接过他递来的奖品。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该用在哪,不过史塔德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善意才这么做。就连原本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精准计时三分钟的沙漏」,都能在大侵袭的时候派上用场了。 利瑟尔没有宝箱运,对于迷宫品的标准很低。 「那我要是拿到什么东西,也送给你吧。」 「麻烦你了。」 史塔德立刻点头,旁边的贾吉则一副坐立难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然,我也会送给贾吉的。不过你很有眼光,送礼物给你有点紧张呢。」 「怎、怎么会……!我……那个……只要是利瑟尔大哥送的东西,我都……好痛!史塔德你干嘛啦!」 二人再度打闹了起来。感情真好,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 三人顺着人潮走在街上,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欢声,他们听了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利瑟尔不明所以,贾吉他们却没有特别惊讶,只是看向欢声的方向。周遭人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开始往路边靠拢。 「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该是外国的使者到了吧,会有像游行一样的表演。」史塔德解释道。 「王城的典礼应该是……嗯,后天吧?使者是配合典礼的时间过来,所以今天应该也会看到不少使者哦。」 一年一度的建国庆典,周边的国家也会派遣使者前来祝贺。 今年是建国四百年纪念,招待的国家似乎也特别多,一定会是场豪华绚烂的典礼吧。主办国真是辛苦,利瑟尔深有所感地想道。他想起了敬爱的国王那场加冕仪式,事前准备忙得他们焦头烂额。 「不好意思,使者即将通行!」 「请顾好小孩,不要让小朋友跑到路上!」 逐渐接近的欢呼声、宪兵引导民众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越发响亮的鼓声。 路过的宪兵看见利瑟尔,一瞬间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又松了一口气,继续引导民众。希望他们早日习惯,利瑟尔露出苦笑,看向街道另一端。 「鼓声真有异国风情,这是哪个国家呀?」 贾吉运用高人一等的身高为他们保留空间,利瑟尔和史塔德也不客气地站到空位当中,望向空出通道的大街。 「是南方的阿斯塔尼亚王国吧。民族性开朗乐观,是大海和丛林围绕的丰饶国度。」 「距离这边满远的,听说搭马车要花两个星期左右,但他们每年都会来哦!虽然主要目的好像不是参加典礼,而是来观光的……」 道路另一端,一开始出现的是敲着大鼓,踏着轻快步伐的乐队。褐色的肌肤上戴着叮当作响、熠熠生辉的饰品,朝气蓬勃地随着节拍踏步,观众的情绪也为之欢腾。 「你说『像是』游行,还真的是游行队伍耶。」 「每年的使者都会带来充满各国特色的表演。」 「表示不论主办国还是贵宾,都想顾好自家的面子啰。」 不晓得是谁先起的头,现在这场表演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在建国庆典中也有许多人引颈期盼。这也不奇怪,利瑟尔欣赏着鼓声,微微一笑。 「不过,今年感觉又比往年更加盛大了耶。啊,来了……!」 叮铃铃,铃铛声响彻大街。 一群美丽的女子紧接在乐队之后现身。她们舞动着带有魔力的布料,挥洒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看得孩子们兴奋地欢呼出声。下一瞬间,欢声更响亮了。 咚、咚,沉重的足音撼动五脏六腑,在光芒的余韵带领之下,两匹巨大的马儿朝这里走来。它们巨大的身躯足足高过两层楼以上,浑身披戴着灿烂夺目的装饰,甚至予人神圣的印象。 「他就是阿斯塔尼亚的使者。」 那两匹巨马,牵引着一座高塔般的楼台。 抬头一看,塔顶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毫不掩饰乐在其中的表情,同时也泰然自若地举手回应群众的欢呼。 「是负责外交的官员吗……看起来好年轻。」 「那应该是不知道排行第几的王子。阿斯塔尼亚的王族人数很多,一位王子离开国家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能力足以负责外交,出国却不会造成影响,表示他有很多兄长吧。没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子大多都是如此,利瑟尔听了明白过来。 这时,使者的视线似乎看向了这里。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胸有成竹地吊起唇角,从高台上稍微探出身子,轻声说了些什么。最后还竖起一只手指摆到唇上,抛了个媚眼,看得周遭的女生尖声欢呼。 「咦,刚刚那是……」 确认那位王子随即又开始向周遭的群众愉快地挥起手来,贾吉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向利瑟尔。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后天见。」 那句话完全淹没在鼓声、舞者的铃铛声、群众的欢声之中,史塔德却捕捉到了。「后天」这个词令人联想到王宫举办的典礼,这就表示…… 「看来误会大了。」 利瑟尔完全被误认为微服出游的贵族了。 全国贵族都会出席在王宫举行的那场典礼,假如利瑟尔真的是贵族,他后天一定会与那位王子再会。但毫无疑问,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看过王子尽情耍帅的英姿之后,推论出这项事实实在令人无言以对。 「对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这完全不是你的过失,我想还是忘了这件事比较好。」 「说得也是,到了后天,对方大概也忘得差不多了。」 「这、这个嘛……」 不太可能忘记吧。贾吉虽然这么想,不过看见利瑟尔温煦的笑容,他闭上了嘴。 只要利瑟尔不介意就好。即使到了后天,某王子再怎么错愕地惊呼,那也跟他没有关系。怎么了?看见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贾吉放弃思考,回了他一个软绵绵的笑容。 「话说回来……」 望着那座高台逐渐远去,利瑟尔忽然开口。 「撒路思的使者什么时候会来呀?」 「好像第一天就抵达了。」 「他们每次都在最后才赶到,这一次却很早过来……」 由于撒路思地缘邻近的关系,他们即使在时限之前赶到也来得及参加典礼。为什么只有这次提前呢?听二人聊着这件事,利瑟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发生在商业国的那场魔物大侵袭当中,暗中指挥攻势的「异形支配者」正是隶属于帕鲁特达尔的邻国,魔法都市撒路思。看来大侵袭一事只是主谋自作主张的行为,真的不是国家的意旨。 听雷伊说,对方已经为了维持邦交,数度派遣使者来往了。这次及早抵达王都,也是为了抢先派遣使者送上祝贺之词,更进一步释出善意吧。 「(看来事情可以顺利落幕,真是太好了。)」 万一双方真的因此开战,利瑟尔也会坐立难安的,他很喜欢王都这个城市。 「利瑟尔大哥,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想想……我们到广场看看吧?」 随着使者的队伍离开视野,人潮也开始流动。利瑟尔向两位年轻人这么提议,确认他们同意之后,便顺着人潮迈开 步伐。 一路上有吃有玩,利瑟尔走着走着,忽然在眼前的巷子口停下脚步。稍微从大街拐进巷子的地方,有人在地上铺了毯子摆地摊。摊位的旗帜上写着「书摊」,一旁摆着大木箱,老板也优闲地翻着一本书。 「利瑟尔大哥,你要去看看吗?」 「可以吗?」 贾吉探头过来问道。听见利瑟尔的疑问,他点点头,史塔德也跟着点头。利瑟尔心怀感激地决定去逛逛,于是向他们道了谢,走进巷子。他走近地摊,在罗列的书籍前方蹲下身来。 「欢迎——呃呼……」 「(呃呼?)你好。请问那个木箱里装的也是书吗?」 行走各地的商人之中,时常见到卖书的摊贩,这个地摊的老板也不例外。他们往来于各国之间,贩售该国无法取得的书籍,对于书店和爱书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利瑟尔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聚精会神地挑起了书籍来。在他身后,贾吉正拼命告诉地摊老板「不用担心,他不是贵族」。老板虽然半信半疑,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果然很少有贵族会变装出游吗……老板马上就相信了呢。」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吧。」 这么一来,利瑟尔就能慢慢挑选书籍了。贾吉松了一口气,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史塔德则淡漠地回道。若只是普通庆典也就罢了,现在可是重大典礼前夕,怎么可能有贵族在这种时候跑到外头闲晃……不,如果没有就好了。史塔德依然面无表情,却转而站到另一个位置。 「包在我身上!我每年都来玩,打靶的技术很好哦!」 「您打中有什么意义啊!还有每年是什么意思啊!」 听见那道快活的声音,他心里涌起杀意。 「史塔德?」 「闭嘴蠢材。」 这里距离庆典的喧嚣稍微有段距离,贾吉纳闷的问句在巷子里回响,但一定立刻就会被群众的欢声盖过了。理应如此才对。 他正等待那道气息离开,却发现对方停下了脚步,史塔德露骨地表现出不服气的氛围。任谁看来他都是一副漠无感情的模样,但贾吉察觉了这层变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 「哎呀,果然是你!」 一个人影背对着太阳站在巷口,二人回头望去。顺带一提,利瑟尔还在默默挑着书。 「听见你的名字,我本来还怀疑了一下,看来你也在享受这场庆典嘛!」 「现在非值班时间请不要跟我说话。」 「哎呀,你有没有看见刚刚的游行队伍?真是的,那个国家总是这么懂得炒热气氛!」 「现在非值班时间请不要跟我说话。」 面对史塔德冰冷的眼神,戴着面具遮住半张脸的雷伊毫不丧气,兀自露出快活的笑容。晚一步追上来的某正经八百宪兵长见状,气愤难当地骂他无礼,反应恰好与雷伊相反。但雷伊劝住他,说在庆典上是不讲身份的。 「史塔德……那个人是公会的相关人士吗?」 如果是公会的人,史塔德未免太冷淡了……不过他平常的态度就是这样嘛。贾吉觉得合情合理,于是悄悄问史塔德。看他刻意站在挡住利瑟尔的位置,贾吉有点在意。 「他是宪兵的顶头上司。」 「哦……那就是宪兵总长啰,原来你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呀。」 「我说他是宪兵总长上面的人蠢材。」 「上面……?」 贾吉纳闷地咕哝道。宪兵里头应该没有比宪兵总长更高的位阶才对。 如果有,那指的就是全权负责管辖宪兵的贵族—— 「……、……、……」 好可怕。 贾吉缩起修长的身子,跑到利瑟尔身边蹲了下来。他勉强把声音憋在嘴里没有求救,是因为不想打扰利瑟尔挑书,也因为他知道史塔德不想让对方发现利瑟尔的身影。 看样子那位贵族应该不是敌人,但假如情况允许,贾吉也不想让他们见面。现在,利瑟尔是在陪他们逛庆典呀。 「啊……咦……」 一只手抚上贾吉的脸颊。利瑟尔的视线牢牢盯着书本,下意识将手伸了过来。 指背安抚似地抚过他的下巴,指尖轻触脸庞像要将他拉近自己,温柔地沿着脸颊抚摸。虽然害羞,但贾吉没有避开,只觉得看不见平时笔直望着自己的甜美眼瞳有点落寞。 「哎呀,真令人羡慕!」 「——!」 下一秒,贾吉的肩膀猛力抖了一下。他戒慎恐惧地抬头一看,只见雷伊站在史塔德身前,探头看着这里。看来还是藏不住利瑟尔。 史塔德睥睨着他,仿佛在说「你长那么高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自己怎么可能光明正大挡在贵族面前呢,拜托别强人所难了。那双眼睛冷得像冰,恐怕带有迁怒的成分。 「嗯,我就买这六本。」 这时,利瑟尔心满意足的嗓音在巷子里响起。 他接过书本,收进腰包,然后站起身来。利瑟尔面带微笑,低头看向贾吉,摸了摸那头难得位于视线下方的蓬松头发。贾吉本来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利瑟尔和雷伊,在利瑟尔的指尖敦促之下,也终于站起身来。 「久等了,子爵阁下。」 「不会,没关系的!」 看见史塔德走过来,利瑟尔也褒奖似地摸摸他的脸颊,然后才对上雷伊的眼神。动作明确表示出他以身边的二人为优先,更胜于身为贵族的雷伊。 雷伊有趣地笑着回应他的暗示。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请别介意。」 利瑟尔自己不觉得打扰,但同行的史塔德他们一定不这么想。既然如此,他就不会随便回答「一点也不打扰」,利瑟尔绝不会看轻与他们共度的时间。 雷伊正确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我们该走了快走吧。」 「哎呀,别这么说嘛。其实我有一点事情想拜托利瑟尔阁下。」 史塔德露骨地催促利瑟尔离开,雷伊却出言挽留。听见他这么说,两位年轻人都投以警戒的目光,雷伊则举起双手,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利瑟尔也直率地接受了他的说法。雷伊不可能为了拜托他一件事,就乔装来到市井之间,想必只是因为难得在微服出游的时候碰面,所以才一时兴起吧。在他身后待命的宪兵长此刻正不敢置信地看着雷伊,一副「我没听说过这件事」的表情,就是最好的佐证。 「是什么事情呢?」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希望各位让我炫耀你们的队伍!」 雷伊告诉他,典礼结束之后,在建国庆典的最后一天,王宫里将会举办一场宴会。 帕鲁特达尔的贵族,都会带着自己赏识的冒险者与宴。同行的冒险者全都是s或a阶级的人物,换句话说,这就是贵族炫耀「我身边有这么多实力高强的战士」的场合。对于许多贵族而言,冒险者和宝石没有两样,不过是点缀自己的装饰而已。 冒险者也只把贵族当作出手阔绰的好金主,所以彼此彼此。 「是这样呀,史塔德?」 「是的。参加宴会具有提升冒险者公会地位的作用,冒险者也有机会与其他贵族建立人脉,又能加深高阶队伍之间的合作关系,能带来许多益处。」 虽然拒绝上流阶级加入冒险者的行列,但对于冒险者公会而言,贵族可是大主顾。也许是公会长善于经营人脉的缘故,贵族与冒险者公会之间的关系绝对不算差。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露出惋惜的苦笑。 「但是很可惜,我们要参加可能有点困难。」 「咦,我看你不像是不擅长应付那种场合的人呀?」 「我的阶级只有d而已呀,出席高阶队伍云集的场合实在太惶恐了。」 对耶,利瑟尔大哥是d阶,贾吉眨眨眼睛。咦,我还以为早就升上a阶了呢,雷伊偏了偏头。宪兵长也带着晴天霹雳的表情,口中忙着确认:「d阶?咦,你说d阶?」嘀咕完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假咳几声掩饰。 而史塔德知道所有内情,当然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我倒是觉得差不多可以升上c阶了。」 「咦,不会太早吗?」 「升阶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都是由公会职员自行判断。升阶的前提当然是要有成绩,不过你完成的委托类型平均,数量也足够,我认为没有问题。」 大家都知道史塔德和利瑟尔交好,升阶速度太快一定难免启人疑窦。只是,史塔德 不会在这种判断中夹杂私情也是事实,没有必要在这时候看准这一点来找碴。 「那个……我也在公会听其他职员说过,说利瑟尔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要脱离低阶级……」 「我也听说,冒险者从阶级c才真正开始哦。」 是这样呀?利瑟尔听了点点头,雷伊见状哈哈笑出声来。接着,他闭上嘴,挑衅地扬起嘴角。 「如果我说d阶也无所谓呢?」 利瑟尔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感觉劫尔不太喜欢那种场合。」 「嗯,一刀呀……太可惜了,看来我只好放弃啰。不过,还是请你帮我转达一声吧。我可不打算带着你们以外的队伍出席宴会!」 他露出快活的笑容,挥挥手转身离开。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放弃呀……」贾吉朝着那道背影小声咕哝道,低头看向利瑟尔。 「(只要利瑟尔大哥出面拜托,劫尔大哥应该愿意出席吧……)」 即使撇开这点不谈,利瑟尔要说服他也是轻而易举。既然如此,就表示利瑟尔对宴会不感兴趣,或者利瑟尔自己不愿意出席。他不可能真的对那种场合感到惶恐,大概是兴趣缺缺吧,贾吉做出这个结论。 「不好意思,耽搁到你们的时间了。」 「不、不会的……!」 「请别介意。」 确认那头金发已经隐没在人潮当中,利瑟尔回头看向贾吉他们。 「我们出发前往广场吧。」 「好的。」 「我一直想看看舞台节目,好期待哦!」 「昨天我稍微看了一下,那时举办的是大胃王比赛哦。伊雷文半途闯入,夺得了优胜呢。」 他一根接一根啃着带骨肉,看起来快乐得不得了,劫尔也不禁无奈地说他真会吃。 「我、我还想逛逛平常比较少见的摊贩……」 「好呀,看到有兴趣的摊子要告诉我哦。」 「好、好的!」 不愧是道具商人。利瑟尔露出愉快的微笑,贾吉也用力点点头。 时间还非常充裕,之后应该还会看见几位使者的游行队伍,看来观众不会有空嫌无聊的。看到什么好东西的话我应该会买吧,这么说来厨具也有点旧了……贾吉正笑咪咪地这么说着,史塔德却在这时突然插嘴。 「你的钱包在刚刚那个摊位前面被摸走了,这样还有办法买东西吗蠢材?」 「你早点跟我讲啦!」 三人就这么玩了一整天。那天晚上,利瑟尔坐在劫尔房间的椅子上休息。 「后来找回来没?」 「贾吉用的好像是迷宫品,『被偷走会自动回到主人身边的钱包』。」 利瑟尔也从宝箱里开到过同样的东西。当时他想,这种功能真的有必要吗?没想到,这一次它立下了大功。尤其在庆典期间扒手也会变多,贾吉事先准备好这个钱包,可说是完美奏效。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劫尔一边擦拭濡湿的头发,回了他一句「那就好」。不过,还真亏利瑟尔没被扒手盯上,他坐到床铺上这么想道。想必是史塔德出手阻止了。 「所以呢,你觉得如何?子爵的邀约。」 「没兴趣。」 利瑟尔在晚上专程跑来劫尔房间,并不只是为了分享今天的趣事而已。 他按照雷伊的请求,来转达他的宴会邀约——美其名是冒险者交流宴会,实则是炫耀大会。听见劫尔拒绝得斩钉截铁,利瑟尔一点也不意外。 「你呢?」 「我也还好,只是有点想见识一下高阶队伍而已。」 大侵袭的时候虽然见过阶级a的队伍,不过他们恐怕还不足以接到贵族个人的委托。现在正值建国庆典,各地的人们纷纷聚集于此,也许可以见到从没见过的高阶队伍。利瑟尔也只有这点程度的兴趣而已。 豪华绚烂的会场、极致奢华的餐点,对于利瑟尔来说都不稀奇。 「只不过,让我意外的是……」 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话听得劫尔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伊雷文说他想去。」 「为什么……」 「他好像想见识一下宫廷料理,参观看看王宫内部之类的。」 「他自己潜进去不就得了?」 又不是办不到。劫尔边说边把毛巾扔到一边,用力叹了口气。 怎么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呢,利瑟尔面带微笑,凝神观察劫尔的神态。他果然很排斥……不,是嫌麻烦吗?他的反应和平时略有不同,是发自内心觉得麻烦。 「他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想把那群蠢贵族引以为傲的冒险者全宰到半死不活,践踏过后再好好嘲弄一番』。」 「那不是别去比较好?」 他不会真的说到做到,但感觉伊雷文还是会带着亲切讨喜的笑脸打断对方的鼻梁。 劫尔边想边拨乱自己的头发,散去水气。「那就这样啰。」利瑟尔站起身来,面向他这么说道。雷伊希望他转达邀约,这下已经转达完毕,他要快点去读今天买到的新书了。利瑟尔走向门口。 「我去不去都好,请你和伊雷文讨论决定吧。」 利瑟尔没有特别想出席,但也不至于无论如何都不想去。 最后,他决定采取中立的立场。目送利瑟尔泰然自若地走出房间,劫尔响亮地咋舌一声。贵族太麻烦了。一刀的名气过于响亮,一想到那种观看珍禽异兽的视线将会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就由衷感到厌烦。 他也不赞成利瑟尔出席。那家伙不可能不受人瞩目,他以前明明说不打算特别经营贵族的人脉,真是太宠年轻人了。利瑟尔这么说也不是讨厌贵族,只是因为没有什么新鲜感而已。 「啊……麻烦死了。」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莫名其妙跑来找碴。 但是让利瑟尔知道这件事,又有点令他恼火。伊雷文明天一定会露骨地吵着说「我想去、我想去」,劫尔开始思考明天该怎么打发他了。 49 伊雷文穿上庆典服饰,戴上平常不戴的面具,轻松自在地坐到舒适的高级座椅上。这里为什么会设置这种高级得足以匹敌王宫的椅子?因为聚集在此的人们,都是平时习于使用高级品的身份。 黑市拍卖会。这些拍卖会在王都的暗处揭幕,带动的金流远超过台面上的交易。这里是入夜之后绅士淑女的社交场所,光是进场就必须缴交庞大的费用,伊雷文坐在这里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下一件拍卖品是迷宫画作,鲜明描绘了迷宫内发生悲剧的瞬间……画中人杀死的不是魔物,而是另一个人。我们从金币十五枚起标。」 「二十枚。」 「二十三枚!」 建国庆典乃是国家的重大活动,对于黑市拍卖会也造成了影响。这时候出现在舞台上的商品比平时更加珍贵,来自其他国家的竞标者也不少。平常在寂静中进行的拍卖会,只有这段时间充满了兴奋浮躁的氛围。 伊雷文靠在扶手上撑着脸颊,望着众人争相竞标的模样,又打了个大呵欠。 「大哥也真顽固。」 他回想起昨天的事。那可是绝大多数冒险者从来没想过要拒绝的宴会,劫尔却果断回绝了。伊雷文尝试吵着说「我要去、我要去」,但只是白费工夫。 他为什么这么不想参加?不对,理由根本无所谓。即使是自己能接受的理由,伊雷文也不会为此打消参加宴会的念头。 「不管威逼利诱还是操弄情报都没法控制的人,真的是很麻烦欸。」 「哎,首领就是为了控制他才到这里来的嘛。」 在伊雷文身边,被强制与他同行的一位精锐盗贼兴味索然地这么回道。 平时遮住眼睛的刘海往上梳拢,但他和伊雷文一样戴着面具,遮住了理应露出的双眼。要是过度忽视伊雷文的抱怨,胸口恐怕会惨遭肘击,所以为了自保,他不会忘记适时给予答复。 「下一件拍卖品,是以独一无二闻名的迷宫书。这是一本对话集,记录了冒险者们失去性命的瞬间……恐惧、惨叫、绝望,又或者怀着无法放弃的希望,请各位嘉宾好好品味他们命运凋零的过程吧。」 「太弱啦。」 书籍登场了,这是他此行的目标,伊雷文的不满却溢于言表。 没错,控制劫尔只需要一本书,一本极品的书。归根究底,从劫尔下手根本搞错了对象。伊雷文对付他的有效手段太少,而且他心意已决,无论旁人怎么说都不会妥协。 既然如此,只要找个能让他妥协的人,说服那人帮忙就好。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人可以办到这件事。 「首领去撒娇求情一下就好了吧?」 「他很清楚宣告中立了啊,而且如果有人真的不想去,他也不会强迫,老实说大哥没有利用这一点真是帮大忙啦。」 假如劫尔搬出「嫌麻烦」以外的理由,说他真的不想去,利瑟尔会二话不说放弃参加宴会。不过既然劫尔没有这么做,只要伊雷文主张参加,天秤两端的平衡就得以成立。 「拿书利诱他一定是马上奏效啦,但随随便便的书应该也没法打动他……」 要怎么让利瑟尔向参加派靠拢呢?理论上很简单,如果他选择中立是因为去不去都无所谓,那么只要为他准备参加宴会可以获得的明确利益就解决了。 「呃,他看起来确实是很喜欢书啦……但有到可以拿来当王牌的程度吗?」 「有。」 伊雷文说得斩钉截铁。 这无疑是一种贿赂,但也是他现在想得到最有效的方法了。既然如此,伊雷文做事从来不在乎手段。当天他就取得了黑市拍卖会上推出珍稀典籍的情报,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敏捷的行动力算是他的特长吧。 「只是,什么书才足以打动中立的队长啊……书的价值我又不懂。」 伊雷文对书没兴趣。他偶尔会探头看看利瑟尔在读什么,但从来不觉得有趣。而且利瑟尔偏好的书籍种类广泛,难以推断他的喜好。 「只要稀有不就够了?」 「要是那么简单,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各种性质恶劣、另有隐情的拍卖品,在伊雷文眼前一样接一样售出。 得标者当中,也有个被伊雷文耍弄过一番的贵族少爷。看他意气风发参加竞标的样子,还真不懂得记取教训,伊雷文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副模样。这次也出价挑衅他一下吧?这念头一瞬间闪过伊雷文脑海,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收藏家感觉很方便喔。」 伊雷文扫视了那些不断抬高价码的竞标者一圈,冷笑一声。 「要是到最后都没适合的,去拿他们的书来用也是可行。」 「帕鲁特达这边没听说过专门收藏书籍的人欸。」 「只要收藏了几件,里面也会有好货吧。」 在场的竞标者当中,又有多少真正热爱珍品的人? 像雷伊那样知道收藏品真正的价值,发自内心欣赏它的人想必属于少数。大多数人只能以标示金额衡量拍卖品的价值,他们自豪的不是珍品本身,而是觉得花费的那些金币提升了自己的价值。 虽然也要看运气,但这些人的宅邸一定充满了珍稀商品吧。 「不是啦,这样不会被骂吗?」 「只要说是你们擅自干的就好啦,我只是偶然发现。」 这段对话已经习以为常,精锐盗贼干脆地接受了他的说法。他在意的只有一点:这种借口对利瑟尔管用吗? 伊雷文认为没有问题。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拥有贵族身份,不太可能染指不正当行为。但是来到这个世界生活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欲望颇为坦白,只要与自己和身边的人无关,无论不法行为还是犯罪他都会一笑置之,想要的东西也会不择手段弄到手。 「他大概会装作没注意到吧。」 换句话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在伊雷文心目中,只要不被他骂就无所谓。 「而且,你们不是还收到奖赏了吗?」 「……是啦。」 魔物大侵袭的时候,精锐盗贼们在暗处中奔走,大显身手,利瑟尔不可能不给予任何回报。 正当的成果,就应该获得正当的报酬。在回到王都的路上,利瑟尔找了个时机,向精锐们提出两种奖励供他们选择。 第一个是休假。只要伊雷文心血来潮,总是唐突地使唤精锐盗贼,又唐突地丢下他们不管,休假的奖励就是给予他们一段自由受到保障的时间。虽然普通,但还满令人高兴的。另一个则是—— 『只限一次,不论你们做出多么罪大恶极的坏事,我都会允许。』 利瑟尔口中说出这种话,整个人看起来却高洁一如既往,笑意不禁涌上他的喉头。 精锐盗贼隶属于伊雷文,并不是利瑟尔的手下。但是,只要伊雷文还追随着利瑟尔,精锐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明目张胆地为所欲为。万一传出覆灭的佛克烫盗贼团重出江湖的谣言,先前费尽苦心清算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我们是没什么不满啦。」 精锐盗贼们并没有因此感到绑手绑脚。他们只是不再以组织身份集体行动,个人仍然像从前一样,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嗯……过这么久,感觉终于能放松一下啦。」 精锐掩住面具底下露出来的嘴角,发自内心笑了。 「真期待。」 对于他们而言,那就像建国庆典一样。 他们对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满,但那就像一大节庆一样,是一种娱乐。一群没有社会性可言的人物集体引发的一出惨剧,而利瑟尔会允许这场灾殃发生,视情况还会帮忙安排相关事宜。 「话是这样讲,不过还真想不到……」 「啊?」 精锐突然抬起头这么说,刚才他脸上扭曲的笑容没有留下半点余韵。伊雷文看也没看他一眼。 「首领,你不觉得吗?那种人竟然有办法理解我们想要什么东西……」 「毕竟你们都是群疯子嘛。」 「太过分啦。」 但精锐盗贼没有否认。 听了这句话,精锐之中也有些人会否认吧。他们也许会发自内心感到纳闷,会说自己只是正常人。他们夺取他人的东西会感到喜悦,朝着惨叫窜逃的人们背后砍上一刀会感到愉悦,无法理解正当金钱往来的意义。有如和煦日光般的和平,看在他们眼中只是舞台上的喜剧,但他们仍然会光明正大地坚称自己是正常人。 「大侵袭的时候我们也只在背后行动嘛,来干一票大的 也不错。」 「之前你们不是在拷问抓来的家伙吗,那是怎样?」 「喔,那个喔。我们看他好像是情报贩子,在打听首领你们的情报,所以保险起见啦。结果只是个想靠那些消息捞一笔的杂碎。」 「是喔。」伊雷文点点头,他完全不感兴趣。 即使哪个精锐盗贼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被人抓到狐狸尾巴,那种弱者在这个圈子早就死透了。万一状况可能危害到自己,把罪魁祸首杀了就一了百了;要是精锐盗贼做的事情对自己有利,那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也无妨。 「不过,书还是在这里标到最省事啦。」伊雷文说。 「是啊。」 二人就这么看着拍卖会进行下去。 如果可以,最好能找到利瑟尔特别想要的那种书。市面上鲜少出现,别处也无法取得,不能用其他东西取代,现在没到手就再也无缘的书籍最理想了。 真的有那种书吗?就连伊雷文自己也半信半疑。随着拍卖会逐渐接近尾声,他也开始思考其他手段了。就在这时—— 「这本书籍的内容,就连是文字还是绘画都无法判断。某位商人留下这是古代民族文字的说法之后,就断绝了音信。有个学者说这是失传的禁忌魔法,随后却发狂自杀。也有人说,这些错综复杂的文字列其实是暗号……流出这个说法的人,现在恐怕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本黑色装帧的书籍出现了。 「这是一本谁也无法解读的典籍,可以保证的只有它数百、数千年的历史……如果不爱惜自己的小命,不妨标下这本书试试看吧。我们从金币三十枚起标。」 「宾果!我出两百枚!」 伊雷文确信自己的胜利,响彻会场的嗓音中饱含愉悦。看来约好的奖赏要往后延了,精锐耸耸肩。 建国庆典第四天,这是王城中举办庆祝典礼的日子。 城堡散发出魔力的光辉,庄严却明朗的音乐响彻整个王都,勾起群众欢快的气氛。即使无法参加光彩夺目的典礼,国民庆祝的情绪仍然相当高昂。 这一天还待在房间里默默读书的人,大概只有利瑟尔了。趁着这次的庆典,他一口气增加了手边的藏书量,此时正笑逐颜开地翻阅书本。在全然寂静的环境里读书自然很好,不过外头传来的热闹喧嚣也不错,反而能集中注意力。 「为什么不行啦——」 这房间里还待着另一个人,他面朝椅背,坐在拖来的椅子上,嘟着嘴这么说道。 「不是说过了吗,我保持中立呀。」 「说是说过没错啦……」 「我不会只偏袒你一个人的。」 伊雷文赌气似地将下巴搁到椅背上。 在他眼中,利瑟尔平时大都会听从他任性的要求,尽管劫尔总是说利瑟尔太宠他,利瑟尔还是一样容许他的行为。当然,身为队伍一员该纠正的地方还是会被纠正,但实在纠正得太不着痕迹,伊雷文从来不觉得反感。 换言之,他总觉得自己的意见永远都会获得采纳,这次利瑟尔却回绝了,所以他才闹起了别扭。 「那就不要管大哥了嘛,我跟队长自己去不就好了?」 「那我们就只是『普通的c阶队伍』而已了,会让子爵蒙羞哟。」 老实说,即使只有他们俩出席,雷伊应该也会热烈欢迎。但一刀在场与否,意义还是截然不同,周遭想必也会怀疑利瑟尔他们巴结一刀、其实跟一刀不合,或是质问他们为什么一刀没有出席吧。 他们和雷伊都不会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动怒,但麻烦事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啊,假如成功说服劫尔的话,你们两人自己去也不错呀?」 「哇靠,尴尬欸……」 「那样比较能营造出战士的氛围吧。」 看见伊雷文脸颊抽筋,利瑟尔被逗笑了。劫尔和伊雷文处得并不差,除了利瑟尔以外,他们应该是彼此说过最多话的人吧。 「劫尔应该会负责好好应对的。」 「我才不要咧……队长,你是认真不想去喔?」 「如果你们要参加的话,我也会一起去呀。请你努力说服他吧。」 「我就是无法说服他嘛。」看着那道沉稳的微笑,伊雷文垂下肩膀。 先前,他还在跟劫尔比试的时候提出交易条件,只要伊雷文打中他一击就要参加,劫尔勉强点了头。结果,不论是精锐盗贼们团团包围的弓箭,还是伊雷文趁隙发动的斩击,全都被他挡了下来。 「如果想吃宫廷料理的话,拜托贾吉做给你吃就好了呀。」 话中透露这次八成无法成行的意味,利瑟尔的视线又落到手中的书本上。尽管伊雷文平时总是任性地将周遭耍得团团转,这次也明白情势对自己不利。 这个话题本来就要这么结束了。 「下次我会帮你拜托他的,到时候——」 「锵锵!」 伊雷文秀出一本书,打断了利瑟尔的话。 利瑟尔闭上嘴,目光扫过那本书。封面上的几何学图样看起来像是书名,书本看起来相当老旧,但是一点也没有风化。确认了这一点,利瑟尔「啪搭」一声阖上手边摊开的书本。 「(上钩啦!)」 伊雷文正中下怀地吊起唇角。刚才利瑟尔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偏心,本来还担心拿书诱惑他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不过看来相当有效,有效到令人惊艳的地步。书痴万岁,伊雷文在心里比了个胜利姿势。 「我已经找贾吉鉴定过啰,这个绝对是超级久远的古代书。我是不知道里面写什么啦,但它的宣传标语是『禁忌的魔法』喔。」 贾吉鉴定过了,所以一定不会错。以它的年代,这本书应该已经风化到看了都不敢贸然拿起来的地步才对,现在却还保存得如此完整,可见那个宣传一定也不假。效果持续数百、数千年的魔法,以现今的魔法技术不可能办到。 「怎么样啊?」 伊雷文偏了偏头,将古书翻到背面,他那一头鲜艳的红发随之摆动。封底的右下角草草画着某种像是签名的图样,看起来不像图形也不像文字。 利瑟尔盯着它凝视了几秒。果然还是不行吗……伊雷文才刚这么想—— 「身为冒险者,拒绝贵族大人的邀约实在不是上策。」 「对吧对吧——!」 大获全胜。书痴万岁,书痴最棒了,哪天这个人说不定会为书毁了一个国家咧。伊雷文边想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指尖极其愉快地滴溜溜转着那本书。 「那么……」 「不行哟!」 利瑟尔才刚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伊雷文手一晃,灵巧地移开那本书。顺利参加宴会之前,他是不会把书交给他的。虽然不觉得利瑟尔会反悔,但还得让他加把劲说服那个难以攻陷的家伙才行。 看见利瑟尔惋惜的模样,他总觉得心里涌起了一股原本没有的罪恶感,不过这时候他没有妥协。 「话虽如此,要说动那个状态下的劫尔感觉很困难呢。」 「咦——队长出马的话易如反掌啦!」 「也不能这么说吧。」利瑟尔的指尖抚过手边那本书,好像要斩断自己对古书的留恋一样。 从相遇到正式组队足足花了一个月,劫尔是他慎重经营这么长一段时间才留下来的人。反过来说,假如没有做到这个地步,他是不可能跟劫尔组成队伍的。 竟然说自己能轻易改变劫尔的意愿,讲得还真轻松,利瑟尔露出苦笑。 「既然想要那本书,我会努力看看的。」 「期待你的好消息啦!我想看看城堡里面长什么样子,好期待喔——」 伊雷文比任何参加宴会的冒险者都还要阴险狠毒,却说出了比谁都单纯天真的话,利瑟尔听了微微一笑。想打断冒险者的鼻梁、想吃宫廷料理都是他的真心话,不过说到底,伊雷文想参加宴会只是单纯因为好奇吧。 「反正最糟的状况,只要说我打算和伊雷文两个人参加,劫尔就会跟来了吧。」 「队长,你这方法好暴力喔。」 「所以这是不得已才用的最后手段呀。」 看见利瑟尔沉稳的态度,虽然自己是始作俑者,伊雷文还是忍不住有点同情劫尔。 持续一周的建国庆典,也只剩下明天最后一天了。 王宫的典礼是在庆典期间正好过半的第四天举行,冒险者招待宴会则是在最后一天,第七天。今天是庆典第六天,伊雷文算准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来到利瑟尔他们下榻的旅店 。在房客三三两两的旅店餐厅,他看见了陌生的情景。 「所以说,各位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拖到最后才讲!」 以前差点在旅店跟伊雷文打起来的那位正经八百宪兵长,不晓得为什么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正跟利瑟尔他们抱怨着什么。你以为你哪根葱啊?伊雷文看了虽然不爽,但利瑟尔他们不着痕迹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看在二人的分上,伊雷文也没跟他斗,只是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顺便赏了他后膝窝一击。 「——你做什么!」 「吵死了。不说这个了啦,队长,结果如……」 劫尔凶神恶煞的脸摆出更加凶恶的表情,一张活脱是犯罪者的脸转向这里。 「啊,伊雷文。我顺利说服他啰。」 「你确定?」 劫尔内心的不悦和不甘愿全部写在脸上,被说服的人怎么可能这副表情啊,伊雷文不由得仔细确认了一下。按照利瑟尔的说法,他应该没有使用最后手段才对。 不过劫尔没有抱怨,只是闭着嘴不说话,看来他确实答应要参加宴会了。那就好,伊雷文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竟敢收买他。」 「哎呀,这就是所谓最理想的手段吧?你都说我越来越像队长啦,当然要用点脑子嘛!」 「手法真卑鄙。」 劫尔叹了口气说道。伊雷文嘴上跟他道了声歉,接着瞄了宪兵长一眼。 看来关于出席宴会一事,这家伙带来了雷伊的答复。听说利瑟尔是在昨天表达参加意愿的,这就是宪兵长像老妈子一样碎碎念的原因吧。 「不过,子爵阁下的邀约本身也满突然的呀。」 「这、这真是不好意思……」 「我也花了一些时间努力说服劫尔嘛。」 「谢谢队长!」 雷伊提出希望利瑟尔参加宴会的时候,宪兵长也在场。「说得也是,这确实不是立刻能够随口答复的问题……」看来他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宪兵长就这么带着无法释怀的表情,转达了必要事项,达成这项原本的目的之后便离开了旅店。 「口信的内容比我想象中还要简单呢。」 这样好吗?利瑟尔目送宪兵长离开,偏着头说道。 雷伊带来的口信中,只提到两件事:一是明天他会派人前来迎接,二是他们会先抵达雷伊的宅邸,然后在那里换乘另一辆马车前往王城,就这样。只有阶级a以上的高阶冒险者,才能在公会指导下学习应对权贵的礼仪规矩,雷伊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是说啊,最危险的应该就我了吧?」 伊雷文导出和利瑟尔同样的疑问,只见他一屁股坐到空下来的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开口。 「队长这方面根本不用担心啊,大哥也算是……嗯,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动作又不粗鲁。这种事我没啥自信欸。」 「我想,只要雷伊子爵不介意,你也不需要太在乎礼仪问题。不过……」 说起来,贵族们是为了一睹冒险者的英姿,才参与这场宴会的。 即使礼仪不够完备,那也很有冒险者的风格,贵族们也不会期待冒险者展现完美的应对礼仪吧。只要别太粗鲁难看,应该没有大碍。 「嗯……」利瑟尔沉吟着看向劫尔,感觉他不太需要担心。眼见劫尔转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诧异,利瑟尔回以一笑,又重新转向伊雷文。 「我想,你应该维持原样就好。」 「也是啦,叫我改我也改不掉。」 「虽然罕见的态度难免引人注目,但是临时恶补出来的礼仪,反而会显得更加笨拙……而且你很有亲和力,一定可以吸引女性宠爱的。」 「女人?」 为什么提到这个?伊雷文一脸纳闷,利瑟尔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像说悄悄话似地说道: 「会场上一定有渴望刺激的淑女,请好好拉拢她们替你撑腰吧。」 伊雷文听了吊起唇角,利瑟尔则不忘补上一句:「禁止带出场哦。」「那是要怎样玩啦?」伊雷文一脸扫兴。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忍心让雷伊子爵丢脸。伊雷文,你的食量很大,我就稍微指导你一些饮食相关的规矩吧。」 「嗄!」 「自作孽。」 劫尔嗤笑一声,目送利瑟尔将伊雷文强制带回房间。 餐厅里剩下他一个人,劫尔开始思索明天的事。他想尽可能回避的人物究竟会不会现身?与其说想回避,倒不如说是不想让他们见到那个人。利瑟尔和伊雷文知道内情会作何反应,实在太容易想象了。 想到届时的情形,劫尔咋舌一声,站起身来。累积的怨气还是透过打斗发泄最好,他盘算着该去狩猎哪一座迷宫的头目,穿过餐厅的门扉。 「要是被那两个家伙知道了,他们绝对——」 他口中低喃的话语,消散在建国庆典的喧嚣当中。 50 建国庆典进入最后一天,热闹的气氛当中掺杂了一点寂寥。 但人们为了挥去这股寂寥,反而更努力炒热气氛也是事实。在这样的庆典氛围当中,利瑟尔一行人按照宪兵长的口信,搭上来到旅店迎接的马车,往雷伊的宅邸进发。为了避开人潮,路途花费的时间比平常多了一些,最后顺利抵达了雷伊的宅邸。 「嗨,你们来得正好,这样也不枉费我特地邀请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身穿正式礼服的雷伊本人。 「感谢子爵阁下邀约。我们只是c阶队伍,您带我们与会真的好吗?」 「不带你们参加就没有意义了。」 从利瑟尔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他原本觉得去不去都无所谓。真不简单,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都决定出席了,表现得再怎么不悦都没用。已经答应的事情他不会反悔,所以过去的事他也不放在心上。 「哇喔,闪亮亮欸……」 利瑟尔正在和雷伊谈话,站在劫尔身边的伊雷文忽然小声说道。看见他盯着雷伊瞧,劫尔也点头附和。 该说真不愧是贵族的打扮吗?雷伊这个人本身的气质十分华贵,穿着平时的服装已经足够耀眼了,但他今天的光彩又远比平时更灿烂夺目。即使如此,他的光芒并不刺眼,姿态显得优雅高贵,这正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衣着所带来的效果。 「话说回来,我们穿这样就可以了喔?」 「谁知道。」 三人和平常一样,穿着一身冒险者装备。反正我们是以冒险者的身份参加,这种打扮正好呀,利瑟尔带着温煦的笑容这么主张。 他们本来猜测,万一有必要换装,雷伊应该会准备才对。结果究竟如何呢?二人边说边看向那里。听见他们的对话,雷伊也望过来打量他们,然后点了点头。 「嗯,也有些贵族会帮冒险者打扮,不过我可拿不出比你们那身衣服还要高级的服饰。」 「你……您看得出来喔?」 「我好歹也算是懂得鉴别珍品的人,这是当然!」 雷伊快活地笑了,不愧是众人公认的迷宫品收集家。 顺带一提,伊雷文的半套敬语是昨天利瑟尔的礼仪指导成果。劫尔也完全不打算用敬语说话,不过他很清楚哪些场合必须表示敬意。非不得已的时候,他会选择坚守沉默,用简单暴力的方式避免开口。 「不过,我们的衣着实在没有什么宴会气氛。」 「还有个全身黑的嘛。」 「啰嗦。」 「不会呀,有很多冒险者会以平时的打扮出席,也有贵族想看这种打扮。啊,不过……」 雷伊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 「武器还是只能请你们放弃带进场啰。」 会场再怎么说都是王宫内部,不太可能开放一般人带武器进城。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让淑女看见杀戮用的武器太血腥了。利瑟尔他们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因此没有抗议。 但是,不服气的事还是不服气。劫尔一脸嫌恶,伊雷文则开始思考偷藏武器带进场的方法,雷伊见状,朝着他们意有所指地一笑。 「没错,越高阶的冒险者越不愿意放下武器。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放在空间魔法里就没问题……哎呀,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 雷伊只说到这里,便转过身去。「话说回来,利瑟尔阁下,我有没有跟你介绍过那幅画呀?」言下之意,是叫他们趁现在把武器藏好吧。利瑟尔一边回话,一边瞄向二人,看见他们手脚俐落地将熟悉的武器收进各自的腰包里。 「对了,时间上没问题吗?」 「哦,当然没问题!这场宴会是特例,不论爵位高低,与冒险者共同出席的贵族都会安排在最后才介绍。」 雷伊转身望向这里,打趣地笑了,态度毫不心虚。 「不过,昨天一说我要带你们参加,果然被他们抱怨怎么不早点讲了!」 这可是国家主办的宴会,招待的贵宾早在建国庆典开始之前就已经拍板定案。之所以能够临时改变安排,靠的是雷伊的面子,还有一刀的名气吧。 孤高的b阶冒险者,连s阶的高手都被他踩在脚下,凡是通晓冒险者生态的人,无不听过一刀的名号。听说这号人物要首度在公开场合现身,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自然都能够通融。虽然大多数人还是半信半疑,认为传闻都经过夸大就是了。 「……怎么了?」 「没什么呀。」 视线的另一端,劫尔诧异地蹙起眉头,利瑟尔朝他粲然一笑。 在他身边,雷伊和伊雷文正在进行表面上友好的对话。雷伊还是老样子,站得离别人很近。伊雷文和他一样,个人空间比较狭窄,此刻却稍微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应该是不擅长应付雷伊的关系。初次见面的时候,伊雷文看见了雷伊对迷宫品热烈过头的爱,现在好像还没有忘记当时那一幕的冲击。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问你们。」 「什么事?」 雷伊忽然转向利瑟尔。 「进入会场的时候,司仪会向全场介绍参加者的名字,惯例上冒险者是以队伍名称介绍。」 他说,因为提及利瑟尔一行人的时候不说队伍名称也知道是谁,所以他忘了这件事。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队名呀?」 听见这句话,利瑟尔眨眨眼睛看向劫尔,劫尔则不悦地皱起脸,抬了抬下颚催促伊雷文回答。伊雷文愣愣地张大嘴巴,目光就这么飘向斜上方,想了几秒。 「……『队长和红红黑黑的伙伴们』?」 「烂透了。」 「这实在有点……」 「还不是你们把难题丢给我!」 这队名隐约带着一种丧尸系的血腥味。 想起伊雷文原本打算将盗贼团取名为「forked tongue(双岔蛇信)」,确实看得出他不擅长取名字。虽然是随便想的,这名字也未免太直接了。 「我本来以为伊雷文是我们之中最擅长取名的人呢,真意外。」 「那队长你自己取啊!」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队伍名称这种东西……」 老实说,他还以为只有故事里才会出现这种队名。 回想起来,在公会里好像也偶尔听过类似队名的词汇,他一直以为那是装备名称或人名。劫尔说,队名虽然不是必须,但是组成固定队伍的人有个名称比较方便。 「这种名称还是简明易懂最好吧?」 利瑟尔认真思考。为了识别人数众多的冒险者,取个队伍名称确实有助于提升效率,尤其指名委托的时候更是如此。既然如此,就以这个队伍目前最广为人知的特征为主,取个简单的称呼,又能与其他队伍区别…… 「『一刀+其他』之类的?」 「队长,你看书都没在看诗集的喔?」 「啊,这个名称太长了吗?」 「重点不是那个。」劫尔也说。 利瑟尔的取名品味也半斤八两。伊雷文知道自己取的名称不怎么样,但利瑟尔却隐约散发出一股自信,实在没救了。队名可是冒险者的浪漫,一味崇尚效率就会造成这种悲剧。 「那劫尔有什么想法吗?」 我还觉得这个队名不错呢,利瑟尔一副有点纳闷的样子,和伊雷文一起看向最后的希望。他们的队名还有救吗?顺带一提,雷伊在旁边听着这段对话,毫不掩饰脸上看好戏的表情。 「嗯……」 「『某某队』之类的名称应该不错吧?」 「啥,太古板了吧!但是耍帅耍过头也有点那个喔……」 劫尔凶神恶煞的脸板起一副更加凶恶的表情,双臂环胸,没想到他想得还满认真的。听见利瑟尔和伊雷文从旁插嘴,他随便点点头回应,接着灵光乍现似地抬起脸。 「『三人队』。」 太烂了。劫尔才刚说完,便冷静否决了自己的提案,另外二人听了也点点头。 三人干脆放弃取队名了,继续想下去也看不见光明的未来。 「哎呀,队伍名称也不是非取不可,各位不必介意!」 雷伊带着闪亮耀眼的笑容帮他们缓颊。有这么惨吗?他们在心里喃喃自语。不,应该就是这么惨吧。 「这方面沙德说不定很擅长哦。听说很多商人为了讨个吉利,会请他帮忙取店名,而且他好像也满认真取名字的。」 「这么说来,伯爵不会出席这场宴会呀……不过,感觉他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看起来不像是觉得这种宴会有必要的人啊。」劫尔说 。 「你们说得没错,那家伙只说了一句『我没空』,岂止是宴会,就连典礼都没有参加呢。」 建国纪念典礼是国家最重要的活动之一,身为贵族竟然不出席,弄个不好是会遭到严惩的。 只不过沙德的情况特殊,他本来就不在领民面前露面,因此至今一直都允许他不必出席这种场合。毕竟商业国领主的定位相当特殊,必须负责管理全国大部分的物流运输,如果出席会妨碍到物流相关的业务,那就不必勉强了。因此,沙德的作风虽然招致旁人反感,但从来不曾受罚。 「但是先前大侵袭的时候,他在民众面前现身的消息,也已经传到王都这里来了。」雷伊说。 「那他这次不就一定得参加?」 「那家伙当然说他忙着处理大侵袭的善后事宜,没空参加啰。」 上次大侵袭造成的混乱,确实还没有完全平息。 以国家的立场,也希望商业国尽速恢复运作,因此允许他这次不必到场。话虽如此,按照沙德的作风,下一次他还是会找到其他缺席的借口,以商业国的工作为优先吧。 「该怎么说呢,伯爵就像是贵族界的坏孩子呢。」 「那家伙都已经是平民出身了,还招惹更多反感做什么……」 「明明超爱工作却是坏孩子喔,太好笑啦!」 「他也差不多该找个结婚对象了,一味热衷工作也是个问题呀!」 四个人趁着本人不在大肆说着闲话,沙德现在是不是在打喷嚏呢?不对,折断了笔尖、正在咋舌还比较有可能。 「雷伊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啊,说得也是。好,那我们出发吧!」 站在玄关聊得正起兴的四个人,在年迈执事的引导下搭上马车。这是货真价实的贵族马车,豪华绚烂,完全不是为了长途旅行而打造。 马车的目的地,是他们平常不可能涉足的王城,只有在这一天允许冒险者踏入。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好好享受吧,利瑟尔踏上车厢的阶梯。 此刻,宴会会场已经冠盖云集。 但其中一位冒险者也没有,因为他们接下来才要与同行的贵族一同进入会场。实际上带着冒险者随行的贵族不到一成,因此在场的大多数贵族都只是来看热闹的。 第一次见到冒险者的人满心好奇,习惯与冒险者打交道的人开始猜测与会的新面孔是谁,想要建立人脉的贵族,则期待找到优秀的战士。众人各有目的,与身边的人各自交谈。 他们的对话当中,免不了要提到一刀。明明前一天才确定参加,一刀的消息却已经传了开来,毕竟不是特别保密的情报,这也难怪。提到一刀之后,话题往往会接着聊到雷伊究竟是透过什么管道跟一刀搭上线的。 接着,冒险者开始进入会场了。 司仪会先宣布同行贵族的名字,接着念出冒险者的队伍名称和阶级。踏进会场的冒险者几乎都是阶级a,a可以说是实质上的最高阶级。阶级s实属凤毛麟角,一个国家里有一组s阶冒险者落脚就算相当幸运了。 能够升上阶级s的人数就是如此稀少。他们是万中选一的冒险者,即使完美达成委托也不足以达到那种境界。正因如此,宣布阶级s冒险者进场的时候,会场甚至响起一片欢呼声。已经进场的冒险者们也不知道竟然有s阶前来,稀罕地盯着他们看。看这时间点,s阶的队伍应该是配合建国庆典或宴会来到王都的吧。 「下一组贵宾是……」 贵族们原本目不转睛地看着s阶冒险者的英姿,听见这句话,人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司仪朗声念出雷伊的名字——这场宴会最受期待的人物要登场了。 不过,会场的贵族们刚刚才亲眼见到阶级s的冒险者,实在不相信有什么人可以单枪匹马压过他们的气场,于是半信半疑地等待他们入场的瞬间。 叩、叩,坚硬的靴底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在这略显吵杂的空间当中,那道脚步声却响亮得不可思议。 首先现身的,当然是身为代表人的雷伊了。尽管已经有点年纪,他快活的笑容仍然毫不褪色,洋溢着亲切自信的色彩,难怪想嫁给他当继室的女性多不胜数。雷伊的爵位绝不算特别高,但由于他的人格特质使然,在场对他表示欢迎的人相当多。 「雷伊!」 「你好呀,三天不见了!」 这次是比较轻松的宴会,不必按照固定顺序向贵宾致意,因此雷伊一听见熟人的招呼,便扬起一只手走向对方。 随着脚步前进,他身后出现的那三位冒险者,牢牢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哇,食物看起来好好吃喔!那些东西我们也可以吃吧?」 那是个有着一头鲜艳红发,相貌醒目的兽人,假如脱下装备,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年轻人。 但是他眯细的眼睛里映着愉悦的色彩,勾勒出笑容的双唇酝酿出一股游刃有余的氛围。轻盈的步伐理论上不会给人威严的印象,但配上他这个人,却为他添上一股独特的、有如掠食者一般的气质。 正因为本质上带有扭曲的部分,他的存在感才更引人瞩目。他并不孤高,但那种奔放的特质就像在宣示他不可能服从于任何人。兽人环视周遭,视线像一条蛇滑过地面,没有注意到那道目光的人,只能在不知不觉间遭到毒液侵蚀。 「谁知道。」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一道漆黑的人影紧接着现身,一股绝对的威压感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无须多言,他们一瞬间都明白过来:这就是一刀,一挥剑就能斩除一切的绝对强者。仅凭他散发出来的气势,这实力高强的战士便足以将刚才浮现在众人脑海的怀疑一扫而空。 有些人曾经听说一刀组了队伍,见过这个人之后,他们反而不敢相信这个传闻了,即使亲眼看见红发兽人站在他身边也一样。这无疑是个孤高不群的人,满场嘉宾在这股气势之下全都备感震撼。 这男人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联手,为什么会组队?握有答案的人,也许是带领二人走在雷伊身后,未曾谋面的那位陌生贵族吧。 「先等子爵打过招呼吧,他一定会向众人介绍我们的。」 沉稳的微笑,清静的气质。这位举止柔美高雅的男子开口说道,众人却纷纷看向身边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说法,岂不是好像他也是受到招待的冒险者一样吗?但谁也无从否认刚才的话,人们这才领悟到那是事实。 那人举手投足间没有紧张,没有期待,也没有亢奋,比谁都还要自然地融入这富丽堂皇的空间当中,表现得如此稳重。如果说他不是贵族,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接受。 男子将滑落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看见一位擦身而过的女性,他悠然眯起眼笑了。甜美的眼神化解了紫水晶眼瞳冰冷的印象,双眸深处,连贵族都为之倾倒的高贵色彩若隐若现。 「那是谁?」 「我们不是接了巧克力专卖店的委托吗?是那时候见过的女孩。」 「哦?」 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武人气质,与一刀交谈的身影却显得如此自然。等到一行人通过,众人才终于呼出下意识屏住的气息,兴奋地交头接耳,会场顿时一阵骚然。 接下来,听见司仪介绍那群冒险者的阶级,他们开始跑去确认: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我果然有点格格不入呢。」 会场恢复了热络的气氛,利瑟尔面带苦笑,小声说道。 从众人的眼光,不难发觉大家没有把他当成冒险者看。我明明变得比较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利瑟尔看起来有点失望,劫尔在一旁看着他,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在讨论他像不像冒险者之前,这家伙有一股绝对的贵族气场啊。 「没问题啦,你反而融入得很好咧。」 「那才更教我耿耿于怀呀。」 伊雷文这句话半开玩笑、半带安慰,利瑟尔听了却摇摇头。他从小以贵族身份生活至今,看起来像贵族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即使如此,现在的自己仍然是以冒险者的身份站在这里。 「你们虽然只有中等阶级,但是论实力绝对配得上这个场合,对吧?但我没有那么高强的实力,就像是借助你们的帮忙才得以出席一样。」 简言之,教他自卑的不是纸醉金迷的会场,也不是冠盖云集的贵族,而是劫 尔他们。之所以轻声低语,是顾虑到雷伊的心情。自己带来的冒险者说出这种话,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这想法很符合利瑟尔一贯的风格,劫尔他们毫不介意地扬起一笑。 「论实力你也没问题吧。」 「可是,像迷宫头目,我一个人绝对打不赢呀……」 「不是啦,a阶五个人去打头目,胜率也是有五成就不错了欸。」 基本上,队伍阶级显示的是队伍整体的实力。 即使每位队员个别作战只有阶级c的实力,如果成员合作无间,队伍阶级也有可能提升至b阶。当然,这时候个人阶级也会随之提升,这是因为一般没有人会单独接取高阶的委托。 「即使我们只有a阶,你也没问题啊。」 听见劫尔这么说,利瑟尔高兴地笑了开来。 言下之意是,不仅三人以队伍的身份待在这里没有人会有意见,即使劫尔他们只发挥一般阶级a的实力,凭着利瑟尔的能力也足以升上a阶,与其他受邀参加宴会的冒险者平起平坐。 「那我就不在意了。」 「好干脆喔!」 既然劫尔他们这么说,那一定不会错,利瑟尔毫不存疑。伊雷文哈哈笑出声来,一边心想: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利瑟尔的判断标准才会这么奇怪。不过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嗨,典礼隔天你没有宿醉吧?」 这时,雷伊走到了友人身边,率先跟对方攀谈。 看来二人相处起来相当自在,年纪也差不多,若不是同为王都的贵族,应该就是雷伊从前的旧识了。 「还好啦。早就知道跟你喝起酒来没完没了,幸亏我及早撤退,所以还不至于宿醉。不说这个了,你好像带了大人物来呀?」 「是呀。那么就遵从这场宴会的宗旨,快点让我炫耀一番吧!」 雷伊像演员一样将手摆在胸口,那位男性友人看了,笑着说他还是老样子。不愧是雷伊的朋友,他也一样予人直率爽朗的印象,正带着毫无恶意的表情,兴味盎然地打量利瑟尔他们。 同一时间,周遭人群的目光也汇聚过来。众人肯定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但雷伊一点也不介意,他挺起胸膛,一只手比向利瑟尔一行人示意。 「说是我在委托上往来密切的冒险者,听起来好像有点语病呢。应该说,他们是深深吸引我的冒险者队伍!」 顺着雷伊的手势,男人的目光转向这里,利瑟尔微微一笑。 「您好,我是队长,名叫利瑟尔。」 「队长……竟然不是一刀?」 他一方面惊讶这人真的是冒险者,同时也讶异他竟然是这个队伍的队长。 看见他意外的表情、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伊雷文不悦地挑了一下眉毛,不过没有出言挑衅。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他瞄了劫尔一眼,发现被点名的当事人看起来兴趣缺缺,板着一如往常凶神恶煞的表情。 「真是抱歉,没能满足您的期待。」 「啊,别这么说。是我失礼了。」 利瑟尔的语气带点玩笑意味,男人微微瞠大眼睛。 面对无礼的提问,利瑟尔以稳当的方式回应。看样子这家伙是想考验他一下,却被利瑟尔轻易躲开了。贵族真是麻烦,劫尔边想边瞥了他们一眼。 「好了,既然招呼也打过了,就请你们自由享受这场宴会吧!」 「可以吗?」 「我确实是想炫耀,但可不打算叫你们跟在我背后一路招摇哦。」 雷伊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只是简单打过招呼,但在这个场合也已经足够了。利瑟尔他们没有特别想攀附的人脉,在刚才竖起耳朵的人们口耳相传之下,队伍的情报也很快就会传遍全场。 「那么,伊雷文,好好去玩吧。」 「耶!」 「昨天教过你的要点还记得吗?」 「不发出声音,不盛太多,不占用椅子,常换餐盘,不拒绝交谈!」 「没错,答得很好。」 伊雷文兴高采烈地走向摆满豪华餐盘的桌子去了,利瑟尔面带微笑目送他走远。他只教了伊雷文最基本的餐桌礼仪,与其笨手笨脚地遵守礼仪,吃得津津有味反而能留下比较好的印象。说到底,伊雷文食量惊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太可能维持完美仪态。 「劫尔,你不去吗?到了这个时间,也差不多饿了吧。」 「你要我在这种注目底下吃东西?」 「公会里看你的视线还比这边露骨呢。」 也许是身为贵族的骄矜与礼貌使然,周遭大多数人都只是不着痕迹地偷看他们,没有人表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直盯着人看。利瑟尔调侃似地笑着说道,劫尔听了咋舌一声,但没有行动。 利瑟尔也一样站在原地,雷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二人。 「你们不去吗?」 「一开始,本来就是那孩子说想要参加宴会的。如果离开比较好的话,我们会与您保持距离的。」 「不,如果你们愿意待在我身边,那真是无上的喜悦!而且有劫尔在身边,我可是轻松不少呢。」 雷伊一脸享受着恶作剧的表情,利瑟尔看了露出苦笑。真不愧是雷伊子爵。 尽管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冒险者,这仍然是贵族的社交场合。彼此交谈、交换情报,与平时见不到的人物维系关系,都是宴会中重要的一环。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婚龄男女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寻找伴侣。 「毕竟子爵很有个人魅力呀。」 「哎呀,没想到能听见你这么说,我真是备感荣幸!」 利瑟尔也听说过传闻,知道雷伊的夫人早逝。 顺带一提,告诉他这件事的是旅店女主人的朋友,是位常在街头巷尾聊八卦的主妇。当时她说,「还这么健壮的好男人竟然单身,太可惜了啦!」 现在,多亏了难以亲近的劫尔,没有人来向雷伊推销女儿或姐妹,只是偶尔有人投来期待的目光。 「所以我才叫你快点娶个继室嘛。」 「哎呀,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雷伊快活地笑道,男性友人则耸耸肩膀。这大概是他们平时习以为常的对话吧。 那位男性友人,无意间瞧见了伊雷文火速吞食料理的模样。看他体型那么瘦削,那些食物究竟都吃进哪里去了?他吃东西的速度完全没有减缓迹象,实在有点吓人。 「你们的同伴还真会吃呀。」 「这才刚开始而已呢。」 「是吗……才刚开始……」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在一旁看着伊雷文大快朵颐。 看见有女性走近,伊雷文用餐的手停了下来,迅速露出亲切的笑容回应。这方面的应对技巧,他比劫尔高明太多了。虽然他还想继续吃,不过搭话的毕竟是位身材姣好的美女,伊雷文的兴致也不至于急遽冷却。 「刚才,那边那位冒险者说了个很刺激的故事哟,罪大恶极的故事。」 那双娇艳欲滴的唇瓣,耳语似地轻声问道。 「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故事可以说呀?」 「我最喜欢这种话题了,也说给我听听吧?」 伊雷文装乖的时候看起来很容易亲近,只见他眨眼间便被淑女们团团包围。 渴求刺激的淑女对这一类话题特别感兴趣。刚才跟这群少女讲述事迹的那位冒险者,带着挑衅的眼神看向伊雷文。尽管是一刀的队友,眼前的红发兽人不过是个比自己年轻的小鬼,怎么可能有什么故事好说? 「那位是?」 「a阶。」 利瑟尔小声问劫尔,后者抛来简洁的答复。既然是受邀与会的冒险者,他的实力肯定无庸置疑,不过也许是在异性面前容易得意忘形的类型。 「嗯,你不去叮咛他别理会挑衅吗?」 雷伊也望着同个方向,愉快地说道。在他个人看来,伊雷文接下这张战帖,事情反而比较有趣。 但是,正因为隐约察觉了伊雷文的背景,所以雷伊不会无条件放任他为所欲为。他看起来不像会光明正大炫耀盗贼经历的傻子,但弄个不好还是可能把状况搞砸。 「他没问题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利瑟尔不以为意地否决了雷伊的担忧,劫尔则狐疑地看着他。 「伊雷文是个好孩子,他会巧妙避开挑衅的。」 伊雷文轻轻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餐盘,仰头望着挑高的天花板,作势沉思。天花板仿佛天天擦拭一样雪白晶亮,将水晶吊灯反射的无数光彩映得美不胜收。 「这个嘛……」 看见他装腔作势的动作,少女们满心 期待,不知道他会怎么出招。眼见他不争取时间思考就说不出来,男性冒险者确信自己赢定了。 下一秒,伊雷文忽然低头看向那些淑女。他微微弯下身,凑近站在正前方的那位女性,双唇勾起笑容,露出锐利的毒牙。 「罪大恶极的故事喔,我可能说不出来欸。」 眯起的双眼染上魅惑色彩,那句低沉嘶哑的耳语紧紧捆住对方,不允许猎物脱逃。 「能说给别人听的坏事,只是扮家家酒而已啦。我还想继续吃东西,所以——不告诉你们。」 少女们呀地发出一阵欢呼,听得男性冒险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笑对方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很简单,但兽人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整个人散发的氛围也不允许他一笑置之。那位冒险者丢了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回到队友身边,友伴则悄悄往他背后揍了一拳以示安慰。 「……他『避开』的方式很有攻击性呢。」 「伊雷文是懂得将讨淑女欢心放在第一位的好孩子。」 「呃……这样啊。」 利瑟尔是以赞美鼓励别人成长的类型。雷伊的朋友点了点头,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接受了利瑟尔的说法。 在那之后,利瑟尔他们沐浴在周遭的视线当中,仍然悠然自得地享受了宴会的乐趣。偶尔有人前来攀谈,这时由雷伊出面应对,利瑟尔只负责稍微打个招呼。 过一段时间,伊雷文把感兴趣的料理大致吃过一轮之后,也跑回来跟他们会合了。劫尔偶然间看了餐桌一眼,发现大量减少的料理都集中在特定几盘,看得他相当无奈。这家伙有够挑食。 「今天这场宴会结束之后,我们会在隔壁的大厅举办一场舞会。」 宴会逐渐接近尾声,雷伊于是这么向他们说明。 这场宴会的流程不同于一般宴会,想必是为了冒险者设想。大多数冒险者在餐会结束之后就会离场,毕竟他们参加舞会也没有事情做,这也是当然的。 反之,贵族则是一边谈论刚才那些日常生活中见不到的战士,一边转移阵地展开舞会,继续度过一段愉快时光。 「子爵阁下,您也打算参加舞会吗?」 「不,我会跟你们一起打道回……嗯?」 话说到一半,雷伊满脸意外地看向空间中的一点。 利瑟尔追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笔直朝这里走来。男人的打扮与现在守卫着会场的骑士们类似,但又比一般骑士华贵一些。年纪比利瑟尔和劫尔稍长,看起来应该是骑士团长的辅佐或副官。 「真难得看见你来到这种场合露面。侯爵阁下呢?」 男人在一行人眼前停下脚步,雷伊率先开了口。 「团长正忙于处理分内职务。您才是,看起来真有闲情逸致。」 「现在可是难得的建国庆典呢,令尊还是一样拘谨!」 对方说话带刺,雷伊却乐在其中,回以快活的笑容,看得那男人忿忿地皱起脸来。 「(啊。)」 利瑟尔眨了眨眼,心里低喃了句「原来如此」。听说在这个王都,有一个素有名望的侯爵世家,负责全权管理为国效命的骑士。既然认识雷伊,想必他就是那个侯爵家的嫡长子了。 他听说过宪兵与骑士很难融洽相处,不过看现在的状况,眼前这男人和雷伊简直是水火不容。一看就知道男人的个性一板一眼,也许是遗传自父亲吧。雷伊的个性则是懂得变通、思考灵活,考量到立场问题,再加上姜是老的辣,雷伊这一方略胜一筹。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今天我要找的人并不是您。」 男人端正姿势,叩一声敲响鞋跟,声响仿佛透露出些微的恼火。已经到了舞会的时间,人们一个个离开了宴会大厅。 众人偶尔看向这里,但利瑟尔没有回应他们的目光,径自看向站在身边的劫尔。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冰冷,却散发出一股嫌麻烦的氛围,瞥了那个转向他的男人一眼。看见这情景,利瑟尔确信不疑。 「(他就是,劫尔的……)」 今天能见到他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绽开笑容。 「好久不见了,劫尔贝鲁特。」 下一秒,那张笑脸伴着颤抖的肩膀转到一边去,在他身旁,伊雷文喷笑的声音响彻了整间大厅。 51 「劫尔贝鲁特……!长得那么凶恶,竟然叫做劫尔贝鲁特!哇哈哈哈哈!」 「伊雷文,笑得太过火啰,噗……劫尔……噗哧,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不好意思呀?」 「哈哈哈!真假?所以大哥才这么不想来喔?因为劫尔贝鲁特?劫尔贝鲁特就这么害臊喔?啊哈哈哈哈!」 「别看他那个样子,那时候他可是难为情到了极点呢。厌恶跟难为情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咳咳。」 为时已晚,不过利瑟尔还是假咳了一声,不晓得是想掩饰笑意,还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伊雷文几乎笑到呛到,劫尔不悦地低头看着他们二人。 跟他想的一模一样。这二人听了一定会笑,不带一点嘲讽意味,只顾着笑,全力爆笑。当然,他也讨厌麻烦事,但最讨厌的莫过于他们为此捧腹大笑了。借用利瑟尔的说法,就是太难为情了。 「这么说来,先前找你们来欣赏画作的时候,劫尔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呢!」 「那时候他也非常害羞哦。」 「闻名天下的一刀原来这么可爱!」 「吵死了……」 雷伊看准了时机帮忙补刀,听得劫尔忍不住咋舌一声。 「大哥好腼腆喔……!明明长那样!明明长那样!!」 「再不闭嘴我就把你那根马尾扯掉。」 感受到劫尔浑身散发的压迫感,伊雷文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但那双肩膀还是憋笑憋到颤抖个不停。 雷伊的朋友不想被波及,已经早一步到舞会会场去了,这里只剩下雷伊和利瑟尔他们,还有那个骑士打扮的男人。笑声平息之后,大厅恢复寂静。刚才突如其来的大爆笑使得男人僵在原地,看来气势有点受挫。 「子爵阁下。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引见?」 总觉得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利瑟尔边想边代替瞧也不瞧男人一眼的劫尔,开口这么问雷伊。 「哎呀,不好意思。这位是欧洛德阁下,出身于统领全国骑士的侯爵家,是下一任爵位继承人,现在则是担任师团长兼团长辅佐。」 「您好,请多指教。」 「……你好,也请多指教。」 利瑟尔朝着他微微一笑,对方虽然一脸诧异,仍然回以一句招呼,有点令他意想不到。 这人未来肯定能继承家业,态度却不够从容,这是利瑟尔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够沉着,却不晓得是没有自信,还是心中藏着什么焦虑。看得出他身为嫡长子的责任感,这种态度应该不是因为不愿继承爵位使然。 「欧洛德阁下,这几位是我自豪的冒险者,这次由我邀请他们参加宴会!」 「冒险者……?」 既然如此,原因显而易见。利瑟尔了然于心,独自点点头。一切说不上如他所料,反而有一些出乎意料的部分。 「劫尔,原来你是老么呀?看你这么会照顾人,我还满意外的。」 「我们几乎没扯上关系,也无所谓排行吧。」 「啊?啥?你们在讲什么啊?是说老么……噗……!」 跟不上话题的伊雷文边笑边问。他现在的笑点极低,动不动就发作,什么话都可以戳中他的笑穴。不过劫尔整把抓住了他像蛇一样摆动的长发,他立刻闭上嘴。劫尔说到真的会做到。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劫尔问。 「最近才开始确信,从你拒绝参加宴会的时候开始。」 不论是嫌麻烦还是其他原因,劫尔鲜少主动拒绝提议。平时,他总是把事情全部丢给利瑟尔决定,一种「想怎样随你高兴」的态度。这次劫尔却不愿出席,利瑟尔只想得到一个可能原因。 「我确实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受过满严谨的教育。」 「啊,所以你才会说大哥不用接受礼仪指导喔?这样讲也是啦,大哥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感觉确实不太粗鲁……嗯?」 伊雷文忽然偏了偏头。这男人知道劫尔的本名,利瑟尔说他是老么,还受过严谨的教育,这些讯息指出…… 「意思是说,大哥是这家伙的……」 伊雷文满脸好奇地来回打量着劫尔和欧洛德。 听见伊雷文称自己为「这家伙」,欧洛德满脸不悦,劫尔则嫌恶地别开视线。这二人一点也不像,唯一的共通点只有身材高挑而已。 「劫尔贝鲁特原本是我的弟弟,不过这也是过去式了。」 「长得这么凶恶,竟然是贵族……靠痛痛痛痛抱歉啦大哥对不起啦我真的不会再笑了!再拉我头发要掉了!真的要掉了啦!」 伊雷文整个身体大幅向后仰,保护自己的秀发。柔软度真好,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看着这一幕。顺带一提,利瑟尔觉得他们兄弟俩有时候神韵有点相像,不过感觉劫尔听了会不高兴,所以他不会说出口。 「队长!你最喜欢的头发!要掉光啦!」 「别担心,劫尔很懂得控制力道的。」 「不是那个问题!!」 伊雷文实在是笑过头了,所以利瑟尔只在一旁替他加油。 他瞥了劫尔一眼。尽管不愿意参加宴会,劫尔面对这位从前的兄长,情绪却平静无波,漠不关心。看他的态度,只像是有个棘手的家伙跑来找碴而已,不带什么特别的感情,看来真的只是不希望他们得知本名和从前的贵族身份,因此嘲笑他罢了。 「(不过,并不代表这个人完全与他无关。)」 劫尔之所以停留在阶级b,没有再往上晋升,原因确实出在这里。 他是真的不想接受麻烦的礼仪指导,而且不论阶级高低都能够挑战头目,b阶没有什么不足之处——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但是,只要他升上s阶,遭到其他冒险者纠缠的麻烦事一定也会减少才对。对于没有见识过他实力的人而言,劫尔如同表面上的记号只是个阶级b,也有许多人因此瞧不起他。 「(也许他把这两件事放在天秤两端衡量过后,还是觉得这一边比较麻烦?)」 看起来劫尔已经完全与对方断绝了关系,但对方不一定也是如此,毕竟现在的局面正显示出这一点。 「……回到正题。我叫人准备一点喝的吧。」 欧洛德说话的同时,刚才负责会场警备的一名骑士朝这里走来,一手端着盛满高脚杯的托盘。抢在对方行动之前,伊雷文灵巧地端起其中一个杯子,仰头灌了一口。 「全都是香槟。」 听见这句话,利瑟尔打消了伸手拿杯子的念头,反正他不能喝酒。 伊雷文笑过头了,口好像很渴,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喝干了一杯,又伸手去拿下一杯酒。欧洛德瞄了他一眼,目光立刻又转回劫尔身上。 「劫尔贝鲁特,你为什么回来?」 听见他愠怒地这么啐道,劫尔蹙起眉头,终于看向欧洛德。冰冷的眼神,仿佛如实表达出他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那边那个贵族找我来的。」 「你从三年前就待在这个国家,有什么目的?你这次参加宴会,难道也只是应邀赴宴而已?」 「对,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冒险者转移据点又有哪里奇怪?」 欧洛德问得如此执拗,究竟在刺探什么?利瑟尔望向劫尔。 后者一脸不耐地回答完,察觉了利瑟尔那道视线的意思。既然他们已经知道,那也没有必要隐瞒,于是他干脆地开口,简单述说自己的身世。 「那侯爵远征的时候跟送来陪侍的女人上了床,女人一夜就怀孕了,怀上的小鬼就是我。常有的事。」 「啥?刚刚不是才说那家伙拘谨吗?」 「在某些时机和状况之下,拒绝接待反而有失礼数,这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是喔。」 大部分都是爵位较高的一方,招待较低爵位贵族的情况。话虽如此,侯爵家肩负统领骑士的大任,是保卫王都的关键。身为这个家族的当家,不太可能遇上难以拒绝的情况才对。 不过这点不太重要,利瑟尔也不以为意。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死了,有陌生人过来接我,跟去之后才发现是王都的侯爵家。过了四、五年我离开家,当上冒险者赚钱,然后就到了现在。就这样。」 劫尔轻描淡写地作结。他对于这段身世没有特别的想法,既然对现状没什么不满,过去也不过是单纯的事实罢了。 顺带一提,他长得比较像母亲,难怪跟欧洛德不太相像。 「大哥,你为什么要离开贵族家啊?」 「他们叫我自己选,看要走还是要留下。」 「为啥?」 伊 雷文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想必是好奇他们明明收养了劫尔,为什么还要他离开吧。 「谁知道。民女生下的孩子赢过嫡长子,他们觉得不妙吧。」 「喔,贵族大爷的面子问题?你是练多久打赢他的啊?」 「一个月左右吧,不太记得了。」 除了打斗实力以外,看起来还是欧洛德比较优秀才对呀,利瑟尔偏了偏头。 大概是因为这个家族负责统领骑士团的关系吧。考量双方的血统,劫尔不可能撼动爵位继承的顺位,实力高下也不是决定骑士价值的唯一因素,但说完全没有影响是骗人的。看来劫尔也没有成为骑士的打算,侯爵家的做法虽然自私,不过确实有其道理。 「(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劫尔说得干脆,仿佛这些事情已经与自己无关,欧洛德却恶狠狠瞪着他。 自从劫尔出现,他的人生风云变色。劫尔展现了卓越的才华,二人之间日渐遥远的实力差距令他焦躁,还得承受旁人比较的目光。周遭的人们都死心了,他们说碰上这种程度的天才也没有办法。但他却相反,身为本家嫡长子的立场不许他放弃。 结果,这件事困住了他。被赶出家门之后,劫尔满不在乎地离开,「一刀劫尔」的传闻开始出现,他觉得这一切总是如影随形在他身后追赶。听说劫尔终于现身贵族社会的时候,他究竟怎么想? 「难道你想说,这次参加宴会真的只是应邀前来?至今不论什么人求你参加,你明明从来不曾答应。」 你有完没完——伊雷文正要开呛,利瑟尔却悄悄制止了他。 「嗯,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毕竟劫尔一开始也不愿意参加宴会啊。」 「……是吗。」 听见雷伊这么说,欧洛德才终于点头。 他应答的时候看也没看雷伊一眼,这本来是不可原谅的态度。论爵位虽然是侯爵家地位较高,但欧洛德尚未继承爵位。想必他已经没有心思顾虑这种事了。 「不过,我看你还是对骑士念念不忘啊。」 他一心只想将劫尔贬到比自己低下的位置。 「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废话。」 「你确定真的没有留恋?」 欧洛德问道,嘴角隐约带着笑意,劫尔见状略微蹙起眉头。 他确实受过骑士教育,也感谢侯爵家教导他剑术。然而,若想凭着自己的意志自由挥剑,贵族的地位只会碍手碍脚,离开侯爵家的时候,他没有任何不舍。当然,他也不曾以当上骑士为目标。 既然如此,欧洛德为什么这么说?原因他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随侍在一个贵族一样的冒险者身边,玩骑士的扮家家酒,真可笑。」 欧洛德忽然看向利瑟尔,论斤秤两般打量着他。那目光绝对称不上令人愉快,但利瑟尔早已习以为常。 「难道你当真以为,一介冒险者能够取代骑士效忠的君主?」 「你错得太离谱了,简直滑稽可笑。」 这时候,劫尔才第一次对欧洛德露出笑容。一反原先漠不关心的冰冷神情,那笑里带着嘲讽,他扬起下颚,牵制般眯起灰色的瞳眸。猛兽般凌厉的色彩在那双眼睛里若隐若现,欧洛德瞠大双眼。 劫尔不曾随侍于利瑟尔身侧,也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君主。但是—— 「我不知道你说的君主是谁。但胆敢拿这家伙来取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的主人了。」 「——该死的家伙!竟敢侮蔑吾等的王!」 欧洛德高声骂道。利瑟尔露出苦笑,这也难怪他会生气。 对方可是发誓效忠国王的骑士,即使说者无意,难保对方不会认为自己的荣耀遭人践踏。尽管冲突起因于欧洛德的误解,但劫尔措辞不当也是事实。 「恕我打扰了。劫尔这种说法,您应该不太容易理解吧?」 感受到身边端着香槟的骑士也怒气腾腾,利瑟尔插嘴介入他们之间险恶的气氛。纵使二人已经断绝关系,打断兄弟之间的对话还是有点令人迟疑。 「他绝对不是为了侮蔑您的君王才这么说。只是,劫尔不可能怀抱诸位骑士引以为目标的那种忠诚心,这一点能不能请您理解呢?」 「你说什么……」 欧洛德看向利瑟尔,毫不掩饰脸上诧异的神情。 劫尔断言无人能及的这号人物,打从见面以来一贯维持着清静高贵的气质,高贵得令人怀疑他的冒险者身份。但不管再怎么有气质,这男人仍只是一介冒险者,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欧洛德狠狠瞪向他。 「誓言效忠君王、效忠国家,各位才是真正崇高的骑士。」 利瑟尔的国家也设有骑士团。骑士立下正义忠诚之誓,他们尊贵而崇高,在众人的景仰之中为国王效命,保卫国家。骑士发自内心的忠心,是照耀国家的炫目光辉。 「但劫尔不一样,他无法成为那种人。」 他的本质不同。他无法成为一国之光,只会成为某人的影子;他的心不会托付给绝对的君王,而是与近在眼前的人共享;他不会贯彻正义,只会尊重唯一一人的意志。 利瑟尔正是这么效命于自己的王,这方面二人简直如出一辙。正因为拥有相同的特质,他才能说得确信不疑。 「如果劫尔真能成为骑士,那绝不是在找到君王的时候,而是只有在他找到『唯一』的时候。」 「什么……」 欧洛德哑口无言,劫尔一瞬间瞠大眼睛。 「双方没有好坏之分,再说,众人理想中的骑士应该是各位才对。劫尔绝不会侵犯各位的领域……如果您能够理解这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劫尔深陷于思绪中沉默不语,欧洛德却感到难以言喻的情绪狂乱地在内心吹袭。无论谁是谁非,即使对方说他才是正确的,欧洛德也无法接受,绝对不可以。承认冒险者的这番训话有道理,等于是肯定了劫尔,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一介冒险者有什么资格谈论骑士!!」 必须显示出自己比他优秀才行,否则他的影子会永远折磨自己。 「就凭你……!」 「哎呀,到此为止啰。」 欧洛德展露情绪的瞬间,雷伊仿佛看准了时机般插嘴说道。「打断两位真不好意思。」他一直饶富兴味、沉着冷静地保持旁观,这时向利瑟尔道了歉,又重新转向欧洛德。 「他们是我的客人,太过无礼会让我很伤脑筋的。如果你想贬低他们,我也没办法忍气吞声哦。」 嗓音平静,却严肃而深沉。那双金色的眼瞳勾勒出笑意,眼中却闪着险峻的神色,牢牢盯着对方。欧洛德咬紧牙关。 「(如果他能保持理性就好了。)」 看着他低下头的身影,利瑟尔微微一笑。 欧洛德没有错。无论他说的话、采取的行动,还是这些情绪,全都没有错。他只是深陷无法控制的冲动当中,扰乱了思绪、产生了误解,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付出努力的人输给了天赋的才华,当然会感到憎恶。骑士当然会尊崇君王,听见冒险者自以为是地谈论骑士的荣光,当然也会感到愤怒。看见威胁自己地位的人物回到身边,自然也会感到焦躁,这全都是生而为人理所当然的反应。 若不是超然的圣人,实在无法叫他不要怪罪对方。如果他不这么做,就无法维持自己的认同,那也没有办法。正因为理解这一点,利瑟尔绝不会否定他所说的话。 「——即使形式不同,要是还想模仿骑士,你就给我记好了。」 但是。 「骑士的价值由君主决定。如果你口中的唯一就是这个冒险者,那你的价值也不过这点程度!」 哗啦响起泼水声,紧接着是重物倒落地面的声音。 原本端着银托盘站在一边的骑士倒卧在地,一动也不动,香槟从他头发上滴落。但谁也没有看他一眼。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一点——利瑟尔正拿着空玻璃杯,脸上那道微笑高洁得震慑四座。 「令人不快。」 短短一句话,劫尔和伊雷文的手瞬间动了起来。 听见利瑟尔表达不快,他们直觉的反射是「排除原因」。二人握上剑柄,正准备判断该将身周的杀气朝向什么人,这时一阵冷颤窜上背脊,他们于是克制了自己拿剑的手。 「利用自己效命的王谈论价值,是何等傲慢。」 他的存在感如此绝对,寂静却庄严,高压却包容,仿佛能够支配对方的一切。 「忠 诚只应该存在于自己心中,你却试图分出它的优劣,是何等可耻。」 利瑟尔忽然放开了捏着高脚杯的手指。玻璃杯顺从重力掉落地面,发出尖锐声响碎了一地,碎片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辉闪闪发亮。 同时,伊雷文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这种感觉他有印象,畏惧的本能要他服从,他努力压下本能的声音。我已经服从了。他咽下一口唾沫。 「(我没有……惹队长生气……)」 不用怕,他说服自己。虽然刚才差点发动攻击,但那是为了保护队长,所以他应该会原谅我才对,不可能不原谅。他只能这么祈祷。 一只手伸来,轻轻抚过伊雷文的脸颊。熟悉的感受滑过鳞片,唤回了他的思绪,这才发现利瑟尔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他身边。看见那双甜美的紫晶色眼眸在微笑中漾开,他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最重要的是……」 指尖褒奖似地抚过脸颊,拭去了伊雷文心里所有的畏惧,只留下满溢而出的欢喜和优越感。唯有达成期待的时候,利瑟尔才会给予他这种足以震颤背脊的狂喜,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 「我不想看见任何人以我为由贬低劫尔。」 欧洛德愕然瞪大眼睛,下意识退了半步。雷伊则往前跨了半步,他欣喜若狂,甚至忘了出面缓颊。这才是我所追求的——雷伊心里只有这个想法。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他一心一意将利瑟尔此刻的身影烙在眼底。 「为什么……」 欧洛德也一样移不开视线,但其中的涵义大不相同。他的嘴巴一张一阖,口中流泄出来的那句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表达什么。 「因为伊雷文特地告诉我那是香槟呀。」 利瑟尔正确理解了他的疑问,从容不迫地回答。 欧洛德不可能理解,他不知道利瑟尔不能喝酒,也不知道伊雷文随时都在窥伺让他喝酒的机会。既然伊雷文特地把这件事说出口,那就是警告利瑟尔别喝的意思。 「你这么做,并不是想让劫尔喝下毒酒吧?你想看见我们迷迷糊糊喝下去,好夸耀自己的同伴比较优秀?」 抚摸颊边鳞片的手指,慰劳似地掠过他的嘴唇,然后离开。伊雷文的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那指尖,一边冲着欧洛德夸耀地吐出舌头。那红色艳得仿佛带有剧毒。 「你用的毒很便宜喔,难吃。」 他的舌头正微微发麻。这香槟一瞬间就能将人迷昏,可见含有相当强烈的麻痹毒。但蛇族兽人打从出生便与毒为伍,在伊雷文身上不可能见效。 伊雷文舔舐着嘴唇,唤回舌尖的感觉,然后瞥了劫尔一眼。看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利瑟尔,伊雷文不禁羡慕起他来——这也无可厚非。 「我希望您和平断绝与劫尔之间的所有关系。」 「什么……」 「他已经是冒险者了。贵族执着于他,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我怎么可能、执着于劫尔贝鲁特!」 利瑟尔的嗓音虽然沉稳,却足以捆缚所有听者的意识。 「请保持肃静。」 这句简短的恳求,近似于绝对的命令。 欧洛德熟知这种感觉。那句话宛如父亲转达的君王圣言,是应该怀着荣耀拜领的旨意,他不由得遵从。对此他感到屈辱又愤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闭上嘴。 「劫尔的价值,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改变。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利瑟尔面带微笑,定睛凝视着欧洛德,而劫尔只能愕然望着那道侧脸。 他回想起过去,利瑟尔轻易反省过失的身影。只要他一否认,那人马上就接受了,但那该不会是—— 『但是,如果跟我搭挡损伤了劫尔的声誉,那可就不好了。』 第一次在冒险者公会被人纠缠的时候,他曾经这么说。 『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你的战果遭人怀疑,那就不好了。』 向商业国的冒险者公会申请更新地图,提供了隐藏房间的情报之后,他也这么说过。 『让远近驰名的一刀接下f阶级的任务也不太好。』 烦恼要不要接受某药士委托的时候,他也这么说。 腕力大赛的时候,他揭露了劫尔的身份。大侵袭的战场上,他让劫尔在众目睽睽之下讨伐了石巨人,后来也将他安插在有如领主侍卫的位置。 这些事确实是由劫尔自己完成,但它们之所以被视为一种功绩,背后的原因是谁? 「无论何时,我从来不曾允许任何人轻视你,对吧?」 利瑟尔看向这里,那双眼瞳甜美地化开。 劫尔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同时,一股热度充满全身,强劲得几乎撼动他的视线。他紧紧握拳,承受这股强烈的狂喜。 「就像你为我斩断一切忧虑一样,也让我消灭你所有的烦恼吧。」 脑中响起什么东西被破坏的声音,一点也不令人不快,他顺从自己的渴求接纳了这一切。 在冲动驱使之下,劫尔伸出手,抓住了利瑟尔垂下的手腕。那手掌从手腕滑到指尖,然后将那只手带向自己唇边。他灰色的眼瞳迎视着利瑟尔,眼中蕴藏着恳求,希望他不要拒绝。那只手在唇边若即若离的距离停下,接着,他稍微垂下眼帘,便放开了手。 52 建国庆典顺利结束,热络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最后一天。 在盛大的七天庆典之后,等待他们的是盛大的善后工作。全力享受过庆典的人们忙着收拾善后,欢欣雀跃的余韵尚未平息,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愉快明朗。 为了参加建国庆典而到访这个国家的旅客也不少,庆典结束之后,也有不少人选择继续在王都逗留。看来还要再过一会儿,这里的庆典气氛才会完全冷却。热热闹闹的再好不过了,旅店的女主人是这么说的。 「利瑟尔先生,你醒了吗?」 清早,女主人轻轻敲了敲利瑟尔的房门。 知道这位房客一定还没醒,所以她压低了音量。他们昨天搭上了到旅店迎接的马车,听说跑到王城还是哪里去了,后来还参加了贵族在宅邸举办的酒宴。不过利瑟尔不能喝酒,所以他一滴酒也没碰,只是沉稳地品尝着一道道美味料理。 听了这一连串行程,女主人只觉得「哇,不愧是利瑟尔先生」,二话不说地接受了。果真没人应门,她早早放弃,走向隔壁房间。他们昨天回来得晚,利瑟尔早上也常常起不来,不可能这么早起床。 「劫尔啊,我有事情想请问你一下啦。」 既然如此,不如先告知隔壁房客好了。女主人敲敲门,这一次敲得用力一点。 「……」 「不要装睡啊,真是的,我知道你早就醒来了啦。」 过了几秒,一阵脚步声放弃似地朝门口接近。 女主人当然知道,劫尔平常都在日出时分就起床了。即使就寝时间晚了些,他的作息也不会改变,起床后他通常会在房里慵懒地消磨时间,或是到外面抽烟,驱散睡意。 「……怎样,要我去把那家伙挖起来?」 看来今天是前者。房门打开,劫尔从门后露脸,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凶恶两成。但女主人一次也没有怕过劫尔,总笑着说他只是个长相吃亏的房客,真要说起来还是个有良知的好客人呢。 「其实喔,是有位访客跑来,说他找你们这个队伍有事……之前听你们说队长是利瑟尔先生,那由你出面也可以吗?」 「访客?」 「我也不太清楚啦,看他打扮就是个冒险者,还说他是s阶,所以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吧?但是喔,他好像连你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是想说他看起来不像你们的熟人,就先没有让他进来啦。」 劫尔微微蹙眉,他想不透s阶冒险者为什么会来拜访他们。一瞬间他想,或许是利瑟尔在哪里用计促使他们行动……但如果真是如此,他事前会跟劫尔或女主人说一声吧。当事人现在也还酣然熟睡,那想必是对方有什么要事,才会前来拜访。 劫尔曾经在双方同意的状况下,与阶级s的冒险者交手过一次,倒是不曾遭到s阶挑衅。即使对方真的想找劫尔碴,也不太可能为此跑到旅店来。 「我不认识。」 「这样喔,那我就拒绝他,请他回去好了啦。」 现在待在这个国家的s阶冒险者,大概只有昨天参加宴会的那个队伍而已。 但劫尔想不透对方有什么事需要拜访,双方并不认识,昨天也没有交谈过半句,应该没什么特地见面的理由。 「不用跟利瑟尔先生说一声吗?」 「等他起来再说就好。要是对他们感兴趣,那家伙自己会行动,让他睡吧。」 「你真是过度保护耶。」 女主人哈哈大笑道。劫尔低头看着她,慵懒地握上门把。 都升上了阶级s,对方想必不会胡来,女主人不会碰上什么危险。劫尔一向与宿醉无缘,但昨天喝了那么多,身体多少还是有点倦怠。 虽然他已经清醒了,没办法再睡回笼觉,但还想再休息一下。 「早餐晚点再吃对吧!」 「嗯……三人份。」 「好、好。」 他关上门,走下阶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在昏暗的房间里,劫尔缓缓走向床铺。 「s阶级?找我们有什么事呢,是不是想向劫尔下战书呀?」 「谁知道。」 「昨天有s阶喔,哪个队伍啊?」 「四男一女的队伍,就是最多人找他们攀谈的那个呀。」 「呃……」 伊雷文咬了一大口面包,边咀嚼边偏着头回想。 他昨晚喝太多了,因此就这么住了下来,应该是懒得在马车抵达旅店之后再走路回去吧。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哀号着说头痛,食欲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减退。 「我没印象欸。」 「毕竟我们没有跟他们说到话呀。」 该怎么办呢?利瑟尔撕下一块面包,看向劫尔。 「应对s阶有什么规矩吗?」 「没。」 这样呀,他点点头。 冒险者崇尚的是实力,而不是阶级。决定升阶的时候,冒险者公会考量的并不只有打斗能力,而且一对一单挑的时候,阶级差异与对决结果并没有绝对关系。 「啊,不过——」 伊雷文舔着嘴唇,抢走了利瑟尔盘子里的肉。女主人总是说冒险者就该多吃点,帮他们添了满满的食物,她的爱心今天也从一大早开始发挥得淋漓尽致,利瑟尔有点吃不下。他将整个盘子推到伊雷文面前。 「队长,你不要挑衅他们喔。跟我或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没差,但你单挑无法。」 「当然呀,我不会想挑衅他们的。」 利瑟尔点点头,将最后一口早餐放进嘴巴,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疑问。 伊雷文说,只要有他在就没有问题。这表示他和劫尔一样,能够与阶级s打得不相上下,而且还可以一边保护利瑟尔这个拖油瓶——这不是他自卑,只是事实而已。这种打斗像劫尔和伊雷文之间的比试那么激烈,他连动作都看不太清楚。 「(感觉他很擅长对人战。)」 跟这方面的适性也有关系吧。如果问他本人,感觉伊雷文会闹别扭,所以利瑟尔没有多问。 「然后呢,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劫尔早已吃完早餐,靠在椅背上这么问道。利瑟尔温煦地笑着回应。 「休息。」 即使意识到提升阶级这件事,利瑟尔还是一样按照自己的步调过日子。谈起这一点,劫尔他们觉得相处起来很轻松,还不错。 「我有书想看,伊雷文的状况好像也不太理想。」 「你宿醉竟然还这么能吃……」 「有什么办法,头再怎么痛肚子还是一样会饿好吗。啊,队长和大哥的声音不吵,比一般讲话声好很多喔。」 「是吗?」 「是哟!」 伊雷文把堆满整个篮子的大量面包吃得一个不剩,开始往桌上蹭,抱怨好麻烦懒得回去。看来他不太想走在还残留欢闹气氛的街上。 「我今天会出门,你可以直接待在我房间哦。」 「队长,你不是说要看书?我给你的那本喔?」 「对呀。感觉很难解读,我打算到外面边读边透透气。」 劫尔和伊雷文认为书在哪里看都没差,看来在利瑟尔眼中并非如此。总觉得他的微笑看起来特别高兴,已经开始期待读书了吗?「是喔。」伊雷文心满意足地轻喃一声,决定借他的房间一用。 「你要到平常那家咖啡店喔?」 「是呀,久坐他们也不会不高兴。」 「其他店不喜欢你坐太久?」劫尔问。 「这倒是没有……」 总觉得店家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有点欢迎他坐在那里。「啊……」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二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利瑟尔是街头巷尾的话题人物,只要他坐在阳台上,一定很有吸客效果——而且他看起来一副对饮食很讲究的样子,也有宣传效果吧。 「那劫尔呢?」 「迷宫。」 「大哥去迷宫说得像去散步一样咧。」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消化得差不多之后,便分头做各自想做的事去了。 这家咖啡店面向着人潮三三两两的街道,建国庆典的善后已经稍微告一段落。宽广的屋檐为阳台座位遮去了恰到好处的阳光,偶尔吹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利瑟尔坐在这里,他今天没有穿上冒险者装备,而是穿着便服,放松心情看着书。 桌上摆着红茶茶壶和茶杯,时而隐约飘散出香甜气味。 「(嗯……完全看不懂……)」 他翻了一页,又往回翻两页。这并不是一般阅读的动作,但经过店门口的路人尽管忍不住多看利瑟尔一眼,却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民族文字 ?古代语……或许这在古代也是少数民族使用的文字吧?)」 利瑟尔反刍着从伊雷文那里听来的情报,将整本书从头到尾浏览过一遍之后,又翻回第一页。这究竟是文字,还是纹样?从整体形式难以判断它是不是文章,也可能只是涂鸦而已。即使装订成书籍的形式,也不能肯定它真的是一本著作。 不过,利瑟尔认为这应该是文章不会错。他虽然没有见过眼前这些类似文字的图案,但是跟他之前在原本世界看过的几种古代语言互相比对,有时候似乎看得出一些共通之处。 「(这个部分大概是图解……不,应该是文字。如果能分辨单词的单位就好了……)」 他拿出另一本已经解读完毕的古代语书籍。这是在这个世界取得的书,虽然统称为「古代语」,但这些语言的年代与地区各异,文章的形式也各不相同。 只要了解一个地方的意思,就能逐渐解读出其他部分的内容,但如果文章经过暗号化,那破译的道路就相当漫长了。不过也正因如此,解读起来才更有成就感。破译过程都这么有趣了,即使最后发现内容不是什么禁断魔法,而是家犬的正确饲养方式,他也无怨无悔。 「(如果跟妖精她们的语言年代相同,应该会有标记音高的部分吧?)」 他凝视着书页,看也没看便端起杯子送到嘴边,不过喝下红茶时还是细细品味了茶香。 就在利瑟尔专注思考的时候,他对面那张椅子无声无息地被人拉开。一位青年坐了下来,利瑟尔没注意到,那人也没打招呼,只是漠然盯着他瞧。店员看见这一幕,坐立难安地在一旁观望事态发展。这是那位客人的朋友吗,还是……? 「……」 过了一会儿,就在不断偷瞄他们的店员眼前,青年忽然伸出手。 利瑟尔全神贯注,差点忘了放下杯子,直到这时候才要将它放回茶碟。杯子即将放上白色小碟子的瞬间,却悄悄被人拿了起来。 「?」 利瑟尔从书页上抬起头来,望向没了重量的指尖。再望过去,看见来人静静替他放好茶杯,利瑟尔收回手,露出温柔的微笑。 「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史塔德,你在这里坐多久了?」 「我刚刚才来请别介意。」 利瑟尔唤来店员,加点了一杯咖啡。比起史塔德介绍给他的咖啡专卖店虽然差了一些,但这里的咖啡豆也相当不错。 「你还在工作中吧?」 「是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见利瑟尔不可思议地阖上书本这么问,史塔德虽然貌似面无表情,心情却好了不少。刚才他还看书看得那么入迷,现在却愿意以自己为优先,让他好高兴。 「有案件要找你处理,虽然不算紧急,但还是尽早解决比较好。」 「是不是跟昨天的宴会有关?」 「是的。公会长说必须征询你的意见,因此就由我出面。」 当然,公会长并没有指名要由谁负责这件事,但史塔德听了连一声也没吭,就这么淡然走出公会。所有职员目送他离开,心照不宣地想着「啊,他果然去了……」各种意义上来说,史塔德都是处理这件事的适任人选,他们没有意见。 史塔德一开始也是往旅店的方向走,只是沿途听见他「出现在咖啡店」的传闻,因此找到了这里来。 「我们换个地方比较好吗?」利瑟尔问。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这里谈也没关系。」 「我想想……内容我大概猜得到,就在这里说吧。」 这时候,店员正好端来咖啡,放在史塔德面前。等到店员离开之后,他稍微压低音量开口。 「截至今天早上为止,你们有三件来自贵族的指名委托和情报提供要求。」 「真不愧是一刀。」 利瑟尔露出苦笑。这也没办法,他点点头。 看见传闻中的人物在眼前现身,这些贵族有什么感想?原先「不过是个阶级b」的轻蔑肯定已经烟消云散,无论是为了顾面子,还是为自己添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一定也有人想跟一刀建立合作关系。 他们早就听说过了,即使是贵族提出的委托,一刀也不会轻易接受。但他昨天在宴会上露脸,可能给了他们「碰碰运气或许有机会」的期待。 「顺道一问,是什么样的委托?」 「想听你们的冒险事迹、到附近的护卫委托,我想都只是借口而已。对了,提供情报的要求全部都会由公会这边回绝。」 「谢谢你。可以的话,委托也麻烦你推辞掉吧。」 「我知道了。」 这也不是他特别感兴趣的委托,利瑟尔答得干脆,而史塔德也立刻答应,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这二人谈起事情总是很快达成共识。 「话说回来昨晚的情况如何?」 「你是说宴会吗?」 说不定公会对每一个与会队伍都会这么问。这也不奇怪,利瑟尔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冒险者公会很可能必须出面处理。 「这个嘛……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他们与欧洛德发生了冲突,所以不能说没有任何问题。但那完全是劫尔的私事,不说也没关系吧。 「能够亲眼看见高阶队伍,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收获了。也许是因为对贵族应对得宜的冒险者居多,会场上也有许多辈分较长的冒险者前辈呢。」 「在昨天的与会队伍当中那个白痴是年纪最小的。」 果然,公会也掌握了所有与会队伍的名单。 顺带一提,公会判断不适合出席的队伍,会接到公会准备的大量委托,等于是强制缺席。虽然很少发生这种情形,但不愧是冒险者公会,有时候办事手腕相当强硬。 话虽如此,以利瑟尔的阶级,公会也很有可能以为他这次获邀出席的机会是巴结贵族得来的。他们没有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利瑟尔微微一笑,啜饮了一口稍微冷却的红茶。 「昨天伊雷文受到大家瞩目,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呢。」 伊雷文本来就长得相当惹眼,再加上又是来场冒险者当中最年轻的一位,难免引人注目。难怪许多女性都亲切地走近他聊天,没有太多顾虑。 「史塔德,我记得你好像跟贾吉同年?」 「表面上是这样没有错。」 「咦,实际上不是吗?」 「我被公会长捡回去的时候并不记得自己几岁,只是大家估算出来的年龄刚好跟那个蠢材相同而已。」 这么说来也是,利瑟尔点点头。 史塔德自幼便握着刀刃生存下来,伊雷文则是从小四处挑衅魔物。看见他们现在的实力,利瑟尔总是深切感慨,人果然很需要一段累积实力的学习时期。他自己也一样,从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运用魔力了。 「那么,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谢谢你特地过来。」 史塔德瞥了一眼熟悉的手表,确认过时间后站起身来。他原本要将咖啡的费用放在桌上,利瑟尔却摇摇头,露出微笑,向他说了声「工作加油哦」。史塔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里一会儿,点了点头。离开之际,他又回过头来看了利瑟尔一眼,于是利瑟尔朝他挥了挥手。虽然淡漠的态度依旧,史塔德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走远了。 接着,利瑟尔重新打开书,店员则过来收走了空的咖啡杯。 「(说到同年……)」 他忽然想起,昨晚的宴会上,也有两位冒险者跟自己和劫尔差不多年纪。其中一位,便是炫耀恶行却败给伊雷文的那位a阶冒险者。 至于另一位冒险者,则是在每次有人攀谈的时候,都应对得沉着冷静。看他带着面面俱到的笑容,四两拨千金地打发掉贵族的要求,感觉相当习惯这种场合。 「喂,让一刀成为自己的部下是什么感觉?」 摊开的书页上,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我也没有那种经验,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差吧?」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纸页,态度沉着到了极点。 利瑟尔心目中的优先顺序排得一清二楚。第一顺位以外的顺序因状况而异,至少看见史塔德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中断平稳的阅读时光;若非如此,他会以读书为优先。利瑟尔动作轻柔地翻了一页,目光追逐着一行行文字移动。 「为什么?一刀昨天像骑士一样,对你发誓效忠了吧?」 「竟然被人看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呢。」 「一刀当场 就注意到啰,还有那个兽人也是。」 页面一角,利瑟尔的拇指抚过映入眼帘的文字,接着又往回翻了几页。 「喂,你让一刀服从了对吧?你是怎么办到的?」 「早上到旅店来拜访的人就是你吗?」 「对。」 利瑟尔没有抬起视线,但来人也不介意,继续问他的问题。 尽管接二连三提问,他还是静候利瑟尔回答,没有多加催促。那人就这么站在桌边,低头看着利瑟尔。 「我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部下,劫尔也没有服从于我吧。」 「你们不是主从关系吗?他不是你的骑士?」 「我们是对等的关系。」 「那昨天的誓约是什么意思?」 「实情只有劫尔自己知道。但是,也许正因为关系对等,他才有些事情想要表达吧。」 来访者暂时没再多说什么,微风吹过街道,轻柔抚过二人的头发。 利瑟尔的眼睛没有移开纸面,继续将散落在书页上那些不知是记号、文字还是图形的纹样,和他所知道的所有语言一一对照。看着看着,忽然有个细节引起他的注意,看来花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微小的线索。 之后就是重复这个过程了。从线索开始一步步解读,假如发现矛盾,那就表示推论失败,再回到原点重新寻找线索。 「服务生,可以帮这桌送两份每日帕斯塔面吗?再给我一杯水,然后帮这位先生上个红酒。」 「我没办法喝酒,麻烦给我水就好。」 想要继续破译这些文字,看来得先结束眼前这位来访者的谈话才行。 利瑟尔露出苦笑,阖上书本。眼前拉开椅子的人,确实是昨晚见过的冒险者——他是s阶队伍当中的成员,在宴会上受到贵族们团团包围,他那一头美丽的翡翠色头发扎起来垂在肩上,利瑟尔记得很清楚。 「喂,看书就那么有趣?」 「是呀,非常。」 但这人问题还真多,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他昨晚面面俱到的笑容已经不见踪影,现在眉头微蹙,表情看起来有点不服气。是哪一点惹他不高兴了吗?利瑟尔一瞬间这么想道,但也没注意到他生气的迹象,这应该是他平时的表情吧。 53 「我们好像很引人注目呢。」 「本来就是这样了。」劫尔说。 从王都出发前往迷宫的马车之中,利瑟尔喃喃开口。 清早的马车还是相当拥挤。他眼前站满了身披铠甲、皮革装备的冒险者,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声音时不时传入耳中,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话虽如此,很少人好意思用力往利瑟尔一行人挤过去,所以他们身边还算有点空间。 「我们到王城参加宴会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开了?」 「拜托,出席的是大哥欸,这可是一刀第一次在大爷们面前露脸啊。」 劫尔皱起脸来,知名度高也不是他自愿的。 那场宴会之后没过几天,他们三人与雷伊一同出席宴会的消息已经完全传了开来。那是万中选一的冒险者才能涉足的空间,受邀出席本身就是一种荣誉,也是一流冒险者的勋章。一刀自然不用说,再加上利瑟尔还是个新手冒险者,八卦消息更是因此不胫而走。 「自由」是冒险者的表征,话虽如此,当中也有人对于亲近上位者的家伙怀有妒意。 「万一有人说我们是『只会跟强者摇尾巴的贱人』怎么办呢?」 「那你就配合他的期待,去把强者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好啦!」 同一辆马车当中,有个男人隔着人墙,站在利瑟尔他们看不见的位置,这段对话吓得他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他是刚来到王都没多久的冒险者,才刚刚在马车停置处说过利瑟尔口中的那句台词。 周遭的冒险者装作没听见,纷纷在心里叹了句「哎呀」。他们从利瑟尔出道成为冒险者的时候一路看着他到今天,虽然不清楚利瑟尔的实力如何,但他很显然不是会对掌权者奉承献媚的那种人……倒不如说,在他们心目中,利瑟尔应该是受人巴结的立场才对吧。有个传闻说利瑟尔真的是贵族,所以才有办法出席那场宴会,说到底,周遭这些冒险者都觉得这才是最有力的解释。利瑟尔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哀伤。 「但这还是不争的事实呀。」 没想到他会这样戏弄其他人,是受到那个兽人的影响吗?冒险者们心想,不由得看向远方。利瑟尔自然无从得知他们的内心剧场,只是干脆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啥?喔,你是说你喜欢有能力的人?你那不叫摇尾巴啦,队长,明明就是人家跟你摇尾巴好吗。」 「你喔……你自己这样讲难道不心虚?」劫尔说。 「不会啊?」 伊雷文得意地吊起唇角,他很有亲近利瑟尔的自觉。 反之,利瑟尔不晓得有没有笼络别人的自觉,不少人摇着尾巴在讨好他呢。利瑟尔对于他人的情绪十分敏锐,不可能没注意到别人的好意,因此也不吝于以好意回报。不过,他的回馈也不是对任何人都一律平等就是了。 「不,我多少也会……」 ……对强者摇尾巴。利瑟尔看向站在身边的劫尔,换来他一声无言的叹气。 「如果摇摇尾巴事情就能顺利进展,那好像也不坏。」 「蠢货。」 「那种家伙拿来当用过就丢的棋子是不错啦。」 「看来这招对你们不管用呢。」 不论怎么说,利瑟尔亲近的人当中并没有这种类型的人物,基本上全是些难以讨好的家伙。刚刚出言讽刺他们的冒险者,听了劫尔和伊雷文的反应也能察觉一二。 「啊,队长,马车停下来了!」 「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哟。」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看来是抵达了今天不晓得第几座的迷宫。 讽刺利瑟尔的那些冒险者连忙下了车,不知道这本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还是太如坐针毡了只好离开现场。不过,他们学到了一个教训:传言不可尽信。那人确实只是个d阶,周遭确实也全是实力高强的战士,与常人相比却存在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杂鱼。」 「伊雷文。」 听见伊雷文冷笑着低声啐道,利瑟尔劝了他一句。 他们三人站在车厢门口附近,却看也没看那些下车的冒险者一眼,显然刚刚的对话只是开开玩笑、打发时间而已。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重新展开闲聊,周遭的冒险者稍微有点同情那些刚离开的冒险者。 「?……马车没有出发呢。」 利瑟尔忽然抬起头问道。 「有魔物出没吗?」 「有人要上车吧。」 「一大早欸?」 车厢内一阵骚动,利瑟尔一行人也同样看向门口,好奇是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他们听见奔跑的脚步声朝这里接近,看来劫尔说中了。再等没多久,便有三位冒险者上了马车。 「所以我才叫你们快点啊……」 「没想到还能搭上早上的马车嘛。」 众人的视线纷纷汇聚到那几个冒险者身上。当事人毫不介意,使劲关上了车厢门,于是马车便缓缓开动了。其中一位冒险者喘了口气,偶然看见了站在近处的利瑟尔。 「啊,利瑟尔。」 翡翠色的艳丽头发显得稍微有些凌乱,是昨天才见过面的西翠。他钻过人群间狭小的缝隙走了过来,在发车的摇晃之中没有踉跄半步,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冒险者。 「西翠先生,早安。」 「早安。你们正要去迷宫?原来你真的是冒险者哦?」 「你本来不相信呀?」 「也不是啦。不过,你在马车里面看起来确实很醒目啊?」 看见阶级s的队伍现身,车厢内掀起一阵骚动。他们就是公会认证的顶尖冒险者,是声名远播的英雄,这些人现在就站在眼前,众人心里纷纷涌现一股兴奋之情。 但利瑟尔一行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太合群,一个人沉稳地打着招呼,一个人兴趣缺缺地看向马车外头,一个人则是眯起眼睛刺探对方的目的。 「这时候离开『精灵庭园』,各位这趟的目标是夜元素精灵吗?据说只在夜晚的特定时间出现,带有全部属性的稀有元素精灵……」 「是啊。委托人不晓得是魔物研究家还是做什么的,叫我们拿一个瓶子去采集它的魔力,很莫名其妙吧?选这种委托来接,我们的队员也很奇怪就是了。」 这委托听起来有点耳熟。 「而且魔物研究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即使跟我们说之前的冒险者采集成功了,我们根本搞不懂啊?最后是照着委托人交代的做法,把全属性的魔石装进瓶子里,勉强算是成功了……但不觉得这很莫名其妙吗?」 「成功了就是好事呀。」 在劫尔和伊雷文的视线当中,利瑟尔露出温煦的微笑。 他若无其事地端详着西翠拿出来的瓶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心虚。倒不如说,因为当时队友们都质疑利瑟尔「干嘛接这种委托」,现在看见接取委托的不只自己一个人,他甚至有点满足。 「颜色果然很黑呢。」 「在迷宫里不太容易看见。」 利瑟尔凑过去看着瓶中摇晃的液体。 「罕见的魔物是不是很棘手呀?」 「算是吧,即使想用相反的属性克制它,精灵本身的属性也会不断改变,从外观也看不出核心的属性。而且……」 劫尔侧眼看着那二人隔着一个瓶子交谈,在心里念了句「原来如此」,垂下眼帘。 昨晚,利瑟尔已经告诉他跟s阶冒险者见过面的事情了,在利瑟尔房间熟睡了一整天的伊雷文也听说了这件事。三人最后的共识是,只要对方不会造成危害,那就不必干涉。 昨天伊雷文要利瑟尔用一句话描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利瑟尔的答案是「节奏独特的自说自话型」。现在看起来,利瑟尔描述得一针见血,劫尔只能在心里点头。 对方是为了某种目的跟利瑟尔攀谈,这点他确实觉得有点顾虑,但劫尔并不特别介意。假如对方心怀恶意,利瑟尔一定能够察觉;假如对方可能造成危害,那就断了他的性命,就这么简单。 「我们没有在迷宫里过夜的经验,真想试一次看看呢,劫尔。」 「跟野外露营差不多。」 「在迷宫里还得应付夜晚经过强化的魔物哦?不愧是一刀,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这句话不是讽刺,比较接近纯粹的称赞。西翠和劫尔的眼神交错了一瞬间,立刻又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彼此别开了视线。西翠没注意到自己说出了有点诠释空间的话,而即使这真的是讥讽,劫尔也会装作没听见。这二人之间不可能擦出冲突的火花。 「你们正要进行委托对吧 ?要去哪里?」 「下一站,『机关迷阵』,顺便克服全队的弱点。」 「弱点?」 西翠眉间浅浅的皱折稍微加深了一些,看向利瑟尔一行人。 其中一位是一刀,不用说,这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绝对强者的风范。另一位是兽人,虽然没见过他打斗的模样,实力想必相当优秀。兽人刺探的视线相当露骨,摆明了是一种挑衅,西翠继续假装没注意到。 最后是利瑟尔。以冒险者而言,他无疑还是个菜鸟,当然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利瑟尔说的却不是他一个人的弱点,而是全队的弱点。马车里所有人听了,注意力不由得都集中到他们身上。冒险者不可能轻易暴露弱点,没想到利瑟尔却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 「你看,那个迷宫不是有大量的陷阱吗?」 「是没错啦,所以呢?」 「不用说,我几乎没办法注意到陷阱……」 利瑟尔敏锐到超乎常人的观察眼光,只有在某些迹象看起来不太对劲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即使有个铜像一样的陷阱开关摆在那里,只要完美融入风景当中,利瑟尔也只会觉得「迷宫的装饰好用心哦」,就这么走过铜像前面。射来的箭矢会由劫尔帮忙抓住。 「劫尔基本上都等到陷阱发动之后才加以应对,从来不在乎怎么解除陷阱。」 某种程度上他会注意到陷阱,也能够躲开。只不过,假如碰上无法回避的陷阱,又判断陷阱发动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他就会直接通行。 「伊雷文靠着直觉,好像能察觉大部分的陷阱,但他总是嫌麻烦……」 这方面伊雷文全靠直觉,解除陷阱也一样。靠直觉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但他嫌麻烦。这三人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这么一路突破至今,不过当然,其中也有不解除陷阱就无法前进的迷宫。 除了非解除不可的时候以外,他们也想多学着应付陷阱,再加上利瑟尔想要多多学习,所以他们今天才决定到那座迷宫去。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不需要克服了吧?」 「可是,陷阱发动的时候会吓一跳耶。」 就这样?马车上的冒险者们在心里异口同声地吐槽。 「话说回来,你们今天只有三个人呀?」 利瑟尔问道。以宴会上见过的人数算起来,西翠的队伍应该还有两位冒险者才对。 「嗯,我们的队长和大姐有其他事要办。」 「大姐?」 「只是我擅作主张这么喊她而已。」 原来如此,跟伊雷文叫劫尔大哥是差不多的意思吧。看来西翠相当仰慕他们,看见他提起那二人时脸上的笑容,利瑟尔明白过来。 马车逐渐减速,看来已经接近他们要去的那座迷宫了。站在门口的西翠等人让开位置,方便他们下车,于是利瑟尔一行人道了声谢,走向车厢门口。 「那你们加油啰?」西翠说。 「好的,你也是哦。」 马车完全停了下来。伊雷文以轻盈的动作率先跳下马车,接着利瑟尔也扶着车厢的墙面准备下车。即将跨出车厢时,他忽然回头看向西翠。 「你说的『其他事』,跟我们昨天的谈话内容有关系吗?」 「你指的是昨天哪一部分的谈话内容?」 面对一贯以疑问回答问题的西翠,利瑟尔微微一笑,走下马车,这一次没有回头。 「我们今天的目的是黄玉蛇的鳞片。这种魔物好像有毒,前进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哦。」 刚穿过迷宫大门,利瑟尔一行人来到魔法阵前面,重新确认了一次委托内容。 「话虽如此,必须小心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喂,怎么没把我算在内?」 「劫尔,毒对你有效吗?」 「你怎么会觉得没效……」 看来有效。原来如此,利瑟尔重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大哥是人欸,伊雷文也再次确认了这件事。即使毒液对他没效,他们也不会感到惊讶。 「哇,那下次跟大哥较量的时候用用看好啦!」 「劫尔可以接受吗?」 「怎么可能。」 黄玉蛇出没于这座迷宫的中层,以阶级c的委托来说难度适中。 魔物的毒性确实是一大威胁,不过撇开这点不谈,黄玉蛇的强度绝对不足以吓退c阶的队伍。利瑟尔想要学习应付各种不同的陷阱,再加上委托人的关系,这个委托来得正是时候,于是他们便接下了。 那就出发吧。一行人使用魔法阵,一传送到迷宫中层,便毫不提防地迈开脚步……打从这个时间点开始,陷阱方面的训练就已经错得一塌糊涂了。 「路径相当复杂呢。」 「很适合埋藏陷阱啊。」 「有队长在就不用画地图,超轻松的啦!」 「劫尔之前也这么说过。」 遇上岔路是家常便饭,面对数量众多的分歧点,一行人随意选择道路前进。 「伊雷文,你一个人潜入迷宫的时候,真的会一边记录一边前进吗?」 「我不会去容易迷路的地方欸。刚进这一行的时候实在觉得太麻烦啦,我就直接把箭头画在墙壁上,结果迷宫不知道是哪里不爽,我才刚画下去笔迹就不见了说。」 「迷宫可能不喜欢人家这么做哦。」 「这算是破坏迷宫吧。」劫尔说。 迷宫无法破坏,这是冒险者的常识。 走着走着,稍微领先一些的劫尔蓦地停下了脚步。乍看之下,这只是平凡无奇的通道,不过看来它不负「机关迷阵」之名,设有排除入侵者的陷阱。 「喏。」 「嗯……这个嘛……」 在劫尔敦促之下,利瑟尔环顾周遭。据说习惯之后,就能大致掌握哪一带可能设有陷阱,一眼就把它揪出来,但利瑟尔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啊,天花板上有一条细缝。」 有一道细小的切缝,将天花板分割开来。假如就这么继续往前进,要不是天花板打开、掉落什么东西下来,要不然就是天花板整片砸落地面。前进时必须留意这种微小的迹象,一般冒险者攻略迷宫的速度慢了一些也是很合理的。 接缝一路延伸到两侧的壁面,看来要避开这道陷阱前进有点困难。 「应该快速通过,或是回头选择其他路线……对吗?」 「队长,我不懂为什么会有快速通过的选项欸。」 「以劫尔和伊雷文的实力,应该可以一口气通过吧?」 「但队长一个人没有办法嘛。」 为了维护利瑟尔的名誉补充一下,他也没有跑得那么慢,只是一般人的速度而已。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劫尔问。 「难得发现了陷阱,我也有点好奇它是什么样子,但是……」 这次还是仿照其他冒险者的做法——他还来不及说出下半句。 劫尔就在他眼前大步走到陷阱正下方,下一秒,天花板一如预期,以砸烂他整个人的气势掉落下来。只见劫尔抬起一只手挡住天花板,也止住了那阵轰隆巨响,从他双脚的鞋底传来骇人的摩擦声,吱嘎作响。 掉落的天花板已经静止,迷宫恢复寂静,劫尔一脸麻烦地回过头来。 「跟想象中差不多吧。」 「是呀。看这个速度,劫尔和伊雷文……不,说不定连我都来得及跑过去。」 「欸队长,你重点是那个喔?」 「如果不是天花板掉落的陷阱,感觉我会有点危险就是了。」 「看外观也无法分辨。」 伊雷文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们,劫尔没搭理他,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要他们快点通行。 即使已经挺过落下瞬间的冲击力道,劫尔现在还是承受着厚重石材的重量才对,看起来却毫不费力。刚才说要克服全队的弱点,但看来需要克服的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利瑟尔佩服地通过了陷阱地带。 劫尔也迅速脱身,回头望着完全掉落地面的天花板。落下的陷阱已经形同石柱或墙壁,完全阻绝了通道,从这里再也看不见另一头的景象。 「原来如此,这是没有办法回头的陷阱呀。」 「还有,顺便趁我们大意的时候来个致命一击?」 「咦?」 伊雷文拍了他的背一下,利瑟尔连忙往前跳了一步。 下一秒,三人原本站着的通地道面便挖空了一个洞。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劫尔又伸手往他头上一按。利瑟尔才刚顺势蹲下,左右两侧射出的长枪便飞过头顶,铿铿发出利器特有的摩擦声,无数枪尖接连填满了整条通道。 「谢谢你。」 「看来你还差得远啊。」 蹲下身之后脚边没有长枪袭来,应该是刻意安排好的吧。在迷宫里一旦掉以轻心,就可能面临队伍全灭的危机,不过里面没有不可理喻到绝对无法应付的陷阱。一定找得到攻略方法,这是迷宫机关的特征。 「前面还有魔物喔,太刺激了吧!」 「我们蹲下去之后就没办法起身迎击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攻略迷宫仍然需要相应的实力。 长枪填满了十几公尺长的通道,还来不及从利刃底下脱身,从地面爬来的蜘蛛系魔物就会先一步袭来。中层的魔物没有那么弱,不可能蹲着迎战,一看就知道迷宫将陷阱也当作有效的战术加以运用。 利瑟尔唤出魔铳,迎击朝这里逼近的魔物。即使蹲在地上,劫尔他们也能使出各种办法迎战,但他们不会自讨苦吃。二人判断这时最适合由利瑟尔迎击,于是蹲在原地,望着魔物接二连三被魔弹射穿。 「喂,小心头。」 「啊,不好意思。」 为了确认前方,利瑟尔稍微抬起头来,听见劫尔提醒才缩了回去。他顺利歼灭了为数不多的魔物,三人终于从长枪底下脱身。看来没有其他连锁的陷阱了,他们松了一口气。 「嗯……这种安排是在告诫我们不要硬闯,应该在看见第一道陷阱的时候就回头吗?」 「应该是要冲过去就全速冲到最后的意思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头,劫尔在内心吐槽。不过伊雷文说的也未必有错,所以他也没说出口。 「不过,真不愧是拥有『陷阱宝库』之称的迷宫耶。」 「陷阱都超讲究的啦。」 动不动就出现这种陷阱,想进入这座迷宫的冒险者也不多吧。实际上,这座迷宫在冒险者之间的确不太受欢迎。购买公会贩卖的地图某种程度上可以得知陷阱的位置,但也有许多机关在每次进入迷宫时都会改变型态,万一过于信任地图,下场会非常凄惨。 「大哥,你攻略的时候不是一路杀到头目那边过吗?那陷阱你全部躲开了喔?」 「走到一半嫌麻烦,后来就全部强行突破了。」 不愧是劫尔。 「欸,怎么都没看到黄玉蛇啊?」 「怪了……」 打倒了不知第几波袭来的魔物,利瑟尔他们不禁纳闷。 在这一带,黄玉蛇是只出没于「机关迷阵」的魔物。但或许是这座迷宫人迹罕至的关系,比起栖息在其他地区的同种魔物,很难厘清这里黄玉蛇的出现条件,公会的魔物图鉴上也没有详细记载。 利瑟尔回想起他每天坐在公会一隅的桌边,默默读完的图鉴内容。 「它们会和陷阱一起从天花板掉下来,或是出现在地洞陷阱的底部……黄玉蛇的出没应该跟陷阱有关才对呀。」 「所以我们才一直主动触发陷阱啊……」 劫尔莫名其妙地往墙上一压,随着一道喀嚓声,壁面稍微凹陷了下去。 旁边的墙壁随即像暗门一样滑开,出现了一条新的通道。看来这不是陷阱,而是隐藏通道的机关。 「感觉黄玉蛇完全是随机出现,如果一直找不到,我们就明天再来吧。」 「队长,你不是说想在迷宫过夜吗,这个机会刚刚好啊。」 「没带吃的。」劫尔说。 「啊靠……」 食物一直放在空间魔法里面,很可能忘记它的存在,就这么让它在包包里腐烂。 如果是当天就要食用的餐点,例如女主人亲手做的便当,利瑟尔他们当然会毫不介意地放进去。但其他食品还是尽量避免比较保险,因此他们并没有随身携带食物,伊雷文也只带着点心而已。 看来改天才有机会夜宿迷宫了,三人边聊边走进了隐藏通道。 「这里看起来就是有机关的样子呢。」 「喔——很像很像。」 细细长长的直线通道,不晓得会有大石块滚过来呢,墙壁从后面逼近呢,还是魔物会一波波袭来?三人穿过暗门之后,门立刻在他们身后关上,这也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 利瑟尔偶然瞥见通道两侧的墙壁,凝神一看,罗列在壁面的突起物映入眼帘。突起物并不大,大约是手掌可以抓住的大小,以均等间隔排列在墙壁上。 它只是刚好呈现这种造型而已——这么想当然很简单,但是……利瑟尔连忙靠近劫尔,喃喃念了一句。 「可能有危险。」 「啊?」 下一秒,整条通道的地板都塌陷下去。 「不要再跟我们推销地洞了啦!」 「感觉我的手臂很快就撑不住了……」 「……你们喔。」 伊雷文大吼,利瑟尔则是语调平稳地说道,但内容听起来相当真实。他们一人抓着劫尔的腿、一人抱着劫尔的腰,劫尔本人则单手抓着墙上的突起物,悬空垂吊在那里。他支撑着三人份的体重仍然面不改色,无奈地低头看着另外二人。 利瑟尔紧抓着他腰际,劫尔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拎住了他的后领。感觉他会想在体力濒临极限之前自己努力看看,所以劫尔原本只支撑了他落下瞬间的冲击,便放开了手。但刚才听见利瑟尔立刻宣告放弃,他又重新抓稳了他的衣领。 「喂,别往下拉,裤子要掉了。」 「大哥!比起我宝贵的性命,你竟然比较在乎自己下半身走光喔?!」 「你下去。」 「我错了对不起!」 劫尔一只脚甩了甩,伊雷文立刻道着歉抓得更紧了。 他把即将滑落的长裤连着腰带往上一拉。这若不是最高级的装备,裤子现在要不是破了,就是已经掉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装备过。 「这是要我们抓着这些突起抵达对岸的意思吗?不愧是隐藏房间,难度也相当高呢。」 「喂,你的手在抖。」 「保持这个姿势就能体认到自己的体重真的很重呢……」 许多人小时候都曾经有过轻松悬吊自己的身体、在树上爬上爬下的经验,但是长大成人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不是因为没有兴趣,或失去玩耍的机会,而是因为难度激增的关系。利瑟尔此刻深有体会,这真的太困难了。 「踩我的鞋子。」 「这……」 环抱在劫尔腰上的手臂,已经拼命抓紧了他的衣服,却还是一点一点往下滑落。再这样会掉下去的,但是踩别人鞋子这种事情实在令他难以接受。利瑟尔冷静地这么想道,漫不经心地往通道底下一看,却看见什么东西在动。 质感冷硬的澄黄色泽,美丽的鳞片时而反射光线,闪闪发亮。 「伊雷文,是黄玉蛇哦,出现了。」 「啥?啊,真的欸。」 「好,你上吧。」 「靠,等一下,不要摇啦……!」 这高度运气不好会摔断一两根骨头,但除非摔到要害,否则没有生命危险。以伊雷文的实力,一定可以毫发无伤地着地。 劫尔一手抓住利瑟尔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他往上拉,安置在自己背上。确认他的手臂已经环住自己颈子之后,劫尔甩动一只脚,刻不容缓地想将伊雷文踢下去。伊雷文大呼小叫地试图攀爬上来,却被劫尔一句「裤子要掉了」冷冷回绝。 「你们不是同类?毒也对你没效,快去跟它们相亲相爱吧。」 「不要把我当成那种东西的同类好吗!而且数量好多!」 「好幸运哦,素材采到饱哟。」 「我都要被你的微笑骗过去啦队长!」 劫尔开始抓着突起俐落地往横向移动,还能维持与散步差不多的速度,利瑟尔深感佩服。伊雷文已经没有余暇管利瑟尔在想什么,他正拼命防止自己被甩下去。黄玉蛇也抬头看着这里,成群往这个方向蠕动,情景真是一言难尽。 「反正不管怎样鳞片都得采,你快点做好觉悟上吧。」 「那队长和大哥也一起来不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被咬到就遭殃了……」 「那你让大哥背着就好啦!」 「劫尔被咬到也很危险呀。」 「反正他不是人,毒一定没效啦!咕哇……」 「啊。」利瑟尔低头一看,伊雷文终于被劫尔拎住后颈扯了下来,直接往洞底掉落。没想到劫尔真的把他扔下去了……若不是他多嘴,劫尔应该也愿意先将他带到对岸才是。看着轻巧着地的伊雷文,利瑟尔这么想道。 不过伊雷文本人也乐在其中,没有什么同情的余地。 「大哥大笨蛋!哇靠,走近看这些 蛇还满大条的欸。」 猎物终于来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成群的黄玉蛇争先朝他袭来。伊雷文一条条斩杀敌手,作战姿态稳健俐落,看来不需要掩护。利瑟尔移开了原本对准魔物的枪口。 「队长,鳞片要吗?」 「有办法剥下来吗?」 「数量再减少一点大概可以!」 劫尔开始朝着对岸移动,伊雷文也与他并行,一边迎击黄玉蛇一边前进。需要的素材是鳞片,必须找时间剥下,但在此起彼落袭来的蛇群当中很难剥取素材。 「啊,感觉可以了欸。」 「伊雷文,你手边有袋子吗?」 「没有!」 「那请用这个吧。」 蛇群数量削减到一半左右的时候,伊雷文朝他们挥了挥手。 利瑟尔攀在劫尔背上,拿出一个厚实的布袋往下抛去。伊雷文灵巧地接住了袋子,抓起一条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黄玉蛇,以短剑一口气刮下鳞片,哗啦啦飞溅的鳞片就这么直接落入袋中。 「这方面伊雷文很擅长呢。」 「嗯,手巧。」 利瑟尔开枪牵制蛇群。迷宫里的魔物被打倒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尽管有一小段缓冲时间,但没有办法事后再慢慢回收素材,这是迷宫魔物的麻烦之处。 「这个需要多少啊?」 「毕竟委托人很照顾我们,我想多采一点。」 「好喔!」 打倒魔物、剥取鳞片,伊雷文一边在狭窄的通道上前进,一边轻松完成任务。 对他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摆出一副不愿意跳到洞底的样子,不晓得他是不想一个人下去,还是不想被人踢下去?依他的个性,真的不愿意做这件事的话他会全力避开,所以恐怕也没有什么重大理由吧。 「谢谢你。」 「嗯。」 这时,利瑟尔他们也平安越过地洞了,没有花太多时间。二人站到地面的同时,伊雷文也从洞底探出头来。 「嘿咻!」 看来底下也设有突起物,好让人从洞底攀爬上来。迷宫特地准备了逃生路线,从这点看得出它绝妙的亲切设计。伊雷文将背上装着鳞片的袋子递给利瑟尔。 「怎么样啊?」 「装了满满一袋呢,一定可以满足委托人的需求。」 「采太多了吧。」 「是吗?」利瑟尔问。 无数状似宝石的晶莹鳞片,在沉甸甸的布袋里闪闪发亮。 若是一般的冒险者接了这个委托,再怎么努力,取得的鳞片量也只有这个袋子的十分之一。但利瑟尔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劫尔那句话也只是描述眼前看到的情形而已,他并不清楚一般的标准量。至于伊雷文,他根本不会推算委托人需要多少素材。 不过,多采一点总是比较好。利瑟尔点点头,朝着伊雷文露出柔和的微笑。 「谢谢你,伊雷文,这都是你的功劳。」 「对吧!」 伊雷文心满意足地笑了。这家伙刚才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该不会是为了争取夸奖吧?劫尔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原来接委托的是你们啊。」 「毕竟一直受到这家酒馆关照,这也算是表达我们的谢意。希望不会太多管闲事。」 「非常感谢。」 「这次最努力的是伊雷文,道谢请找他吧。」 这是一间气氛宛如酒吧,却也提供正餐的酒馆。利瑟尔独自来到这家熟悉的店里,眼前这位嘴角微带笑意的老板,正是这次的委托人。 一行人一离开迷宫,便立刻将鳞片缴交到公会,而现在时间已经入夜,素材应该送到老板手上了。看来他很高兴,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笑着将果实水端到嘴边。 「不过,数量真多。」 「史塔德也这么说。看到鳞片的时候,他告诉我们数量已经超出预期,公会必须先向委托人确认,超过需求的部分会退还给冒险者。」 「这样真的好吗?」 「刚才说过了,这也是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呀。」 冒险者缴交大量素材的时候,委托人不一定付得出相应的报酬。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史塔德才会告知他们必须事先确认,不过利瑟尔却回绝了。他当场告诉史塔德,他们收取委托人的预算金额作为报酬就好,剩下的鳞片请公会直接送给委托人。 「那些鳞片卖掉能换一大笔钱吧。」 「劫尔他们都同意了。」 这些鳞片正如其「黄玉」之名,也可以加工做为宝石使用。看见老板冷淡的表情之中多了些征询的神色,利瑟尔微微一笑,请他不必介意。当时,劫尔和伊雷文也二话不说点了头。 老板望着他的笑容一会儿,又道了声谢,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再继续推辞下去太不近人情了,而且他早就知道,利瑟尔他们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算计。 「不过,那些鳞片要做什么用呀?」 「你等一下,在准备了。」 准备?利瑟尔偏了偏头。 酒馆的老板,会使用黄玉蛇的鳞片做什么准备呢?是打算拿去加工,发给客人做为来店纪念,还是有什么酒会用到鳞片?劫尔平时喝的酒当中,好像也有不少运用了魔物素材……但利瑟尔不能喝酒,所以应该不是吧。 老板究竟准备了什么呢,利瑟尔满怀期待地等候答案揭晓。 「看来已经完成了。」 吧台内侧,排列着众多酒瓶的架子挖空了一格,那是连通厨房的窗口。窗口另一端的厨师依旧只露出双手,将一个雪白的盘子「叩」一声摆到架上。 利瑟尔每次都想,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到大厨的身影,但顶多只看得见那身白色的厨师服而已。那双手平时从不招呼客人,不过一瞬间却手掌朝上,对着盘子比了个「请用」的手势,仿佛在表达感谢,他绝对没有看错。 利瑟尔有趣地眯起眼笑了,低头看着老板端到他眼前的盘子。 「这……真是漂亮。」 白色的盘子是汤盘,里头盛着澄澈透明的清汤,盘底仿佛有砂金沉淀其中,熠熠发光。柔和的光辉甚至带有高雅色泽,利瑟尔静静将汤匙沉入汤里。 舀进口中,丰富的滋味在舌尖扩散开来。汤里看不见任何配料,却感受得到众多食材的风味凝缩于其中。利瑟尔也喝过这家店的清汤,平时已经相当美味,不过这盘汤品又更胜一筹。 「黄玉蛇的鳞片,原来也可以做为调味料呀?」 当然,应该不只是把鳞片加进汤里而已。利瑟尔停下手边的动作这么问道。 「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据说有很多种魔物素材都能入菜……那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进货,有时候会引进我也不太了解的素材用来烹调,这次大概也一样吧。」 没想到每次来店食用的料理当中,竟然掺了连老板都难以理解的材料。 利瑟尔觉得美味就好,所以并不介意,不过劫尔听了应该会皱起脸吧,他这一面有点令人意外。还是保守这个秘密吧,利瑟尔在内心点点头。 「外观美丽,又如此美味,简直是完美的汤品呢。」 「这样啊。」 「推出这么棒的料理,这家店一定也会大受欢迎吧?如果之后无法随意来访,那真是有点舍不得。」 利瑟尔直截了当地这么说完,老板擦拭玻璃杯的手便停了下来。 「我们不打算放在菜单上。」 「这样呀?但这道汤品不放上菜单也满可惜的呢。」 「……你到底希不希望它公开?」 「两边都是我的真心话呀。」 看见利瑟尔又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老板垂下目光,静静露出微笑,告诉他这道菜原本就不打算公开。黄玉蛇的鳞片难以定期进货,即使真的成功采购,也无法像这次取得这么大量的材料。既然如此,不如悄悄当作常客的隐藏菜单好了,老板当初就是和厨师这么商量的。 「原来如此。」 这是老板他们决定的事情,利瑟尔无意干涉,但他还想确认一件事。这真是个好点子,他心想。 利瑟尔望向手边,看着灯光照耀下的汤品。璀璨的波纹、浓郁的滋味与香气,这道料理拥有色香味一应俱全的魅力。 「这道常客限定的汤品,我也可以点吗?」 「……当然,不必接委托也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利瑟尔露出开心的微笑,细细品尝这道绝品的好汤。下次也带劫尔他们过来好了,他心想。 54 利瑟尔的腰包里塞了无数本书。他买书不问类别,搜购了各式各样感兴趣的书籍,读过的书也不会转手卖出,累积下来的册数足以轻松开起一家书店了。 空间魔法相当便利,东西只要一股脑扔进去就好,但是一旦忘记某件东西的存在,那就等于是失去它了。要让遗忘的东西重见天日,必须土法炼钢,将所有东西全部从包包里拿出来才行。 「(稍微整理一下好了。)」 毕竟他原本的世界不存在空间魔法,也不清楚回去时它是否能维持正常功能,既然如此,趁现在把书整理一下也不错。想起自家宅邸那座素有「大图书馆」之称的书库,异世界的书籍排列在那里的情景令人心向神往。正因如此,万一能带回去的书籍数量有限,他必须好好精挑细选才行。 「(最好是那一边很少见到的书……)」 接着,利瑟尔随手拿出几本书,仔细评估起来。 过了一个小时,粗鲁的敲门声在利瑟尔的房间响起。 没等他回应,来人便从门后现身,是伊雷文。看他那副极度不满的模样,显然刚才和劫尔切磋的结果不甚理想……到此为止都是正常发挥,但今天他的不满又更强烈了些。 「队长你听我说!大哥明明说毒液对他有效,结果根本没效!我衰弱毒都先撒下去了,他还只觉得有点怪怪的,根本……你在干嘛?」 「整理书籍……」 整个房间堆满了书,简直像读书周又要开始了一样。利瑟尔放下手中读得正起劲的书,放弃似地笑了。 「既然内容都记住了,书可以卖掉了吧。」 「我不太喜欢把书卖掉。一方面是想摆在书架上,而且有时候也会想再读一次呀。」 「不懂。」 这是收藏家的坚持吗?伊雷文说他才不要收拾东西,早早逃跑了,换劫尔来到利瑟尔的房间帮忙。他完全无法体会这种感觉,低头看向堆叠起来的几本书。这种事随他高兴,但为什么要把房间弄得一团乱? 「反正你什么都别想,全塞进去就对了。」 劫尔指了指摆在床上的腰包,又叮嘱了快要读起书来的利瑟尔一句。看他惋惜地阖上书本的模样,今天晚上大概又要翻开这些书了吧,劫尔叹了口气。 「难得我都开始分类了。」 「不是叫你别想了吗……」 劫尔很清楚,利瑟尔就是因为想要整理东西,所以才老是没办法收拾整齐。尽管令人意外,但这男人就是不擅长收拾东西,若不是平时女主人进来打扫房间,这里一定随时堆满了书。利瑟尔实在无法反驳,于是老实地重新开始收拾起来。 「你今天想去公会看看吧?」劫尔问。 「我是这么打算的。」 不是为了三人一起接取委托,只是到公会看看而已。 委托大部分都得仰赖机缘,有些委托一旦错过,就不会再看见第二次,也有些委托内容只是看看也很有意思。利瑟尔闲暇时往往会造访公会,接取感兴趣的委托。 如果一个人可以独自完成,他会直接接下委托,有时候也会先办好接取手续,隔天再和劫尔他们一起完成。也就是事先将委托预留下来的意思。 「整理完就走啰。」 「好的。」 看来他愿意一起同行,利瑟尔微微一笑。最近来找他麻烦的人少了一些,但自从出席宴会之后,遭人纠缠的频率又略微回升了。劫尔一看就是找他碴没什么好下场的样子,只要有他陪着,想必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话说回来,之前史塔德说我可以升上c阶了……」 「没什么问题啊。」 利瑟尔边收起最后一本书边问道,没想到劫尔抛来了肯定的答复。 他不是怀疑史塔德的判断,只是c并不是接取大量委托就可以升得上去的阶级。艾恩他们也是因为年纪才二十出头,却升上了c阶,所以他们的情报才会传入劫尔耳中。 「毕竟没有明确的基准,所以我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嗯,说极端点,就是职员的直觉吧。」 「啊,原来真的是这么回事。」 总觉得这个说法满合理的。 「有了优秀的队伍成员,在这一行崭露头角的速度也很快呢。」 「那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吧。不管再怎么会打斗,跟委托人处不好一样没办法升阶,人际关系也会列入考量。」 「这样呀……」 劫尔也一样,尽管相貌凶恶,但除非对方主动纠缠,他并不会出手。需要密切沟通的委托他会避开,所以这一点也从来没有在他的委托中造成妨碍。伊雷文也一样,他表面上的形象不错,即使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留下证据。 原来是这样,利瑟尔领会过来。他也一样,有时候会以超出报酬的水准完成委托,可以说他做事相当讲究。至于应对进退,那更是无可挑剔,这方面也受到了公会肯定吧。 「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只是在想,万一史塔德因此招惹不必要的嫌疑,那就不好了。」 「那家伙也不会在意吧。」 利瑟尔终于将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书籍收拾完毕,劫尔将最后一本书递给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而且,我也差不多是在这时候升上b阶的。」 他的实力足以单枪匹马讨伐头目,公会想必也不打算让这种强者一直停留在低阶级。当时劫尔应该才十几岁而已,真教人佩服。 「让你久等了。」 「嗯。」 书籍也收拾好了,二人于是走出房间,穿过一小段走廊,走下有点陡峭的阶梯。鞋跟敲在楼梯上叩叩作响,利瑟尔忽然高兴地喃喃说道: 「阶级提升,就好像证明了我的冒险者实力也变强了一样呢。」 「确实变强了吧。昨天那座迷宫,一开始的地洞你也成功避开啦。」 「那件事确实有点令人高兴,不过我的实力还差得远呢。」 这人的目标到底订在哪里?劫尔听了,忍不住诧异地看着视线下方摇晃的那颗脑袋。 在利瑟尔原本的世界,兽人随处可见,而到了这里也一样。 或许是许多兽人天生拥有优异体能的关系,也可能是爱好自由风气的缘故,冒险者当中的兽人比例特别高。不同种族的兽人各有不同特质,不过也和唯人一样充满个体差异。 「喂喂,那个委托是我们看上的欸!」 「竟然敢跟我们抢,不愧是d阶就被叫到王城去的家伙喔,啊?」 「是吗?真是不好意思,那就还给你们吧。」 不愧是狮子兽人,找碴的气势也非同小可,利瑟尔微微一笑,二话不说便将手上的委托单交给了跑来纠缠的几名兽人。他们半张着嘴巴,愣愣地接过单子,利瑟尔也不再介意他们的举动,开始物色起下一个委托。看来这并不是他无论如何都想接的委托内容。 兽人们戒慎恐惧地窥探劫尔的脸色。眼见一刀只是朝这里瞥了一眼,便不发一语地和利瑟尔一起望着委托告示板,他们不禁夹起尾巴。那道视线甚至不带杀气,为什么能逼得人节节退缩? 「呃、喂,传闻都说升阶速度快的家伙接的委托特别划算,这下我们也算达成目的了吧?」 「是、是啊……哇靠?!」 兽人当中以不谙谋略的人居多,虽然也有例外,不过大多数兽人都十分忠于本能。换言之,他们直来直往,做事常常不顾后果,所以才导致了他们现在的下场:暴露在绝对零度的视线当中。 「喂,他一直盯着我们看啦……」 「不会啦,没事、没事……贵族小哥二话不说就让给我们了嘛……」 在浑身几乎冻结的冰冷空气当中,尽管面临生命危险,他们仍然低头看了看刚才拿到手的委托。 【取得梦幻树人身上的黄金果实】 阶级:b 委托人:果实爱好者 报酬:八十枚银币(每颗果实) 委托内容:请从「无月洞窟」夜晚出现的稀有树人身上,取得低机率出现的黄金果实。 请维持果实外形完好无缺。 啊,这个接了会死人。兽人们看了忍不住面无表情。 但不幸的是,他们的阶级是c,没有办法用一句「哎呀这果然不是我们能接的阶级啦,伤脑筋伤脑筋」逃离这个委托。这个阶级他们勉强还能接取,而且绝对零度冰冷的目光也向这里刺来,仿佛在逼问「抢都抢了你们还敢不接?」 「我本来想说,接了那个委托正好可以 在迷宫里过一晚的。」 对于僵在原地的兽人们,利瑟尔毫不在意,他将头发拨到耳后,凑过去端详贴在告示板下方的委托单。劫尔也望着贴在上端的委托,开口说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在迷宫过夜?」 「既然身为冒险者,好像该有一次夜宿迷宫的经验比较好呀。」 「没夜宿过的人反而比较多吧,一般都会避免。」 「是这样吗?」 那就算了,利瑟尔喃喃说着,往低阶委托的方向移动。在他身边,兽人们爱惜自己的小命,悄悄将委托单贴回告示板上。性命还是比自尊重要多了。 「差不多也想再接一次护卫委托了。」 「啊……」 劫尔瞥向史塔德,看见他的目光已经离开那些兽人,转而凝视着这个方向。 史塔德曾经告诉利瑟尔,如果他要接普通的护卫委托,不如直接去拜托贾吉,不晓得是不是认真的……毫无疑问是认真的吧。 「……找个附近的护卫委托不错啊。」 简而言之,史塔德就是不想见到利瑟尔被人当成货物塞在马车里搬运。 劫尔概略扫视了一遍阶级c的委托。护卫委托的最低阶级是c,护卫期间越长,需求阶级通常也越高,因此王都附近的护卫委托差不多落在c阶一带。 「只是到附近一趟,应该就不需要护卫了吧?」 「也要看地点和委托人吧。」 他撕下一张委托单,拿给利瑟尔看。 【我想亲眼看看魔物】 阶级:c 委托人:魔物研究家 报酬:五枚银币 委托内容:身为魔物研究家,怎么可以一次都没有邂逅过活生生的魔物? 亲眼见证过魔物的生态,一定也会产生新的领悟。地点不限,请带小生去看看魔物吧。 此外,小生完全不具备战斗能力,须麻烦冒险者保护。小生会听从护卫过程中所有必要的指示。 「这位委托人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呀。」 「单子是我随便挑的,但这实在不太理想啊。」 二人一同凑近看着委托单,各自道出感想。 跟以前利瑟尔接过的水元素精灵魔力采集委托,是同一位委托人。同时,这位魔物研究家也是先前提出强人所难的委托,运气好让s阶冒险者接到的人物。 「上面写着『小生』,应该是位男性吧?」 利瑟尔沉稳地考虑起来,劫尔不悦地低头看着他。 早知道就不要随便看两眼就拿起这张单子了。即使对委托内容兴趣缺缺,利瑟尔只要对委托人产生兴趣,就有可能因此接下委托。 「不会战斗还提出这种不自量力的委托,这种家伙很麻烦的。」 「上面写说会听从指示呀。」 「相信那些研究家干什么,大侵袭的时候你才刚阻止一个研究家胡搞啊。」 「但是,这张单子上写说会听从所有指示耶。」 看来利瑟尔这委托是接定了。随你高兴,劫尔叹了口气,将委托单交给他。 这无疑是个地雷味浓厚的委托,但委托的最终决定权掌握在队长手上。很少有队长会像利瑟尔这样全盘接受劫尔和伊雷文的意见,还按照他们的想法决定当天行程。 「谢谢你,劫尔。」 「快去把手续办一办。」 尽管如此,劫尔还是一一出言劝阻,因为这是给予新手冒险者当然的建言。而利瑟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向他道谢。 「史塔德,麻烦你了。」 「好的。」 利瑟尔兴高采烈地到柜台递出委托单,史塔德则淡漠地点点头,接过单子。 「日期、时间要怎么决定呢?」 「我们会询问委托人的时间安排再行决定。公会有专属的传令人员,时间敲定之后我们会派人到旅店通知。」 「这样呀。假如我不在旅店,就麻烦你们请旅店的女主人转达吧。」 顺带一提,虽然嘴上说的是传令人员,但史塔德一心只想亲自去通知利瑟尔。 「如果太忙的话别勉强哦。」利瑟尔察觉了他的想法,于是劝了史塔德一句,面带微笑将公会卡交了出去。伊雷文不在场,不过接取委托只要有队长的卡片就好,队员的手续可以等到事后再办理。 「跟贾吉那次护卫委托比起来,这次的状况不太一样,有什么事情需要注意吗?」 「啊?」 等待史塔德办理手续的期间,利瑟尔回头看向劫尔,打算先预习一下。 上次的护卫委托,他们跟贾吉已经彼此熟识,就像和朋友出一趟远门一样。这次则是完全以冒险者的身份,保护素未谋面的委托人,情况一定截然不同。该不该卑躬屈膝,该体贴委托人到什么程度?限制对方的行动、配合对方的要求,又该做到什么地步才恰当? 利瑟尔从前也高居随时受人保护的地位,但他的侍卫都是骑士或军人,对于这次的委托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基本上以我们这一方为主轴就好。」 「是吗?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想要受人保护,委托人就得拿出该有的态度吧。」 假如委托人对于冒险者的忠告充耳不闻,那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他自作自受。要是万事都怪罪到冒险者头上,公会就没办法接受护卫委托的请求了,这会造成公会的信用问题。 「也会遇上搞不清楚状况的委托人,这时候我们主动拒绝就好。」 「那不是会构成委托不履行……」 「不是不可能。」 劫尔说得模棱两可,利瑟尔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换言之,委托虽然以失败论处,但不会列为冒险者这一方致命的失误,公会会考量当时的情况加以判断。 「委托人擅自行动的标准是?」 「冒险者毕竟收了钱,只要不到霸道蛮横的地步,通常会配合对方要求。不过这也有个限度,碰上自己去送死的傻子,我们也没必要奉陪。」 言下之意,碰到这种状况大可见死不救,这是冒险者之间的潜规则。 假如因为冒险者力有未逮,导致委托人不幸丧命,公会将会毫不留情地处罚冒险者。但整件事如果必须归咎于委托人,公会也会衡量状况决定处分。这种情况最常见的处罚是降阶,对于冒险者来说是一大损伤,但总比陪着委托人一起赴死好太多了。 「难怪护卫委托会列为阶级c以上的难度。」 「对吧。」 劫尔没有挑明着讲,因为这种事实在不好在公会大厅正中央说明。这是冒险者之间心照不宣的规矩,绝对不会泄漏给委托人知道,公会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承认。 不过,这件事跟利瑟尔他们这次的委托无关,劫尔也是评估过觉得没有问题,才会同意他接取委托的。 「无论如何,这都是护卫委托,必须叮咛伊雷文好好保护委托人才行。沙德伯爵的时候也是,要是没有事先嘱咐,他根本不会主动挺身保护……」 「他不太可能把委托人排得比你优先吧。」 「如果他是宁可抛下你优先保护委托人的超级大白痴,当时我会更拼命反对他加入队伍的。」 利瑟尔面露苦笑,接过了史塔德递来的公会卡。 公会立即捎来了护卫委托的日期通知。立即到什么程度?利瑟尔他们接下委托的当天,通知就来了。 据说,公会职员去通知委托人的时候,对方的答案是「现在马上出发」。这实在不太可能,所以最后敲定了最早的出发日期,决定在翌日执行委托。看来这位委托人很有行动力,利瑟尔面带微笑答应了。 到了隔天早上,三人坐在约定地点,也就是公会设置的桌子旁边,等待委托人抵达。 「我不太会接护卫委托欸……大哥竟然会接喔,看不出来。」 伊雷文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趴到桌子上。 「想移动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会接,选个护卫马车的委托就可以顺道搭车过去。」 「是喔——」 「不能以乘客的身份租借马车吗?」 「反正不管怎样都得负责护卫工作,事先讲明条件比较轻松吧。」 确实如此,搭乘马车长途旅行的时候必须聘雇护卫。 如果遭遇魔物的时候可以全部交由负责护卫的冒险者处理,那当然没问题。但劫尔怎么看都是一副冒险者打扮,再加上一刀的名号广为人知,他总不能坐在乘客席上悠哉看着人家跟魔物作战。劫尔自己觉得无所谓,但旁人可不这么想。 「被人家硬卢去作战好讨厌喔。」 「伊雷文,坐正。 」 利瑟尔拍拍他的背,于是伊雷文一下子挺直了背脊,然后就这么靠到椅背上。看来他不打算在委托人面前表现出有规矩的样子。 一般都是这样吗?利瑟尔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在那一边,他只见过侍卫立正迎接,不清楚这时候该怎么做才对。 「既然都要保护了,来个女的吧,总比男的好!」 「男性委托人比较方便保护吧,我们也比较自在呀。」 「这是动力的问题好吗。不过都看过那张委托单了,现在就算来个美女,我也不会心动了啦。」 那可是魔物研究家,怎么看都是重视研究胜于一切的学者。不论性别为何,不难想象对方铁定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贾吉那次委托的时候很惊人哟。」 「喔……那时候明明是野外,队长还坐在椅子上嘛。」 「三餐很豪华。」劫尔也说。 「真假?太有动力了吧!」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利瑟尔一行人等在挤满冒险者的公会当中这么想道。远处响起钟声,表示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同时,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忙碌开阖的公会大门。 众人一向对于来往的冒险者毫不在意,周遭的视线此刻却纷纷汇聚到门口。 「时间应该刚刚好才对……好了,现在小生该怎么办呢?」 门口站着一位怎么看都不像冒险者的人物。 那人一身白袍,虽然带点绉折,不过整件外袍是雪白的。高挑的身躯苗条瘦削,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点也不像有力气的样子。头发四处乱翘,留得很长,盖住了那个人的右半边脸。仔细一看,那些乱翘的部分原来是与头发同色的羽毛。 是鸟族兽人,在王都并不多见,不过应该是委托人之类的吧。汇聚在兽人身上的视线,随即又散开了。 「是那个人喔?」 「我想应该不会错。」 中性的五官,缺乏曲线的身材。伊雷文正看着那个人,纳闷对方是男是女,利瑟尔便在他眼前站起身来。看见利瑟尔主动起身相迎,劫尔和伊雷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是女的。 那家伙还是这么绅士,二人边聊边望着利瑟尔走近委托人。众人才刚移开视线,此刻又纷纷看向他们。 「不好意思,请问是魔物研究家吗?」 「嗯?是的,没有错,你就是接受护卫委托的冒险者?」 「是的,今天还请多多指教了。」 听见委托人毫不迟疑地称他为冒险者,利瑟尔的微笑也比平时耀眼了两成。虽然心里明白对方只是对此不感兴趣,所以才不觉得疑惑,但利瑟尔每一次报上冒险者的头衔都遭到旁人再三确认,遇见这种人实在喜不自胜。 看见利瑟尔灿烂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睛,稍微低头致意。 「我才是。啊,应该这么说才对……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不必太过拘谨,对我们用一般的态度就可以啰。总之我们先决定今天的行程安排吧,这边请。」 四人一同围坐在刚才那张桌子旁边,劫尔和伊雷文也简单打过了招呼。 研究家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公会,面对冒险者们剽悍的视线却一点也不畏缩,她应该已经满脑子都想着魔物了吧。但对于现状,她并不是没有任何想法。 这三人组特别引人注目,眼前这位高雅男子的气质更是异于常人。看来这次是群超凡脱俗的人接下了自己的委托,她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观察着他们一行人。 「委托单上面没有指定地点,所以我们打算挑选离这里近一点的地方。你觉得如何呢?」 「小生也不清楚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本来打算全部交给你们决定。也可以提出要求吗?」 「我们愿意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嗯……」研究家一手抵着下颚思索起来。原以为冒险者会负责寻找轻松简单的方法,没想到他们还愿意聆听委托人的需求,真是太感谢了。 因为他们有实力,所以才愿意这么做吧。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自量力跑进危险场所的人,既然如此,就代表无论指定什么样的地方,他们都能够进行十全的护卫,值得信赖。 「这样的话,小生想看看兽型的魔物,最好挑个特异的环境……」 「那么,我们就到附近的森林吧。那里林木生长密集,魔物生态也很有特色。」 研究家自己也知道,这种说法好像太偏向学术论调了。她才刚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表达,听见利瑟尔立即的答复,又闭上了刚张开的嘴巴。 「徒步穿越平原的期间顺道观察同种魔物,进入森林之后再比较它们在不同环境下的生态,这样可以吗?」 「……嗯,麻烦你们了。」 听起来太棒了。研究家满足地这么想道,同时感觉到迟来的疑惑:这人真的是冒险者吗?察觉她的想法,利瑟尔有些沮丧,先获得赞美再被贬下去真是太教人难过了。 「喔?我还以为你会说想去迷宫欸。」 「迷宫的环境太特殊了,可能不适合观察……啊,不过如果委托人想去的话,我们也可以带你进迷宫哦。」 「嗯,真诱人的提案。不过小生对于体力方面不太有信心,这一次就先按照刚才的行程吧。」 这一次。三个人都注意到了她的措辞,但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所以谁也没有多问。 「这样啊,成功采集到元素精灵魔力水的冒险者原来就是你们啊。」 「是的。委托品没有什么异状吧?」 「没有,它现在还放在小生的工房里呢,量倒是减少了一些。」 一行人漫步在平原上,利瑟尔和研究家聊得相当热络。 研究家对于详细的采集过程相当好奇,利瑟尔于是巨细靡遗地向她说明,接着反过来换利瑟尔听她讲述研究成果。他们一个是研究家,一个是冒险者,领域分明全无交集,讨论的话匣子却停不下来。 「我完全听不懂队长他们在讲什么欸。」 「那家伙也算是知识分子了。」 对话中的术语越来越多,彼此不断进行假设与证明,简直像在宣读论文一样。利瑟尔读过的研究书籍可以堆成一座山,加上他相当顺从自己的求知欲,所以不会跟不上魔物研究家的话题。即使有些地方不理解,也只要询问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研究家的头发像羽毛蕴含空气般微微蓬起,是因为兴致高昂的缘故吗?从她平稳的语调难以听出情绪起伏,不过遇到了志气相投的交谈对象,她的心情其实相当兴奋。 「可以构筑魔力回路——」 「这样的话重点应该不是魔核——」 「但还要考量魔力指定……啊,那边有草原鼠的洞穴。」 「啊,不好意思。」 利瑟尔的手摆在她腰部,在他不着痕迹的引导之下,研究家顺势避开了地洞。 「你还真是绅士。不用对小生这么客气,就算绊倒了,小生也不会说是你们怠忽职守啊。」 「万一真的绊倒,会弄脏你那身白袍的。」 「白袍就是穿来弄脏的啊。」 「不论如何,让女性的衣服沾上泥巴都是男性的耻辱呀。」 利瑟尔粲然一笑,研究家听了瞠大双眼,接着放声笑了开来。 她的头发倏然蓬起,又缓缓恢复原状,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伊雷文的头发是不是也会动呀?利瑟尔偷瞄了他一眼。 伊雷文摇了摇头。他的头发真的只是普通发丝而已,利瑟尔再怎么期待也动不起来。 「队长要是碰到有女的跟他作对会怎样啊?」 「他不会手下留情吧……但说不定会顾虑一下对方的处境。」 凡是女性不分老少,利瑟尔都以这种态度应对,可见他有多么绅士。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女性都一律平等,彻底的平等,所以鲜少有女性误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与众不同。有些女孩子见到他仍会投以向往的目光,但爱慕到狂热地步的人就几乎没有了。正因为利瑟尔对于旁人的情绪十分敏锐,他会极力避免引人误会的举动,不让别人抱持着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 「原来如此,虽然小生没有这类经验,不过被当成女孩子看待也是满令人愉快的一件事情。」 研究家勉强止住了笑,看向利瑟尔,唇畔仍带着笑意。 「你真是个好男人。老实说不是小生偏好的类型,但就连小生都快被你吸引啰。」 「荣幸之至。」 看见她愉快地眯起没被头发遮住的一边眼睛,利瑟尔也露出 沉稳的微笑。 这只是嘴上的玩笑,双方都没有当真。最好的证据,就是二人立刻又展开了学术讨论,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这对话超没情调的啦。」 「有情调你不是又要抱怨了?」 「当然啊。」 利瑟尔应该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时候却偶然回过头来。伊雷文见状,冲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这么说。听见他光明正大搬出那种「反正队长就是要以我为优先就对了」的臭小鬼论调,劫尔无奈地将视线转向一旁。 无边无际的草原。劫尔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忽然在视野中瞥见了蠢动的影子。 「喂。」 听见劫尔叫住他,利瑟尔立刻点点头。他为了打断对话向研究家道了歉,接着重新确认在公会提过的约定。 「以防万一,还是容我再重复一次。魔物出现的时候,在我们说好之前一步也不要离开原地。只要你遵守这一点,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知道了。」 这指示实在太简单扼要了。一般来说,当然应该谈好更仔细的指示,例如遭到包围的时候、魔物数量过多的时候该如何应对。这次没有详细的指令,不过研究家也毫不担忧。 鸟族兽人以智能见长,但不代表他们的本能因此丧失。看见眼前劫尔和伊雷文察觉魔物即将袭来、架起武器的姿态,她可没有迟钝到看不出他们才是该畏惧的强者。 「啊,真期待。」 胸中的期待凌驾了所有思绪。 她一直研究魔物至今,现在终于要亲眼见到活蹦乱跳的魔物了。不是城里见到的素材,也不是尸骸,跃动的魔物就在她眼前现身。充满各种魅力的生物,现在正准备朝这边袭来。 她的心情如此激昂,若不是冒险者交代一步也不许动,她说不定已经飞奔出去了。魔物朝这里奔来,她紧盯着它们,移不开目光。啊,这实在是…… 「太美了……!」 「话说啊,魔物是迅速打倒就……嗄?」 「真是太美了!」 研究家使劲展开双臂,仰天高声呐喊,看得伊雷文嘴角抽搐。利瑟尔的侧腹差点被她打到,幸亏劫尔扯着手臂将他拉开才避开直击。 「笔直朝向这里的敌意、杀意、执着!跃动的躯体,混浊的眼睛,这一切!都让小生!神魂颠倒!!太棒了……真是太棒了!!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头发像翅膀一样展开,完美显示出她现在有多么亢奋。笑声响彻平原,三人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55 完美完成护卫委托之后,利瑟尔顺利升上了阶级c。 同时,伊雷文也升上了阶级b。史塔德那句冷淡的「可以啊反正那个白痴随便怎样都没差」引起了一番争端,不过这仍然是正式的升阶没有错。现在他们全队的平均阶级,也就是队伍阶级为b,最高可以接取到阶级a的委托,比之前高了一阶。 确定升阶的那一天,利瑟尔他们也找了史塔德和贾吉,一同举杯庆祝。 然后到了现在,三人在伊雷文的要求下接了a阶的委托,为此潜入了迷宫当中。一行人达成委托条件,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幸运发现了一个宝箱。 「迷宫差不多该回应我的祈求了吧。」 利瑟尔带着史无前例的认真眼光,凝视着坐镇眼前的宝箱。它的外观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宝箱,这是因为这座迷宫本身就呈现出古老城堡的内部景观吧。 利瑟尔跪了下来,手扶着箱盖。迷宫宝箱当中有时候装着魔物,也可能有陷阱从箱子里弹出来,劫尔他们站在利瑟尔身后,一边提防这些突发状况,脸上却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劫尔开到了高纯度的秘银结晶,伊雷文开到拥有魔力反射功能的盾牌。」 利瑟尔回想起上次、上上次发现宝箱的时候,另外二人从宝箱中获得的战利品。不愧是出现在迷宫深层的宝物,那些都是无可挑剔的珍品,冒险者获得这些东西可以大摇大摆地光荣凯旋了。卖掉能换取大把金币,自用也能发挥优秀性能,鲜少有机会从宝箱里开到这么好的东西。 利瑟尔在心里祈祷自己也能延续他们的好运气,缓缓揭开箱盖。 「他们两个竟然一起喷笑出来,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我、我觉得开到这个很好呀,『五十年只能采收一次的白华树茶叶』……那个……罐子也是精品,可以卖到不错的价钱呢……!」 利瑟尔接过鉴定过的茶叶罐,打开盖子。这茶香确实相当高雅,一定能泡出美味的红茶,卖掉也能换取相应的金额。但是,冒险者潜入迷宫却拿到茶叶,这没问题吗? 看见贾吉拼命出言安慰,利瑟尔微微一笑。他真是个好孩子,跟毫不掩饰放声大笑的劫尔他们简直天差地远。那二人安慰他的时候还说「很适合你、很适合你」,根本莫名其妙。 「这与其说是运气问题,反而比较像是我被迷宫讨厌了而已。」 「不,我想应该相反吧,可能是迷宫的体贴……」 真讨人厌的体贴法。 「这茶我是不会让劫尔他们品尝的。贾吉,我们一起把它泡来喝吧?」 「可以吗……!那我马上准备……来,请进!」 宝箱的内容物当中,只有在迷宫才能取得的迷宫品只占少数。 只要物品的价值符合阶层难易度,宝箱里也时常开到迷宫外能够取得的东西。这次的茶叶也不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品,有管道就买得到,并没有珍贵到舍不得使用的地步。 贾吉打开作业台内侧的门,领着利瑟尔进到里面。门内是个舒适的空间,或许是当作客厅使用。利瑟尔顺着主人的手势坐下,看着贾吉走到房间一角的小厨房,拿出烧水用的茶壶。 「不会打扰你做生意吗?」 「不会的,这个时间的客人很少,而且一有客人来我马上就知道了,没问题的。」 「那太好了。」 利瑟尔微微一笑,贾吉看了也露出软绵绵的笑容。这段期间,他手边俐落的动作也从来没有停过,实在厉害。水很快就滚了,贾吉以熟练的动作为他冲了红茶。 两人份的红茶,和饼干一起摆在桌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茶点的,贾吉尽心尽力的奉献总是毫不妥协。 「只要是贾吉泡的茶,无论用什么茶叶一定都能泡得很好喝。」 「没、没有啦……」 看见贾吉害羞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利瑟尔端起茶杯。 这风味总觉得有点怀念。喝到稀少的茶叶,却是这种感想,考量到利瑟尔从前的地位,这也没有办法。他呼了一口气,缓缓品味茶香,这茶叶的味道确实拥有宝箱内容物的价值。 能从红茶里感受到这种价值,就已经偏离冒险者的常轨了,但利瑟尔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嗯,真好喝。」 「这就是人家说的,高雅的风味吗……喝起来好顺口哦。」 「我喝了也觉得很放松,真不可思议。」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贾吉一瞬间开始思考进货管道。有没有可能在店里贩卖这种红茶呢?但这是一间为了冒险者开设的道具店,贩卖红茶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他垂下肩膀。 既然如此,不要摆在店里贩售就可以了吧?他偷偷瞄了利瑟尔一眼。他饮用红茶的姿态高贵优雅,将头发拨到耳后的动作和缓沉着。自己正和这样的人一起品茶,这种优越感使得贾吉几乎要露出软绵绵的笑容,他勉强绷起脸颊要自己别傻笑。 「话说回来,你们的队伍名称……」 「暂时不取了,不知道为什么,周遭常常有人反对。」 「这……这一定是因为,在大家眼中,利瑟尔大哥你们很特别呀!所以才没办法接受太普通的名字……!」 听见「一刀+其他」、「队长和红红黑黑的伙伴们」这两个选项的时候,就连贾吉都嘴角抽搐了。他们的队伍令周遭深受吸引,在众人眼中他们如此卓越,是许多人羡慕与憧憬的对象,为什么名字取成这样?任谁听了都会吐槽吧。 「我也开始注意其他队伍的名称了,大家的名称都很有个性呢。」 「爷爷说过,队伍名称的气势和给人的印象当然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跟任何一个队伍都不重复……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 「『一刀+其他』不是也满足了这项条件吗?」 「如、如果劫尔大哥不喜欢的话,那就不太好吧……」 眼见利瑟尔似乎还没死心,贾吉慎重地喃喃说道,设法说服他放弃。既然本人不喜欢,那就没办法了,利瑟尔听了点点头。看来成功解除了最大的危机,贾吉见状,肩膀也放松下来。 这时,店面的方向忽然隐约传来铃铛声。客人偏偏在这时候上门,贾吉连忙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有客人来了……但是……那个……请你……!」 「别担心,我就在这里消磨时间,你先忙吧。」 贾吉听了显然松了一口气,也没有掩饰脸上安心的表情,便匆匆回到店里去了。 顾客好像是位冒险者,利瑟尔侧耳听着门板另一端的对话。贾吉看似软弱,但其实不会轻易妥协,他能够应付无理取闹的杀价要求,也从来不曾收回自己说出口的鉴定结果。 不愧是专业的商人,利瑟尔佩服地想道,拿了一片饼干。 「(如果不取队伍名称也没什么问题,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我们也不是特别想打响名号。)」 虽然取个队名比较方便,但没有也不构成大碍。像指名委托这种必须指定队伍的时候,或是冒险者之间谈话的时候,有个队名当然比较容易沟通。 只不过,对于利瑟尔他们的队伍来说是否有必要,那就难说了。 「(劫尔和伊雷文都不可能跟其他人搞混,又这么引人注目。)」 那个一刀的队伍、蛇族兽人的队伍,听见这些关键字,任谁都知道指的就是利瑟尔他们了。利瑟尔虽然没想到自己,但他其实也很有特色。听到人家说「那个贵族」,大家想到的无疑就是利瑟尔了。 「久、久等了!」 好像真的不需要队名。利瑟尔得出结论,优闲地吃着肉桂饼干,没过多久,贾吉便回来了。看来那位顾客只做了鉴定。 「贾吉,辛苦了。」 「不、不会辛苦。」 贾吉急忙坐了下来,喝光了杯中稍微冷掉的红茶。利瑟尔执起茶壶朝他示意,贾吉虽然一副客气惶恐的样子,还是战战兢兢递出了自己的杯子。 「不愧是专业的。」 「咦?」 「我只是觉得,你真不愧是专业的商人。」 贾吉原本有点开心地低头看着热气蒸腾的茶杯,听见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来。 他已经以道具商人的身份与利瑟尔往来了这么多次,而且也屡次在他面前接待其他客人,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这么说呢?贾吉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谢、谢谢夸奖……可是,利瑟尔大哥待人很温和,感觉也满适合开店、的呀……?」 「 但是,我好像不太适合这种工作。」 什么意思?贾吉偏了偏头。利瑟尔见状露出苦笑,将建国庆典时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利瑟尔他们投宿的旅店规模不大,在建国庆典期间生意也不算特别繁忙。 但这只是因为房客不会增加的关系,庆典时节仍然是赚钱的好时机。因此,旅店每年都会在门口搭起冰菓摊做为副业,赚取额外收入。同一时间,女主人还有办法照常维持旅店的工作,手腕之干练不言而喻。 建国庆典当中的某一天。街上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庆典,利瑟尔他们三人却一边讨论今天该接什么委托,一边走出了旅店,正好看见女主人在摊子前面烦恼该怎么办。 冰菓摊的生意好得出乎意料,她想去采买材料,但又不能把摊子放着没人顾。 『不如我们去跑一趟吧?』 『但是喔,那边一定要我或老公亲自过去才可以啦……我先生还在为餐点备料,虽然有点可惜,还是只能先把摊子收起来跑一趟了。』 『既然如此,我们帮你顾摊好了?』 平时一直受她关照,顾一个小时的摊位也是举手之劳,利瑟尔自然而然地这么说。女主人原本客气地推辞,『没有关系啦,你们好好去当冒险者吧!』不过最后还是被利瑟尔说服了。于是乎,利瑟尔就这么正式做起他生平第一次的生意。根据劫尔的说法,这么说根本只是因为他本人想尝试顾摊而已。 『既然女主人都把工作交给我们了,一定要好好加油才行。』 利瑟尔说道,兴味盎然地在摊子里东摸摸、西看看。伊雷文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劫尔则嫌麻烦似地叹了口气。 『我猜要不是生意超好不然就是完全没人!』 『……我进去了,结束再叫我。』 结果,伊雷文一语成谶。 过了这么久,附近居民终于渐渐习惯了利瑟尔的存在,但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潮当中可不只有本地人而已。现在正值庆典时期,王都多得是从其他地区或国家过来的旅人,看见摊子里格格不入的利瑟尔,他们敢过去买冰吗?实在太令人却步了。 才刚开始帮忙没多久,摊子便乏人问津,利瑟尔对女主人感到有点抱歉,同时也纳闷这到底是为什么。伊雷文随便坐到他旁边,看好戏似地望着利瑟尔。顺带一提,他已经擅自为自己做了一碗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啊,是贵族大人!』 『贵族大人在摆摊!旅店的阿姨呢?』 过一会儿,熟识的小朋友们哗地聚到了摊子前。孩子们为了庆典兴奋不已,他们捏着大人给的零用钱,怀里抱着好几样战利品,看来已经尽情逛过一圈了,纯真的模样令人看了忍不住微笑。 『我正在帮忙顾摊呀,但是完全没有客人过来。』 『那我来买!』 『我也要买——我要加很多糖浆,很多很多水果!』 真是群好孩子,利瑟尔略为受挫的心获得了疗愈。 他打起精神,回过头正要开始准备,却见到伊雷文手上拿着已经完成的冰品,带着奸险狡诈的笑容递给孩子们。 『拿去啊。』 『哇……湿答答的!整碗都是糖浆!冰都融化了!水果挤在里面都沉下去了!』 『小鬼,就是因为你们太贪心才会这样啦。又学到一课了很棒吧,还不快感谢——』 『伊雷文。』 『——我开玩笑的啦!』 利瑟尔让他重新做了一碗。不愧是手巧的人,新的那碗冰装饰得相当漂亮,孩子们这次也兴高采烈地接过冰品,在摊子上吃了起来。 孩子们在摊位前露出笑容的身影,想必提供了很好的缓冲效果,利瑟尔的摊子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了。先是听说过贵族冒险者传闻的人们开始走近冰菓摊,对于这位高贵人物感到好奇的人们也接着跟进。 生意一下子兴旺起来,看来这次顾摊应该会成功了,利瑟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完全没有客人上门,我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但、但是,反正最后还是成功了呀……!」 若不是那群孩子们过来,真不知道那时会有什么下场。利瑟尔说着露出苦笑,贾吉则拼命安慰他。话虽如此,假如在不认识利瑟尔的情况下经过那个冰菓摊,贾吉应该也不敢靠近。他很能理解周遭的反应,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 「后来女主人很满意,从摊位整体看来也算是成功了吧,但是……」 「摊位整体?」 「如果问我有没有做好顾摊的工作,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看见摊位上开始聚集人潮,利瑟尔却毫不打乱平时的步调,最能表达伊雷文心态变化的三句发言如下: 『队长加油喔,反正顾摊的不是我,我就继续吃啦。』 『……队长太慢啦!你应对客人的速度太慢啦!这家店没收服务费好吗,你应该……哎唷,换我来啦!』 『你面带微笑负责点单和结账就好啦!啊,不准握菜刀!』 他手脚俐落地切好水果、摆饰完毕,然后把冰递了过来。 「……伊雷文……」 贾吉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才好,只是这么喃喃说道。 他虽然很想全力安慰利瑟尔,但心里也极度赞同伊雷文的意见。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贾吉的心脏没那么强,不敢在他面前告诉他「全都不对」。 能不能想点办法转移话题呢,贾吉的脑袋全速运转,想起了唯一一位应该没有跟冰菓摊扯上关系的人物。 「啊,话说回来,劫尔大哥呢……!」 「劫尔吗?」 虽然劫尔早早撤退,说他宁可在旅店里面等,但其实伊雷文半途忙到崩溃,把劫尔叫来帮忙了……不过进去叫人的不是伊雷文,而是被他赶去的利瑟尔。结果,劫尔以不在人前露面的条件,在摊子后头默默地刨着冰。 他是怎么接受条件的?最能够表现劫尔转变过程的三句发言如下: 『啊?谁理你,自己接下的工作自己负责。』 『什么「我想也是」,你那种自信到底是哪来……喂,别拿菜刀,放下。』 『我只帮忙这件事,所以就叫你别拿菜刀了。好了,去负责你最擅长的接客吧。』 他快速刨好冰,一碗接一碗递了过来。 「……劫尔大哥……」 「为什么他们两人总是觉得我不会烹饪呢?我只是没有经验而已呀……」 利瑟尔补上的那后半句就是一切问题的解答吧,贾吉听了心想。利瑟尔看起来还算手巧,无论什么事情应该都能顺利完成,但总给人一种难以抹灭的印象,觉得他会在某些时候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正因为利瑟尔不只是个规矩有礼的人,才造就了他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魅力吧。大概只有劫尔和伊雷文这种不会受他人影响的个性,才有办法和利瑟尔一同行动,贾吉不禁佩服地这么想道。至于那二人是否真的完全没被利瑟尔耍得团团转,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发现自己不适合做生意之后,我觉得贾吉好厉害哦。」 「你、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利瑟尔又直截了当地夸了他一次,贾吉一瞬间将内心对那二人的同情全都抛诸脑后,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享受过平稳的午茶时光之后,利瑟尔在贾吉的目送之下走出了店门。 红茶还有剩,一开始就让贾吉泡茶虽然很令人高兴,但也许稍嫌失策了。之后自己泡的时候,很可能会觉得不够美味。 利瑟尔边走边这么想,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他。 「利瑟尔。」 「西翠先生。时常遇见你呢。」 「冒险者的活动范围都大同小异嘛。」 他停下脚步,等候那头艳丽的翡翠色发丝接近。 西翠手上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箱子,看起来像是送人的礼物。礼品应该是在中心街的店铺购买的,包装设计充满高级感,拿在冒险者打扮的他手上,看起来有一点不搭调。 「有什么事情要庆祝吗?」 「是啊。……我有跟你说过庆祝的事吗?」 利瑟尔微笑不语,西翠见状耸耸肩。这人现在还只是c阶,未来真令人害怕。 二人走到街道旁,面对面谈话,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纷纷瞥了过来。 「马车上那次我以为你是故意套话,原来真的被你发现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无意刺探的。」 「我想也是。」 眼 见他干脆地点头,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西翠这句肯定的答复并非出于信赖,而是因为利瑟尔没有理由刺探他们的内情。换言之,他判断利瑟尔是在对话当中注意到这件事的。虽然这是事实,但看来这位s阶冒险者给了他相当高的评价。 「是庆贺结婚的礼物吧?」 「是啊,庆祝我们队长和大姐结婚。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在宴会上见面的时候,就感觉得出他们两人应该是那样的关系了。后来得知你对公会的弱点感兴趣,就成了最关键的一道线索。」 公会的弱点,为什么会与他们的婚姻有关?这是因为对于冒险者公会而言,阶级s冒险者是不可多得的贵重人才。 s阶冒险者人数稀少,一个国家里有一组就不错了,也不是想增加就能够增加。鲜少出现只有s阶冒险者才能达成的委托,但是寻求s阶冒险者的委托人,往往也是公会无法轻易拒绝的对象。 「我记得到了阶级a以上,退出公会就需要取得公会长的许可?」 「规定上是这样没错,不过不遵守也没什么罚则。」 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抛下一句「老子想退就退谁管你啊!」就拍拍屁股走人,不愧是阶级s。 他们决定以结婚为契机引退,现在应该正在努力说服公会吧。前几天在前往「机关迷阵」的马车上遇见西翠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二人,可能就是这个缘故。 「王都的公会长是这么顽固的人呀?」 「不知道,看起来是很随便的人吧?不过总部说不定交代过他不要点头。轻易允许s阶退出,他们不就没面子了吗?」 随便的人。利瑟尔只听史塔德谈过公会长,但总觉得不难想象。 既然如此,西翠的队长他们频频前往公会,也可能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外人看而已。之所以跑那么多趟,并不是因为公会长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他们退出,而是为了营造出拼命说服公会长的样子,好让总部看见他是不得不答应。 如果去请教史塔德,他应该愿意告知详情吧?不过对于这件事,利瑟尔也没有那么感兴趣。自由是冒险者的代名词,但实情看来也不像旁人想的那么轻松,利瑟尔心想,露出微笑。 「所以你才想知道公会的弱点,对吧?为了让他们退出公会。」 尤其他们退出之后,队友还会继续担任冒险者,那就更是如此了。他们一定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任意离开,害得西翠他们无颜面对公会。 「十几年来他们这么照顾我,想报恩是当然的吧?」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没错。如果你手上握有公会的弱点,我当然想打听一下,假如有什么办法走后门,我也想请你去拜托公会放行。」 果然如此,利瑟尔点点头,西翠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己摆明说想利用他,这人却一点也不介意,可见只要没有造成实际危害,他就觉得无所谓吧。 跟这个人说起话来真是自在,他这么想道,涌起了一点恶作剧心理,于是吊起嘴角。 「我本来还想过拿你当人质去交涉呢。」 「跟冒险者公会吗?我没有当人质的价值呀。」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是贵族的话。而且,那个绝对零度很喜欢你吧?我来过王都几次,但从来没想过绝对零度会跟谁那么亲。本来还想借此要胁绝对零度去说服公会长,但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西翠愉快地眯起眼睛,扬起一笑。 「那天在马车上,我本来想试试这招有没有可能实现,结果完全没有办法。我才动一根指头,就差点被一刀和兽人杀掉了耶?」 他们投来的视线、牵制的杀气,一股死亡威胁迎面席卷而来,自从升上s阶以后,西翠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威胁了。 由于他只是单纯想知道办不办得到,无意真的加害于利瑟尔,所以那二人才会就这么放过他吧。假如西翠有意加害,那天在马车上他已经身首异处了。 「喂。」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利瑟尔回想着当天的情形,这时西翠微微偏着头,凑过去凝视着他。 「你不觉得,现在我有可能成功吗?」 「你明明不是认真的,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呀。」 确实如此。眼见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西翠也站直了身子。 对利瑟尔出手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好处,这只是牺牲自己和周遭所有人的愚蠢行径罢了。西翠没有愚钝到不明白这一点,也没有傲慢到会因为利瑟尔的阶级低于自己而看轻他。 归根究底,西翠产生了拿他当人质的想法,也是在听说有个冒险者疑似是贵族的时候。那一晚,在王城的大厅里亲眼见到利瑟尔支配一切的身影之后,他不可能再去盘算这种事。 「不是说我动不动手,而是有没有办法成功。我说过了吧?你浑身都是破绽。」 「我当然不是阶级s的对手啰。」 利瑟尔确实浑身破绽,但能不能真的攻击到他的破绽,那又另当别论了。 西翠自然地别开视线。有几个人隐身在周遭,他对气息还算敏感,但就连他也只能隐约察觉对方的存在。一开始以为利瑟尔是他们的监视目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不是监视,而是护卫。假如西翠现在敢碰利瑟尔一根寒毛,对方肯定会立刻现身。 「(人数我还能察觉……)」 如果只有一、二人,他掳走利瑟尔这个人质的时候还能一边应付。但周遭人数恐怕多达四人,即使是阶级s,一口气挑战他们所有人还是太莽撞了,毕竟西翠也不打算真的把利瑟尔当成人质,在战斗中有效利用。 「利瑟尔,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事?」 「护卫或监视的耳目。」 「啊,他们果然跟着我呀。」 看他点头的模样,显然知道那些人的来历,看来虽然没有察觉气息,但利瑟尔猜得到这是怎么回事。西翠忽然在意起一件事来,于是开口问道: 「假如那些人不在,你觉得我们现在聊的会是什么话题?」 利瑟尔眨了眨眼睛,气定神闲地说: 「美味红茶的话题吧。」 「……你的思考是不是从来没停过啊?论实力明明是我比较强,但怎么想都不可能赢过你耶?」 「什么意思嘛。」 眼见利瑟尔被逗笑了,西翠仍旧带着有点不服气的表情,也笑了出来。自己实在不可能与这个人抗衡——西翠看着眼前的c阶冒险者,产生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想法。 56 利瑟尔队伍的早餐时间,基本上各不相同。 只不过,如果有委托或共同的事情要办,他们倒是很容易一起吃早餐。因为利瑟尔总是尽可能睡到不能再睡为止,而劫尔叫醒他之后,常常顺道一起坐到餐桌边。 今天没有什么必须全队集合的要事,利瑟尔正一个人悠哉地享用早点。劫尔出门了,不晓得是昨晚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还是一大清早才离开旅店,不过本来就很少见到他一整天窝在旅店不出去。 「贵族大人!」 「贵族大人,早安——」 早餐的分量不少,利瑟尔停下了双手,正犹豫该怎么办。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当然可以把这些食物硬塞下肚,但吃多了还是会觉得太撑。听见喊他的稚嫩声音,利瑟尔回过头去。看来有办法了。 长期住在这间旅店的小女孩,和附近的两位小男孩一起站在那里。他们快步走近利瑟尔,手上抱着教科书,显然这趟过来的目的和平常一样。 「可不可以教我们做功课,剩下的东西我帮你吃!」 「我也帮你吃!」 「你们很懂得交涉哦。」 「嘿嘿!」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兴冲冲地爬上利瑟尔隔壁的椅子,两个小男孩也重新拿稳书本,坐到空位上。自从利瑟尔提醒过后,他们都乖乖不在餐厅奔跑,吃东西的时候也一定会坐下来吃。 好几次,利瑟尔曾经看见他们的母亲气呼呼地抱怨:为什么孩子不听自己的话,利瑟尔说的就愿意乖乖遵守?他总觉得有点抱歉。 「阿姨明明就知道贵族大人吃不下,为什么装这么多啊?」 「不,这是我勉强吃得完的分量,完全被她看穿了。」 「那贵族大人,你为什么不把它全部吃光光?」 「吃太撑会想睡觉呀。」 「原来是这样!」孩子们点点头。利瑟尔见状笑了,真是群率真的孩子。 以利瑟尔的身份,他本来不可能有「剩下的东西拿给别人吃」的观念,但他对于这种事情本来就不特别反感。这种灵活的思考方式,才是他来到另一个世界,仍然能够享受现状的主因吧。 「注意你拿汤匙的姿势哦,本来好不容易变端正了。」 「啊,忘记了!」 看着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下剩下的面包,利瑟尔朝着其中一个男孩提醒道。男孩没有抱怨,乖乖改正了拿汤匙的手势,利瑟尔看了也偏了偏头以示赞许。孩子们的仪态确实一点一点改善,他们的母亲都非常乐见其成。 看见幼小的女孩撕下面包,熟练使用奶油刀的模样,她的双亲曾经惊讶得说不出话,还跑来跟利瑟尔道谢。不愧是女孩子,尽管年纪还小,优美的仪态总是学得很快,这是利瑟尔当时的回答。 「谢谢招待——」 「谢谢贵族大人招待!」 「嗯,也谢谢你们。我收拾一下餐具,请你们先准备好文具吧。」 「好——」听着孩子们乖巧的答复,利瑟尔端起托盘。 这些乖孩子跟他以前的学生真是天壤之别。想起爱徒从前每次上课都大方展现他精湛的传送魔术技巧,展开华丽大逃亡,利瑟尔感慨地这么想道,将碗盘端了过去。「真是的,我来就好了啦。」女主人笑着说道,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托盘。 她俐落地收拾好餐盘,三两下将孩子们围坐的那张桌子擦拭干净,又离开了。原来如此,或许这就是自己的不足之处吧,利瑟尔开始检讨自己在冰菓摊的失败经验。他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好,丝毫不打算放弃。 「贵族大人,坐我旁边,这边这边!」 「我的荣幸。」 女孩啪搭啪搭拍着椅子,利瑟尔也顺势坐了下来。 「你们过来这里之前,有没有好好告诉妈妈呀?」 「妈妈笑咪咪地把我赶出来了!」 「妈妈要我转告贵族大人说,请多多关照,还说想送你伴手礼,但是太,呃……太惶恐了?」 确实很难想象一般的家庭主妇送给冒险者什么东西,但惶恐指的是?这显然不是因为他变得更像冒险者的缘故。为什么?利瑟尔偏着头,接过孩子们递过来的教科书。 「啊,稍微变难一点了呢。」 简单的算术,还有稍微困难一些的应用问题。虽然还没有超出基础范围,但难度比之前提升了一个阶段,因此把孩子们难倒了吧。 「你们自己努力解过一次了吗?」 「试过了!没有试过就问的话,贵族大人不会回答嘛。」 「积极学习的态度很重要哟。」 利瑟尔不是老师,是冒险者,没有义务陪伴只想偷懒的小朋友。假如这三个孩子不打算认真学习,利瑟尔会完美打发掉他们,开始看自己的书。 面对从前那位学生的时候也一样,每一次他消失无踪,利瑟尔总是不去找他,径自看起书来。这么持续一个月之后,学生也不再逃跑了,直到现在,利瑟尔还记得他当时苦涩不堪的表情。 「贵族大人,给你看!」 「「拜托你了!」」 三个孩子争先恐后地递出自己努力计算过的纸张,指导起来真有成就感。 「我看看……嗯,你们很努力呢,算得比之前好很多哟。」 「真的吗!」 「嗯,真的。那我们来看看算错的地方……」 利瑟尔才刚这么说,餐厅外面便传来一道陌生、强势的声音。 「失礼了,旅店的主人在吗!」 「来了、来了!」女主人边回答边走向玄关,利瑟尔听着外面的动静,事不关己地继续指导孩子们。他们开始重新计算写错的题目,小朋友一边绞尽脑汁苦思,一边凭着利瑟尔给的线索再度挑战。正当他看着这一幕的时候,餐厅的门忽然打了开来。 「利瑟尔先生啊,你方便过来一下吗?」 「好的。」 先前好像也遇过类似的事情,利瑟尔边想边站起身来。「你还在教我们功课耶!」孩子们不满地抱怨,利瑟尔向他们道了歉,苦笑着答应会立刻回来,接着便走向玄关。 原来如此,看见挡在玄关的几名男子,利瑟尔在内心点头。那群人身穿白银盔甲,上头刻着帕鲁特达尔的国徽。身为国家守护者的骑士,正迎面凝视着利瑟尔。 看见女主人担忧的表情,利瑟尔挥挥手告诉她别担心,请她回去忙旅店的工作,然后面对站在最前方的骑士开口。 「骑士大人竟然亲自来到这种地方,请问有何贵干?」 看见利瑟尔悠然的微笑,对方惊愕地瞠大了眼睛,不过立刻恢复了平常心。不愧是有能的骑士,利瑟尔在内心赞许道。 王都的骑士,大部分都是生来就注定要成为骑士的人。对于贵族世家无法继承家主地位的次男、三男而言,成为骑士是最高的荣誉,如果家族中优秀的骑士辈出,也能够光耀门楣。 因此为了不辱家门,他们自幼接受严格的教育,文武方面都毫不马虎。骑士们也绝不怠于训练,他们努力培养起来的实力深得国民信赖。 「你就是率领一刀队伍的那位……冒险者没错吧?」 「是的。」 他果然又确认了一次。 「关于大侵袭,我们有事想要请教,希望你跟我们到王城一趟。」 「大侵袭吗?」 利瑟尔将善后事宜全丢给沙德处理,但其实因萨伊也数度捎来了后续情报。信上虽然无法写得太详细,不过听说善后工作最近终于告一段落了。 因萨伊的信乍看之下只是闲话家常,当中却提到大侵袭的主谋异形支配者,已经趁着建国庆典这段期间引渡回撒路思了。字里行间透露出想在国内亲手处罚他的怨恨,还有借此在外交上成功捞到各种便宜的洋洋得意。 换言之,相关事件在王都也终于告一段落,上层终于有时间顾及其他方面了。 「(怪不得最近来自各方贵族的邀约都增加了。)」 修补与邻国之间的关系是当务之急,既然这件事办完了,商业国也在沙德指挥之下,正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恢复原本状态,那么国家高层瞩目的下一个重点,就是那些使出了超越人类认知的强大魔法、貌美绝伦的女子了。 这时,唯一与她们有所交集的「一刀队伍」,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请问是哪位阁下的邀约呢?」 「是一位公爵有事想要请教。」 对方派遣骑士前来迎接,看来并不是单纯以美女或强大的力量为目的。妖精们在大侵袭中展现了绝对的力量,贵族是想掌 握她们的身份吗?即使不到警戒或视之为威胁的地步,但高层也许判断不能放任她们在外游荡也不一定。 利瑟尔一行人见过幕后主谋,找他们去谈话的另一个目的,想必是为了封口了。没想到公爵亲自出马,看来惊动了相当高层的贵族,利瑟尔心想,露出抱歉的微笑。 「非常抱歉,请容我推辞吧。」 「……请问拒绝的理由是?」 骑士们从来没想过这一趟会遭到拒绝,一瞬间表现出动摇的神色。 「我恐怕也无法说得比沙德伯爵的报告更加清楚,要是谈话内容空洞无味,让公爵大人见笑就不好了吧?」 「关于报告上只提到是你们友人的那些人物,公爵也有话想问。」 「没有错,除了报告上的内容以外,我们无可奉告。」 对方的目的果然是妖精吗?不,应该没有人猜得到她们是妖精,只认为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吧。因为这次异形支配者的暴举,或许高层对于优秀魔法师加强了戒备也不一定。但是,看在知道真相的人眼中,这两者分明是天差地远的存在。 「请各位转告公爵大人。」 利瑟尔真挚地开口敦促。 「她们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也不想在人前露面。虽然她们是实力强大的魔法师,但并不打算炫耀自己的力量。」 双方对视几秒之后,与利瑟尔交谈的骑士缓缓点了头。 太好了,利瑟尔见状也眯起眼笑了。好了,孩子们也差不多解完题目了吧?他转身准备折返,还是趁着小朋友还没有闲得失去专注力之前,早点继续下一题比较好。 反正对方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但利瑟尔才刚握住门把,骑士们却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魔法师的事情,我们会负责转达,但是大侵袭的事我们还没请教。」 「关于这方面,更是完全如同伯爵的报告所言呀。」 透过雷伊转达,利瑟尔知道沙德的报告当中提到了最低限度的消息。 换言之,重点都写在报告里了,上层只要掌握这些讯息就没有问题。关于利瑟尔一行人的行动,真要说起来也只是一句「冒险者在大侵袭当中大显身手」就可以解释的事情而已。 至于报告中没写的详细情况,他也不可能当面向公爵禀告。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拒绝同行?」 「原因刚才已经向各位解释过了。」 「但你未免太固执了。」 「老实说,最近来自贵族的邀约越来越多了。如果我这次答应跟各位进城,下一次就不好拒绝了。」 「冒险者有什么必要拒绝邀约?」 「也没有必要答应吧?并不是所有冒险者都想与出手阔绰的委托人合作。」 骑士眼中带着警戒的神色,原因利瑟尔心知肚明,却仍然装作没有注意到。 「贵族大人——我们算好了——」 「好,稍微等我一下哦。」 听见门板另一端传来的稚嫩嗓音,利瑟尔一边回答,一边笔直回望那名骑士的双眼。看见对方险峻的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利瑟尔露出沉稳的微笑。 「而且,我现在正在指导孩子们写功课呢。」 他气定神闲地回道,骑士们瞬间僵在原地,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他们是真的无法相信。这些人是向国家、向君王宣誓效忠的骑士,正因如此,他们一时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以小朋友的读书会为由,拒绝国家高层的召集。 看来他们不善于应付预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接着像说悄悄话般轻声开口。 「大侵袭的时候,我就这么巧出现在领主大人面前,各位是不是怀疑我私底下和主谋密谋串通呀?」 魔物突破坚固的城门、侵入城内的瞬间,魔力护盾立刻在广场上展开,就像算准了时机一样。不论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施展如此强大的魔力护盾之前,都必须做好相应程度的准备。 如果准备魔力护盾的是商业国的有力人士,那可以解释为为了紧急时刻未雨绸缪;但牵涉其中的是冒险者和他们的友人,那就不一样了。得以在事发之前准备魔力护盾,代表他们知道主谋的企图,因此骑士们才抱持着戒心。 或许他们认为,利瑟尔之所以不愿同行,是因为背后有不可告人的内情。 「我不会说我这么做是出于纯粹的善意,也能够理解各位的想法。但是……」 利瑟尔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完全洗清这方面的嫌疑。一旦怀疑起来总是没完没了,而且骑士们的想法也情有可原,他甚至觉得这种猜测相当合理。 不过……他寻思似地轻触嘴角。孩子们正在餐厅里无聊地抱怨着「还没好吗」,为了他们着想,利瑟尔也希望避免拖延这段问答。既然不能自行结束这段对话,那就只能设法让对方主动打道回府了。 「……这种想法让人不太舒服呢。」 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骑士们出身贵族,表面上不动声色,却能轻易察觉言语背后潜藏的意图。既然他们谨守骑士正气凛然的矜持,利瑟尔这么一说,他们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伤害对方的尊严,还强制对方同行……如此鲁莽无礼的举动,重视名誉的他们不可能做得出来。 「失礼了,我们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才是,对骑士大人这么说话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事实上,利瑟尔一点也不介意。他立刻恢复有礼的态度,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补上一句。 「能不能麻烦各位向高层转达两件事情呢?」 「……什么事?」 「第一,封口的事我们自有分寸,不需要多加叮嘱。还有……」 利瑟尔他们无意四处散布幕后主使者的消息,也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如果需要指名委托,请透过公会进行。」 利瑟尔说完,便转身回到餐厅,这一次没有回头。 他最低限度回答了对方想问的问题,这么一来,骑士也不会空手而归、遭到上层责备。利瑟尔利用、尊重、保护了他们身为骑士的自尊,而这些人也没有迟钝到不明白利瑟尔的用意。这一次,骑士们没再叫住他,向女主人打了声招呼便走出旅店。 他们仪态端正地面向前方,依然是羡煞众人的骑士,与来时无异。 「真是群能力优秀的人物,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让。」 他们好像是搭马车来的,旅店外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接着是车轮逐渐远去的声音。 「刚刚来的是骑士大人吗?哇,我第一次这么近看耶!」 「你们喜欢骑士大人吗?」 「嗯,感觉很厉害!」 「盔甲很帅!」 「那贵族大人喜不喜欢?」 接过孩子们抢着递过来的答案纸,利瑟尔悠然坐到椅子上。 以骑士的地位,他们大可对他嗤之以鼻,说他只是个区区的冒险者。但他们仍然愿意尊重对方,谨守礼节,是值得尊敬的君子。至于他刻意利用了这一点,利瑟尔就无从辩驳了。 「骑士很帅气哦。」 「对啊——」 孩子们以最容易理解的话语,表达出自己对他们怀抱的印象。 欧洛德坐镇于这些骑士的顶点,正如雷伊所言,他本来肯定是相当优秀的人才。真想看看眼前没有劫尔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模样。 利瑟尔微微一笑,对着兴奋的孩子们说,「你们做得很好。」 现在,公会正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氛围。 一抹鲜艳的红,与艳丽的翡翠相对。众人不由得被那二人吸引了目光,同时逃也似地跑出公会。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挑衅阶级s,如果是三两下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小角色,那旁观者多少也愿意起哄一下……但眼前的挑战者来头不小,被卷入这场打斗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说你啊,是不是对我们队长说了什么瞧不起人的话啊?」 伊雷文一手反复抛着小刀,挑衅地哼笑道。 「啊,你是说人质的事?」 西翠毫不迟疑地肯定了。 熟练地抛到空中的小刀在伊雷文手中静止,同时,西翠感受到一股宛如寒意的杀气。这杀气和这个人真不搭调,西翠才刚纳闷,便立刻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伊雷文身后,一位公会职员看见两个实力高强的人物准备大打出手,正准备率先逃亡,这时却被史塔德绑在椅子上——而那个史塔德,正淡漠地看着这里。 「(差点忘了,他好像很亲近 利瑟尔。)」 没想到那位人称「绝对零度」的职员,会跟谁亲近到这种地步,至今西翠仍然不敢置信。而且,他本来就隐约察觉到了,那人散发的杀气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公会职员。 西翠保持一如往常的态度,眼角余光留意史塔德的举动,同时注意力也没从正前方的伊雷文身上移开。 「哦,你就是在利瑟尔身边安插了好几个耳目的人吗?他们未免太擅长抹消气息了吧?我只能勉强算出人数而已。」 「我没问你这个。」 锐利的小刀在伊雷文手中咻地回转。 意图引诱视线的动作。但西翠明白,一旦看向那把小刀,一切就结束了,对方会运用那把小刀以外的所有手段立刻朝他砍来。 「我现在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打算,而且也好好跟利瑟尔道过歉了啊?」 「队长说什么?」 「他笑着说,『反正你还没对我做什么,我不会介意的』。」 「是喔……这是很像队长的作风啦。」 伊雷文放弃似地别开视线。下一瞬间—— 刀尖已经直逼到西翠眼前,显然他在手腕保持不动的状况下掷出了小刀。西翠拔出腰际的短剑将之弹开,紧接着抬起手臂抵挡鞭子般袭来的踢击。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微微发出吱嘎声,但没有分心留意,另一只手旋即展开长弓,挡住瞄准颈子攻来的剑。 一瞬间,二人的视线彼此交错。 「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啦,这也没办法啊?」 「我本来就没有认真想过要绑架他……那简直是自取灭亡的愚蠢计划。」 迸裂的金属声和打击音接连响起,在肉眼难以捕捉的交锋当中,二人交杂其间的对话显得特别冷静。 「有些事情啊,即使那个人允许,我也没办法原谅嘛。」 「我已经无意加害利瑟尔了。哎,差不多可以相信我了吧?」 「所以啦,就说了我不会管你怎么想嘛。」 「如果只是为了迁怒泄愤,这未免太激进了吧?」 一人以弓为盾、挥舞短剑,一人掷出小刀、拿剑劈砍。双方的武艺都超乎常人,但旁人一看就知道西翠居于劣势。 武器适性太差了。西翠冷静地想道,避开朝着眼球突刺而来的剑刃,接着猛地一挥长弓,拉开距离。 「重视队长的心情我也明白。这次是我不对,我道歉。」 西翠仍然微微蹙着眉头,但他是由衷感到抱歉。 听见对方直率地道歉,伊雷文没了兴致。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他啧了一声,收起武器,西翠见状也放下了短剑。 双方本来就都没有认真。既然利瑟尔已经原谅了西翠,伊雷文也只能接受。如果当真想要取他性命,伊雷文不会选择在公会大厅的正中央大肆挑衅。 「公会的修理费你付。」 「破洞几乎都是你的小刀射出来的耶?你是故意的?喂……」 目送他摆动着像蛇一样的赤红马尾离开公会,西翠那原本就带着赌气表情的脸又显得更不服气了。早知如此,他不应该避开伊雷文毫不客气丢来的那些小刀,应该打落它们才对。都升上阶级s了还跟其他冒险者发生纠纷,又得帮公会收拾善后、支付修理费,队长听了绝对会生气,而且还会被其他人取笑。 尽管知道这是自作自受,西翠仍然有点无法释怀地走近柜台。 「喂,修理费用大概多少钱?」 「别说这个了请你说清楚人质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计划拿他去要胁公会——西翠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如果这也在那家伙的计算之中,那他的性格实在太恶劣了。西翠在心里发着牢骚,把稍微高于估算的金额硬塞给柜台,迅速离开了公会。 距离西翠在冒险者公会遇见伊雷文稍早之前。 公会的一间会客室当中,劫尔蹙着凶神恶煞的面孔衔着烟,熟练地吸了一口气,点火。自从遇见利瑟尔以来,他刻意少抽了几根烟,但没有任何不适感,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纵然如此,如果问他有没有办法完全不抽,那又另当别论了。只要利瑟尔没要求他戒烟,劫尔大概离不开烟草吧。 「没想到你真的愿意赴约。」 「说什么蠢话,不是你叫我来的?」 听见对方带着有点感兴趣的神情这么说,劫尔叼着烟答道。 二人不算初次见面,对方的知名度太高了,不过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交谈。s阶队伍的队长坐在劫尔对面的沙发上,沉稳地交握着双手。 「所以呢,有什么事?」 面对年纪、阶级都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人物,劫尔却毫无怯色。对方也不介意,只是泰然一笑。 「我们家西翠受你们照顾了。那孩子太有天分了,阶级早早升了上来,有点无法融入周遭……也许是你们不怕他、也不拘谨的关系,这种态度让他很高兴吧,最近常常听他聊起你们的队长。」 这正是劫尔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原因。利瑟尔最近与一位s阶冒险者有所往来,而眼前这人是那个s阶的队长。若非如此,即使听到史塔德告诉他「有个阶级s在会客室等你」,劫尔也不会赴约。 事情他大致从利瑟尔口中听说过了。这人打算以结婚为契机辞退冒险者的工作,公会试图加以挽留……还有,西翠接近利瑟尔的理由,他自然也听说了。 「丑话先说在前面,别想擅自把我当成你的交涉筹码。」 他不是来闲聊的,劫尔切入正题。果然如此,男人露出苦笑,劫尔转向他的眼神凌厉非常。 「当然,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才请你到这里来协商呀。」 「你这么想,公会可不见得。」 他捻熄还剩半根以上的香烟,语带讽意地说道。队长听了面有难色,环抱起双臂。 「这里的公会长对于权力没什么执着,他告诉我们,只要到公会多跑几趟,总部应该也会放弃才对……但我们一直没收到正面的答复。」 「这种事不需要总部许可。」 「唉,别这么说,也得顾及双方的立场。」 阶级a以上的冒险者退会,只须征求公会长的许可。但阶级s的影响力太过庞大,一介公会长实在难以擅自决定。 既然如此,公会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规定啊?这是伊雷文的看法。利瑟尔则认为,如果冒险者可以选择以「谁管你啊老子不干了!」的方式回应,那么选择公会长这种位阶较亲民的人物负责,麻烦事应该比较少吧。 「总部说,希望我们等到下一个s阶队伍培养起来之后再离开。」 「下一个s阶出现都不知道过几年了。」 「对吧?公会长也这么说。虽然可以选择强硬拒绝,但是西翠他们还要继续在这一行待下去呢。」 希望离去之前不要牵连到他们的名声。男人苦笑着说道,劫尔听了满脸不悦地蹙起眉头。 「不管怎样,不该把我卷进去。」 「哈哈,没有其他人选呀。」 既然s阶冒险者减少,那么找人递补就行了,所以他们才会看中劫尔。坊间传闻劫尔是当今最强的冒险者,只要他升上阶级s,肯定足以填补空缺。 这场交涉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劫尔抬手掩在嘴边,点起第二支烟。 57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 利瑟尔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到公会,站在委托告示板前方。利瑟尔按照往例,将所有委托浏览过一遍之后,抬头看着身边的劫尔问道: 「劫尔,你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委托?」 「选你喜欢的吧。」 一如往常的问句,一如往常的回答。平常在这段问答之后,利瑟尔会说「这样呀,选哪一个好呢」,一边开始挑选委托——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今天却不一样。利瑟尔蓦地噤声,定睛凝视着劫尔。怎么了?劫尔一脸诧异,伊雷文则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里,利瑟尔在二人的视线中略微低下头去。 「劫尔总是说这种话。」 「啊?」 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利瑟尔那句话,劫尔半开的口中转而流泄出一声穷凶恶极的回问。 「咦……等……队长?」 这场沉静的失和来得太过突然,伊雷文仿佛忘记了平时的余裕,惊慌失措地窥探着利瑟尔的脸色。看见他战战兢兢地凑过来瞧着自己,利瑟尔抱歉地瞄了伊雷文一眼,又立刻将目光转回劫尔身上。 他脸上的微笑带着点落寞,看得劫尔眉间的皱折越蹙越深。 「喂。」 「我再也不理你了。」 利瑟尔忽地转过脸去,抓住伊雷文的手腕,迈开脚步走向公会大门。 伊雷文脑中一片混乱,不过勉强没有表现出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他嘴角抽搐,不过还是乖乖跟着利瑟尔走向门口。 「我要带着这些孩子离家出走了。来吧,史塔德。」 「好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点名史塔德。只见史塔德毫不犹豫地从柜台座位上站起身,仍然带着一张漠无表情的脸,听话地快步走到利瑟尔身边。他朝着伊雷文的手腕发动攻击,让他放开利瑟尔的手,伊雷文立刻踢回去反击,史塔德也以踢击迎战。 利瑟尔依然没有注意到发生在视野之外的攻防战,他瞥了劫尔一眼,便离开了公会。 「…………」 劫尔独自留在原地,仍然满脸不悦地蹙着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是哪招?他伸手拨乱后脑勺的头发。既然史塔德与他一同离开,职员一定知道些什么,劫尔想到这里,目光扫向公会柜台。隔着无数怔在原地的冒险者,一位颜面抽搐的公会职员动作僵硬地转向劫尔。 「不是啦、那个,利瑟尔老兄他三天之前,接了公会职员视察的委托……也就是史塔德的护卫委托,本来就安排今天要出发……」 职员视线飘移,戒慎恐惧地这么解释道。劫尔听了,望向利瑟尔刚才离开的大门。 「那家伙从三天前就开始计划这种蠢事?」 「很、很幽默哦……啊哈、啊哈哈……」 打从一开始,劫尔就知道利瑟尔那些话并不是认真的。 既然他打算分头行动,那想必不是什么特别危险的委托。公会的视察不过是到附近的村落跑一趟而已,不消几天就会回到王都了。 有伊雷文和史塔德陪在身边,他也不至于故意跑去招惹麻烦事。万一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被卷入什么麻烦,战力上也无须操心……既然如此,爱怎么做就随他高兴。今天就去迷宫吧,劫尔凶神恶煞的表情又更凶恶了几分,就这么离开了公会。 周遭的人们原本被惊人的事态发展吓得僵在原地,这下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重新展开各自的活动。平常大家从来不在意其他队伍有什么纠纷,但换成利瑟尔的队伍就不一样了。他们的队伍闹不和,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恐怖。 「……我知道不久之前这才是常态啦,但劫尔老兄的缰绳没被利瑟尔老兄握住的时候,真的是超可怕的……」 公会职员喃喃嘀咕道。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拜托我真的吓了一大跳欸!」 「本来是想吓劫尔一跳的,但好像被他本人看穿了,我不太满意。」 在隶属于公会的马车里,伊雷文正大吵大闹地抱怨,全力闹着别扭。这次实在对他不太好意思,利瑟尔带着抱歉的神情跟他道了歉。 史塔德淡淡看着这一幕,也转向坐在身旁的利瑟尔开口。 「我也没有听说,所以很惊讶。」 「不好意思。既然都要执行了,还是别告诉任何人比较有趣呀。」 利瑟尔温柔地抚摸他的头。看见史塔德心满意足接受摸头的模样,伊雷文哼笑一声,扬起嘲讽的笑容。 「挂着一张面具脸,还说什么惊讶,别鬼扯啦冰棒。」 「你什么也没发现还吓到惊慌失措根本没资格说我,装什么从容。」 伊雷文一扬腿,以踹破车厢地板的劲道砰地往下一踢,多亏史塔德旋即避开,脚才没有被他踩烂。伊雷文也同样避开了史塔德的反击,二人睥睨般瞪着彼此,凶狠的目光岂止激起火花,几乎要擦出落雷。 利瑟尔微笑看着这一幕,好像觉得他们很可爱似的。不过,万一车厢地板真的破掉就糟糕了,于是他趁着争执越演越烈之前开了口。 「不要在马车里面闹事哦。」 「好啦——」 「对不起。」 这是辆四人座的小型马车,空间狭小,对坐时几乎要碰着对面乘客的膝盖。反过来说,这种马车重量轻、速度快,驭马的也是公会里的职员,是专属的马车夫,因此操纵马儿的手法相当熟练。 他们的目的地,是王都附近的一座小村落。利瑟尔接受了史塔德的指名委托,陪同他进行这次的视察。 「谢谢你接受委托。」 「这是当然的,我们平常总是受你关照呀。」 「这整件事我都没听说欸。」 「真的很对不起,下次我会好好说清楚的。」 伊雷文没听说过委托的事情,又被史塔德看见了他稍微有点惊慌失措的模样,而且最后连利瑟尔隔壁的位子都瞬间被抢走了,伊雷文不爽到了极点。 发现伊雷文在等着他安慰,利瑟尔从腰包拿出了一支棒棒糖递给他。伊雷文见状,马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凑了过来,看来他并没有那么介意。 他喀啦喀啦咬着糖果,模样看起来相当愉悦,显然是愿意原谅他了。利瑟尔看了也微微一笑。 「毕竟你也接受了我的委托,我不好意思说什么,但这么宠这个白痴他会得意忘形的。」 「嘴上说不好意思,我看你讲得很爽嘛死面具脸。」 史塔德伸手要糖,利瑟尔也给了他一支。二人对骂只是日常风景,只要别动手,利瑟尔也不会阻止。 「话说回来,公会职员常常外出视察吗?」 「视察也有各种不同目的,不过确实常常需要到外面办事。」 史塔德立刻停止吵嘴,为利瑟尔解释道。 「例如冒险者公会的设立申请,或是有人申诉冒险者素行不良造成危害的时候,职员都会到当地调查。委托人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们也会直接拜访当事人。」 「也就是说,职员外出大部分都是到没有冒险者公会的地方啰。」 「是的,这一次的目的地也一样。虽然没有公会,不过聚落有一定的规模。」 除了王都、商业国、魔矿国以外,帕鲁特达尔当然还有其他的城市和聚落,只是这三大都市发展得特别兴盛而已。 在迷宫密集的地区,会发展出为冒险者设立的村子。也有村子坐落于国土正中央的位置,因此设有邮务公会的据点。规模虽小,但每个村落都充满活力,各有特色,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由一位领主治理几座村子。 「公会职员到外地出差的时候,至少必须有一组护卫陪同。既然一定要有人同行,我就想不如跟你一起去。」 「这是我的荣幸。」 利瑟尔眯起眼笑了,表达出自己的喜悦,仿佛看见面无表情的史塔德背后飞出了小花。第一次跟利瑟尔一起离开王都,他的心情十分雀跃。 「所以这次是要干嘛?」 虽然有个碍事的家伙。 「有位领主找了莫名其妙的借口不愿缴交委托费用,我们现在要到那座村子向他收钱。」 「啥?领主不是很有钱吗?」 「有钱也不想缴的人到处都是,用点脑子吧白痴。不知为什么碰到这种状况常常都派我负责处理,虽然非常麻烦。」 为什么?再怎么想,都只想得到「因为他能够动用蛮力强制执行」这个理由。 史塔德的实力太过破格,不过每一间冒险者公会,其实都至少有一位能够以暴制暴的职员。商业 国的制暴负责人是蕾菈,自从她一拳打烂恶质冒险者的脸,那些甜言蜜语追求她的男人全都消失无踪……除了其中一个人以外。 「对方是领主大人,我以为会由公会长之类的高层出面呢。」 「如果是商业国或魔矿国的领主,应该是这样没有错。不过我们待会要拜访的那位领主,先不论地位,权力比刚刚提到的两位领主低太多了。面对这点程度的人物,那个万事嫌麻烦的家伙不可能专程露面。」 「公会长真的有在工作喔?」伊雷文问。 「他确实扮演好了代表公会的角色吧。反正高层只要负责讨好周遭的势力,让我们方便行动就足够了。」 公会长的职责,是在公会所属的国家和城市当中确立冒险者公会的立场。与宪兵维持融洽的关系,促成双方合作;与国家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留意不招致统治阶级的反感。 王都的公会长与负责统率宪兵的雷伊关系友好,同时也受到王宫肯定,王城甚至愿意举办冒险者相关的活动,可见这位公会长与沙德一样,是位政治平衡感优秀的人物。 「当然,即使牺牲吃饭和睡眠时间我也会逼他完成最低限度的工作。」 只不过,受到周遭尊敬与否这一点,他和沙德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是说冰棒看起来不像有办法用蛮力之外的方法解决问题欸。」 「应该就表示以对方的地位,即使强制执行也没有问题吧。」 「喔——原来如此。」 诚如伊雷文所言,史塔德看起来不像是能言善辩的人。或许因为态度淡漠的关系,他给人的印象沉着冷静,实际上却正好相反,开口没多久就容易动手动脚。比起唇枪舌战,还不如直接把人冰起来比较快。 贵族当中也有各种不同阶级,这次的领主显然是公会不必鞠躬哈腰的对象。习惯了利瑟尔的气质,对于贵族这方面的区别标准都要失常了,伊雷文心想。 「所以咧,还要多久才会到啊?」 「车程大约半天,预计在村子里停留一晚。」 「哇靠,还满远的欸。」 「伊雷文,你也想留在王都吗?」 「这倒是不会啦。」 比起被利瑟尔抛下,他宁可在马车里度过半天无聊的时间。伊雷文手肘撑在腿上托着腮,想起不在场的劫尔。大哥突然被卷入这莫名其妙的戏码,还被丢在王都,现在他应该潜进迷宫里去了吧。 伊雷文漫不经心地想道,看见利瑟尔在他眼前拿出书本。 「会晕车喔。」 「我看书没有晕过,没问题的。担任贾吉护卫的那一趟,我在马车里读了三天的书也不会不舒服。」 关于书,利瑟尔从不退让。 利瑟尔的视线垂落纸面,一旁的史塔德也凑了过去,并肩盯着书本看。看来史塔德想一起读,利瑟尔将书本挪近他。伊雷文见状皱起眉头,砰砰拍着自己身边的位子。 「队长,我要睡觉,你来当我的枕头嘛。那本书借给那家伙就好啦,你可以看别本。」 「白痴请闭嘴,想睡自己去睡不就好了真不要脸。」 车厢内的气氛越发肃杀,利瑟尔苦笑着阖上书本。只要他们二人都能够打发时间就行了吧? 「那我们三个人一起玩纸牌游戏吧。」 利瑟尔拿出一组扑克牌,二人立刻乖乖点了头。 太阳越过顶点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利瑟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座村子。 村落外围环绕着石块堆积而成的围墙,气氛一片和睦。马车夫正在应对守在大门前的几位宪兵,利瑟尔他们则悠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原来这里也设有宪兵的值勤据点。这里的最高负责人……应该不到宪兵总长那么高的位阶吧?是宪兵长吗?」 「我记得是这样没错。」 小规模的村落,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有宪兵派遣过去,大多数的村子平时都是自行设立自卫队满足治安上的需求。不过聚落达到一定以上的规模之后,宪兵就会在此设立据点,大门前站岗的宪兵和王都的宪兵穿着同样的制服。 「进村需要审核很久吗?」 「不可能啦,这里是乡下欸。」 伊雷文打着呵欠说道。他说得没错,宪兵立刻放行了公会的马车。 不愧是领主直接统治的村子,市街比起一般村落繁荣了许多。在各国之间往来的商人在此落脚休息,出售农作物的人们也聚集于此,可以看见各行各业的群众造访此地。 「你有什么打算吗,史塔德?」 利瑟尔与车窗外的孩子对上眼,朝着对方微微一笑,接着转向史塔德说道。 「要立刻拜访领主大人吗?考量突发状况,也许今天先跟对方谈过一次比较好。」 「说得也是。」 史塔德点点头,交代马车夫驶往领主的宅邸。 宅邸位于村庄的中心,路程并不远,放慢速度驾着马车也大约十分钟就能抵达。等到马车停下,史塔德率先下了车,伊雷文则看向利瑟尔征求指示。 「队长,我们要下去吗?」 「这个嘛,我们的委托内容只有旅途中的护卫……但万一双方谈不拢,发生摩擦,我会很担心的。」 「那家伙发生摩擦也不需要我们帮忙啦。」 利瑟尔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二人虽然处处与彼此作对,但绝不会看轻彼此的实力。换作是看不上眼的人,他们的反应唯有漠不关心,所以这也是当然的吧。 「既然接了护卫委托,我们就好好善尽职守吧。史塔德,可以吗?」 「如果你不介意,那就麻烦你了。」 「嗯,我很乐意哟。」 利瑟尔这么说,完全不是为了追加的委托报酬,也不曾期待因此从公会那里收到什么好处。正因为史塔德明白这一点,才会直率地点头拜托他同行。对方看见有冒险者站在职员背后待命,交涉应该也会比较顺利才对,史塔德这么想道。不过如果这件事具有危险性,他绝对不会拜托利瑟尔同行,根本搞错了护卫的使用方式。 一旁的马车夫悄悄松了一口气。让史塔德一个人进去,演变成强制执行的机率相当高。与其发展成「要死还是要点头你自己选」的状况,他当然希望事情和平收场。 从这点看来,有利瑟尔同行,史塔德应该也不会乱来……具体来说,就是不会冻结整个房间,再用冰刃团团包围对方加以胁迫。动用这种手段,万一对方没有过失,公会被指控为加害者也不奇怪。 「麻烦你安排旅店。」 「好的,处理好我会立刻回到这边迎接你们。」 马车夫再度确认了和平的美好,驾着马车往原路折返。 宅邸的会客室当中,领主坐在沙发上迎接史塔德他们。 明知他们这一趟为何而来,领主脸上却没有半点心虚的神色,要不是胆子特别大,就是根本还没掌握状况。这人看起来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这是晚点离开宅邸的时候伊雷文的感想。 「请坐吧。」 看见史塔德年纪尚轻,男人原本还一脸从容,但是一看见跟在他身后进门的利瑟尔,他却不禁脸颊抽搐。 公会职员淡淡地打过招呼,道了谢,在沙发上落座。那个问题最大的沉稳男子,还有另一个散发着蔑视气质的兽人,则是站在职员身后。领主对于他们的站立位置感到不解,不断瞥向利瑟尔。 「那么事不宜迟,就容我直接进入正题吧。」 史塔德感到些许不快,不过他面无表情的脸仍然不动声色地凝视着男人。 「关于这次的委托品……」 「不、不是,等一下……」 史塔德淡漠地准备说下去,领主听了连忙制止道: 「这次的事情不至于劳烦王都的监察官专程过来啊!」 「很遗憾您轻忽了事态的严重性,但我并没有带监察官过来。」 「可是……」男人的视线再度固定于一点。视线的另一端,利瑟尔以自然的姿势站在那里,悠然露出微笑。 监察官,主要是在贵族违法舞弊、或是发生争执的时候负责处理问题的官员。他们是拥有特殊立场的贵族,负责审判出身名贵、职种特殊等难以裁罚的人物。 「啊……」伊雷文习以为常地瞄向身边的人,史塔德则淡然否定了领主的话。 「他是负责护卫的冒险者,请您别介意。」 「冒……」 史塔德没有理会哑口无言的领主,径自取出了几张文件。冷静和我行我素只有一线之隔呢,看着史塔德 的模样,利瑟尔这么想道,毫不考虑自己是否有资格这么说。 「关于这次您提出的委托,委托品已经缴交,您却拒绝支付报酬,请问有什么原因吗?」 没有抑扬顿挫、不带感情的声音,将领主的意识拉了回来。排列在桌上的委托单,确实写着他自己提出的委托内容:【取得独角哥布林的角】,a阶委托,每一支角支付一枚金币。 领主低头看着那些文件,重新打起精神,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不是啊,我并没有拒绝支付的意思……」 「太好了,那么事不宜迟,就麻烦您立即支付报酬金额,本次顺利完成交易感谢您的合作,未来也欢迎您继续利用本公会的服务……」 「等一下,喂,等……进展太快啦!」 眼见史塔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备结束这个话题,领主忙喊暂停。就连怒斥他无礼的空档都没有,这若是刻意为之实在厉害,但毫无疑问,这只是史塔德的自然反应而已。 「还有什么事吗?」 「这、这个嘛……其实是缴交的委托品有瑕疵啊,这样的东西要我付全额,实在不公平啊。」 感受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利瑟尔往那边一看,伊雷文正带着坏心眼的笑容,指着正前方的墙壁。就在领主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支裱在豪华饰框里的角。 利瑟尔没有见过,不过那想必就是独角哥布林的角了。长约三十公分,侧面确实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但不到损伤外型的程度,反而展现出魔物鲜活的生命轨迹,为它添了几分独特的震撼力。 领主将那支角心满意足地装饰在那里,一点也不像对于委托品有什么不满,看来他只是想杀价而已吧。 「史塔德。」 利瑟尔从他背后凑近,像说悄悄话一样遮着嘴,轻声耳语了些什么。 史塔德好像也注意到了,他瞥了男人背后一眼,轻轻点头。没有错,那正是公会缴交给领主的委托品。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我们重新谈谈金额……」 听见史塔德表示理解,男人显得极其愉悦。好了,该杀价多少呢?在心满意足的领主面前,史塔德默默收拾文件,边收边道出结论。 「您不满意的委托品我们会回收,然后再次提出相同的委托。这次并不会向您收取额外的委托费用,请您放心。委托完成之后我们会重新将完好的委托品送来给您,届时再麻烦您支付报酬。」 领主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那边的白痴,把墙壁上的角拆下来。」 「不准使唤我啦。」 史塔德这么说并不是刻意找领主的碴,这只是直觉反应。伊雷文则是满怀恶意,看好戏似地绕过沙发,走近那支裱着气派大框的角。 「那么就麻烦您稍候一段时间,委托完成之后我们会立刻将委托品送到这里。今天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空接见……」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说完公事公办的招呼,史塔德站起身来。领主见状终于高声制止他,同时尖声哀叫正要动手拆下角的伊雷文别碰它。 利瑟尔露出苦笑。该怎么说呢,史塔德总是半句话也没说错,却能够轻易忽视对方的想法。若拿不出特别正当的理由,要诱使他妥协可说是难如登天。 「好了,你先冷静,总之我们重新坐下来谈谈吧。」 领主这么说道,伸出双手制止史塔德和伊雷文。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完了?」 「不,完全没谈到啊。」 史塔德淡然坐下,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他漠无感情,但利瑟尔看得出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低头看着他的背影,利瑟尔稍事寻思。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案了。」 「不,不必那么麻烦啊,我现在把瑕疵品的金额交给你不就解决了吗?」 「您的委托条件只提到不接受重大破损,因此我想不太可能变更报酬。」 「话是这么说,但谁想得到会收到有刮伤的东西啊?」 二人的谈话当中,利瑟尔以指尖轻轻敲了敲史塔德的背。仿佛毫不在乎领主说了什么似地,那双群青的眼瞳旋即回望过来,利瑟尔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 「我可以插个嘴吗?」 看见史塔德点头,他又望向那位领主。男人慑服于他的气势似地点了头,利瑟尔于是道了声谢。 接着,他低头看了看重新排列在桌上的委托单据,对上领主的视线。 「您希望取得的是成兽的角,既然如此,我想上面的伤痕不可能构成瑕疵才是。」 「这、这是什么意思……」 「独角哥布林的成兽,拥有互相击角决定群落领袖的习性。极端来说,没有伤痕的角反而没什么价值。」 男人哑然望着这里,利瑟尔保持沉稳的态度说道: 「角上的伤痕,是霸主历战的证明呀。」 越是实力雄厚的强者,就有越多对手前来挑战,角上的伤痕也会日渐增加。伤痕是它们战胜的勋章,同时也证明这支角的主人是好战、富有斗争精神的勇猛个体。 反过来说,角上毫发无伤的哥布林只是谁也不想挑战的弱者,也怯懦得不敢主动挑战别人。把这种哥布林的角装饰在墙上,又有什么值得骄傲? 「您说的自然也有道理,严重破损的角是败者的证据。当然也可能是历经无数战役终于屈膝的古老王者……虽然别有意趣,但让冒险者制伏这样的个体实在没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 「不必刻意寻求,自然能够邂逅别有价值的珍品,这就是收藏家的天运吧。」 「哪里哪里,也没到那种程度。」 他温柔伸出援手的嗓音,略带揶揄的话语,已经足以满足这位领主的自尊心。眼前这位高贵的人物赞同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还说他取得的角很有价值,领主乐得心花怒放,从容大气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没有错。」 这一次,领主不再吝啬报酬,听见史塔德催促他快点付钱,正在交代佣人下去准备。 「杂鱼。」 伊雷文小声讥嘲道,幸好领主心满意足的笑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期待您再度利用冒险者公会的服务。」 收下报酬之后就没有其他事了,史塔德站起身来。 「再待一下如何啊?」领主出声挽留,但三人婉拒了。简单说,领主是想向他们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魔物素材。收藏家炫耀起来可是没完没了。 在三人退出会客室之后,男人独自在房里哼着歌,欣赏着独角哥布林的角。 史塔德对于旅店并不讲究,不论再怎么破烂的小屋他都愿意住,没有半句怨言。 但这一次有利瑟尔同行,这种想法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当然,担任车夫的公会职员也心照不宣似地为他们准备了村里最高级的旅店。这里的房间干净整洁,还算宽敞。 在旅店的一间房间当中,利瑟尔他们正坐着歇息。听见马车夫没跟他们一起住的时候,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但基于他本人恳切的要求,车夫住在另一个房间。 「托你的福,真是得救了。」 「不会。即使我不插嘴,你一定也有办法解决吧。」 「但我想不会那么顺利。」 利瑟尔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把沙发凳当成椅子坐在他脚边的史塔德,仔细为他擦拭刚冲过澡濡湿的头发。史塔德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利瑟尔看了露出微笑,伸手梳好他略显凌乱的发丝。 「我知道这只是多管闲事……」 面对那个领主,史塔德应该可以在即将采取强硬手段之前成功收取委托报酬。 因为史塔德有点不耐烦,伊雷文也玩腻了,所以利瑟尔才会出手,但这很明显是不必要的干预。 「插手干涉你的工作,我也觉得不太恰当。」 「怎么会……」 史塔德正要抬起脸,利瑟尔却再度拿毛巾裹住他的头发,制住了他的动作。 真怀念,利瑟尔不禁笑了。在他从前那位学生还稚气未脱的时候,利瑟尔也常常这样帮他擦头发。 「继续和那样的人谈下去,也不会为你带来什么收获,所以我才忍不住打断你们。」 利瑟尔用毛巾夹住发丝,拭去发上的水气,他的发色衬着雪白的毛巾相当好看。 换言之,不论他再怎么苦战,只要能带来成长,利瑟尔都不会出手干涉。史塔德正确 理解了话中涵义,利瑟尔仿佛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飞出了小花,是因为他为此感到高兴吧。 「好了,擦干啰。」 毛巾移开之后,史塔德这一次终于抬起脸,仰望着利瑟尔。只要自己还能满足他的期待,就不会失去这道柔和的微笑,史塔德将这件事牢牢刻在心里。 「队长,换你……喂,你怎么一脸理所当然地让队长帮你擦头发啊!」 这时,伊雷文按顺序冲完澡,回到房里来了。 「羡慕吧。」 「得意个屁,幼稚。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 「小鬼比白痴好多了你去死吧。」 「你才去死!」 年龄不详这点有各种利用方式呢,利瑟尔有趣地笑着,将毛巾递给了史塔德。最后,利瑟尔以指尖稍微为他梳整了头发,看着心满意足的史塔德变本加厉地挑衅伊雷文,一边站起身来。 「换我去冲个澡。」 「队长慢走——」 伊雷文若无其事地笑着朝他挥挥手,史塔德则什么也没说,目不转睛地目送他离开。利瑟尔将二人留在房内,走出房门。他已经叮咛过他们,争执必须克制在口头争吵的范围内,应该不至于洗个澡回来房间就呈现全毁状态吧。他们即使多少对彼此动手,大概也仅限于打闹的范围而已。 实际上,他们在利瑟尔无法察觉的范畴打得水深火热,但利瑟尔当然不会注意到,只没来由地感觉到二人好像会在背后对彼此动手的气氛而已。 「…………」 「…………」 房间的门板砰地关上,利瑟尔的身影已经从房内消失无踪。伊雷文和史塔德按兵不动,等了几秒之后,便拿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武器朝对方挥去。 下一秒,喀嚓——是开门的声音。 「糟糕,我忘记拿腰包了。」 「队长,你那样不就等于什么都没带嘛。」 「如果有注意到的话我就帮你拿过去了。」 「没关系的,谢谢你。」 史塔德坐在沙发上开始整理文件,伊雷文则坐在床上擦拭他那头长发。看来只是口头争吵而已,利瑟尔微微一笑,走出房间。 过了一秒,二人又再度执起武器展开无声的攻防,悠哉穿过旅店走廊的利瑟尔自然毫不知情。 58 清晨最早睁开眼睛的人,不用说当然是史塔德。 他坐起身来,看向隔壁那张床铺。由于二人争吵不断,利瑟尔别无选择,只能睡在中间那张床上。他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先前一起睡觉的时候,利瑟尔也起得不早,应该暂时不会醒来吧。 「…………」 史塔德这么想着,下了床,在酣睡的利瑟尔身边屈膝跪下。 他面朝这里的睡脸恬静安稳,史塔德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伸手触碰他露出毛毯的手,静静抬起那只手,摆在自己头上。过了几秒,传来指尖缓缓拍抚头部的触感,这完全是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吧。 「请好好休息。」 音量几不可闻,贴到最近距离也不晓得能否听见。史塔德轻声说完,便将刚才抬起的那只手臂小心翼翼放回毛毯里。 要出发的话早点动身比较好,但他也没有非赶时间不可的急事。由于昨天顺利结束了交涉,现在时间上还有一些空档,史塔德一边思索可以让利瑟尔睡到几点,一边站起身来,披上公会的制服。 现在这个时间,驾驶马车的职员应该也开始准备出发了。去探听一下预计出发的时程好了,史塔德静静走出房间。 「(……太早起了吧,是老头子喔。)」 伊雷文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醒了过来,在心里这么咒骂史塔德。 那家伙对利瑟尔说的那句话、让他继续休息的体贴,伊雷文全都看不顺眼。利瑟尔能够好好休息当然很好,但看不顺眼的事情他就是看不顺眼。这种时候还是睡觉最好,他将毛毯盖到头上,睡起了回笼觉。 朝阳完全从山间探出头来的时分,利瑟尔缓缓睁开眼睛。今天必须自主早起,所以昨晚比较早睡,应该不至于睡过头吧……他迷迷糊糊地想道。 利瑟尔虽然常常起不来,不过一旦决定要起床,就不会再睡回笼觉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缓缓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来。 视野一隅忽然有个身影动了一下,他将头发拨到耳后,看向那里。 「早安,史塔德。」 「早安。」 史塔德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他还是一样早起,利瑟尔露出笑容。 「什么时候出发呢?」 「等到你准备好再出发就可以了。」 「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绝对没有,请放心。」 平常出差的时候,完成工作之后反正也没事做,史塔德总是催促着马车夫快点回去。利瑟尔不可能知道他平时的作风,不过还是觉得让史塔德费心了。回到王都的路程大约半天,一定是及早出发最好。 「伊雷文,天亮啰。」 「呃啊……」 伊雷文裹在毛毯里还没睡醒,利瑟尔开口叫他。看见毛毯蠕动了一下,利瑟尔露出苦笑,伸手戳了戳他仅露出一点点的头顶。他扭动身子,从毛毯的缝隙中探出一张睡意朦胧的脸。 利瑟尔为他拨开盖住眼睛的刘海,温柔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制止他在迷茫之中再度阖上眼皮。那双妖艳的珊瑚色眼瞳微微睁开,映出利瑟尔的身影。 「再睡一下……」 「不行。史塔德也必须早点回到王都才行呀。」 伊雷文抓住了他伸过去的手,凑过脸颊,硬是将鳞片按到他的手掌上。 眼见他就这么往手掌上蹭来,利瑟尔的指尖轻抚过鳞片。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还真少见到他这样撒娇,看来为了挑衅刻意在人前撒娇他是可以接受的。 「伊雷文。」 利瑟尔拍了拍他的脸颊,便感受到掌中传来他扬起笑容的触感。 「好了,起来吧。」 「好喔——」 伊雷文使劲伸展柔软的肢体,从床上坐了起来。利瑟尔也准备先换个衣服,于是拿起装备,整装打扮。 「史塔德,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想跟你一起吃,所以还没有。」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会。」 史塔德摇摇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利瑟尔想道。 需要立刻启程的话,在马车里吃早餐也没关系。不过假如真的赶时间,史塔德会直说才对,而且利瑟尔也有点想在村子里逛逛。 「慢慢来啦,又没差。」 伊雷文扎着头发,边打呵欠边说。 「队长,你想去晃晃吗?」 「可以吗?」 「虽然不想赞同白痴的意见,但确实是今天以内回到王都就可以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顺便去一趟也没有关系。」 史塔德话中没有顾虑,也一点不假。那就好,利瑟尔听了也点点头。 「那我们吃过早餐之后,可以稍微去物色一下伴手礼吗?」 「啥,你要买礼物给大哥喔?」 「是呀,毕竟出门的时候稍微捉弄了他一下,我想送点东西赔罪。」 三人一块出了房间。这间旅店不提供早餐,三人必须自行觅食。不过昨晚利瑟尔他们睡着之后,伊雷文已经到外面闲晃过了,说他找到了不错的店,于是三人果断决定了目的地。 「队长,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人际关系纠缠不清的书啊?」 「你怎么知道?这类书我平常不太会看,但我很喜欢这本的作者,所以……」 利瑟尔露出沉稳的微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策划了那场残酷恶作剧的主谋。 哪可能不知道?伊雷文嘴角抽搐。史塔德则是毫不在乎劫尔如何受害,开始跟利瑟尔讨论待会要吃什么。 新鲜的蔬菜沙拉,表面烤得酥脆的黑麦面包,再配上乳酪和水果。 三人吃过了美味饱足的早餐,正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闲逛,寻找适合的伴手礼。这个村庄同时也是商旅的中继地点,也有商人在路边摆起摊位,趁机做起生意来。看到罕见的商品,孩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少女们也开心地挑选王都运来的流行服饰。一行人看着这幅情景,沿着街道继续前进。 贵族气质的男子、公会职员,再加上打扮醒目的冒险者,这三人走在一起一点也不搭调,吸引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一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张望四周。 闲谈 读书禁令期间 由于利瑟尔在大侵袭当中不懂得自重的举动,劫尔对他下达了读书禁令。禁止读书的第一天,三人泡温泉疗愈了疲惫的身体之后,出门到外面用晚餐。 途中路过一间利瑟尔感兴趣的书店,他停下脚步,经过劫尔准许后走进了书店。虽然劫尔要求他发挥高难度的技术,选书的时候只能看书脊,不过利瑟尔还是设法买到了中意的书籍。老实说,只看书名实在难以判断内容如何。 「队长,你现在买了也不能看啊?」 「如果到其他地方再也买不到这本书,我会后悔的。而且等待一段时间再看也会更期待呀,这样不是很好吗?」 「(胃口吊了半天,万一内容还很无聊,感觉他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啊,因为平常没被这样吊过胃口,而且从来不赌运气,所以这家伙不懂啊……)」 这一天,一行人饱尝了许多魔矿国名产,睡了一顿好觉。 读书禁令第二天,也是启程回王都的日子。 他们本来就不打算长期待在魔矿国,想看的景点也全都看过了,已经心满意足。准备启程之前,他们绕到冒险者公会看了一下,大多数冒险者好像都还没从商业国回来,公会里空荡荡的。 他们只是想参观洞窟内部的石造建筑而已,利瑟尔一行人到了别处的公会总是遭人纠缠,现在没人正好。他们浏览了这个城市特有的委托,悠悠哉哉地参观过后便离开了,公会职员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 到了那天晚上的野营,利瑟尔就伤脑筋了。平常守夜的时候他总是看书打发时间,现在却不能碰书。 身为贵族,利瑟尔时常出席各种典礼,长时间一言不发地久坐、久站都是家常便饭,但在典礼上还可以观察其他与会人士,或是侧耳倾听旁人的对话。当然,守夜时也不能说没有任何事可做。 「(感觉很容易打瞌睡……)」 若不是排在第一个守夜,说不定会不小心睡着。利瑟尔呼了一口气。 偶尔传来枝叶摩擦的窸窣声,温暖的火堆旁边待起来相当舒适。多亏了贾吉透过伊雷文间接提供的服务,椅子坐起来也舒服得没话说。 「(劫尔和伊雷文在守夜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利瑟尔漫无目的地望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色。抬头一看,总觉得月亮倾斜得比平时更慢了一些。 「(像是保养刀剑之类的……啊,我也来保养吧。)」 实在闲得发慌,利瑟尔一次也没有保养过魔铳,现在却决定动手保养武器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也只能勤快地擦拭魔铳毫无脏污的表面而已。改装迷宫品太危险了,这些魔铳是经由王宫首屈一指的魔术研究家之手,改良成可以用魔力操纵的武器,所以不能随便拆解。 毕竟之前也唤出了平常不使用的魔铳,利瑟尔将那六把魔铳仔细擦拭了一遍。一下就擦完了。 「(特训之类的……劫尔他们不太可能在守夜的时候训练,他们都是实战派嘛。)」 而且魔铳的声音太吵了。 「(啊,来推算药士小姐的回复药制程好了。)」 利瑟尔忽然灵光一闪,从腰包里拿出纸笔。 基本上,回复药等药品的制程因工房而异,这是因为每一间工房都不愿外传自己的秘密配方,利瑟尔他们接取梅狄委托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看见关键的制作步骤。在工房里看见的材料、道具、计算式,想必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只不过,利瑟尔掌握了原本世界的几种回复药制作方式,参照这些知识,或许可以从稀少的情报当中推算制程的全貌。他没有其他图谋,只是好奇而已。 「(有没有什么板子……)」 这里没有桌子,利瑟尔将墨水瓶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开始翻找腰包寻找替代品。这时候,眼前的森林响起一阵沙沙声,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 「…………」 有个精锐盗贼从一段距离之外的草丛中探出头来,手上拿着一片画着x记号的板子,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一个男人孤零零站在林木之间,画面相当突兀。 劫尔他们没有醒来,表示这是其中一个人安排好的吧。 「我没有看书哦?」 对方摇了摇头。看来禁的不只是读书,而是接触知识的一切活动。 他一直在监视自己吗?利瑟尔瞥了精锐盗贼一眼。看见他仍然拿着板子,利瑟尔放弃抵抗,将准备好的文具又收了回去。 「啊,请等一下。」 精锐盗贼判断没有问题了,于是放下板子,正准备消失在黑暗之中,利瑟尔却出声叫住了他。利瑟尔微微一笑,总觉得对方脸上唯一露出的嘴唇略微抽搐了一下。 「反正你都要监视我了,我们不如过得充实一点吧。」 「……不,我只要有人可以监视就很充实了。」 「什么都不做,我会睡着的。赌金由我来准备,如果赌赢了,那一部分的钱当然就归你所有。好吗?」 利瑟尔轻声说道,小心不吵醒睡梦中的另外二人。他边说边拿出纸牌和几枚金币,金黄色的光辉排列在扶手上,精锐盗贼的目光也情不自禁飘了过去。 时间和人际关系不是金钱买得到的东西,既然有机会跟鲜少主动接近的精锐盗贼交谈,吝惜这一点钱财反而糟蹋了难得的好机会。 「(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请教他们。)」 利瑟尔点点头,招手示意他过来。 「能不能请你陪我一下呢?」 精锐盗贼搔了搔头,走近利瑟尔,将劫尔和伊雷文稍早坐过的椅子拉了过来。他将椅子摆在稍微倾斜的位置,在利瑟尔对面坐了下来,另一张椅子则摆在二人中间充作牌桌。 「要赌什么呢?」利瑟尔问。 「随你挑吧。」 「只有两个人,那就来赌二十一点吧。」 利瑟尔将金币摆到椅面上。 他将金币分为两堆,精锐盗贼和自己这一侧各摆一半,这是为了牵制对方。这次利瑟尔做庄,若不预先设定自己的筹码上限,财产会全被精锐盗贼赢走的。毕竟利瑟尔没有自信看穿对方的作弊手法。 「和你对赌实在不敢耍诈啊。」 「你在说谎吧。」 利瑟尔干脆地回道,精锐盗贼听了只是浅浅一笑,耸了耸肩。 「大侵袭的时候,谢谢你们帮忙。」 利瑟尔一边发牌,一边向他道谢。 这次在商业国,精锐盗贼们在台面下大肆活跃了一番。他们原本是佛克烫盗贼团的成员,曾经对商业国造成重大损害,既然往后还要继续与这些盗贼合作,利瑟尔也想尽早取悦直觉敏锐的沙德和因萨伊。 这一次利瑟尔硬是卖了个人情给商业国,沙德他们也算是勉强妥协了,结果良好。 「不用谢啦,那比被首领使唤还要轻松啊。」 「伊雷文不是都放任你们吗?」 「偶尔会有无理取闹的命令。」 利瑟尔翻开了两张纸牌当中的一张。 精锐盗贼瞥了那张牌一眼,没再要牌便直接摊开了自己的手牌。利瑟尔也翻开了盖着的那张牌,十七点对十八点,是利瑟尔赢了。 「首领自己嫌麻烦的事就会丢给我们去办,但那些事对我们来讲根本不只是麻烦而已。」 「毕竟伊雷文不喜欢多费工夫嘛。」 「所以啦,比起被叫去做什么办不到的事情,这次还比较好。」 比较好呀……利瑟尔微微一笑,将对方下注的两枚金币叠到自己的筹码上。 对于这些精锐盗贼而言,除了满足自身欲望的瞬间以外都是如此吧——比较好,或是没比较好。若是后者,即使伊雷文下令,他们也不会行动。 「我在想该怎么酬谢你们。」 「啊?」 利瑟尔一点也不打算让他们做白工。 听见他这么说,精锐盗贼愣愣地张着嘴巴看着他。有这么意想不到吗?利瑟尔边想边发下新的手牌。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想要、我又能给予的东西也不多。」 再筛选出所有精锐盗贼都会喜欢的选项,候补也所剩无几。听见利瑟尔道出的选项,眼前这位不愿露出双眼的精锐盗贼随手抛下手中的纸牌,笑了出来。 直到换班之前,利瑟尔他们优闲地享受了一场纸牌游戏。 下一个守夜的是伊雷文。利瑟尔一告知这件事,精锐盗贼便瞬间消失无踪,离开前还不忘带走自己赚到的金币,不愧是盗贼。 结果,利瑟尔拿出的金币有九 成都被他赚走了。其中有几张牌和利瑟尔记忆中的牌组明显不符,他果然说了谎。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迈步走向马车。 读书禁令第三天。 策马前进的途中,三人发现远方有一座村庄,于是决定顺路去逛逛。去程还不知道得花几天才能抵达目的地,因此他们几乎没有绕道。不过现在时间上还有余裕,前几天的旅途当中也一样,凡是看见感兴趣的事物,他们总会停下脚步。 村庄外围设有坚固高耸的木制围栏,看起来是座随处可见的普通村落。一行人向门口站岗的男村民出示了公会卡,男人不敢置信地多看了他们一眼,三人就在注目礼之下进了村子。 「领主……少女……带走……」 「宪兵……证据……无法行动……」 听见不晓得哪里传来的骇人耳语,利瑟尔他们直接离开了村庄。 他们不想惹上麻烦,而且冒险者对此也无能为力,必须向雷伊报告,请他采取妥善的应对措施才行。三人边说边走出村庄,站岗的男人又多看了他们一眼,目送他们走远。 那天晚上守夜的时候,利瑟尔也一样叫来了附近待命的精锐盗贼陪他打发时间。这次来的是一位戴着嘴套、不太说话的精锐,极短发的造型很适合他。这位精锐盗贼听话地陪他打牌,摆动双手跟他沟通,但那双手慢慢朝利瑟尔越靠越近的时候,他立刻被伊雷文踢飞,不晓得带到哪里去了。 伊雷文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实在引发旁人联想。精锐盗贼没事吧? 读书禁令第四天,是预计抵达王都的日子。 「欸大哥,你看队长那样……」 「怎样?」 伊雷文驾马与劫尔并行,喊了他一声。 沿着伊雷文的视线看去,利瑟尔正以楷模般的姿势悠哉地策马驰骋。表面上看起来优哉游哉,实际上速度却不慢,画面看起来相当有趣。利瑟尔的气质和马匹本身一拍即合,所以才酝酿出这种沉稳的氛围吧。那匹马真是选对了,伊雷文忍不住自夸了一番。 「他是不是有点沮丧啊?」 「是啊。」 乍看之下举止与平时无异,但看在亲近利瑟尔的人眼里,总有一点难以言喻的不对劲。劫尔和伊雷文一路上看着他这么久,看得出这种「不对劲」其实是心情低落。 利瑟尔不会随便博取旁人的同情,如果认真隐藏,他也能将情绪藏得天衣无缝,但劫尔他们并不希望如此。既然不是在政敌面前,利瑟尔也没有必要特地绷紧神经,因此现在的沮丧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受。 「我是开始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啦,但是……」 「啊?」 「老实说我更想再凌迟他一下,然后看看队长再也无法忍耐的样子欸。」 听见伊雷文一脸认真地这么说,劫尔觉得这家伙没救了。他自己也想过,这么一来或许能看见利瑟尔不再从容的模样,但他实在不想成为这种家伙的同类。 劫尔叹了口气,望着利瑟尔,总觉得那道背影有点失神。虽然不是刻意凌迟他,但劫尔也无意缩短禁令期限。 「不过,先做好觉悟吧。」 「啥?」 「即使我们无所谓,还有些家伙不能接受啊。」 那天傍晚,利瑟尔一行人平安抵达了王都。 他们寄放了马匹,在原地稍微聊了一下,便看见两道人影朝这里跑了过来,是照样面无表情的史塔德,和被他单手按住嘴巴的贾吉,大概是听见了传闻,特地过来迎接他们吧。贾吉看起来都快哭出来了。 「欢迎回来你没有受伤吧?」 「我们回来了,大家都平安哦。好了,放开贾吉吧。」 「因为这蠢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要抢在我之前迎接你回城。」 史塔德淡淡地说完,接着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贾吉终于重获自由,他吃痛地遮着嘴巴,低头露出软绵绵的笑容,看着利瑟尔说「欢迎回来」……但他也忽然眨了眨眼睛。 「利瑟尔大哥,那个……你是不是太累了?」 「如果累了还是立刻休息吧。」 「谢谢你们。」 还是被他们注意到了,利瑟尔不禁苦笑。他没有特别掩饰,但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才对,二人却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起伏。利瑟尔带着谢意,朝他们微微一笑。 「那我就听你们的话啰。」 「贾吉,送他回旅店。」 「咦,啊……嗯。」 「不用了,贾吉,你是特地关店过来的吧?」 「没关系的……!」 没关系吗?利瑟尔边想边迈开步伐,和贾吉一道离开了。 劫尔他们没有跟上去,是因为没办法跟上去。史塔德挡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俩,眼神冷得像冰。看见贾吉临去之际不着痕迹地回过头来,眼神不知所措地闪烁了一下,伊雷文这才终于理解劫尔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有些家伙不能接受,指的想必是这二人了。 「这是报复喔?」 「大概吧。」 明明注意到他们没有跟来,利瑟尔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二人见状这么低语道。 接连几天坐在马背上旅行,利瑟尔累了也是事实,但简而言之,他等于把说明的责任全丢给了劫尔他们。读书禁令的事情,他总不好开口跟那两个亲近自己的年轻人说,「因为我主动跑去受人操纵,所以遭到处罚了」。 或许也是对于读书禁令的一点报复吧。 「请你们解释清楚。」 喀啦喀啦,地面从史塔德脚底下开始逐渐结冰。 「如果原因出在你们身上我会杀了你们。」 「话还没听完散发什么杀气,臭小鬼。」 眼见伊雷文露出好战的笑容准备拔剑,劫尔狠狠往他头上揍了下去,叹了一口大气。他会解释,但责任全都要推到利瑟尔身上。他这么想道。 读书禁令第五天。 利瑟尔带着在魔矿国买到的特产,去找昨天前来迎接的两位年轻人。 他率先拜访的是史塔德。关于利瑟尔遭人操纵的事,史塔德只说句「如果这是你的打算,我没有意见」便淡然接受了,同时他对于自己的情绪太过正直,已经开始计划暗杀幕后黑手……当然,利瑟尔制止了他。 「来,这是给你的伴手礼。」 「谢谢你。」 暗杀计划遭到阻止,史塔德露骨地酝酿出一股不满的氛围。利瑟尔递给他一个小盒子,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打开,面无表情地将手表戴到手腕上。但利瑟尔看得出来,他高兴得仿佛背后不断飞出小花,看来这份礼物他相当满意。 坐在隔壁的某公会职员,哑口无言地看着史塔德将盒子连着缎带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不论是谁送的礼物,他只看过史塔德残忍地撕破包装而已。 「我本来想要求他们撤回处罚,但你已经接受了对吧。」 「毕竟这次是我太任性了……但是比想象中还要难熬,我快要撑不住了。」 史塔德听了,差点决定动用蛮力让劫尔他们妥协,听见利瑟尔又补上一句「但我会加油的」,他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点点头。可惜的大概只有他的实力不足以挑战劫尔这一点吧,若非如此,昨天史塔德已经逼他们撤销惩罚了。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读书呢。」 但是到了现在,虽然对心情消沉的利瑟尔不太好意思,史塔德却觉得有点幸运。老实说,他甚至觉得暂时维持这种状态也不错。 「劫尔也真是的,罚个三天就够了吧……不对,原本的期限是十天,他已经让步了,但是……」 「我来帮你打发时间吧,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呢?」 「好呀,不然我真的好无聊哦。」 我想也是,史塔德心想。 从刚才开始,利瑟尔便不断梳理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脸颊,还温柔地握住他伸出的手,以指尖轻抚。这种感受让史塔德满足得不得了,尽情享受宠溺的双手传来的温暖。 后来,史塔德尽可能挽留了利瑟尔,让那双手好好宠爱了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目送利瑟尔的背影离开公会。 接下来,利瑟尔走向贾吉的道具店。 拜访顺序没有特别的意义,他只是先到距离比较近的那一边露面而已。 不论什么时候造访,这家店总是开着,此刻道具店当然也在营业中,正好有冒险者从店门口走出来。是来鉴定的吗?利瑟尔边想边扶住正要关上的门板,踏进店里。 没有听见门板阖上的声音,贾吉纳闷地回过头来。一看见利瑟尔,他一下子动也不动地怔在原地。 看见贾吉的眼眶里逐渐盈满了泪水,利瑟尔露出抱歉的微笑。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利瑟尔大哥……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史塔德接受了利瑟尔的决定,但贾吉不一样。即使利瑟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么做,贾吉仍然不希望他冒险。从史塔德口中问出这件事的时候,他甚至吓得脸色苍白。 「你看,我没有受任何伤呀。」 利瑟尔伸手盖住他发红的眼皮,为他降温。泪水渐渐止住了,贾吉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垂下视线,看着这里。 「不是……那个问题……!」 贾吉皱起眉头,张开嘴,却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该如何表达比较好?他沉吟一会儿,垂下了肩膀。 他垂下脸,却因为身高太高,反而对上了利瑟尔的眼神。利瑟尔缓缓偏了偏头,敦促他继续说下去,贾吉便颤抖着双唇,轻声说道: 「你没事……太好了。」 贾吉说完羞耻得受不了,就这么蹲下身来,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单纯的孩子说出这种话,威力好惊人。)」 低头看着贾吉这副模样,利瑟尔感慨地这么想道。 这句话直刺进他心里,激起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虽然也是他自作自受就是了。利瑟尔抚摸着柔软的茶色头发,重新反省了一次。 贾吉整只耳朵都红了,被他摸着头,忽然抬头看向利瑟尔。 「利瑟尔大哥,你还在禁止读书的期间呀……」 「你看得出来?」 鉴定眼光真是优秀,利瑟尔露出苦笑。他赞赏般缓缓抚过单眼眼镜的边框,系在上头的锁链随之发出细微的金属声。 「那个……要不要……在我的店里看一下书?」 「不,其实还有人在监视我呢。」 「在这间店里面没有关系的,绝对不会被发现。」 利瑟尔闻言眨了眨眼睛。「这间道具店就是这样哟。」贾吉说。 听说利瑟尔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他当然大受打击,也非常理解劫尔祭出禁令,遏止他下次再做出同样举动的用意。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希望利瑟尔受苦。 「虽然很感谢你的提议,但这件事已经约定好了。」 果然如此,贾吉苦笑着站起身来。 「……我就知道,利瑟尔大哥一定会这么说。」 「老实说我有点动摇了呢。」 但一点也看不出来呀,这次换贾吉眨了眨眼睛。 「啊,对了,店里进了新的……迷宫书……」 贾吉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到一半又想起利瑟尔不能读书,语尾越说越小声。不过利瑟尔还是请他将书籍拿来看看,贾吉听了连忙走到店里的货架边。 看着他的背影,利瑟尔暗自松了一口气。真是好险,他苦笑着想道,刚才真的差点把持不住了。为了掩饰这一点,他买下了贾吉展示在他眼前的所有书籍。 顺带一提,贾吉收到他送的手表简直大喜过望,差点把它供起来膜拜。劫尔猜得神准。 读书禁令第六天,深夜。 横躺在床上的利瑟尔坐起身,深深吐了一口气。他无法成眠,手臂渴求着书本的重量,指尖渴求着翻动书页的触感,双眼渴求着文字的形迹。他全身不断渴望着书籍的气味、纸页摩擦的声音、柔和反射光线的余白,渴望新知。 像香烟,像戒不掉的毒,书籍明明没有任何成瘾性,为什么教人如此渴求?他一向不觉得自己铅字中毒,原来只是此前不必感受到这种瘾头而已。仿佛要挥开什么似的,他的指尖抚过床单。 房里空无一人,利瑟尔在一片寂静中低语。 「看来我是个比想象中还要没有理性的男人呢……」 拥有一头鲜艳红发的人物此刻不在身边,利瑟尔兀自朝他说了这么一句,双脚放下床沿。 无法遵守约定太丢脸了,但他实在难以抑制不断涌上的欲望。如果那人能够对他下令就好了,利瑟尔茫然想道。若他誓言效忠的国王命令他忍耐,明明要他忍受多久都没有问题的。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利瑟尔站起身,走出房门。黑暗的走廊安静无声,不消几步就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他原想敲门,又放下了手,悄悄打开房门。即使如此,房里的男人还是醒了过来,一脸诧异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怎么了?」 至今为止,利瑟尔不曾在夜半来访,也从来没有不敲门直接走进他房间,劫尔感到疑惑也是理所当然。利瑟尔露出苦笑,缓步走进房内。 「没什么……」 正想否认,他又打住了,因为并不是真的没事。 他站在床边,脸上的笑容转为不知所措的神情。看见他这副模样,劫尔不晓得怎么想,只见他察觉了什么似地眯细双眼,正要朝利瑟尔伸去的手又落回床单上。 「我差不多到极限了……」 「还有一天吧。」 利瑟尔不会违背诺言,原本也从不立下无法遵守的约定,这次实在是情况太不寻常了。就连他自己,也从不知道戒除书籍会造成这么重大的影响。 「所以,我是来求你原谅的。」 劫尔不发一语,看着单膝跪在床沿的利瑟尔。 假如这全是演戏,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看穿。但说到底,以利瑟尔的个性,他不会为了打破与自己人之间的约定而说谎。他此刻的反应,表示这道禁令效果相当显著吧。 看见那张脸庞失去了笑容,他差点忍不住答应了。转念一想,这岂不正中利瑟尔下怀,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以你的自制力还忍得住吧。明天关在房里一整天,就不必让周遭看见你这副表情了。」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只要女人摆出这种脸,男人大概有求必应的表情。」 劫尔撇嘴笑道,看见利瑟尔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他伸出手,指背滑过那人颊边。 后记 各位读者喜欢小说当中的日常闲谈吗? 这些日常故事偶尔夹杂在跌宕起伏的本篇当中,可以窥见人物不为人知的一面、平常看不到的关系,还有意想不到的特技和缺点,我最喜欢日常闲谈了。精彩刺激的故事情节当然也很好,不过故事初期的轻松气氛实在太吸引我了,不晓得教我捶地呐喊了多少次「拜托你们维持一开始的关系啊……!」而日常闲谈却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把这种轻松气氛带回故事当中……太棒了…… 大家好,我是拥有上述麻烦癖好的作者岬。这一集日常闲谈系的故事比重似乎多了一些,《休假。》系列在读者之间素有「九成都是闲谈」的封号,在这一集完美发挥了特色。这封号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赞美了! 阶级s冒险者也在这一集当中首度登场。 西翠那张插图绝妙的表情真是太棒了,我忍不住感慨万千地盯着看。顺带一提,我私底下为这集彩页的三个人外加沙德的组合取了个名字,叫做「今昔贵族组」。其中只有利瑟尔一个人不算现任贵族,也不算前贵族,放在里头有点微妙。这家伙的立场总是这么诡异…… 关于阶级s,至今为止在各处透露了一点「细节不明但他们很厉害哦!」的情报,其实他们全都是怪物等级的强大战士。光论实力的话,大概和伊雷文差不多? 西翠的队伍里,这么厉害的人有五个。只不过对人战经验上的差距,加上能够选择的作战手段有所差别,所以伊雷文在交战中能够取得优势。这家伙太卑鄙了,刀尖划到一点点就几乎等于赢了,毒液太卑鄙了。 不过这么想来,利瑟尔要晋升阶级s会是相当困难的过程呢。最近他才终于能够以像个冒险者的方式活动,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没有特别不擅长运动哦!只是普通水准而已! 至于劫尔……没错,那家伙已经在规格之外了…… 这一集也获得了各方协助,我才能顺利将《休假。》送到各位读者手中。 感谢sando老师,前阵子我终于和老师见到面了,还一手拿着第一集、一手拿着笔,厚脸皮地拜托老师帮我签名。老师不仅爽快答应,还帮我画上了利瑟尔的插图,我会把它当作传家之宝的! 谢谢to books出版社,总是给各位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谢谢温柔的编辑大人,最近我开始确信她绝对是天使。还有,感谢把利瑟尔一行人接回家的你。 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二○一九年三月 岬 各位读者喜欢小说当中的日常闲谈吗? 这些日常故事偶尔夹杂在跌宕起伏的本篇当中,可以窥见人物不为人知的一面、平常看不到的关系,还有意想不到的特技和缺点,我最喜欢日常闲谈了。精彩刺激的故事情节当然也很好,不过故事初期的轻松气氛实在太吸引我了,不晓得教我捶地呐喊了多少次「拜托你们维持一开始的关系啊……!」而日常闲谈却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把这种轻松气氛带回故事当中……太棒了…… 大家好,我是拥有上述麻烦癖好的作者岬。这一集日常闲谈系的故事比重似乎多了一些,《休假。》系列在读者之间素有「九成都是闲谈」的封号,在这一集完美发挥了特色。这封号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赞美了! 阶级s冒险者也在这一集当中首度登场。 西翠那张插图绝妙的表情真是太棒了,我忍不住感慨万千地盯着看。顺带一提,我私底下为这集彩页的三个人外加沙德的组合取了个名字,叫做「今昔贵族组」。其中只有利瑟尔一个人不算现任贵族,也不算前贵族,放在里头有点微妙。这家伙的立场总是这么诡异…… 关于阶级s,至今为止在各处透露了一点「细节不明但他们很厉害哦!」的情报,其实他们全都是怪物等级的强大战士。光论实力的话,大概和伊雷文差不多? 西翠的队伍里,这么厉害的人有五个。只不过对人战经验上的差距,加上能够选择的作战手段有所差别,所以伊雷文在交战中能够取得优势。这家伙太卑鄙了,刀尖划到一点点就几乎等于赢了,毒液太卑鄙了。 不过这么想来,利瑟尔要晋升阶级s会是相当困难的过程呢。最近他才终于能够以像个冒险者的方式活动,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没有特别不擅长运动哦!只是普通水准而已! 至于劫尔……没错,那家伙已经在规格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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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摆脱了建国四百年宴会上的不速之客后,冒险三人组一如往常地火力全开,到处物色新挑战。 没想到原本以为可以训练大脑的高难度迷宫「智慧之塔」,却简单到连想都没想就破解了,反而被史上最恶质迷宫「怀古洋馆」给挖出所有不堪的记忆,像电影一样供人观赏。而到骑士学校当讲师,不仅没受到该有的尊重,还被一群小屁孩刁难,搞到身心俱疲…… 于是他们决定离开帕鲁特达,前往南方的「阿斯塔尼亚」疗伤加观光。在那个远得要命又热到不行的国度,他们究竟会遇上什么麻烦呢? 59 王都周边大部分的迷宫,劫尔都已经攻略完毕了。 能够搭乘马车往来的范围自然不用说,即使是中途下车步行一天左右的距离,他也会毫不在意地前往。他也常常在迷宫里过夜,花费几天直接杀到最深层。一般冒险者花费一整天攻略迷宫,能够抵达下一个魔法阵就已经很满足了,可见遇到利瑟尔之前,劫尔攻略迷宫的步调相当惊人。 与其说遇见利瑟尔之后他的攻略步调趋缓,倒不如说只是迷宫都攻略完了而已。尽管如此,王都附近还是有一座迷宫他从来不曾造访。 「总觉得好怀念哦。」 「你明明没来过。」 「是没有错啦……」 那就是在二人开始共同行动之后才被人发现的新迷宫,也就是艾恩他们成功达成首次通关,后来被命名为「智慧之塔」的那座迷宫。 利瑟尔完成了史塔德的护卫委托回到王都,将伴手礼送给劫尔的那天,虽然他不能喝酒,晚上还是在劫尔喝酒时陪他聊天。那时聊到劫尔也还没攻略这座迷宫,所以他们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好像都没有人呢。」 利瑟尔触碰那扇草木繁茂的石门,纳闷地回头望向身后,那里空无一人。 「我之前听说,新迷宫应该会很拥挤才对……」 「有人攻略过之后差不多就像现在这样啦。」伊雷文说。 即使如此,这座迷宫还是特别乏人问津,或许是因为迷宫本身的特征使然。 那就是让艾恩他们也饱受折磨的,不解开谜题就无法前进的麻烦机制。而不只是艾恩他们,冒险者多半都是再怎么恭维都很难说是擅长动脑的人。 反正迷宫也不止这一座,若没有条件特别优渥的委托,没有人会特别跑到这里来。 「大哥,你为啥还没攻略过这里啊?」 「太麻烦了,要不是有这家伙我也不会来。」 「我会加油的。」 劫尔也不是不擅长动脑,但他不喜欢为了战斗以外的因素停下脚步。 如果只出现一、两道机关,不论陷阱或暗号他都愿意解谜前进,但整座迷宫都这样,他就嫌麻烦了。更别说传闻这座迷宫没有棘手的魔物,对于劫尔而言,并不是说什么都想攻略的迷宫。 「即使如此,还是会想跟头目交手一次吧?」 「算是吧。」 「刚好有这里的委托,我也想在迷宫中过一夜,所以就挑了这座迷宫。」 「就算要过夜也只过一夜,太有队长的风格啦。」 「咦?」 至今为止,利瑟尔从来没有从迷宫第一层攻略到最深层的经验。毫不迟疑地猜测仅花一、两天就能够攻略整座迷宫,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劫尔的影响。 不过,也不是办不到啦。伊雷文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摇了摇头。 「是说队长……」 「怎么了?」 他动动指尖,招呼利瑟尔过来,就这么抓着利瑟尔的手臂,往旁边走了几步,没理会一旁劫尔诧异的目光,径自凑过脸去。 「你还在讨好大哥喔?」 他说悄悄话般压低了音量,就连劫尔也听不见。 「不,撇开这点不谈,我也会选择到这座迷宫来呀。但是……」 「但是?」 「我确实是无法否认。」 听见利瑟尔苦笑着这么说,伊雷文意想不到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这次惹劫尔不高兴,对于利瑟尔来说就是如此出乎意料。基本上,利瑟尔在人际关系上鲜少失败,而且这次还是他自己主动采取行动,可以说失败根本是天方夜谭。 「既然在意到想去讨好他,那你一开始干嘛这样做啦?」 在交际上无往不利的利瑟尔,为什么错估了连伊雷文都能轻易想象的结局? 「不,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感到不满……」 利瑟尔不可思议地开口。 「倒不如说,还以为他会有点高兴呢。」 「嗄——?」 听见这出人意表的答案,伊雷文忍不住发出怪叫。太扯了,他内心大受冲击。跟利瑟尔分开怎么可能会高兴? 确实,平常他们也会两、三天不见面,但这一次,利瑟尔竟然是出于善意,把劫尔丢在王都。 「(这也难怪大哥会不爽……)」 注意到伊雷文由衷同情的目光,利瑟尔继续说了下去。 「遇到我之前,劫尔一直都是单独行动,对吧?他独自生活了十年以上,而且是自愿选择的。」 「嗯,在宴会上听到的确实是这样没有错啦……」 「既然如此,他也需要独处的时间喘息一下吧。」 队长竟然这么想喔,伊雷文嘴角抽搐。他说得有道理,太符合逻辑了,伊雷文发自内心这么觉得。但为什么结论会变成这样?他丧气地垂下头,由下往上看着利瑟尔。 利瑟尔本来是贵族,一定鲜少拥有独处的时间。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明白那段时间有多重要。以他的立场,有人随侍在侧是理所当然,他却能够体贴随从的想法,这实在很符合利瑟尔的作风……虽然劫尔并不是他的随从。 「是啦,如果一起相处的不是你的话……」 「伊雷文?」 伊雷文瞄了劫尔一眼,看见他正玩弄着剑柄打发时间。 「呃……队长,你和那个国王一直待在一起,会觉得有压力吗?」 「怎么可能。」 利瑟尔理所当然地否定了,接着忽然注意到什么似地将手抵在唇边。他稍事思索,好像下了什么结论似地露出苦笑。伊雷文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对等的关系真难。」 该如何体恤服从自己的对象,以及自己服从的对象,利瑟尔早已得心应手。但这是他首次结交完全无关乎身份、地位对等的对象,他还在尝试摸索。 劫尔并不觉得和自己共处是个负担,对此也没有不满,这些利瑟尔当然都知道。他是考量过这些,才安排让他独处的,没想到完全失败了。虽然劫尔也没猜到自己被利瑟尔丢下会感到不满,而这也是导致利瑟尔误判的原因之一。 「理所当然地让你们待在身边,好像在使唤你们一样,我本来以为偶尔让你们透透气也不错的。」 「这是我们自愿的啊,不用在意啦。而且我们也知道队长又没想过要使唤我们。」 不然我们就不会待在你身边了,伊雷文笑着眯细狭长的瞳孔。那道笑容显得成熟了些,利瑟尔见状也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啦。队长哪天是不是也要整我啊?」 「嗯,那我努力看看。我会想个办法积极把你弄哭的。」 「啥?欸……等……」 自己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伊雷文开始大吵大闹,不过利瑟尔没有搭理他,径自转向劫尔,对上他那仿佛在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的视线。但利瑟尔不以为意,仍然凝视着那双眼睛。 劫尔的态度一如往常,早已没有任何不满。以劫尔的个性,他本来就不会一直在意这种事。虽然每一次注意到利瑟尔不着痕迹的讨好,他总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不过做得太过火的时候劫尔也会排斥。 「你愿意原谅我吗?」 利瑟尔面带微笑这么说。听见这句话,劫尔也猜到他们刚才谈的是什么了,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平淡无奇地开口。 「我什么时候没原谅过你?」 他总说爱怎么做随利瑟尔高兴,这句话绝无虚假。 劫尔也知道利瑟尔并不是真的为了好玩才把他留在王都,只是就算知道,他还是不高兴,这也没办法。 「进去了。」 「好的。」 利瑟尔露出高兴的微笑。这家伙就是做不惯这种事,还硬要体恤别人才会这样,劫尔看了也吊起唇角。伊雷文则是抱头蹲在一旁,懊悔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刚穿过迷宫大门的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三人都早已习惯。紧接着,他们眼前看见的是一间石砌的小房间。 确认三人都到齐了,利瑟尔环视周遭。除了他们刚才走进来的大门之外,房内还有另一个出入口。脚边隐约有个黯淡无光的魔法阵,一不小心就会忽略。原来无法使用的魔法阵就是这个模样,利瑟尔第一次看见。 「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我们所有人都第一次造访的迷宫呢。」 利瑟尔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这感想怪怪的,伊雷文边想边点点头。 「大哥没来过是真的很难得欸。」 「你之前不也常潜入迷宫?」 「我没有攻略到那种地步嘛。」 从前伊雷文也会接些委托,以免被公会盯上,每次委托也都会潜入迷宫。 只不过,要攻略到他能够享受作战过程的阶层实在太费事了,而且他也没有到过那么多迷宫。 「这次就努力以突破迷宫为目标吧,攻略的过程中自然就能达成委托了。」 「嗯。」劫尔和伊雷文点点头,回想起利瑟尔挑选的那个除了古怪之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委托。 【取得「智慧之塔」的谜题】 阶级:d~ 委托人:谜题爱好者 报酬:第10~20层的谜题→每题五十枚铜币,第20~30层的谜题→每题一枚银币 委托内容:我想知道「智慧之塔」第十层到第三十层的谜题内容,题目配上正解计为一题。 每个谜题使用规定用纸一张,正解请与题目分开写在另一张纸上。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呢。」 「……你选了这委托也好不到哪去。」 二人看他的眼神仿佛看见了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利瑟尔回了一句「真失礼」,走到唯一一扇门扉前。这就是先前听说过的,打开一次就不再阖上的那扇门吧。 门扉呈左右对开,厚重的两扇门板上各镶着一片石板,上头绘着似曾相识的暗号。 「这就是所有挑战者共通的第一道暗号吧。」 「喔?暗号?」 伊雷文也并肩站到利瑟尔身边,凑过去看着石板。这道暗号在这座迷宫当中属于初阶中的初阶,伊雷文不太可能解不开,但是…… 「哇靠,这也太麻烦了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失去兴趣,看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解谜。劫尔也一样,他看也没看石板一眼,对谜题的兴趣不言而喻。 「我想快点往前推进欸,今天解谜能不能全部丢给队长啊?」 「你不用在意魔物。」 「好的,我知道了。」 艾恩他们是普普通通的c阶级,就连他们都能够突破这座迷宫,可见到了深层也不会有太强的魔物。即使利瑟尔杵在原地不动,以劫尔他们的实力也能轻而易举应付。 本来进到这座迷宫,可是要绞尽脑汁苦思暗号,像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还得一边应付魔物,即使战力本身没有问题,还是会累得气喘吁吁。艾恩他们趁早和利瑟尔这位军师联手,得以全力对付魔物,攻略过程一定相当顺利。 「总觉得这次一反常态,我很有队长的架式呢。」 利瑟尔在左边的门板上敲了三下,握住右半边的门把一拉,理应锁住的门扉便轻易打开了。在利瑟尔带领下,三人迈出步伐。 「这种时候都是怎么说的……『兄弟跟我上』?」 「省省吧。」 「队长别这样。」 二人马上制止利瑟尔。是我记错了吗?利瑟尔偏着头这么想道,顺着笔直的通道往前走去。 「哎呀,好轻松喔,超轻松的欸。」 「因为不用停下脚步啊。」劫尔说。 这座迷宫总共有三十层。利瑟尔他们突破了三分之二的阶层,正好来到第二十层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行人于是在这里悠哉地吃起了午餐。 他们找了个有高低差的地方,铺上坐垫,打开女主人帮他们准备的便当。便当全都由女主人亲手制作,连汤都附上了,就像一般的餐点一样。考量到今天出发的时间很早,他们原本请女主人不必准备便当,她却不由分说地把这些餐点塞了过来,真是太感谢了。 「谜题的难度再高一些也没问题的……」 「队长解题都没卡住嘛,根本想都没想就解开了。」 「深层会比较难吧。」 谜题并不只有暗号,有时也会出现机关,或是牵扯上魔物。 但利瑟尔仍然照样前进。往前走,碰上新的谜题,解开,然后继续前进。表面上看起来轻而易举,但其中也有伊雷文看了正解还是搞不懂的题目。归根究底,由于利瑟尔实在通过得太过自然,导致另外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某些谜题。 攻略过程简直顺利过头了,对于劫尔他们而言就像散步一样。 「按照这个步调攻略下去,过夜的计划可能会告吹呢。」 「那样比较好吧。」 「就是说啊!是说昨天晚上我在外面闲晃的时候,贾吉不知道从哪边冒出来,拿着野营用具组就往我的包包里塞欸……那是怎样?」 伊雷文坐在泥土地上,把便当猛往嘴里塞,表情严肃地说。 劫尔一脸莫名其妙,利瑟尔却心里有数。他回想了一下,这么说来自己确实跟他提过这件事,不过只是在闲谈中稍微提及,而贾吉也笑着说「祝你玩得开心」。 「前天见到贾吉的时候,我好像跟他说过有可能在迷宫里过夜的事。」 「他全速冲过来,把一堆东西用力塞进包包,又全速冲回去了欸,那家伙真的怕我吗?是物极必反喔?」 远处有魔物现身,利瑟尔以飘浮在身边的魔铳将之击杀,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晚上出外闲荡,对贾吉来说太危险了……不对,伊雷文是危险人物之首,和他待在一起反倒算是安全吗? 不过,下次还是委婉提醒他一下吧。利瑟尔点点头,感觉到温暖的汤流过喉咙,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委托没问题?」 劫尔本来在一旁默默用餐,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我打算回去之后再一起抄写。我跟史塔德说我们预计从头攻略到击败头目,他一听就给了我很多指定用纸。」 「我想也是。」 这句通关宣言说得轻松随意,不过说话的是利瑟尔他们,因此史塔德毫不存疑。 以利瑟尔的作风,可以拿到手的报酬他不会错过,因此他想必会将此行看见的谜题全数提出。史塔德预想到这一点,才给了他们大量的用纸。 「说到那根冰棒啊……」 看见伊雷文伸手来拿他的炸鸡块,利瑟尔也顺势递了出去,反正还有很多。伊雷文一口吃掉那块炸鸡,心满意足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他都没变欸,跟以前比起来。」 「他变了哟。」 「哪有啊?」伊雷文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出来。 「史塔德变得比较从容了。他从前太过拼命了一点,这是不错的改变。」 「那个面具脸欸?」 利瑟尔能够读出他微小的情绪波动,甚至将之增幅,对他来说,史塔德并不是情感那么淡漠的人。但是从旁看来,史塔德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男子,因此二人互动的情景看起来相当突兀。 首度引起史塔德兴趣的人,正是利瑟尔。也可以说,遇见他让史塔德学会了「追求」。他不断给予史塔德所追求的事物,直到史塔德心中萌生了难以放手的渴望。 史塔德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但那一天,他终于捉住了自己所渴求的,利瑟尔也给予了他所要的。史塔德多出来的从容,是因为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终于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吧。 「看着优秀的年轻人成长,真的很有乐趣呢。」 「你这句话的前提是『自己人』吧。」 利瑟尔听了只回以一个微笑。这家伙就是这种人,劫尔心领神会。 贵为宰相,他应该追求的是整个王国的成长,但利瑟尔现在只是一介冒险者。看来他还是老样子,享受着这段假期,也挑战从前做不来的事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队长,你是说冰棒为了什么东西那么拼命啊?」 「秘密。」 听伊雷文的语气,一副就是想拿这件事嘲弄史塔德的样子。利瑟尔干脆地闪躲掉这个提问,低头看向自己还没吃完的便当。不是不能勉强吃完,只是再吃下去,晚点长途步行的时候感觉会肚子痛。 正当他这么想,身旁的劫尔就伸手过来了,利瑟尔也不再客气,直接把便当交给他。 「话说回来,我们上次都特地练习过了,但这次没看到陷阱呢。」 「走错路的话会有吧。」 「原来如此。」 这家伙该不会想故意走错路吧?虽然劫尔稍微产生了一点这种想法,但即使利瑟尔真的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因此他也没有多加追究。等到劫尔吃完最后一口,三人收拾好吃完的便当,便站起身来。 一行人即将抵达最深层,来到第二十九层的时候。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三扇门,以及一面看板。怎么了吗?难得看见利瑟尔停下脚步,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 劫尔他们都朝他望去。 「从这边开始,三个人好像必须分开行动。」 「啊?」 「真假?」 嗯……利瑟尔边想边沉吟,听见他接下来说的话,劫尔他们嫌恶地皱起脸来。 「一扇门只限一人进入,不可离开后重新进入,限制时间是一小时。」 「上面是这样写的喔?」 「是的。」 「喔……」伊雷文望着看板上陌生的文字,点了点头。迷宫以见机行事闻名,假如利瑟尔他们的队伍里一共有五人,这里就会出现五扇门吧。 「选哪一扇门都一样喔?」 「这倒是没有写……不过,只要其中一个人没有在时限内突破关卡,所有人都会回到这个地方来。所以无论情况再怎么糟糕,都不至于被关在里面才对。」 「那烦恼该选哪个门也没用啰。啊,队长还是走正中间吧!」 「比较保险。」 伊雷文干脆地走向左边那扇门,劫尔则是走向右边那一扇。 二人将正中间那扇门留给利瑟尔,正是因为假如队友在内部可以互相帮助,正中央的位置最有利于他们伸出援手,毕竟再怎么说,这里都是迷宫深层。不过,这一层的关卡强制冒险者独自闯关,不太可能再派来棘手的魔物落井下石,而且假如门的另一端是铺天盖地的谜题,那反而是利瑟尔最为有利。 「有点紧张呢,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进入迷宫。」 「哇靠,听你这样讲我一下子好担心喔……但要是有什么暗号就换我卡关了说。」 利瑟尔理解了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地站到正中间的门扉前方。在解谜方面,这也是自己最能够帮助他们二人的最佳位置。 「唉,好想要小抄喔——」 「你自己想办法。」 「希望内部是连通在一起的。」 三人握上门把,踏入门内。 映入三人眼帘的,是完全相同的光景。 眼前是一片宽敞的圆形空间,顶部挑空,一看就知道是高塔的内部。一道螺旋阶梯沿着墙面缓缓爬升,由于内部空间宽广的关系,绕一圈得走上相当的距离。抬头望去,阶梯描绘出无数的螺旋,不断往高处延伸,不晓得有多长。 「这个队长会很惨吧……」 「虽然他说体力慢慢培养起来了……爬这个大概有点勉强。」 「这迷宫明明叫做『智慧之塔』,为什么会安排这种关卡?」 尽管三个人见不到彼此,利瑟尔一行人忍不住脱口而出的感想却大同小异。 总而言之,利瑟尔开始爬上螺旋阶梯。攀登途中,他将手伸到扶手外侧,感觉到一面透明的墙壁挡在外围。看来不必担心失足坠落,同时也代表这一关只能乖乖爬上阶梯,不可能玩其他花招了。 「(都来到了这里,不可能完全没有谜题才对。)」 利瑟尔这么想着,大约沿着阶梯走了半圈的时候,忽然看见熟悉的石板镶在扶手另一侧的墙壁上。 「拼图……?」 滑动上面排列的正方形板块,将四散的图案拼凑回一幅完整画面的拼图。原来如此,迷宫在这里安排谜题,是意图消耗挑战者的时间吧。利瑟尔毫不迟疑地滑动板块,以最少的步骤完成拼图。最后一块板子归位的瞬间,石板也随之亮了起来。 响起玻璃碎裂的哐啷声,利瑟尔一回头,看见一道阶梯横越中央挑空的空间伸展出去,往上连接到上方几段的螺旋阶梯。 「原来如此,看来我走这一边比较好。」 阶梯相当陡峭,但缩短了不少距离,登上这道阶梯顶端,大概还有一道新的谜题等在那里吧。解开那道谜题,就会有另一道阶梯出现。 比起绕圈攀登长长的阶梯好太多了,利瑟尔边想边抓紧阶梯的扶手,确认不会掉下去之后,一步步爬上楼梯。 利瑟尔解题的同时,劫尔他们也在挑战拼图。反正这是第一题,总得试试看。 利瑟尔以最少步骤完成拼图之后,过了一小段时间,劫尔也顺利解开了谜题。他将眉头蹙到极限,死瞪着拼图的模样,说是穷凶恶极也不为过,若是正面迎视这张脸,别说是小孩了,连大人都要哭出来。 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劫尔回过头,毫不迟疑地爬上刚出现的阶梯,一边抬头望向还看不见尽头的天花板。 「看来走这边比较轻松。」 劫尔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想着还不如不要解谜,直接爬上螺旋阶梯比较快,可见他这句话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但这楼梯还真陡——他默默迈着步伐,在心里低语。 又过了一会儿,伊雷文不停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地拨动拼图,才终于解开了第一题。爬上出现的阶梯,看见第二道谜题,他皱起脸来。 「游戏性质的题目我是解得出来啦,但这种真的要考验智慧实在是无法……」 谜题下方有几个刻着数字的按钮,应该是暗号吧。不愧是深层,伊雷文放弃阅读那些莫名其妙的暗号,随便按了几下按钮。紧接着响起熟悉的玻璃破裂声,几只状似蝙蝠的魔物从扶手外侧飞了过来。 还来不及嫌它们巨大的振翅声扰人,伊雷文已经迅速将魔物斩落在地,一扬手挥落剑刃沾上的血迹。瞥了一眼掉落地面的尸骸,他跨出步伐。 「原来答错会这样喔。不过,反正队长又不会答错。」 这点程度的话他应付得来吧。伊雷文点点头,一边碎念着麻烦死了、麻烦死了,踏着轻盈的脚步爬上螺旋阶梯。 「啊,找到门啦,所以这里就是终点……」 最靠边的门扉热热闹闹地打了开来,坐在附近阶梯上的劫尔嫌吵似地蹙起眉头。伊雷文甩着一头红发现身,看见劫尔的身影,他一脸不甘心地跟着皱起眉毛。 「哇靠,被大哥抢先了喔。」 「顺序又无所谓。」 「是没错啦……已经过多久了?」 「快四十分钟。解得开的题目我都解了。」 「啊,里面的关卡果然是一样的喔。」 二人途中都完全没有减速,一路爬上顶点,不过劫尔抄了几次捷径,果然还是略胜一筹。伊雷文大约比劫尔慢了十分钟,这二人爬了一连串的阶梯,居然大气也不喘一下,只能说不愧是实力过人的冒险者。 「这个楼梯是通往下一层喔?」 「大概吧。」 刚才的关卡,大概就是这一层的全部了。劫尔坐在那道通往最深层的楼梯上,伊雷文瞥了阶梯一眼,又立刻望向还没打开的那一扇门。 「爬楼梯还是太勉强了吗?」 「毕竟也满陡峭的。」 劫尔和伊雷文一点也不觉得利瑟尔有可能解不开谜题,也不觉得他会陷入苦战。既然如此,问题就只有阶梯而已。但只走捷径的话,到这个时间也该抵达终点了。 「如果每一题都答对,也不可能出现魔物才对啊……」 「你答错了?」 「我——故——意——的——不能去接队长喔……」 排列在面前的三扇门当中,伊雷文伸手握住正中间那一扇的门把。不论用拉的、用推的它都文风不动,用踹的还是用砍的都无法伤它分毫。迷宫无法破坏,一扇门仅限一人进入——迷宫订下的规矩执行得滴水不漏。 最后,伊雷文使尽全力将鞋底砸到门板上,小声咋舌。 「大哥动手也没用喔?」 「没用。」 「(啊,他已经试过了喔。)」 那就只能等了,伊雷文下了和劫尔同样的结论。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喀嚓声。 「啊,太好——」 「呼……」 「……哇喔,我从来没看过队长这么不从容的样子欸。」 伊雷文回过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利瑟尔正站在那里。 「呼……我还以为……赶不及了……」 利瑟尔大口喘着气,手放在伊雷文肩上整顿呼吸,看来赶路赶得相当匆忙。他将贴在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发际露出的侧颈流下一道汗水。 「我以为自己比较有体力了……」 「辛苦啦——」 伊雷文伸手为他拨开落在眼前的刘海,利瑟尔向他道了谢,呼了一口气,挺直背脊。眼见劫尔指了指阶梯,他感激地在阶梯上坐了下来。二人都叫他好好休息,利瑟尔也恭敬不如从命,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你要是每一题都答对,即使中间休息一下也不怕来不及吧。」 「就是因为休息,结果我必须从最底下重新爬一遍。若不是这样的话——大约二十分钟可以抵达吧。 」 一直爬着陡峭的阶梯实在累人,利瑟尔来到中段,悠哉地坐下来休息。 差不多坐了五分钟的时候,他就这么唐突地被传送回螺旋阶梯的最底端了。利瑟尔冰雪聪明的头脑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实实在太难以接受,他不禁愣了一下。 后来他没再休息,连续爬了三十分钟,以一般人的水准来说,体力耗尽也是理所当然的。 「唉,果然还是需要再增强一下体力……」 「还好啦,你也不算没体力啊,虽然在冒险者里面应该算是体力比较差没错啦。」 「果然如此吗?」 「在迷宫里走久了,体力自然就培养起来了。」 「魔法师差不多都是这样哟!」 他最熟悉的两位冒险者各方面都是最高水准,因此即使伊雷文提到魔法师,利瑟尔还是有点难以想象。以他心目中对冒险者的印象,即使是魔法师,也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爬上千级阶梯。 「不过,其他魔法师的体格都满好的耶。」 「身边的人都在练身体,多少会在意吧。」 「被人家说是弱鸡感觉就很不好啊!」 「原来如此。」 利瑟尔也是男人,明白那种心情。 在这之前,利瑟尔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体力问题。即使他没有在时间之内爬完螺旋阶梯,劫尔他们也只觉得「果然没办法」,不会多加计较,而且弥补彼此的弱项才是队伍存在的意义。不过,冒险者基本上以体力、蛮力决胜负,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真的能抬头挺胸说自己是冒险者吗? 利瑟尔认真地思考着。这家伙一定又在想什么蠢事了,劫尔望着他那副模样心想。这时,利瑟尔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跑步练体力如何?」 「省省吧。」 「不要这样啦队长。」 被否决了。 顺带一提,当然也有些冒险者的体力比利瑟尔还要差,是他想太多了。 「不说这个了啦,接下来就是头目了欸。」 自己在劫尔他们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形象?不过,既然二人不希望他这么做,那还是算了吧。利瑟尔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回头望向伊雷文手指的方向。登上现在坐着的这道阶梯,就是迷宫的最深层,看来今天也没有机会在迷宫里过夜了。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你们解释头目的关卡呢。」 「你怎么会知道?」 「艾恩告诉我的。」 先前见面的时候,一提到他们打算潜入这座迷宫,艾恩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利瑟尔这项情报。 真要说起来,事前不知道头目的情报,劫尔和伊雷文才能玩得比较开心;但这次还是先告诉他们比较好,有了这些情报他们一定能打得更尽兴。 「听说,头目一开始会先提出一道谜题,回答时限应该是三十秒。答对的话它的强度会下降一阶,答错则会上升。原始强度是b阶。」 魔物的强度也是以阶级划分,b阶的魔物,代表阶级b的队伍可以在五分钟左右击败的强度。话虽如此,各个队伍与魔物本身的适性也各不相同,因此阶级只能做为参考而已。 「那些小鬼是c阶吧。」 劫尔收起原本随意伸展的双腿,站起身来讶异地说道。毕竟说得委婉一些,艾恩他们的强项大概只有活力充沛这点而已,劫尔丝毫不觉得他们有可能说出正解。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抬头望向他。 「如果不回答,头目好像会维持b阶的强度。」 「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根据艾恩的说法,『它一开始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动也不动,我们一群人就直接冲上去打烂了它的两条腿』。」 虽然说明得很有头目的架式,但总之它会亲自讲解谜题的规则。这段期间它都不会发动攻势,答题时限内也一样。即使是艾恩他们也足以在这段时间发动充分的攻击,使得双方达到对等的作战条件。 「他们攻击的时候不知道这件事吧。」 「毕竟是第一个通关的队伍呀。」 「要是头目反击,他们马上就全灭了咧。」 说到底,挑战者既然能够来到这座迷宫的最深层,一定会率先选择挑战解谜。答对能够弱化头目,万一答不出来也只要保持沉默就好,完全没有损失。 但是,艾恩他们想都没想就立刻放弃了思考。他们仰赖利瑟尔的头脑一路攻略至此,谜题早就与他们无缘,因此听到头目开口,他们的反应是「啰嗦死了谁管你啊」,二话不说打了过去。即使是b阶强度的魔物,一旦腿部受了重伤,输给拼上老命的c阶冒险者也不奇怪。可怜的头目。 结果,由于头目直到时限之前都没有动手反击,艾恩他们才得以赢得胜利。 「年轻真好。」 「他们只是太笨吧。」 「明明是群杂鱼,运气真好欸。」 艾恩应该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这样批评吧。 「那我们只要答错就能玩得更开心啰?」 「可以走了?」 「嗯。」 经过充分休息,利瑟尔也站起身来,三人一同爬上比刚才短了许多的阶梯。 伊雷文意气风发地打开了通往头目面前的门,劫尔拔剑出鞘。他们这么期待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看着二人的背影,微微一笑。 从迷宫回来之后,利瑟尔直接坐在公会的桌子旁边,一道道写下刚才解开的谜题。 偶然看见熟悉的人物从桌前经过,利瑟尔停笔叫住了对方。 「艾恩。」 「啊,利瑟尔大哥!辛苦了!」 「之前谢谢你告诉我迷宫的情报。」 伊雷文说他肚子饿,所以先回去了,这里只有利瑟尔和劫尔二人。艾恩发挥了他只用在这二人身上,仅有的一点点礼貌,低头打了个招呼。 他的嘴角一瞬间抽搐了一下,应该是看见劫尔的关系吧。艾恩已经跟劫尔说过好几次话,也知道他不是传闻中那么危险的人物,但心里仍然残存着一点敬畏。 「有帮上你们的忙就太好了!」 「我们今天去了那座迷宫一趟。一答错头目出的谜题,它突然双脚站立袭击过来,吓了我一跳。」 「那只长得像狮子的头目双脚站立喔?哇…………」 艾恩佩服地说完,接着僵在原地。 「今天,头目——怎么可能答错,一定是故意的……不对,为啥??」 他口中念念有词,还好利瑟尔他们都没听见。 现在确实已经过了冒险者回到公会的尖峰时间,天色也已经暗了……但是不会吧怎么可能?即使再怎么愕然,艾恩还是不得不相信。 「(他们只花一天就攻略完了……!!)」 艾恩知道,利瑟尔他们确实办得到。 他大受冲击,同时又有点想拿这件事四处炫耀一番。刚才是不是别告诉他比较好?看见艾恩那副百感交集的模样,利瑟尔露出苦笑,伸手往腰包里翻找东西。 艾恩这项情报贵重又有意思,他可不能白白收下。 「我想送点东西向你致谢,但实在没什么你会喜欢的东西……」 「咦?啊,不用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报……!」 「那可不行,有了成果,我就必须给你『相应的报酬』才行。」 听见与当时相同的台词,艾恩只得噤声。 利瑟尔见状微微一笑,开始思考该拿什么东西给他。头目的强度受到谜题影响,这一点只要在公会里查阅资料即可得知,但头目尚未采取行动的时候不会反击可是相当贵重的情报。 因为艾恩他们不希望旁人认为自己不是靠实力打赢头目的,所以并没有把这项情报提供给公会。尽管如此,他却二话不说、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利瑟尔。 「那就给你这个吧。」 既然如此,谢礼还是豪华一点比较好吧。利瑟尔拿出了一件迷宫品,轻轻放在双眼闪闪发亮的艾恩手上。 「……」 「我拿去鉴定过了,可以卖到五十枚银币,是不错的东西哟。」 这是利瑟尔大哥给他的东西,在这层意义上,艾恩原本既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礼物揭晓,现在他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智慧之塔」头目迷你玩偶。 宝箱里偶尔会开出魔物的模型玩偶,其中头目的玩偶相当稀有,价值也高。价值五十枚银币的迷宫品,已经是迷宫深层才开得出来的贵重物品了,比艾恩他们平时活动的阶层所开出的迷宫品还要高级太多了……价格上来说。 「谢、谢谢利瑟尔大哥……」 艾恩 勉强道了谢,离开了公会,心里想着「应该要更……那个一点啊……」那道背影散发着淡淡的哀愁,仿佛表达了他一言难尽的心境。 「你还真爱捉弄年轻人。」 「哪有,那可是贾吉挂保证的珍品哦。」 利瑟尔目送那道背影走远,露出温暖的微笑,劫尔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拿去卖可以换到一笔不小的数目呢。」 「前提是他得拿去卖。」 恩人利瑟尔亲自送给他的东西,艾恩真的会随手卖掉吗?太令人惶恐了,艾恩不可能这么做,他现在大概在公会外头喃喃自语:「这到底叫我怎么办……」 劫尔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望着利瑟尔再度动起来的笔尖。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也不好把一看就知道很高级的迷宫品轻易送给艾恩,但是…… 「总有正经一点的东西吧。」 「我就是没有啊。」 利瑟尔的语气带着点赌气意味。这么说来也是,劫尔听了点点头,唇边带着几许笑意。 60 某天早晨,利瑟尔的旅店房间。 「这是送你的,我们队长说,看来他可以顺利离开冒险者的岗位了。毕竟接受了你的帮助,他本来想当面向你致谢,但知道你不希望这样,所以就换我过来了。不过你们的情报也未免太少了吧?为了送礼我去探听了你们喜欢的东西,结果只查到酒啊肉啊这种基本的饮食偏好而已。嗯,还打听到你喜欢书。这些拿来送礼都太微薄了,但是对你们来说金钱上的价值感觉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带了最高级的白银牛肉和罗曼尼葡萄酒,还有王都首屈一指的超知名甜点礼盒过来。」 「谢谢你。」 那头翡翠色的发丝反射着窗边照进房内的日光,西翠一开口就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平时不服气的表情不晓得忘到哪里去了。看来敬爱的队长能够顺利组织家庭,他真的非常高兴,才会表现得如此兴奋。 利瑟尔坐在他对面,有趣地笑着向他道了谢,低头看向排列在桌上的各种礼品。劫尔不论再怎么挣扎,好像都逃不过收到生肉的命运,利瑟尔悄悄想道。 「不过,我还没有听说他离开的消息呢。」 阶级s的冒险者退出公会,没有引发任何话题是不可能的。听见利瑟尔不可思议地这么说,西翠耸了耸肩,看起来心情还是相当愉快。 「他还没有正式退出,只是公会不再坚持挽留了。退出也不过是缴回公会卡而已,他应该是打算把离开之前该做的事情全部完成吧?」 「指的是作为一位冒险者,最后该做的事情吗?」 「是啊。要是在公会还不同意退出的时候着手做那些事,公会很可能会有意见。」 「没想到冒险者公会也有许多内情呢。不过组织大到这个地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虽如此,利瑟尔也不打算特别为公会顾虑什么。当然,身为受到公会照顾的一员,他绝不会刻意造成公会的困扰,但也不会特别跟公会客气。 利瑟尔他们还是适合这种作风。西翠也点点头,接着重新低头行了一礼。 「这一次多亏有你帮忙,真的非常感谢。」 「请抬起头来吧。我们也在遇袭的时候受到各位帮忙,这么一来就扯平啰。」 利瑟尔说完,抱歉地垂下眉头,露出苦笑。 「先前也说过了……我当时的行为,实际上也不过是将匪徒硬推给各位处置而已。」 「可是,那是因为……」 「各位原谅了这种行为,所以我们扯平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是这样吧。」 眼见利瑟尔毫不退让,西翠让步了。他不情愿地抬起头,看起来欲言又止。但互不相欠是双方最好的折衷点,领悟到这件事,西翠还是老实闭上了嘴。 「但是,那真的不算是硬推给我们。」 西翠注意到了,对于利瑟尔来说,这一连串的事态发展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只是遇袭时偶然发现西翠在附近,便把握这个机会找他帮忙。 说到底,即使西翠没有行动,利瑟尔他们也能自己想办法。他们会不费吹灰之力地歼灭匪徒,若无其事地回到王都;见到没有搭弓相助的西翠,利瑟尔一样会沉稳地与他交谈,没有怨恨、没有芥蒂,态度一如往常。 换言之,那对他来说,不过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而已。正因如此,西翠那时候才会搭弓放箭。 「全力倚赖我们的人,我是不会出手帮忙的,也不会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就伸出援手。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打算,所以才助你一臂之力,并不是被你强迫的。」 「你不觉得那个『打算』有可能是恶意?」 「你会做那种四处造成旁人损失的蠢事?别开玩笑了。」 西翠无畏地笑了。他拥有身为阶级s队伍成员的自负,虽然不打算与利瑟尔他们的队伍——应该说是与劫尔比较双方纯粹的实力,但他们的队伍好歹也站在阶级顶端,是众多冒险者的目标。 与他们敌对有什么下场?若非必要,利瑟尔不可能主动选择这种百害而无一益的举动。 「哎,我是真的发自内心感谢你。至少接受我这句道谢吧,我会很高兴的哦?」 「那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听见利瑟尔微笑这么说,西翠微微恢复了平时眉心的皱折,满意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还特地调查了我们喜欢的东西吗?」 利瑟尔这么问道,兴味盎然地看着桌上的礼品。在他原本的世界也存在同样的东西,有些名称不同,有些则不知为何连名称都一模一样,相当有意思。 「说是调查,其实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在很多地方都是话题人物啊,像在路边摊,或是妈妈们在街上聊八卦也会聊到你们,还有冒险者之间的传言。」 「会提到我们爱吃的东西?」 「对啊,不过也只是提到『常常看见你们在吃某些东西』而已。」 倒不如说,正式的调查管道反而查不到这些讯息,西翠说。 「啊,不过你的情报确实有点少。」 「我吃东西不挑嘴的关系吧。」 「哦,真不简单。还是该说一刀和兽人的吃法太一目了然了?」 「有可能哦。」 劫尔总是吃肉,凡是甜的东西完全不碰。 伊雷文则是爱恨分明,老是一个劲吃着喜欢的东西。他一口接一口狂吃甜食的模样相当壮观,要是桌上有蛋料理,他一定先从那里下手。这二人的偏好都相当明显。 利瑟尔什么都吃,但时常陪着伊雷文一起吃甜食。也许是这方面印象比较强烈的关系,虽然甜点不像是一般送礼给冒险者的选择,西翠还是准备了甜点礼盒。 「我会好好品尝的,肉品今天就请女主人调理吧。」 「现在说这个太迟了一点,但你们如果比较想要金币的话可以直说哦?我会准备的。」 「不,收到这些礼品比较高兴呀。」 「我想也是。」看着利瑟尔高兴的神情,西翠也点点头。虽然他也觉得这些礼物太过微薄,但利瑟尔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缺钱。幸好他选了没有管道就难以入手的高级品,这份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一大早也不好在这边打扰太久,我差不多该走了。」 眼见利瑟尔作势起身送客,西翠伸手制止他,一边站起身来。 「利瑟尔,你今天没有委托?」 「不,只是从下午开始。」 「这样啊。」 冒险者不会深入询问委托内容,尽管西翠有点好奇,但没有问出口,没想到利瑟尔却主动说出了这方面的情报。 「是骑士学校的冒险者讲习。西翠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呢?」 「……是公会的指名委托?」 「啊,你果然知道呀?我想见识一次看看,所以就答应了。」 「你还真好事。除了『最好不要去』以外,我给不出其他建议了。」 闻言,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知道了所有内情,仍然决定接受吧。一年一度,公会会向选中的冒险者提出这项委托,尽管报酬优渥,愿意接受的冒险者却屈指可数,公会甚至得贴钱增加酬劳,是究极的地雷委托。 「你听一刀说过了?」 「是的,各方面。」 「那就好,你们加油哦。」 劫尔近几年都在王都活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既然明知如此还选择接下这项委托,利瑟尔一定会巧妙达成任务吧。西翠这么想着,离开了利瑟尔的房间。 提起王都的骑士学校,那可是闻名周边各国的名校。 在那里就读的学生都是贵族子弟,也有极少数的贵族千金。校方确实重视出身门第,但最看重的仍然是学生的实力,因此才造就了这所学校的名声。 对于无法继承爵位的次男、三男而言,当上名誉崇高的骑士,成为国家的剑戟、国家的盾牌,正是他们最高的荣耀。而子弟当上骑士能够提升家族名声,因此出身家族也会倾尽全力支持他们。也是因为这样,骑士学校里全是些自幼训练剑术、礼仪、知识的贵族子弟,入学的时候往往已经具备了基础能力。 考量到这一点,不难理解为什么骑士学校并未拒绝平民入学,却鲜少见到不具贵族身份的孩子通过入学考试。不过,也存在非常罕见的例外:有些贵族膝下无子,为了替家门培养出骑士,他们会找来志愿成为骑士的孩子,以监护人的身 份施以教育。 骑士是王国的荣光,而骑士学校的学生都是以此为目标的孩子,这里可说是人才荟萃的宝库。从十岁至十六岁的贵族子弟,都在这里切磋砥砺、自我精进。 「话虽如此,果然不可能所有学生都是好孩子吗?」 即使骑士学校如此优秀……不,应该说正因为这里是骑士学校,有些事情反而力不从心。为了替校方完成这些事,利瑟尔一行人现在正坐在车厢里,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摇晃。 「总之打断那些嚣张小鬼的鼻梁就对了?」 「这次讲习名目上是『与冒险者交流,拓展视野的教育活动』,毕竟骑士与冒险者在出状况的时候势必合作呀。」 「很拐弯抹角欸。」 三人搭上前来迎接的马车,正在前往骑士学校的路上。 由于利瑟尔感觉会有兴趣,所以史塔德向他们提出了这次委托,当然,是以他们一行人具备完成委托的能力为前提。冒险者自然也有权拒绝,不过利瑟尔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二话不说便接受了。公会对此真是大喜过望,不然他们每年都为了寻找适任人选奔波个不停。 「据说报酬非常优渥,却没有人想接这项委托呢。」 「因为不划算。」 「一听到你要接,所有公会职员都当场摆出胜利动作欸。」 从公会方面狂喜乱舞的反应,看得出这项例行事务每年都教他们伤透脑筋。 不过这也不奇怪,考量到委托内容,称之为地雷委托确实相当贴切。 「万一遭到贵族的小鬼怨恨,那就不只是倒楣而已了。」 某种意义上,伊雷文刚刚并没有说错。他们这次的目的,是与撑过骑士学校长年的训练、几乎培育完成的学生见面,以实力摧折他们的傲气。 学校一向教导他们忠于任务,培训过程容易有所偏颇。一流的教育、本人卧薪尝胆的努力,导致他们以身为骑士为荣,但同时也相当自傲。 「放着不要管啊,反正他们会成为很体面的骑士大人嘛?」 「骄傲会限缩他们的视野吧。但骑士本身又应该以这份矜持为傲,所以无法加以否定。」 「啊,所以才叫我们去喔?」 「还真乱来。」 「没想到校方的想法这么开明。」 让素昧平生的冒险者摧折他们的傲气,效果才最为卓越吧。利瑟尔他们没有接受过应对贵族的讲习,仍然可以接受这项委托,正是因为校方要求的只有实力而已。傲慢不逊的态度效果更好,校方反而非常欢迎。 「话虽如此,公会看上的冒险者好像还是以a阶或s阶居多。」 「毕竟打输他们就不像话了。」 「再怎么说都是即将成为骑士的孩子,实力应该无庸置疑吧。」 「是啦,所以很多人都不想接啊。」 冒险者晋升高阶之后,拥有贵族人脉的大有人在。没有人想因此冒犯贵族,眼睁睁和提出高额委托的金主说再见,所以就更不愿意接下骑士学校的委托了。 「队长竟然接了这种委托。」 「机会难得呀,平常可没有办法随意进入骑士学校呢。」 只凭着一股好奇心就打算接下委托,这倒是很符合利瑟尔的作风,劫尔将手肘撑到窗框上,叹了口气。倒不如说,利瑟尔在原本的世界总是小心斡旋,从不树敌,对他来说遭人怨恨或许也是乐趣的一部分。这享乐方式还真是奇特,不过想必他还有其他目的。 「你们一定没有问题,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我打不打得赢他们了。」 「论实战是你的经验比较丰富吧。」 「实战经验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觉得你会输给只打过比试的家伙。」 劫尔讲这种话没什么说服力。打从还没有实战经验的时候开始,他肯定已经能够辗压普通的冒险者了。 「是说打斗方法用学习的喔……我不太懂这种感觉欸。」 「对你来说是这样没错。」劫尔附和。 嘲讽似地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对方的攻击,以薄如纸片的刀刃割开对方的要害。伊雷文的这种动作、这种作战方式,又有谁能够教导他? 在赌上性命的厮杀当中磨练出来的剑技,充分展现出了他原本的个性。劫尔说,伊雷文作战的时候不重视自保,特别强化了扼杀对方的技术。这方面利瑟尔不太了解。 「话说啊,大哥没有进过学校喔?」 「嗯。」 「也是啦,要是你上过学我还比较惊讶。」 那干嘛问?劫尔看向他,但伊雷文光明正大地装作没发现。 「只要接受过充分的教育,即使不进入骑士学校就读也可以成为骑士吧。」 「靠人脉喔?」 「不是……我想是有了必要的素养就没有问题。」 当然,学习这些必要知识最快的捷径就是骑士学校,而且无法与其他骑士候补生交流可是重大损失,没有人会刻意选择不就学。 话虽如此,侯爵家是骑士的大本营,劫尔接受的教育与训练,肯定具有高人一等的水准。 「你的兄长以前在骑士学校念书吗?」 「谁知道。」 利瑟尔最近觉得,这对断绝关系的兄弟实在太缺乏往来,跟一般的「感情不好」好像又不太一样。 「所以大哥,你就自己一个人对着桌子念书喔?」 「我是不爱念书,只念到不会被骂的程度。」 「大哥在奇怪的地方做事很有窍门嘛。」 欧洛德或许也看他这方面不顺眼,回想起劫尔那位血缘上的兄长,总觉得他做事有点不得要领。利瑟尔想着,从马车的车窗向外一望。 马车进入了中心街,继续往深处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中心街北区,距离利瑟尔他们平常活动的王都南侧稍微有点远。 「万一对方的态度很不客气怎么办?」 「毕竟是究极的地雷,有可能啊。」 「如果他们用那种超正经的态度迎接,我反而觉得很不自在欸。」 三人和睦地闲聊,完全不介意这辆马车是骑士学校的所有物。当然,这段对话马车夫听得一清二楚。 每年被迫接下这项委托的冒险者,在这段车程中总是散发出半放弃抵抗、半自暴自弃的气氛。马车夫也想叫他们「别抱着好玩的心态跑来」,但一刀的名声太过响亮,他对于公会的决定不敢有异议。 骑士候补生背负着王国的未来,能够让他们体验与一刀交手的经验是校方运气好。 「所以咧,可以把他们杀到半死不活吗?」 「抵达学校之后应该会有相关说明……不过回复药也准备齐全了,只要控制在治得好的范围内都没有关系吧?」 上级回复药就连完全折断的骨头都可以接回去,内脏稍微外露的伤口也能治疗得不留痕迹。听见这番气氛和煦,却毫不留情提高难度的发言,马车夫战战兢兢地想:今年真的能平安结束这场讲习吗? 骑士学校里最高学年的学生大约有二十名。 经过六年间勤奋不懈的努力,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自信。现在,他们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今天午后即将举行的冒险者讲习了。这场一年一度的讲习,唯有最高学年的学生具有参加资格,所有人都知道,从来没有哪一年是以骑士方的胜利收场。 但是,与往年同样,这些学生也确信自己胜券在握。他们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大意败北的前辈们报一箭之仇。 他们并不知道这次讲习真正的意义,如果用嘴巴说明就能理解,校方也不必特地请冒险者帮忙了。经历过这场洗礼的学生,全都正确理解了背后的意涵,不约而同地噤口不谈这件事。纵使屈辱难耐,他们也不可能拿着摧折殆尽的矜持四处吹嘘,只得保持沉默。 「听说这次要来的是阶级b的冒险者。」 一位骑士候补生这么说。 竟然不是s、a这种上位阶级,许多人对此表示不满。校方该不会低估了他们的实力吧,每个人听了都不是滋味。尽管没有大声抗议,周遭的气氛却逐渐险恶起来。 「并不是看不起我们,我想,应该正好相反。」 察觉这一点,刚才开口的那位候补生摇摇头表示否定。 「什么意思?」 「今天要过来的是『一刀』,传闻他是最强的冒险者。」 在场听过一刀与没听过的学生大约各占一半。一刀的名号在冒险者之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在冒险者的圈子之外,他的知名度也比较低一些。 话虽如此,贵族总是难免 想掌握实力高强的战士名单,以备不时之需,在场有半数学生听过一刀已经算多了。 「这是我们一雪往年之耻的好机会。」 学生们相视点头,同窗六年对彼此的信任一览无遗。 「而且,今年我们的阵营还有他在。」 室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其中一位男子候补生身上。他毫不介意众人的目光,面朝着桌子,正用手上的扑克牌叠起高塔。 有传闻说,他或许是骑士学校史上最优秀的剑士。由于缺乏社会性,他在性格方面有些缺陷,但剑技方面,他甚至能够击败真正的骑士。他总是一脸昏沉想睡的表情,表现得心不在焉,也看不出情绪起伏,一旦到了对战的时候,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即使一刀拥有『最强』的名号,那也只限于冒险者之间而已。我们迟早要背负起这个王国,不可能输给他。」 「我们要证明真正的力量出自于忠诚!」 众人纷纷出声应和,他们于是继续等待冒险者的到来。 利瑟尔一行人下了马车,一位壮年男性前来迎接,他应该是这里的教师了。 「欢迎来到骑士学校,今天麻烦各位多多指教了。」 「您好,我们也要请您多指教了。」 据说常驻于骑士学校的教师,全都是由于某些原因退下岗位的骑士。虽然现任的骑士也会频繁造访学校进行训练等等,不过眼前的男人一只眼睛上留有伤痕,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位退休的骑士。 虽说离开了岗位,这位教师给人的印象纤细,原本可能是专精魔法的骑士吧,利瑟尔面带微笑,回应了他的招呼。教师眼中一瞬间闪过困惑,不过并没有多谈,只是继续说下去。 「从这里到校舍要稍微走一段路,沿路上我会向各位说明今天的流程。」 教师迈开脚步,利瑟尔他们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印象严肃的大门,来到校区内的庭园,从这里可以看见远方的校舍。四周看不见任何学生,不晓得平时就是如此,还是因为冒险者来访的关系限制了学生的活动。 「公会那边应该向各位说明过概要了?」 「你说践踏那些小鬼的自尊吗?」 「伊雷文。」 被他说得好像公会真的这样说明似的,假如双方因此产生误会就不好了,利瑟尔责备地喊了他的名字。「我又没说错。」伊雷文听了嘟起嘴唇回道,立刻被劫尔揍了一拳,闭上了嘴。 「没关系的,这位先生说得对。」 令人意外的是,走在他们前头的教师却面带苦笑,表示同意。 在成为骑士之前,他一定也有过同样的讲习经验吧,怀念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策画方的玩心。 「校方对各位的要求是,请不要让候补生受到阻碍骑士生涯的重伤。当然,我们指的是以使用回复药的情况做判断。」 「只要遵守这一点,其余不必手下留情?」 「是的,请各位尽情打垮他们吧。」 「这两位队友的言行举止也不太高雅哦。」 「倒不如说,完全以鄙视的态度应对敝校学生也没有问题,这样效果比较好吧。」 岂止效果好,这里还有个人喜欢伤得别人再也无法振作,还引以为乐呢。利瑟尔瞄了伊雷文一眼,只见他露出了一道亲切讨喜得看起来很假的笑容。 不过,既然校方同意,那就没有问题了。为了避免他做得太过火,还是留意一下吧,利瑟尔点点头,劫尔则狐疑地看着心情愉悦的伊雷文。 接着,一行人聊着骑士学校的话题,终于踏入了校舍。 「校舍真优美。」 「您这么想真是荣幸。」 不愧是贵族公子、千金就读的学校。由于是培训骑士的场所,这里并没有绚烂豪华的装潢,却仍然整顿得相当优美。 「如果能获得校方许可的话,委托结束后我希望能参观一下校内。」 原则上,骑士学校绝不会同意相关人员以外的外人出入。利瑟尔不抱希望地征询道,没想到教师却手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 「敝校校区对于各位冒险者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我的好奇心而已,毕竟是平常无法拜访的地方,也算是做个纪念。」 「纪念……」 听见这充满冒险者风格的理由,教师忍不住笑了出来,骑士们绝对想不到这种原因。他原本因为不晓得这些冒险者是不是想刺探什么而浮现的一点戒心,在听了这个答案后,全都一扫而空。利瑟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冒险者,真没想到会从他口中说出这种答案。 不过,骑士学校确实备受平民向往,单纯想参观看看的人也不少,这也不是什么奇特的理由。 「我没有许可的权限,晚点我会请示一下校长的意见。」 「谢谢您。」 利瑟尔道了谢,话中带着纯粹的期待。希望校长会同意,教师听了也边想边迈开步伐。 「那我们继续说明委托的相关事项。一开始的三十分钟会在教室里进行问答,由候补生们向冒险者提出问题。接下来则是在演习场展开实战。」 「问答时间我们也可以提问吗?」 「咦?这个嘛……之前接受委托的冒险者们大部分都比较排斥这段问答时间,所以以往都是由校方事先准备好问题……」 这也是当然的,劫尔和伊雷文心想。 冒险者们基本上与礼仪规矩无缘,面对端坐在座位上的骑士候补生们正经八百的提问,怎么可能不排斥?因此面对学生的提问,冒险者往往只是给个无关痛痒的答案,教室里的气氛总是相当尴尬。 「不过,名目上这场讲习的目的是『交流』,双方努力了解彼此是最理想的,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谢谢您。」 一行人来到一间教室前,停下脚步。 「唉唷,如果只有实战就好了。」 「这种机会难能可贵哟,好好享受吧。」 「你大概很享受吧。」 利瑟尔他们的对话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实力高强的冒险者果然胆识过人,教师点点头,打开教室的门扉。这所学校最高学年的学生,已经全都坐在教室里了。 教室内部相当宽敞。扇形的座位区以讲台为中心,呈阶梯状铺展开来,越往后方的座位越高,所有候补生的脸孔一览无遗。 利瑟尔一行人跟在教师身后踏进教室,学生们的视线纷纷汇聚在他们身上。 「你们听好了,这是负责今天这场讲习的冒险者,队伍阶级是b。按照事前的说明,讲习从问答时间开始。」 原来他对学生们不会使用敬语,利瑟尔悠然望着这一幕。教师在他们面前结束了简单的介绍,接着立刻走向门口,准备退出教室。「参观的事,我晚点再告诉您结果。」离开前,教师补充了这么一句,表示他会去为利瑟尔征求同意吧。 利瑟尔向他道了谢,听着门板阖上的声音,环视了教室一圈。面对学生们螫人的视线,他毫不退缩地点了个头。 「太好了,万一老师也一起参加座谈,我会很紧张的。」 「这些小鬼都十六岁啦,老师没那么过度保护吧!」 「这是给我们用的椅子?」 三人从容地交谈,在讲台前并排的三张椅子上坐下。看见他们的态度,候补生们一瞬间困惑了一下。 即使是以自由见长的冒险者,面对贵族的时候还是难免畏缩,但眼前这些人的举止却太过自然了。候补生们身边只有如同长官的教师、规矩有礼的学弟妹,利瑟尔他们的态度已经足以教他们不知所措。 「那就开始吧,请你们多多指教。」 利瑟尔坐在三张椅子正中间的那一张,眼中带着笑意,宣告讲习开始。 「自我介绍就省略吧,刚才老师已经为我们介绍过了。补充一下,队长是我。」 看起来最不像强者,甚至也不像冒险者的人物,竟然是这个队伍的队长。这项情报想必让候补生们脑中一片混乱,但没有人表现出来。不愧是贵族子弟,不过还差得远呢。利瑟尔想着,一个个打量学生们的面孔。 「有几位在宴会上见过呢。」 他仿佛注意到什么似地,对上了其中一位候补生的视线。 「好久不见。没错,就是你。」 「咦……」 「你出席宴会也是为了这场讲习做准备吗?」 听见利瑟尔若无其事地这么问,被他点名的候补生倒抽了一口气。他没有跟这人说过半句话,就连眼神也不曾对上, 压根没想到对方会记得自己。 不过,候补生立刻回过神来,精神抖擞地开口回答。 「不是的,当时我是陪伴家父出席,但确实也认为其中几位冒险者很有可能负责这次的讲习。」 由不继承爵位的骑士候补生陪同出席,是为了预防会场有人动粗吧。冒险者也不会随便闹场呀,利瑟尔有趣地笑着问: 「你一定没想到来的是我们吧?」 「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请你老实说吧,别担心,我们不会介意的。」 「……确实是觉得有点意外……」 对方吞吞吐吐地表示肯定。这孩子真诚实,利瑟尔点点头,接着望向气氛微妙的候补生们。教室里已经没有了刚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尽管算不上和睦,但已经转变为比较容易对谈的氛围了。 「哪一位是你们的代表呢?」 「是我。」 「那就先请教你吧。」 利瑟尔仅以眼神回应举手的学生,候补生们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现在跟他们互动的是教师,或是他们应该尊敬的贵族。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一瞬间,是因为坐在利瑟尔两旁的人物使然。一刀看起来比传闻中更加凶恶,兽人则挂着气质独特的笑容,相当令人印象深刻。 「接下来的问答时间,我们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进行吧。」 「意思是交互提问吗,各位问一题,然后我们学生再问一题?」 「是的。我想你们应该事先准备了问题,不过我也想听听看你们怎么说。」 利瑟尔接着说,这件事已经征求过教师同意了。代表全班的候补生一听,便毫不质疑地点了头。教师对他们而言等同于长官,既然长官已经许可,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异议。 不过,利瑟尔还是察觉了学生们讶异的视线,好像在怀疑「这些人究竟想问什么」。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对他们微微一笑。 「让我们双方一起度过有意义的时间吧,请不要提出调查一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么一来,针对各位个人的问题也许会增加……」 「嗯,请问吧,不必客气。」 利瑟尔干脆地答应了,接着又打趣地补上一句。 「想问风流情史也没问题哟。」 「你不是不说这个?」 「啥,队长竟然会和大哥聊这种话题喔?!」 听见劫尔无奈地这么说,伊雷文开始死缠烂打地吵着说「我也要听、我也要听」,但利瑟尔果然还是行使了缄默权。 「不想谈论的事我们也许不会透露,不过大致上我想都能够回答。各位也一样,如果我们问到了你们不想回答的问题,那就不必回答没关系。」 伊雷文闹起脾气来,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把头发往利瑟尔那边凑了过去。利瑟尔伸手为他梳理头发,一边缓缓环视了学生们一圈。看来没有人反对。 「那么,就由你们开始提问吧……啊,当第一个提问的人可能有点压力吧。负责代表的同学,你有没有问题想问我们呢?」 利瑟尔敦促对方回答似地偏了偏头。面临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态发展,那位学生努力平复紊乱的心情,一边思考了起来。当然,校方事前已经准备好了问题,但大半都是利瑟尔口中「调查一下就知道答案、无关痛痒的问题」。每年准备的问题都大同小异,例如公会的运作机制,接取委托应有的态度等等,对于不擅长应付问答时间的冒险者来说,真是谢天谢地。 骑士候补生对于冒险者并不熟悉,不太清楚哪些属于「调查一下就有答案」的问题。不过他们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纪,既然不必有任何顾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一个接一个从脑海中浮现。 「那么,我想请教各位成为冒险者的原因。」 「很普通的问题呢。」 「真普通。」 「这样没意思嘛。」 负责代表的候补生听了稍微有点沮丧。 利瑟尔毫不介意他的心情变化,径自开了口。 「那就从我开始说吧。我是因为对这一行有兴趣,还有为了取得身份证明。」 「为了赚钱。」 「兼顾兴趣和实际收益!」 「……谢谢回答。」 候补生们原以为会听见冒险者的模范答案,例如「受到自由的风气吸引」、「感受到未知迷宫的魅力」之类的正经解答。听见三人太过直白的说法,全场都不禁脱力。 冒险者都是这样吗?还是这三个人比较特别呢?贵族阶级也时常向冒险者提出委托,如果所有冒险者都是这副德行,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那么,接下来换我们提问。啊,劫尔和伊雷文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 「啊,有有,我有问题!」 伊雷文轻快地举起手,利瑟尔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请他提问。劫尔仿佛只有不好的预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觉得有的老师真的烦死人的小鬼请举手——」 「伊雷文。」 「拜托,要是对方不是你自己选择的人,又对你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你不会很想杀了他吗?所以——」 钝重的「叩」一声,伊雷文双手按着头被击沉了。是劫尔修长的手臂从利瑟尔身后伸了过去,将整把大剑连着剑鞘砸到他头上。 为什么马上问了这种最难回答的问题?对于伊雷文本人而言,没有把问题范围指定为「这间教室里」已经算是相当让步了,但这种让步根本没有意义。全场充斥着「这人怎么回事」的氛围,利瑟尔挥了挥手。 「大家别怕,冒险者不可怕哟。性格这么扭曲的孩子是很少见的,大家别误会了。」 「队长好过分……」 「重新由我提问吧,那边那位黑色头发的同学。」 利瑟尔对于哀嚎的伊雷文视而不见,这次是他自作自受。 「你们也有假日吧,放假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我们每个月只放一天的假,有些人会在假日进行训练,也会外出采买缺少的用品。」 「谢谢你。」 虽然学生没有明说,这代表他们会趁着外出的时候顺便休息吧。若是不把握机会巧妙纾解压力,不可能度过紧绷的学校生活。 「那么现在开始,想要提问的同学请举手……啊,没想到大家这么踊跃。」 利瑟尔问了这道平凡无奇的问题之后,提问的门槛降低了,教室各处都有人举手。看来成功激起了学生们的兴趣,太好了。利瑟尔点点头,看向一位眼中带着好奇色彩的青年。 「那边那位坐在角落的同学,请说。」 「我想要请教各位,听说迷宫品当中有一些用途不明的东西,请问各位有没有取得过类似的迷宫品呢?」 劫尔和伊雷文不着痕迹地撇过脸,显然在憋笑。 利瑟尔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维持着一贯的笑容,从腰包里拿出一个迷宫品。它看起来像个盆栽,一朵大片花瓣的花直挺挺种在花盆里。仔细一看,花盆、土壤、花朵全都是假的。 「像这种东西。」 「……是摆饰吗?」 「拍手它会动哦。」 利瑟尔将迷宫品放在正后方的讲桌上,拍了一下手。那朵花扭动了几下花茎,接着又唐突地停止动作,教室里留下一股尴尬的气氛。 「作为提问的纪念,这个就送给你吧。我会把它放在这里,请你晚点过来拿。」 「……好的。」 完全不需要。但是看见利瑟尔脸上闪亮的微笑,候补生硬是把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这个迷宫品没有价值也没有任何用处,简直是模范解答,身为提问者,他不可能拒绝。 「接下来换我们提问了。」 不晓得气氛是否算是比往年更加和睦,总之问答时间就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 利瑟尔提出的问题也完全不牵涉骑士的核心机制,没有攸关机密的问题,问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内幕消息。对于利瑟尔而言,这是再怎么调查也查不到的贵重情报,不过受到他的影响,学生的提问也渐渐多了些私人色彩。 「听说冒险者在同一个据点会停留好几年,请问为什么大家都住在旅店,不租房子呢?」 「劫尔,麻烦你回答。」 「回到据点只是为了睡觉,不需要什么豪华住宅吧。冒险者随时可能送命,谁会安排好几年后的事?」 「而且又没有人会把房子租给冒险者。」 「我想请教各位,至今打得最辛苦的魔物是什么?」 「辛苦吗?」 「……」 「小时 候的算吗?」 「……失礼了,请告诉我目前为止印象最深刻的魔物。」 「地底龙,虽然我只是在旁边观战而已。」 「某个s阶。」 「大哥。」 「你们两位,同学问的是魔物哟,魔物。」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个有点冒失的问题。听说高阶冒险者的资金雄厚,甚至超越了低阶贵族,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不错,大家应该都很好奇吧。这个嘛……s阶的报酬确实是以数十、数百枚金币计算,委托过程中获得的迷宫品和魔物素材出售之后,也能赚到比报酬更丰富的收入。」 「说是这么说,但钱刚赚到就拿去花了。」 「冒险者没有存钱的想法欸。」 「那请问各位也是……?」 「我们只是b阶队伍,所以没有那么夸张哦。」 「队长这身装备,从头到脚凑齐就要花掉一百枚以上的金币啦。」 「……谢谢回答。」 「如果造成各位不愉快的话非常抱歉,请问各位是在几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 「直接的话是十八岁的时候,间接的话大概是十二岁左右吧。」 「十四或十五。」 「十二岁——队长那个间接是什么意思啊,命令人家动手喔?」 「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疑问。利瑟尔偶尔抛出破天荒的问题,把学生们耍得团团转,不过这段问答时间还是过得相当充实。提问和回答一直持续到教师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没有停止,若非教师一脸意外地宣布问答时间结束,双方说不定还会继续问下去吧。 不过,和睦的气氛也到此为止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接下来开始演习,所有同学到演习场集合。」 话声刚落,全场气氛霎时间紧绷起来,候补生们视线中难以掩藏的好奇心,瞬间转变为竞争意识。尽管不至于带有敌意,但那眼神显然将他们定义成了必须打倒的对手。 「也请各位移驾,麻烦跟我来。」 学生们不久前还在跟他们说话,却能够立刻转换态度,证明这些候补生受到了扎实的训练。利瑟尔佩服地想道,跟在领路的教师身后走去。 对于利瑟尔他们而言也一样,这次的委托现在才真正开始。万一学生们跟他们太过亲近,一时心软而没有使出全力作战,这次的委托就不可能达成了。看来这些孩子很有锻炼的价值。 「散发出那么露骨的杀气,还差得远啊。」 「这表示他们干劲十足呀,否则就伤脑筋了。」 利瑟尔望着学生们走在前方的背影,有趣地笑了。 「这些孩子沉浸在只有憧憬的忠诚当中……真可爱。」 言下之意,就像看见猫咪作势威吓,反而可爱得引人微笑一样。既然利瑟尔这么说,他究竟打算展现出什么样貌?劫尔和伊雷文也一同走向演习场,一人感到无奈,另一人则是满心期待。 61 演习场位于校区当中,占地却相当宽广。场地周边有观众席般的座椅环绕,构造像一座没有屋顶的竞技场。从演习场的用途看来,那些座位应该是供训练时观战之用吧。 当然,现在除了利瑟尔他们以外,观众席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想到连负责监视、预防突发状况的教职员都没有,这点让他们有点意外,不过有负责带路的那位教师在场也足够了吧。冒险者公会不可能派出容易失控的人选,学生们也会听从教师的指示,因此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状况也能立刻控制下来。 「不愧是骑士学校的学生,只是稍微比划一下就这么有气势。」 剑戟声连坐在观众席上都听得见,顺着利瑟尔他们的视线望去,候补生们正三三两两在演习场上过招。 「明明是实战还要热身,真的是喔……」 「这是为了不让他们找借口吧。」 伊雷文把腿跷在前排的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演习场说道,同样环抱双臂看着他们练习的劫尔开口回答。说得直白一点,这次的目的是挫折学生们的傲气,不能留下任何一线希望,让候补生们推说打输只是因为身体活动得不够。 看见三人泰然自若的态度,候补生们的斗志愈发高昂。 「嗯……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迎战,可能有点勉强呢。」 「万一被包围的话。」 「队长喔……我是不觉得你会输啦。」 伊雷文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哈哈笑出声来。不过利瑟尔没放在心上,反而没想到伊雷文这么肯定自己的实力。 从候补生过招的模样也看得出他们的实力,公会为求确实,将委托对象限定为高阶的冒险者也相当合理。若是与魔法师交手自然另当别论,但万一遭到数名剑士围攻,利瑟尔也没有自信能战胜。利用魔铳出其不意倒是有胜算。 「劫尔和伊雷文呢?你们怎么看?」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三两下就收拾掉啦,轻松简单。」 「那真是太可靠了。」 我想也是,利瑟尔露出微笑寻思。 光是与他们二人交战,想必已经足以击溃学生们的自信。但战况若是太过一面倒,反而给了候补生们正当化这次败仗的借口,让他们以为「只是对手太强大而已」。难得接到来自公会的指名委托,利瑟尔也想做到尽善尽美。 最确实、也最简单的方法,大概是不派劫尔出场,让伊雷文一个人和学生们比试吧。不,这好像太恶质了,总不能害他们挫败得再也无法振作。 「毕竟也没看见适合的孩子……」 「什么?」 「不,没什么。」 看见劫尔诧异的眼神,利瑟尔摇摇头,随即重新看向底下众多的候补生。 必须让他们舍弃多余的自我,只留下为国效命的心,力道还真难拿捏。利瑟尔这么想着,目光扫过分散在演习场各处,专精魔法的几位学生。为了这一天,他们想必已经准备许久。 「总之,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我们就按照常态迎战吧。」 利瑟尔点了一下头,望向劫尔他们。 「专精魔法的孩子由我负责,其他人就拜托你们了。」 「你不是不打算用枪?应付得来?」 「如果攻过来的只有魔法,我没有问题的。」 「听你这样讲,还不如我们两个直接应付所有人还比较放心欸。」 「我都说没问题了。」 世界之间的差异太小了,这一点时常被他们遗忘,不过战斗相关的魔法其实是利瑟尔那一边的世界发展得比较兴盛。只是利瑟尔总是仰赖魔铳作战,仅使用最小限度的魔法,所以劫尔他们难以判断利瑟尔的魔法是否有效,而且利瑟尔本人也常说自己的魔力量并不算特别丰富。 「嗯,既然这家伙这么说,那就没问题吧。」 「可是喔……」 劫尔他们明白,利瑟尔凡事以自保为优先,既然说没问题,那就表示他办得到。那就好,劫尔于是点了头。但伊雷文不一样,即使知道利瑟尔说的不会错,他还是难免担心,看见劫尔的反应,他闹起别扭来。利瑟尔见状苦笑,从位子上站起身。 在教师的号令之下,学生们已经开始在下方整队,看来暖身结束了。 「我们走吧。」 「嗯。」 「好喔!」 在候补生们锐利的目光当中,利瑟尔一行人走下观众席,踏上演习场。 同时,教师则转而走向观众席。「请各位不要忘记了。」经过他们身边时,他特地再叮嘱了一句,指的是一行人抵达骑士学校时提及的条件吧。不让学生受到断绝骑士生涯的伤害,除此之外没有限制。 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以示答应,接着站到候补生们面前,缓缓偏了偏头。 「我们即将成为各位的敌手,你们面对敌人却连手都没有放到武器上,真是有礼貌的好孩子呢。但我想以各位的实力,还不足以正大光明决战才对。」 气氛瞬间紧绷。 鲜少看见利瑟尔这样挑衅小朋友,劫尔诧异地蹙起眉头,伊雷文则兴味盎然地吊起唇角。话虽如此,若是学生们没有使出全力,这场演习就失去意义了,也难怪利瑟尔要出言挑衅。 这群候补生的眼神里透露出些微愤怒,但他们面对劫尔依然毫不退缩,这点令人敬佩。利瑟尔这么想道,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不设限制的话各位太可怜了,我们先订下规则吧。请各位选择要跟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交手。」 他收起一根手指。 「我只和专精魔法的同学交手,专研魔法,又不打算选择其他两人的话请便。这里最有胜算,推荐各位选择哦。」 推荐人家来打自己做什么,劫尔叹了口气。利瑟尔不以为意,又收起第二只手指。 「如果想体验遭人贬低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是什么感觉,请选择这边的伊雷文,对于锻炼精神强度非常有帮助……如果你没有挫折到一蹶不振的话。难度也比劫尔低。」 伊雷文喜欢逼迫故作从容、装腔作势的人屈服,而且乐在其中,面对这群自尊高傲的候补生,不可能以剑技击败他们就算了。正因为察觉这一点,利瑟尔才会如此说明。 他并没有要求伊雷文该怎么做,这句话反而允许他为所欲为,伊雷文的双眼极其愉悦地弯成两道月牙就是最好的证明。 「最后……」 利瑟尔收起最后一只手指头,静静放下手臂。 「如果想要看见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的高墙,推荐选择劫尔。别担心,他只会使用木刀,而且很懂得拿捏力道,会是很好的经验哦。」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对于候补生而言,利瑟尔这席话除了嘲弄之外什么也不是。 以他们不可能获胜为前提,连奋斗都不允许,还没交手就一口咬定他们会彻底落败。而且学生们以真剑应战,劫尔却用木刀,这评价实在太瞧不起他们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多了几分险恶。 「大哥,你的木刀是啥,迷宫品喔?」 「普通的木刀。太轻了,认真挥下去会折断。」 「啊……」 二人毫不在意候补生们的反应,径自闲谈起来,利瑟尔露出苦笑。 将木刀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劫尔表情微妙,心里当然不太情愿吧。不是因为要他让步,而是因为他对于剑一向特别讲究。 顺带一提,劫尔现在手上握的已经是第三把木刀了。第一把他正准备挥下去的瞬间刀柄就碎掉了,第二把则是在刚挥完的时候从根部折断。这都是骑士学校的所有物,他们也已经赔偿完毕。 「多少人同时攻过来都没有关系,不论各位利用什么手段,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怨言。要挑战几次都是你们的自由。」 不顾劫尔他们在一旁悠哉交谈,利瑟尔俐落地完成了必要说明。 他将头发拨到耳后,思考有没有漏掉什么事情。不过想到的时候再提就可以了吧,他点点头。专精魔法的学生们一直盯着这里瞧,似乎在集中精神,利瑟尔朝他们露出微笑,抬起双手。 「好,开始吧。」 他拍响双手,演习随之揭开了序幕。 拍手的同时,一阵业火朝他袭来,利瑟尔眨了眨眼睛。 劫尔和伊雷文朝左右散开,从他们的位置立刻开始响起剑戟相击的声音,利瑟尔在周遭的火焰包围之下,竖起耳朵静静倾听。熊熊烈火发出轰鸣,被挡在结晶拼凑成的透明圆顶之外。 虽然无法挡下龙的火 息,不过挡住这点程度的魔法简直是轻而易举。没想到火焰其实相当美丽呢,利瑟尔心想,指尖轻弹其中一片结晶。下一秒,席卷周遭的焰火瞬间散逸无踪,留下飞散的火粉。同时,光之结晶有如雪花般飘落,利瑟尔伫立其中,发丝轻轻飘扬,目光追着结晶的光辉望去。 「虽然比起她们的魔法逊色不少,但还算成功吧。」 回想起住在某座森林里的美丽女子,他喃喃说道,这句低语没有传到候补生耳中。从来没见过的魔法、神秘的光景,学生们仍然保持警戒,却看得入迷。 「(所有人都来了吧。)」 利瑟尔看向包围自己的那五位候补生。专精魔法的候补生属于少数,看来他们全都选择与利瑟尔交手,是认为有机会取胜,还是……? 「开战的瞬间已经完成了咏唱,看来有的同学相当精明呢。」 「你也一样吧。」 「我是冒险者呀。只是觉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孩子居然能做到这样,令人有点意外而已。」 随后,火焰箭矢从利瑟尔正后方袭来,他以一阵风将之抵销,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候补生们的攻势虽然毫不间断,却不曾全体同时发动攻击。看来这不是出于战略上的考量,而是在背地里悄悄准备些什么。 这是值得嘉许的策略,反过来利用了利瑟尔不会积极发动攻击这一点。他们的合作攻势连续不断,不仅不留给敌方任何思考的空档,还能同时构筑其他魔法,技巧相当优秀。 「(虽然我注意到了。)」 他们碰上的对手太不凑巧了。利瑟尔不必探测魔力,便能从他人情绪微妙的变化看出背后的企图,就连某位人称魔法师巅峰的魔物使构筑的魔法,利瑟尔都能够解析,他不可能没注意到学生们的计谋。话虽如此,他也只能预测那是大规模的魔法,无法得知详情。 「(一瞬间看见的魔法阵应该是指定范围……不,指定对象?隐藏得真巧妙。)」 一只土块构成的手臂从利瑟尔脚边伸出,抓住了他的脚。下一秒,那道理应被抓住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一支水长枪由上往下贯穿了那只手臂。几步之外,仿佛光线扭曲一般,利瑟尔的身影一晃,悠悠浮现。 「……之前就听说冒险者常常使用独创的魔法……」 「但这根本不只独创而已……」 候补生们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他们的确看轻了对方,认为他不过是个区区的冒险者。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创造了如此高超的魔法。 「你为什么不主动攻击?」 这是什么意思?学生们高声问他。魔力构筑不受打扰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们不可能甘于受人蔑视。 「我在等你们呀。」 「什么……?」 「你们一直在策画着什么吧?既然都要交手了,我等着见识各位的全力呢。」 关于候补生们正着手准备的魔法,利瑟尔没有指出细节。万一说得太明确,导致他们中止魔法,那就太无趣了。利瑟尔还没有注意到魔法本身,而他一旦发现,魔法被他解除就糟糕了——他必须引导学生们这么想。 「(没错,你们得动作快点才行。)」 要施展这种大规模的魔法,所有候补生肯定都是共犯,万一人数减少,魔法无法发动就伤脑筋了。利瑟尔一边挡下牵制他的魔法,观望了一下一段距离之外迎战的劫尔和伊雷文。 「我也忘了交代他们别把候补生全数击倒……」 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火。利瑟尔露出苦笑,重新面对眼前的候补生。 伊雷文笑了,眼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与侮蔑。 「输成这样,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小鬼也差不多该学乖了吧?」 他头也不回地挡下背后挥来的剑刃,顺势将剑柄往背后那名候补生的肚子捅去。强烈的冲击令人窒息,对方的动作停止了一瞬,伊雷文这才终于回过头,鲜艳的红发在半空一晃。他烦闷地以手背拨开惯性之下朝这边挥来的剑,往对方那只痛得按在腹部的手上狠狠一踹。 那名学生被踢倒在地,这才恢复了止住的呼吸,激烈地咳了起来。伊雷文看也没看他一眼,躲过立即朝自己刺来的剑,抓起对方的襟口。 「对于其他人来讲,你们的价值就是垃圾啦,杂鱼。」 「什么……!」 另一个方向又有剑刃砍来,伊雷文提起手中那名学生,往那个方向挡住攻击。看见自己的同学突然出现在眼前,挥剑的候补生瞠大眼睛,连忙停止攻势。伊雷文大笑出声,被他抓住的那名候补生情急之下踏稳脚步,挥剑反攻,伊雷文一扬手将他扔出去,阻止他回击。 「你是有什么意见喔?」 候补生倒卧在地,憎恶的目光往上直盯着他。伊雷文耍弄着手中的剑,轻佻地问道。 「——冒险者就只会做出这种卑鄙的勾当吗!」 「这跟你们实力太弱有啥关系?是没差啦,你们就去跟那边那个老师哭诉啊,『讨厌啦人家输了,都是因为对手太卑鄙了啦』,去啊。」 五名候补生围在他周遭,伊雷文挑衅地抬起下巴。 「叫你们去啊,还不去?你那句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喂,我在问你们话欸,回答啊?」 他眯细了狭长的瞳孔,满是嗜虐色彩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候补生们。一股恶寒遍及全身,但是面临此等羞辱,候补生们仍然愤怒地咬紧了牙关。他们应该怀着正义感面对奸佞之人,但心中涌上的排斥感却足以凌驾这种坚持,他们差点别开视线。 眼前这名兽人,与自己的目标处于完全相反的极端——所有学生都切身感受到这件事,踩稳脚步抑制退后的冲动,使劲握住剑柄。 「我们的确比你弱小……但没有人会因为这样,就原谅你那些卑鄙的行为!」 「不愧是贵族欸,最擅长正当化自己的行为了。我看那把剑你们也用不来,干脆把它丢了,靠一张嘴活下去就好啦?」 伊雷文手中仍然拿着剑,灵巧地拍起手来,候补生们见状怒吼。 「这不是正当化!贯彻正义是我们的荣耀!」 学生们仿佛忘了这是演习,奋力朝伊雷文砍去。眼前这个人不是拥有「最强冒险者」别名的一刀,他们不可能输给一个区区的阶级b冒险者。 面临气势高昂的呐喊、席卷而来的攻势,伊雷文没有举剑便直接避开。众多候补生虽然同时挥剑,却合作无间,彼此互不干扰,可见他们下了多少苦功练习。要是普通的冒险者,已经吃了他们好几刀也不奇怪。 但伊雷文不是普通的冒险者。他奇迹似地避开斩击,俐落得甚至教旁人误以为那是轻而易举的行为。攻击对象从眼前消失,候补生们一时间有所动摇,伊雷文钻过剑刃之间的缝隙,举剑砍向其中一人。 「啊,好像不能做得太过火喔?不然队长会生气。」 「……!」 剑尖倏地静止在眼前,候补生不敢动弹。剑刃几乎碰到肌肤,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伊雷文瞄了利瑟尔一眼,确认他没有看着这里,才笑着说了声「好险」,伸腿扫过僵在原地的候补生脚边。尽管体型纤瘦,伊雷文的踢击却相当强劲,候补生承受不住攻击,被踢倒在地。 「杂鱼不管说什么都只是滑稽而已啦,好啦好啦你们说的都对喔?」 双岔的舌头舔过带笑的嘴唇,伊雷文狠狠踩上倒地学生的肩膀,将他整个身体踏在地面充作人质,周遭的其他候补生于是不敢出手。 竟敢践踏未来的骑士,这是何等暴举。候补生们因屈辱而颤抖,被踩在地上的候补生也痛得表情扭曲,凌厉的视线瞪着上方睥睨自己的对手。 鲜艳的赤红晃过半空,他手中咻咻耍弄着其中一把双剑,剑刃没反射出半点光芒,仿佛由暗夜凝聚而成。 「来啊,你说说看啊。」 伊雷文开口,那嗓音蕴着蛊惑的色彩,仿佛将人紧紧捆缚。 「动不了卑鄙的我一根寒毛,你就被踩在脚底下瞧不起,说说看啊,刚刚那个不是正当化,是什么?」 「荣……」 「你认真的喔,真的要说自己贯彻正义,结果在人前暴露出这么难看的样子?你好意思喔?在你应该守护的国民面前抬头挺胸这样宣告,把正义贬得一文不值……」 他弯下身子,凝视着躺在地面的候补生,双唇勾勒出深深的笑意。 「……然后让所有人对 骑士幻灭?」 伊雷文咯咯笑着这么说,候补生听了错愕得哑口无言。 不可能,他们多想立刻这么否认。这些候补生以成为骑士为目标,无论面临什么样的状况,他们胸中的荣耀与正义都不会改变。这才是骑士的存在之道,他们一直如此相信,学校也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结果,人民却因此对骑士幻灭、失望透顶?自己应该没有做错才对,但是一介被冒险者踩在脚下的骑士所宣扬的正义,真的能够打动万民吗?有人会对这样的骑士产生憧憬吗?自己这么做,难道不是一种玷污荣耀的行为? 「唉呀。」 伊雷文无趣地叹了一声,但原本确信不疑的信念在候补生们心中逐渐崩毁,他们没有听见。学生们呆立原地,甚至忘了举剑攻击,伊雷文抬起头,准备再来个落井下石。 「哇靠……」 这时,他却突然对上了利瑟尔的视线。伊雷文粉饰太平似地放开了踩在候补生身上的那只脚。 「这也不算做得太过火吧,好戏现在才开始咧。队长太宠小朋友了啦。」 仿佛没了兴致似的,伊雷文反刍着视野中那双唇瓣所道出的话语。 看见利瑟尔安稳挡下了魔法攻势,他一边佩服,一边举起一只手道歉,利瑟尔这才移开目光。真是的,队长就是太溺爱小孩子了,伊雷文在他视野之外嘟起了嘴唇。面对对手突如其来的变化,候补生们哑然窥探着这里,但伊雷文完全失去了对他们的兴趣,灵巧地将手中的短剑又转了一圈。 「少热衷于这种随随便便就会动摇的信念了,杂鱼。」 尽管是剑技之战,劫尔周遭却听不见任何剑刃相击的声音。这是当然的,因为遭受攻击的一方用的是木刀,一般在交手的瞬间,他的武器就该断成两截了。 但奇迹似地,持木刀的那一方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木刀确实承受了斩击,却没有被斩断,反而将对方的剑刃滑开,下一瞬间猛力朝着手持真剑的对手挥下。 那人几乎没有从原地移动半步,淡然应战,一一挡下攻来的候补生,姿态如此从容。 「……这就是一刀的实力吗……」 劫尔平时容易给人靠蛮力作战的印象,但他的剑技其实相当高超,眼前的光景将这一点展现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消去了学生们放出的魔法,而木刀却毫发无伤,那些魔法纵然无法成为攻击中的主力,也已经拥有相当的威力了,足以证明他的技巧。 也许是木刀用得烦了,劫尔偶尔也会抓起候补生扔到一边,每个人看了那飞行距离都不寒而栗。 「对了,那家伙在做什么!」 一位候补生高声喊道,他已经受了劫尔一击,正按着发麻的手臂。另一位同样按着侧腹,痛得说不出话的候补生伸手指了个方向。 「该不会又跑到哪里发呆……」 据传那位候补生是骑士学校史上最优秀的剑士,身怀绝技,甚至足以打赢现役的骑士。 「呜……我要回家……」 那名候补生正倒在劫尔脚边嚎啕大哭。 原本老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从来不表露情绪的他已经消失无踪。原来那家伙还会哭、我反而安心了……同学们各种一言难尽的视线纷纷汇聚过来。 「(真碍事……)」 劫尔低头看着脚边筋疲力尽的候补生,一边滑开旁人挥下的斩击,接着木刀顺势打在对方肩上。那位学生手中的剑被打落在地,急忙退后。 在劫尔看来,刚才那位候补生和地上大哭的候补生都差不了多少。他们都还年轻,以这年纪来说已经算相当努力,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他不可能知道躺在脚边的是百战百胜的天才剑士,因为吃了他一击就败下阵来而大受打击。 「(看来他应战得比想象中从容。)」 劫尔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侧眼打量着利瑟尔的状况。 这也不奇怪,看着他悠然击溃袭来的魔法,劫尔在内心点头。足以预测对方攻击的思考力、不须咏唱即可连续构筑魔法的集中力,还有他暴力的魔力展开方式,能够将构筑完毕的魔法囤积起来,留到使用时机再施放。利瑟尔懂得针对实战场合运用这些技术,而眼前这些孩子只会施放自己学过的魔法,他不可能陷入苦战。 「(没有主动攻击,表示他在拖延时间。没跟我们说,表示他在等的是对方。难道是学生在构筑什么魔法?)」 既然如此,还是别太早分出胜负比较好。不论如何,劫尔目前为止下手很轻,疼痛消退之后候补生都能再次挥剑攻来。 「(别因为有兴趣就主动中招啊。)」 大侵袭的时候,他才做过类似的事情,还被罚不准看书,利瑟尔不可能忘记。 那就表示这一次让魔法发动也没有大碍,或者发动了反而对我方有利。再不然就是表示,即使有什么危险,以劫尔他们的实力也足以破坏魔法吧。 虽然他也觉得,利瑟尔应该在事前先说好才对。 「你们就好好拿出能满足那家伙的东西吧。」 双唇勾勒出几不可见的笑意,劫尔挥刀打落了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剑刃。 「虽然他们的体格跟你差不多,但你对小孩子做得太过火啰。」 看见伊雷文举起一只手,利瑟尔也挥了挥手回应,接着看向忽然停止攻势的候补生们。看来准备完成了,利瑟尔也解除了环绕着自己的魔力护盾。 其中一位候补生朝天施放魔力,「砰」一声,爆炸声响彻整座演习场,场上的所有候补生都停下了攻势,退开一段距离。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不会。」 一位候补生走向前方,利瑟尔朝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宛如风暴止息一般,演习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刚才和利瑟尔交手的候补生脚边亮起了光芒,魔法阵的白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演习场上所有候补生脚下也接连出现了同样的法阵。 「感谢你愿意正面接招。」 利瑟尔他们三人脚下也倏地浮现了魔法阵。照亮学生们的是洁白光辉,他们的魔法阵颜色却正好相反,是绝不蘸染任何色调的漆黑。黑色光点飞舞而上,拂过利瑟尔的脸颊。 「分开我们双方的对象指定……既然你们必须指定自己,表示这不是普通的攻击魔法啰?」 利瑟尔说道。察觉劫尔他们以视线征询是否要破坏魔法,他稍微举起手加以制止。 这时候,伊雷文忽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劫尔的方向。怎么了?利瑟尔往那边一看,原来如此。他的衣摆在魔力的流动中飘扬,漆黑的身影搭配同色的魔法阵,情景真是一言难尽。 「(嗯……好适合哦。)」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降临人间了。伊雷文鼓起脸颊,努力憋住不喷笑,利瑟尔则是佩服地频频点头。劫尔见状大概也领会了他们的意思,只见他无奈地别开视线。 「我们今天是为了确实夺得胜利才站在这里,这个魔法就是为此诞生。」 候补生没发现利瑟尔他们的玩笑,继续开口说下去。 「只依靠强力的攻击魔法是无法确实获胜的,今天与各位交手之后,我们更确信这个猜测没有错。」 「那真是我们的荣幸。」 利瑟尔粲然一笑,瞥向教师的方向。他满脸惊讶,但仍然保持旁观,看起来魔法并没有影响到他。 这个复杂的魔法由候补生们擅自施放,不仅动员多人,还必须消耗大量魔力,集结所有候补生的魔力才能够施展,毫无实用性可言。正如他们所说,这只是为了今天这个瞬间而准备的魔法吧。 「我们本来希望能正面打倒各位的。虽然很不甘心,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实力无法与各位匹敌。」 「你的意思是,用这个魔法就能够逆转情势?」 「没错,一定可以。」 他坚定地点头。 他们自从懂事以来,便以这个理念为目标,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对于骑士来说,这是比生命更有分量、更高尚的信念,这就是他这么说的根据。 「这个魔法能够分辨『忠诚』的真伪,为真正忠诚的一方带来胜利。」 听见候补生如此凛然宣告,利瑟尔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忠诚是骑士的原点,也是冒险者不可能拥有的信念,这种手段甚至可说是卑鄙了,真亏他们想得到。不过,即使被斥为卑鄙小人,候补生们一定也已经做好觉悟了。 没想 到能将「忠诚」这种抽象的概念使用在魔法上,连利瑟尔都不禁佩服。他曾经在书上看过笼统的情报,据说世上存在只有拥有真正忠诚的骑士才能够使用的魔法,候补生们是不是应用了这类魔法的概念?非常有意思。 视野一隅,一旁观战的教师稍微皱起了脸孔。这事态发展或许令他不安,校方并不希望冒险者在这场演习中败北。 「我有问题想请教你。你所谓的忠诚,对象只限定为那座壮丽王宫当中的国王吗?」 「……不,只是每个人心中怀抱的忠诚。当然,我们宣示效忠的对象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对于候补生来说,这个问题难以理解,不过劫尔和伊雷文一听就明白了利瑟尔提问的用意。 「我们这一方只有三个人呢。」 「并不会因为人多势众就比较有利。这个魔法会公正地区别忠诚心的真伪,较靠近虚假的那一方,会被封住所有的动作无法动弹。」 「然后各位就趁这时候围攻我们?」 「怎么会呢,届时就当作胜负已分吧。」 候补生们确信不疑,魔法发动的同时,等于确立了他们的胜利。说不定真是如此,利瑟尔笑了出来,神情依旧沉稳,没有半点焦急。 「对于各位而言,这个魔法或许太蛮不讲理,但还是请接招吧。」 「这个嘛……」 劫尔和伊雷文仍然握着出鞘的剑,泰然自若地站在魔法阵上,没有开口干预,表示利瑟尔想怎么做都随他高兴吧。 「(但是……)」 对于他人如何衡量忠诚的真伪,他没有兴趣。即使有人说他的忠诚是错误的,利瑟尔的忠心也不会因此动摇,而且他深深明白,自己唯一的君主也希望他维持这种态度。 「我们就试试看吧。」 但是,这样未免太无趣了。听见利瑟尔意料之外的回答,候补生挑起了一边眉毛。 「冒险者当场起誓的忠诚,以及你们所信仰的,只有憧憬的忠诚。我们就来试试究竟哪一边才正确吧。」 「你要挑战这场胜负已定的较量?」 「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对于候补生们而言,这是严重的侮辱。利瑟尔眼前的候补生咬紧牙关,倏地举起一只手往后退去,下一秒,魔法阵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 利瑟尔望着视野中飞舞的漆黑光点,一边伸出指尖拨弄一边思考。他一个人独自对自己的王宣誓效忠恐怕还不够,否则这个魔法就不必以所有人为对象了。 「劫尔、伊雷文。」 既然如此……他看向一段距离之外的二人,耳语般的嗓音确实传到了他们耳中。二人都看向利瑟尔,伊雷文一副「什么忠诚,真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劫尔则是皱着脸,像在说自己与矫揉造作的忠诚无缘。 就算他们赌输而遭到魔法攻击,那也无所谓。这群候补生使出的魔法不可能比某位大侵袭的幕后主使者还要强大,劫尔他们一定能加以破坏。 这注定无法成为一场赌博,只会以游戏告终。既然如此,尝试看看也别有乐趣。 「请你们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方式……」 利瑟尔静静展开双臂,宛如贪婪的圣人,意图将所有渴望的事物纳入掌心。脸上的微笑高洁肃静,他凝视着那二人,紫水晶般的眼瞳加深了高贵的色泽,散发出冷硬的光彩。瞳眸里映着漆黑的光点,而雪白的光点沉落其中,那双眼睛此刻蕴藏的印象,教所有人都不禁渴望它能映照自己的身影。 62 「我是下级生,所以无法旁观实战演习。不过各位与最高学年的学长交手,竟然还能取得胜利,不愧是父亲大人赞不绝口的冒险者,太厉害了!」 那双闪耀的金色眼瞳里,饱含着专一纯粹、毫不掩饰的尊敬与好奇。 莱纳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利瑟尔他们,为什么会夸他们夸成这样?大概正如他所说,受到了父亲雷伊子爵的影响吧。 「你相当尊敬令尊呢。」 「那当然!」 看见利瑟尔微微一笑,莱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既然莱纳听说过他们的事,肯定知道自己敬爱的父亲对待这些冒险者不只是平起平坐。但莱纳对此却不觉得反感,是性格顺从呢,还是他也像父亲一样随和,不太拘泥身份? 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放弃思考、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愚者,那双聪慧的眼睛真挚地凝视着利瑟尔。原来如此,确实是子爵的亲生儿子吧,利瑟尔点点头。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好好为宾客带路。」 「是!」 确认莱纳笑容满面地答应,教师重新面向利瑟尔他们。几句形式上的寒暄过后,教师再次向他们表达完成这次委托的感谢,便离开了。 表示他判断这里交给莱纳一个人负责没有问题。骑士与宪兵常常发生摩擦,而莱纳又是宪兵家族的继承人,不过这么看来,校方对莱纳仍然一视同仁。他们最重视的只有学生优秀与否而已。 没想到学校的立场还满公道的,利瑟尔这么想着,目送教师走远。这时,莱纳蓦地回过头来。 「那我们立刻出发吧,利瑟尔阁下想要参观什么地方呢!」 「咦,我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吗?」 「不,我是从家父……」 说到一半,莱纳连忙闭上嘴。 「是我太不知分寸,失礼了。非常抱歉!」 「别这么说,面对贵族大人我不可能这么想的,只是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不可能,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想。莱纳多得是听说利瑟尔名字的机会。 不仅雷伊可能告诉过他,公会也已经把这次委托必要的情报缴交给骑士学校,莱纳知道利瑟尔的名字一点也不奇怪。事实上,虽然利瑟尔他们并不知情,但莱纳也是听说了来访冒险者的名字,才自愿担任向导的。 「请随意称呼,不必介意。」 这只是利瑟尔迂回的提醒:纵然是雷伊的儿子,他也不会因此允许什么特别待遇。他不觉得莱纳误会了什么,只是保险起见先说清楚而已。 而且,他现在并不是不必报上名号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贵族。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也是觉得机会难得。 「……那么,请容我重新打一次招呼,利瑟尔阁下。」 「嗯。」 「今天请您多多指教!」 「我们才是,麻烦你多照顾了。」 莱纳低头行了一礼,接着抬起头来,端正姿势,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就让我们开始参观吧!」 他意气风发地跨出步伐,三人也跟在他身后走去。 刚才那段对话太僭越了,不是冒险者面对贵族应有的态度,但莱纳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该说这孩子思考非常正面呢,还是该说他懂得待人接物的技巧?这种遗传自父亲的处世之道,使得他即使在骑士学校当中身为异类,仍然与同学相处融洽。 莱纳闪亮的眼睛甚至蕴含着「不愧是利瑟尔阁下!」的满满敬意,令人不禁疑惑他为什么崇拜利瑟尔到这个地步。 「不晓得子爵说了我们什么?」 「声音太活泼了,真吵。」 「感觉比他老爸好应付欸。」 三人小声交换各自的感想。莱纳没有停下脚步,回头向他们说道: 「我们预计先前往附近的校舍,各位还有其他想参观的地方吗?」 「啊,请一定要让我参观书库……」 「最后再去,你进了书库就不会离开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利瑟尔有点不服气地看向劫尔。但对上劫尔那种「你有意见吗」的视线,利瑟尔放弃了。他无法否认。 万一只参观到书库未免太可惜了,利瑟尔稍微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那就到你推荐的地方参观吧。还有,骑士学校特有的设施比较有吸引力。」 「没问题!」 毕竟骑士学校内部的详情不曾公开,利瑟尔也不清楚内部有什么样的设施,最后等于全部交给莱纳决定。不去书库没关系吗?莱纳来回看着利瑟尔和劫尔二人,听见利瑟尔的决定,他使劲点点头。 顺带一提,如果真要刺探校园内部是轻而易举,这是伊雷文说的。面对警备森严的骑士学校还说得出这种话,真不简单。 「莱纳,担任向导该不会是你自愿负责的吧?」 「利瑟尔阁下真是太敏锐了!担任向导本来是士官候补生的职责,但很可惜的是他们明显表现出不情愿的态度,于是就由我自愿代劳了。」 「士官候补生是啥?是以后会变得很了不起的人喔?」 「是的,您说得没错。敝校是从优秀的候补生当中,挑选出五名担任士官候补生!」 根据莱纳的说明,士官候补生是从最高学年以外的所有学生当中挑选出来的。 这个头衔给予学生的只有名誉而已。士官候补生必须在实习时负责指挥,同时负有许多责任。虽然他们也拥有一些权利,例如特别获准参加正式骑士的训练,但其中没有任何特权是为了放松享乐而存在。纵然如此,学生们仍然以获选为目标,无一例外。 「你不是士官候补生吗?」 「很荣幸听见您这么问!」 既然获准担任向导,可见莱纳也是相当优秀的学生才对。听见利瑟尔这么问,莱纳不好意思地笑了开来。 「因为我将来不会成为骑士……友人比我更需要这个头衔,所以我主动辞退了!」 虽然这两件事无法拿来比较,但还是有不少人认为与其继承管理宪兵的家业,还不如作为骑士崭露头角来得光荣。即使莱纳选择成为骑士,也没有人会怪罪他。 但是莱纳继承家业的意志从未动摇,本人也由衷希望继承父亲的衣钵。看来子爵拥有相当优秀的继承人,利瑟尔点点头,忽然瞥了伊雷文一眼。 「别打什么奇怪的主意哦。」 听见利瑟尔悄声这么说,那双闪烁着嗜虐心的眼瞳浮现出一抹笑意,看向这里。 「看到骄傲的小鬼,我就想挫挫他们的自尊心嘛。」 「你刚刚不是才大玩特玩了一场?」 「哪有,我根本消化不良欸。」 士官候补生们之所以不愿意担任利瑟尔他们的向导,是觉得凭什么要他们为冒险者做这种事吧。这里多得是出身贵族的学生,而士官候补生又是他们的代表,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利瑟尔和劫尔并不介意。 「伊雷文。」 「好啦。」 伊雷文看起来一副还玩得不够尽兴的样子,不过利瑟尔一喊他的名字,他也干脆地点头应道。神情看起来不怎么惋惜,看得出那些学生作为玩伴对他来说没什么魅力。 莱纳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利瑟尔摇摇头说声没什么,在他的带领之下踏上了通往校舍的回廊。 「自愿担任我们的向导,是子爵的指示吗?」 利瑟尔忽然这么问。 「不是的,是我发自内心的意愿!」 听见利瑟尔一边望着庭院里修剪优美的树木,一边抛出这个问句,莱纳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只不过父亲大人总是告诉我,各位是值得见上一面的人物,有机会见面的话绝对不要错失良机!」 「子爵太抬举我们了。」 「一点也不抬举!」 看见利瑟尔有趣地笑着,和身旁的劫尔他们交谈的模样,莱纳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大人说:「你没当面见过那个人是不会明白的」,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父亲补上一句,他当时的眼神如此真挚,莱纳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同时一切以他为优先,不要让他感到不快。』 『与他为敌当然是不允许的行为,但即使他是友方,也不可以做出厚脸皮的举动。』 莱纳之所以尊敬利瑟尔他们,并不是因为父亲要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从父亲口中听说利瑟尔他们的为人,觉得他们值得尊敬,所以才付诸行动而已。 但正因为父亲这么说过,所以莱纳才会根据自己的判断,主动说要当向导,这也是事实。同窗学习 的友人是莱纳的骄傲,对于自己的学校也怀抱敬意。不破坏利瑟尔他们的兴致,对于这所学校才是最好的行动,莱纳如此确信。 「(我会完成这项任务的,父亲大人!)」 莱纳在心里重新鼓起干劲,殊不知三人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心想「这孩子真好懂」。 「贵族像这样什么都表现出来没问题喔?」 「刻意示好,背后却没有算计,这还真是少见。」 「到了这地步已经是真心了吧。」 劫尔他们一脸无奈。利瑟尔则是看得忍不住微笑,这时一个想法忽然闪过他脑海:不如问问莱纳一些先前就想知道的事情好了?雷伊虽然给人快活的印象,却有办法不着痕迹地藏起真心,十足的贵族气质。不晓得他究竟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雷伊对他们确实颇有好感,不过评价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雷伊真正的想法藏得隐密,即使在这里询问也不可能得知,多少听见一点真心话就已经很好了。 「莱纳,请问子爵提到我们的时候怎么说?」 「怎么说……?」 「子爵待人相当和气,不晓得我们是不是造成了他的困扰,却没有自觉。」 「啊,原来是这样啊!」 左右两侧都是庭园景致,莱纳走在回廊上笑了开来,谈起父亲,他似乎相当开心。 「聊到各位的时候,父亲大人说到关键总是突然打住,笑着说『这是秘密』。不过,他说利瑟尔阁下是『气质高洁沉稳,一举手一投足都高贵无比,令人忍不住想在他手下效命』的人!」 雷伊是贵族,他效命的对象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利瑟尔听了不禁苦笑。从前雷伊便开玩笑似地这么说过,但这不是可以随便公然说出口的话。 以雷伊的作风,他并不会犯下失误,把利瑟尔他们卷入其中,所以利瑟尔也不必介意吧。莱纳双眼闪闪发亮,仿佛在说「您本人就像想象中一样高雅!」利瑟尔道了谢,回以一个微笑。 「关于一刀阁下,父亲大人则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作战的模样,但他无疑是最强大的战士,无论战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是守护利瑟尔阁下最优秀的人选』!」 没想到莱纳也会说出对自己的评语,劫尔不悦地蹙起眉头,伊雷文则露出狡黠的笑容,和利瑟尔一起看着他。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吧,伊雷文满心期待地叫他说下去。 「哇喔,赞不绝口欸。那我咧?」 「『利瑟尔阁下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跟他碰面』!」 「倒是夸夸我啊。」 父亲大人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莱纳一脸纳闷,应该不知道背后真正的涵义吧。和利瑟尔待在一起的时候,伊雷文身上看不出那种气质,他的本质危险到雷伊甚至不愿意向亲生儿子透露。 「第一印象果然很重要呢。」 「我明明就表现得那么亲切!」 「你太可疑了。」劫尔说。 「在那种状况下,伊雷文不论怎么做都很难博取到良好的印象吧。」 我现在明明已经不干那一行了,本人一脸不满,但劫尔倒是觉得他现在的行径还是差不了多少。就在他们聊到一半的时候…… 「?」 从回廊边广阔的中庭某处,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利瑟尔抬起头张望,莱纳大概也听见了,讶异地停下脚步。 一行人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确实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呼救,好像快哭出来了。奇怪的是,到处都看不见声音主人的身影。 「呜,救我出去……谁来帮帮我啊……!」 「只听得见声音超恐怖的啦——」 伊雷文哈哈大笑,看来他心里不存在救人的选项。他和劫尔应该都比利瑟尔更早听见求救声,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点也不在意中庭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这种反应也不意外。 莱纳朝这里投来征询的视线,利瑟尔点点头,请他尽管行动。 「有人在那里吗!你在哪里!」 「终于有人经过了……我在这里,在洞里面……」 看来那孩子待在相当奇怪的地方。利瑟尔环视了中庭一圈,求救声听起来带点回音,就是因为人在洞穴里面吧。正因如此,位置也更难以掌握。 「劫尔,你听得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吗?」 听见利瑟尔这么问,劫尔叹了口气,踏进庭院。 跟随着他毫不迟疑的脚步,一行人来到庭园的正中间。地面上有个直径近一公尺的洞穴,在很深的洞穴底部,一个男孩眼眶含泪,抬头看着利瑟尔他们。 「是一年级啊!」 「是的……」 莱纳从胸章看出男孩的学年,跪在洞口边伸出手臂。但是男孩的身高明显比实际年龄还要矮,再怎么奋力伸出双手也碰不到莱纳。 「哇,这是怎样,霸凌吗?是霸凌喔?」 「伊雷文,太口无遮拦啰。」 「该不会本校真的发生了霸凌事件!」看见男孩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莱纳激动地挺身而出,但男孩本人却无助地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不、不是的……我本来想要挖一个地洞,让那些一直笑我矮的家伙掉进陷阱,把沙土从上面盖上去再往里面冲水,好好嘲笑他们的……可是我用魔法挖了洞,结果自己却出不去了……!」 「洞挖得很漂亮呢。不过陷阱还是在底部埋藏机关就好,这样对方才不会发现犯人是你哦。」 「埋长枪啦埋长枪,这样事后只要填土就好了很轻松!」 「挖出来的土记得留着,不然事后很麻烦。」 「我下次会改进的……!」 「接连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三位真是太厉害了!但是听好了,这位同学,身为骑士学校的学生,有了争执应该要申请决斗,堂堂正正击败对方啊!」 就是因为无法从正面打赢,所以才需要改采有效手段呀。不对不对,即使如此还是应该要有骑士的风骨……四个人议论纷纷,没有人负责吐槽。利瑟尔他们其实是说好玩的,但莱纳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感到佩服,对一年级生的责备也是他的真心话。 「咳、咳……」 男孩本来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时却忽然咳了起来。待在尘土飞扬的地洞里对身体不好,无论如何得快点把人救上来才行,利瑟尔他们纷纷围在洞口往下看。 「居然有办法挖出这么深的地洞,你有专精魔法的天分,正正当当精进自己的实力吧!」 「好的……」 「在这个年纪,魔力的影响范围还是以自己为中心呢,真怀念。」 莱纳思索着该怎么救他上来,利瑟尔则在一旁怀念地看着男孩。 「队长也是这样喔?」 「我算是很早就学会了吧,毕竟有很好的老师呀。」 男孩吸了吸鼻子,正巧对上利瑟尔的目光。他一定很害怕吧,利瑟尔眯起眼睛笑了,试图安抚他。看见利瑟尔的笑容,男孩娇小的身躯放松下来,稚嫩的脸庞眨着眼睛,朝这里仰望。 「队长不愧是年下杀手——」 「别这样说我。」 「他也没说错。」 伊雷文打趣地喃喃说道,劫尔则跟着补刀。说得真难听,利瑟尔露出苦笑,将手伸进腰包。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他也不忍心直接丢下男孩离开。 「把绳索放下去,他应该有办法爬上来吧?」 「感谢您不吝相助。连绳索都带在身上,真是准备得太周全了!」 「这是冒险者的必需品呀。」 无论是在没有道路的野地上前进,还是搭设帐篷,绳索在各式各样的情境都能立下大功,可以说是冒险者的基本工具。就连老是缺钱的菜鸟也一样,所有冒险者都一定会准备绳索随身携带。 但利瑟尔在腰包里摸索了一阵,却纳闷地停下双手……找不到。刚当上冒险者的时候,听劫尔说需要准备绳索,他才兴冲冲地把这些必需品买齐,不可能没有才对呀。 「啊。」 到底放到哪去了?才刚这么想,他便回想起这是怎么回事了。 「是先前那座丛林迷宫吧,你不是想用绳索荡过山谷?还特地把它绑在树枝上。」劫尔说。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回事……」 然后他们没取回绳索,就继续前进了。 就是想试试看嘛,这也没办法,利瑟尔点点头。倒不如说,在那种万事俱备的状况下,不用荡的还比较困难,就连最适合系绳索的树枝都准备好了。因为觉得「荡到一半好像会掉下去」,所以利瑟尔 是被劫尔抱着荡过去的,不过他自认这是身为冒险者正确无误的行动。 「队长,好玩吗?」 「很好玩呀。」 得再买条绳索才行。利瑟尔边想边看向劫尔,后者皱起眉头表达否定。 「早上女主人说晒衣服用的绳子断了,我的拿给她用了。」 「应该是还没使用过的吧?」 「嗯。」 「队长,你在意的是那个喔。」 「奇迹般的巧合!各位是能够体现出各种奇迹的人物,真教我感动不已!」 冒险者身上没带必需品的状况,看在莱纳眼中反而是强者的从容,在他究极正面的思考方式之下,丝毫无损于利瑟尔他们的评价。 众人的视线理所当然聚集到最后一位冒险者身上,但伊雷文只是挥了挥双手。 「嗯?伊雷文竟然没带?」 「咦,有那么意外喔?」 「我以为你需要呀,例如把人绑起来的时候。」 「喂,那种讲法是怎样,队长别说了啦。」 某种意义上,绳索应该也算是盗贼的必需品吧?利瑟尔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得伊雷文嘴角抽搐。他确实会把人拘禁起来,然后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 「不会用绳子这种会留下痕迹的东西啦。」 「原来如此。」 不愧是专业的,利瑟尔佩服地想道,在洞口旁蹲下身来。找绳子太费时了,难得有机会到骑士学校参观,他想尽可能充实地利用时间。 从底下把人抬上来呢?但是洞穴太狭窄了,挤不下另一个人。利瑟尔仔细审视地洞的每一个角落。 「待在原地,别乱动哟。」 「咦……?」 在劫尔等人的注视之下,利瑟尔对男孩这么说。下一秒,男孩脚下的土壤隆起,地面就这么缓缓上升,男孩睁大眼睛,一时忘了哭泣。 和单纯的挖洞不一样,这魔法经过精密计算,才没有导致周围的土墙崩塌。以攻击为目的、使地面隆起的魔法多不胜数,但谁会想减缓隆起的速度?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魔法,一旦要控制它做出预期之外的动作,难度也会三级跳。 「好厉害哦……!」 「我看不出这到底厉不厉害欸……」 「毕竟是这家伙的魔法啊。」 男孩擅长魔法,知道施展这道安静细腻的魔法有多么困难,至于不熟悉魔法的劫尔和伊雷文则有看没有懂,这很正常。 地面上升到距离洞口一半的高度,倏然停下。 「怎么样,到这里应该碰得到了吧?」 「您致密又优美的魔力行使真是太美妙了!来,把手伸过来吧。」 看见莱纳伸出手,男孩也伸长了双臂。莱纳将他拉起,双脚踩到地面的瞬间,男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那个……谢谢您……」 「嗯,不客气。」 利瑟尔站起身来,男孩鞠了一躬向他道谢。 当他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一个想法忽然掠过利瑟尔脑海。虽然这样好像在强调刚才帮忙的恩情,实在不太好意思,利瑟尔还是低头看向男孩高度及腰的小脑袋,温柔地说下去。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咦?好的……」 「一次就好,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 劫尔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伊雷文双手掩面仰头望天,莱纳保持满面的笑容,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在说「您一定是有什么绝妙的想法吧!」利瑟尔对于这些反应一律视而不见。 男孩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敦促他回话。男孩见状眨了几下眼睛,忽然红了脸颊,接着扭扭捏捏地抓着自己的衣服,露出害羞的笑容。 「如果我家那个老狸猫也这么年轻又擅长魔法,看起来这么有气质,我就不会叫他老头了……那个老头我明明就可以边冷笑边叫,现在要开口却觉得好害羞哟……!」 模样惹人怜爱,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和举止完全不一致。 贵族家年纪还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把当家的父亲叫做老头?由衷尊敬父亲的莱纳实在难以理解这种感觉,头上浮现好多问号。 「不想叫的话也没关系,不好意思,这样勉强你。」 「不会,不会勉强的……那……爸、爸爸……」 「……嗯,这个年纪的孩子感觉比较适合呢。」 在各式各样的视线当中,利瑟尔独自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下次记得准备好逃脱手段再挖洞哦。」 听见利瑟尔的鼓励,喜悦在男孩脸上绽放开来。他抬头看着利瑟尔,刚才害羞的红晕还留在柔嫩的脸颊上,他开心地笑着用力点头。 「好的!下次我一定要把看不顺眼的家伙摔进地洞刺死,然后躲在暗处窃笑!」 「同学,我之后会找时间好好跟你谈谈的!」 莱纳立刻抛来一句关切。男孩离开之际屡屡回头向他们挥手,利瑟尔目送他走远,忍不住露出微笑。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尽管说出口的话充满邪气,但利瑟尔并不介意。 「这间学校也是有满有前途的家伙嘛。」 「被你这么说表示没前途吧。」 男孩是未来的骑士,受到前盗贼首领赞赏怎么可能是好事?话虽如此,莱纳说到做到,在往后的校园生活当中一定会好好跟男孩谈谈,想办法把他导上正途吧。说不定他今天就会行动了。 目送男孩的背影消失,四人正准备迈开脚步,继续参观校园。 「上级生已经长得太大了,还是那个年纪比较适合……」 利瑟尔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喃喃说了这么一句,便开始要求莱纳介绍校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在他身后,劫尔他们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利瑟尔在演习场上脱口而出的那句「没看见适合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听懂了……不小心听懂了。利瑟尔对于骑士学校本身感兴趣,也想看看这里的书库,看起来对于这次委托充满期待,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吗? 「……岂止讨老婆,这家伙连继承人都想在这边找啊。」 「啊……这里的小鬼都是贵族出身嘛,教育起来比较轻松?队长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啊……」 不论全部都是认真的,还是全都是开玩笑,他们都不觉得惊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利瑟尔的王不允许,这一切都不会实现,所以现在再怎么介意也没用吧。 「我们走吧,那边就是第四锻炼场了!」 「锻炼场总共有几座呀?」 「一共有九座。其中——————」 真是的,这家伙能不能别把人耍得团团转,然后就丢在一边不管?劫尔和伊雷文带着半习以为常的心情,在回荡着快活说话声的回廊上往前走去。 将各项设施大致介绍过一遍之后,莱纳胸有成竹地转向利瑟尔。 「最后我们就前往书库吧,您觉得如何呢!」 「麻烦你了。」 利瑟尔点了头。他脸上沉稳的微笑没变,不过仔细听可以听得出他嗓音里的雀跃。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书,莱纳也带着满面的笑容,意气风发地走在前往书库的路上。 和位于校舍一隅的演习场附近不同,这条走廊上满是来往的学生,利瑟尔一行人堂堂正正地往前走,从刚才开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所有候补生都让路给他们通行。不仅如此,学生们还站在走廊边,并拢脚跟目送他们离开,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候补生们一定也想不到自己正在对冒险者行礼吧。 「队长完全不觉得奇怪欸,为啥啊?」 「习惯了所以没意识到吧。」 「啊,视察之类的?不过这也差不了多远啦。」 没错,周遭完全误以为是哪位贵族到学校来视察了。 今天有冒险者来访一事,全校学生恐怕都已经知道了,但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人将利瑟尔和冒险者联想在一起。他本人知道了又要丧气了吧,不过劫尔他们也不打算特地告诉他。 「书库很宽敞吗?」 「这里的藏书量虽然比不上魔法学院……不过骑士经手的文书资料也是由敝校负责保管,宽敞程度我可以拍胸脯保证!」 「这么说来就是机密资料啰?没办法进到书库里面吗……」 「请不要这么失望!机密资料也禁止学生阅览,经过严密保管,别踏进那个区域就没有问题!」 「那太好了。」利瑟尔笑着说道,莱纳也松了口气,重新面向前方。这时,看见走廊正前方朝他们走过来的几个人物,他纳闷地偏了偏头。 「 莱纳?」 「没什么,失礼了!」 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吧。听见利瑟尔的疑问,莱纳重新打起精神,继续介绍校舍。然而那些人却走近他们,挡在一行人面前不打算让路,莱纳见状也讶异地停下脚步。 利瑟尔也跟着停下步伐,以视线制止正要开口的伊雷文,接着后退一步,采取旁观态度。 「竟敢挡在贵宾面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莱纳笑起来爽朗快活,与父亲神似,但偶尔也会表现出苛烈的一面,从刚才对一年级生的喝斥就看得出来。或许是继承了母亲性格的缘故,雷伊也说亡妻的性子很烈。 尽管莱纳神色险峻地瞪着对方开口,那些候补生却毫无怯色,直盯着他说道: 「莱纳,辛苦你了。现在开始,导览工作就由我们接手。」 「这是交办给我的任务,没有必要换手。再说,由曾经拒绝导览的人物带路,贵宾也不会高兴的。」 「那是你误会了,请不要说这种招致贵宾误解的话。」 不轻易抬高音量,语带威压的交锋,不愧是贵族子嗣。不过在客人面前争论实在令人难以恭维,利瑟尔带着温暖的微笑在一旁守望。 「这是怎样?」 「看来是误会引发了误会吧。」 「又是你的错?」 「就说这是不可抗力嘛。」 挡在面前的候补生们胸前,别着至今为止遇过的所有候补生都没有的胸章。从对话推断,他们无疑就是士官候补生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们却主动说要带路?跟周遭的学生们端正姿势是同样的理由。由莱纳带领的贵族正在校园内视察的误会,透过口耳相传更加甚嚣尘上,传到了士官候补生们耳中。 「我误会了什么?」 「我不愿意担任向导,是由于对方是冒险者的缘故。有空搭理冒险者一时的兴致,还不如进行训练来得有意义。」 「那你就继续训练吧,我自愿担任这些贵宾的向导!」 伊雷文以「没想到这些小鬼这么认真喔」的眼神看着那些士官候补生。 「但是,既然有高贵之人带领着那些冒险者,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们看向利瑟尔,手摆在胸前,一副现在就要屈膝跪下的模样。 这些士官候补生充满自信,一定也拥有相应的实力。不过他们不只是以自己为荣而已,从眼中浮现的自尊心看得出他们的稚气。 刚才交手的最上级生并没有这种气质,看来眼前这些孩子还有不少成长空间吧,利瑟尔微微一笑。看见这道笑容,士官候补生们确信自己受到了接纳。 「由普通的候补生为贵人领路,有损于骑士学校的名誉。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既然如此就不必麻烦了,免得损及贵校的名誉。」 听见利瑟尔干脆地这么说,他们怔在原地,一瞬间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 「莱纳,我们走吧。」 「您不计较失言的宽阔心胸令在下深感佩服!不好意思耽搁了您的时间,我们这就出发!」 利瑟尔一行人就这么走过士官候补生身边。 学生们的面子和执着,对于利瑟尔来说无关紧要。毕竟现在前往的可是书库,是利瑟尔期待已久,半强制地留到最后造访的书库。他期待得不得了。 要是由士官候补生同行能够增加他有权阅览的书籍,利瑟尔大概不会戳破对方的误解,直接说「那就麻烦各位带路」。但是士官候补生的资格随着成绩变动,他们理应没有这方面的权限,既然如此,利瑟尔会选择迅速让他专心读书的人选。 「毕竟是队长嘛……」 「老样子。」 「我想尽可能多看一点书嘛,即使多一本也好。」 「原来就是这份强烈的求知欲,培养出您这种甚至足以酝酿出威严的智慧啊!」 利瑟尔一行人逐渐走远,传入耳中的对话确实听得出他们所有人都是冒险者。明白了这一点,发现自己将冒险者误认为应该表达敬意的人物,士官候补生们拼命支撑着即将崩落的身体。 这是骑士不该犯的错误,而且还是在公众面前出丑。唯一的救赎是周遭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误解,但他们的矜持没有廉价到这样就足以挽救。士官候补生们羞耻得无地自容,快步离开了现场。 「这里就是书库吗?」 「是的,请进!」 「大哥,你要做什么打发时间?」 「睡觉。」 看着眼前的书库,利瑟尔满心雀跃,完全没注意到两位队友的反应。 夜空中薄薄铺展了一层云朵,云隙间偶尔探出星光。夜空底下,一辆马车映着窗口流泻的灯火,静静在街道上奔驰。 「书籍果然禁止携出呀……」 「你看看外面。」 一行人离开了骑士学校,正乘着马车朝冒险者公会前进。利瑟尔按照坐他对面的劫尔所言,在车厢摇晃中朝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黑暗,月光时而从云层间倾泻而下,照亮夜路。 自从被带到书库之后,利瑟尔一直看书看到现在,听见他毫不心虚的发言,劫尔似乎有话想说。这段时间劫尔他们一定很无聊吧,利瑟尔垂下眉头,满脸抱歉地赔了罪。 「不好意思。」 「嗯。」 劫尔随口应道,看来并没有特别不悦。太好了,利瑟尔边想边靠上柔软的椅背。不愧是隶属于骑士学校的马车,不仅外表奢华,坐起来也无比舒适。 坐在隔壁的伊雷文凑过来看着利瑟尔,脸上带着贼笑。 「队长,你连老师跑到书库来说『你们该回去了』都不知道吧!」 「原来有这么回事呀?」 「是那个小鬼一直跟他坚持,说要再让你看一下喔。不过讲到为你奉献的程度,他还是比不赢贾吉啦。」 伊雷文哈哈笑着这么说。看来在书库受到了莱纳不少关照,利瑟尔点点头。得向他道谢才行,他想起那道直到临别之际都不曾黯淡的闪亮笑容。 『希望还有机会与您再会!』 莱纳这么说着,送一行人离开学校,直到最后都非常抬举他们。伊雷文说,这小鬼应该是被雷伊洗脑了。 无论如何,这趟也读到了骑士学校特有的书籍,谢礼应该送得豪华一点才对。利瑟尔下定决心,开始思考该送什么才好。送给雷伊的礼物一定是迷宫品最好,但不知道莱纳究竟喜欢什么? 「喂。」 「嗯?」 「累了就睡吧。」 「也没有那么累。」 听见劫尔突然这么说,利瑟尔不禁回以苦笑。在演习场上持续抵挡候补生们的魔法还是满消耗体力的,他无法否认。 在劫尔他们看来是一目了然。平时利瑟尔总是保持楷模般的坐姿,从来不使用椅背,此刻却坐得比较随便……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看见。 「大哥说得对!魔法累死人了,我连续放两次就没力啦。」 「一部分也是因为我习惯了吧……不过说得也是,难得你们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嗯。」 伊雷文也跟着催他快睡,利瑟尔于是将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劫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利瑟尔大概没真的睡着,但肯定累了。若非如此,把男孩从地洞里救起来的时候,他一开始就会选择使用魔法。 利瑟尔把自己的身体状况管理得很彻底,因此没有真的陷入魔力不足。但如同伊雷文所说,发动魔法是一种磨耗神经的工作,利瑟尔又动不动同时、连续、无咏唱发动魔法,当然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利瑟尔是认真在当个冒险者,对他来说没有不参加委托的选项,这点劫尔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也不会叫他闭嘴坐在一旁观战。但是…… 「?」 伊雷文忽然朝着劫尔挥挥手。 劫尔转向他,毫不掩饰怀疑的眼光,只见伊雷文得意洋洋地笑着拿出一本书。之所以不出声,是为了不让利瑟尔注意到吧。假如在这时提起书本的话题,那双刚刚才闭上的眼睛立刻又要清醒了。 如果是稀有的书本,那就更不用说了。那本书封面上并列着「重要」、「机密」两道红色印章,标题潦草写着「骑士团未解决案件no.4」。 「(手还是一样贱。)」 劫尔没有出声,以细微的吐息和唇语这么说。伊雷文也伸出双岔的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答。 「(趁着小鬼不注意的空档摸了一下,警备比我想的还森严欸,好久没这么兴奋啦。)」 「(你又有什么事要跟他交换条件?那家伙现在 还是对你很宽容吧。)」 「(没啊。)」 伊雷文伸出一只指头,把书顶在指尖晃了晃,劫尔瞥了他一眼。 像宴会那次一样,把这本书用来跟利瑟尔交易大概会是很好的筹码……这也难说,同样的手段,他不认为利瑟尔会允许第二次。不过,如果只是「总觉得不太感兴趣」程度的事,动用这本书还是能换得利瑟尔的同意吧。 「(我就闲着没事嘛。)」 伊雷文这句话是事实,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恶劣的性格,想突破骑士学校的戒备,然后大肆嘲讽一番吧。他想必已经掩饰妥当,不会让校方察觉是谁抽走了这本书,他们不必担心被卷入麻烦。 只不过,这些似乎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伊雷文指尖转着那本稀有书籍,望向睡在身边的利瑟尔,眼神沉稳得不符合他的调调。那只手重新抓稳书本,将它收进腰包。 「这次队长很努力嘛,我偶尔也想给他一点奖励啰。」 伊雷文眯细双眼,露出一如往常图谋不轨的笑容,劫尔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平时老是抱怨他太宠利瑟尔,看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啊。 63 一片荒凉的高原上,只有零星几棵低矮的灌木。一座宏伟的溪谷横亘其间,利瑟尔站在溪谷一岸,不断吹袭的风吹乱了头发,他将发丝拢到耳后,凑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往下看。 「撒路思和阿斯塔尼亚,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啊?」 他朝着站在身边的劫尔这么问,说话声几乎被咆哮的风声吹散。 怎么突然这么问?劫尔莫名其妙地蹙起眉头,他一只手臂笔直伸在前方,手中握着的绳索往悬崖下垂吊,时不时晃动几下。 这动作看起来像某种很随便的钓鱼方式,从劫尔面不改色的神情,完全看不出那只手臂其实负担着不可能承受的重量。 「大哥,再往下一点——」 「嗯。」 听见悬崖底下传来的声音,劫尔放松绳索,从他掌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咻咻声。借助末端的重量,绳索立刻开始往下滑,在速度到达高峰之前,劫尔又握紧了绳子。 即使在急速煞车的反作用力之下,那只手臂也文风不动,利瑟尔看着他的手心想,难道不烫吗?虽说劫尔的手套是由最上级的魔物素材制成,拥有超高性能,但那个速度隔着手套稍微烫伤皮肤也不奇怪。 「哇好险,大哥你就不能再温柔一点喔?」 「啰嗦。」 听见那道忽然传来的声音,利瑟尔再度往悬崖底下望去。视线彼端,伊雷文正坐在悬垂的绳结上,双脚踩着崖壁仰望着这里。 他的双脚和崖壁之间冒出沙尘,应该是承受高速坠落所致。幸好悬崖底下刮着强风,立刻将尘土吹得不见踪迹。 「要是我鞋底被磨坏了怎么办啊!」 「这点程度不可能磨坏。」 「你还好吗,伊雷文?要不要换我来?」 「队长,拜托你,待在那里不要动。」 被拜托了,而且伊雷文还摆摆手,要他再退后一点。纵使劫尔手上握着他的命脉,伊雷文依然毫不客气地开口抱怨,不过他并不是真的不愿意下去。 毕竟附近没有能够系绳索的树木,因此劫尔注定要负责固定绳子,绑在绳索另一端的要不是利瑟尔就是伊雷文了。当时一发现这件事,是伊雷文自己不等利瑟尔说他想试试看,就已经三两下做好准备,飒爽消失在悬崖底下的。 「要是敢拿这个做出难吃的东西我就把那家店砸了。」 一边碎念着骇人听闻的话,他朝着附着在崖壁上、岩石筑成的鸟巢伸出手,将其中手掌大的蛋一颗接一颗扔进包包。 今天的委托是阶级b的【收集崖鹰蛋】,委托业者是王都中心街的高级餐厅,以专卖蛋料理闻名,伊雷文常到那里光顾。刚好利瑟尔想要有效活用绳索,所以才选了这个委托,但本人却不被允许动手,害他愣了一下。 「成果如何呀?」 「四颗!」 「还需要多采一些呢。还有,撒路思和阿斯塔尼亚哪一个比较好?」 「啥?」 伊雷文指了指下一个有蛋的位置,劫尔开始沿着悬崖边移动。 在这段期间,伊雷文敏捷地拉着绳索爬升了几公尺,配合鹰巢的位置调整高度。利瑟尔走在劫尔身边,看着伊雷文抵达崖鹰巢边,顺利采到了蛋。 「突然问这个干嘛?……嘿咻!」 伊雷文放开刚才卷起的那段绳索,在下坠途中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握住绳索,缓和绳子伸长到底时的反作用力,接着挺起背脊,寻找下一个可做为目标的鹰巢。 「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也想到其他国家看看了。」 「大哥,往右两公尺,过头了……好,停。队长选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好啦。」 「我也有点犹豫不决呀。」 伊雷文已经开始翻找第三个巢,听见利瑟尔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还真难得。 顺带一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崖鹰在他身边盘旋,准备伺机攻击。它们对于产下的蛋没有执着,因此并不是在守护巢穴,而是将为了取蛋傻傻自投罗网的猎物当作食料扑来。 不过因为有利瑟尔从上方狙击,它们一直无法靠近伊雷文。 「劫尔又只会说随我高兴。」 「他才刚被你整过欸,你是要大哥说什么啦。喔,队长,十一颗了。」 「数量差不多了。辛苦了,伊雷文。」 「队长,都叫你退后了啦。」 利瑟尔感谢地朝他露出微笑,伊雷文见状得意地笑了,握着绳索的手使劲一拉。 他的身体就这么离开绳圈,攀着绳索跑上悬崖,劫尔那只手臂支撑着他的体重,依然文风不动。伊雷文顺势以轻盈的脚步跃上岸边,脚尖踢着自己的鞋跟,抖落脚底的沙土。 「大哥果然不是人。」 「再吵我现在就把你弄下去。」 看见伊雷文狡黠的笑容,劫尔皱起脸,将绳索卷好。 「我身上的土拍干净了没?」 「嗯……你转过去。」 伊雷文背向他,利瑟尔将手指伸进那束摆动的红发当中,梳过色泽黯淡的部分。经过几次梳理,光润的红发便轻易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好啰。」 「嗯——」 最后,利瑟尔轻轻拍掉他头上的尘土,伊雷文的脑袋往那只手掌上蹭去,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摸摸他的头以示慰劳,又一边开口敦促他回答。 「所以呢,你会选哪一个?」 「啥?喔,你是说要去哪个国家?呃……硬要选的话是阿斯塔尼亚吧。」 「感觉伊雷文会喜欢那里呢……虽然只是我的想象。」 「是啦,气候很合我的偏好啊,而且撒路思又有点让人不爽。」 撒路思是帕鲁特达尔的邻国,坐拥魔法学院,比其他国家更重视魔法。由于兽人天生以魔力量偏少的人居多,许多兽人确实对这个国家没什么好印象。 虽然只有学院座落的首都具有这方面倾向,而且兽人们也一样在那座首都和平生活,但伊雷文还是看不顺眼。利瑟尔也听说,像某大侵袭幕后黑手一样极端的魔法主义者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已。 「对兽人来说还是有点心结呢。」 「没差,队长想去就去啊,反正也没到讨厌的程度。」 「是吗?」 「两个国家都去不就得了?」劫尔说。 「这么说也没错……」 三人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在高原上迈开步伐。一行人身后,一只崖鹰滑过半空,悄声振翅逼近利瑟尔背后。 「那劫尔呢?」 「撒路思。比较近。」 劫尔边回答,边扯着利瑟尔的手臂一拉。利瑟尔没有反抗,冷静往旁边挪了几步,那只崖鹰朝前伸着锐利的嘴喙,伴随划破空气的锐响飞过利瑟尔身侧。 紧接着,它的躯体一分为二,掉落地面。伊雷文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武器,双剑在他手中滴溜溜转动。 「劫尔动不动就嫌麻烦。」 「你没资格说我。」 利瑟尔赶到坠地的崖鹰旁边,往腰包里翻找一下,拿出一个布袋把它装起来收好。他不像劫尔只对头目素材感兴趣,凡是高阶的魔物素材,利瑟尔都会好好捡起来。 这次的委托人拿到崖鹰肉或许也会很开心,即使委托人不收,也可以交由专门解体魔物的商店处理,取得素材。劫尔和伊雷文都懂得解体魔物,不过能够带回城镇,又与委托无关的魔物,他们也常常交给商家处理。专业匠人解体出来的素材相当精美。 「最近周遭不太平静了吧。」 「被你看出来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喔。」 劫尔和伊雷文继续迈开脚步,二人一边侧眼看着利瑟尔悠哉享受舒适的风,一边思考。利瑟尔有能力选择要不要卷入麻烦事当中,不可能错过抽身的时机。大侵袭、宴会、骑士学校,之所以接下这些任务和邀约,也是因为他能够轻易离开帕鲁特达尔吧。 他是打算暂时离开王都,等待风波平静下来,或者只是想见识看看其他国家?无论如何,劫尔他们要做的只有跟着利瑟尔去他想去的地方而已。 「撒路思那边可能有点麻烦,到阿斯塔尼亚看看也不错。」 「因为队长毁了他们超级宝贝的魔法师嘛,虽然不确定我们的情报暴露到什么程度了。」 「确定的是我们一定被盯上了。」 「是呀……但阿斯塔尼亚还是太远了。」 听见利瑟尔喃喃这么说,劫尔叹了口气。这家伙果然没资格说别人。 晚上,利瑟尔坐在那间熟悉酒馆的吧台席位,独自深思。 「(要是能使用传送魔术就好了……)」 他敬爱的王运用自如,唯有王族血脉才能使用的传送魔术,可以瞬间移动到自己曾经踏上的所有地方。假如有了传送魔术,造访阿斯塔尼亚一次之后就可以在两地之间任意来回了。 但办不到的事情也无可奈何。搭马车到阿斯塔尼亚,单程约需两周的时间,骑马的话大约十天。利瑟尔并不打算定居在阿斯塔尼亚再也不回来,考虑到往返花费的时间实在有点远。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利瑟尔沉浸于思绪当中的时候,酒馆的老板忽然问他。 他端起喝到一半的饮品,往玻璃杯中啜了一口。饮料完全交由老板调制,却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利瑟尔偏好的口味在舌尖扩散开来。当然,不含酒精。 「只是在想,阿斯塔尼亚好远呀。」 「你们要转移据点?」 「还在考虑。」 利瑟尔双唇勾起恶作剧般的微笑。 「如果真是如此,你会舍不得我们吗?」 「常客不到店里来了,多少会吧……」 老板嘴角略带笑意,不晓得他这么说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以利瑟尔对他的印象,老板虽然态度冷淡,但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应该是真心话吧,这么想是不是期待过头了呢?利瑟尔眯起眼睛笑了,静静喝下最后一口鸡尾酒。他放下空杯,没发出半点碰撞声,那个玻璃杯在吧台上反射着柔和的灯光。 「下一杯?」 「也交给你调制吧。」 利瑟尔将第二杯饮品也交给对方选择,酒馆老板于是熟练地动起双手。他调配着饮品忽然开口,视线仍旧没有从手边移开。 「你听过魔鸟骑兵团吗?」 「听过,是阿斯塔尼亚的军团对吧?」 魔鸟骑兵团正如其名,是阿斯塔尼亚一群驯服魔鸟、用以作战的士兵。广义来说他们也算是魔物使,不过据说骑兵团从魔鸟孵化便开始养育它们、培养羁绊,与其说是支配,他们运用魔物的方式更侧重于双方的友谊。 话虽如此,魔鸟仍然是魔物,不可能只因为悉心照料就变得友善亲人,骑兵团用来驯化魔物的手法当然也是内部机密。真是太可惜了,利瑟尔在心里叹道,望着老板手边俐落的动作,开口这么问: 「他们要到帕鲁特达来吗?」 「有风声说最近会来。」 「哦,是友邦之间的交流战?」 「……我只知道这些。」 老板相信其他部分他能自己想办法,于是说到这里就放手不管了。 这确实是相当宝贵的情报,不过老板怎么会觉得他有管道联系上外国最重要的兵团?这是利瑟尔最纳闷的一点。至于老板在消息传开之前就取得这项情报,他倒不觉得奇怪。 「(我也没有人脉呀……)」 如果骑兵团是担任什么人的护卫前来,老板应该会直说吧。既然骑兵团本身是这次造访的主角,目的想必是交流战不会错了。他们的交手对象应该不是宪兵,而是由骑士负责。 届时贵族肯定会受邀观战,不过无法确定交流战会不会向大众公开。感觉很有意思,真想见识看看。就在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 「哇,太幸运了吧,队长你在喔!」 「伊雷文。」 伊雷文走进酒馆,他身后是一片暗夜,那束红发像蛇一样随着步伐摆动。 他踏着轻巧的脚步走近吧台,在利瑟尔身旁坐下,立刻点了杯酒。利瑟尔没记错的话,那种酒有一定的度数。 他还是一样这么能喝,利瑟尔微微一笑,将自己的下酒菜推给他。 「队长,你好适合这种优雅的下酒菜喔。」 「之前我点了很经典的下酒菜,结果贾吉就哭了……」 「啊……」 那是利瑟尔和贾吉两个人一起喝酒时发生的事。看伊雷文的反应,他也大致赞同贾吉的意见吧。 经典下酒菜明明就很好吃……虽然这么想,但利瑟尔没说出口。别人对他抱有良好印象,他确实觉得很感谢,但老实说,利瑟尔本人有时候会纳闷「为什么严重到那种程度」。不过,自从他还在原本世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他边想边伸手端起新摆在眼前的玻璃杯。 伊雷文一只手撑着脸颊,将利瑟尔的下酒菜一口接一口塞进嘴里。 「喝那种不会醉的鸡尾酒有什么好玩啊?」 「只是喝一种气氛呀,在酒吧喝鸡尾酒不是很有情调吗?」 「是没错啦,而且超适合你的。」 带有玩心的答案很有利瑟尔的风格,伊雷文听了眯起眼笑了。他的指尖游移过碟子上方,才发现下酒菜还没过多久已经吃光了,他看了老板一眼,老板便默默准备了新的一碟小菜。 利瑟尔花时间慢慢吃的小菜,以伊雷文的速度一瞬间就吃完了。老板从来没抱怨说希望他好好品尝一下,不过心里说不定这么想过。 「队长,你明明喜欢吃甜的,却常常喝辛辣的饮料欸。」 「是呀。」 利瑟尔望着琥珀色的鸡尾酒,甜美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伊雷文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 「毕竟配着东西吃的时候……咳咳……」 「呛到了?」 利瑟尔轻声咳了起来。还真难得,伊雷文伸手拍抚他的背。 基本上利瑟尔在用餐时一样维持优雅的仪态,这还是伊雷文第一次看见他呛到。这饮料也没气泡啊,他瞥了玻璃杯一眼心想。 「没事吧?是喝的东西有问题喔?」 眼见利瑟尔放下玻璃杯,遮着嘴咳个不停,伊雷文觉得事态有异,蹙起眉头。他一只手仍然放在他背上,一边凑近利瑟尔查看状况,一边瞪向老板。 「你让他喝了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啊?」 酒馆老板这么说着,端了一杯水给利瑟尔,伊雷文听了诧异地皱起眉头。 「我也不想强迫他喝,但你塞了那么大一笔钱实在是……这已经稀释得非常淡了,我本来觉得没问题……」 接着,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像是他刚加入队伍的时候,所以已经是好一段时间前的事了。 听说利瑟尔不能喝酒之后,传闻中他喝醉酒的模样勾起了伊雷文的兴致,他好几次尝试让利瑟尔喝酒。但无论他再怎么想尽办法,就算在本人看不见的地方调包饮料,利瑟尔尽管没看出饮品有异状,却读出了伊雷文自以为完美隐藏的心机,行动屡次以失败告终。 既然如此,不要隐藏就好了嘛,伊雷文灵机一动。只要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就没有必要隐藏。 『老板,等到我差不多忘记这回事的时候,你就在队长的饮料里下酒吧。如果我也在场,队长的戒心会朝向我身上,而且你在队长心目中大概不会被怀疑……不过应该不可能完全没有警戒啦,要让他大意……可以用他喜欢的颜色?』 这么说来,当时他好像这么拜托过老板,还硬塞给他一大笔钱。 尽管老板回绝,伊雷文还是硬要他收下,因此老板也是打算至少形式上尽到一点道义吧。利瑟尔都已经说自己不能喝酒了,强逼他碰酒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老板调了一杯淡得连小孩子喝了都不会醉的鸡尾酒。谁知道利瑟尔的酒量差得出乎意料,喝一口效果显著,老板递出水杯,神情看起来似乎有点担心。 「呃,那队长现在……」 「咳、咳……」 利瑟尔的咳嗽声终于平静下来,伊雷文战战兢兢地望向他。看着那双肩膀微微起伏,他有点担忧,但眼中又闪烁着藏不住的期待。 他停下那只拍抚后背的手,隔着衣服传来利瑟尔的体温。那张低垂的脸庞缓缓抬起,伊雷文兴味盎然地凝视着他。 「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有水喔。」 「……伊雷文,这是你做的好事?」 「咦,呃……是、是啦……」 队长会生气吗?伊雷文有点畏缩,不过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不对,归根究底,他真的醉了吗?听劫尔说,喝醉的利瑟尔会变成「完全相反」的人。听说利瑟尔自己不记得喝醉时发生了什么事,这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情报,所以可信度不高就是了。 「(哎呀,怎么可能嘛,才喝一口不会醉到性格大变的啦……)」 他努力说服自己,兽人敏锐的直觉却在脑中警报大作。 这次不只会被骂,大概还得做好觉悟了,伊雷文窥探着利瑟尔的反应。眼见他 忽然转向这里,悠然露出微笑,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伊雷文松了一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成为我的椅子乞求原谅吧。」 「去叫大哥来!快点!现在立刻马上去!」 只做好觉悟根本不够。 劫尔不发一语地站在熟悉的酒馆门口。 他整张脸皱得死紧。明明还不到打烊时间,门上却不知为何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不论此刻酒馆内传出来的对话,还是刚才来找他的精锐盗贼满口说着椅子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一切的一切都只带来不祥的预感。 他不想进去。如果问他想不想看利瑟尔喝醉的模样,老实说他想看,但一点也不想被卷入酒馆内的状况。他站在一片黑暗中动也不动,表情实在凶神恶煞到了极点,偶然路过的醉汉看见他立刻被吓得酒都醒了。但一直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劫尔握上门把。 「……你在干嘛?」 「当队长的椅子?」 一看见眼前的光景,他马上就想回去了。距离吧台一段距离的餐桌席位,伊雷文坐在那里,利瑟尔则悠然坐在他双腿中间。 伊雷文面无表情,不晓得是脑中一片混乱,或者是乐在其中……他恐怕没有心力享受什么乐趣,因此应该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任由利瑟尔摆布吧。真难得。 「所以我就叫你别让他喝酒了。」 劫尔受不了地叹了口气,坐到他们对面的椅子上。 利瑟尔不晓得把平时端正的坐姿忘到哪去了,毫不客气地倚在伊雷文身上,手上还端着玻璃杯。注意到杯中盛的是酒,劫尔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喂。」 他出声一喊,利瑟尔的目光这才终于转向劫尔。那双紫瞳里的青色调更深了,予人冰冷的印象。 平时柔和的神情不再,他脸上挂着足以支配众人的笑。那姿态兼具傲慢与高贵,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酒馆老板提前打烊的决定实在英明,值得赞扬。若非如此,隔天利瑟尔就要被众人捧为贵族了。 64 他头痛欲裂,脑袋发昏,只是转过头想看看外面,一阵晕眩便随之袭来。乏力感支配全身,他就连坐起身来都办不到。 搞砸了,利瑟尔静静呼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事发原因,但过去他也曾经陷入相同的症状。 他往回追溯自己的记忆,发现和伊雷文在酒馆见面之后的事他全都没有印象了。如果伊雷文有什么企图,他不可能没发现,这表示酒馆老板也是共犯? 「(那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他不认为老板会答应第二次,不过还是教训一下伊雷文比较好,利瑟尔躺在床上,不着边际地想道。这时他忽然觉得口渴,于是中断了思绪。 现在几点了?女主人没有过来,表示时间还没有那么晚,那就再休息一下好了。他仰头望向床头柜。 「嗯……」 只是翻个身便一阵晕眩,他放慢动作转过头,望着床头柜上摆着的水瓶和玻璃杯。水瓶里装着冰块和水,看起来才刚准备没多久。 他想喝水。一点也不想动,但好想喝水。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看,但水瓶和杯子不可能自己飞过来,他于是放弃,尽可能放慢动作起身。 「痛……」 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痛,比起过去那两次更严重,是错觉吗?虽然没有记忆,昨晚说不定喝了不少。 这剧烈的头痛他总是无法习惯,也是因为这种症状,所以他才选择不碰酒。为什么劫尔他们都不会这样?他羡慕地想着,手掌按在床单上使劲撑起上半身。无论如何,他想喝水。 利瑟尔勉强坐起身,正要伸手去拿玻璃杯,却听见敲门声。他垂下手臂。 「你醒了?」 「早安。」 「嗯。」 进来的是劫尔。利瑟尔原想看着那道身影走近,却一阵头晕目眩,他只好垂下视线。 「你的脸色差得像病人。」 「我头好痛。」 「还不是因为你酒量差还那样灌酒,蠢货。」 「咦,昨天你也到酒馆来了?」 劫尔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往玻璃杯里倒了杯冰水交给他。利瑟尔道了谢,接过水杯,一点一点咽下喉头。昨晚真的喝了那么多酒吗?他心想,舒服地吁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记得了?」 看见劫尔讶异的眼神,利瑟尔隐约察觉自己应该是做了什么好事。 「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扰了?」 「不困扰,但很麻烦。」 真是抱歉。 利瑟尔一脸苍白,茫然看着劫尔为他打开窗户。阳光和喧闹声从窗外传来,利瑟尔这才发现自己猜错了,现在早就过了人们开始活动的时间。 平时睡得太晚,女主人总会来叫他起床。这么想来,大概是劫尔告诉她不必叫醒利瑟尔,还为他把水瓶摆在床头吧。想起昨晚给他添的麻烦,利瑟尔实在抬不起头来。 「真的很抱歉……」 「不会。不是你的错啊。」 听见劫尔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利瑟尔轻轻微笑一下,又啜了一口水。嘴上虽然嫌麻烦,劫尔还是对他很温柔,他边想边将还剩一点水的玻璃杯摆到床头柜上。 「顺带一问,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麻烦』吗?」 「别问。」 「告诉我一点点就好,是哪里麻烦?」 「……就是完全相反这一点吧。」 听见劫尔敷衍的答案,利瑟尔眨了眨眼睛。在原本的世界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同席共饮的父亲隔天笑着对他说「没什么奇怪的事」。再下一次,他从前的学生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他成了「完全相反」的人。现在,他收到第二次「完全相反」的评语,说话的人表情苦涩,好像话中有话。 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虽然介意,但试图深思的时候晕眩感却从中作梗。看来现在没办法思考了,利瑟尔缓缓钻进毛毯。 「有食欲吗?」 「完全没有……」 「那就睡吧。」 在那道低沉、带点沙哑的嗓音敦促之下,利瑟尔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意识以一种不同于睡意的方式逐渐淡薄,带来些微安适。即将沉入梦乡之际,利瑟尔感觉到有人将毛毯拉上他的肩膀盖好。他道了谢,但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说出声。 利瑟尔开始发出安稳的鼻息,劫尔低头看着他,叹了口气。 脸色不好,但表情十分平静。劫尔与宿醉无缘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平时即使身体有些微不适,利瑟尔还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刚才却表现得如此明显,可见相当不舒服吧。如果认真想要掩饰,应该不是没有办法,但若非必要,利瑟尔也不会这么做。 说他自作自受未免太残酷了,毕竟某种意义上,利瑟尔也是受害者。 「(要说这是谁的错,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家伙。)」 劫尔想起那名面无表情、化身为椅子的男人,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得告诉女主人不必准备利瑟尔的早餐了,他想。本来觉得他多少吃点水果比较好,刚才准备了一下,不过看来就连水果他也吃不下。 他应该会睡到中午吧。劫尔边想边走下阶梯,正好看见女主人正在打扫玄关。 「哎呀,劫尔。利瑟尔先生还好吗?」 「不太好,我叫他继续睡了。」 「没有酒量还硬要喝才会这样呀,真是的。他吃得下东西的时候再跟我说,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煮啊。」 利瑟尔都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了,女主人却一脸无奈,认真担心他的宿醉问题,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但这时候如果叫她别管,反而会招致麻烦的责备,劫尔还是闭上嘴点了头。 不论利瑟尔还是劫尔,都没有幼稚到会虚张声势地叫她别多管闲事。「麻烦你了。」劫尔向她打了声招呼,走出旅店。窝在旅店里也闲着没事,不如去攻略迷宫好了,他在热闹的街道上迈开脚步。 「(烟已经没了。委托也该浏览一下比较好……要是有那家伙感兴趣的委托也可以先接。)」 他在脑中一条一条列出今天的安排。利瑟尔不在身边,就不会招惹多余的目光,感觉还不差。劫尔边走边取出香烟,叼在嘴边。 「啊,找到啦!」 劫尔为了点烟稍微垂下视线,听见忽然有人叫他,又重新抬起目光。隔着呼出的烟雾,招摇惹眼的红色映入眼帘,劫尔蹙起眉头。 伊雷文从对面走过来,脸上一如往常带着图谋不轨的笑容。劫尔事不关己似地毫不放慢脚步,但伊雷文也不介意,踏着轻快又轻佻的脚步走到他身边。 「跟我在一起你就不会把烟熄掉喔?」 「没必要吧。」 「味道会沾到身上,很讨厌欸。」 伊雷文一见面就对他抽烟有意见,劫尔将香烟移开唇边,像在说「谁理你」。他不打算把烟捻熄,伊雷文也不是真的希望他别抽,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充作问候而已。 他嘴上说着「不希望沾上烟味」这种像女人一样的发言,背后却露骨地藏着危险的想法:因为这样就没办法潜伏在暗处了。怎么会有人觉得这种家伙容易亲近?劫尔叹气,顺道呼出一口烟。 「队长咧?」 「还在睡。」 伊雷文摇摇手挥开烟雾,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刺探似地看过来。 听见劫尔简单扼要的答案,他皱起脸来,不满全写在脸上,是希望他再说得详细一点吧。 「刚才醒过一次,又躺回去睡了。大概很不舒服。」 「果然是宿醉?」 「嗯。」 劫尔衔住刚才拿开的香烟,敷衍地点点头。 「唉唷……」伊雷文拨乱了自己的刘海。只能说这家伙自作自受,陷害利瑟尔喝酒已经足以惹来一顿骂,现在还害他受了宿醉之苦,不晓得会受到什么样的斥责。 劫尔和伊雷文都明白,利瑟尔不可能真的生气——因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使他发怒的要因并不存在。但该算的帐他还是会算清楚,这也是事实。 「我也担心队长,想去探望他啊,但有点恐怖欸。」 「你放弃吧。」 听见劫尔敷衍的回应,伊雷文忿忿地看向他。 「只靠贿赂感觉也逃不过这一次……」 「他不喜欢看到同一种手段用上第二次吧。」 「要是有这么单纯我就轻松啦。」 利瑟尔就是没这么好打发,伊雷文以指尖拨开他那束晃动的红发。 「你就乖乖被骂吧。」 「才不要,我要想点办法。」 明明只要坦率道歉就解决了,伊雷文却想尽办法尝试逃脱,劫尔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垂死 挣扎也好,用什么手段都没差,他就是不想被处罚。即使逃不过这一劫,他也想尽可能拖延时间……这是什么臭小鬼理论? 伊雷文原本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这时忽然看向劫尔,露出巴结谄媚的笑容。劫尔不悦地加深了眉间的皱褶,但伊雷文早已看惯他这副表情,不可能因此畏缩。 「大哥,队长一定跟你道了歉对不对?」 「……那又怎样?」 「你能不能帮我求情啊?」 为了达到最有效的手段,不惜卷入旁人,比一般顽皮的孩子恶劣太多了。劫尔将香烟换到另一只手上,空着的那只手往伊雷文后脑勺一揍。这一记沉默的拒绝实在打得太重了,伊雷文不稳地踩了几步,按着发疼的脑袋继续死缠烂打。 「你不是也享受到了吗!」 「你是用哪只眼睛看才会觉得我在享受?」 「你明明就想看队长喝醉的样子!托我的福才看到了欸,你就不会想稍微帮我一下吗!」 「不会。」 利瑟尔的人格几乎完美无缺,如果说他一点也不想看这种人露出破绽,那是骗人的。但这和那是两回事,昨晚那一连串事件,劫尔完全没有任何过失。 如果罪魁祸首不是他在乎的人,又恶意陷害他喝酒,利瑟尔肯定不会姑息;但这次是伊雷文,他应该会手下留情吧。虽然不可能毫不追究,但顶多只会造成一点内心创伤而已。 伊雷文还在一旁大呼小叫,吵死了。劫尔皱起脸,从大街拐进小巷。现在分明是早上,巷子里却显得有点阴暗潮湿,他将烟蒂扔到地面踩熄,它立刻化为一片灰烬,被风吹散。 「这方向不是地下商店吗?大哥,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喔?」 「香烟,外面买不到。」 伊雷文口中的「地下商店」,只是它的众多名称之一。那个市集没有正式名称,黑市、非法商人、地下集会,各式各样的名字都有。 共通点在于,那些商店销售的大多都是非法商品,若没有足以辨别商品真伪的眼光,根本没办法好好买到东西。当中也有入手管道有问题的普通商品,甚至是高级品和稀有物品,因为这些东西透过黑市交易可以卖到比外面更漂亮的价钱。 据说那里流通的金额甚至比中心街更加庞大,是王都规模最大、同时也是未经核可的市场,也有不少冒险者光顾。 「你抽的是什么烟啊?」 「喏。」 「啊,是这个喔?这感觉就是贵族摆出一副跩样在抽的烟啊。」 看见劫尔拿出的烟盒,伊雷文哈哈笑出声来。 这牌的烟很浓,不习惯的人抽了甚至会舌头发麻,却带有一股不像烟草的独特麝香。许多人喜欢这种香味,但因为它十分稀少,难以购得,光是常抽这种烟就足以夸耀自己的权威,因此正如伊雷文所言,是上流阶级喜爱的牌子。 「原来这里有卖喔。」 「嗯。」 这怎么想都不是冒险者有本钱天天抽的烟,不过伊雷文对此没什么疑问,反倒是另一方面让他有点意外。 「大哥,你看起来不像是讲究香味的人欸。」 「抽起来的味道也没辜负它的价钱。」 「是喔。」 伊雷文一边表示理解,眼神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味道当然是越好越理想没错。但味道和香气都浓烈的香烟多得是,劫尔却不怕麻烦,特地选择这种难以取得的烟,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他没有抱怨过烟味……」 「啥?」 只要知道劫尔这个人怕麻烦,当然会这么问。反正他也无意对谁隐瞒,劫尔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从前他对香烟的牌子没什么特别讲究。这牌的烟他本来就喜欢,但顶多也只会在偶然看见的时候购入而已,到了最近却只抽这个牌子的香烟。当然,抽的量减少了也是一个原因。 「既然都要抽,还是选他喜欢的比较好吧。」 利瑟尔一次也没有对香烟表现出排斥感,对于劫尔抽烟也从来没有意见。劫尔在利瑟尔面前叼起香烟,只有刚遇见他时那一次而已。劫尔不想在不抽烟的人面前吸烟,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烟味不适合利瑟尔。 但有一次,利瑟尔曾经对于劫尔抽的烟有所反应。 『那是什么味道?』 『啊?』 『这种香味,我好像在那一边也闻过。』 那是在旅店走廊碰面的时候。或许是错身而过的瞬间嗅到了香气,利瑟尔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这么说。他手抵在唇边别开视线,仿佛在回溯自己的记忆。 『香烟。』 『啊,原来是烟。』 该不会他讨厌这种味道?劫尔回过头,不料却看见他面带微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满喜欢这个香味的,一直好奇它是什么味道,原来是香烟呀。』 利瑟尔说着,就这么走开了。劫尔现在之所以抽这种烟,利瑟尔的那句话并不是全无影响。 听劫尔这么说,伊雷文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队长确实不像会抽烟的人,不过香气本身他或许会喜欢,伊雷文点头心想。本人身上散发出那种味道有点怪,不过气味本身感觉满符合利瑟尔的喜好。 「如果是沾在队长身上的味道,应该要再……稍微辛辣一点,这样跟他给人的印象有点反差,应该不错喔?」 「谁知道。你要跟着我跟到哪时候?」 「到我下定决心去探望队长的时候。」 听见伊雷文面无表情地这么回答,劫尔满脸受不了地摆摆手,示意他「快去道歉」。伊雷文看了也知道这下无法寄望他帮忙求情,于是停下脚步。 劫尔听见背后传来他怨恨不平的声音。 「大哥是小气鬼!」 「那家伙刚才说你太吵了,叫你别来。」 「咦,真的假的?!队长真的这样讲喔?!」 这个小玩笑把伊雷文耍得团团转,劫尔没再回话,径自走进巷子深处。 入夜之后,这些狭窄的街道上总有风尘女子排排站,门缝里流泄出香艳的莺声燕语。但这些声响现在都还听不见,劫尔默默走在人迹稀少的空荡巷子里。 后街本来就是晚上最热闹,被称作地下商店的那些摊贩和店铺,大多也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但劫尔正要前往的那间商店例外,也不能说它白天一定会营业,只是因为开店时间并不固定,因此现在也可能在营业中。 无数遮挡道路的布块悬吊于巷子上空,一路上劫尔不时厌烦地拨开它们。出了巷子,视野忽然开阔起来,眼前是一座狭小的广场,中央有座干涸的喷水池。歪斜的巷子以广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小巷中四处散见地摊。 『各国通行证(非伪造)』 『遗物收购』 他看也不看地走过那些可疑招牌,拐进经过掩藏的巷子。入口十分狭窄,但巷内的宽度还足够两个人擦肩走过。有摊商坐在地上摆摊,大概是想骗取过路费吧,劫尔嫌他们挡路似地跨过那些地摊。 「(那家伙要是知道了一定想来看看。)」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往前走。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蕴藏寒气的风吹过颊边。前方的巷道霎时间开始急速冻结,仿佛拒绝万物一般,空气中传来啪喀啪喀的结冰声,冰刃从四面八方袭来,摊商四处逃窜,劫尔蹙起眉头,拔剑出鞘。 冰柱即将触碰指尖的瞬间,他挥剑一砍。冰柱发出尖锐的声响碎裂,碎片在半空飞舞,巷子里顿时有如下起了雪。 「……那小子在这里干什么……」 劫尔叹了口气,迈开脚步。 再往前走恐怕会碰上冰刃的源头,但也没必要刻意绕路。他喀啦喀啦踏着碎冰走了一会儿,便看见预料中的人物淡然站在巷子正中央。 那人面前有一名男子,下半身和一条手臂都被冰块埋在墙上。绝对零度的冰带来痛楚,男子不时发出哀号,但劫尔看也没看他一眼,事不关己地开口。 「你连控制自己的魔力都不会?」 「这种地方又没有良民,波及他们有什么关系?」 那双看向这里的青色眼瞳,宛如没有倒影的湖面。他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好像那名困在冰块里的男子并不存在。 史塔德转而看向劫尔身边,确认过他身后,接着失去兴趣般移开了视线。大概只有利瑟尔能从史塔德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情绪,劫尔一向这么觉得,不过刚刚的举动连他也看得懂:既然利瑟尔不在,这小子 就无意搭理他了。 「你要找那家伙?他卧病在床。」 「立刻给我解释清楚。」 正要移开的视线又重新凌厉地射向劫尔。 「宿醉。」 下一秒,史塔德揪住了困在冰块里那名男子的襟口。男子咬紧牙关,狠狠回瞪那双冷淡的眼睛,扬起自由的那只手臂还击,一把冰刃却伴着毫不掩饰的杀气抵住他的咽喉,逼得他停下动作。 锐利的触感仿佛这一刻就要切开他的喉咙,男人咽了咽口水。 「我临时有急事,现在交出两张公会座椅的赔偿费用我就放你走。不然你以为留你一只手臂自由是做什么的快掏钱啊人渣。」 劫尔一瞬间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言之,眼前这名男性冒险者破坏了公会的所有物,却四处逃窜不愿赔偿。 假如史塔德人在现场,这人早就被他肃清了。但因为他从来不主动休假,这一天其他职员也拿出了刻意累积下来的采买清单,半强制地派他出去买东西充作休假。今天采买完毕,回到公会之后,他听说了公会的受害情况,才特地追着这男子来收钱。 休假日还忙这个真辛苦,劫尔半无奈半佩服地想道,看着史塔德恐吓取财顺利得手。这么说有点难听,但实在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形容。 「我、我错了……」 男子颤抖着手取出一个布袋,史塔德接过袋子,确认过内容物之后分毫不差地取回了赔偿金额。男子交出的金额好像多了一些,他还从自己的钱包拿出零钱找给男子,画面非常诡异。 接着,史塔德点了一下头,脚尖踢了冰块一下。困住男子的冰块随之裂开,散落地面。 「他在旅店?」 「嗯。」 男子趴倒在地瑟瑟发抖,史塔德对他不屑一顾,直接往这里看过来。 「处理完椅子的事情我立刻过去探望,麻烦告诉我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本人说没食欲,但你还是带点吃的过去吧,你送的他就会吃了。」 幽暗的巷子里,一边是凶神恶煞到了极点的男人,另一边是冰冷面无表情的人,还有倒在他们脚边的男子……他们的对话在这种状况下显得和平过头了,但也没人吐槽。 「(不过,这小子确实是变了。)」 劫尔在对话当中心想。 利瑟尔说得没错,史塔德变得更从容了。话中带刺是他的个性使然,这点虽然没变,但和以前一看他不顺眼就紧咬不放的状况相比,已经是不小的变化了。 话虽如此,史塔德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转变;劫尔原本就是随便打发掉他,因此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他这么想着,瞥了倒卧地面的男人一眼。 「那我走了。」 「嗯。」 史塔德平淡地说道,仿佛在说找他已经没事了,劫尔听了也随口回应。巷子总算净空,劫尔也迈开脚步,擦肩走过一身笔挺制服,站在暗巷里一点也不搭调的史塔德身边。 「——死小鬼,老子绝不原谅……!」 充满憎恶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视野边缘闪过钝重的光,劫尔叹了口气。经过趴在地上的男人身边的瞬间,他朝着跨出的脚底稍微使劲。 喀啦一声,什么东西折断的闷响,隐忍不住的惨叫。从男人手中掉落的,是某种意义上他已经看惯的枪枝,但比利瑟尔的魔铳更小一些。无论如何,火枪击发之后他的手臂也会断掉,先被踩断也没什么差别。 劫尔就这么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男子在他身后吼叫,但他没兴趣,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那小子也不需要我多管闲事。)」 即使放任不管,史塔德也可以自力解决,确实是他多事了。但本人分明注意到劫尔的行动,还是事不关己地离开,可见对于劫尔的行动应该没有不满。这等于替他减少了前往利瑟尔身边之前的时间损耗,这也是当然的。 虽然仅限于「利瑟尔身边的自己人」,但现在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表示他也变了吧。和史塔德不同,他对此有所自觉,劫尔想到这里蹙起眉头,往目的地那家商店走去。 运气不错,这间不定期营业的商店今天开着。 一扇厚重木门嵌在幽暗小巷的墙面上,旁边那盏不亮的路灯下方,有面刻着熟悉店名的金属招牌。 劫尔眼角余光看着这些东西,握上门把。木门发出吱嘎声打开来,店铺内的情景展露眼前。阴暗狭小的店面点着好几盏油灯,里头杂乱无章地挤满了各种用途、种类各异的古董。 店铺深处,色泽光润的木桌另一头,坐着两个人——两个人,却拥有同样脸孔。这间商店的店主顶着如出一辙的面貌,两双目光炯炯的眼瞳凝视着鲜少上门的客人。 「是一刀呀。」 「是一刀呢。」 二人靠着脸颊,娇艳地轻笑,她们头上各有一对摆动的三角形耳朵。 带有光泽的黑耳朵,一人折耳,一人立耳,二人之间唯有这点不同。蛊惑的唇瓣勾起嘴角,柔美的体态,光线照耀下收缩的瞳孔。最明显的是从肢体延伸出来的细长尾巴,显示出她们是猫族兽人。 她们弯起尾巴,招手似地动了动,劫尔见状走近她们二人,一路上对店里的东西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你最近都好少过来哟。」 「不过来我们好寂寞哟。」 「你们又不是没有其他金主。」 两个猫女贴在几乎碰触彼此唇瓣的距离吃吃窃笑。 她们靠着彼此的耳朵,经过精心打理的红色指甲掩着嘴,说悄悄话似地耳语。每说几句便响起一阵笑声,银铃般在空气沉闷的店里回响。 劫尔蹙着眉头,等待她们说完。催促对她们是没效的。 「不行呀,其他客人总是满口抱怨呢。」 「还是要价多少就付多少的你最好了。」 二人摆在桌上的手指彼此交缠,同时偏了偏头。她们碰着彼此的头,睁着大眼睛抬头望过来,劫尔敷衍地喃喃回了句「是喔」。 被她们大言不惭地认定为肥羊了,但他并不介意。虽然只买烟,但他在这间店里花了不少钱是事实。 「老样子。」 「一盒金币十枚哟。」 「十支金币十枚哟。」 他不是不愿付钱,只是老实说,开出市价十倍的价钱实在令人咋舌。这是市面上鲜少流通的东西,没有管道的冒险者捧着再多钱也买不到,所以这价钱也不能说完全不合理就是了。这间商店里卖的全是这种东西。 她们毫无疑问超收了夸张的价钱,一定也有许多客人无法接受。在地下商店,杀价是常识,而且威胁恐吓也是家常便饭。 「有多少我全买了。」 但劫尔一次也没抱怨过,他抓起金币堆在桌上。 「现在只有五盒而已哟。」 「一共是五十枚金币哟。」 面对成堆的金币,二人面不改色地撑着手肘,双双抬起眼看着劫尔。 她们的眼睛仿佛看穿一切,但对于劫尔来说,这种眼眸早已司空见惯,他面不改色地回望。两双眼睛眨也不眨,挑衅地眯细,在油灯照耀下的两对黑耳朵转向这里。 她们有什么话想说?劫尔皱起眉头,她们画着口红的唇瓣勾成弧线。 「接客的女孩子说,你变圆融了呢。」 「究竟是谁拔了你的刺呀?」 「客人说,一刀终于被人驯养了呢。」 「究竟是谁驯养了你呀?」 65 宿醉卧床的隔天。 利瑟尔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许多,不过还是想避免剧烈运动,因此打算看书度过这一天。他一手拿着书走出房间,这毕竟不是抛开理性的读书周,一直窝在房里未免太无趣了。 到常去的咖啡厅好了?利瑟尔想着,正要走下阶梯时,碰巧与走上楼来的女主人四目相对。 「啊,利瑟尔先生,你来得正好。」 「找我有事吗?」 「有你的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的,就摆在玄关的椅子上。」 利瑟尔跟着折返的女主人走下阶梯,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黏得很牢,正面只画了一个箭头,写着「贵族」两个字,是「贵族收」的意思?女主人大概想也没想就判断这封信是给利瑟尔的,应该稍微犹豫一下才对吧?利瑟尔忍不住想。 「也没写寄件人是谁呢。」 「是啊,感觉有点恐怖哦……」 话虽如此,住在这间旅店又有「贵族」之称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也没办法。利瑟尔露出苦笑,随手将那封信夹进手上的书里。至于他为什么不把书收进腰包?只能说他现在是想把书拿在手上的心情。 「谢谢你,女主人。」 「如果是什么奇怪的信,你就不要理它喔!」 一阖上书本,薄薄的信封便完全消失在书里。看见女主人担心的模样,利瑟尔微笑向她保证没有问题,然后走出旅店。 「(该到哪里读书好呢?)」 他手上那本书,是上次伊雷文为了参加宴会拿来条件交换的古书。利瑟尔一开始就觉得解读过程会是场长期抗战,因此在阅读其他书籍的空档持续解读,但直到现在还无法得知其中的内容。 今天就好好静下来深入解读也不错,得找个可以久坐的地方阅读才行,他想。 「(空间舒适,可以专心集中注意力的地方……)」 真期待。利瑟尔雀跃地走在街上,一群孩童跑过他身边。 不晓得是要到学舍,还是去玩耍?经过他身边的是那些认识的孩子们,一注意到利瑟尔,他们急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力挥着手。 这是不必回应的招呼,但利瑟尔还是挥挥手回应。孩子们看了露出开心的笑容,又跑走了。 同时,小孩子响亮的笑声传入耳中,宿醉已经恢复真是太好了,他忍不住有所感慨地想。这都要归功于贾吉昨天妥适又尽心尽力的看顾。 「(啊。)」 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 从前,贾吉曾经领着他进入店铺深处的舒适空间。沉静的氛围,舒服的椅子,他面露喜色端出来的红茶和肉桂饼干也是极品。 贾吉总是告诉利瑟尔,随时都欢迎他过来。利瑟尔明白这不是客套话,也知道把这当成社交辞令会伤了贾吉的心。贾吉一定会彻底发挥他经商的手腕,在不影响生意的情况下完美款待他的。 而且在贾吉的店里,不论书读得再怎么专心也不必顾虑周遭的情况,越想越是理想。 「(不知道贾吉在不在。)」 他能轻而易举地想象那位高挑的店主在商店里勤快忙碌的模样,嘴角多了几分笑意。利瑟尔瞥了手上的书本一眼,决定转而前往贾吉的道具店。 听见利瑟尔说想借店里的空间一用,贾吉乐意之至地将他迎进后头。 「那就,那个……请慢慢坐……!」 「谢谢你。」 贾吉垂下眉毛,高兴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利瑟尔也向他道了谢。 记事用的纸张、光泽墨黑雅致的黑笔优美地陈列在利瑟尔眼前。一旁准备了红茶,精致的银托盘上盛着精准切成黄金比例的生巧克力,巧妙摆在不打扰阅读,但伸手可及的距离。 「贾吉,你真会款待客人。」 「没有,别这么说……」 看见贾吉立刻准备好这些东西,利瑟尔佩服地赞叹。贾吉露出害羞的笑容,又回到店里去了。由于这是为了冒险者开设的道具店,这个时段的客人并不多。 「(是他亲手做的吗?)」 目送贾吉离开,利瑟尔拿起托盘旁附上的小叉子,叉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甜度意外的内敛,和想象中一样美味。 不愧是贾吉。利瑟尔心想,摊开书本低下头,一缕发丝滑落颊边。之前的解读成果只分辨出图解和文章部分而已,希望今天可以厘清词汇的单位。 利瑟尔鼓起干劲,将书本翻到准备解读的那一页。 贾吉回到店里,呼出一口气。 他按着浮躁的胸口,明明没有人看见,却开始打扫店里掩饰心情。要是不这么做,脸颊好像就要不受控制地露出傻笑了。 「(感觉就像跟利瑟尔大哥很亲近一样,好高兴……!)」 再怎么忍耐,喜悦还是一点一滴涌上心头,这么想太厚脸皮了吗?但是……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利瑟尔为了找地方看书,随意来到自己的店里,此举仿佛视他为朋友或伙伴一样亲近,贾吉甚至有点感动。 贾吉拥有优异的鉴定眼光,专长虽然在于鉴定物品,但身为商人,他看人的眼光也有独到之处。他知道利瑟尔并不是待谁都同样亲切。 倒不如说,利瑟尔或许是与人保持距离,却又不让周遭察觉的那种个性。他绝不闯入别人的领域,也不会允许别人走入内心。正因如此,贾吉受到他接纳的喜悦更是成倍增长。 「(好令人向往哦……)」 在贾吉心目中,利瑟尔是理想的大人。 气质清静高贵,举手投足又洗炼优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保持一贯沉稳的微笑,从没见过他狼狈失措的模样。他确实保有自己的想法,却不会将之强加于人,反而持续向周遭人们学习。 交谈起来也觉得他不会过度主张自己的看法,自然而然营造出对方容易开口的氛围。利瑟尔并不算是容易亲近的人,但待在他身边相当令人安心。意想不到的是,利瑟尔其实满有行动力的,有时候行为又难以预料,所以相处起来时常被他吓到,但就连这一点也转化成了教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 「最重要的是,他还能说服劫尔大哥和伊雷文接受自己的意见……」 贾吉喃喃自语,脱口说出那二人的名字。劫尔和伊雷文都讨厌别人对自己的行动指手画脚。 劫尔有时候会独自造访这间道具店做鉴定。忘了什么时候听他说过,这是因为万一被利瑟尔看见,「他会闹别扭」。回想起利瑟尔带来的那些充满个性、某种意义上相当罕见的迷宫品,贾吉也不得不同意。和从前比起来,总觉得劫尔也更容易亲近了,但贾吉还是怕他。 至于伊雷文,则是时不时跑到店里来叫他做饭给他吃。他总是把贾吉烹调的大量料理连着甜点吃个精光,心满意足地离开,是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人。 「(我也不算是个性强势的人,但也要有商人的样子,坚持自己的意见才行……!)」 面对那二人,利瑟尔却能带着和煦的微笑,说服他们接受自己的意见。贾吉虽然有个个性豪放的祖父,却生性怯懦,对他来说,利瑟尔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说利瑟尔是自己的目标好像显得太不知分寸了,但只是参考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贾吉的首要目标,就是学习他那种无论遭到什么人纠缠,都临危不乱的从容态度。 「(啊,刚才为利瑟尔大哥泡了上次他说怀念的那种红茶,但真的好吗?是不是该选现在当季的茶叶比较好……)」 贾吉忽然在意起这件事,手边的动作也显得心神不宁,看来距离目标还很遥远。 中午,店里的客人正好都离开了。 该吃午餐了,贾吉关上店门,赶紧走向店铺深处。他悄悄打开门,往里面一看,利瑟尔还保持着和刚才完全相同的姿势低头看书。 没有笑容的表情、低垂的眼睛,贾吉在心里发出谜之赞叹,蹑手蹑脚踏进房里。巧克力和红茶都有所减少,看来不至于不合利瑟尔的胃口,他松了一口气。 「利瑟尔大哥,午餐时间到了……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他看书看得相当专注,贾吉喊他之后,利瑟尔没有马上抬起视线,过了数秒才忽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他看看贾吉,又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于是放下书本。 「连午餐都让你招待没关系吗?」 「当然,只要利瑟尔大哥不嫌弃……!」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啰。」 看见利瑟尔露出微笑, 贾吉也一下子笑了开来。利瑟尔说菜色都交给他决定,贾吉于是连忙开始准备,心里一边想着该煮什么才好。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随手弄个早上的剩菜就解决了,但有利瑟尔在可不能马虎。其实利瑟尔一点也不介意吃早餐的剩饭,可是贾吉本人无法接受。 他伸手去收拾桌上那壶红茶和盛装巧克力的托盘,利瑟尔也啪答一声阖上书本。 「咦?」 书本阖上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它滑过桌面,差点掉到地上,贾吉赶紧伸手压住。 「利瑟尔大哥,有东西掉了耶。」 贾吉无意间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是一封平凡无奇的信。信封正面画了一个箭头,只写着「贵族」两个字,大概是写给利瑟尔的吧。贾吉皱起眉头。 竟然用这么简陋的信封,寄件人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换做自己,一定会使用设计富有巧思、独一无二的迷宫品信封,小心翼翼、端正均衡地写上收件人的名字……贾吉忿忿地想着这些有点离题的事情。 「对了,都忘了有这封信。」 看见他伸出手,贾吉交出信封,利瑟尔一派稀松平常地拆了封。 「听说是早上在旅店的椅子上发现的。」 「咦,这……不是有点可疑吗……」 利瑟尔就在贾吉忧心的凝视当中摊开那封信。利瑟尔读信的表情平静无波,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信,贾吉放下心来。 收件人的写法虽然有点怪,但他也常听见街头巷尾称呼利瑟尔为「旅店贵族」,也不到不合常理的程度。究竟是恶作剧,还是什么报告事项,又或者一反信封脏污的外观,其实是一封情书呢?尽管知道偷看不太恰当,贾吉收拾茶壶的时候还是瞄了信纸一眼。 『你的同伴在我们手上,要我们放人就在晚上六点钟响的时候,一个人到指定的地方。』 利瑟尔点点头,把信纸折好。 「这么说来,你之前煮的培根蔬菜炖汤非常美味呢。」 「啊,那今天就做这个吧。」 贾吉愣愣点了个头,茫然走向厨房。 他从食材专用的保存库当中取出整块的培根。这个保存库是迷宫品,食材放在里面就不会腐败,但是目前确认过的同种类保存库尺寸都偏小。 将培根切成有点厚度的小块之后,放入倒了橄榄油的锅子里。一边听着劈里啪啦爆出油花的声音,将培根炒至金黄色,然后把这段时间迅速切好的蔬菜全部放入锅子里,和橄榄油拌匀炒熟。 锅中飘出培根煎熟的香味,贾吉在思考完全停止的状态下,熟练地将水加入锅子里。他仔细舀起杂质,然后拿出一瓶他以独家配方制作的高汤素,拿汤匙加进锅子里。 「(在我们手上……在手上?在手上要……做什么……)」 趁着熬煮锅中食材的时间,贾吉将今早做好的面包放进炉里重新温热。 等到食材都炖软了,他往锅里撒上胡椒盐,接着从保存库拿出香肠加进汤里。再稍微炖一会儿,然后盛盘撒上香芹就完成了。 利瑟尔不知何时又读起书来,贾吉在桌上摆好餐具,小心不打扰到他。他将培根蔬菜炖汤、切成等分的面包、沾面包用的小碟橄榄油,还有汤匙都摆到餐垫上,这时利瑟尔注意到餐点的香气,微笑着阖起书本。 「看起来真美味。」 「谢、谢谢夸奖……」 「那我开动啰。」 确认贾吉坐到他对面,利瑟尔拿起汤匙。 「嗯,果然非常好吃。」 利瑟尔称赞道。看见他甜美的眼神和微笑转向自己,贾吉终于露出软绵绵的笑容……但下一秒,他却维持着那张笑脸,脸色一下子刷白。 「利、利瑟、利瑟尔大哥,信,刚才那封信……」 「你想要吗?」 「不、不需要……!」 利瑟尔明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揶揄似地这么说,贾吉都快哭出来了。他苦恼地想,自己这种反应难道很奇怪吗? 那显然是恐吓信,而且是太过露骨的典型恐吓信。 「好了,贾吉,再不吃就要冷掉啰。啊,这个面包也好好吃。」 「啊,面包请沾着旁边搭配的橄榄油食用……不对,绝、绝对不能去哦,利瑟尔大哥!拜托不要去!」 「别担心,你先冷静下来吧。」 贾吉接过利瑟尔端给他的水一口灌下,试图让一片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凉水流下喉咙的感受稍微镇定了心神,虽然他还是很不知所措。 他听利瑟尔的话,也喝了一点炖汤。虽然做得匆忙,味道还算不错,他松了口气。难得要煮给利瑟尔吃的东西,老实说他想煮些更讲究的料理,但总不能让利瑟尔空着肚子等。 「(既然利瑟尔大哥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吧?)」 贾吉放松了肩膀,利瑟尔仿佛在等待他冷静下来似地在这时开口。 「说到我的同伴,你首先想到的是谁?」 「咦?这个嘛……劫尔大哥,还有伊雷文。」 「那么,请你想象一下那两个人被抓住的情形。」 听着利瑟尔温柔敦促的说话声,贾吉嚼着面包思考。 为了把他们抓走,应该会想办法催眠他们吧,想到这里,贾吉一下子脸色刷白。但他想象中的那二人首先会避开催眠行动,即使奇迹般无法避开,无论被下了毒还是遭遇任何暗算,他们都一样生龙活虎。贾吉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为了拘束他们,应该会用绳子之类的东西把他们绑住吧,想到这里,贾吉一下子脸色刷白。但他想象中的劫尔能够轻而易举扯断绳索,伊雷文也会用暗藏的小刀割断绳子。贾吉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万一对方拿利瑟尔的事情来要胁,他们应该无法抵抗吧,想到这里,贾吉一下子脸色刷白。但听见对方口中说出利瑟尔名字的瞬间,他想象中的二人就瞬间将对方杀得血肉横飞了。贾吉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不太有办法想象耶。」 「对吧?」 利瑟尔气定神闲地撕开面包,贾吉也点点头放下心来。 他不经意地想,虽然完全不可能发生,但万一劫尔和伊雷文之中有一个人,或者他们两人都被抓走,利瑟尔会答应赴约吗? 恐怕不会吧。贾吉这么猜测,但他还是跟随自己的好奇心问出口。 「利瑟尔大哥,就算劫尔大哥他们被抓,你也不会去吧……?」 「是呀。假如他们真的被抓住,要不是在玩,就是有什么计划吧。」 打扰他们的兴致也不好,利瑟尔答得干脆。他这么说,想必是出于对那二人绝对的信任。有点羡慕呢,贾吉在心里喃喃说道,开心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利瑟尔不会身陷险境就太好了。 「咦,但是……这样的话,信上怎么会写『在我们手上』……」 「我想,应该只是计划绑架他们而已吧。距离指定的时间还很久,可能是打算在时限之前抓到人质吧。」 「好、好随便哦。」 「毕竟人质拘束在身边越久越不利呀。」 也有可能是期待他误会某个熟识的人已经被抓走了。对方要是这么想实在太瞧不起他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对方一定觉得微服四处闲晃、不谙世事的贵族,一定会立刻怕得说什么都照做吧。」 听见这句话,贾吉疑惑地偏了偏头。照利瑟尔的说法,听起来好像嫌犯一心以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贵族一样。 在这座王都里,知道利瑟尔住哪间旅店的人都早已知道他是冒险者了。既然如此,写出这封恐吓信的应该是最近刚来到王都的人?这么做恐怕是为了钱……贾吉绞尽脑汁思考,忽然有什么东西抚上他的额头。 「利瑟尔大哥……?」 他低垂着脸庞,显得有点驼背,利瑟尔的指尖缓缓推他,要他抬起脸来。贾吉害羞地别开视线,顺从地抬起下颚,坐直身子,碰不到他额头的手指便离开了。 他依依不舍地稍微探出身子,利瑟尔于是赞许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从额头滑下他的脸颊。贾吉眯起眼睛,怀着安适的心情接受他的抚触。 「只是,要是他们对你出手就伤脑筋了。」 「咦……?」 贾吉眨眨眼睛,探询地看向他。在利瑟尔收回的那只手后头,紫晶色的双眼闪动甜美的光彩,真挚地看着这里。 「史塔德有能力自卫,但我有点担心你。」 这话的意思是——贾吉才刚这么想,便倏地抽开身。 他低着头,使劲将背脊抵 在椅背上,忍不住抬手掩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巾,仿佛死命忍耐着什么,随之响起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 他想掩饰自己濒临颤抖的手,但双手不听使唤,只是在原处绷得死紧却动也不动。他的眼角发热,泪水自然而然盈满眼眶,他忍着不让它流下。 「(这不就……表示……)」 自己起了这种反应也是不可抗力,贾吉拼命压抑住涌上心头的冲动。 都是利瑟尔不好,是他的说法不对。这次被盯上的是「利瑟尔的同伴」,不必担心劫尔和伊雷文,史塔德也有能力自卫所以没有问题,然后……利瑟尔竟然说,要是他们对自己下手就伤脑筋了。这么说岂不是好像…… 「……为……什么……!」 「嗯。」 贾吉勉强挤出的嗓音有点嘶哑,微微颤抖。利瑟尔那声温柔的回应,绝不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理所当然的肯定。就像在告诉贾吉,至今为止他一直是这么看待他,他愿意肯定贾吉心里所有的期待。贾吉觉得自己的脸,甚至颈子都好烫。 「关于这封信,和我有关的就只有你们而已。」 一定有许多人会批评利瑟尔冷酷,抨击他拥有救助人质的力量就应该不分对象,出手救人。但正因如此,他这番话才让贾吉高兴得想哭。 自己肯定也是应该遭到谴责的人,贾吉咽了咽口水,硬是压制住喉头的震颤。利瑟尔说出了他的想法,自己也必须告诉他才行。贾吉缓缓放开掩着脸的手掌。 「我……没有……问题的。」 「贾吉?」 「不用担心我,所以……!」 他抬起低垂的脸庞。 二人四目相对,利瑟尔敦促般微微一笑。贾吉用力吸了一口气,竖起眉毛说道: 「请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尽情在这边读书吧!」 贾吉下定决心这么宣告,利瑟尔听了眨眨眼睛,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真是个轻松牟取暴利的工作。到了晚霞与夜色在天空中各据一方的时刻,一名男子看着某间道具店笑着这么想。 贵族乖乖待在王国的顶点装腔作势不就好了,偏偏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贵族爱跑到城下闲晃,不晓得是想体会优越感,还是想光明正大获得庶民崇敬。只要瞄准这些家伙就能赚到大笔金钱,太轻松了。 绑架贵族并非上策,会惊动一大票骑士、宪兵出来救人,即使想办法拿到钱也逃不掉。最棒的下手目标,是和贵族交好的城下庶民。 绑架庶民,要求贵族支付赎金。纵使要求大笔金额,对于贵族来说都是零头,大部分情况他们都会爽快付钱。只要别直接对贵族下手,出动的宪兵人数并不多,立刻就能逃到国外。 说到底,会在城下乱晃的贵族根本没有足以使唤骑士的地位。顶多花个半天,轻松就能赚到大钱。 「贵族大爷咧?」 「一样,甩开护卫单独行动。真是的,贵族全是些和平日子过太久的呆子。」 「他泡在猎物家正好。只要在他眼前拿剑抵着他亲近的店主,他肯定马上吐钱啦。虽然对那些还在等人质的家伙有点不好意思,咱们还是直接在这搞定吧。」 一旦「工作」过一次,他们就不能继续待在同一个国家。 这些男人从一国辗转到另一国,刚抵达王都就找到了绝佳的猎物。那是个微服出游还住在旅店的奇怪贵族,得趁着他还没有离开市街之前完事,速度决定一切。 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就打听到与那个贵族亲近的人,是某道具店的店主,看起来一副懦弱样。男人们确信计划将会成功,用布覆盖住自己不禁露出扭曲笑容的嘴巴。 紧接着,他们跃出原本躲藏的小巷,推开目标店铺的门猛冲进去,举剑指着对方。 「不准动!」 店里只有身材非常高挑的店主一个人,他吓一跳回过头来,看起来就是个和纠纷无缘的普通人。动摇的神色一瞬间闪过那双眼睛,接着店主不甘示弱地瞪了过来,和他的气质一点也不搭调。 「喂,这里有个贵族吧!把他交出来!」 「不晓得那个贵族大爷会为你出多少钱?你可要拼命求情,免得他丢下你不管啊!」 男人们高声大笑,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猎物紧紧握住了拳头,压抑浑身的颤抖。 「……绝对是劫尔大哥比较强,伊雷文也比他们更坏。」 「啊?!这家伙在碎念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把贵族交出来!」 男人们威吓道,举剑准备挥向迟迟不行动的店主。人质只要留一口气就能用,砍个两、三刀他就会听话了。 「我不会让你们……打扰利瑟尔大哥。」 店主紧盯着袭来的剑刃,清晰地这么说。男人们确实听见了这句话,浮现他们心头的是愉悦,看来这家伙跟那个贵族相当要好,可以期待贵族付出高额的赎金。他们心里只有这个丑恶的想法。 男人们再清楚不过了,眼前这个店主怕他们。竟然还敢抵抗,真是勇敢——他们带着嘲笑挥下剑,这时,一道声音在店内响起。 「『这些人是不速之客。』」 剑刃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高亢的撞击声。 男人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地板上忽然伸出好几支长枪,木纹转变成硬质的色泽保护着店主,男人们狼狈地大吼: 「你干了什么好事,唔!!」 又有无数长枪从天花板出现,挡在怒吼的男人面前。他们警戒地准备退后,但就连撤退也不被允许,地板、天花板、墙壁上伸出了无数的长枪,挡住男人们的去路。 他们一步也动弹不得,连手臂都举不起来,在枪尖团团包围下有如被钉在原地。男人们冷汗直流,这些长枪一把也没有贯穿自己的身体,绝对不是奇迹般的巧合。 「喂、喂,等等,是我们错了,所以……!」 「听见你们道歉我也不会高兴的。」 「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你!!」 「就算给了钱我也没办法原谅你们。」 眼见店主摇头,男人们七嘴八舌地求饶,想尽办法拢络对方。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普通的青年,只要拼命道歉一定能让他良心不安,塞给他大笔的金钱就能动摇他的心意。 但这些期待都轻易粉碎了,无论他们说什么,店主都不愿点头。付钱也好、博取同情也罢,店主不点头就是不点头。面临随时都会被长枪刺穿的危机,男人们焦急不已,终于发飙大吼: 「咱们都已经说不会对那个贵族下手了!你又有什么好不能原谅的!」 店主听了眨眨眼睛,仿佛一时间忘记了现在身处的状况。 「因为,你们想要危害利瑟尔大哥呀。」 他发自内心不可思议地这么说,男人们茫然看着店主。 青年翡翠色的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似地缓缓别开,接着再次转回他们身上。那双眼睛逐渐失去光彩,方才的困惑也渐渐淡去。 眼神中只剩下可能失去唯一一人的绝望,以及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在所不惜的决心。男人们正想开口,继续向高挑青年居高临下的那双眼睛求情,下一秒…… 「那你们还活着,不是很奇怪吗?」 无数的长枪以贯穿身体之势逼来,他们被推落绝望的深渊。 贾吉悄悄打开店铺深处的门。 往门内看去,利瑟尔仍然专注读着书。刚才那些人有点吵,不过看来没有打扰到他,贾吉放心地呼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盯上。 他偶然注意到利瑟尔面前的那杯咖啡所剩无几,赶紧动手为他准备下一杯。刚才他也将茶点换成了戚风蛋糕,看来利瑟尔还满喜欢的。 「……啊,谢谢你,贾吉。」 「不、不会,你太客气了……」 贾吉端出刚泡好的咖啡,利瑟尔注意到他,微笑道了谢。贾吉有点害羞地摇摇头,尽管担心打扰他看书还是开了口。 「还有,那个……寄恐吓信的人果然跑来了,我把他们抓起来请宪兵带走了……」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利瑟尔稍微睁大眼睛,抱歉地垂下眉头。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一定很害怕吧?」 「我、我还好!」 他确实很害怕,怕得浑身发抖,但贾吉故作逞强地露出笑容。 利瑟尔露出赞许的微笑,忽然朝他伸出手。他听话地把背驼得更低一些,利瑟尔的手掌便仿佛看透他的恐惧般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脸以示安慰 。这触感使得贾吉软绵绵地笑了开来。 「贾吉,你的商店真的很厉害呢。」 「是呀,我也非常感谢它……」 「是一种叫做『王座』的树对吧?真想看看它生长在野外的样子。」 利瑟尔开始思考,不知道附近在哪里可以看到?如果是利瑟尔的话,有一天说不定真的能看到「王座」,贾吉点点头心想,在利瑟尔对面坐下。 王座是一种特别的树木,没有固定栖地,独自一株生长在任意的森林。外型五花八门,据说它会长成与周遭树种完全相同的外观,价值却无以计量。 它的特性是对居住于其中的生物的绝对守护。王座只会在最早落脚的生物身上发挥这项特性,大多都是在上头筑巢的鸟儿不知不觉间获得了王座的权利。 一旦鸟儿离开,王座便成了普通的树木,静静伫立在原地,再也不会发挥任何特性。这是所有人争相追求,却无人可得的梦幻树种。 「为了自己的君王殉死,真是尽忠的树。」 利瑟尔的指尖离开书本,抚过桌子的木纹。 「感觉很合得来。」 「?」 「不,没什么。」 怎么了?贾吉看向利瑟尔,只见他开玩笑似地眯起眼笑了。 「贾吉,你见过成树吗?」 「是的。不过树不是我找到的,是它刚好混在爷爷给我的种子里面……为了将来自己开店的时候有木材可以使用,我小时候种下的树正好就是王座。」 种下的种子长出了有点奇特的树,根据给予的魔力量不同,它的成长速度也随之改变。贾吉每天勤奋地为它浇水,偶尔撒下磨成粉末的魔石,不到十年就将它培育成枝叶繁茂的大树。 「但是,王座的木材还是不足以建造整间店吧?」 「是的,不过它的影响力好像可以遍及整个建筑物。」 第一次看见王座发挥效果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贾吉说。利瑟尔微笑以对,正因为贾吉看了只是吓一跳,没有四处炫耀,所以现在才没有丧失王座的权利吧。 「幸好是贾吉这样的好孩子住在王座里,一定也有人因此逃过一劫吧。」 王座这个名字并不是源自它绝对守护的特性,而是因为获得权力的人会成为如假包换的王者:凡是能力所及,这棵树会实现主人的所有愿望。 它能够驱逐入侵者,反之也能拘禁对方;它能利用香气催生幻觉,催眠恐怕也难不倒它。利瑟尔被下了读书禁令的时候,贾吉曾说在这间店里读书绝不会被发现,王座除此之外也还有许多可能。 无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在王座里面一定都能恣意妄为。 「是这样吗……?」 「是呀。」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贾吉,没有必要刻意害他烦心。 毕竟贾吉愿意主动使用的王座效果,也只有店内装潢而已。轻轻松松就能增加店里的货架和桌椅,和平真美好。 「嗯?这么说来,只要待在这间店里,贾吉就能打赢劫尔……」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会被砍死的!」 看见贾吉铁青着脸死命摇着头,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笑着说下去。 「那么,请你对我做些什么吧,幻觉之类的效果让我很好奇……」 「都说不可能了嘛……!应该说,我、我不想对利瑟尔大哥做这种事……」 贾吉泫然欲泣地拒绝。看来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利瑟尔没再坚持,不过想体验看看王座的效果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接着,利瑟尔向贾吉道了谢,感谢他发挥勇气。贾吉听了露出内敛却有点骄傲的笑容,不晓得为什么也向他道了谢,实在很符合他的作风。 后来,贾吉拼命坚持利瑟尔独自回去还是太危险了,于是利瑟尔一边让贾吉招待了豪华晚餐,一边在店里等待劫尔来接他回去。期间没再发生什么事,他度过了一段安稳和谐的时光。 再过几分钟就到了晚上六点,他们单方面约定的时间。 暗巷深处,四面围绕着废墟,唯有月光照明,几个男人聚集在这里。 「你觉得他们绑架人质成功了没?」 「对方只是个商人,不可能失手。不过失手也没差,反正只要贵族吐钱就好啦。」 「信上也没写在我们手上的是谁嘛!」 他们哄堂大笑。 指定的时间即将到来。对方可是贵族,男人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会提早抵达,于是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计划得逞之后要拿赎金去做什么。 远方传来钟声,正好到了指定的时间。一道脚步声准时朝这里靠近,男人们听了纷纷闭上嘴巴,粗鄙的笑容依然留在他们脸上。 「面对平民竟然知道要守时,这个贵族大爷还真规矩!」 其中一名男子率先开口。 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从巷子暗处现身,只看得见他的嘴巴,但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迷路误闯。看来人的身材,他们确定猎物来赴约了,男人于是继续说下去。 「不用我说,钱你带了吧?应该没笨到空手过来?」 他们靠过去包围了披斗篷的男子,但对方动也不动。怕了?男人们见状笑道。 「拿钱出来就放过你,反正对贵族出手也是吃亏。」 「……吃亏?」 听见猎物终于开口这么说,男人们哈哈大笑。一无所知的贵族给出这种答案也不奇怪,这人完全不理解自己对周遭有什么样的影响,地位想必也不怎么样。 不过,即使是下级贵族,财力也已经够了。他们也没时间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这种时候还是速战速决,揪住领口来个下马威最快,其中一个男人朝他伸出手。 就在这时,那只正要碰到斗篷的手却从腕部脱离,掉落地面。 「……什……啊……」 「混账东西,你带了多少人来!!」 率先出手的男人按着鲜血喷涌的手腕,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同伙们让他退后,险恶地瞪向突然出现在猎物身边的男人。 那是个留着长刘海,遮住双眼的男人。地面还有其他影子在蠢动,他们往上一看,只见几道人影悠然站在四周的废墟屋顶上,背着月光居高临下看着这里,在地面曳出长长的影子。 「咱们交代过你一个人过来吧!」 发现自己被包围了,男人们这么怒吼道,就在他们眼前,猎物忽然屈起身子,浑身微微颤抖。还来不及纳闷他怎么了,便爆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被说要一个人过来,哪有人真的会自己过来啊?脑袋有问题欸。」 那是个习于嘲讽的声音,语调一点也不像是白天他们锁定猎物时看见的那个人。 「你、你到底……」 「哈哈哈哈哈!好久没看到这么蠢的家伙啦!」 男人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对方在他们眼前唰地扯下斗篷,光润的艳红色头发在半空飞扬。 「锵锵,而且来的还不是本人咧,节哀顺变!」 看见对方脸上嗜虐的笑,男人们哑口无言。 在城下乱晃的贵族身边不可能跟着这种护卫,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内采取这么彻底的对策,岂止无视他们开出的条件,甚至想到要歼灭他们。 男人们只是运气太好,至今为止一切都太顺利了。真正位高权重的贵族不可能是他们这点小角色足以轻易撼动的存在,他们只是在这个瞬间之前,碰巧没有遇过这种对象而已。 「你们在这个国家做太多坏事,我会很困扰欸。万一传出我们卷土重来之类的谣言,对那个人来说不太方便啊。」 「什……什么……」 「哎,虽然不是盗贼事业,传出奇怪的谣言他应该也是凑凑热闹而已啦。」 对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小刀,男人们愣愣看着他。 对话鸡同鸭讲,对方没有回答任何疑问,但他们还是自然而然听懂了背后的含义。 王都,盗贼……凡是在这一带的黑社会活动,不可能没听过他们的名号。史上最凶恶的盗贼团,为所欲为,极尽残忍暴虐之能事的恶党,在黑社会甚至有人对他们投以憧憬的目光。 据说他们已经被国家组成的讨伐队全数处死,但生活在暗处、听过那些恶徒的不法分子,对此都半信半疑。因为率领盗贼团的那些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历,至今仍未公开。 「该、该不会是……佛……」 「乖,闭嘴喔。」 他手中回旋的小刀一闪,没有反射出半点月光。 正要开口的男人喉头喷出鲜血,甚至发不出惨叫,挥下小刀的 伊雷文却好像已经丧失兴趣,看也不看眼前震惊错乱的男人一眼。 「那点程度怎么可能会死。」 「拜、拜托放过我们!我们手头上的钱全都给你!」 男人们大呼小叫也只是徒劳,伊雷文无趣地放下握着小刀的手。 「谁需要啊,那点零头。」 想对利瑟尔下手不可能获得原谅,这些家伙没搞清楚这点还努力求饶,模样可笑至极,伊雷文受不了似地梳起刘海仰望天空。 他受不了的不是这群匪徒,而是贾吉——那家伙太天真了。听说他多少吓唬了对方一下,但凭这点程度,这种鼠辈根本不可能反省。 「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只是随口说说,应该把这种人的额头按到地上,叫他拿命来赔。逼他们反省到这个地步,他们才会理解自己犯了什么罪过,这是常识吧。 「对吧?」 「啥?」 精锐盗贼没附和他,伊雷文的手肘往他侧腹拐了一下,随手射出染血的小刀,站立在废墟上的那些人随即悄无声息地跃下地面。 断手的男人和割裂喉咙失声的男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还可以玩很久。伊雷文只抛下一句话:「随你们处置。」 「咳咳……这是贵族小哥的指示?」 「他主动把这件事告诉我啦,那就表示我看不顺眼的话,爱怎样处理都可以。」 是这样吗?精锐盗贼在内心喃喃自语,但没说出口,这是处世之道。 利瑟尔不像是特地费工夫应付这种小角色的人,但如果说这是他对于前佛克烫盗贼团成员的体贴,那就说得通了。万一这种耍小手段赚点小钱的盗匪集团,被人说成佛克烫的残党,实在太侮辱他们了——虽然在乎的点偏离了正题,对他们而言却是绝佳的体贴。 但真正的用意,也只有利瑟尔自己明白。 「不过确实,我也不太想被人家当成这种对贵族出手,然后吃大亏的小杂碎。」 「是喔。对队长出手的家伙也见到了,我没兴趣啦。啊——肚子好饿。」 现在到贾吉的店里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跟利瑟尔一起吃晚餐。伊雷文这么想着,走向点着街灯的大街。 今晚原应赚到巨额赎金的男人们,无能为力地目送那道背影离去。 他们没遭到拘束,却动弹不得,只能在原地发抖。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包围他们的那些人眼神里染满了愉悦与索然,他们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就从暗巷里消失了踪影。 67 那座名叫「怀古洋馆」的迷宫,尽管距离王都最近,却是造访的冒险者人数最少的一座迷宫。 并不是因为这里有特别强大的魔物出没,也不是因为设有众多的陷阱。当然,这里并不是没有魔物,也不是全无陷阱,但就这些方面而言,怀古洋馆的难度可说比其他迷宫还要低。即使如此,冒险者还是不喜欢这座迷宫,这是有原因的。 怀古洋馆,别名「最恶质迷宫」——这就是利瑟尔他们今天造访的迷宫。 「喔——我连这个迷宫大门都是第一次看到欸。」 「毕竟它实在太乏人问津了,每次马车都过站不停呀。」 三人仰望着那扇有如洋馆大门的奢华门扉。 像平常一样,今天公会马车也完全不打算在这里停下,利瑟尔请车夫在这附近停车的时候,周遭冒险者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目的地不是迷宫就不要滥用公会的马车啦,他们皱起脸来,接着又纳闷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左思右想终于想起这座迷宫的存在,脸上一阵愕然。 怀古洋馆就是这么令冒险者们退避三舍,由于位置距离王都不远,曾经进过这座迷宫的人应该也不少。大多数人都铁青着脸默不作声,看了实在教人期待。 「劫尔,你曾经突破过这座迷宫吧?」 「实在不太想到这里来。」 「你这样讲我们就更好奇了,对吧,队长!」 「是呀。」 看见利瑟尔期待地点头,劫尔蹙着眉头别开视线。要是自己一个人他绝对不想来,但如果问他以现在这个阵容,他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不想进去,劫尔实在难以立刻给出答案。 看见他的反应,利瑟尔也有趣地笑了。这种心情他不是不明白。 「能看见过去的迷宫,感觉很有意思呢。」 这座不可思议的迷宫,能够映照出造访成员的过去。想要隐藏的回忆、想要夸耀的事迹,内容五花八门,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常见的迷宫作风。 问题在于,能看见过去的不只有自己,同行的伙伴也看得见。 「这一趟是我擅自决定的,如果你们真的很不想进去,现在还来得及撤退哦。」 「没差,也没那么排斥。」 「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嘛。」 伊雷文怎么说得出这句话?利瑟尔和劫尔不由得看向他,伊雷文则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回应。他这么说恐怕是故意的,但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考量到这座迷宫的性质,利瑟尔原以为他们会不想进去,现在看来谁也不介意,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点点头。最介意的反倒是自己吧,想到这里,他露出苦笑。不过那份介意也无足轻重,比不过想进这座迷宫看看的好奇心,顶多只是「万一映出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好害羞哦」这点程度而已。 「那我们出发吧。」 「能看见过去,最早是多久以前的过去啊?」 「我那一趟出现了满早之前的过去……但那时直接快速通过,也记不太清楚了。」 「机会难得,今天就好好享受吧。」 一碰触门扉,那道门便缓缓敞开,三人毫不犹豫地踏进造型有如室外大门的迷宫入口。 迷宫内部相当宽敞,令人联想起雅致洋馆的玄关大厅。 「内部真的像洋馆一样呢,光线虽然明亮,但气氛感觉会有幽灵出没。」 「感觉会有很多鬼魂系的魔物喔。啊,可能也会有傀儡娃娃系。」伊雷文说。 「啊,我知道,你是说整个身体后仰,然后手脚并用爬下阶梯冲过来的那种吧?」 「队长你到底知道了啥?那是哪来的知识啊?」 伊雷文的反应好像觉得他有点吓人。在他从前读过的小说里面,傀儡娃娃系的魔物就是这样袭击冒险者的,难道不是吗?利瑟尔一面纳闷,一面仰望又高又远的天花板。 放眼望去一扇窗户也没有,散布各处的烛台上点着蜡烛。数量照理来说不足以照亮整间大厅,整个空间却维持着不可思议的明亮度,令人不禁赞叹:不愧是迷宫。 在劫尔他们无语的视线当中,利瑟尔走近附近的烛台,试着朝烛火吹了一口气。小小的火光只是摇曳了一下,并不会熄灭。 「我竟然习惯了队长那种充满探究心又突然的行动,我好想夸奖自己。」 「那家伙真的会在意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伊雷文面无表情地点头,劫尔则叹了口气,利瑟尔在二人面前将头发拨到耳后点点头。看来他领会了什么道理,真是太好了,他们俩已经习惯到有办法这么想了。 「今天的委托必须前往这座迷宫的最底层。」 该出发了,利瑟尔回过头,重新复习一次他们今天的目的。 【「怀古洋馆」的头目素材】 阶级:a~ 委托人:巨大宝石爱好家 报酬:五十枚金币 委托内容:据说「怀古洋馆」头目的法杖前端镶有巨大的宝石,希望能取得那颗宝石。另外,只接受毫无破损、形状完整的委托品,其余概不承认。 「委托来到a阶,报酬也相当优渥呢。」 「要的是头目素材,这报酬算公道吧。」 「这种讨伐委托的报酬不太会降低,该说满好赚的吗?不过也没啥追加外快,所以酬劳都差不多,也没有说哪一个特别划算啦。」 说到阶级a,已经是高阶冒险者才能接受的委托了,无论难度还是报酬都三级跳。 利瑟尔他们的队伍阶级是b,确实能够接取a阶委托,不过如果问其他b阶冒险者是不是也都这么做,答案几乎是不可能。即使在升上b阶之前意气风发地解决比自己阶级高一阶的委托的冒险者,来到b阶之后都不敢贸然对a阶委托出手,这个档次的委托难度就是差这么多。 晋升高阶的门槛如此之高,但利瑟尔毫不知情,只要劫尔他们说没问题,他会面不改色地选择a阶委托。顺带一提,周遭看着他拿起a阶委托的眼神,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心领神会的意味比较浓厚。 「不破坏法杖它会一直施放魔法攻击。」 「靠……」 「那我专心负责抵挡魔法比较好吗?」 「这样比较轻松。」 「那我们就可以照常攻击啦。」 其实这座迷宫一共只有五层,没有传送魔法阵。魔物并不是特别棘手,不晓得迷宫的意思是叫大家别抄捷径、老老实实过关斩将,还是强迫大家接受这座迷宫的洗礼。 劫尔上一趟造访这里的时候,打倒头目之后出现了回程的魔法阵,但使用过一次就消失了。 「不过,这里距离王都很近,只有五层,魔物也不强,对于新进冒险者来说非常理想呢。」 利瑟尔笔直横越玄关大厅,不可思议地说道。这怎么想都不像这么惹人厌的迷宫。 「虽然头目强度突然比前面的魔物高出这么多,有点诈欺嫌疑就是了……」 「啊,反正菜鸟不要进到头目那层就好了嘛。什么过去的投影也是,不要看就好啦。」 前进方向有两道左右延伸的阶梯,但半途缠绕着锁链封锁起来了。正面有扇被阶梯环绕的大门,看来只能打开它前进。 蜡烛的火光时不时摇曳,但室内的亮度丝毫不受影响,利瑟尔不可思议地望着烛火,在门前停下脚步。门上钉着一面银色牌子,上面刻着「6」。 「和先前不一样,难道是随机的……」 「劫尔?」 「这里开始会有魔物出没。」 没得到自己追问的答案,却听见劫尔这么说,利瑟尔点点头,打开门扉。他的意思是去了就知道吧。 门后是一座有如舞厅般的宽敞大厅,雄伟的装饰柱整齐排列在宽广的空间当中,挑高的天花板施有精工,悬挂着豪华水晶吊灯。三人环视周遭,踏着大理石地板往前走了几步。 「哦?」 忽然有黑影从墙壁、地板上幽幽浮现,有的身体浑圆长着手,有的呈现人形,穿着燕尾服,姿态五花八门。一如他们的预期,鬼魂系魔物开始在半空飞舞。 「猜得没错。」劫尔说。 「这种魔物出现在天花板挑高的地方就会到处乱飞……」 物理攻击对鬼魂系的魔物几乎无效,它们就像魔力的聚合体一样。耐着性子多砍几次多少能够削弱它们的强度,不过大多数冒险者都会准备好附有魔力的武器迎战。 话虽如此,劫尔和伊雷文的武器是一流的迷宫品,附有对魔力的加护,因此平常的攻击对 鬼魂一样有效。上空扑来的黑影刷刷刷被两人一个接一个斩除。 「数量多是很烦没错啦,但打起来还是满轻松的。」 「确实,照这样看来不太可能因为魔物全灭……」 就在这时—— 『…………————吗?』 一道声音传入耳中,利瑟尔说到一半忽然打住。枪口朝向天花板的魔铳浮在手边,他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主人。 「嗯?队长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啥?」 「没有,这声音不是我,比较像是……」 来了吗,劫尔厌恶地皱起脸。这就是这里被称作「最恶质迷宫」的原因,也是冒险者不愿涉足的理由——这座迷宫映照过去的特性,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谁也躲不过。 『嗨,利瑟尔,你又在看书了吗?』 一道人影在大厅中央悠悠浮现。 那是利瑟尔生来一起相处至今的人,也是劫尔和伊雷文只见过一面的人……话虽如此,眼前的人影比起劫尔他们见过的相貌还要年轻许多。 「啊,是父亲大人。」 「我想也是喔?!哇靠,这是怎样太猛了吧,可以这样看到过去喔?」 利瑟尔父亲的身影仿佛投影在空无一物的空间当中,隐约有点透明。 幻象剧团曾经使用过投影雨、雪等天候的魔道具,这座迷宫的投影给人的印象也类似,但更加鲜明,存在感相当突出,那位团长看了一定会大喜过望。 鬼魂仍然在他们视野边缘飞舞,这时男人影像面前的空间忽然起了波动。 『嗯,书很有趣!』 微小的波动,映照出蹲坐在地上的幼小孩童。 劫尔和伊雷文的视线不由得牢牢固定在那里。甜美的紫水晶眼瞳,澎润柔嫩的脸颊,柔和的五官,和缓的微笑——是他们看惯了的脸孔。 「队长好小!好矮!呜哇,这不是小时候的队长吗!在看书欸!」 『今天在看什么呀?』 「喂,你后面。」 「欸……等……我在意那边在意得受不了啊!」 没错,只要保持冷静,这座迷宫的魔物不可能让人陷入苦战。 但越是不希望别人看见的影像、不想被人看见的模样,就越容易进入视野,再加上那些想要隐藏的过去对别人来说最有吸引力,所以实在很难保持冷静。 这点对劫尔和伊雷文来说也不例外,就连刚才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看就好」的伊雷文,也忍不住一直盯着那边看。 「呜哇……好娇小……看起来好有教养……」 「这家伙就是生在很有教养的家庭啊。」 不论注意力分散,还是从视野之外遭到魔物攻击,二人都能轻松应付,对他们来说效果不大就是了。二人一面看着小利瑟尔的方向,一面挥剑斩杀靠近的魔物。 「原来『6』指的是六岁呀。」 利瑟尔理应动摇得最为强烈,却是彻底的冷静。这时候的我还是有达到六岁小孩平均身高的,只有这一点,他不着痕迹地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来,就寝时间差不多到啰。』 『但是,我还……』 『不行哟。』 幼小的利瑟尔紧紧把书抱在怀里,但是就这么被温柔伸出的双臂连着书本一起抱了起来。温暖的体温裹住他的身体,大手缓缓抚摸他的头。 小利瑟尔意识到自己原本遗忘的睡意,眼睑差点沉沉落了下来,但他用力抓紧书本抵抗睡魔,在父亲的臂弯里仰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那道微笑。 『父亲大人,再一下下就好……』 「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书籍中毒是怎么回事?」劫尔说。 「怎么这么说呢,每个孩子都跟父母要过绘本吧?」 「你手上那本怎么看都不是绘本欸。」 这没什么稀奇呀,利瑟尔笑着射穿了圆滚滚的鬼魂。但二人知道他现在爱书爱得多狂热,实在难以接受他的说法,再加上小利瑟尔手上拿的那本书看起来不像幼童读的单薄绘本,他们更不觉得正常了。 但内容真的是适合小朋友阅读的故事没错,这时候他还无法阅读大人都嫌难的艰涩书籍。 『我已经说不行啰,利瑟尔。我们约好了,书只能看到睡觉时间呀?』 『……对不起。』 『虽然很想满足你所有的愿望,但对我来说利瑟尔比什么都重要,我们的约定也是为了利瑟尔好哦。』 68 王都的气氛相当喧闹。 纵然没有建国庆典那种蓬勃的朝气,但饱含期待与憧憬的气氛已经足以鼓动人们的情绪。孩子迈步奔跑,大人悠然步行,就连平时从不出城的人们,今天也一块聚集在南边的城门口。 群众在引导下穿过城门,期待地望向城门前完成了某项准备的平原。平时城墙外侧没有绝对安全的保障,但只有这一天不必担心,这里设下了彻底的警备措施,即使是没有战斗能力的平民,也可以放心在王都外侧行动。 「(本来想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去,没想到竟然被迫参加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 人潮往城门外侧流动,却有位男子逆着人流前进,他顶着一张貌美的面孔,头发是暗夜的颜色。 男子正值壮年,应是性格稳重下来的年纪,但他深沉的赤红色眼瞳仍然锐利,浓重的黑眼圈相当醒目。看他快步行走的模样,或许有人会觉得他心烦气躁,但还是惹得擦肩而过的女性纷纷忍不住多看一眼,他浑身那股与周遭截然不同的气质,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男子穿越人群,沿着城墙步行,一看见通往城墙内部的门扉,便毫不犹豫地走向站岗的骑士。 「今天城墙上方仅限本演练的相关人士通行。」 「要不是有人邀请,我才不会来。」 男子将送来的邀请函硬塞给骑士,直接穿过门扉。 骑士急忙确认手上那封邀请函,一看见抬头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但男子并未回应那道视线,在石砌的狭窄空间当中默默登上层层叠叠的阶梯。 尽管点着油灯,通往城墙上方的阶梯仍然十分幽暗,男子终于接近出口,抬头可以看见四角形的一方蓝天。 照进内部的光线使得他皱起眉头,男子跨出脚步,登上距离天空更近的位置。 「风真大……」 一阵风沙沙吹动他的头发,男子一面烦闷地喃喃自语,一面环视周遭。 在高耸的城墙上方,吹来的风带着点凉意,但也许多亏了此刻万里无云的晴天,他并不觉得冷。以均等间隔排列在城墙上的观众席已经开始有人入座,名义上是相关人士,但在场大多数人大概都是来看热闹的,跟这场演练没什么关系吧。 还真闲。他在内心啐了一句,开始寻找今天把他叫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 「沙德,这边!」 「驳回,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到。」 沙德响亮地啧了一声,走向设立于观众席后方的空间。 雷伊这男人本来就引人注目,分明与他同年,至今却仍保留着少年般的快活气质,同时切合这年纪的沉稳举止又牢牢吸引旁人目光。那头金发衬在蓝天下十分亮眼,一身华服打扮符合他宪兵统帅的地位,坐在高贵的座椅上相当适合。 「我们上一次见到面是什么时候呀?」 「去年,你不请自来跑到马凯德那次吧,之后就没见过了。」 「哎呀,也没过多久嘛。请坐吧!」 在雷伊敦促之下,沙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跷起双腿。坐法粗暴得不太像贵族,或许是因为他心里烦躁的缘故,素有工作狂之名的他,现在应该要在商业国伏案工作才对。 「不过,不愧是一次也没在社交界露过脸的商业国领主登场!」 雷伊打趣地笑着靠在扶手上说道。 「你看看,周遭所有人都在看你!」 「令人不快。」 沙德只有大侵袭那一次曾经在公众场合露面,此后即使在商业国内部他也不曾现身。其实他本人还是照常到各处巡逻视察,是利瑟尔送的眼镜大大发挥了功效。 戴着那副眼镜,即使在熟人面前报上名号,对方还是会反问他是谁。效果实在太过强大,要说是完美的便利性实在有点微妙,不愧是利瑟尔开到的迷宫品。 因此沙德仍然不习惯被人观看,此刻汇集过来的视线不可能令他自在,更别说那些目光还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淑女们都高兴得眉飞色舞呢,你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吧?」 观众席依照参加者的身份划分组别,各组之间留有左右间隔,中间只有低矮的支柱区隔,视野非常开阔。 淑女们听说长期隐身幕后的商业国领主终于要在这个场合露面,原本纷纷揶揄地耳语:既然领主刻意不在人前现身,一定是相貌难以见人吧?已届壮年却还娶不到妻子,个性一定很恶劣吧?但此刻看见沙德本人,那些淑女们红着脸颊满脸错愕,她们的表情从这边望去也一览无遗。 「驳回,我没那个闲工夫。」 但沙德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雷伊耸耸肩,仿佛在说能把沙德叫到这个场合已经有如奇迹。不论什么时候见到这位友人,他心里都只有工作,今天能把他叫出来,靠的也不是雷伊自己的力量。 「竟然特地跑来送行,你个性也圆融了不少嘛。」 「你没资格说我。」 「确实没错!」 听见沙德立刻这么回答,雷伊大笑出声。 沙德瞥了友人愉快的神态一眼,略微蹙起眉头,因为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他发现现在的雷伊已经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这点他们双方皆然。 「即使搬出他的名字,本来觉得你来与不来的机会也是各半,果然还是在信上提一下不吃亏!」 沙德回想起大约一周前收到的那封信。 那是坐在隔壁的这个男人不定期寄来的信,信件内容大多是炫耀自己的收藏品,但偶尔又写着重要情报,所以无法完全视而不见,这一点特别可恶。但一周前那封信上写的,却是某位冒险者即将离开这个国家的消息。 他看了忍不住皱起眉头,被因萨伊发现了。一听说事情原委,老翁便说着「快去快去」,把他赶出了商业国,沙德觉得这真是他一辈子的失策。但即使因萨伊没赶他来,此刻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坐在这里。 「最近在王都这边,他们离开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他本人倒是笑着说,冒险者旅居各国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那家伙不论有意无意,总是把周遭耍得团团转,说起来这也满有他的风格。」 「这点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呀?」 雷伊勾起嘴角。这么说来,这家伙也一样是折腾别人的类型啊。沙德皱起脸,恶狠狠叫他也被别人耍得团团转试试看。体验过那种辛劳,他一定就不会那么轻易肯定了。 雷伊却笑着说,那真是求之不得。这家伙还真蠢,沙德咋舌一声,换了一只脚跷。 「对了,你那副眼镜是怎么回事?」 雷伊忽然看向插在沙德胸口的眼镜这么问。 「不太像你自己挑的呢。」 是情人送的吗?眼见雷伊兴致勃勃地打量那副眼镜,沙德也低头瞥了它一眼。 确实如此,要是让他自己选,应该会挑一副完全不同的吧。沙德边想边挑衅地眯起双眼,难得他露出这种表情,雷伊正觉得意外,便看见沙德报复似地吊起唇角。 「别人送的。你最爱的冒险者,送给我的顶级迷宫品。」 「要我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驳回。」 眼见雷伊马上上钩,沙德哼笑一声,带着几分痛快的心情向城墙外远眺。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聚集在此的群众正在有说有笑地听从指挥整队。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想他们应该也快来了吧。」 大概是知道沙德当然不可能出让,雷伊没有半点惋惜……不,他还是稍微觉得有点可惜,一边侧过身环视城墙上方。 果然如此。听见这句话,沙德看向排列在周遭的椅子,除了雷伊和沙德的座椅以外,还剩下三人分的空位。再看看雷伊那副愉快得不得了的模样,沙德轻易猜到了他在等谁。 过一会儿,城墙上再度骚动起来,这次现身的是三位冒险者。 「太猛了吧,超级vip席位欸!」 「虽然说我们持有邀请函,但这么简单就放行没问题吗?」 「他们不觉得你是冒险者吧。」 见过他们的人纷纷为了这一行人的登场交头接耳,没见过的则偏着头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虽然是个没见过的贵族没有错……纳闷的视线不偏不倚投向利瑟尔。 尽管沐浴在螫人的目光当中,那三人看起来却毫不介意,与其说他们态度坦荡,倒比较像是从容不迫。看见这副模样,初次见面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只是区区的中阶冒险者吧。 「利瑟尔阁下,这边!」 听见呼唤声,利瑟尔抬起了原本看向城墙下方的视线。 说要参加这次活动的时候,是雷伊提出要招待他们到城墙上观战的。看见雷伊举手招呼,利瑟尔微微一笑,压着被风吹动的头发往那边走,冷不防看见坐在雷伊隔壁的人物,他眨了眨眼睛。 「今天感谢您盛情招待,子爵阁下。」 「太拘谨啦!」 「不好意思。不过我没有想到伯爵也来了。」 「同意,原本我也不打算来。」 沙德粗鲁的语调听得利瑟尔露出苦笑,三人在坐着的雷伊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雷伊招呼他们坐下,但利瑟尔拒绝了,反正演练开始之后也要站起来观战。看见利瑟尔和从不露面的商业国领主也理所当然地交谈,周遭许多人相当震惊,但利瑟尔依然沉稳地继续说下去。 「马凯德状况如何呢,稍微安定一点了吗?」 「还不算完全复原,但原本的人潮物流已经恢复,城门也终于修复完成了。」 「那就不再需要魔力装置了呢。」 「嗯,再过不久就会销毁吧。」 那是异形支配者为了施行魔法所准备的装置,经过利瑟尔和妖精们调整之后,现在成了持续展开守护商业国的魔力护盾的装置。这还真讽刺,沙德嗤之以鼻,但他还是不忘活用这些魔力装置。为了守护商业国,即使是恨之入骨的幕后主使者他也不惜加以利用,看来他那句话里并没有感伤的情绪。 「销毁也太浪费了吧?」 「那么强大的魔力装置,本来就无法运作太久呀。」 伊雷文原本眺望着草原,希望演练快点开始,听见他们这番话便提出了疑问。利瑟尔边回答边寻思似地看向一旁。 「它们真正发挥功能的期间,应该不到十天吧?」 「差不多。」 沙德也点头,现在那些装置只剩下聊胜于无的效果而已。 失去作用的魔力装置只是无用的摆设,再加上利瑟尔他们已经将之改造成不受他人干涉、结界专用的装置了,因此也无法用于其他地方。但放置原地万一遭到非法人士利用也是徒增困扰,还是销毁最为恰当。 「感觉那些装置用了一些稀有材料,还能使用的部分拿到拍卖会之类的地方出售应该也很有趣哦。」利瑟尔说。 「如果撒路思没来抱怨的话。」 沙德的语气苦涩不堪,听得利瑟尔露出苦笑,看来他为这件事操了不少心。 实际上,听说帕鲁特达尔和撒路思两国仍在反复进行慎重协商。某种程度上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但和解的细节只能透过反复磋商决定。位居整起事件中心的沙德似乎也有不少麻烦事需要处理,这次造访王都也是为了出席相关会议。 「利瑟尔阁下,你没有选择前往撒路思是英明的决定,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也不太建议各位过去。」 「我想也是。」 那就好,利瑟尔点点头。「对了,」沙德想起什么似地皱起眉头,拿起放在座椅旁边的皮制手提箱,摆在膝盖上将它打开。 当然,它附有空间魔法,箱里看起来一片漆黑,仿佛一滩焦油沉在里面。 「因萨伊把要给你们的伴手礼塞给我了。」 「给我们的礼物吗?」 「什么什么?」倚在城墙边的伊雷文靠了过来,站在利瑟尔身后的劫尔也低头看向提箱。在三人的注目之下,沙德的手腕没入那片漆黑当中,然后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朝利瑟尔递出一个小纸袋。不晓得里面是什么?利瑟尔开心地收下,向沙德确认过可以拆开之后打开纸袋。往里面一看,是个瓶子,瓶中装满了宝石般的小珠子。 瓶子本身也施有精致的精工,相当美丽,利瑟尔他们三人看了不约而同心想:不愧是贾吉的祖父。 「这个是……?」 是小颗的糖果呢,还是大颗的宝石?利瑟尔透过阳光看着那些美得足以当作装饰品的珠子这么问。沙德回答他: 「晕车药。」 「啊,我很需要。」 一起看着瓶子的伊雷文听了,忍不住多看利瑟尔一眼。「我没有骑乘过魔鸟,所以有点担心……」看着利瑟尔公然如此宣告,他真想吐槽:你收到这个就满足了喔? 该怎么说呢,利瑟尔的价值观有点偏离常轨,他现在恐怕比收到宝石更高兴吧。 「他说不要咬破,含在嘴里。你看起来不像会晕,但反正拿去用吧。」 「最近发现我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晕车,收到这个真的很高兴,谢谢您。」 「我会把你这番话转达给因萨伊。一刀,接下来是你的。」 「我也有?」 劫尔讶异地接过沙德递来的盒子。伊雷文站在利瑟尔旁边,喃喃说了句「这感觉是三段式搞笑梗」,不过在场所有人都假装没听见。 任由利瑟尔探头过来看他手边的东西,劫尔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刀剑的保养用具。这些基本上都是消耗品,收到确实很高兴,但仿佛听得见因萨伊的副声道在对他说:「你是不是偷懒都没好好保养大剑……」 「我有在保养好吗……」 「劫尔做事很认真勤快嘛。说不定爷爷送这个是知道你勤于保养,所以很快就用完了呀。」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这么说,劫尔听了皱起脸,即使如此还是一样令人不快。说是这么说,手上这些用具一看就知道是一级品,既然人家主动送来,收下也没有损失,劫尔于是将盒子收进自己的腰包。 「接下来是……」 沙德看向伊雷文。伊雷文「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沙德见状皱起眉头,不过还是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箱子递给他。 「啊,好正经的礼物喔。」 「那是什么呀?」 「是消光剂哟,涂在刀子上,晚上之类的时候很方便。」 这是一份确实看穿了伊雷文的背景,而且充满危险气息的礼物。收礼的人开心就好,利瑟尔点点头,这时忽然看见消光剂的盒子和外盒之间,有一小张纸片露出来。 「伊雷文,这里好像有东西哦。」 「啥?贾吉的爷爷写信给我干嘛,莫名其妙……」 伊雷文抽出那张纸条摊开。 『你啥时要缴清咱家天花板的修理费?』 后面附上具体到不忍卒睹的金额,伊雷文捏烂了那张纸。 那是必要行动嘛又没有办法,明明有的是钱还这么小气……伊雷文抱怨个没完,但最后利瑟尔要帮他支付这笔钱的时候,他还是放弃似地将纸上写的金额交给了沙德。 因萨伊大概是故意找他麻烦吧,身为行走各国的贸易商,因萨伊的货物被佛克烫盗贼团盯上恐怕也不只一两次。先透过伴手礼暗示他猜到了伊雷文的背景,接着顺势刁难他一番,真符合因萨伊豪放的作风,利瑟尔笑着想道。 「那家伙还塞了大量礼物和大量的信,要我交给他孙子。」 「啊,我可以替您转交,晚点我们会见到他。」 因萨伊对贾吉的溺爱一点也没少。 伊雷文还没有直接目击过因萨伊的爱,因此看见沙德真的从手提箱里掏出大量礼物和大量信件的时候他都惊呆了,这个量已经超出了一般疼爱孙子的范围。 沙德也一副打从心底不情愿的样子,应该是被因萨伊硬逼的吧。面对领主竟然还能摆出强硬态度,姜果然是老的辣。 「没有我的吗?」 「驳回。」 雷伊促狭地伸出手来讨礼物,沙德则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这时利瑟尔也伸手探向自己的腰包,难得收了人家的伴手礼,他想回送点东西。 但沙德本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却阻止了他。 「与其说是伴手礼,送这些东西就像是为你饯别,你不必回礼。」 「但总不好意思单方面收受人家的赠礼。」 「这我同意。但如果你这么想,我更不能收下任何回礼了。」 沙德一只手移向胸口,轻轻覆上插在胸口的眼镜。他红玉般的眼瞳笔直看着利瑟尔,那动作宛如听令于眼前那人,又像在宣誓什么,或者交出自己的什么。 一阵风沙沙吹过,吹动面对面的二人的头发。 「我已经收下太多了。」 他指的不只是迷宫品吧。是大侵袭的恩情,还是利瑟尔对于这件事相关的用心?或许以上皆是,也或许以上皆非。利瑟尔静静俯视着沙德,将因为身后的风而乱掉的头发拨到耳后。太不敢当了,他垂下眼睑,微微一笑。 这么说实在太过抬举。自己不过是耳濡目染之 下有样学样的赝品,他们以那种态度对待自己,只是因为没见过唯一的真品吧。明知道他们不希望自己这么想,但他还是不禁产生这种想法,利瑟尔也觉得这样好像太自我本位了。 「那么改天买了特产的时候,再让我回礼吧。」 利瑟尔笑着这么说,沙德闻言哼了一声,环抱双臂。 「哎呀,我好羡慕呀!」 「当然,我也会送给子爵的。」 利瑟尔说完,忽然感觉到伊雷文拉他的衣服,于是他回过头,依言走近城墙边缘。往底下的草原一看,熟识的孩子们正蹦蹦跳跳地朝这里挥手。 怎么可以对贵族这么无礼!父母急忙阻止孩子们,但一看见他们挥手的对象是利瑟尔,家长们一瞬间面无表情。利瑟尔悠然挥手回应,便听见孩子们纯真喜悦的声音混在人群的喧嚣之中传来。 「他很懂得闪躲吧?」 眼见沙德凝神望着那道背影,雷伊颤动喉头咯咯笑着这么说。沙德瞪了他脸上的笑容一眼,习惯性啧了一声。 「驳回,这不过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确实没错,我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会有所回应。只不过,一旦接触到理想之后,先前以为是真实的事物也会轻易失去价值。」 两人看着前方交谈,话声被风吹散,除了彼此之外并未传入任何人耳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即使注意到也只会一笑置之,当它是玩笑吧。 因为这段对话的本质,唯有在认识那人之后才有办法理解。 「要他成为我们的王,他绝对不会点头的。」 雷伊撑着手肘,眯起快活的双眼,沙德则依旧环抱双臂,锐利的眼神直盯前方。 69 利瑟尔决定把出国一事告诉贾吉和史塔德,是在与西翠谈好交换条件之后不久。交涉成立,代表他们的出发日期就订在骑士公开演练那一天,利瑟尔也不可能再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转而决定去撒路思。 撒路思相关的不便对于利瑟尔来说就是这么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他有可能因为一时兴起而改变目的地。他们与骑兵团顺利搭上线,对于某部分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幸运吧。 「贾吉。」 「是、是的!」 今天,利瑟尔来到了贾吉的商店。 一如往常,他带着需要鉴定的物品来光顾。决定出发前往阿斯塔尼亚之后,他们还是照常潜入迷宫,虽然利瑟尔获得的迷宫品又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会随着包裹的东西改变花样的布。 来到道具店的只有利瑟尔和劫尔两人,伊雷文一听利瑟尔说今天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便说他突然有些想要的东西要张罗,奸巧地笑着不晓得跑到哪去了。 鉴定结束之后,利瑟尔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唤了贾吉一声,贾吉听了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回应。劫尔低声说: 「……你还真敢在他这种状态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他。」 「这也不是能够拖延的事情呀。」 利瑟尔笑着这么说,他也不是没有任何迟疑。 但正如他所说,这件事没有办法延后,而且既然要告诉他,无疑是越早开口越好。贾吉纳闷地看着他,利瑟尔也笔直望进他的眼睛。 「其实,我们决定要暂时离开这个国家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这么显著地从幸福被推落绝望的瞬间,劫尔回忆起来这么说。 贾吉维持着正要拿下鉴定手套的姿势僵在原地,利瑟尔一面将那块莫名其妙的布收进腰包,一面望着他。贾吉俯视着这里,睁大的眼睛甚至忘记眨动,尽管觉得对他相当残酷,利瑟尔还是温柔劝慰似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打算前往阿斯塔尼亚。未来预计会再回到王都,但还是会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 贾吉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微张的双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那双颤动的眼瞳逐渐溢满水气,利瑟尔仰望着这一幕,绝不出声催促,只是等待他开口。 他的嘴巴开阖几次之后紧紧抿起,尽管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要……、……」 贾吉整张脸皱了起来,泪水同时夺眶而出,硬是把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吞了回去。利瑟尔见状垂下眉头笑了,忍着呜咽低垂的脸庞、为了不说出心声紧紧咬住的嘴唇、忍不住扑簌簌掉着眼泪的双眼,以他高挑的身材都掩藏不住。 真不想让他流泪,利瑟尔边想边伸出手。 「贾吉。」 「……呜……」 手心包覆住他的一边脸颊,贾吉于是看了过来,眼神里绝没有一丝责备的色彩。他就是这样的人呀,利瑟尔苦笑,用指尖抹去他不停流下的泪水。 「别哭。」 「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呀。」 贾吉颤动的眼瞳看向利瑟尔,平时弯驼的背脊躬得更低了。 他抬起不听使唤的手,握住利瑟尔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掌。他说不出口的挽留都表现在这个动作上,一定是下意识的举动吧。贾吉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颤抖的嗓音,静静放松了手掌。 「我会难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 「舍不得也是……当然的……」 贾吉眨眨眼睛,一道泪水又随之流下。 利瑟尔拭去了那滴眼泪,仿佛在表达把他弄哭的歉意,以及自己不希望他流泪的心思。他温柔抚摸贾吉泛红的眼角,贾吉很舒服似地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利瑟尔对自己很温柔,也知道他并不会对每个人都投以这种慈爱的眼神。所以没问题的,贾吉露出笑容。 「但最让我高兴的还是,利瑟尔大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贾吉眼中仍然泛着泪光,露出了软绵绵的笑容。利瑟尔见状眯起眼甜美地笑了,拭去泪水的那只手夸奖似地梳理着他柔软的鬈发。劫尔站在利瑟尔身后,表情一脸无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贾吉尽管害羞,还是任凭利瑟尔触碰,这时他忽然别开视线开口。 「我想问个很奇怪的问题,那个,利瑟尔大哥也……会觉得舍不得吗?」 「当然呀。」 利瑟尔有趣地答道,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贾吉听了高兴又感动得双眼闪闪发亮,看见那道笑容又愣愣地眨了眨残留水气的眼睛。 「你以为我会满不在乎地离开?」 「咦……啊,不是的!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贾吉边否认边倏地直起背脊,但目光又不舍地追随着利瑟尔离开的手掌。他红着脸一时哑口无言,又战战兢兢重新躬下身子,利瑟尔见状再次将手伸了过去。 「不是说你冷酷无情之类的,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 利瑟尔执起他的手,贾吉也顺从地把手交给他。该怎么说才好呢,他沉默不语。 利瑟尔脸上总是挂着沉稳的微笑,说穿了就是不会表现出太多样的情绪。对于自己人,利瑟尔并没有彻底隐瞒情绪,但确实无法想象他感到寂寞、舍不得离开的模样。 「那个……」 贾吉在脑中一片混乱之下,就这么说出了原本不打算说的话。 「我想要……知道理由吧……」 完蛋了。下一秒,贾吉绝望得忍不住蹲坐在地。 这就像是在叫利瑟尔如果真的舍不得,就拿出证据一样,即使他没有这个意思,这本来也是必须靠自己寻找的答案——「利瑟尔把自己视为自家人」的理由,他明明不打算问,却不小心问出口了。 利瑟尔绝对不喜欢人家这样刺探,贾吉想到这一点,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原本泛着潮红的脸颊一下子刷白,看得出他原本消退的泪水又再次盈满眼眶。 「利瑟尔大哥……那个……这……我不是……」 没有什么事情比在憧憬的人面前出丑来得更教人痛苦,贾吉现在深有所感。 完蛋了,利瑟尔大哥绝对受不了我了……他泫然欲泣,却忽然有人牵过他的手。贾吉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看见利瑟尔仍然握着他的手,为他褪去脱到一半的手套。 「别担心,我没有误会任何事情。」 抬头一看,利瑟尔的笑容映入眼帘。只见那人佩服地打量了一下手上那只大手套,接着低头看向贾吉。 「贾吉,你也变了呢。」 「咦……?」 利瑟尔注意到了。 最近的贾吉确实比较有自信了。刚才的失言就是个好例子,从前的贾吉一定会觉得这么想「太不要脸了」,即使是下意识当中也不可能浮现这种想法。贾吉年纪轻轻就拥有自己的店铺,而且经营得相当成功,却一直没有因而培养出自信心……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利瑟尔也明白,贾吉刚才说那句话并不是有意的,而且贾吉自己也明白那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因此才能够立刻反省。既然如此,给他一个他寻求的答案做为奖励也不为过吧? 「我只特别告诉好孩子哟。」 利瑟尔朝着蹲坐在地的贾吉伸出双手,触碰他柔软的头发,弯腰靠近茫然仰望着这里的那张脸庞,像说悄悄话一样将脸靠了过去。他微微一笑,缓缓张开双唇。 「你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最早交谈的对象,也是最早引起我兴趣的人。」 贾吉张着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目送利瑟尔的脸庞移开,脑中思绪正在高速翻腾。 「(这么说来一开始他身边还没有劫尔大哥在……这里,指的是哪里?王都?咦,所以一开始利瑟尔大哥身边还没有任何人,自己是最早……话说利瑟尔大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咦,最早也就是第一个的意思,那什么,那把剑,最早指的是那个时候……)」 也可以说他脑中一片混乱。 「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 利瑟尔说完,将手套放上他掌心,贾吉的泪腺随之溃堤。 舍不得的事情就是舍不得,贾吉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利瑟尔笑着尽情安慰了他一阵子。这家伙果然太宠年轻人了,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王座」感知到贾吉过于强烈的情绪,店门一瞬间打不开,吓了二人一跳。店主该不会想动用强制手段吧,他们回 过头去,只见贾吉一个劲地迭声道歉,看来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早上接取委托之际,利瑟尔约了史塔德一起用晚餐。 史塔德当然不可能拒绝。到了太阳完全下山,比约定时间稍早的时候,利瑟尔来到公会,迎接他的是行云流水般完成了所有工作,准备万全的史塔德。 一打开公会大门,史塔德便快步朝他走近,利瑟尔微微一笑,对他开口。 「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的。」 「那我们走吧。」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淡然望着这里,利瑟尔仿佛看见他身上飞出小花;谁也看不出史塔德的情绪变化,利瑟尔却能轻易解读。太好了,看来他很高兴,利瑟尔边想边带着史塔德走出公会。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间熟悉的酒馆。见到利瑟尔造访,那里的老板只会以一贯不适合做服务业的表情,对他说句「欢迎光临」而已,而且那里的客人音量适中,整个空间不会太嘈杂也不会过于安静,很适合谈话。 再加上料理美味,吃都吃不腻,没有不光顾的理由。 「老板,你好。」 「……欢迎光临。」 「我们可以坐靠边的位子吗?」 老板点了头,于是利瑟尔和史塔德一起走向靠墙的座位。 店里还有几位客人,不过在安静空间里吵闹的那种人不太会造访这家酒馆,看见利瑟尔他们出现而汇集过来的视线也立刻转开了。这种氛围让人自在,二人边想边坐下。 「很荣幸接到你的邀约。」 「能和你一起吃饭,我也很开心哟。」 利瑟尔自然地这么说。史塔德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不为所动,利瑟尔仿佛看见他背后不断飞出小花。 老板将水和擦手巾放在他们桌上,又离开了。等到老板走远,利瑟尔便开了口,毕竟要说这些还是在喝酒之前比较适合。 「我暂时没有办法跟你见面了。」 史塔德玻璃珠般的眼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利瑟尔,淡漠的表情不动声色,但心里绝没有这么镇定。 从史塔德放置手掌的部分开始,木制的桌子随着发出来的劈里声逐渐变色,颜色变深的部分已经完全冻结。到了表面开始结霜的时候,木桌终于喀一声从冻结部分的边缘破开。 「我们决定启程前往阿斯塔尼亚。之后打算再回到这里来,但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但利瑟尔的目光从未移开史塔德的眼瞳,也丝毫不打算收回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我们预计在这一次骑士公开演练的日子出发。」 寒冰逐渐侵蚀桌面,史塔德那一侧已经几乎完全冻结。桌上的玻璃杯也从底部被冰霜覆盖,杯中倒满的水由外侧开始结冰。 最后,水终于从中心往外冻结。不负「绝对零度」之名的力量仍然在桌面持续扩展,即将碰触到利瑟尔的手,但他的手依旧动也不动。 「我不要。」 史塔德的眼睛像人偶般眨也不眨,牢牢凝视着利瑟尔,朝他伸出手。尽管上一秒触碰到这只手的所有东西都冻结成冰,利瑟尔还是没有避开,伸来的指尖碰触到利瑟尔的袖子,接着紧紧握住。 「我不要。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的声调淡漠,态度任谁看来都是如此冷静沉着,却已经心乱如麻。 史塔德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他努力想理解利瑟尔说的话,大脑却拒绝理解。「为什么」一词支配了他脑中所有的想法,在这当中勉强道出的那句「不要」毫无疑问是他的真心话。 「史塔德。」 「是。」 史塔德抓着袖子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他绝对不能对利瑟尔说「我要跟你一起去」,因为史塔德确信,利瑟尔对自己产生兴趣的理由之一正是他身为「公会职员」的头衔。既然如此,他就不想消除双方之间的这个连系。 这并非出于危机感或焦躁,而是史塔德自己选择的。眼前这道微笑教会了他,人与人之间的连系并不是应该死命攀附的东西,而是应该疼爱珍惜。 「直率坦白是你的优点,请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诉我吧。」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他眨了一下眼睛。 不用说,从刚刚开始史塔德说的都是真心话,平常他也只说真心话。他不想要利瑟尔对自己失望、不想被利瑟尔讨厌,但即使这么想还是忍不住把心声说出口,可见这是他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忽然,史塔德紧抓不放的袖子轻轻从手中抽离,他伸出指尖反射性想挽留,下一秒却停止了动作。 「如果你开口说真的不希望我去阿斯塔尼亚,我就不去。」 玻璃珠般的眼瞳微微睁大,尽管是难以察觉的小动作,但在认识史塔德的人看来已经是剧烈的表情变化。 「…………」 史塔德垂下视线,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再度抓住利瑟尔的袖子,没有痛觉的布料任凭他再怎么使劲抓握都不吭一声,只是静静绉起。 利瑟尔这话无疑是认真的,假如史塔德叫他别去,他真的会取消前往阿斯塔尼亚的计划。 「……你好狡猾。」 「不好意思。」 换言之,他知道史塔德不会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种话,所以才决定出发,然后现在像这样把这件事告诉他。 假如利瑟尔像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样高洁地下令,史塔德就能什么也不想,欣然送他启程,但利瑟尔绝不会为他指出轻松省力的道路。假如那个状态的利瑟尔叫他等,他就不会感觉到任何情绪起伏,能安然在这里等他回来……但利瑟尔不允许。 看见利瑟尔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史塔德又说了一次「好狡猾」。无论何时,让利瑟尔摆出这种表情都不是他的本意。 「你真的愿意容许我的任性吗?」 「是呀。」 利瑟尔抚慰似地握住了他紧绷的手,史塔德一面为此感到高兴,一面凝神望进利瑟尔的眼睛。该说的话他已经决定了。 「我现在正在全力闹别扭,所以除非你今天陪我一起吃饭一起回去一起睡觉,不然我就没办法好好为你送行了。」 「那真伤脑筋,要是你不来送行我会很寂寞的。」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干脆地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 他们得换张桌子才能用餐,利瑟尔交代史塔德在这里稍候,便走向老板。背后一直有道淡然的目光投来,如果是从前的史塔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叫他不要走吧。利瑟尔边想边露出微笑。 不过,史塔德还是没有掩藏他发自内心的不满,很符合他直率的作风。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把桌子弄坏了。这是赔偿,再麻烦你帮我们准备新的座位。」 看见他放在吧台上的金币,老板静静叹了口气。 理由很清楚,他想说的是:这金额赔偿桌子未免太多了。但给人添了麻烦必须多付一点致歉费用,这点利瑟尔不打算退让,老板也心知肚明。他放弃似地收下费用,走去收拾刚空下来的桌子。 目送老板离开之后,利瑟尔正准备回到座位,近处坐在吧台边的一位客人却忽然开口。从这位黑发男人的口中,流泄出他熟悉的声音。 「难得我还以为可以看到他哭咧。」 听见这句自言自语般的话,利瑟尔苦笑着停下脚步。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被看见哭泣的样子让他非常不满,没想到他竟然煞有介事地变装跑来参观。 「偷窥太低级啰,伊雷文。」 「我想看看那张没表情的面具脸崩坏的样子嘛。」 卷翘的黑发,遮起双眼的眼镜,紧身的服装也截然不同于他平常的穿衣风格。伊雷文放下跷起的双腿,老奸巨猾地笑着拿下假发,绝对零度的视线朝这里刺来。 利瑟尔一叫出那个名字,史塔德便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冰刃喀啦喀啦在他手中逐渐成形。 「不准打架,会给店家造成困扰哦。」 他们已经破坏了一张桌子,不能再给酒馆添麻烦了。 二人从利瑟尔的语调听出平时台面下的拳脚相向也不被允许,于是乖乖放下手上的武器。但伊雷文不知为何跑来想跟他们一起坐到新的座位,结果又掀起一阵纷争。 然后到了现在,二人站在即将出发离开王都的利瑟尔一行人面前。 「总、总算赶上了……!」 贾吉卷起垂下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脸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拉开高领的领口让凉风吹进 来,平复自己的呼吸。 「因为你跑得太慢才会拖到差点来不及啊蠢材。」 「是你跑得太快了!」 贾吉说着摇摇头,甩开贴在肌肤上的头发,战战兢兢地看向利瑟尔。 一如往常的三人,他们身后陌生的阿斯塔尼亚骑兵,还有准备好的魔鸟车。这光景仿佛将利瑟尔真的要离开的事实再度无情地摊在他眼前,贾吉的脸又皱成一团。 「利、利瑟、大哥……我真的……好舍不得……!」 「看你哭成这样,实在不忍心走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自从告诉他离开王都的事,贾吉每一次见到利瑟尔都眼眶含泪。虽然对他不好意思,但贾吉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利瑟尔于是伸出手想安慰他。身高明明高人一等,贾吉却以仰望的眼神看着这里,就在利瑟尔的手即将碰到他的时候—— 「咦,呜哇——!」 有人从后面绊倒贾吉,他狠狠跌了一跤。站在近处的利瑟尔之所以没有遭到波及,都是多亏了劫尔从后面拉着他的领子让他退后,还有贾吉打死不肯卷入利瑟尔,因此凭着一股毅力阻止了自己反射性伸出去的手臂抓住他。 绊倒他的史塔德,当然也是预想到这些才会如此行动。贾吉双手撑在地上,泫然欲泣地哭诉着好过分、好过分,史塔德把他踢到一边去,站到利瑟尔正前方。 「我想了很久。」 虽然跌坐在地的贾吉令人在意,利瑟尔还是转向史塔德。 在他的视野一隅,伊雷文拍拍贾吉的肩膀,往某个方向一指,贾吉于是朝着那方向看去。他指的是魔鸟车,只见伊雷文朝着站在魔鸟车旁边的纳赫斯比了个「开门」的手势,纳赫斯看起来有点纳闷,但还是依言打开了车厢门。 「我总是单方面从你那里获得了很多,却从来没有给予你任何回馈。」 「不会,我总是承蒙你关照呀。」 「那是我为了自己高兴所做的事情,我一次也没有为了你选择做过任何事。」 一看见车厢内部,贾吉背后轰隆隆打下一道响雷。 「座椅竟然只铺着木板……!」他受到谜样的打击,倏地站起身来,双手猛地插进围裙口袋,掏出各式各样的木工道具、布料,还有不知名的东西。「好啦他恢复精神啦!」在伊雷文的爆笑声当中,贾吉就这么怯生生又态度强硬地钻进魔鸟车,毫不留情地开始改造内部装潢。纳赫斯大感混乱。 「我想要凭着自己的意思送给你一些什么。」 史塔德干脆地递出一个小盒子。简单的设计,优美的装饰,利瑟尔收下盒子,露出高兴的微笑。这不太像是饯别礼,而是更单纯的礼物吧。 「我从来没有挑选东西的经验,也没送过别人礼物,不知道送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该到哪一种商店选购,所以也借助了那个蠢材帮忙。」 首先等到赠送礼物的选项浮现脑海,接着思考该送什么才好。在此之前,史塔德从来不曾感受过一丁点苦恼,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绞尽脑汁苦思,一直苦思到时间差点赶不及。 「他、他正在用惊人的速度改造车厢,这该怎么办!魔鸟车很稀少啊!」 「绝对不会让你吃亏啦,你就在一边看着吧?」伊雷文说。 「那家伙作风其实很强势啊。」劫尔说。 好在意那边的情况,利瑟尔边想边低头看向手上的盒子。 看起来是可以立刻打开的构造,意识到史塔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瞳似乎蕴藏着些微期待与不安,他于是当场揭开盒盖。 「啊,是书签呀。」 盒子里放着一片书签,像宝石一样浅浅嵌在底座当中。 它的外观足以匹配宝石般的珍藏,仿佛以水晶打造般熠熠生辉,换个角度便能看见它反射日光,闪耀出七彩的优美色泽。细致的造型、精密的雕金,纤薄平滑的皮革缎带穿过小孔系在上头。高雅清静的设计,完全表现出史塔德心目中利瑟尔的形象。 「你喜欢吗?」 「那当然,我很喜欢哟。」 利瑟尔以指甲前端轻轻从底座上勾起书签,它薄如蝉翼,轻如纸片,不可思议的是拿在手中并不担心它会轻易毁坏,或许是迷宫品也不一定。 「它好美。」 赏玩似地看过正反两面,利瑟尔又小心翼翼将书签放回盒中,收进腰包,朝着等待回应的史塔德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会好好珍惜的。」 「你愿意用它吗?」 「当然。」 史塔德平淡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里,利瑟尔有趣地加深了笑意。 他伸出手,指背抚过史塔德的脸颊。那双眼睛撒娇似地眯起,眷恋他手指的触感般轻蹭过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心声吧。但史塔德没将它说出口,利瑟尔褒奖似地抚过他不曾被泪水濡湿的眼角。 「谢谢你,史塔德。」 听见他这么说,史塔德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不远处,贾吉一只手拿着工具,仿佛完成一件大事似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但那已经跟史塔德完全没有关系了。 魔鸟车必须尽可能减轻重量,因此内部也只有最低限度的设备,但现在已经大不相同。 「软绵绵的呢。」 「竟然能改良到这种地步……那个高挑的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是道具商人。」利瑟尔回答。 「?!」 利瑟尔一行人坐在车厢内,座椅比起原先的木板已经舒适许多。毕竟还是车厢内部,说舒适也只是最低限度,但坐起来不会腰酸背痛就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贾吉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运用了各式各样的素材,在大幅改造的同时又不破坏魔鸟车重量轻便的优点。 回想起贾吉眼眶含泪目送他们离开的身影,利瑟尔露出微笑。顺带一提,贾吉才刚哭出来,史塔德就嫌烦揍了他。 「收到因萨伊爷爷的伴手礼,贾吉看起来心情很复杂呢。」 「不想被当成小鬼吧。」 「人家送来的东西干嘛想那么多,收下来不就好了。哭成那样还不想被当成小鬼喔,很好笑欸。」 「他可能希望爷爷把他当成独当一面的商人对待吧。」 利瑟尔隔壁坐着伊雷文,对面则是劫尔,魔鸟车缓缓驶过地面。 谈起魔鸟,大家首先注意到的往往是飞行能力,不过它们其实也能在陆地上奔跑。尽管无法长距离持续奔驰,慢速牵引货物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牵引着魔鸟车的是纳赫斯和他的魔鸟,纳赫斯骑乘在自己的搭档背上,怜爱地抚摸着它的羽毛。 「话说回来,各位为什么会带着魔鸟车过来呢?」 利瑟尔从窗户探头朝纳赫斯问道。 「各位是在抵达这里之后,才从西翠先生口中听说我们的事情吧?」 「哦,魔鸟车是为了在有人受伤的时候派上用场啊,不过这次没有半个伤兵就是了。」 原来如此,利瑟尔环顾车内。车厢虽然是由数只魔鸟同时拉上空中,重量还是越轻越好,从这个角度想来这车厢算是颇为宽广,不过考量到它运送伤患的用途就说得通了。 真想快点体验空中飞行之旅,利瑟尔悠哉地看着车厢阴影处忽隐忽现的魔鸟尾巴。 「跟我们自己走的速度差不多啊。」 「因为拉车的只有一只?」 劫尔他们侧眼望着利瑟尔,随口闲聊。 明明是徒步可以抵达的距离,他们为什么要坐在魔鸟车上?只是因为利瑟尔觉得机会难得,想坐坐看而已。 搭乘魔鸟车的陆路之旅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了,一行人与骑兵团的其他成员会合。 骑兵团几乎已经做好了出发准备。利瑟尔一行人受到他们亲切友善的接纳,准许他们同行的队长也表示欢迎。对于骑兵团而言,魔鸟车上有没有载人都没有太大差别。 「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啰。」 纳赫斯喊了他们一声,三人于是坐上魔鸟车。往车厢外看去,随处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魔鸟载着自己搭档的身影。 老实说,利瑟尔他们本来还暗自担心,万一骑兵团里都是像纳赫斯这样爱魔鸟爱到丧心病狂的人该怎么办,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可以安心了。不过当然,这里没有骑兵不以自己的搭档为傲。 「我现在要把车厢连接到魔鸟身上,可能会稍微摇晃一下,不用担心喔。」 绳索连接到魔鸟车车顶的四个角落,绳索之间的中央部分再由绳索固定在一起。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看着这 一幕,看来并不只是单纯把车厢拉到半空而已,还用尽了巧思减低车厢摇晃。 这时,纳赫斯的魔鸟从利瑟尔眺望的窗前经过,利瑟尔的视线追着魔鸟望去,随口跟正在固定车轮的纳赫斯搭话。 「魔鸟也有各式各样的颜色呢,每一只都很美。」 「对吧!不过我的天使还是所有魔鸟里面最美的!」 他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热情。 「晚点我可以摸摸看吗?」 「当然可以!顺着羽毛的方向摸,它会很开心喔。怎么样,你现在从这边看也看得出来吧?我家搭档那滑顺的羽毛,这么美丽的魔鸟天下少有啊!」 利瑟尔看看纳赫斯的魔鸟,再看看其他魔鸟。虽然对讲得口沫横飞的纳赫斯不好意思,但他完全看不出差别。 「眼睛的光辉也不一样吧!你看看,我家搭档漆黑的眼睛是这么澄澈,仿佛闪烁着夜空里的星光!」 利瑟尔看不出差别。 「你看看它的嘴喙……那种令人屏息的艳丽光泽,甚至蕴藏着一股诱人的魅力……!」 利瑟尔看不出差别。 「确实很漂亮呢。」 「对吧!看来我们很聊得来!」 但利瑟尔是成熟的大人,所以还是笑着表示赞同。反正纳赫斯听了很开心,没问题。 「看他那样绝对不懂吧。」 「可是是队长欸,还是有一点机会……好吧好像不可能。」 幸好劫尔和伊雷文这段对话没有传到纳赫斯耳中。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魔鸟之间的差别他们也只看得出花色不同而已,内心全力赞同利瑟尔的看法。 不知不觉间,出发准备也结束了。关于魔鸟,利瑟尔虽然还有许多事想请教,但既然纳赫斯已经约好要让他摸摸看魔鸟,野营的时候想必还有机会询问。 「你们都不怕高吧?」纳赫斯问。 「我没问题的。」 「嗯。」 「我也是!」 「那就好,注意不要摇晃车体喔。」 纳赫斯留下这句话,便呼唤自己的搭档过来,将专用的钩环装在它的鞍座上,再将绳索的前端穿进去。其他绳索也分别系在别的魔鸟身上,魔鸟车也准备好随时出发了。 骑兵团队长的启程号令不知从哪里传来,利瑟尔侧过身往窗外看去,伊雷文也探出身子,从同一扇窗户看着底下的草原。一道澄澈的笛声响起,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众多魔鸟一齐振翅起飞的声响,还有彼此重叠的浑厚鸣叫。 下一秒,随着轻微的摇晃,利瑟尔他们确实看见魔鸟车离开了地面。 「哇好厉害,飞起来了!」 「很平顺的出发呢。」 魔鸟车从草原的花草上空往前滑翔,逐渐远离地面。劫尔也撑着手肘,从另一侧的窗子看着这一幕,陌生的飘浮感仿佛让人心也浮躁起来,有点静不下心。 「搭起来跟想象中一样凉爽。」利瑟尔说。 「反而有点冷欸。」 随着高度攀升,窗边呼啸的风也越来越冷。确认身边的伊雷文已经缩回身体,利瑟尔扶上窗板。在他关上窗户之前,王都逐渐远离的城墙偶然间映入眼帘。 城墙上,他仿佛看见了那四个人的身影。但他不会再次打开窗子确认,因为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 「飞起来比想象中还要稳欸。嗯?队长,你好像很开心喔?」 「有吗?」 不晓得那二人是怎么登上城墙的,是和他们打过照面的那位贵族开口准许他们上去吗?这还真是罕见的组合。 利瑟尔这么想道,听见伊雷文那句话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闲谈 某宪兵长正经八百的一天 自从我心怀感激地接受任命,登上宪兵长的地位,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跟其他宪兵长比起来我还年轻,欠缺经验,每天都必须努力精进。我是庶民出身,却能获得这个肩负责任的地位,都是多亏身在宪兵体制当中才有可能,骑士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当然,我并没有要否定骑士原则的意思。 但我确实以身为宪兵为傲,在这里不受出身左右,人人都可以往上爬。宪兵这方面的特性,和负责管理我们的那位大人有强烈关联,他出身贵族,受的也是贵族教育,却能够真正体现实力主义,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宪兵统帅是一位拥有子爵头衔的贵族,家族代代负责管理这个国家的宪兵。平民之间也盛传他是位相当优秀的人物,在女士之间尤其受到欢迎。 这种思维偶尔也会招致上层反感。话虽如此,那位大人再怎么说态度还是相当亲和,待人处世也巧妙圆融,听说是没有惹上什么大麻烦。个性简直和我完全相反,令人相当羡慕,虽然这样拿自己和贵人相比很不知分寸。 我见过那位大人几次,拜此所赐,子爵大人也认得我,实在不胜惶恐。 宪兵的体制以子爵大人为首,在商业国和魔矿国等大规模的城市会配置一位宪兵总长,都市各个地区再分别配置宪兵长,宪兵长底下则是为数众多的宪兵。 这座王都有子爵在所以例外,不过一般把宪兵总长想成最高长官就没错了。换句话说,别以为宪兵长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就是被长官跟下属夹在中间的管理阶级。工作很有成就感,但也相当辛苦,现在就来介绍我身为宪兵长的一天吧。 每个地区各有一座宪兵值勤据点,一天的开始,我一定会先前往那里。 慰劳过彻夜驻守在此的宪兵们,进行过业务联络之后,我会目送他们满脸睡意地离开。虽然想叫他们挺直背脊,但毕竟才刚熬了一晚,又不是值勤时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朝会过后,宪兵们会解散到外面巡逻,毫不遗漏地巡视自己负责的地区。我身为宪兵长,平时都在值勤据点待命,但刚才听值夜宪兵说晚上发生过一场纠纷,我今天必须出外调查事件真相。 在驻守宪兵的目送之下,我确认过腰际的佩剑,走出值勤据点。 我喜欢早晨充满活力的街道,听着人们刚开始活动时的喧闹声,可以切身体会到一天已经揭开了序幕。 「哎呀这不是宪兵大哥吗,你也来听我说一下!」 「早安。」 走着走着,我就像平时一样被聚在街头巷尾聊八卦的主妇们拦住了。 她们说的「一下」从来不只是「一下」,不过有时会从她们口中探听到任何宪兵都不知道的传闻。这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但她们究竟是哪来的情报? 「那个啊,最近不是有点乱吗?我是说,有可疑的冒险者从其他地方流浪到王都来……」 「看起来真是喔逞凶斗狠,态度又恶劣,有时候还会恐吓勒索咧!」 「是我们宪兵力有未逮,实在非常抱歉。」 「哎呀,不用这么说啦,宪兵大哥,你们也没办法对冒险者出手嘛。而且也是多亏你们在那些冒险者附近巡来巡去,实际上也几乎没什么人受害呀。」 听见她们呵呵笑,我才抬起刚才低下的头。 正如她们所说,除非是现行犯,否则宪兵无法擅自拘禁冒险者。冒险者完全属于冒险者公会管辖,宪兵对他们出手是越权的行为。每个国家的相关规定各不相同,但王都这方面的规定算是其中最普遍的一种。 正因如此,宪兵和冒险者公会在其他地方时常发生各式各样的摩擦。幸好在王都,子爵大人和公会长的关系十分良好,我也不只一两次见过两位大人只是说声「我希望能让宪兵这边处罚他们。」「请便——」就协商完毕。由于冒险者公会位于我负责的地区,因此我常常陪伴子爵大人同行。 「话说那些冒险者呀,听说他们好像已经离开王都了!」 「我没有接获类似的报告啊……」 「好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嘛!」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他们老是那样为所欲为,走了正好清静!」 「对了、对了,关于这件事呀,好像跟那个贵族有关系哦,那个『旅店贵族』!」 听见少妇兴奋地说出那个名字,我忍不住竖起耳朵。 绰号「旅店贵族」的那位沉稳男子,是频繁出现在市井之间茶余饭后话题的一位冒险者,他投宿在某间旅店,行为举止充满贵族气质。虽然这绰号气派得好像会压过本人的气势,用在那个人身上却教人心服口服。 我也不晓得是出于偶然还是怎么回事,见过那名男子几次。他带着原本从不与任何人共同行动的一刀,最近还把一个难以捉摸的红发兽人纳为伙伴,可以说他才是真正摸不清底细的人物。 第一次见到他,是怀疑他冒充贵族的时候。听说有名男子伪装贵族身份,我冲进旅店一看,那里只有如假包换的贵族……呃,虽然他不是贵族。 他第一次到城外执行委托的时候,看见他出城的守卫还跑来执勤据点确认:「那个人不是贵族吗?」顺带一提,他们还怀疑一刀是绑架犯。 当我担任子爵马车的随行护卫,在路上和剧团起了纠纷的时候,那个贵族一样的男人竟然从剧团成员里面走出来跟我搭话,这件事还记忆犹新。看见他已经理所当然地跟子爵大人彼此认识,我惊讶到愣在原地。还记得子爵大人似乎聊得很高兴,一副将对方视为对等地位的态度,让我相当错愕——错愕的不是子爵大人与冒险者这么交谈,而是自己竟然不觉得双方这种态度有任何不对劲。 到了不久前,我还被他当作联络子爵的传令人员使唤。 『执事长,我明天的行程呢!』 『早上进城开例行会议,宪兵的预算案也必须在明天之前提出。中午参加男爵主办的午餐会,下午与某位大人聚会,接下来……』 『那就从下午开始吧!哎呀,我现在就开始期待了,为了利瑟尔阁下,我看预算案在今天之内就可以完成了!』 『那真是太好了,看您一个字都还没动笔,在下原本还非常担心呢。』 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敢吐槽子爵大人直接舍弃了那场聚会。 子爵慷慨地展现他快活的笑容,执事长在一旁笑眯眯地旁观,将我带到子爵面前的宪兵总长也是同样反应。回程,总长喃喃对我说:「感觉我们可以顺利争取到预算……」看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真是辛苦他了。 「那位旅店贵族做了什么吗?」 回想结束,我开口问她们怎么会提到那名男子。 或许是我平常不曾主动加入对话,女士们一脸意外,不过随后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们恐怕也知道我曾经误以为那名男子是冒牌贵族,还闯入旅店盘问的事情。 我不太希望别人提起这件事,但她们一脸「曾经有点牵连总是难免会在意嘛!」的表情看着这里,我实在难以开口。 「听说啊,那些冒险者好像跑去纠缠旅店贵族哦……」 少妇像在吐露什么秘密似地起了个头,主妇们「呀」地欢呼,仿佛接下来要讲的是英雄史诗。 他们是现在王都最受讨论的人物,这又是最新消息,故事恐怕会从这里野火燎原般传开来吧。 「我家老公不是在酒馆当厨师吗?昨天呀,听说旅店贵族到他工作的酒馆来光顾哦。」 「你先生工作的地方不是有点高级吗,不愧是贵族!」 「但我之前还看到他在普通的路边摊吃串烧呢。他不知道该从哪边开始咬,还是伊雷文那孩子教他的,有点可爱对吧!」 「如果我再年轻个二十岁就好了!哎呀,不过旅店贵族对我来说还是太难高攀了啦!」 立刻爆出一阵笑声,她们以惊人的速度偏离主题,我试图请她们别笑,努力将话题导回正轨。 他们在旁人口中的形象,和我所知道的简直天差地远。先前确实有一次,他托我带口信给子爵大人,我到旅店去转达子爵的回复时,看见他高贵的眼神因睡意而显得有点柔和。那副模样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他清静的气质依然没变。 看见那名男子居然觉得「可爱」,这些女士们真是太强大了。 「(今天他一定也还在睡吧。)」 真受不了,冒险者就是太没纪律了。 「没错、没错,贵族他们正在喝酒的时候,那些家伙就跑来了!」 听见她们回到正题,我赶紧拉回注意力免得漏听了重点。 「那些家伙沾到酒哦,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没错,那些野蛮的家伙喝醉了就会大闹对吧?听说他们越闹越大声,还跑去骚扰店员,根本为所欲为!你们想,旅店贵族吃东西那么优雅,那些家伙当然就盯上他了。他们一只手拿着啤酒杯走过去,打算把酒泼到他身上呢!」 那位女士比手画脚地讲得口沫横飞,主妇们一听立刻群起咒骂,对那些冒险者的厌恶、对沉稳男子带点好奇的好感使得她们骂得更加起劲,那种骇人的气势让我差点忍不住倒退。今后还是尽可能不要与女性为敌吧。 「就在下一秒!」 少妇看见周遭的反应满足地笑了,她的故事也迎来最高潮。 「伊雷文那孩子就把他刚才正在喝的那瓶酒,整支砸到对方脸上!」 女士们瞬间爆出一阵欢声,但我只觉得不敢置信,拼命压抑住即将抽筋的表情。 我记得她们一开始不是说那个酷似贵族的男人是被人纠缠的一方吗?呃,听起来是这样没有错,但在还没有人出手的状况下,把对方砸得满脸是血,这样还可以断定他们是受害者吗? 「伊雷文那孩子也真调皮呢!」 「这不是一句调皮就能带过的问题吧……」 「哎呀,你看他本来就有点痞痞的嘛,这也没有办法呀。」 「这也不是一句没办法就能带过的问题吧……」 「不过伊雷文是很亲人又讨喜的小朋友呢,嘴巴又甜,我老是忍不住多送一点东西给他。」 太太你说的是谁? 我认识的那名兽人,看人的眼神可是带着发自内心的嘲讽。那男人脱口就是挑衅,蜿蜒爬过地面一般的杀气深不可测。笑容更是嗜虐,看不出半点亲切讨喜。 看来他是表面功夫做得很好的那种人。也许是平时的所作所为使然,连着瓶子被打烂整张脸的冒险者被骂成自作自受,出手砸瓶子的犯人却只被说是调皮的孩子。表现得亲切讨喜实在很吃香。 「后来呀,事情差点演变成乱斗,幸好贵族跟他们说『这样会给店家造成困扰』,所以伊雷文就和那些家伙去外面解决,结果听说伊雷文那孩子马上就一个人回来了。」 「伊雷文的实力好强哦!」 「后来呢?那些冒险者怎么了?」 「嗯……贵族他们就照样喝酒用餐,结账的时候好像还多付了银币,说是造成酒馆困扰的赔礼,然后就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些冒险者后来怎么了。」 「讨厌,旅店贵族真的好绅士哦!造成困扰的明明就是那些冒险者!」 我是觉得绅士应该不会在发生纠纷(甚至有点像是他们「引发」了纠纷)的酒馆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啦。 不过,我点点头。八卦闲谈果然是各路情报的宝库,我今早从值夜宪兵那边接获的报告,内容正是有几名冒险者满身疮痍地被人弃置在路边。 宪兵巡逻的时候把他们捡回去,清晨就将那些人送到冒险者公会了。还不知道他们是跟谁起了争执,公会那边也说弄清事情原委之后会通知我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厘清真相了。 「感谢各位提供珍贵的情报,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要是有什么事情再麻烦你啰。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才要讨老婆呀?」 「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的优良对象,竟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太可惜了啦。」 我发自内心想说这真是多管闲事,而且她们为什么连我没有交往对象都知道? 「对了,你也学学旅店贵族呀!先前啊,我绊了一跤,苹果滚到旁边去了,他还帮我捡耶!」 只是几个苹果,我也是会帮忙捡的。 「而且还执起我的手问我:『你没事吧?』然后对我露出那个微笑!实在是!我瞬间都理解了公主爱上王子的心情!」 不,这我无法。光是执起手就能让对方内心的公主觉醒,这世界上究竟有几个人办得到?至少我是没有办法。 「慢着,你把你家老公放到哪去啦!」 「哎哟,装帅哥的是另外一个胃啦!」 我转身背对她们毫无结束迹象的八卦闲谈,朝着下个目的地迈开脚步。 「啊,宪兵长先生。」 「是道具商人啊。」 半路上,我遇到了正在准备开店的某位道具店店主。 他身材高挑,从远处也容易看见,脸上挂着内敛的笑容。这一带距离中心街不远,我常常亲自过来,因此跟这位店主也见过几次面。 尤其是最近,为了调查商业公会职员的丑闻事件,我时常找他问话。 「最近你店里好像比较少看到莫名其妙的客人了?」 「是的,那个,平时受你们关照了。」 长得这么高,店主的态度却显得畏畏缩缩,不过我知道他并不是怕我,只是个性使然。以前因为他这种性格和商店评价之间的落差,常有恶质的客人上门骚扰,当时我还满替他担心的。 但他畏畏缩缩地跑到执勤据点来,畏畏缩缩地带我们到他店里,然后畏畏缩缩地把动弹不得的强盗和恐吓犯交给我们的次数,已经用一只手也数不完了。我夸他能干,道具商人却说厉害的是他的商店,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利瑟尔大哥和劫尔大哥常常在这里出入的关系,莫名其妙的客人也减少了,生意做得很顺利。」 道具商人高兴地这么说。又是那个名字,我抬头看他。 侦讯的时候他总是脸色铁青,迭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这时候却露出了陶醉的笑容,笑得软绵绵的。 「你跟他很要好?」 「咦,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过,那个,他确实是对我很温柔……还会摸我的头……」 道具商人害羞地红着脸颊、遮着嘴巴,他做起这种动作却一点也不别扭,还真不简单。 我无法想象那位沉稳男子随便摸别人头的模样,他和道具商人应该算是相当熟稔吧。不过,这年纪的男人被摸头还觉得开心真的好吗? 无论如何,既然跟他很要好,应该会知道沉稳男子今天的行程安排才对。 「如果你跟他很熟的话,我有件事想要请教。我晚点打算去找他,但不确定他在不在旅店。」 「咦,去找利瑟尔大哥吗……为什么呢?」 「稍微有点事情需要问他。」 关于昨晚的事件,其实只要从蛇族兽人口中问出口供就可以了,但我不知道兽人的所在地。既然如此,还是先拜访知道住宿地点的那一方比较快——我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道具商人却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我。 他看起来有点诧异,口中发出沉吟,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吧。难道是怀疑我想加害于那位沉稳男子?被这么直率的青年提防,我有点受到打击。 「昨晚,好像有几个不太规矩的冒险者去纠缠他。他是被纠缠的那一方,这点我们已经掌握清楚了,只是想找他确认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呀……!」 到处提起这件事也不太恰当,所以我一开始才会隐瞒,但现在看起来直接告诉他比较快,我就坦白说了。道具商人听了显然安下心来,看来他真的很亲近那位沉稳男子。 「那个,利瑟尔大哥吗……昨天,他拿了几个迷宫品过来鉴定……」 迷宫品啊。除非对那些东西特别有兴趣,否则冒险者以外的人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我不太熟悉。 「昨天和前天他好像都接了委托,我想今天应该不会去,他大概还在旅店吧……」 简单说,他大概还在睡?那正好,万一他出门就有点麻烦了,趁现在过去比较好。 我向道具商人道了谢,转过身准备离开。「咦!」背后传来不知所措的声音,道具商人慌忙挡住了我的去路。 「那个,我想他应该还在睡……」 「?是啊,趁着还知道他人在哪里的时候——」 「但是,他应该还在睡……!」 这是要我别叫醒他? 蛇族兽人也好,道具商人也罢,为什么这样惯着他?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扰他睡觉,但必要的时候也只能请他起床啊。 「我只是稍微问他几句话而已。」 「但是,还是要把他叫起来吧?」 「 ……你这样太宠他了吧?」 「他也非常宠我,没关系……!」 道具商人一直坚持说着「不行」,眼眶含泪,旁人看来一定觉得我是加害者。害他流眼泪的确实是我,但我绝对不是加害者……应该不是吧,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受害者才对。个性直率看起来又懦弱真是吃香,刚才我好像也有类似的想法。 「你、你能不能不要去?」 「不,这……」 「你不愿意答应我不要去吗……?」 含着泪水的眼眶逐渐干涸,甚至失去光彩。人一旦陷入绝望就是这种表情吧,我忍不住面部抽搐。 「我都这样拜托你……不要去了……」 再这样下去不妙。 「我知道了,等到他醒来我再去拜访吧,绝对不会把他叫醒的。」 「真的吗……!太好了!」 道具商人立刻露出笑容,眼角浮现安心的泪水。这些举动如果是故意的还真吓人,我强自压下加速的心跳。虽然在他即将绝望之前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但一个人绝望的瞬间真是太可怕了……倒不如说,因为他这些反应都不是刻意的,所以才恐怖啊。 我准备离开,道具商人对我说了声「辛苦了」,还目送我走远,无疑是位好青年……虽然是位好青年,但短时间内我对他大概会有点阴影,下次见面感觉会很尴尬。这么想是不是太不够格当宪兵了? 我再次改变目的地,硬是挺直差点弯腰驼背的背脊,踏出脚步。 早上的冒险者公会人挤人,就连宪兵都知道。 「想也知道公会不可能一一管理所有的冒险者吧,我现在很忙。」 「真是非常抱歉。我是想问一下,昨天晚上宪兵交给公会的那些冒险者怎么样了。」 在这种时候占用职员的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这也是职务所需,没有办法。我说明来意之后,职员那张完全看不出情绪波动、不带表情的脸淡淡转了过来。 「现在应该不晓得跑到哪去了吧我没兴趣知道。」 「嗯?!」 「公会勒令禁止他们在王都活动,并且流放出城。」 不愧是冒险者公会,处分毫不留情,判决又迅速。即使那些冒险者以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被运到公会,如果是咎由自取就算他们活该,公会立刻给予处分。没想到他们离开王都竟然是公会宣告的处罚。 但对我们宪兵来说,闹事元凶离开王都,并不等同于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根据值夜宪兵的说法,跟那些冒险者打斗的人下手非常过火,也必须从他口中问出事情经过才行。公会已经习惯冒险者之间暴力相向,他们不可能告诫冒险者「不要打得太过火」。 「我可以警告一下跟他们斗殴的冒险者吗?」 「请自便。」 老实说在王都,宪兵的「不干涉冒险者公会」就是这点程度而已。 职员跟我交谈的同时,手边仍然一个接一个为冒险者办理接取委托的手续,看来必须等一会儿才能继续谈下去了,于是我稍微退到旁边。既然那些闹事的冒险者已经离开了,也没有必要赶时间。 「欸史塔德,这家伙一直对委托费用有意见啦。」 「断了他的性命。」 「啊,你终于决定接受了吗?刚刚明明意见那么多的说,谢啦。」 我懂了为什么王都的冒险者灾情相对比其他地方来得少。 来到第一线看看果然还是相当重要,我心领神会地点头。这时,算准了冒险者队伍中断的时机,面无表情的公会职员把手边的文件全部推给他隔壁的职员,然后朝这里看了过来。看来他愿意听我说了,我再次走近。 被塞了一堆文件的那位职员发出惨叫,真是非常抱歉。 「关于送到公会的那些冒险者,听说他们今天早上确实离开了王都。」 「这样啊。」 正如他刚才所说,职员看起来对他们的下落半点兴趣也没有。 「关于那些家伙,其实之前宪兵这边也收到过受害申诉,所以希望能跟公会拿个处分相关文件的副本。」 「我立刻帮你准备。」 职员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是去准备文件吧。 在其他地方,冒险者公会和宪兵之间常发生摩擦,听说连这种文件往来都常遭到拒绝。相较之下,我们这边实在太顺利了,甚至有点顺利过头,不过这也是这位职员的个性使然吧。 职员马上就拿着文件回来了。 「至于劳烦到宪兵一事,我今天就会叫公会长过去拜访。」 「好,我知道了。」 叫公会长过去……? 「那我先失陪了。」 「啊,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职员一副事情都处理完了的样子立刻准备离开,我连忙叫住他。 他明明面无表情,却能把「麻烦死了」的情绪露骨地传递过来,到底是什么原理?他淡漠的目光非常冰冷,但如果能在这里打听到兽人的所在地,我就不用大费周章跑到沉稳男子的旅店了。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某位冒险者的所在地。」 「不可能,公会没有确认冒险者所在地的义务。不过如果是相当高阶的冒险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他们的队伍阶级啊。 不过,他们一定是高阶冒险者不会错,毕竟有一刀在,还有跟兽人对峙时感受到的实力也不简单。最重要的是,那个高贵的男人怎么可能位居低阶,开什么玩笑。 当然,他一定也曾经是低阶的冒险者吧,完全无法想象。 「是一位名叫伊雷文的兽人,他好像跟昨天晚上的骚乱有所关联。」 「那个白痴做了什么?」 周遭的温度好像忽然降低了。 怎么回事?我环顾周遭,看见冒险者和公会职员都速速退开,坐在旁边的职员甚至抛下文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溜烟逃跑了。 「我在问你,那个白痴又给那个人添了什么麻烦?」 那个人,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究竟怎么回事?我对上职员降到冰点的视线,觉得头好痛。 「……昨晚那些冒险者好像跑去找他们队伍麻烦,他差点遭到危害,兽人为了保护他挺身出来迎击。」 「这方面那个白痴值得夸奖吧。」 「但是,这个嘛,我刚才也说过,他下手太过火了。我打算找他确认事发经过,顺便劝导他一下。」 「我知道了我们会吊销那些冒险者的公会证明,顺带一提我不知道那个白痴人在哪里也不想知道。」 「等一下。」 他知道了什么?那些冒险者确实造成了旁人困扰,但吊销公会证明太过分了吧。我对于冒险者不太熟悉,但仍然知道这是相当严厉的处分。 「公会职员不要凭着私情决定处分啊!」 「要是一开始知道他们对那个人出手我就会自己把他们处理掉了。」 「不要在宪兵面前公然放话说要动用私刑!」 「只是吊销公会证明而已还留着他们一条小命就该感激我了。」 「不要让人家在吊销和丧命当中二选一啊!」 他的双眼好清澈。不,清澈过头了,里面只有一如往常的「空无」。 「就算你说不行我也要动手我已经决定了。」 「不要明知不对还这么理直气壮!」 周遭不知为何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宪兵的评价因为这种事情提升实在教人心情复杂。表示眼前这位职员就是这么受人畏惧的人物吗? 他本人大概觉得周遭怎么看他都无所谓,只要唯一一人不要讨厌他就好——他的一举一动强烈传达出这种想法。 能够理直气壮忠于自我的人还真是吃香。不晓得今天第几次,我怀着这种绝对不是羡慕的想法,和其他公会职员一起拼命阻止立刻就要动手吊销他们公会证明的那位职员。 今天第四次是他本人。 「昨天晚上的事情吗?王都的宪兵工作真有效率。」 是我疏忽大意了,这句简单明了的称赞渗透进疲惫至极的心里,我受到了疗愈。 追根究底,今天我会累成这样都是因为眼前这男人的影子到处出没,但罪魁祸首是那些现在已经离开这座王都的冒险者,我不会对他有所不满。 我们在旅店的餐厅,与沉稳男子和一刀相对而坐。女主人端来了茶水,我以现在在执勤中为由婉拒,女主人却举起托盘说「我泡的茶不能喝是不是!」所以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 「但是,我想我应该也没有什 么新的情报可以提供了。」 「不,毕竟宪兵只发现了被丢弃在路边的冒险者,也没有机会问他们话,总不能完全靠着听来的传闻断定事情经过。」 「这么说也是。」 总不能在文件上写说这起事件靠着主妇们的八卦闲聊顺利解决,当事人的口供是很重要的,即使只是一句「事情就是这样没错」也好。 「那么,宪兵的工作到这边就结束了吧。」 「不,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什么事?」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我亲眼看见了早上主妇们口中「非常优雅」的用餐动作,忍不住不晓得第几次怀疑:这人真的不是贵族吗?会这么想也没有办法。 「冒险者之间的纠纷我们尽量不插手,但这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吧?」 「你是说伊雷文?」 「是的。」 昨天晚上宪兵发现的那些冒险者,听说搬运到冒险者公会的路上,他们一直都没有恢复意识。一看就知道他们满身疮痍,趴倒在路边的模样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 「已经确认过先来找碴的是对方,但未来万一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宪兵就不能当作没看见了。我想你身为队长,应该要谴责他这次的行为才对。」 这时,忽然响起轻微的吐气声,原来是一旁无趣地听着这段话的一刀叹了口气。 漆黑的服装、锐利的眼光,一刀浑身散发的气势不论见过几次都令人畏缩,但身为宪兵,我必须要维持刚毅的态度才行。话说回来,一刀坐在沉稳男子身边看起来真不搭调,老实说我可以理解守卫为什么把他当成绑架犯。 「这也不是什么应该责备的事情吧?他还年轻,多少有点调皮,表示他精力旺盛呀。」 沉稳男子说出了跟聊八卦的那群主妇一样的话。 「只要你开口纠正,他会稍微收敛一点吧,跟他讲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一刀不知为何替我说话,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调皮也是伊雷文的个人特色呀。」 「如果砸烂对方的脸也算个人特色的话。」 「以伊雷文的作风来说已经很收敛了。」 「你不要把那家伙当成判断标准。」 听起来一刀讲话还比较有良知,是我的错觉吗?我不禁一手端着茶呆在原地。 「而且伊雷文打架打赢了,胜利的一方还遭到责备很不合理吧。」 这是哪来的支配者理论?那张轮廓柔和的脸说出这种话有够突兀。 「现在就是叫他获胜就好不要打过头啊。」 「赢了就是赢了。而且劫尔,你还不是每一次被人纠缠都会还手打倒对方。」 「我打到他们还可以自己走回去的程度就停手了。」 「伊雷文还在学习怎么拿捏这种分寸呀。」 「那家伙才不会学。说到底他就是懂得拿捏,所以对方才没死啊。」 为什么我会旁听这种像是教育方针发生歧见的父母的对话?宠孩子的母亲和管教严厉的父亲吗……不过一刀方面与其说是严厉,倒比较接近「不要把我扯进麻烦事」的态度。 「伊雷文那方面的管教一向是交给你负责。我认为他可以随心所欲行动,真的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再出手帮忙就可以了。」 「哪时候交给我了?再说就是因为我讲了他也不会听,所以才叫你出面跟他讲啊。在真的出事前先想点办法吧。」 反了吗,原来是放任不管的父亲和希望父亲帮忙管教的母亲啊…… 我该怎么办,虽然现场没有任何剑拔弩张的气氛,但这么听下去真的好吗?谁来帮帮我啊,我看向从刚才开始就在偷看这里的旅店女主人,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看来无法期待她伸出援手。 「总之,我们家伊雷文没做错什么事,获胜的一方就是正义。」 「也是,这是冒险者的潜规则。」 冲突突然就化解了,这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是这样吗……」 常常见到冒险者之间发生冲突,纠纷可能波及周遭的时候宪兵也会出手介入,但只要不连累周遭,几乎都是放任当事人自己解决,也有不少人会开心地在一旁看好戏。 一旦演变成宪兵介入的事态,争执总会以胜败不明的状态收场,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冒险者的规矩是这么回事啊。不对,昨晚那场根本算不上冲突,说是蹂躏还比较贴切,错是错在蹂躏别人的那一方吧。但是一开始骚扰人家的又是被蹂躏那一方…… 「话说回来,这些说法你从哪听来的?」 「艾恩说的呀。」 我一面听着正前方的对话一面默默思考,这时忽然有道活泼的声音闯了进来。 「早安——!听说昨天的事情好像有一些争议喔,但反正我都把他们抹消了,队长你们就不用再争……哇靠,怎么有宪兵在这啊。」 「等一下,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擅自偷听啦杂鱼,我才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咧。」 奸诈狡猾,瞧不起人的笑容。这哪里亲切讨喜了? 我想质问出真相,但得不到正经的答案。我看着他拖来椅子,在沉稳男子身边坐下,仰头灌了一口茶掩饰我的烦躁。真受不了,让这种男人加入队伍到底有什么好处?就算有实力,这也是令人敬而远之的类型才对。 「他很亲近我呀,昨天那么做也只是为了保护我而已。」 「要不是他反应过当,我对此并不会有任何意见……」 「这表示他很担心我呀。而且,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说这男的可爱。 「例如,在外人面前只有开玩笑的时候才会撒娇,但是在房间里却会全力撒娇这点。」 「队长……!」 你说这家伙? 兽人颜面抽搐,沉稳男子则恶作剧般对我微微一笑。这是他的训斥吗?或许是对兽人昨晚行径的处罚吧,总之实在罚得太轻了。 但是,现在既然知道冒险者之间有这种潜规则,队长又已经处罚过他,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唯一能够处罚这个兽人的是他,他说这件事这么发落,那也只能这样了。 「……打扰你们了。」 「已经没事了吗?」 「我的目的本来就只有确认事发经过而已。关于兽人别有深意的发言,我倒是很想现在立刻把他带回去侦讯。」 「只是开个玩笑嘛,干嘛当真,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伊雷文。」 兽人遭到责备闭上嘴。原来兽人真的会听他的话啊,我看了不禁佩服。真希望沉稳男子就这样好好教育他一番,除了这个兽人以外,冷淡的公会职员和怯懦的道具商人也教育一下吧。 我边想边走出旅店。今天早晨被这些人耍得晕头转向,比平常更焦头烂额,折腾下来仿佛用光了接下来一整天的力气,但这一天还很长。 「听说你今天见到了利瑟尔阁下,我忍不住就把你叫来了!好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 自从沉稳男子来到王都,我的日子常常充满波折,差不多该把和平的一天还给我了吧。值勤结束后我被叫去问话,在豪华的房间里面对着子爵大人,我开始认真担心自己的胃。 闲谈 十二岁时间接的「那件事」 那个佣兵团的名号广为人知。 他们的人数并不是特别多,和各国的正规军队比起来只是小型集团,战场上碰上他们的所有敌军却都胆战心惊。 他们的破坏力有如疾风怒涛般席卷战场,亲眼见证他们的斗争心教人身体深处发颤,不论多么优秀的战略,面对这个佣兵团压倒性的力量都只能无力地溃散。就连友军都不寒而栗,可以说是暴虐的聚合体。 也有许多国家想尽办法要驯养他们,但他们从来不隶属于任何势力。哪个国家出的钱多,他们在战场上就跟谁合作,这个佣兵团一次也不曾违背过这个原则。 正因如此,鲜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优先帮助自己中意的人——当然,该付的钱还是得付。 「…………」 一个男人伫立在平原上,举目所及没有任何障碍物遮蔽视野。 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没有生气,惨白毫无血色。混浊的双眼仰望阴霾的天空,腥暖的风吹动他的头发。 「队长,这一带已经扫荡完毕啦,敌兵全歼。」 「……我看也知道。」 「也是喔。」 没有任何东西遮蔽视野,是因为敌兵都被他斩杀了。吹来的风腥暖黏腻,是因为他们正处于战火当中。男人踩在数量骇人的尸体上,一手握着鲜血濡湿的剑伫立原地。 后记 兽耳长在成年的大哥哥大姐姐头上很香吧。 当然,小孩子的兽耳也很可爱,超级可爱,理所当然的可爱,可爱得理所当然。太棒了。但成年大哥哥大姐姐的兽耳又不同于那种可爱,拥有另一种境界的香。 猫双子大姐姐大量注入了我这方面的癖好,大家觉得怎么样呢!现阶段我还无法亲眼确认,不过相信sando老师一定为我们催生出了美妙绝伦的大姐姐。而且还是女仆装,这不是所向无敌了吗,女仆装耶。 曾经透过作者感言栏位,得知sando老师的喜好是女仆装以及和服……第五集得以实现其中一项,实在是非常感动。我本来还认真地想,与其让利瑟尔他们穿上和服导致世界观产生混乱,还不如穿上女仆装,挫挫他们身为男性的自尊……不过这一集登场的双胞胎让我灵光一闪!她们一定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女仆装吧! 我就这么早早击出了今年最成功的安打。大家好,我是作者岬,承蒙各位关照了。 利瑟尔的休假之旅,也终于要扩展到王都以外的地方了。一行人轻松决定前往阿斯塔尼亚,飒爽启程离开王都。 利瑟尔「休假」的标准,是尝试在原本世界没办法进行的活动。与国家交涉斡旋,让敌国从内部崩坏,国政、阴谋、势力争夺……这些事情在原本的世界就能办到了,所以利瑟尔在这一边会打扑克牌、比腕力,全力享受观光生活。当然,如果产生兴趣,或是有其必要,他也会在空闲时出手干涉。 因此即使前往阿斯塔尼亚,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利瑟尔一行人还是一样一边以成为厉害的冒险者为目标,一边享受假期,希望大家往后也继续看着他们的放假生活。 这一集也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我才能将利瑟尔他们的旅程呈现在大家面前。 谢谢sando老师不嫌弃我啰嗦的要求,画出了陛下和利瑟尔同时入镜的美丽封面。「另一方面我也有点希望陛下把脸遮起来」,尽管我碎念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sando老师还是把他们呈现得这么美好。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to books出版社的关照,还有我的责任编辑大人,最近只要让她开心,我对她的信仰就越来越虔诚。还有,不论是书籍版还是网路连载,陪着利瑟尔一行人一起放假的各位读者们。 请让我向各位致上由衷的感谢。非常谢谢你们! 二○一九年六月 岬 兽耳长在成年的大哥哥大姐姐头上很香吧。 当然,小孩子的兽耳也很可爱,超级可爱,理所当然的可爱,可爱得理所当然。太棒了。但成年大哥哥大姐姐的兽耳又不同于那种可爱,拥有另一种境界的香。 猫双子大姐姐大量注入了我这方面的癖好,大家觉得怎么样呢!现阶段我还无法亲眼确认,不过相信sando老师一定为我们催生出了美妙绝伦的大姐姐。而且还是女仆装,这不是所向无敌了吗,女仆装耶。 曾经透过作者感言栏位,得知sando老师的喜好是女仆装以及和服……第五集得以实现其中一项,实在是非常感动。我本来还认真地想,与其让利瑟尔他们穿上和服导致世界观产生混乱,还不如穿上女仆装,挫挫他们身为男性的自尊……不过这一集登场的双胞胎让我灵光一闪!她们一定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女仆装吧! 我就这么早早击出了今年最成功的安打。大家好,我是作者岬,承蒙各位关照了。 利瑟尔的休假之旅,也终于要扩展到王都以外的地方了。一行人轻松决定前往阿斯塔尼亚,飒爽启程离开王都。 利瑟尔「休假」的标准,是尝试在原本世界没办法进行的活动。与国家交涉斡旋,让敌国从内部崩坏,国政、阴谋、势力争夺……这些事情在原本的世界就能办到了,所以利瑟尔在这一边会打扑克牌、比腕力,全力享受观光生活。当然,如果产生兴趣,或是有其必要,他也会在空闲时出手干涉。 因此即使前往阿斯塔尼亚,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利瑟尔一行人还是一样一边以成为厉害的冒险者为目标,一边享受假期,希望大家往后也继续看着他们的放假生活。 这一集也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我才能将利瑟尔他们的旅程呈现在大家面前。 谢谢sando老师不嫌弃我啰嗦的要求,画出了陛下和利瑟尔同时入镜的美丽封面。「另一方面我也有点希望陛下把脸遮起来」,尽管我碎念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sando老师还是把他们呈现得这么美好。 一直以来非常感谢to books出版社的关照,还有我的责任编辑大人,最近只要让她开心,我对她的信仰就越来越虔诚。还有,不论是书籍版还是网路连载,陪着利瑟尔一行人一起放假的各位读者们。 请让我向各位致上由衷的感谢。非常谢谢你们! 二○一九年六月 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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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了吃到传说中笔墨难以形容的人间美味,他们决定探访位于海洋深处的超高难度迷宫「人鱼公主洞窟」。据说那里的魔物实力超强,没有人能够打倒,利瑟尔能不能够成功攻略呢? 70 和冒险者的营地比起来,军团野营地的安心感真是太棒了。 人们聚集成集团自卫时,魔物本来就不容易靠近,而且与利瑟尔他们同行的还是阿斯塔尼亚魔鸟骑兵团,率领着魔鸟这种其他魔物也不敢随便出手的存在。 尽管魔物会无差别袭击人类,但它们也鲜少袭击比自己强大的魔物,因此他们在野营中几乎不需要戒备。当然,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戒就是了。 「(不用起床好轻松哦。)」 这也就代表,被视为客人相待的利瑟尔他们不需要轮班守夜,可以光明正大睡到早上。 「(也不在这里……)」 利瑟尔正悠然走在夜晚的野营地当中。 骑兵团大概也带着空间魔法包包之类的东西吧,帐篷的影子在平原上参差不齐地林立,利瑟尔时而往帐篷阴影处探寻,寻找自己要找的人。人数不算特别多,稍微晃晃应该就找得到了。 「是咱们的贵客啊!来一杯怎么样?」 「哦,你一个人啊?」 「要不要再跟你聊聊魔鸟?」 骑兵们围着营火坐在地上,每个人看见利瑟尔经过都跟他搭话。火光映在他们褐色的肌肤上,与夜色十分相称。 魔鸟坐在自己的搭档背后充当椅背,一听见搭档出声喊利瑟尔,魔鸟也跟着抬起头,黑色的瞳仁仰望着他,看得利瑟尔微微一笑。他挥挥手回应骑兵们的邀约,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们还真是热情。)」 搭上魔鸟车以来大约过了整整三天,骑兵们不分白天黑夜,气氛总是相当热络,无论利瑟尔说了几次自己不能喝酒,他们还是照样问他要不要喝。 阿斯塔尼亚的人民基本上友善热情,对待利瑟尔他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客人也相当亲切,总是随和地跟他们攀谈。在王都,人们往往跟利瑟尔保持一点礼貌的距离,相较之下骑兵团对他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不同,这是因为阿斯塔尼亚对于上流阶级的概念和王都不太一样的关系。 对于阿斯塔尼亚国民而言,王族并不是远在云端、遥不可及的人物;他们不会高踞于人民头顶,而是亲自站在前方带领人民的先锋。阿斯塔尼亚的人们对于王族心怀敬意,但并不感到敬畏,因此尽管利瑟尔常遭人误认为贵族,骑兵们也不会与他保持距离。 不过,骑兵们对他的态度还是稍微客气一些,而且利瑟尔自称是冒险者的时候,他们的反应还是一样惊讶。 「(我都当了这么久的冒险者,大家不应该这么惊讶吧……)」 利瑟尔一边沉吟,一边来到野营地外围。这时候…… 「啊。」 又经过一座帐篷,利瑟尔往旁边一看,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身影,是劫尔。他正和几个骑兵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一刀的名号在阿斯塔尼亚似乎也相当响亮,屡次有骑兵邀他比试。一次劫尔拒绝之后,骑兵递出当地的清酒说,不能比试的话不如来拼酒吧。「也好,反正能喝到好酒。」劫尔这么说着仰头饮尽,自从这次之后,好像也有人会找他挑战拼酒量。 虽然当事人老是摆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面对劫尔这种脸色也不屈不挠,不愧是阿斯塔尼亚的骑兵团。 「(怎么办才好呢?)」 他们现在应该也是在邀请劫尔比武或拼酒吧,虽然本人总是委婉推辞。 劫尔也只是对他人缺乏兴趣,并不是厌恶与人互动,有人不怕他、跟他搭话,他也会回应一两句。再加上他们这趟搭的是骑兵团的便车,撕破脸反而麻烦,这也是一大原因吧。 或者,也可能因为魔鸟骑兵团是利瑟尔感兴趣的对象。 「(既然他正在跟人交谈,那就晚点再说吧。)」 虽然希望尽早处理这件事,但反正晚点劫尔也会回到帐篷来,利瑟尔望着劫尔的侧脸点了个头。 当他正准备回头折返,劫尔便往这方向看了过来。 利瑟尔正想抬手示意他没事,那道黑衣的人影已经朝这里走来。这样好吗?利瑟尔看向刚才还在跟劫尔交谈的那些骑兵,只见他们耸耸肩说着「果然还是被拒绝啦」,然后稍微举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 当然,劫尔一点也不觉得愧对他们。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差。」 那就好。看见劫尔面不改色地这么说,利瑟尔也进入正题。 「关于前进路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别到了现在才跟我说你想去撒路思啊。」 「我才不会那样说。」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也不好一直站着说话,两人于是走向魔鸟车。 贾吉透过伊雷文执行的间接侍奉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他们的帐篷和先前一样相当好睡,不过谈话似乎还是到魔鸟车上比较适合。 经过改造的魔鸟车不仅座椅舒适,还装了个小茶几,可以在这里度过闲适的午茶时光,甚至还装有光线柔和的灯供他读书用。贾吉的尽心奉献绝不妥协。 「你到了目的地有什么立刻想做的事情?」 「不是的,是抵达之前。」 之前没听利瑟尔说想顺路绕到哪里,劫尔讶异地蹙起眉头。 「伊雷文说……」 「队长你叫我吗──?」 利瑟尔一道出他的名字,在一段距离之外喝酒的宵夜团当中就传出一道声音。 二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伊雷文一手拿着酒,盘腿坐在地上,扭过身子探询似地看着这里,他那束鲜艳的红发像蛇一样垂在地面。利瑟尔朝他挥挥手,意思是「没叫你」,还有「你慢慢喝」。 伊雷文抬起一只手表示理解。 「那家伙早上不是才说喝太多了头痛?」 「是啊。」 伊雷文表面工夫做得好,也不排斥热络的气氛,因此每天晚上都嚷着「免费的酒、免费的酒」,四处答应酒会的邀约。阿斯塔尼亚的男人酒量都很好,在这里也没有喝醉之后会缠着别人胡闹的醉鬼,所以伊雷文毫不客气地加入了他们。 「他昨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酒来喝呢。」 「你倒是都没阻止他。」 「反正伊雷文也不太容易喝醉呀。」 顺带一提,骑兵们的酒都是自掏腰包带来的,伊雷文则是摸了他们的酒来喝。 「听说阿斯塔尼亚当地的清酒很烈,但伊雷文也算满能喝的吧?」 「再怎么能喝,像他那样把酒当水喝也会宿醉啊。」 「也就是说,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喝的吗?」 他喝的是和清水差不多淡的酒,而且只喝一口就醉了……这谁开得了口? 不过利瑟尔喝醉之后还算喝了不少,这么说也没错吧,劫尔点点头。看他的反应,利瑟尔察觉了自己大概没希望成为酒豪,感到有点可惜。 「伊雷文昨天也醉得差点钻进我的被子里呢。」 「我被他踩了。」 二人抵达了魔鸟车旁边,坐进车厢。 趁着劫尔点灯的时候,利瑟尔坐下来取出地图,放下折叠在墙上的桌板,将地图摊开在桌上。 一般流通的地图相当简单,只有聊胜于无的功用。但利瑟尔取出的地图是雷伊饯别时送给他们的,比例尺和方位、地形都相当精确。 「这东西万一流出去不就糟了吗?」 「我们不要转让给别人就好了呀。」 过于精密的地图不会在外流通,这是只有国家高层才会持有的情报。 劫尔嗓音里满是无奈,大概是对于雷伊轻易把这种东西提供给他们感到不可置信吧。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确认劫尔在对面坐下之后,他的指尖滑过纸面。 「我们从帕鲁特达出发,现在差不多来到这一带。」 利瑟尔指向标记着王都帕鲁特达尔的圆点,指出他们至今行经的路线。无论途中碰上险峻的高山还是幽深的峡谷,他们都没有拐弯,笔直往目的地前进。 这正是魔鸟的优点,在某些地形下,它们抵达目的地的速度能比马匹快上将近一倍。 「除了吃东西的时候以外都一直在天上飞行,魔鸟好强壮哦。」 「所以它们在讨伐委托才会被列为高阶魔物,飞来飞去的我们无从下手。」 「你马上就把话题导向血腥的方面呢。」 「哪里血腥?」 利瑟尔原本只是单纯称赞魔鸟,不知为何讲到讨伐手段去了。 「要是魔鸟积极攻过来我们就轻松多了。」劫尔大言不惭地继续说下去,利瑟尔听了不禁苦笑。城墙根本挡不住魔鸟,它们万一真的积极袭击人类 ,那就糟糕了。 「按照预定行程,我们再过两天就会抵达阿斯塔尼亚。」 利瑟尔回到正题,再度挪动指尖。穿过平原,越过山峦和溪谷,再穿过广大的丛林,就会抵达面朝大海的丰饶国度,阿斯塔尼亚。 利瑟尔的指尖在还没抵达阿斯塔尼亚之前停了下来,停在城外铺展开来的丛林当中。那是距离阿斯塔尼亚仅有一步之遥,步行半天就能抵达国门的位置。 「伊雷文的老家,好像在这附近。」 「啊?」 「老家。他父母住在这边。」 听见意想不到的词语,劫尔又反问了一次,利瑟尔也乾脆地重复一次。 听说那是个适宜蛇族兽人居住的国家,因此利瑟尔在伊雷文提起前就略猜到一二,一点也不惊讶。对于劫尔来说倒是很意想不到,一方面也是因为伊雷文感觉并不像会谈起自己双亲的人。 「伊雷文也说,反正都到家附近了,不如去打个招呼,所以我想请他们在这里放我们下车。」 「那家伙事到如今还装什么乖?」 「大哥马上就把我说成那样!」 魔鸟车的门板砰地打开,伊雷文从门后现身。 「我说的是事实。」 「我超乖的啊?」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伊雷文拿着两瓶酒,想必是他今天的战利品。他边开玩笑边把其中一瓶递给劫尔,看来一开始就打算跟劫尔一起喝了,利瑟尔边想边站起身。 既然劫尔也不反对在中途下车,这件事尽早拜托骑兵团比较好。 「我去找队长一趟。」 「队长,等你回来也一起喝吧!」 「喂。」 「不是啦,队长不喝也没关系。」 喝酒的时候,他们俩从来不介意不喝酒的利瑟尔一起坐在旁边。 狭小的车厢内,伊雷文在利瑟尔经过他身边时开口邀约,利瑟尔听了虽然高兴,却还是摇摇头。接下来有什么事吗?劫尔探询地仰头看他,利瑟尔回以一个微笑,接着跳下车厢回过头来。 「我有些事想请教纳赫斯先生。」 他们一听就明白了。伊雷文坐了下来,灿烂地笑着朝他挥挥手,劫尔则是一脸无奈,点了个头送他离开。 这段旅途当中,利瑟尔一找到空档就跑去听纳赫斯谈论魔鸟,从魔鸟飞行中的魔力运用效率这类专业话题,到每一只魔鸟对饲料的偏好,无所不聊。无论利瑟尔问什么,纳赫斯都兴高采烈地为他解答,实在是非常理想的谈话对象。 「别聊太晚。」 「我知道。」 利瑟尔再度在野营地上迈开脚步。 清晨,天空开始染上朝霞的时刻,喧嚣声隐隐约约传进帐篷里来,利瑟尔裹在毛毯里翻了个身。魔鸟骑兵团的成员身为军人,起得很早。 「嗯……」 利瑟尔呼了一口气,缓缓坐起身。他将落在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茫然环视了熟悉的帐篷内部一圈。 贾吉借给他们的帐篷很神奇,内部空间比外观看起来更宽敞,不愧是迷宫品,三个大男人睡在里面,空间仍然相当足够。 尽管如此,利瑟尔身边还是有团棉被紧紧偎着他睡。利瑟尔低头看了看,除了露出毛毯的红发之外看不见他的睡姿。伊雷文总是这样,利瑟尔微微一笑。 「……你要起来了喔?」 那团毛毯忽然动了动。 那双探出被窝的眼睛看起来刚睡醒,眼神有点凶。伊雷文应该还想睡吧,利瑟尔伸手温柔地遮住他的双眼。 「你继续睡没关系哦。」 「嗯……」 一听他这么说,伊雷文就毫不客气睡起了回笼觉,扭着身子再次把脸埋进被窝。利瑟尔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之后,静静站起身来。 利瑟尔穿上外套和手套以外的装备,走出帐篷。 「以你的作息来说,起得真早。」 「早安。」 「嗯。」 劫尔坐在火堆前,正在保养大剑,利瑟尔跟他打了声招呼。看样子他已经去活动过身体了,摆在火堆前烧烤的肉块想必是他的战利品。 要是随便找个地方挥剑,总会有人来找劫尔比试,因此他跑到适合的地方随便活动了一下筋骨,也许是在过程中偶然遭到魔物袭击了吧。 仔细一看,野营地四处可见类似的光景,看来劫尔把吃不完的肉分给大家了。不晓得是多大的猎物,利瑟尔也走近火堆。 「这是什么生物的肉呀?」 「很大的野猪。」 「在这附近出没的话,可能是牙猪?看起来很美味呢。」 「喏。」 利瑟尔坐了下来,接过劫尔递给他的肉块。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咬上肉块。目击这番光景的骑兵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画面实在太冲突了。 「筋很多,不过很好吃。」 「那太好了。」 利瑟尔小心不滴下肉汁,努力动着下颚咀嚼。但他吃不下全部,如果再烤一次会比较容易入口吗?他望着火堆这么想。 这时劫尔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拿来。利瑟尔道了谢,不客气地让他帮忙吃掉剩下的烤肉。 「啊。客人,你起来了?」 忽然有人来搭话,利瑟尔坐着回过头。 「纳赫斯先生。」 「你今天起得真早啊。」 纳赫斯带着魔鸟,一言难尽地来回看着火堆上的肉块和利瑟尔。他说,旅途中第一次看见刚起床的利瑟尔在帐篷外伸懒腰的时候,让他联想到大宅邸的庭院。 看起来完全是如假包换的贵族,简直教人犹豫该不该吐槽他「你以为你是贵族喔」。直到现在,纳赫斯仍然不相信利瑟尔是冒险者。 「怎么样,我正要跟最爱的搭档一起晨间散步,你要不要一起来?」 「可以吗?」 「当然!我家搭档的背上坐起来非常舒适哦。」 它拍动翅膀的声音是多么有力,跃动的肌肉又是如何……纳赫斯说个没完,他身旁的魔鸟小步靠近火堆,凑过去嗅着肉香。是想吃肉吗?利瑟尔轻轻抚摸它低下来的嘴喙。 「你对它很熟悉嘛。」劫尔说。 「纳赫斯先生让我摸了它几次,最推荐的是胸口毛茸茸的地方哦。」 「是喔。」 劫尔点点头。这时候不会说想摸摸看,很符合劫尔的作风。 「你明明想骑魔鸟,却没主动提啊。」 「因为我稍微观察了一下,每只魔鸟好像都有固定的搭档……」 至少在这段期间,利瑟尔从来没见过骑兵们骑乘自己搭档以外的魔鸟。 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不过需要移动魔鸟位置的时候,他也看过骑兵特地把那只魔鸟的搭档找来,可见魔鸟应该只听从搭档的指令吧。 「是啊,某种意义上没有错。」 原本还在极力宣扬搭档魅力的纳赫斯中断了话头,呼唤自己的魔鸟过来。 刚才还对烤肉兴味盎然的魔鸟立刻抬起头,回到他身边。纳赫斯温柔抚摸着它的翅膀,轻描淡写地说: 「不过,只要搭档也一起骑乘就没有问题。在阿斯塔尼亚我们也有骑乘体验的活动,让孩子体验骑在魔鸟背上的感觉。这种勇敢的地方也很可爱吧!」 「载着两个大人也没问题吗?」 「这点重量,对它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纳赫斯自豪地笑着说完,又补上一句:不过速度会慢一点就是了。他边说边握住魔鸟的缰绳,踩着与马蹬形状不同的脚蹬,跨到魔鸟背上。 脚蹬的设计正好将骑兵的双脚固定在翅膀根部附近,这个巧思使得骑兵不会阻碍到魔鸟展翅飞行,不过驾驭起来也比马匹更需要掌握诀窍。 利瑟尔也站起身来,仰望纳赫斯位在高处的脸孔。 「我该怎么做?」 「先握住缰绳,然后脚踩在那里……对,就是那边。」 第一次尝试不容易呢,在纳赫斯的指示之下,利瑟尔一个人心领神会地想道。就连跨坐到背上的方法都与骑马不同,利瑟尔不小心把缰绳拉得太用力,惹来魔鸟抗议的叫声。 好不容易坐到鞍上,过了几秒,利瑟尔喃喃说: 「感觉腹肌会很痛……」 「习惯之后不用使出太大的力气就能保持这个姿势了,还没办法坐直的时候可以先靠在我身上。」 魔鸟站在地上的时候,背部和地面并不是平行的,而是往后方倾斜,因此必须运用腹肌的力量把身体挺起来。 一身轻装的阿斯塔尼亚魔鸟骑兵,个个都拥有壮硕的腹肌,难道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吗?利瑟尔非常认真地这么想,因为才坐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的腹肌已经开始痛了。 「你们这双人兜风还真没情调。」 「难得可以骑魔鸟嘛,忍耐一下。」 听见劫尔这么揶揄他,利瑟尔有趣地笑着回道。确实,如果利瑟尔是个淑女,这情景应该美得像幅画吧。 「飞在半空中的时候应该是平行的吧?」 「是啊,起飞之后就轻松了,不过保持平衡还是需要一点诀窍。」 纳赫斯的手臂从他身后伸过来。利瑟尔看着他执起缰绳,心想自己是不是先把缰绳放开比较好。但他才刚放松缰绳,纳赫斯就说话了。 「缰绳要握紧喔。」 「你别掉下来了。」 「万一掉下来就麻烦你了。」利瑟尔说。 听见纳赫斯这么说,利瑟尔重新握紧缰绳,朝着火堆前的劫尔点点头。劫尔看着他的眼神彷佛在说「你还真敢」,听见利瑟尔那句话,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到底有几分认真? 接着,纳赫斯拉紧缰绳。魔鸟一反他的动作猛地垂下头,大大展开翅膀拍动几下,身体逐渐与地面平行。 双翼刮起泥土的气味,脚下魔鸟的体温与跃动,利瑟尔对这一切都兴味盎然。现在的姿势也轻松不少,他自然而然放松了身体。 「要飞啰!」 下一秒,他对此后悔莫及。 随着魔鸟低下身躯,一瞬间有股内脏上浮的坠落感,紧接着魔鸟急遽上升,彷佛将浮起的内脏又往地面上拉。幸好刚才没把劫尔给他的肉块吃完,利瑟尔感慨地想。 他理所当然失去了平衡,纳赫斯的手臂环在他腹部,稳稳固定住利瑟尔的身体。 「刚才不是叫你要抓稳缰绳吗?!啊,不对,你确实抓着……」 「没想到会摇得这么厉害,只抓着缰绳实在无法稳住。」 「这么说来,载小孩子的时候我们的确是从起飞之前一直扶着他们的身体……经你这样一讲,刚起飞的时候确实会晃没错。」 真希望他早点讲。 魔鸟起飞的瞬间,这几天利瑟尔也看过无数次了。只是骑兵们实在起飞得太轻松简单,他完全没想过会有反作用力,甚至觉得魔鸟体型这么庞大,起飞动作却意外地平缓。 但实际坐到魔鸟背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专业的真是太厉害了。 「但、但是,只有一开始会晃而已!你看,起飞之后坐起来很舒适吧!」 为了挽回魔鸟的印象,纳赫斯的语气有点急切,他边说边展开原本支撑着利瑟尔的双手。确实如此,没有人扶着感觉也没有问题,利瑟尔在他敦促之下抬起脸。 一开始跃入眼帘的,是填满整片视野的美丽天空。金黄色的朝霞从地平线向四面八方扩散,云朵近得像要迎面扑来,映着朝阳形成渐层的光影。往下方看去是旭日照耀下的草原,青草在风中摇曳,宛如波涛。 就连远处的群山都一览无遗,利瑟尔自然而然地绽开笑容。 「很舒服呢。」 「对吧!我的搭档飞行技巧很好,坐起来特别舒服哦。」 71 第五天。与魔鸟骑兵团同行的天空之旅,也迎来了最后一个夜晚。 隔天早上很快就能抵达阿斯塔尼亚了。拼命赶路的话今天内就能到达目的地,但天候看起来不太乐观,因此他们决定明天再继续旅程。 这里的气温明显比王都更加温暖,也感觉得出湿度更高。骑兵团的成员们碰上熟悉的气候显得相当愉快,不过利瑟尔和劫尔反而不太适应高温潮湿的天气,应该很快就能习惯吧。 「很有来到了阿斯塔尼亚的感觉呢。」 「客人,你们明天要在中途下车对吧?」 「因为要顺便绕到我家。」 「你们下车之后都是徒步?」 「是呀,我们会徒步进城。」 「在森林里徒步行走的危险也不少,路上小心哦。」 利瑟尔一行人和纳赫斯一起围在营火边。野营地还是一样热闹,他们闲谈的声音融入在四下传来的笑声之中。 他们坐在腐朽的圆木上,是因为利瑟尔正准备坐到地面的时候被伊雷文阻止了。利瑟尔说他不介意,但伊雷文坚持说他不想看到利瑟尔坐地板,最后劫尔边叹气边不知从哪里搬了圆木过来。 「话说回来……」 身为阿斯塔尼亚的男人,纳赫斯的酒量当然也很好。他一手拿着酒瓶,忽然转向利瑟尔开口。 「客人,你们为什么会跑去拜托西翠?」 「你是说这趟旅程的事情吗?」 「是啊。我记得你们演练的时候和贵族待在一起吧,找贵族跟我们队长提这件事,应该是比较确实的做法才对。」 这么说来……伊雷文一手拿肉一手端酒,也跟着看向利瑟尔。 这一次虽然是魔鸟骑兵团与骑士的共同训练,但雷伊身为宪兵统帅,不可能完全没有骑兵团的人脉。既然如此,利瑟尔大可不必跟西翠交换条件,直接拜托雷伊,他就会二话不说帮忙牵线了。 面对纳赫斯的问题,利瑟尔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偏了偏头。 「城墙上人这么多,没想到你竟然记得我们。」 「因为只有你们那边气氛不太一样啊。」 周遭充满好奇、兴奋的氛围,只有那五个人冷静凝视着骑兵团,他们的身影非常鲜明地印在纳赫斯脑海里。不晓得是在评估骑兵团的战力,还是在寻找敌对时的抗衡手段,或者是在计算他们的利用价值? 「是因为那个阴郁中年美男超显眼吧?」伊雷文说。 「伯爵那时候看起来很不情愿。」 「谁叫他习惯茧居还跑出来露脸。」劫尔说。 现在回头想来,纳赫斯倒觉得他们只是很寻常地在享受那场演习而已。 「你跟那些贵族看起来满要好的,也不像是护卫身分。」 「只是子爵好意邀请我们,说反正都要观战,不如到城墙上而已。」 「那拜托他牵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个嘛……」 纳赫斯这么问并不是在刺探什么,只是纯粹的疑问。 该怎么回答呢?利瑟尔别开视线。说他一次也没想过拜托雷伊是骗人的,但这个念头一浮现脑海就立刻被他否决了。把个中缘由告诉纳赫斯真的好吗? 「这一次的事情,有点不方便拜托雷伊子爵。」 应该没关系吧,利瑟尔乾脆地开了口。 毕竟伊雷文正吵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副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劫尔也催促他回答似地看了过来。利瑟尔基本上重视效率,这次却多费工夫跟西翠交换条件,他们想知道背后的原因吧。 「不方便,是队长不方便喔?」 「是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 利瑟尔端起摆在身边的玻璃杯,当然,杯中装的只是清水。坐在火堆边容易口渴。 「我只是想,还是小心一点,不要留给撒路思太多猜忌的空间比较好。」 「……嗯?队长离题了?」 「没有离题哟。」 这时候听见这个国名实在太出乎意料,伊雷文皱起眉头。利瑟尔移动到其他地方,跟撒路思有什么关系?纳赫斯好像也这么想,诧异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只有劫尔在稍事思考之后,使劲皱起脸来,大概想到了什么原因。 「你那已经是职业病了吧。」 「我想也是。」 利瑟尔苦笑道,劫尔放弃似地喝乾了手中的酒。 只不过是冒险者换个据点而已──话虽如此,利瑟尔顾虑的事情已经超越一介冒险者的层级了。但这种顾虑是完全多余的吗?倒也不能这么说。 「咦,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欸!」 「我也完全不懂。」 看见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交谈,伊雷文和纳赫斯出声说道。 「副队长先生听不懂是正常的,但伊雷文应该知道才对哟。」 利瑟尔有趣地眯起眼朝着他们俩笑了,又敦促伊雷文:「来,你仔细想想看。」 即使队长你这么说……伊雷文仍然皱着眉头,咬着玻璃杯的杯缘。利瑟尔究竟有什么必要顾虑撒路思?虽说是顾虑,利瑟尔也并未特别小心注意,只是「顺便」考量一下的程度而已。 「嗯……」 过了数十秒,伊雷文还是用牙齿喀啦喀啦咬着玻璃杯边缘,一边嗯嗯啊啊地沉思,看他差不多到了极限,利瑟尔开口。 「提示一……」 伊雷文一听,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我们在魔物大侵袭的时候非常活跃。」 「嗯?啊,听说你们那边发生了大侵袭哦。为什么你们会活跃……对哦,你们是冒险者。」 不晓得纳赫斯本来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提示二,大侵袭的幕后黑手是撒路思的要人。」 下一秒,纳赫斯感觉到自己浑身冒出冷汗。 紧接着他不寒而栗。为什么?因为现在利瑟尔说出口的无疑是国家机密,知道了很可能危及自己的小命。这件事一旦传到阿斯塔尼亚的高层耳中,甚至能撼动国家之间的邦交,他却说得这么轻易、这么乾脆。 纳赫斯把酒一饮而尽,试图叫自己冷静。但他怎么可能喝醉,他现在连酒的味道也尝不出来,甚至连刚才累积的醉意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提示三……」 不要告诉我!纳赫斯这么想却发不出声音,利瑟尔也没有住嘴。 「阿斯塔尼亚是与帕鲁特达尔友好的国家,距离又遥远,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嗯……」伊雷文一派轻松地思考起来,纳赫斯则正好相反,头脑全速运转。 大侵袭的幕后黑手是撒路思的要人,利瑟尔他们在这次事件当中非常活跃,也就代表他们与那个主谋有过不小的瓜葛。上一次建国庆典,撒路思也派遣了表示友好的使者前往,可见大侵袭的事并非撒路思的本意。 换言之,虽然还不至于敌对,但两国之间的邦交关系现在变得非常复杂。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你问了呀。」 「你随便跟我说是秘密也好,我就不会再问啦!」 纳赫斯无暇注意到酒瓶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地面,他抱着头苦恼不已。 听见他的呐喊,附近的骑兵们跑来观望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纳赫斯凭着勉强残存的理性把他们赶回去了。可不能让他们听到这种情报,他自己也不想听。 「啊──原来是这样喔?」 伊雷文也恍然大悟似地眨眨眼睛说。 「是说平常会有人想这么多喔?我们只是冒险者而已欸。」 「尽管没有确切证据,还是会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吧。而且到处都有这种人呀,即使是一点小事也要扭曲成对方刻意针对自己。」 「是被害妄想的意思?」 「差不多。什么都没做,这种人也会自己激动起来,根本跟不上他们的想法。」 利瑟尔说得非常写实,是亲身体验吗?劫尔和伊雷文定睛看向他。 如果是利瑟尔的话,一定可以妥善应付这种人吧。不过,假如哪个国家的统治阶层真的有这种人,那利瑟尔对撒路思的顾虑确实也不是杞人忧天。 「怎么说咧,大哥说这是职业病实在太贴切啦。」 「对吧。」 在他们三人随口开玩笑的这段期间,纳赫斯的脑袋已经推论出了他不想要的答案。 建国庆典时撒路思抢在第一个派遣使者,表示他们承认了自己国家的过失,也就代表他们正确掌握了事件经过。换言之,必定也掌握了与幕后黑手扯上关系的冒险者的相关情报。 利瑟尔他们无疑正受到撒路思瞩目,或许也有人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如果他们三人在贵族的 帮助之下,与魔鸟骑兵团一同移动到阿斯塔尼亚…… 「谁想得到会扯到这么严重的事情……」 难保撒路思不会认为是国家有意庇护牵涉这次事件的冒险者,让他们到阿斯塔尼亚避难──也就是说,对方可能会认为帕鲁特达尔将打击了撒路思要人的冒险者当作立下功劳的英雄看待。 「不过,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这一点也不像冒险者该顾虑的事情啊!」 看见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纳赫斯无法理解地呐喊。 「为什么要站在国家的角度思考事情!还说是职业病,该不会你真的是贵族还是王族吧!!」 「都说不是了,我只是普通的冒险者呀。」 「是冒险者就不要思考国政!!」 「啊,这是冒险者歧视。」 「呃,是我失言了,抱歉。」 他已经情绪不稳定了。 「总觉得我好像莫名其妙被骂。」 「也不算莫名其妙吧。」 「是说啊,如果是那个子爵大爷的话,感觉就算知道这件事还是会帮队长牵线欸。」 听着利瑟尔他们的交谈声,纳赫斯自暴自弃地拿起酒瓶。 只能忘掉这一切了,否则自己的内心无法恢复安宁,待会就裹在可爱搭档的羽毛里睡吧。纳赫斯边祈祷边把酒灌下喉咙。 酒精流过喉咙的烧灼感,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喔,这家伙喝得好豪迈喔,我也来喝!」 「伊雷文,你最近喝太多啰。你一喝醉就会在睡觉的时候脱衣服,还会不知不觉贴上来,很热耶。」 「你昨天晚上把他推到我这了吧。」 「因为劫尔一被他贴上去就会把他踢开呀。」 「咦……我早上醒来确实是半裸的啦,但会贴到别人身上还是第一次听到欸,真的假的?」 感情真好,不错啊。纳赫斯迟钝的脑袋只浮现了这个想法,便失去了意识。 隔天,天气幸运放晴,利瑟尔他们迎接了非常神清气爽的早晨。 「整片都是绿意呢。」 「我也没从上面看下去过,感觉好新鲜喔。」 魔鸟车有如在空中滑行般移动,利瑟尔从车窗俯瞰底下的风景,不禁发出赞叹的叹息。 树木填满了整片大地,毫无空隙,比起森林更像热带丛林。浓密的树丛只有在纵横流过大地的河川水面才会中断,但是也绝不让人窥见丛林内部的情景。 偶尔看见树木摇晃,利瑟尔和伊雷文总会兴高采烈地讨论那到底只是风吹草动,还是巨大的魔物。劫尔坐在一旁心想,在森林里徒步行走真是太麻烦了。他一点也不浪漫。 「啊,副队长先生。」 魔鸟振翅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靠近。 利瑟尔朝那里一看,纳赫斯面色如土,一脸身体状况差到极点的样子,手一直不停抚摸自家魔鸟的头。但他摸得有点太频繁了,魔鸟觉得很烦似地甩了甩头。 「我什么也不记得!!」 「你宿醉了吗?」 「啊!」 纳赫斯一开口就发出迫切的呐喊,听见利瑟尔的声音才恢复正常。 「他那样绝对有事吧?」 「罪魁祸首倒是完全不在意。」 「哎呀,队长的作风嘛。」 利瑟尔昨晚只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没什么好介意。 「队长这种不是厚脸皮,而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地方我真的超喜欢的啦。」 「这家伙做事真的从来不留下自己的把柄……不过他想必早就知道结果了,这也是当然。」 二人畅所欲言,利瑟尔毫不介意地装作没听见,望向与魔鸟车并排飞行的纳赫斯。 一看就知道他宿醉,这种状况下骑乘魔鸟没问题吗?不过想起他对魔鸟的爱,坐在魔鸟背上的摇晃应该也像摇篮一样能够安定心神吧。 「这没什么,阿斯塔尼亚的男子汉可不能被宿醉打败。不说这个了,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应该在这附近吧。」 「伊雷文?」 「啊……大概快到了。」 伊雷文从利瑟尔身边探头看向窗外,含混答道。 他自己也不太肯定,毕竟他已经离家十年以上,期间一次也没有回家,总不可能从高空一看直接指出准确的位置。 「那我们先稍微减缓速度。我会和负责牵引魔鸟车的骑兵一起送你们到目的地,其他成员就继续前进吧。」 「这样好吗?」 「嗯,阿斯塔尼亚就在前面而已,来到这一带就不用担心了。」 无限延展的森林彼端,朝远处凝神望去,可以看见反射阳光的海面。 阿斯塔尼亚就位于这片丛林与海洋的交界,现在还看不见城市本身,不过以魔鸟的飞行速度,不消一小时就能抵达。 「那就麻烦你们了。」 「嗯,你们稍等一下。」 接着,纳赫斯一口气驾着魔鸟攀升,往队列前头飞去。 是去向队长报告吧。他办事机灵又能干,实在很适合当副官,利瑟尔边想边缩回探到窗边的头。 「话说回来,我们要怎么降落呀?看起来好像没有足以让整辆魔鸟车降落的空地……」 「用绳索吊下去吧?」伊雷文说。 「哪可能。」 劫尔立刻否决道,利瑟尔则在一旁认真思考绳索垂吊的可行性。 骑兵团的技术精湛,为他们把整辆魔鸟车降到了地面。 利瑟尔一行人正沙沙走在林间兽径上。兽径只勉强保持着道路的样貌,地面凹凸不平,并不好走,再加上时不时有魔物出没,他们前进的步调缓慢。 「驱逐魔物的香,对魔鸟果然也有效呢。」 「要不是这样就能直接在家门口降落了说。」 不愧是能让他们在这种地方安居的焚香,伊雷文老家的焚香功效非常显着。在伊雷文嗅到些微香气的同时,魔鸟也不愿继续靠近。 因此,他们降落的地点距离伊雷文家还有一小段距离。「那就回头见啦。」纳赫斯等人和他们简单道别后就飞走了。 「这不是平常的兽径。」劫尔说。 「咦?」 「是人开拓出来的吧。」 听见劫尔这么说,利瑟尔也不经意看向地面……但他不可能分辨得出来。 确实,途中他们没有必要拨开草木前进,而且总觉得脚下的地面被踏得很扎实。不过如果有大型魔物经过,也不难形成这种兽径吧。 利瑟尔完全无从比较,因此看不出端倪。自己果然还差得远,他兀自点头。 「这条路大概是我爸在走。」 「我记得教你打猎的就是令尊吧,伊雷文。」 伊雷文追踪着唯人无法察觉的气味,伸手往小径旁边一指。 「你们看,那边有陷阱,应该是我爸没错。」 「哦,是狩猎用的陷阱吗?」 经过旁边的时候,利瑟尔和劫尔探头看向伊雷文所指的林木空隙。 那是个大得超乎想像的地洞陷阱,凹陷的洞穴当中伸出一只不晓得什么生物的前肢,长着巨大的利爪,正喀啦喀啦挖着洞穴边缘。这景象相当震撼。 「收获丰富呢。」 「太扯了……」 原来如此,利瑟尔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劫尔则正好相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里。这画面实在太过诡异,他无法感到佩服。 「伊雷文也很会运用陷阱,不晓得是不是比较像爸爸?」 「性格那么恶劣的人竟然还有两个,糟透了。」 「大哥好过分!」 伊雷文轻佻地笑道,一边跨过地面突起的树根。 「不,我想他们父子的性格应该……」 「不像哟!」 「我也是这么想的。」 劫尔已经把他父亲的模样彻底想像成年纪增长的另一个伊雷文,但利瑟尔则觉得这不太可能。假如两个人都是伊雷文这种个性,肯定非常不对头,但一眼就看得出伊雷文还满尊敬父亲的。 「早知道要跟伊雷文的父母亲见面,我就会准备伴手礼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到利瑟尔手上,是水滴吗?他一边仰望照进叶隙间的阳光,一边往前进。 「我爸妈不会在意那种事情啦!」 「喂,注意脚边。」 「啊,谢谢你。那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呀?」 「什么样喔……就很普通啊?」 劫尔毫不掩饰地投以「谁会相信」的目光,实在太失礼了。利瑟尔一瞬间煞住脚步,打算利用身后劫尔前进的惯性撞他。但劫尔立刻看穿他的伎俩,不仅跟着停下来,还反过来啪地搧了他后脑勺的头发一下。失败了,利瑟尔笑着再度迈开步伐。 「啊,不过我爸可能不在家。」 「 到阿斯塔尼亚去了吗?」 「不是,因为他是超严重的路痴。从以前开始,他一整年大概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家吧。」 丛林里视野不佳,又整片都是相似的景色,路痴在这种地方不是很致命吗?但据伊雷文所说,他父亲放着不管不知为何就会自己跑回来了。 父亲迷路之后常常带着途中狩猎到的陌生猎物回家,母亲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伊雷文说。好有特色的家庭。 「蛇这种动物应该没有归巢本能才对呀。」 「不重要吧,反正人会自己回去就好了。」 劫尔有点不想管了。 「以前我跟着老爸去打猎啊,有时候我们一连好几天都不回家,本来以为很正常,后来发现应该是因为他一直迷路。」 无论是野营、在丛林中行走,还是狩猎陌生的动物,这些伊雷文都乐在其中,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娱乐吧,因此他说得很轻松。 从小就习惯了,也难怪他不觉得哪里困扰。利瑟尔想着,忽然闻到某种香气,不同于树木潮湿的气味,是带有清凉感的柑橘类香味。但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 「这个香味是……」 「啊,队长你也闻到啰?快到我家了哟。」 正如伊雷文所说,他们走没多久,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丛林中密集生长的树木只有在这一带不见踪影,人为整顿出一座小型广场大的空间,空地中央伫立着一间原木打造的小木屋。 屋前挂着藤蔓编成的圆形笼子,焚香的烟雾从笼中袅袅升起。 「真是个好地方呢,虽然庭院比房子本身还要引人注目。」 「都是猎物吧。」 循着利瑟尔的视线看去,狩猎的成果吊挂在院子里排成一排。 巨大的熊(口中露出巨大獠牙)、巨大的鱼(头上有角)、巨大的鸟(嘴里长着牙齿),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猎物。 「你的剑术是自学的吧。你父亲应该不会打斗?」劫尔问。 「对啊,他打猎只靠陷阱。」 用陷阱就能猎到这么多动物真是太厉害了。 如果伊雷文完整承袭了父亲的技术,那也难怪他的陷阱有时候这么残忍恶毒……简单说,他把能够捕捉魔物的陷阱用在人类身上了。 「这就是英才教育吧。」 「是啊,但方向错了。」 利瑟尔一边佩服,一边爬上通往玄关的阶梯。伊雷文走在他前方抢先到了门口,毫不犹豫打开大门。 「我回来了──」 若无其事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十年左右没回家的人。 想必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从屋内深处啪搭啪搭传来一阵脚步声。为了避免打扰伊雷文和家人重聚,利瑟尔和劫尔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处,他们看见门另一端有个栗色头发的人朝这里走来,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对方也逐渐放缓速度。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额头上长着鳞片的女性,年纪看起来跟伊雷文差不多。是他的姊姊吗?二人悠然望着这一幕。 「老妈,你长相为什么永远都不会变啊?」 「你……」 听见令人震惊的事实,利瑟尔和劫尔忍不住面面相觑。 72 阿斯塔尼亚坐落于海洋与森林环绕的土地。 与他国之间的贸易主要透过海路进行,因此这里的港口整备得相当完善,其他国家都望其项背。陆路当然也不马虎,这里唯一铺设的贸易道路在丛林当中虽然狭窄,不过到了国门不远处便相当宽敞。 坚固厚实的城门,在那里迎接走陆路来到此地的商人们进城。他们结束了漫长的旅途得以稍作歇息,一旁则是冒险者和当地的猎人陆续出城,意气风发地进入森林。往来的人群朝气蓬勃,证明这里是个丰饶的国度。 「天还没黑就到了。」劫尔说。 「比想像中还快呢。」 利瑟尔一行人就站在这道城门的正前方。 他们三人走的路径和其他来自外国的人们都不一样,完全是横越兽径而来,但任谁看见他们一定都不会察觉。不用说,他们举止看不出半点疲态,而且由于实力和装备性能使然,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脏污。 「抄了一堆捷径,根本花不上半天啦。」 「但也觉得这种捷径用了不太好呢。」 利瑟尔回想一路上走过的根本没有道路的野径。 剧烈起伏的道路,袭来的魔物,跳过河川,穿过魔物巢穴,跳下悬崖,在陡峭的斜坡上一下攀登一下滑下。伊雷文回想起小时候的记忆,说这是他「从小使用的捷径」,确实是最短路径没错。 但常人绝对走不来,走得来就不得了了。劫尔和伊雷文就这么悠哉游哉地走完了这整段路。 「我大概有一半的路程都是被抱着走完的呢。」 「有大哥在超棒的,有够轻松,能抱着我跟队长两个人滑下悬崖根本不是人。」 「连你自己都走不了的路就不要带我们走啊。」 「哎唷,以前就只差那个地方我一直想要想办法克服嘛。」 即使身上没有脏污,还是沾染了丛林里的湿气和泥土味,三人一边说着想快点冲澡、肚子饿了,一边走向城门。 由于地处偏远的关系,来自国外的访客一天也没有几组,因此利瑟尔他们不必等候就来到了城门口,那里理所当然站着两位守卫。服装设计与纳赫斯他们魔鸟骑兵团的服装类似,不过颜色不同。 「嗯?」 守卫不经意看见利瑟尔一行人,不禁瞠大双眼,下一秒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三人边纳闷边走近守卫,出示公会卡证明自己的身分。 「是冒险者吧,可以通过啰。」 劫尔和伊雷文神情凝重地看向利瑟尔。 「你什么时候先打过照应的?」 「队长,你竟然有这么讨厌被别人多看一眼喔?」 「这是误会,你们太失礼了。」 至今为止,守卫第一次看见利瑟尔是什么反应?也不限于守卫,人们得知利瑟尔是冒险者的时候都是什么反应? 那种反应劫尔他们从以前一直看到现在,这一次守卫的反应对他们来说相当难以置信。利瑟尔没有被人多看一眼,对方没有僵在原地,而且他说自己是冒险者的时候对方竟然还接受了,天底下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利瑟尔表示,这么说实在太失礼了。 「如果我真的这么有冒险者的样子,那当然很值得高兴,不过……」 利瑟尔苦笑道,将公会卡收进腰包。 「是副队长先生跟各位说了什么吗?」 「副……?喔,你是说纳赫斯啊。」 没错,守卫点点头。在利瑟尔提问之下,谜底立刻揭晓了。 「果然是这样。」「我想也是。」劫尔他们相视点头,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在他们身后,守卫仔细打量着他们三人,再一次点头。 「本来我们还会另外对冒险者做一些说明,不过纳赫斯说他跟你们讲过了,所以你们就直接通行吧。」 「说明,是进入丛林的注意事项吗?」 「是啊。」 正如伊雷文先前所说,某些时期丛林当中的环境会剧烈改变,例如魔物大量出现,以及魔力聚积地的移动等等。由于委托需要,冒险者必须频繁出城,因此按照惯例,守卫会特别提醒冒险者注意这方面。 利瑟尔在旅途中已经从纳赫斯口中听过相关说明,纳赫斯应该是体贴他们避免多听一次的麻烦,因此事先跟守卫提过了吧。一行人原本就想早点决定旅店,纳赫斯的体贴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但是啊,这样真的好吗?」 伊雷文忽然开口说道,他那束红色的头发像蛇一样在身后摆动。不同于对待利瑟尔和自己人的态度,嗓音中透露些微讽意,这是他的标准态度。 「假如那个纳赫斯说的不是我们怎么办啊?」 确实如此,从刚才开始,守卫就确信纳赫斯所说的人物绝对是利瑟尔他们没错。但如果不是,守卫等于直接放了可疑人士进城。 「不,那是不可能的。」 守卫斩钉截铁地断言,眼神充满自信。 难道纳赫斯交代得这么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三人还来不及感到疑惑,守卫已经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因为他说,如果看到非常超凡脱俗的三人组过来就是你们了,一个人特别有贵族气质,一个人穿得特别黑,一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僻。」 难以释怀。 「气氛跟王都不一样呢。」 「该怎么说啊,两边都一样很有朝气,但这边气氛很活泼喔。」 利瑟尔原本的世界也有类似的国家,他也曾经造访过。 因此他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但这仍然是陌生的国度,建筑、服装,就连吸入鼻腔的空气都与熟悉的环境不同,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环顾周遭。 不同于王都主流的石砌建筑,木头打造的房舍充满了开放感,平缓的下坡道尽头可以望见大海,行人新奇的轻装打扮也令人心情雀跃。 不只利瑟尔这么想,走在他身边的伊雷文也一样。他从小生活在丛林当中,阿斯塔尼亚对他而言只是个偶尔造访的国家,而且那也是儿时回忆了,因此他怀着观光的心情四处张望。 「果然很热。」 一行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劫尔忽然喃喃这么说。 最上级装备穿起来非常舒适,但无法降温消暑,他拉开领口,烦躁地吁了一口气。 「并不潮湿,我是觉得没有那么不舒服……」 「你不热?」 「只觉得满暖和的而已。」 利瑟尔神态自若,劫尔狐疑地看着他。 在丛林里,利瑟尔还是热得挥手搧风,但搧归搧,他的脸色还是一点也没变。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热吧,如果说这是贵族的技能,那也不必做得这么彻底啊? 面对劫尔诧异的视线,利瑟尔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先前就发现了,劫尔怕热对吧?」 「啥?大哥竟然还有害怕的东西喔?」 伊雷文奸巧地笑着打量劫尔,一副准备好大肆嘲笑他的样子,下一秒一记铁爪直接抓住他的脸,伊雷文发出惨叫。 「很不舒服吗?」 「还好。过一下子就习惯了吧。」 利瑟尔关心地问道,劫尔听了伸手挡住他的视线,用手背啪地拍了他额头一下。声音响亮,但还是一样一点也不痛,看来没有问题,利瑟尔微微一笑。如果劫尔真的受不了,他有自信能够察觉。 顺带一提,利瑟尔第一次注意到劫尔怕热,是在他们造访王都的迷宫「矿石火山」的时候。当时的劫尔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凶恶好几倍。 「是说啊大哥,你泡澡的时候也没嫌热啊?」 「泡澡不一样吧。」 伊雷文终于成功把劫尔的手掌从脸上剥下来,然后这么问道,劫尔则答得理所当然。 是这么回事吗?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伊雷文则毫不掩饰地说了句「好像大叔」,换来第二记铁爪攻击,不过这次他拿出真本事躲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 利瑟尔悠然望着这一幕,边走边再次环顾周遭。 「幸好先跟副队长先生打听了推荐的旅店,我们今天找到旅店就直接休息了吧。」 「你连这种事都问好了?」 「毕竟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还是找间像样的旅店比较好。」 大多数冒险者都是掂着自己的荷包,随着经济状况在各个旅店之间辗转搬迁。利瑟尔自然而然就在王都住进了固定的旅店,他并不知道普遍情况,但劫尔和伊雷文也不介意。 利瑟尔只要能舒舒服服地看书就好,劫尔只要没有人露骨地对他表现出恐惧就好;至于伊雷文,他只要床铺 舒服、餐点好吃、房间乾净,其他客人不吵,装潢不廉价,旅店主人又不会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就好。 换句话说,大致上遵照伊雷文的条件就没问题了……不过他这些要求听得纳赫斯嘴角抽搐。 「我说希望最好可以找到单人房,结果他听了苦恼好久。」 「为啥?稍微好一点的旅店都有单人房吧。」 「好像是他们民族性的关系,喜欢大家住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人满多的。」 利瑟尔他们到商业国马凯德、魔矿国卡瓦纳的时候,也都是整个队伍一起住在同个房间。 但那是因为当时只是观光,如果要长期安顿下来,还是自己住一间比较放松。跟多人房比起来住宿费用比较昂贵也是个问题,不过目前他们三人都不缺钱。 「嗯……穿过城门之后,往摆满水果摊的那条街道直走……」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利瑟尔看见一间店门口挂着毛皮的店铺,于是放缓脚步。 「看到毛皮店右转……是这里吗?」 「那是肉铺。」 搞错了。店家也没放招牌,还真亏劫尔一眼就看得出来。利瑟尔佩服地想道,正要停下的脚步又继续前进。 正如纳赫斯所说,这条街道上的商店和摊贩,贩售的大多是从丰饶的森林当中采集而来的特产。也有在王都完全没见过的水果,利瑟尔由书本获得的知识已经追不上了。 这里杀价的习惯看起来也不一样,利瑟尔独自点头。劫尔无奈地低头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又在想些奇怪的事了。 「我们现在是要去旅店喔?」 「是的,听说是距离公会不远,又离闹区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 「骑兵团那些家伙怎么会听说过冒险者住宿的旅店啊……」劫尔说。 「那间旅店的老板好像是纳赫斯先生的朋友,听说是稍微偏贵,但不错的旅店。」 冒险者总是缺钱,但听纳赫斯推荐这种旅店,就知道他压根不觉得利瑟尔他们会没钱花用。位阶稍高一点的队伍,整个队伍一起住一个房间仍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也可以说纳赫斯根本没把他们当成还算不上高阶队伍的b阶。 「那家伙的朋友……我只有不好的预感。」 劫尔一边回想纳赫斯疯狂疼爱魔鸟的模样一边发牢骚。 「这么说太失礼了。他办事这么贴心,一定会为我们介绍像样的旅店的。」 「不是吧,这很难说喔,说不定那间旅店到处摆满了黄金魔鸟像咧。」 「真的是那样的话再说啰,到时就另外找旅店吧。」 利瑟尔微笑道。也是,劫尔他们点点头。 这种时候不会说「难得人家热心介绍的」,这就是利瑟尔的个性,对另外二人来说也乐得轻松。 「啊,队长,毛皮店!」 「原来如此,这里挂的毛皮比刚才那家店更漂亮呢。」 「那只是在晒乾剥下来的毛皮吧,不是拿来卖的。」 富有光泽的毛皮摊开在店门口,老板则在店里鞣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皮。利瑟尔一行人望着这一幕,按照纳赫斯的指引转进右手边的街道。 他们边闲聊边走了一会儿。果然还是感受到不少视线,人们或许以为他们是观光客吧,利瑟尔说着,忽然停下脚步。 这时经过的是一栋与周遭房舍截然不同的建筑物,利瑟尔伸手朝那边示意。 「原来公会就在这里。」 「还满大间的嘛。」 史塔德坐镇的王都冒险者公会,比起商业国、魔矿国这些大都市的公会更加气派。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公会看起来好像比王都小,不过已经很有压迫感了。 这表示这个国家的冒险者活动足够活跃,一部分也是因为丛林当中有丰富的物产和魔物吧。迷宫感觉也不少,看来不会无聊了,劫尔比平时慵懒的眼神稍微恢复了几分锐气。 「恢复正常状态之后,感觉你会展开迷宫征服之旅暂时不会回来呢。」 「哪需要花那么久。」 「大哥,我可以跟去吗?」 「不要妨碍到我就好。」 劫尔没有否认他会去征服迷宫,可见他相当期待。 三人再度迈开脚步的瞬间,「一刀」的名号忽然传入他们耳中,利瑟尔听了绽开嘴角。 「你好有名哦。」 魔鸟骑兵团在各国之间往来飞行,骑兵们听过劫尔并不意外;不过劫尔本人根本没到过阿斯塔尼亚,没想到一刀的名号已经传到这里来了。 利瑟尔揶揄似地抬头望向他,劫尔哼笑一声闪躲道: 「看来『神似贵族的冒险者』的传闻还没传到这里来啊。」 「因为我只是普通的冒险者呀。」 三人没有在公会多加停留,就这么直接前往旅店。 在天空开始染上茜色的时分,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这是间普通的旅店,并不特别宽敞,也不特别狭小。 这里没有黄金魔鸟像,也没有展示魔鸟的羽毛。太好了,三人暗自松了口气,踏入旅店。 清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经过旅店内部,再从某扇窗子吹出去。通风感令人心旷神怡,但整体印象并不会太过开放,待起来相当自在。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位于正前方的几扇房门,在一楼与二楼分别呈l字形排列。 玄关采用挑空设计,因此尽管旅店本身并不大,视觉效果却十分宽阔。 「感觉伊雷文不用走楼梯就可以直接跳下楼呢。」 「喔,不错啊,这样很省事欸。」 一行人仰望着设立于二楼房间前方的扶手,走向玄关一隅的小柜台。 柜台上摆的好像是住房登记簿,伊雷文正打算擅自翻阅,为了顾及其他房客的隐私,利瑟尔阻止了他,然后摇响放在桌面上的铃铛。 过一会儿,柜台旁那扇门板后方传来一阵优闲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成为抖s是我的目标,所有人都给我跪下,你们好……怎么回事这明显是让人跪下那一方的人啊,各种不同类型而且还来了三个啊,是我太嚣张了抱歉。」 那名男子一现身就说出意义不明的话,还自顾自低头道歉,三人望着他的神情反而净是恍然。该怎么说呢,不愧是纳赫斯的朋友。 「哎呀该怎么说,我是开玩笑的啦,只是刚才突然觉得男人还是有点s气质比较好……」 「你就是这间旅店的主人吗?」 「哎哟喂呀被无视了怎么回事我好兴奋啊。」 「你根本是抖m吧。」 伊雷文吐槽道。「哪有哪有,你这样讲我太不好意思啦。」旅店主人不知为何自豪地摇摇头。 一反他古怪的言行举止,旅店主人俐落地帮他们办好了住宿手续。人们第一次见到劫尔往往感到畏惧,不过这位旅店主人并不怕他;到目前为止,这男人嘴上虽然唠叨,但也没有过度干预他们。 旅店每个角落都打理得一尘不染,确实符合利瑟尔他们,或者该说是伊雷文提出的条件。 「纳赫斯说要三间单人房的客人,就是你们没错吧?」 「他怎么跟你说的呢?」 「会有超凡脱俗的三人组过来,一个人特别有贵族气质,一个人穿得特别黑,一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僻。听得我莫名其妙,但现在超懂的啦,二楼的那间那间跟那间给你们──」 难以释怀。 房间就像一般的单人房一样狭小。 话虽如此,也不到放张床就已经挤满整个房间的程度,跟利瑟尔在王都住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差别,看来不必担心住得不自在。 利瑟尔扶着窗框向外眺望,从建筑物屋顶的缝隙之间,可以看见一小片海洋,是片融入了茜色夕照的海洋。他试着深吸一口气,可惜不晓得是不是风向的关系,闻不到海潮的香气。 比海洋更靠近这里的地方,坐落着白色外墙的美丽王宫,可以看见几只魔鸟彷佛被吸入王宫般朝那个方向降落。纳赫斯特地帮他们跟守卫和旅店打过照应,得向他道谢才行,利瑟尔悠然想道。 「(伊雷文大概马上就会来找我们吃晚餐了。)」 利瑟尔瞥了远方的海面一眼,退开窗边。 他从近处的小桌旁拉来椅子,摆在窗户旁坐下,靠在窗框旁茫然俯视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或许我也有点累了。)」 对利瑟尔而言,再怎么说这都是不习惯的气候,而且还在陌生的环境徒步了近半天才抵达这里。他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总觉得连站起身都有点懒。 话虽如此,只是出去吃顿饭还是没问题 的。如果伊雷文说想外出用餐,利瑟尔会欣然同行,他对这个国家的料理也很感兴趣。 「(劫尔大概也会去吧。)」 燠热的气候确实令劫尔不快,不过看起来还不到受不了的地步,他应该愿意一起来吧,利瑟尔这么想道。就在这时── 铃…… 熟悉的声音掠过耳畔,利瑟尔霍然抬起头。是响到一半的铃铛声。 「……陛下?」 利瑟尔喃喃问道,没有人回答。 利瑟尔静静伏下眼睑,将意识深深、深深地献给那道与自己的王相系的声音,不错过任何细微声响,同时又专注得足以阻绝窗外的喧嚣。 铃铃。 铃响的间隔比从前更短,或许是连接世界一次之后掌握了什么诀窍也不一定。 陛下的亲哥哥一定相当努力吧。爱徒的那位兄长舍弃了王位,努力钻研他感兴趣的魔术研究,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这次为了让利瑟尔归国领导研究的人应该也是他。 「(真是太令人惶恐了。)」 利瑟尔嘴边浮起浅浅的笑意。单就时间上来说,利瑟尔与第一亲王认识得比他敬爱的君王更久,如果那人是自愿为了他率领研究,他会非常高兴的。 才刚这么想,其中一边耳环忽然开始发热。这一次可不能再失去意识了,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抵抗待会即将流入的魔力。 啪喀。 「……!」 利瑟尔从他原本凭靠的窗框边滑落,但他使劲将身体靠在墙上忍住了冲击。 在耳边急速增幅的魔力,就像凭空创造出魔力聚积地一样,对于紧邻的利瑟尔不可能没有任何影响。 意识上的混浊猛然袭来,一阵浓缩了魔力中毒症状般的剧痛,利瑟尔屏住呼吸,将这一切和吐息一并抑制在体内。或许是这次有余力做好心理准备的关系,他勉强撑过去了。 「呼……」 利瑟尔呼出屏住的气息,放松了肩膀。 如果能像上次那样晕过去肯定轻松多了,他当然也不喜欢疼痛感;但敬爱的王所给予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他都应该接受。 这不过是利瑟尔的自我满足而已。那位国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地叫他别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吧。本来陛下看到了利瑟尔这种行为,也会自豪地说「这是当然的」,但是…… 「(陛下不喜欢次要的事情对整体状况造成影响。)」 利瑟尔比爱徒本人更清楚他真正的想法,他缓缓吐气,露出微笑。正因如此,只有陛下不在场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做,而且身边没有任何人,所以他也没有完全藏起痛楚。 「……?」 利瑟尔抬起低垂的目光,忽然不可思议地看着房间的正中央。 他原以为空间会像上次那样,打开一扇玻璃裂开般的窗口;但这次眼前只有一道小小的裂缝,小窗口像一面雾蒙蒙的镜子,只能勉强看出另一端的颜色而已。 难道是魔术连结失败了吗,应该不太可能吧?利瑟尔想道,正准备将手伸向那扇小窗,这时── 哐啷──! 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响起,音量大得大概整间旅店都听见了。 锐利的爆音,令人分不清究竟是声音撼动耳膜,还是实际发生了什么冲击。一回神,利瑟尔前方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墙,他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身的,前不久坐着的那张椅子已经隔绝在那道漆黑背影的另一侧。 「队长,怎么了?」 有人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往那边一看,是刚才拉着利瑟尔后退的伊雷文。他低声这么问道,神情里透露几分戒备。 伊雷文只表现出些微戒备,劫尔垂下剑尖从利瑟尔身前退开,恐怕都是因为他们立刻掌握了现在的状况。既然他们二人曾经见证那个场面,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害你们担心了。」 利瑟尔露出抱歉的苦笑。 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半空中扭曲的缝隙。在他们三人视线的另一端,刚才以把窗口破成两半的气势砸进来的手指头,正从缝隙里探出来。 没错,如假包换的手指头。手指飘浮在房间中央,如此奇异的光景就在他们眼前上演。至于那是谁的手指,利瑟尔不必想也知道。 『等一下,谁叫你用手刀把空间破开了!』 『还不是你在那边发脾气,说什么还差一点怎样都连不上,老子是好心帮你好吗。』 『你有办法办到这种事才有问题,既然理论上找不到可以承受必要魔力收缩的魔石,那只能找替代的……』 『闭嘴啦臭人妖,只要有可能打得开当然只能试试看啊。』 利瑟尔只看得见他的指头,对方则只有自己的指头看不见。 他走向那一小块混沌的空间,伸手触碰那平整匀称的指尖。 『是说这裂缝真的有通到利兹……』 利瑟尔柔柔握住指尖,窗口另一端的对话随之静止。那只手掌原本停在最宽阔的地方,这下使劲绷紧力道,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彷徨,追寻利瑟尔的指尖。 利瑟尔把自己的手交出去,便被那人紧紧捉住。 『利兹。』 「在。」 73 打从利瑟尔他们抵达阿斯塔尼亚以来,很快过了三天,他们三人至今都还没有进过冒险者公会。 毕竟三人几乎都是第一次造访这个国家,他们观光之余顺道在附近逛逛,看看纳赫斯推荐的名胜,或是随着各自的喜好四处闲逛,其实还满认真玩乐的。 因此阿斯塔尼亚的人们尽管屡次见到利瑟尔一行人,却做梦也没想过他们居然是冒险者,只觉得他们是有点奇特的观光客。 「还满拥挤的呢。」 「毕竟这时段人本来就多。」 「好久没当冒险者了喔!」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第四天早上,当人们亲眼看见利瑟尔一行人边这么说边踏进公会,不论冒险者还是一般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气质近似本国备受尊敬的王族,带着一股高贵气质的男子,和他所带领的另外两人──直到这时群众才终于注意到,最近广受议论的这三位观光客居然是冒险者。 「好像很久没碰上这种情况了。」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说。 穿过冒险者公会的大门,迎向他的是「喔,是委托人啊」的目光。常有人看见利瑟尔感到惊讶,不过这种反应倒是只有他第一次造访王都公会的时候才遇过。 「我不是比较有冒险者的样子了吗?」 「是啊,跟一开始比起来。」 「现在这个样子欸?」 「啊,好过分。」 听见劫尔半放弃的回答,伊雷文面无表情地回问。 确实,利瑟尔的思考逻辑和知识多少比较接近冒险者了;但他的举手投足一点也不马虎,若不是刻意为之,说话的语气也一向温文有礼,实在很难说他变得多有冒险者的样子,周遭这种反应也是合情合理。 顺带一提,王都那些见过利瑟尔初期模样的冒险者,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感慨地想「他也慢慢成为有模有样的冒险者了啊……」劫尔心想,你们是他老爸吗? 「队长,委托告示板在那边!」 「难得到了异国,希望可以看到这个国家特有的委托。」 一行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公会,周遭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是一刀,是冒险者啊,那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众人的视线纷纷汇聚过来。不过利瑟尔一行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径自站到委托告示板前面,打算像往常一样从f阶的委托开始看起。 按照阶级分类的委托单贴满了整面墙壁,委托单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 「看得出这个国家的个性欸。」 「是职员的个性吧。」 「这点很有阿斯塔尼亚的风格,我觉得很好呀。」 有时倾斜,有时重叠,排列方式杂乱无章,简直连委托内容都要被挡住了。帕鲁特达尔的委托单总是贴得整整齐齐,相较之下这里的风格截然不同。 不晓得是委托数量太多,还是陈旧的委托单一直没有整理。这样确实不方便挑选,不过在利瑟尔看来相当新鲜,这种贴法很有阿斯塔尼亚的风格,充满异国浪漫。 「像王都的告示板都贴得超整齐又密密麻麻的,那是那根冰棒的喜好喔?」 「感觉史塔德确实不会喜欢这种风格。」 他一看到这张告示板,肯定会立刻酝酿出一股极度厌恶的气息吧,利瑟尔想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笑了。 「嗯?这面黑板是……」 这时,陌生的木制黑板偶然映入眼帘。 黑板摆在委托告示板的旁边,表面像石板一样光滑,上头刻着阿斯塔尼亚国内到周边森林一带大致的地理位置图,图上部分地区以各种颜色标了斜线。 黑板上方有块牌子写着「禁止进入及警告区域」。原来如此,利瑟尔看了点点头。 「这里公告的就是伊雷文之前说的,魔力点出现和魔物异常增加的区域吧?」 「黄色表示……魔物?」 地图上标记的东方边缘,画着黄色的斜线,从牌子上的说明可以看出各种颜色分别表示不同种类的异常。 不过今天标示斜线的只有那块黄色区域,而且距离相当遥远,跟利瑟尔他们没有关系。毕竟这是他们在阿斯塔尼亚展开冒险者活动的第一天,他们打算在附近解决。 「公会是怎么掌握这类讯息的呀?」 「谁知道。」 三人再度回到委托告示板前方。 和王都一样,看e阶、f阶委托的人很少,他们可以悠哉浏览。 「低阶有很多有趣的委托呢。」 「到了高阶也只有讨伐和采集而已。」劫尔同意。 三人散发出明显的强者气场,却悠悠哉哉看着f阶委托,周遭的冒险者已经跟不上状况了。吐槽点铺天盖地涌来却不能吐槽的现状搞得他们脸颊抽搐。 「挑拣水果、丛林生态调查看起来都很有趣……啊,也有帮忙捕鱼的委托哦。」 「不要。」 「我比较想接迷宫那种正常的委托欸──」 二人立刻否决,他们绝对不想去捕鱼,而且也不想看到利瑟尔做那种事。 「说到迷宫……」 他们从f阶走到e阶、d阶,一边寻找附近的迷宫,这时利瑟尔忽然想到一件事。 迷宫鲜少带有地区特色,极寒地区也会有沙漠迷宫,反之火山地区也会有天寒地冻的迷宫。每座迷宫都拥有它独特的世界观,利瑟尔一向对它们很感兴趣,不过…… 「不能用魔法阵不太方便呢。」 「你就是这点不像冒险者。」 「但我也不是不懂队长的意思啦。」 「咦?」 为什么?利瑟尔回头望向另外两人。 在王都,劫尔几乎攻略了所有迷宫,因此对于利瑟尔来说,有魔法阵可以使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对于大多数冒险者来说正好相反。 归根究柢,除了探索新迷宫、争取通关报酬的时候以外,冒险者进入迷宫都是为了达成委托。他们以每一次委托的阶层、魔物为目标,逐渐推进攻略进度,一次委托能够抵达下一个魔法阵就已经很不错了。 「唉唷,都是大哥的错啦──」 「你没资格说我。」 利瑟尔身边最熟悉的冒险者,是个不接委托照样潜入迷宫,挑战头目测试自己实力的人物,利瑟尔这方面的认知产生落差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说队长,你是想成平常那种行程吧,解委托然后顺便打头目。」 「是呀,不然对你们来说太无聊了吧?」 利瑟尔之所以说不能用魔法阵不方便,也不只是因为委托而已。 三人接取迷宫委托的时候,大都会在完成委托条件之后直接去挑战头目。反正都进到迷宫里了,劫尔和伊雷文总希望挑战一下。 正因如此,利瑟尔才会觉得没有魔法阵必须一路潜入最深层,感觉非常辛苦,所以才说不方便。 「不过,说得也是。我们先前从来不会把迷宫攻略到一半先摆着,不过不用一口气进到最深层也没关系哦。」 「我是觉得很不痛快。」 「啊──我也是欸,那边的头目最近也打腻了,有点想跟不一样的家伙厮杀看看!」 其实周遭的人们听着这段对话,都很想一笑置之说「哈哈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但他们没有办法一笑置之,那三人讲得实在太像日常对话了,根本笑不出来。不像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打算刻意说给旁人听,态度寻常得不得了,众人内心因此卷起疾风怒涛般的吐槽。 「你们有什么想去的迷宫吗?」 「没。」 「是说我根本不知道有哪些迷宫欸。」 「那就由我决定啰。」 三名当事人在这种状况当中若无其事地挑选着委托。即使周遭的骚动传入耳中,只要不在意,就跟没有听见一样。 「听说附近有座规模比较小,又有点特别的迷宫哦。」 说不定在一天之内就能攻略完毕了。利瑟尔这么说着,朝着贴在c阶区域的一张委托单伸出手。那张委托单贴在边边,已经超出告示板上缘,在利瑟尔完全伸长手臂之前,劫尔先帮他撕下了那张单子。 「喏。」 「谢谢你。」 利瑟尔接过委托单。上面写着【请取得绅士傀儡的领巾】,提出委托的是服饰店,在魔物素材采集类的委托当中并不算少见。 「是哪里、是哪里?」 「『限制玩具箱』,有很多傀儡娃娃系魔物出没的迷宫。」 「哪里特别?」 「到那边就知道啰,敬请期待。」 看见利瑟尔愉快的笑容,劫尔叹了口气,好像有不祥的预感。 顺带一 提,利瑟尔怎么会知道阿斯塔尼亚有什么迷宫?不用说,当然是因为他这几天已经大肆搜购了能够取得的所有书籍,而且已经从最实用的那几本开始阅读了。他还是老样子,相当热中于吸收新知。 「先前那座『最恶质迷宫』后来还是没有娃娃系的魔物出现嘛,好久没看到了喔。」 「傀儡娃娃系的魔物衣服都十分讲究,让人看得很开心呢。」 「虽然除了素材部位以外,连半块布都带不回来。」 看来没有反对意见,利瑟尔于是走向柜台。 每个柜台窗口都有几组冒险者排队等候,利瑟尔一排到队伍后方,站在他前面的冒险者一回头,肩膀就用力抖了一下。轮到他的时候,职员的肩膀也用力抖了一下,语无伦次地开始帮他办理手续。 「接委托的手续要由队长……」 「啊,我就是队长。」 一听他这么说,周遭人群的肩膀也用力抖了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利瑟尔。这种反应就连利瑟尔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哀伤。 看着这一连串反应,劫尔发自内心感到愉快似地撇嘴一笑,伊雷文则是不发一语地爆笑。 出了阿斯塔尼亚之后不进入丛林,沿着海岸徒步三十分钟左右,就能抵达目的地那座迷宫。 也有冒险者用的马车可供搭乘,不过这里的马车和帕鲁特达尔不同,并不会从一座迷宫门口驶到下一座迷宫门口。森林中马车能行驶的道路有限,因此它只是从马车能走的路径绕一圈而已。 当然,这样已经很值得感激了,冒险者们会在想去的迷宫附近各自停下马车。 现在利瑟尔一行人要去的迷宫,徒步比搭马车前往还要快。三人望着早晨的海面,从容抵达了那座迷宫。 「完全没人欸。」 「是呀,好像也有些人觉得这座迷宫不容易攻略。」 「哦?」 虽然想叫他别选这种地方,但想必利瑟尔也是判断过没有问题,才决定到这里来的。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意见,劫尔随便点了个头。 换了个国家,迷宫入口还是一样长得像城门。门扉的设计以迷宫内部为准,因此大门虽然是石头打造,却没有沉重感。不愧是「玩具箱」,三人边想边穿过门扉。 景色忽然一变,各处点缀着玩具装饰的通道在他们眼前扩展开来,色调比想像中还要沉稳。 「感觉是稍微华丽一点的迷宫。」 「要是风格非常玩具箱感觉也会很有趣啊,大哥站在里面一定超好笑的啦。」 「吵死了。」 最先来到的是设有魔法阵的房间。 不过,他们脚边的魔法阵并没有亮起来。毕竟是第一次造访这座迷宫,这是当然的,但利瑟尔果然还是感到很新鲜。 「没有魔物呢。」 「第一层都不太会有魔物喔。」 「跟深层比起来。」 「如果有娃娃系的魔物出没,那就真的是玩具箱了。」 三人沿着通道笔直前进。 走着走着,他们马上来到一个小房间。房里有一扇通往前方的门扉,门上排列着三个玩具转盘。门扉前方同样摆着三个台座,上头嵌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按钮。 「这个是迷宫的贴心安排喔?」 「应该是哦。」 机关数量想必是配合冒险者人数准备的,迷宫总是很积极地见机行事。 「那就是一人一个了。」 「照常来说这应该是转盘的按钮吧,转到一样的才能前进喔?」 「啊,门上有说明。」 门板上贴了一张老旧的纸,利瑟尔凑过去一探究竟。 【限制一:称呼】 ● 进入这扇门以后禁止使用名字或与姓名相当的称呼。 ● 彼此的称呼由转盘决定。 ● 本限制仅适用于此阶层。 ● 若使用规定以外的方式称呼,所有人将重新回到这个房间。 「就是取绰号喔?」 「真麻烦。」 「啊,不过伊雷文称呼我们两个的方式应该安全哦。」 说起来这限制还真残忍,利瑟尔苦笑。 基本上,人们呼喊彼此的时候很少刻意意识到称呼,有时候也会自然喊错名字。更别说这里还是迷宫,紧急需要呼唤队友的机会多得是。 每一次犯错都得回到这个房间,一开始还能一笑置之,但重复几次之后队伍内部的压力必然会逐渐攀升,因此利瑟尔才觉得残忍。 通常为了平衡难易度,这种机关比较复杂的迷宫,魔物本身都没那么棘手。只有这点值得庆幸了,利瑟尔边想边站到其中一个台座前方。 「反正都要按了,那就三个人同时按吧?」 「万一来个完全不相干的绰号,感觉很难叫欸。」 「这里是迷宫,不可能吧。」劫尔说。 劫尔和伊雷文也各自站到台座前方。 「准备啰,三、二、一……」 随着利瑟尔的口令,三人一起按下眼前的按钮。 同时,门扉上方的轮盘也开始旋转,看来每个人眼前的轮盘会分别转出那个人的称呼。轮盘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不断转动,利瑟尔望着它佩服地想,迷宫还真是讲究。 终于,轮盘喀答一声停了下来。结果如何呢,利瑟尔他们分别仰望正前方的转盘。 『冒牌冒险者』 「啊,好过分。」 『漆黑的黑骑士』 「喂,黑字用了两次。」 『椅子(笑)』 「只有我的绰号后面加了怪怪的东西!」 迷宫精准地往每个人心里捅了一刀,教人忍不住想,为这座迷宫命名的时候该特别提及的真的只有「限制」而已吗?这种狠毒程度近年罕见,上次那座「怀古洋馆」也好,甚至令人怀疑迷宫界该不会正在流行这种风格吧。 三人确认过自己的绰号之后,也不慌不忙确认了其他两个人的昵称,一看忍不住喷笑。 「伊雷文的『椅子』是怎么来的呀?」 「队长,你不用知道这个啦。」 「你不用在意,只要知道这绰号太贴切了就好。」 虽然好奇,不过利瑟尔还是放弃追问了,他们两人看起来完全不想说。 既然不想告诉他,表示这件事跟利瑟尔并非完全无关。正因为他没有任何印象,因此大概猜得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利瑟尔这么想着,不过他心想算了,没有继续追究。 「那我们继续前进吧,漆黑的黑骑士、椅子(笑)。」 「啰嗦,冒牌冒险者。走了,椅子(笑)。」 「那是怎样念出来的啊?!」 门锁喀嚓一声打开,利瑟尔他们边笑边穿过门扉。 这限制看似简单,其实难度相当高,不过对他们三人来说不成问题。毕竟平常认真用名字称呼对方的只有利瑟尔一个人,临危不乱的他不可能一时不小心叫出名字。 利瑟尔就这么每一次规规矩矩地喊出规定的绰号,顺利突破了第一层。 除了有所限制以外,「限制玩具箱」可说是相当普通的迷宫。 但正是那些限制提高了迷宫的难度。他们在阿斯塔尼亚值得纪念的第一座迷宫实在很有特色,留下了不愧为第一座迷宫的深刻印象。 利瑟尔走在连前方一公尺的景色也看不见的黑暗当中,温煦地笑着想道。 「不只左右不分,我开始连上下都搞不清楚了呢。」 「没有魔物啊。」 「这样还有魔物跑出来就变成世界级难关了啦。」 虽然跟我无关,伊雷文从容地转着手中的短剑。 攻略了几层之后,迎接他们的是视觉限制,不过这种程度的黑暗还不足以遮蔽伊雷文的视野。以前他曾说自己的优点是晚上看得很清楚,只要有照亮身边几公分远的光线,伊雷文就能轻易看清周遭。 因此,他看得见利瑟尔一边说着「是这边吗?」一边往墙壁走,也看得见劫尔嘴上说着「完全看不到」却以毫不迟疑的脚步往前走去。后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你看得见喔?」 「刚才不就说看不见了?」 「那你也表现得更像看不见的人一点吧……队长,队长那边是墙壁!」 「咦,我以为伊雷文的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 一般来说,攻略这种关卡必须自备光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硬闯简直是自杀行为。 但他们队伍中有两个能够在黑暗中行动的人,因此像个正常人一样被黑暗耍得团团转的利瑟尔莫名变成了少数。 「来,是这边啦。」 「谢谢你。」 伊雷文抓着手臂为他领路,这 样走起来真轻松,利瑟尔微微一笑。为什么他没有准备光源?他能轻易以魔法照亮周遭,却没有这么做,这是有原因的。 「一照亮四周就有傀儡娃娃从天花板掉下来,真的很吓人呢。」 「不点灯就不必应付那些东西的话,一片黑反而比较省事。」 当然,一抵达这个阶层,利瑟尔便立刻以魔法照亮周围。 那一瞬间,他们看见的是在黑暗中被照得阴森骇人的傀儡娃娃系魔物。它们从天花板倒吊下来,一边高声尖叫一边发动攻击,模样实在非常震撼人心。 简而言之,很恐怖。他们三人都不算特别胆小,但出现方式和外型都恐怖的东西还是很恐怖,每一次娃娃突然现身他们都会被吓到一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熄掉光源为止,他们选择在黑暗中行走也很合情合理。 「大哥,那里有陷阱。」 「哪里啦。」 原来有陷阱呀,利瑟尔边想边阻止伊雷文拐向右边。 尽管看不见周遭,利瑟尔仍然掌握了他们走过的路径。将脑内描绘的地图和现在的位置互相对照,即使是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通道,某种程度也能够判断前方的路线。 「这里有往左的路吗?」 「嗯,这边?」 「右边应该是死路。」 「好喔!」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弄个不好对精神也是种折磨,三人却一如往常一边闲聊一边前进。 宽敞房间的正中央,利瑟尔他们坐在彷佛为洋娃娃打造的椅子上。正好这里有桌子,他们也饿了,因此三人现在正在吃午餐。 「差不多快到最深层了呢。」 「一路上上下下的我是搞不太清楚啦。」 「总共十五层对吧,通过下一层就是头目了。」劫尔说。 一群巨大木偶正高举着棍棒、斧头,包围着利瑟尔一行人。 尽管动作看起来好像立刻就要挥下武器,它们却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但操纵木偶的丝线没有缠在一起,也没有断掉──正因为它们一切正常,所以才会卡在原地,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在魔物环绕当中享用午餐,非常宝贵的体验。」 「赶快把它们解决再来吃饭不就好了?」 「反正只要我们没有动作,它们就会一直停在原位,机会难得呀。」 没错,这个阶层数量众多的木偶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唯有在冒险者走动的时候,它们才会行动。利瑟尔一行人坐在椅子上优闲地享用午餐,它们是不会有所反应的。 不过在利瑟尔他们抵达桌边之前,木偶还是一口气袭击过来,因此才会维持现在的动作停止不动。只要利瑟尔他们从椅子上站起来,踏出一步,那些武器就会一齐挥下。 「兴趣真恶劣。」 「我不否认。」 别享受这种状况啊。劫尔叹了口气,利瑟尔也有趣地笑了。 「是说这个便当真不得了欸。」 「旅店主人说可以帮忙做便当,所以我就拜托他了,但这该怎么说呢……他手真巧呢。」 三人重新看向桌上打开的便当。 反正所有人一起吃,因此三人份的料理全部装在一起,这些菜色的外观只能以华丽形容。运用了各式各样的食材,色彩多样缤纷,看了食欲不仅不会衰减,反而刺激食欲令人食指大动,早已超出了一般人能够坦率称赞「这便当真漂亮」的范围。 宛如用食材创作绘画一样的精致雕工,红萝卜雕刻的蝴蝶,鸡胸肉排列而成的蔷薇……这已经是艺术了。 『好的早安,我认真摸索该怎么做出配得上各位客人的便当结果迷失了方向,不过不知怎地还满有成就感的让我一大早就神清气爽。这是你们的便当。』 印象中旅店主人把便当交给他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没想到便当是这个路线。 吃掉好像也有点可惜,利瑟尔看着便当,他身旁的劫尔和伊雷文则是一点也不介意,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动了。他们只要好吃就无所谓,外观不要惨烈到减损食欲就好。 「我还是跟旅店主人说一声好了,告诉他下一次便当可以做得随便一点。」 「嗯,跟他讲一下吧。」 回想起旅店主人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利瑟尔将美丽的便当欣赏过一遍,接着顺从食欲开动了。非常美味。 「重点该说是随便吗,首先做的是便当就已经……」 「别说了。」 伊雷文喃喃自语,劫尔彷佛叫他放弃似地回道。 王都的旅店女主人连汤都装到容器里帮他们带好,这里的旅店主人准备了豪华绚烂的便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冒险者有办法在迷宫里悠悠哉哉用餐?呃,虽然他们确实是这样用餐没错。 「啊,这个煮得很入味,很好吃哦。」 误会的原因只有一个。看着利瑟尔面带微笑将胡萝卜雕成的美丽蝴蝶含进嘴里,劫尔他们只觉得这也不奇怪。 说到底,他们对于美味的餐点、悠哉的午餐时光都没有意见。明明独自潜入迷宫的时候两人都不吃正餐,他们却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各自把爱吃的东西放入口中。 午餐过后,利瑟尔他们没有离开座位便打倒了那些木偶,来到了迷宫最深层之前的最后一层。 越进入迷宫深处,限制也越发严格,全都是难以达成的要求。因此每进入新的一层都会看到迷宫亲切的说明,万一限制太过困难,冒险者还有撤退或是研讨对策的机会。 在设有说明的房间当中,利瑟尔他们再次望着一个转盘。 「这完全是看运气了吧。」利瑟尔说。 「迷宫没刻意作怪的话。」 轮盘上写着身体各部位的名称。 在这一层,转到的部位好像会受到限制。规则相当简单,但难度也高得显而易见,万一腿部遭到限制,也有可能无法正常行走。 「眼睛、耳朵、鼻子是可以想像啦,但头部是啥意思啊?」 「头部的限制……指的是难以思考之类的吗?」 也有些不太清楚会发生什么事的部位,希望尽可能不要抽到那些地方。 利瑟尔他们站在轮盘的启动按钮前面,认真讨论该由谁来按。换言之,谁的运气最好?最后他们用猜拳决定,真搞不懂这三人到底是认真还是随便。 「嘿!喔,是大哥欸。」 「呃……」 「麻烦你啰。」 劫尔从猜拳大赛当中漂亮胜出,却一脸苦涩。他一点也不想按,但还是没再抱怨,认命将手掌压到按钮上直接按了下去,轮盘于是喀啦喀啦开始转动。 「以劫尔给人的印象,感觉运气并不是特别好耶。」 「咦──大哥给我的印象是那种不管中间发生什么事,最后还是占到便宜的类型欸。」 二人说得毫无顾忌,劫尔无奈地盯着速度逐渐放慢的轮盘。 不知道转到什么才算运气好,总之不要转出一个他们啰哩啰嗦抱怨的就好了,他心想。就在这时…… 喀答。 轮盘发出声音停止转动,下一秒,劫尔和伊雷文动了起来。 利瑟尔手边出现了某种看似黑布的东西。不可能有人及时反应,他们两人却以同样的速度伸手捉住布条,又捞过虚空。他们明明握住了那条不是布也不是皮革,漆黑的某种东西,但它还是绕一圈绑住了利瑟尔的两只手腕。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迟了几瞬,劫尔和伊雷文的双手也被绑住了。常人的眼睛跟不上这阵攻防,在利瑟尔看来,只觉得三人同时遭到捆绑。 「唉唷,该死……迷宫真的是莫名其妙欸──」 伊雷文维持着手腕被绑住的姿势,双手将浏海往上拨,劫尔则皱着一张脸。没有人能够违抗迷宫的规则呀,利瑟尔见状露出苦笑。虽然眼睛跟不上他们的动作,但不难想像那两人为自己采取了什么行动。 但是在现在的状况下向他们道谢,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不必要的安慰,反而只会让他们感到不快而已。利瑟尔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仰望完全静止的轮盘。 「转到的是手呀……对冒险者来说是满致命的限制呢。」 对于双手剑士和魔法师的影响不大,并非完全不可能攻略。 总比双脚受限好,不过大多数的队伍还是会选择先离开迷宫吧。不愧是头目之前的最后一层,难度相当高。 「大哥没办法挣脱这个喔?」 「劫尔被绑住可是难得一见的情景呢。」 「你们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了……」 就算是劫尔,也没办法规避迷宫的游戏规则。即使 使尽浑身的力气,缠在他手腕上的束缚也只是微微发出吱嘎声,完全没有断开的迹象。 「队长被绑住也是罕见画面欸,该说不适合你吗,跟你形象反差超大的啦。」 「有一次我也曾经遭到绑架被人绑起来,应该没有那么不适合吧。」 「你在意的点不对吧。」 利瑟尔轻描淡写说出这项事实。不愧是贵族,不可能完全与绑架无缘。 「伊雷文看起来,该怎么说……终于沦落到这一步了的感觉。」 「什么嘛队长,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啊。」 「某种意义上你这副样子比谁都适合。」劫尔说。 「那是夸奖吗?完全不是吧!」 三人就这么往前走,毫不考虑是否要掉头折返。他们的双手仍然被捆着,但没有人感到担忧。 为什么?因为他们当中有个人即使双手无法使用,还是完全不影响战斗。他们一边说着好难走、好难走,一边走向通道前方出现的傀儡娃娃。利瑟尔轻晃一下指尖,浮现半空的魔铳对准前方,他眯起眼睛瞄准目标。 紧接着几声枪响,绅士型傀儡娃娃倒落地面,利瑟尔伸手抽下了它胸口的领巾。 「到了深层,魔物只开一枪也打不倒呢。」 「但还是你动手比较快,交给你了。」 「是说队长,那东西你还要收集喔?委托的数量已经够了吧?」 「委托也有追加报酬呀,我想说不收白不收。」 委托所需的「绅士傀儡的领巾」已经凑齐了必要数量,毕竟他们打算从头到尾攻略这座迷宫,一路上打倒遇见的绅士傀儡,素材自然就够了。 不晓得追加报酬上限多少,反正利瑟尔大概打算缴交到数量上限吧。他这么做只是纯粹出于善意,但劫尔忍不住想,这家伙怎么初来乍到就做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啊。 「(……对了,忘了跟他们说这边也有一座迷宫我已经通关了……)」 如果选择那座迷宫,就有传送魔法阵可以用了。事到如今劫尔这么想道,没发现自己已经做出了足以惹人议论的事情。 「没想到头目战的限制竟然是武器呢。」 「竟然要我们空手跟头目互殴……虽然队长是用了魔法啦。」 冒险者公会的柜台旁边设有几张桌子。 冒险者们会在这里讨论要接哪一个委托,也会在这里与委托人交涉、交换情报,用途各式各样。至于他们三人为什么坐在这桌子旁边,是因为他们缴交的委托品超过了规定数量,必须等待职员确认。 「在王都即使缴交数量超出规定,也从来不需要等待呀……」 「那是因为负责帮你办手续的是那家伙。」 利瑟尔的委托手续,几乎都是由史塔德负责办理。 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达成委托都在史塔德预料之中,以异常的速度达成委托也在预料之中,史塔德总是当机立断,以完美的流程帮他们办好手续。习惯了史塔德的作风,反而觉得这一次公会的应对方式很新鲜。 不过,与其说是利瑟尔习惯了史塔德,不如说是史塔德习惯了利瑟尔的行事风格比较正确。 「我倒是没看过那根冰棒跑去确认欸。」 「不需要吧。」劫尔说。 「为啥?」 「史塔德在公会当中的地位还满高的呀。」 由于战斗能力的关系,史塔德常常坐柜台,不过他其实是足以被提名为下一届公会长候补人选的人才。再加上公会长本人对公会营运的态度放任,因此史塔德拥有一定程度的权限。 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利瑟尔微笑这么想道,不过转念一想,还没跟史塔德分别多久,这么想也很奇怪吧。这时忽然有人喊利瑟尔他们,看来是职员确认完毕了。 「今天晚餐就在外面吃如何?」 「喔,不错欸。」 三人边聊边拉开椅子,站起身来。 「你们想吃什么?」 「肉。」 「酒。」 太好了,简明易懂,利瑟尔笑着跨出步伐。他回想着先前跟旅店主人打听的那些可以尝到美食美酒的餐厅,一边想着吃哪一家才好,一边往柜台走去。 74 在阿斯塔尼亚,即使是深夜或清晨,气温也不太会骤然降低。 虽然不冷,利瑟尔还是将薄得像床单的被子盖到肩膀的位置,不这么盖他不太自在。阳光从窗隙照进来,他微微睁开眼睛。 「(天亮了……?)」 他睡得迷糊的脑袋这么想道,慵懒地抬起头,往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个国家的窗户形同虚设,平时敞开是理所当然,窗板只有在阻挡大风大雨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薄薄的窗子无法完全遮挡阳光,看见透进来的光线,利瑟尔判断时间还早。 「(继续睡吧。)」 他这么决定,闭上眼睛,打算趁着完全清醒之前回到睡梦之中。 昨天他看书看到很晚,那个时间或许不该说是晚上很晚,说是早上很早才更为贴切。为了保持最佳读书状态,利瑟尔会做好最低限度的健康管理,他有必要保有睡眠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困。 「……、……」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头部逐渐陷进枕头,他顺从这种感觉放开了意识。 凝神细听,外头隐约传来人群的喧嚣,旅店主人晒着衣服哼着越来越慷慨激昂的小调,手推车车轮喀答喀答转动的声音,还有魔鸟飞过城市上空的拍翅声。这些声响听在他耳中没有成为噪音,反而更有睡回笼觉的气氛,在在催人入眠。 枕套的布料触感轻柔滑顺,他轻轻将脸颊挨到枕头上。 「听说海上有魔物出没!」 「骑兵和船兵好像都出动了!」 这么说来,还没有走到近处看过大海呢,沉入梦乡之际他这么想道。 「啊,早安。」 「没那么早了。」 等到利瑟尔回笼觉完全睡醒,走出房间,正好看见楼下劫尔的身影,不晓得他刚从哪里回来。 也没那么晚吧。听见劫尔揶揄似地眯起眼睛这么说,利瑟尔也微微一笑,反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走近扶手朝下看着劫尔。他穿的不是冒险者装备,而是轻装打扮,应该是到附近抽了根烟吧。 「劫尔。」 「啊?」 靴底叩叩踏着地板,劫尔直接穿过玄关,在他离开视野之前,利瑟尔扶着栏杆探头看他。劫尔也注意到了,停下脚步抬头回望利瑟尔。 「可以跟你一起吃早餐吗?」 「嗯。」 时间不早了,但也还没有超过早餐时间。 利瑟尔没有特别加快脚步,悠然走下阶梯。劫尔停下脚步等他下楼,利瑟尔走近他,将落在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 「对了,早上外面是不是有什么骚动?」 「你起床了?」 「那时候刚好醒过来。」 劫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真难得」的态度,利瑟尔面露苦笑。 他那时确实睡傻了,也想过可能是自己听错,不过从劫尔的回答听来,外头确实发生过骚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利瑟尔边想边与劫尔并肩迈开脚步。 餐厅位在一楼,看来现在的房客除了利瑟尔他们之外,只有一对老夫妻而已。旅店主人也没那么忙,应该可以立刻为他们准备早餐吧。 二人这么聊着,正准备打开通往餐厅的门,这时…… 「欸,我怎么不知道早上的事啊──」 才想着声音好像从头顶上传来,便听到轻巧的「咚」一声,伊雷文从楼上跳了下来。 声音缺乏霸气,再加上他毫不遮掩地打着呵欠,看得出伊雷文也刚起床。但他抵销落地冲击的姿态没有半点迟缓,只见他悠然伸展弯曲的膝盖,动作轻盈灵巧。 认真起来他也能够无声着地吧。伊雷文随手把自己的头发往上拨,又打了个呵欠,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跟他们一起穿过通往餐厅的门。 「旅店老板不是叫你别那样跳?」 「反正又没被他看到,没差啦。看起来很像小鬼在耍帅,好笑吧!」 伊雷文毫不心虚地哈哈笑着说道,利瑟尔佩服地仰头望向二楼。 或许是第一天利瑟尔曾经说过「感觉可以从上面跳下来」的关系,伊雷文就天真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从二楼跳了下来。旅店主人看见这一幕吓傻了,利瑟尔还记得他当时瞠目结舌的表情。 就像平常一样,旅店主人激动地念了一大串,重点好像是想跟他抗议地板会受伤,不要这样跳。当时毕竟是利瑟尔怂恿的,因此他也好好道了歉。 「小心地板,还有注意不要吓到其他房客哦。」 「好喔──」 这次是伊雷文自己想跳,既然如此利瑟尔也放任他去跳。 全天下唯有利瑟尔只说句话就能阻止伊雷文,他却只做了最低限度的警告就放任伊雷文为所欲为,真是太宠他了。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劫尔叹了口气,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餐厅里空无一人,爱坐哪个位子随他们高兴,利瑟尔和伊雷文也跟着坐了下来。 「话说骚动是怎样啊,我睡得超熟。」 「那时我九成也算还在睡……不过好像听到有人说,港口有魔物出没。」 「没听错。」 「哇,水中战喔?感觉有点意思欸。」 餐厅一角设有半开放的厨房。 旅店主人哼着利瑟尔他们完全没听过的歌曲,正在厨房里洗碗。这时他注意到他们三人,拿毛巾边擦着手边走了出来。 「好的早安,一大早看见三个这么有气场的人实在太冲击了老实说不管过几天我还是无法习惯好感慨啊。」 「早安,方便帮我们准备早餐吗?」 「今天的菜色是锵锵,海味满满奶油香煎柠檬鱼排和山珍满满猎人锅二选一,但我不想看到各位客人吃猎人锅的样子所以自动变成奶油嫩煎鱼排了,麻烦稍等一下。」 猎人锅真令人好奇──就在这么想的利瑟尔面前,旅店主人迅速走回厨房去了。两道菜一定都很美味,不过既然可以选择,希望老板让他选。 利瑟尔目送旅店主人走远,也许是从那副模样感受到他的哀愁,伊雷文端起刚才送来的玻璃水杯,遮住憋笑憋到抽搐的嘴角。 「……队长,你想吃猎人锅喔?」 「我从来没有吃过,所以很想试试看。你们一定吃过吧?」 「算是吧,你看我爸是做什么的就知道啦。」 「如果你是说猎物随便丢下去煮的火锅,我吃过。」 利瑟尔在原本的世界吃过的东西,都是所谓「完美的料理」。 烹调和调味全都经过安排,所以「随便丢下去煮」这一点对他来说充满魅力。他没有吃过充满野趣的料理,不过不难想像它的美味,因此更想尝尝看了。 「麻烦收起你露骨的视线。」 「下次我煮给你吃啦,队长。」 利瑟尔毫不掩饰地以目光表达他的羡慕,看来清楚让他们感觉到了。 「谢谢你,我会期待的。」 利瑟尔微微一笑,端起表面结了薄薄一层水滴的玻璃杯。 他啜饮一口水,润了润乾渴的喉咙。不论在王都还是阿斯塔尼亚,水的味道尝起来都一样。 关于早餐,仔细想想王都虽然有河鱼,但没见过海产,尝尝海味也不错吧。利瑟尔这么想着,斩断自己对猎人锅的留恋。 「刚说海上出没的那个是怎样的魔物啊?很大吗?」 「谁知道,我没去看。你应该见过吧?」 「海上的我应该没看过,只看过森林里那种出现在河里的。」 鱼类的魔物比较少见,水中战相当棘手……利瑟尔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心想学到了好多新知。 利瑟尔没有在水中作战的经验。在无法自由活动身体的环境下,遭到状态绝佳的魔物袭击,任何人肯定都会感到恐惧的。但阿斯塔尼亚的人们还是积极出海,求取大海带来的恩赐。 这证明了国家的骑兵团、船兵团深受人民信赖,正因为出事的时候有他们负责击退魔物,人们才能安心出海捕鱼,不必担惊受怕。 「(从这里坐船出发,到距离最近的岛国需要航行两周……距离遥远,但有办法垄断贸易,再加上这里是到其他国家的中继地点,能获取十足的利益。骑兵果然是关键吗……)」 能够轻松挺过长途航海的操舵技术当然令人赞赏,但能在海上守护毫无防备的船身,与魔物交锋又能坐拥优势的,唯有魔鸟骑兵团而已。 「(可以的话也想观摩一下造船技术,不过大概跟原本那一边差不了多少吧。)」 利瑟尔想着这种很可能惹纳赫斯生气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出于单纯 的求知欲,觉得瞭解一下也没什么损失而已。 「好的让您久等了──」 正当利瑟尔优闲沉溺于思绪当中的时候,旅店主人把他们的早餐端来了。 奶油香煎柠檬鱼排,圆面包,汤品,沙拉……以一间旅舍来说,菜色实在太讲究了。利瑟尔不经意仰头看向旅店主人,他带着一副完成一件好事的笑容,作势抹过自己根本没流汗的额头。可以强烈感受到他的成就感。 这样好吗?利瑟尔拿起和餐点摆在一起的刀叉,露出苦笑。 「我只觉得看起来很美味,所以无所谓……但你做这么费工的料理真的没关系吗?」 「客人啊,你们真的不用客气啦。对客人的款待是我唯一的特色嘛,这份把我个人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早餐再怎么说都……」 「再来一碗──」 「早知道不这么用心做了该死!给我好好品尝啊个性派帅哥去死啦!」 伊雷文马上把东西吃个精光,一边动着嘴巴咀嚼一边递出自己的空盘,旅店主人发出悲痛的哀嚎冲进厨房。 「他叫客人去死啊。」 「说话很直率呢。」 劫尔一脸傻眼,坐在他对面的利瑟尔也准备尝一口看看,于是切下一块鱼排放入口中。表面酥脆,鱼肉鲜嫩多汁,非常美味。 顺带一提,伊雷文虽然一瞬间就把东西全吃个精光,但他其实是好好尝过味道的。如果料理难吃,他手上那个盘子会往旅店主人脸上砸。 「话说回来,队长你们今天有啥打算啊?」 伊雷文把面包、汤品、沙拉都接连吞下肚,吃完自己的又伸手往利瑟尔的盘子里拿面包。看他应该还远远吃不饱,利瑟尔也把盘子往他那边推。 「我想到港口那边逛逛。」 「……你别乱来啊。」 劫尔蹙着眉头给了他一句忠告,因为王宫就位于那个方向。 阿斯塔尼亚面朝大海,海岸线中央有座白色外墙的王宫。粗犷宏伟的港口由王宫朝大海延伸,这里主要是供船兵团使用的军港。军港的两侧设有贸易船只络绎不绝的大型商港,再往外侧则是人们捕鱼的热闹渔港。再更外侧,就是供民众休憩使用的沙滩了。 「我才不会。那边好像也有大规模的市场,我去参观一下。」 换言之,劫尔的意思是叫他不要随便靠近王宫,免得被人盯上。利瑟尔目前也没有那方面的打算,因此乾脆地点了头。 「大哥一定是去迷宫喔。」 「没什么不好吧。」 周遭全是新的迷宫,劫尔应该也相当乐在其中吧。 攻略迷宫已经可以说是他的兴趣了。劫尔老说利瑟尔是书痴,利瑟尔倒是常常觉得他没有资格说别人。 「那……嗯……」 伊雷文一边沉吟,一边喀喀咬着玻璃杯,然后目光飘向利瑟尔,窥探他的脸色。 「我可以跟队长一起去吗?」 「我很乐意哦。」 或许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伊雷文听了眯起他那双朱鹭色的眼瞳。 这时,旅店主人终于把伊雷文追加的餐点端到他面前。和刚才的第一份比起来明显盛得更满,看得出旅店主人有点放弃摆盘了。 堆成小山的面包摆在鱼排旁边,这是叫他少吃点费工的料理,拿面包填饱肚子的意思。 「我这么努力值得受到赞美!好啦早餐也告一个段落啦可以来收拾食材……」 「再来一份。」 「长得这么凶狠个性却很可靠根本囊括了男人所有的优点嘛我要把你埋了!」 果然劫尔也吃不够吗,利瑟尔目送旅店主人再度冲进厨房,一边品尝着附汤。 明明不是清晨旭日初升的时间,通往港口的街道还是十分热闹。 背着货物的壮硕男人,出门采买的主妇,摊位上大声叫卖的小贩,所有人都拥有饱经日晒的褐色肌肤,而且衣着都相当轻便,毫不保留地展露他们小麦色的皮肤。还不习惯的时候,这幅情景充满了浓浓异国感。 利瑟尔和伊雷文穿的都不是装备,因此也是轻装打扮。但他们的衣服是王都的设计,不可能融入周遭的人群当中,使得他们更加引人注目。 「光是看看街景也很有趣呢。」 「该怎么说,颜色很丰富?」 伊雷文扎成一束的红发,随着他轻盈的步伐轻快地摇晃。 气候舒适,身边有利瑟尔相伴,行走过程中他不时从映入眼帘的摊位随手买来吃食,调味偏重也符合他的喜好。看来他心情相当好,利瑟尔的眼神也跟着泛起几分笑意。 「伊雷文,那个摊子卖的是?」 「糖渍花瓣。可以当下酒菜啊,拿来配队长喝的那个算不上酒的鸡尾酒。」 利瑟尔受到一个排列着五颜六色瓶子的摊子吸引,于是停下脚步。他走近摊子,凑过去细看。 「我只看过糖渍蔷薇花瓣,哇……不知道不同花瓣味道尝起来会不会不一样?」 各个瓶子的价格标签上,写着各式各样的花名。 利瑟尔虽然有花卉相关的知识,但没有机会品尝花瓣的味道。他唯一见过的只有糖渍蔷薇,但那也只是在原本世界时,某次获邀参加午茶聚会时看过而已。 蔷薇花瓣盛在玻璃器皿当中,摆盘相当优美,但以当时的状况他无法动手享用,因此味道对他来说完全是未知。 「小哥,你们是从别的国家来的吧?」 「你看得出来?」 「那当然呀!」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摆摊的女子说着,发出轻快的笑声。 两个大男人到这个摊位上探头探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但老板和路上来往的行人都不觉得奇怪,这正是因为利瑟尔他们看起来就是来自外国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是没见过砂糖渍物才会在此逗留。 「如果是用糖水腌渍的东西,我倒是见过……」 「我们也有那种糖水渍法,也会加进葡萄酒或果实水哦。不过我们家卖的砂糖渍物,用的是撒上砂糖让花瓣乾燥的腌渍方法。」 原来如此,这是为了拉长保存期限吧,利瑟尔点点头。 「要不要吃吃看?」老板说着递来渍物,利瑟尔捏起花瓣放入口中。刚入口的滋味很甜,带着些许苦味,接着花瓣的香气忽地窜上鼻腔。 「我妈也做过这种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 「呵呵,糖渍花瓣是拿来享受色彩和香气的呀!也可以搭配其他料理。」 利瑟尔对于料理并不精通,无法想像花瓣该如何使用。 在他身边同样吃着花瓣的伊雷文毫不保留地皱着脸,看来他虽然不讨厌甜食,但这花瓣不合他胃口。老板见状笑了,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想必打从一开始就明白男生难以理解这种东西的美好了。 「哎,我说小哥呀。」 女子忽然看向利瑟尔,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说。 她深邃的乳沟随着动作露了出来,伊雷文光明正大盯着猛瞧,被利瑟尔不着痕迹地扯着他的头发制止了。 「你是不是哪里来的王子啊?」 「怎么可能呢。我看起来像吗?」 「像呀,就像从故事里头跑出来的王子一样!比起我们那个年纪老大不小还是一样淘气的亲王殿下还要像太多了。」 看见利瑟尔有趣的笑容,她想必察觉他真的不是王子。真可惜,女子耸耸肩缩回上半身。 虽然她这么形容王族,但有点不客气的态度是亲昵的证明。女子的语调中听得出确切无疑的敬意,看来这个国家的王族相当受人民爱戴。利瑟尔边想边问她: 「淘气指的是?」 「我们的王族人数很多,其中有位亲王殿下特别有行动力,有时候还会到市场这种地方露脸呢!」 女子兴高采烈地这么说,利瑟尔听了忽然想起一个人。 建国庆典的时候,站在高台上开心挥着手,就这么抱着对利瑟尔的严重误会离开了的那位阿斯塔尼亚王族。他的年纪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也相当豪放,不拘泥成规。 但听说阿斯塔尼亚王族兄弟人数众多,女子说的也很可能是不同人,因此利瑟尔没再多想。 「是喔,说不定我们走一走就会遇到那家伙喔?」 「不知道耶,我记得他现在好像不在国内……」 「她说遇不到欸,队长,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不会,现在还好。」 利瑟尔露出不以为意的微笑这么说,看起来没有兴趣,伊雷文凝神盯着他瞧。「现在」这个词令人在意,不过 假如有必要知道,利瑟尔会告诉他;既然利瑟尔没说,就代表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也可能利瑟尔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毕竟他总是透过话语引出周遭的反应,藉此看透旁人真正的想法。这不过是劫尔口中的职业病而已,在意这些也没意义。 「嗯,好喔!」 伊雷文拨开晃动的马尾,从老板请他们试吃的小碟子上捏起糖渍花瓣,一片两片接连抛进口中。 「说起阿斯塔尼亚的王族,现在一共有十八个人,没错吧?」 「嗯,这个嘛……前任国王、现任国王,加上国王陛下的十一个兄弟,再加上那些兄弟们的五个孩子,应该没错?」 换言之,前任国王膝下总共有十二个孩子和五个孙子。 不过,听说前任国王现在并不在国内。阿斯塔尼亚的民族性自由奔放,王族也大多如此,前任国王移交王位后,没多久就跑到远方气候宜人的岛屿上,开始享受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了。 「现在的国王陛下是所有兄弟当中排行最大的,年纪应该是三十五岁。」 「王位不是以排行决定的吧?」 「没有错。」 女子毫不保留地点头,看来国王是相当优秀的人物。 实际上,背地里也有绘声绘影的传闻,说那位国王是「独自负责为自由奔放的兄弟们善后的辛苦人」。 「有那么多兄弟,不会处不好喔?国王应该让我当才对,之类的。」 「不会耶,听说兄弟们一致推举现在的陛下登基呢。」 这是把所有苦差事都丢给他的意思吗?传闻的真实性增加了。 不过,既然国王能力优秀,那应该没关系吧。看来那位国王拥有阿斯塔尼亚罕见的特质……利瑟尔他们这么聊着,老板将手肘撑在摊子上托着腮帮子,望着这一幕,眼神看起来非常愉快。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小哥你看起来特别有王子气质呢。」 「你说是『故事里』的王子,听了心情有点复杂。」 「哎呀,这是称赞的意思啦。在这个国家没什么机会看到像你气质这么高雅的人,年轻女孩子说不定会用憧憬的眼神看你呢!」 嘴这么甜,不愧是生意人,利瑟尔面露苦笑。 她都说成这样了,还告诉他们情报,总不能什么都不买就这么离开。利瑟尔指向摊子上最小的瓶子,女子便笑吟吟地报上价钱。 真会做生意,利瑟尔佩服地给了她一枚银币,道谢之后再度往港口迈开脚步。 「队长,那瓶花瓣你要怎么办啊,要吃吗?」 「不知道耶。」 味道完全可以接受,吃掉也很好。利瑟尔将手上的瓶子收进腰包。 二人就这么逛着摊位,往港口走了一会儿,海潮的香气越来越浓了。 来到港口一看,今天的渔获成排摆在摊子上,四处可听见豪迈的喊声,是座嘈杂又热闹的市场,拥有不同于商业国的另一种活力。 「不久前有魔物出没,这里还是很热闹呢。」 「因为虽然说是魔物,也只是能吃和不能吃的差别而已嘛。」 喏,伊雷文指向市场中央。 那里吊着一条巨大的鱼类魔物,长相凶猛狰狞,浑身的尖角和棘刺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跟主妇在家烹调的那种鱼完全不同。能把这种魔物当作食材处置,早上究竟还有什么必要惊慌? 利瑟尔由衷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条大鱼。不过实际上,要抓到一条这种鱼类魔物必须靠数十人合力才能办到。设下陷阱之后,花费数天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捕到一只,相当看运气。再加上味道尝起来也一级棒,这种鱼的价格因此居高不下。 「我们先前在迷宫看过那种魔物吧?」 「喔,你说那个像浮岛的迷宫喔?对啊。」 「假如把它抓来卖,说不定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利瑟尔他们这段话把打倒魔物说成了理所当然的前提。看见鱼类魔物,当务之急应该是避免战斗才对,但没有人能吐槽他们。 毕竟劫尔和伊雷文真的泡在高度及腰的水中把鱼类魔物打倒了,不仅没避开战斗,反而还在魔物无人能敌的水中战中打赢它。利瑟尔虽然没下水,不过也曾经在地面上用魔铳打倒鱼类魔物。 「它们游来游去很难击中,的确是棘手的强敌。」 「它不攻过来我们就没办法主动出击,说起来也是很麻烦啦。」 对话内容微妙地偏离了常人认知,不过二人毫不介意地往前走。 市场上偶尔也看得见冒险者的身影,应该是接受了渔夫和船员的委托吧。冒险者出现在这里明明不稀奇,但每一次有人跟利瑟尔他们擦肩而过都会多看一眼,肯定是没有人把他们当作冒险者的关系。 这和有没有穿戴装备无关,而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带有异于常人的气场,众人的目光因此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你们就是一刀的队友喔?」 正因如此,难免引来麻烦人物。 那是五个年轻冒险者的队伍,他们挡在利瑟尔和伊雷文面前,秤斤论两似地打量着他们两人。 「啊,队长,你看那个,跳得好用力喔。」 「真的耶,一直跳。」 但是被搭话的二人顾着看吊在那里的大鱼用力摇尾巴,没有注意到那些冒险者。那尾大鱼的头部被吊着固定,只有尾巴左右用力摇摆,模样看起来非常适合啪搭啪搭的效果音。真是看见好东西了,二人兀自点头。 「劫尔也该来看看这个才对。」 「大哥缺席的时机真的有点不凑巧欸。」 利瑟尔他们仍然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准备就这么走过去。事态发展出乎意料,那群冒险者僵在原地,直到这时才忽然回过神来。其中一名冒险者额角浮现青筋,伸手想拉住利瑟尔。 「呃啊……!」 但那只粗暴的手在即将抓住利瑟尔手臂的瞬间停了下来。 「啊……果然没有大哥那种力气就捏不碎啊。」 彷佛听得见骨头被掐紧的吱嘎声。 冒险者使劲抽回自己眼看就要被折断的手腕,伊雷文在他用力之前忽地放开手,害得冒险者踉跄了好几步。他踩了几下才站稳,恶狠狠瞪向眼前一头红发的家伙。 「杂鱼。」 伊雷文习以为常地露出讪笑,嗜虐的笑容使得朝气蓬勃的空间一口气笼罩一股难以捉摸的氛围。一阵战栗窜过周遭人们的背脊,众人察觉异状纷纷看了过来。 冒险者们在这种状况下神情有点动摇,利瑟尔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径自露出微笑。 「做得太过火我们会很难在这里待下去的。」 「这样已经很温柔了啦。你看,他的手还连在手臂上欸。」 伊雷文摆摆手这么说。确实如此,以他的标准来说算是手下留情了。 这时候,利瑟尔才首度看向那群冒险者。他们刚才提起一刀的名号,又是年轻男子,成为冒险者应该还没过几年。在他们跨入这一行的时候,「最强冒险者」的传闻已经广为流传。 现在,一刀来到了阿斯塔尼亚,他们亲眼见到他本人,瞭解到一刀那些为数众多的传说都是千真万确。 「劫尔也真受欢迎。」 「嗯,大哥是名人嘛,在冒险者圈子里。」 他们在王都也曾经因此遭人纠缠,在这里也一样。 动机大都是出于对一刀的嫉妒或憧憬,这次是后者吧。正因为崇拜独来独往的一刀,所以才对他身边的两人看不顺眼。 看见利瑟尔和伊雷文悠哉交谈,被搁在一旁的冒险者们不快地扭曲了表情。 「我劝你是不要带着一刀到处炫耀啦,砸钱请了一刀就自以为当上冒险者了,难看。」 「嗯,因为我是『冒牌冒险者』嘛。」 「噗……」 听见利瑟尔喃喃这么说,伊雷文喷笑出声。 但是……利瑟尔稍微闹起别扭来。那些冒险者心目中的一刀,一定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样高洁吧。真希望他们不要拿那点程度的人物来比喻劫尔。 该怎么办呢?利瑟尔保持一贯的沉稳态度,接着看向持续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些冒险者。 「我看起来就那么有钱吗?」 「──你耍我们啊,臭小子!」 利瑟尔知道这么问会刺激对方,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没办法。 单论持有的金币、银币数量,劫尔和伊雷文都比他有钱。这个话题没有人提过,所以这只是利瑟尔的猜测,但大概不会错。 尽管如此,最常被当作有钱人看待的却是利瑟尔,在当事人 看来实在不可思议。 「(这说不定是一种赞美?)」 利瑟尔这么想道,伊雷文在一旁愉快地观望,心想队长大概又在想些偏离常识的事情了。 「敢瞧不起我们,你一定做好觉悟了吧!」 「这里没有一刀可以让你靠啦!」 听见冒险者高声叫骂,人群逐渐往利瑟尔他们周遭聚集过来。 五个典型冒险者打扮的人,和两个气质不同于常人的人对峙,这光景勾起了许多人的兴趣。阿斯塔尼亚的人们只要能炒热气氛,对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因此看了甚至开心地交头接耳:「什么,要打架了吗?」 但这种对手打起来对伊雷文而言太过无趣,利瑟尔也想看那条奋力弹跳的大鱼,那还是尽早解决好了。伊雷文想着,微微扬起下颔,以睥睨的眼光看着那些冒险者。 「你们脑袋也太简单了吧,先去死一遍再来啦,杂鱼。」 「哈,这条被钱收买的死狗不知道在吠什么欸。」 听见这句话,利瑟尔他们忽地对望一眼。 隔了几秒,他们不约而同露出笑容,盯着那群冒险者瞧。 「那又怎样?」 「啊?」 利瑟尔举止沉稳,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冒险者,此刻却从他口中说出这种挑衅的话,冒险者们讶异地皱起眉头。 「我在问你们,就算我砸钱让劫尔听命,那又有什么不对?」 紫水晶般的眼瞳悠然眯起,这副神情配上傲慢的话语使得那些男子哑口无言。 眼前的男子现在完全褪去了冒险者的外皮,成了如假包换的贵族。傲慢又蛮横,高压的态度,蔑视的眼神,认为全世界服从自己都是理所当然,神态依然沉稳,却目中无人。 但由于那身高洁的气质,利瑟尔看起来并不卑鄙,旁人看了甚至觉得他是理当摆出傲慢架子的人。 「你们连我的狗都打不过,还敢跟我提意见?」 利瑟尔缓缓抬手,指背滑过伊雷文的下颚。 伊雷文毫不抵抗地接受那只手的抚触,同时双眼散发杀气,弯成两道月牙。他咧嘴一笑,露出毒牙,颤动喉头「汪」了一声,利瑟尔的指尖便褒奖似地掠过他颊边,然后才抽手。 「终于露出本性了……这个只会用钱使唤人的家伙!」 「财力也是一种实力呀?穷人的酸葡萄心态看起来真是滑稽。」 利瑟尔将手指轻握成拳抵在嘴边,偏了偏头露出微笑。 75 利瑟尔一行人接了c阶委托【我想畅饮「酒涌树木」的酒】。酒涌树木只生长在森林中的部分地区,在丛林中漫步寻找一番之后他们顺利完成委托,现在正走在阿斯塔尼亚的街道上。 酒涌树木的树汁可以当酒饮用,由于每一次只能采得一点点,因而被喻为稀有的名酒。劫尔和伊雷文也没错过这个机会,趁机留了自己要喝的份。今晚就来喝吧,听见他们俩这么聊着,利瑟尔也点点头,如果他们满足就太好了。 「这么说来,最近大门的守卫也比较少对着我们点头了呢。」 「他们之前老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嘛。」伊雷文说。 刚来到阿斯塔尼亚的时候,纳赫斯曾经把利瑟尔他们的特征告诉守卫,这些描述又随着守卫轮班的顺序,由一个人传给下一个人。 纳赫斯这么做只是出于纯粹的好意,对利瑟尔他们来说也方便不少。但这段日子初次见面的士兵一看到他们,老是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令人看了心情相当复杂。 「我们到那里逛逛。」 「好的。」 劫尔忽然拐进一间酒铺,应该是只喝酒涌树木的酒还不够吧。 这也不奇怪,利瑟尔点点头。劫尔一个人喝的时候能慢慢品尝酒香,但伊雷文就连度数高的酒都会拿起来猛灌。既然跟伊雷文对饮,饮酒步调自然也会加快。 「大哥太内行啦──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 「不要全都选这么甜的。」 「又没有你说的那么甜,而且酒带点甜味你也喝嘛。还有……」 二人接连拿起中意的酒,利瑟尔站在他们身后,独自打量架上成排的酒瓶。 酒名、名称由来,有些就连材料和酿制方法他都知道,就只有味道无从得知。在贵族社会当中,无法喝酒在各种场合相当辛苦,总不能每一次都动辄失忆,如果这件事可能成为弱点,也不能让周遭得知。 「(跟那一边的酒差不多呢。)」 有许多没见过的陌生酒名,但酒本身和那一边的世界应该是大同小异。 与王都相比,阿斯塔尼亚偏辛辣的酒是压倒性的多,不过使用果实制造、甜味强烈的果实酒也不少。上述的酒类度数全都偏高,或许是这个国家的民族性使然。 「队长久等了。怎么啦,你想喝喔?」 「没有,只是看看而已。」 什么嘛,伊雷文一脸惋惜。站在他身后的劫尔嫌恶地皱起脸。 「我是很想喝,但那个宿醉症状实在是……」 「也是喔,你宿醉很严重嘛。」 「还不是你害的。」劫尔说。 「嗯,是没错啦。」 他们抵达公会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靠着伊雷文的嗅觉,一行人寻找酒涌树木的过程相当顺利,但采集树液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才会拖到这个时候。利瑟尔他们平常总是早早完成委托,在公会开始出现人潮之前办完委托结案手续,因此在早晨之外的时段看见拥挤的公会也有点新鲜。 「好多人哦。」 「现在是最拥挤的时候。」 「烦欸,感觉要等很久……」 大家都想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结束冒险者活动,这也没办法。 利瑟尔他们也走近冒险者熙来攘往的入口,在一个队伍刚走出大门,门板还没完全阖上的时候穿过门扉。就在这时…… 「不接受委托是什么意思啊,臭小子!」 听见那个声音,利瑟尔他们面面相觑。 「啊……」劫尔想了一下,恍然蹙起眉头。伊雷文则是觉得有点耳熟又不太确定,但他也不在意。至于利瑟尔则佩服地想,他们真的会到各式各样的国家巡回演出呢。 三人视线的另一端站着一位头发蓬松,眼镜尺寸不合脸的少女……不对,虽然身材娇小,但她是与利瑟尔年纪相仿的女性。只见那位女子咄咄逼人地冲着一名公会职员说: 「你这根本是怠忽职守啊臭小子!从来没有公会拒绝过我们的委托!」 「什么怠忽职守,你讲得太难听了吧,小姐。我这样讲也是为你好啊。」 公会职员摸着下巴的胡须这么说。 「反正没有人会接这种委托,你没必要白白浪费委托金啦。」 语气不太客气,但职员这么说绝不是刻意找她麻烦。 道地的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凡事全凭力气宣示的倾向相当强。他们愿意当杂工搬运货物,但到剧团帮忙打杂太逊了,大多数人都不想接。 至于从其他国家转移据点来到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他们拥有穿越广阔丛林来到此地的实力,早就不需要靠着打杂赚取日薪了。 「还没贴出去怎么知道会不会浪费!你说的我也都知道,所以报酬才给得比较大方啊臭小子!」 「这个嘛……」 职员抚着下巴的胡子,为难地仰望天花板。 委托人并不是什么也没想,反而是充分瞭解了冒险者的风气,做好征不到人的心理准备才来提出委托的。 那就把这个委托贴出去也不会怎样,但是从公会职员的角度看来并非如此。受理了无人接取的委托属于职员的失职,说得直白一点,薪水之类的会受到影响。 「那好吧,就姑且贴出去……」 这委托在其他国家应该有冒险者愿意接,但在这里实在没什么指望。不过既然这么做可以让委托人心服口服,那就受理吧。就在职员正要这么告诉她的时候…… 「喂、喂,小妞啊,没有人会接那种娘娘腔的委托啦,你放弃吧!」 「啊?!」 其中一个看热闹的冒险者忽然开口奚落她,女子立刻瞪向对方。 「不相干的人讲什么闲话啊臭小子!不接就给我闭嘴!」 在舞台上锻炼出来的嗓门完全不输给男人,她气势凶猛地回嘴,彷佛能撼动空气,周围的冒险者听了也兴奋地欢呼起哄。 「你什么意思啊?老子这么讲是为你好欸。」 听见她剽悍的声音,那名冒险者一瞬间睁大眼睛,接着马上露出意有所指的狰狞笑容。 「接那种委托的都是没救的窝囊废,找那种家伙去帮忙也没屁用啦!」 女子并未掩饰自己的不快,扭曲的表情表露无遗。 那名冒险者大声断言「接了委托就是窝囊废」,这么一来,就更没有人敢接这项委托了──冒险者一旦被人瞧不起就完蛋了。 竟然搞这种下贱的手段。女子在心里啐道,不过仍然挺身接招: 「哈,窝囊废也比你这种只会出一张嘴,什么也不做的家伙好多啦臭小子!」 「那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双方一触即发的氛围随之烟消云散。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温柔地夺走了被她捏绉的委托单。女子睁大眼睛看着委托单被抽走,紧接着猛地回过头。 「委托内容和先前一样呢。啊,报酬真的变多了。」 「剧团『phantasm』?我好像在哪听过……啊,是那时候的剧团?之前好像没看到长这样的女生欸?」 「你最好道个歉吧。」劫尔说。 「为啥?」 利瑟尔看着委托单,伊雷文从旁边探过头去一起看,劫尔也无奈地低头看着那张单子。整个公会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他们身上。 他们无疑是现在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当中最受讨论的队伍,周遭众人看到他们登场纷纷僵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女子抬头望着利瑟尔,嘴巴一开一阖。 「团长小姐,好久不见了。」 「你……不对,我是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啦!昨天就看到了!」 「是吗?你可以叫我一声呀。」 幻象剧团「phantasm」的团长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 凡是帮忙搭建过舞台的冒险者,她总会努力记在心里,基本上不会忘记。但在所有冒险者当中,眼前这位沉稳男子她记得特别清楚。 他帮忙填充了鲜少有机会亮相的魔道具的魔力,又拯救了剧团没有人拉小提琴的危机,还把整个舞台包覆在黑暗当中,却仍然沉着从容。要她忘掉这个不像冒险者的冒险者,反而还比较困难。 「怎么可能叫你啊臭小子!怎么能出声打断人家表演!」 「啊,让专业演员看见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试着表现出典型黑心贵族的那种感觉了,演得如何呀?」 「有点演过头了,而且说到底这角色根本不适合你啊臭小子。你看起来太有贵族架子了,黑心的印象反而显得很 不自然。」 「那真是太可惜了。」听见她一针见血的评价,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接着,他一手拿着委托单,自然地迈开步伐走向公会柜台。看见他理所当然地把单子递了过来,那位长相凶恶的职员不断来回看着利瑟尔和那张单子。 利瑟尔毫不介意对方的反应,径自回头问团长: 「这次也像上次一样,需要很多人手吗?」 「啊?不用,这次有借到剧场,只要找到两、三个人帮忙就很好了……所以才有办法增加报酬啊。」 「那就没问题了。」 利瑟尔微笑道,团长那对圆形镜片下的眼睛眨了眨。 「这次我也得帮忙啊……」 「打杂也没差,只要好玩就好了啦。」 在利瑟尔身后,一个人放弃似地叹了口气,另一个人则扬起狡黠的笑容这么说。队长握有委托的决定权,他们不可能有异议。 看来没人反对,利瑟尔见状也重新面向职员。 「请把这个登记成我们的指名委托,我们会马上办理接取手续。」 「呃,好……」 「啊,首先要先办委托结案手续呢。」 「嗯,顺便嘛……我来办吧。」 利瑟尔他们也不过才到阿斯塔尼亚的公会接过几次委托而已。职员平常习于应付火爆好斗的冒险者,但是面对这些散发着压倒性存在感的人物,他也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团长小姐。」 确认职员开始办理委托手续,利瑟尔招招手要团长过来。团长愣了一瞬间之后,哒哒哒踩着气势汹汹的脚步声跑过他们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 「……你愿意接我的委托吗!」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太好啦──!那就可以用那个魔道具啦,要计算一下剧场的大小!在这个国家下雪观众反应一定很好!」 她脑中大概只剩下舞台演出的事情了,团长还是没变。利瑟尔低头看着那头激烈弹跳的茶色头发这么想道,和劫尔他们一起等待职员办完手续。 「那一幕多加一点!那一幕删减一点!」 「团长小姐,职员要你缴交委托费用哦。」 「拿去吧臭小子!」 被她拍到桌上的铜币发出金属声弹了几下。 但团长的注意力一点也没被吸引,集中力真是高超,利瑟尔佩服地想。这时,伊雷文忽然用手肘推了推他,利瑟尔于是顺着他敦促的视线看去。 那是刚才找团长麻烦的冒险者,他现在还愣愣张嘴看着这里。注意到利瑟尔的目光,那名冒险者才忽然回过神来,视线开始四处游移。 利瑟尔朝他悠然偏了偏头。 「你可以说我是窝囊废没关系哟。」 在浑身散发强者气场的一刀和兽人面前,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男子嘴角抽搐,摇了摇头。等到利瑟尔他们离开之后,那名冒险者成了队友们的众矢之的:「你这浑帐,不要把我们卷进去!」 隔天早上,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的时刻。 劫尔他们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早晨却完全看不出任何宿醉症状,三人就这么来到了靠近海边的剧场。 这座剧场平时借给各式各样的活动使用,不过现在是由幻象剧团在固定期间内包场,比起从头搭建舞台想必轻松不少。 「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剧团团员都是熟面孔,这位和他们打招呼的女性,也是上次委托的时候负责管理冒险者的团员。 她听说过利瑟尔他们来帮忙的事情,因此立刻带他们去找团长。 「这一次的剧目也是『幻想旅人』吗?」 「是那出戏的改编版。改得更轻松一点,再加强冒险色彩……大概会变成一出完全不一样的戏吧,公演开始之后你们一定要来看哦!」 催泪情节在阿斯塔尼亚不太卖座,华丽的演出才受观众欢迎,团员眉飞色舞地说道。看来剧团这点还是没变,只要卖座什么都好,利瑟尔点点头。 他们明明是实力派剧团,对于吸客手段却毫不犹豫,也许是团员以年轻人居多的缘故。 「团长──」 一行人穿过观众席,来到堆放着建材的舞台上,女性团员探头往木箱后面一看。 团长正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在剧本上写着什么。 「冒险者来了,那我要回去弄灯光啰!」 「魔道具先拿出来了没!」 「拿出来了──」 他们目送女子踏着轻快的脚步啪答啪答跑远,这时原本在振笔疾书的团长猛地抬起头。 「那就马上来……你们打扮好轻便啊臭小子!我看了好混乱啊!」 「咦,这样不好吗?」 他们今天没有跟魔物作战的计画,也不打算到危险场所,没有必要穿戴装备,因此利瑟尔他们三个人穿的都是便服。 伊雷文穿着坦克背心,浏海用发夹夹起来露出额头,看起来非常凉快。劫尔追求安全的穿搭方式,结果还是逃不过黑色,不过他穿的是在王都鲜少看见的短袖。 和他们俩比起来,利瑟尔露出的肌肤少了许多,不过颈部没有布料遮掩,剪裁也相当宽松,以利瑟尔的标准来说已经算很努力了。而且确实很凉快。 「没有啦,很好啊……话说回来……」 团长忽然站起身来,绕着他们三人走了一圈。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瞧,毫不客气地观察。一股不祥的预感,伊雷文脸颊抽搐,往利瑟尔那边靠了一步。团长走到劫尔正前方,突然停下脚步。 「嗯……」她绷着一张脸,凝视着劫尔包裹在黑衣底下的身体。 「本来觉得你跟那些浑身肌肉的冒险者比起来很瘦,没想到身材不错啊。」 「确实,劫尔可能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呢。」 这句话应该是赞美的意思,不过劫尔本人却全力露出嫌恶的表情。 另一方面,利瑟尔完全事不关己,反而还觉得有点有趣,劫尔怨恨的视线直往他刺来。 这时候,团长忽然鼓足气势似地挽起长长的袖子,握紧拳头说: 「我可以揍他吗!」 「咦?请便。」 为什么是你负责核可啊?在当事人吐槽之前,团长的拳头已经往劫尔腹部揍了上去,毫不客气、全力的一拳。 「劫尔?」 「没什么感觉。」 但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劫尔吃了一击仍然屹立不摇,面不改色地低头看着团长。女生未经锻炼的纤细手臂不管再怎么用力,打起来还是一点都不痛。 「痛啊……!」 反而是团长一开一阖地握着吃痛的拳头。 她霎时浮现出一抹闪闪发亮的凶猛笑容,霍地转头看向舞台一角那名正在搬运戏服的男性团员,然后冲了过去。 「就是这个啦臭小子!喂你不是说下次公演之前要把肌肉练起来!练好了没!」 「啊?!团长你在说什……」 「喝!!」 「唔呃……!」 吃了团长一拳,男子不支倒地。 「你以为只有外表好看的肌肉有办法营造出真实感吗臭小子!你的腹肌有够柔弱!快以那家伙为目标!」 那位男性团员体格已算健壮,他忍着痛看向团长口中的「那家伙」劫尔。 一看就知道劫尔重视的是实用性,精实的肌肉是透过实战千锤百炼而成。身为男人他当然也很向往,但人总是有极限的……呃,虽然他眼前这男人就是个突破极限的例外。 「绝对不可能……」 「哈啊?!」 大家同情地看着那名被痛楚击沉的团员。 「她打的是心窝欸。」伊雷文说。 「打伤团员就不好了吧。」 「队长,你也跟她差不多啦,让人家打自己的队友。」 反正不痛不痒,让她打一拳也无妨,不过利瑟尔还是乖乖道了歉。轻易允许她这么做,结果造成了那位剧团团员痛到昏死,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接下来就换那边那个兽人啦臭小子!」 「请便。」 「呃!」 哒哒哒,团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利瑟尔再次毫不留情地把伊雷文交出去。他确实反省过了,不过这和那是两回事;如果必须这么做才能促成舞台表演成功,利瑟尔也想尽可能帮她的忙。既然团长为此牺牲了自己的团员,利瑟尔也愿意铁了心出借自己的队友。 最重要的是,感觉好像很有趣。劫尔彷佛看穿了这一点,朝他投来无奈至极的视线。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比对付魔物轻松吧?」 「她比较恐怖啦!」 团长在他眼前急速煞车,看得伊雷文面 部抽搐。 不过既然利瑟尔已经允许,他就不能闪躲,也不能防守。伊雷文一瞬间做出和劫尔刚才同样的结论,于是做好觉悟准备承受攻击。团长扬起拳头。 「喝哈!」 「这家伙真的很恐怖欸!」 打进腹部的拳头,果然被伊雷文使劲绷紧的坚硬腹肌挡住了。 拳头传来一阵麻痹感,团长加深了笑意,再次冲向另一位团员。也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遭受激动的团长突袭的那位团员完整目击了刚刚那场悲剧,边看边感叹那位受害者好可怜,因此他不顾一切转头就逃。 「给我等一下臭小子!你这次演的是动作轻盈的角色,早就交代你练肌肉了!快看那家伙!身材偏瘦但看起来完全不瘦弱而且实际上也不弱啊!」 「拜托不要把我当成现役冒险者……咿,等下等下等下我都说了不可能啦!」 由于妨碍到准备工作,这出全力逃亡的剧码因为其他团员出卖了他而落幕。好几个人合力钳住他双臂,团长的拳头毫不留情揍了下去,不过这次他得以先做好心理准备,还是比刚才的团员好一点。 团长回到利瑟尔他们身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看起来心满意足。 「你不揍我吗?」 「说什么蠢话,揍你不就只是委托人的权力骚扰而已吗臭小子!」 那为什么揍另外两人就没关系?劫尔和伊雷文忍不住看向团长,但她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尽管一开始稍微引起了一点骚动,后来准备仍然顺利进行。 「『幻想旅人』里面有魔王之类的角色,这次也一样吗?」 「对啊,但预计会换个形象,这次的魔王是美少女!也有顺便考虑能不能让她跟主角发展成恋爱关系哦臭小子!」 利瑟尔坐在舞台边,正优闲地将魔力注入魔道具当中。 周围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但他在这种状况下坐着并不觉得尴尬。对于利瑟尔来说,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他现在做的事只有他能完成,这也没办法。 团长盘腿坐在他旁边,仍旧在剧本上振笔疾书,写到一半不时揪着自己的头发苦思。 「那种路线很受观众欢迎吗?」 「情节充满曲折的戏很受欢迎啊,但是塞太多东西进去又会变得不好理解。」 「难得这出戏有个简明易懂的世界观嘛。」 利瑟尔一边和偶尔发出怪叫的团长谈笑,一边环顾周遭。 劫尔人在舞台上,他没多久就完成了一般需要好几个人合力的劳力工作,难得有一流的冒险者在场,团员们于是请他来监修武打场面,虽说是监修,实际上也只是指出动作不自然的部分而已。 他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但还是告诉他们「那个动作不对」、「一般不会这样打」,很符合他尽责完成委托的作风。 「把魔王改成少女,气势果然不太够啊臭小子。」 「以各位的演技,少女魔王应该也很有气势吧。」 「如果只是想营造出气势,那保留男性魔王就可以了啊!要改就要改成那种……冰冷高贵的带刺蔷薇!足以吞噬观众的强大支配力!可恶,只能继续推敲台词了吗臭小子!」 距离公演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但团长还是一样,非到最后绝不妥协。 陪她练习的团员一定很辛苦,不过也是因为她比谁都更为他们的戏着想,比谁都更努力,所以大家才愿意跟从她吧。这个剧团的感情真好,利瑟尔想着,忽地仰头往上看去。 一头红发的伊雷文正在照明器具之间流畅地来去,他在高处也不需要绑安全索,正自由自在地四处牵起绳索。 他注意到利瑟尔的目光,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利瑟尔也挥手回应。应该快满了吧,利瑟尔探头看了看魔道具,好像还差一点,于是他再次开始灌注魔力。 「问答时间!部下攻下了一个国家!少女魔王会对他说什么!要给他什么报酬!」 团长仍旧盯着剧本高声这么问,利瑟尔眨眨眼睛。 「金钱!」 「地位!」 团员们习以为常地答道。原来如此,利瑟尔恍然露出微笑。 剧本似乎是由团长负责撰写,但也不忘纳入其他人的意见,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团员的不满吧。团长这么感情用事,没想到这方面如此冷静,利瑟尔给了她这个精准无误却相当矛盾的评语,竖起耳朵倾听大家接连说出口的提案。 正在组装建材的男性团员说: 「给他一个国家!」 「收下一个国家光是维持国务运作就会花掉所有时间哦。」 「你讲起来这么有说服力是为什么啊臭小子!下一个!」 正在帮木板上色的女性团员说: 「把我送.给.你!」 「把脸埋进颜料里啦!下一个!」 正在挥剑练习打戏的男人说: 「踩他!」 「喂,你刚刚那种躲法会被砍头。」劫尔说。 「你就被砍头吧没救的被虐狂!下一个!」 正把天花板垂下来的绳索拉紧的女子说: 「给他好东西!」 「就是在问要给什么东西啊臭小子!下一个!」 勤快擦拭着座椅的男子说: 「从此当一个温柔的领导者!」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是不是啊臭小子!下一个!」 在舞台一角演奏小提琴的男人说: 「我想要新的乐器!」 「为什么突然讲到你想要的东西啊我是不会买的!下一个!」 倒挂在天花板骨架上的伊雷文说: 「啊完蛋,有东西从我腰带掉下去啦。」 「哇啊啊啊!天上有小刀掉下来啦啊啊啊!!」 真热闹,不愧是剧团员,利瑟尔听着露出温煦的微笑。这时,身边忽然有枝笔唰地朝他指来。 他往那个方向一看,对上团长瞪视般强烈的目光。自己也要回答吗?「嗯……」利瑟尔寻思般沉吟道,一瞬间他认真考虑是否该顺着对话走向讲出什么好笑的答案,最后还是算了。 先前看过的那场戏当中,部下对魔王宣誓了相当深厚的忠诚。既然身为君王,感觉只要说句「做得很好」就足够了,但这想必不是团长想要的答案。 「还是普通一点的奖赏就可以了吧?」 「普通的话,应该就是金钱或权力了吧臭小子。」 「打下一整个国家这么优秀的战果,该给他更特别的……嗯,我想想,如果是我的话……」 团长挑起眉毛。 照利瑟尔的说法,取之不尽的金钱不够,为所欲为的权力也不够;但他又说「普通」的奖赏就好,答案多半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像所及的各种奖赏一一浮现脑海,她边猜边等待利瑟尔的答案。 「只要王喊我的名字一声就够了。」 谁也没料到他会给出这种答案。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又彷佛以某种信念为傲,团员们听了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工作。怎么可能这样就够了?但没有人说得出口。 因为站在舞台上的劫尔笔直望着利瑟尔,赞同似地眯细了双眼;因为伊雷文侧眼打量着利瑟尔,愉快至极地扬起唇角。 亲眼看见这一幕,谁也不可能质疑利瑟尔的答案。 「啊,不过这种问题好像不该从部下的角度思考哦。」 这也就表示……团员们僵在原地,但是让他们回神的仍然是利瑟尔的声音。 看见利瑟尔打趣的态度,他们松了一口气似地眨眨眼睛,又继续展开工作。 「真是的,演员必须拿出气势震撼观众才对,怎么可以被别人的气势压过去呢臭小子。」 「啊,我有当演员的天分吗?」 「就算有天分,你这个人也很难用啦!」 团长自暴自弃地喊道,开始振笔疾书,似乎找到了什么灵感。 利瑟尔望着越涂越黑的剧本,心想这已经无法阅读了吧?他边想边从魔道具上移开手,魔力差不多灌满了。 「团长小姐,结束了。」 「你还是一样活蹦乱跳的啊臭小子。来啦这是报酬,拿去!」 团长把三人分的报酬硬塞到他手中。 看来冒险者能够帮忙的工作都顺利结束了,伊雷文说着「我好了」从天花板降落到地面,劫尔也结束指导,二人一同回到利瑟尔身边集合。 「顺便给你这个!」 「谢谢你,我会来看戏的。」 团长又塞给他三张戏票,是首日公演的入场券。态度虽然不客气,但一听利瑟尔这么说,她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和以前完全没变。 团 长一定会为他们保留视野最好的席次吧。看来这次不必提早从旅店出发了,利瑟尔微微一笑,从舞台上站起身。 三人就这么走出剧场,经过每一位团员的时候都获得他们的感谢。 那是点着朦胧灯光的幽暗空间。 但气氛并不阴森,反而能以庄严形容。小提琴深沉的乐声悠然流淌,若不是身在其中的几个人有所动作,这凝滞不动的空间甚至教人忘却时间的流逝。 紧接着,乐声戛然而止。一阵震耳欲聋的沉默,静得彷佛连稍微转身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名少女独自坐在舞台中央,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名男子垂首跪在她跟前,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美丽的少女坐在奢华座椅上,纤细的肢体裹在一袭漆黑礼服当中,打扮成熟得有种不平衡的美感。 「嘻嘻。」 一片寂静之中,少女的笑声更加强烈地占据了众人的意识。 她会说什么,会怎么做?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她向那名支配了某大国的部下开口的瞬间。是慰劳,是辱骂,还是下一道指令? 「────」 她口中道出那名部下的名字。所有人都好奇,魔王喊完名字之后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是,身为部下的男人霍然抬起头,他瞠大眼睛颤抖着双唇,表情写满了惊愕与狂喜,在在说明这正是无上的奖赏。察觉这一点,观众纷纷倒抽一口气。 他不需要什么寻常的奖励,这才是至高无上的褒奖。 「我说你呀。」 人称魔王的少女,娇媚地将上半身依偎在扶手上。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手背轻滑过自己的下颚,双唇靠近手背撑着头,流转的眼波捕捉到部下的身影。 无可挑剔的凶猛,无人能及的美貌,所向披靡的支配者──她的笑容,宛如傲然绽放的蔷薇。 「好好感念被我称呼名字的荣耀吧。」 她白皙纤细的小腿悠悠一晃,在幽暗的空间当中格外醒目。 看着舞台上的情景,伊雷文毫不掩饰他狐疑的表情,往坐在隔壁的利瑟尔挨近。利瑟尔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将脸朝那边靠过去,伊雷文于是凑过嘴唇低语: 「那真的是到处用上腹重拳揍人的那个女的喔?」 「是团长小姐没错。实力非常优秀呢,她在台上的存在感比平时强烈太多了。」 「连讲话声音都不一样,我完全认不出来欸。」 76 办完委托结案手续,利瑟尔看着公会里那面画着地图的警告黑板。 「啊,魔力点往这里靠过来了。」 「真的欸。」 标示黄色的魔物异常增加区域已经缓缓往黑板外侧移动,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黑板一角的红色斜线区域。 阿斯塔尼亚受到海风保护,因此出现在丛林中的魔力聚积地并不会侵犯到这个国家。不过一旦它靠近仍然会造成不少影响,冒险者和猎人的活动范围也会大幅受限。 「你如果不舒服要说。」 「喔,魔力中毒?队长还好吗?」 「现在完全没有影响,谢谢你们。」 魔力量越多的人,越容易出现魔力中毒的症状。 但利瑟尔的魔力量只是偏多,并不到庞大的程度,除非距离很近,否则多半没什么影响。 紧要关头他们也还有之前的方巾可以使用,虽然设计上不太方便在城市里使用。 「呃、喂!」 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到魔力聚积地参观一下好了?三人若无其事地讨论着脱离常轨的话题,这时忽然有人叫住他们。 利瑟尔他们一回头,看见一位面熟的冒险者环抱双臂,叉开双腿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是先前幻象剧团的团长来公会提出委托的时候,冲着她叫嚣的那名男子。 这家伙想找碴?伊雷文舔着嘴唇正准备往前站,利瑟尔却抬手制止了他。那名冒险者叫住他们大概不是为了互瞪挑衅,利瑟尔边猜测边回答: 「有什么事吗?」 「……老子有事想问你们。」 男人仍然交叉着双臂,视线四处游移。 看起来非常难以启齿。但利瑟尔他们没有义务陪他耗,也不在乎他想说什么。眼见男人不发一语,他们不以为意地准备继续闲聊的时候,那名冒险者慌忙开了口。 「既然你们接了那个剧团的委托!一定知道那个演魔王的女生是谁吧!」 他一鼓作气说完,不过还是涨红了脸。利瑟尔见状带着慈悲的笑容点点头,劫尔怜悯地悄悄别开视线,伊雷文则是毫不客气地全力爆笑。 他一定是看到团长遭到冒险者纠缠仍然毫不畏惧,一时兴起想看看他们演的是什么戏吧,结果一看到那个散发强烈存在感的少女,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观众对魔王一角的赞赏,时不时也会传入利瑟尔他们耳中。 「那些从剧场出来的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看起来像她的……不是啦,我没有在等她喔?!只是对传闻中演魔王的女生有点好奇而已?!」 「这样呀。」 面对利瑟尔他们意料之外的反应,男人拼命为自己辩解。 伊雷文笑到狂咳,利瑟尔拍抚着他的背,稍微有点苦恼。这么快就破坏他的美梦真的好吗? 「嗯……」 「你要告诉他?」劫尔问。 「不,那也……」 最重要的是,「身分不明的神秘美少女」对于剧团来说相当有话题性,虽然不是刻意为之,但这个传闻肯定对票房有所贡献。 不方便直截了当地回答他,那改用听得懂的人才听得懂的说法如何?利瑟尔悠然偏了偏头。 「我只能给你一点线索。」 「好、好!」 「她对于剧中的气氛营造非常用心,所以不太喜欢对演员叫嚣、破坏气氛的那种人哦。」 利瑟尔粲然一笑,听得男人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在他身后,他的队友们领会了一切,睁着死鱼眼心想:「这下完了……」沉浸在恋爱中的男子完全没有察觉事实的迹象,因此他的恋情进退想必就托付在队友们手中了。 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呢?利瑟尔他们也无从得知,就这么在那位冒险者开朗的道谢声中走出了公会。 回到旅店,三人大多各自洗去活动一整天的汗水。 由于旅店主人本身的偏好,这间旅店罕见地设有浴池,是这里的一大卖点。不过阿斯塔尼亚人大都是冲澡了事,这方面的需求并不多。 单人用的淋浴间设有浴缸,大小不算宽敞,但已经足以供一个人入浴。 利瑟尔的老家也有浴池,因此每天都会悠哉泡个澡。劫尔视当天的心情而定,时常只是淋浴而已,至于伊雷文则是完全不泡。不习惯泡澡的人就是这样了。 洗过澡之后三人自由行动,也时常分头各自出门。 这种时候晚餐多半会在外面解决,如果他们偶然在外碰头,也会一起吃晚餐。 三人都独立活动,自由奔放,因此旅店主人老是觉得「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感情好还是不好但应该是非常好啦」。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不出门的时候,三人明明没有特别约好,却会在几乎同一时间不约而同来到餐厅。 准备餐点和收拾都比较轻松,旅店主人觉得这样不错。三人无从得知旅店主人怎么想,不过今天他们也一块在餐厅用晚餐。 「唔咕……不好意思,在用餐中打喷嚏。」 「你的喷嚏声还是一样怪。」 「这我没办法控制嘛。」 利瑟尔苦笑道。伊雷文问他是不是感冒,利瑟尔摇摇头。 身体没有发冷,食欲也正常,现在才刚像平常一样吃完一顿晚餐。冒险者的身体就是资本,利瑟尔也会注意做好最低限度的健康管理,因此刚刚那个应该只是普通的喷嚏吧。 但利瑟尔正要这么说,就忍不住打了第二个喷嚏,刚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口。这里气候温暖,但还是有可能在泡完澡的时候着凉,他边想边把玻璃杯中剩下的水喝完。 「保险起见,我今天还是提早休息好了。」 「去吧。」 「队长,要帮你准备什么吗?」 「不用哦,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利瑟尔说着站起身,摸了抬头望过来的伊雷文一下要他放心。 劫尔他们不发一语,目送利瑟尔的背影走出餐厅。不愧是绝不轻忽事前准备的男人,不需要别人提醒就针对身体出状况的前兆采取对策,背影看起来真是可靠。 「话说回来啊……」 等到完全看不见利瑟尔身影的时候,伊雷文喊了已经吃饱的劫尔一声。顺带一提伊雷文自己还在吃,他已经追加了三次餐点。 「大哥,你等下有空吗?」 「是没什么事。」 「那你陪我。」 伊雷文得意地笑着说道。劫尔深深靠上椅背,敦促般朝他扬起下颚,示意伊雷文想占用他的时间就得拿出相应的东西。这才像话嘛,伊雷文拿出一支酒瓶摆在桌上,劫尔的目光扫过瓶身标签。 「一个人这样倒一小杯一小杯喝实在不合我的兴趣啦。」 「那你就别买。」 「可是我想喝啊。」 劫尔没有起身离开,伊雷文确信他答应了,于是三两下把剩下的晚餐吞下肚。他愉快地站起身来,走向和餐厅相连的厨房。 往里头探头一看,旅店主人还是哼着古怪的小调在洗碗。看见伊雷文露脸,旅店主人摆出戒备态势,想说他是否又要追加第四次餐点了。 「给我两个喝烈酒用的小酒杯和下酒菜──」 不是追加餐点,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不不,喝烈酒都不稀释很容易醉啊,这边也有大一点的威士忌杯。」 「那种酒的六十年份欸,你还要我稀释?」 「咿……」 为了这一瓶酒得花上几枚金币啊,旅店主人听得颜面抽搐,伊雷文抛下他直接回座位去了。反正不要管他,他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伊雷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却没发出半点吱嘎声,他拨开长长的头发,看着坐在对面的劫尔。劫尔正拿着酒瓶端详,那双眼睛无奈地看向他。 「你在哪找到这种东西的?」 「嗯?不就是大哥想像的那种地方吗。」 无论什么样的国家都存在不为人知的地下社会,对伊雷文来说,那是他最熟悉的一面。 有时候是过了半夜还悄悄营业的店铺或酒馆,没人介绍就不得其门而入,但伊雷文总是理所当然地踏进这些场所。 不晓得他是利用了什么人脉,还是威胁了什么人。劫尔没兴趣知道详情,反正他乐在其中就随他去玩,但是…… 「别让他们对那家伙出手。」 「这用不着你特别讲吧,大哥。」 那就好。眼见伊雷文加深了笑意,劫尔垂下视线。 「好的久等了这是你们的下酒菜拼盘请用──」 旅店主人为他们送来了酒杯和下酒菜。 确认过摆在桌上的酒瓶,旅店主人远远绕了它一大圈,把两只玻璃杯和盛着下酒菜的盘 子摆在桌上。盘子里装着烟熏乳酪和坚果,份量偏多,应该是顾虑到伊雷文的食量吧。 「这么高级的酒我根本不知道配什么下酒菜才好,不如说这酒看得我都惶恐啦。」 「喏。」 「嗯?」 旅店主人嘴里念念有词,正准备离开,伊雷文却朝他伸出手。 几枚银币落在他手中的托盘里。以下酒菜的价格来说,这金额太多了,不过旅店主人仍然毫不客气地收下,乐呵呵地回厨房去了。旅店主人本来没打算额外跟他们收钱,但有人给他钱他当然不会拒绝,这是他的原则。 「有点新鲜欸。」 「是啊。」 假如换作王都旅店的女主人,她绝不会收,还会说「一点小事不要这样计较啦,真是的!」相较之下,旅店主人的反应满新奇的。二人没看向他,只是随口这么说着,将酒倒进旅店主人准备的小玻璃杯里。 劫尔喝了一口,再次瞥了酒瓶一眼。 「你说这是在哪间店买的?」 「你喜欢喔?通往港口的那条路啊,不是有酒馆吗?」 「那种地方到处都是酒馆吧。」 「招牌上挂着大根獠牙的那间。」 劫尔手肘撑在桌上,嘴唇靠着杯缘,寻思似地别过视线。 由于常有渔夫和船员来往,阿斯塔尼亚港口附近的酒馆特别多。造访过一次的酒馆倒还有可能记得,如果只是从门前经过就不太可能有印象了。 「嗯……」伊雷文把坚果一颗接一颗扔进嘴里,无意间边想边晃动端着玻璃杯的手指。 「呃……啊,对了!大哥,你记不记得那间鱼料理很好吃的店?我们跟队长一起去的,酒蒸贝肉很好吃的那间。」 「嗯,那家伙博取全场同情的那间嘛。」 「对、对!」 伊雷文哈哈笑着点头。 或许是因为阿斯塔尼亚的居民酒量大多很好的缘故,看见利瑟尔为了品尝美食走进店里,却一杯酒也不喝,周遭的反应要不是挖苦就是大笑。当时在场的客人都已经酒过三巡,因此热情地起哄叫他喝酒,骚动久久无法平息。 『我也很想喝呀。』 结束这场骚动的,该说不出所料吗,还是有点落寞的利瑟尔本人。 『但我还是一直没办法喝酒,这种日子都不晓得过了几年……』 『硬喝就对啦,多喝酒量就会练起来啦!』 『真的吗?』 利瑟尔听了立刻露出欣喜的微笑,接着说: 『前阵子我才喝了连小孩子都不会醉的薄酒,结果第一口就失去意识……』 『抱歉……!』 一听之下谁也不忍继续挖苦他了,还有人哀伤到眼眶含泪。 老板还叫他打起精神,免费送了他一杯果实水。利瑟尔带着乐在其中的笑容接过那杯饮品,看来应该只是在逗着那些人玩而已。劫尔和伊雷文都知道,利瑟尔是真的发自内心希望自己能喝酒,但也完全不介意自己没有酒量的事。 「哎呀,队长很爱玩嘛。」 「习惯把周遭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吧,职业病。」 「反正很有趣啊,我是没差啦。就是那家店正对面,再往右一间。」 「……哦,在那里啊。」 估计是掌握了位置,劫尔放下酒杯恍然说道。 「等到周围的店铺全部关门的时间,只有在门上的提灯点亮的时候才进得去。塞给门口的人一枚银币就可以进到地下,但是除了酒以外没啥好货。倒是有看到像是情报贩子的人啦。」 「有什么烦人的家伙吗?」 「目前没吧。」 情报贩子到处都是,只要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其中当然也有人为了取得情报不择手段。 利瑟尔他们认识贵族雷伊,又参加过王宫举办的宴会,这些事迹想必成了吸引情报贩子的最佳诱饵。在王都也有类似的人物盯上他们三人,不过一旦遭到跟踪,劫尔和伊雷文总会注意到;放着那些鼠辈不管,多半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伊雷文盗贼时代率领的那些精锐处理掉。 「不晓得队长有没有注意到……呃,他是一定没注意到有人跟踪啦。」 「就算没注意到,也猜得到有人跟踪吧。不过,反正他也没什么怕人刺探的情报。」 以利瑟尔的作风,确实很可能说声「请便」置之不理。 即使去追查他和雷伊搭上线的过程,也只找得到几只泰迪熊;至于沙德,利瑟尔也不过是顺着事态发展拗了他一顿晚餐罢了。 话虽如此,由于利瑟尔放任不管,精锐盗贼们推断那些是处理掉也没问题的人物,时不时会拿他们玩玩,因此这类情报贩子也越来越少了。直觉敏锐的人总察觉得到与利瑟尔有关的情报属于禁忌,时间久了想必也不会再去刺探。 「这么说来,最近没看到你的小弟啊。」 「喔,我交代他们要来就自己跟来,然后就丢着他们不管了,不知道欸。」 劫尔把手伸向迅速减少的下酒菜,拈起一块骰子状的烟熏乳酪抛进嘴里。风味浓郁,和这种酒相当搭配。 「他们会来?」 「会吧,他们也没其他事好做嘛。」 「哦?」 劫尔忽然微微眯细双眼,眼神带了几分揶揄。 看见他那副表情,伊雷文诧异地皱起眉头。他自觉没说什么值得挂怀的话,那些脑袋不正常的「前盗贼」每天按着惯性过活是事实。 除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以外,他们没有任何目标,只想找个还算能满足欲望,还算轻松,还算能蹂躏别人,还算不会死的方法过日子。他们之所以在伊雷文手下办事,也只是因为这是满足上述条件最省事的方法而已。 「所以你最近才老是黏着他?」 「啥?」 「那家伙也不是需要人家成天看着的男人吧。」 劫尔哼笑道,拿出香烟。 虽然也不是不明白伊雷文的心情,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劫尔点了烟叼在嘴边,没再说话,取而代之呼出了一团烟气。 伊雷文瘪着嘴嫌他讨厌,别开视线。看来他不能装傻了,可以是可以,但被劫尔看穿心思,还让他配合自己佯装不知,这样实在太难堪了。 「是没错啦……」 伊雷文撑在桌上那只手胡乱拨乱自己的浏海,定睛瞪着眼前那个男人。 「老是说我太宠他,你才是过度保护吧。」 「……不行喔?」 「没。」 在王都的时候,随时有一名精锐跟在利瑟尔身边。 但现在精锐盗贼并不在阿斯塔尼亚,这也就表示利瑟尔假如独自出外闲逛,出了什么事没人可以从旁帮他解围。 利瑟尔从不会全面仰仗精锐盗贼的力量,但确实会考量他们的存在决定自己该如何行动。若非如此,他不会在接到黑函之后还出门散步,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地下商店去玩。 精锐盗贼不在也没什么关系,但有他们跟着比较轻松,仅此而已;但不可否认,精锐是否在场的确可能影响到利瑟尔的行动。 「只要有我在,队长说不定就可以任意行动啊。」 伊雷文绝口不提「担心他」这个最主要的理由,赌气似地仰头灌了一口酒。 这男人基本上不会为了任何人行动,竟愿意为利瑟尔做到这样,还真值得嘉奖。劫尔手掩在嘴边扶着香烟,遮住自己因笑意勾起的嘴角。再说下去,劫尔自己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话说啊!」 伊雷文砰一声把玻璃杯砸在桌上反咬道: 「我还没加入队伍的时候,大哥你还不是一样老是黏着队长!」 「……要是有人一直往你同伴的脑门射箭,正常都会这样吧。」 「对欸。」 他乾脆地接受了。 伊雷文射出那些箭矢明明是以自己会出手挡下为前提,现在还说这什么话?劫尔想着,眼神满是无奈,但伊雷文毫不在乎他的视线,径自往喝乾的玻璃杯里倒入新酒。这酒相当美味,不负它高昂的价格,伊雷文看起来心满意足。 「地下酒馆的事啊,我可以告诉队长吗?」 「为什么?」 「感觉队长很喜欢这种东西啊,该怎么说,很有气氛?」 「也是……」 利瑟尔先前过的分明是人人称羡的上流阶级生活……不,该说正是因为他习惯了上流阶级生活吗,利瑟尔对于鲜少接触的「有气氛、有特色」的事物很感兴趣。 刚猎捕到手,随手处理过,简单放在营火旁烤熟的肉;冒险者公会凌乱的委托告示板;还有杀价和俗语等等,随口一说都列举不完。 因此,伊雷文造访的那间地下酒 馆绝对会正中利瑟尔的好球带。隐密的酒馆,进门得交出银币,情报贩子之类的家伙聚集在里头……利瑟尔一定非常喜欢。 「话说回来啊,先前队长才超认真地在看人家怎么把鱼解体欸。」 「那家伙为什么老是对莫名其妙的东西感兴趣……」 利瑟尔感兴趣的事物,习惯之后还算容易预测,但他也常常对一些费解的东西产生兴趣。到了现在,他们两人也随利瑟尔高兴,有时旁观,有时也会和他一起乐在其中,但他感兴趣的对象应该感到相当混乱吧。 劫尔探出身子,伸手从隔壁桌拉过烟灰缸,把仍冒着烟雾的香烟搁在上头,然后握住玻璃杯。 「反正也没有那家伙最喜欢的书,没必要特地跑去让人盯上。」 「嗯?喔,你说酒馆喔。」 「要是他问了你就告诉他吧。」 换言之,在利瑟尔探问之前就别多嘴。 「喔。」伊雷文大致上也同意这个方针。他点点头,把剩下的坚果全放进嘴里,边嚼边用手指弹了空盘一下,接着往厨房喊了一声,催促旅店主人再拿一盘来。 「也是啦,队长跑去那也没啥好处。」 「以我们的头脑想不到。」 「哈哈,说得没错!」 劫尔他们想像所及的范围,「利瑟尔造访地下酒馆的好处」绝不会大过同时间可能发生的麻烦事。但以利瑟尔的头脑,他多得是让获益凌驾损失的手段。 「说是这么说,但事情要是太麻烦,感觉他还是会果断放弃。」 「队长怕麻烦嘛。」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正在休假的关系吧。 劫尔他们所知的利瑟尔,是个不会主动牵扯麻烦事的男人。不过,假如解决那件麻烦事可以让他获得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利瑟尔也会像大侵袭时那样刻意涉入其中,随兴行动。 伊雷文忽然愉悦地露齿一笑,那状似愉快犯的表情宛如嘲讽着一切,却又确切表达出他深深受到唯一一人吸引。 「对我来说啦,老是招惹麻烦事的家伙我会很想杀掉,但满足于日常生活那种无趣的家伙也很讨人厌。」 「你还真难搞。」 「大哥,你没资格说我啦。」 他们双方原本都没有服从于任何人的特质,此刻待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真是无可救药。二人相视冷笑,接着又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继续喝起酒来。 隔天早上,伊雷文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出自己房间。 劫尔酒量极好,千杯不醉,伊雷文跟着他的步调狂喝猛灌,昨天那酒度数又高,结果当然就是引发宿醉。要是没配下酒菜,那种喝法把胃弄坏也不奇怪,虽然他平常总是这样喝。 总之他想先找点水解渴,于是出了房门。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伊雷文在眩目的阳光中猛眨着眼睛来到走廊,正好看见利瑟尔刚从房间出来。伊雷文瞥了一眼确认利瑟尔的脸色,看来他身体没出什么状况……倒不如说,自己现在的状况绝对比利瑟尔更差。 「早啊队长,你还好吗?」 「还好,你看起来倒是很不舒服呢。」 利瑟尔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手掌覆上伊雷文的额头,评估他的身体状况。 沉稳的嗓音、掌心微凉的触感令人心旷神怡,今天就以自己不舒服为由,跟利瑟尔撒娇一整天好了。伊雷文正动着歪脑筋,想到一半忽然眨了眨眼睛。利瑟尔刚才走出来的那扇门,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门。 「队长,你一大早就有事找大哥喔?」 「啊……」 对了,利瑟尔回望自己刚踏出的那扇房门,点了点头。 「看来他弄坏身体了。」 「嗄?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快点回床上……」 「不是我。」 伊雷文抓着他的手臂准备强行把他带走,利瑟尔苦笑着摇头。 利瑟尔指了指刚才走出来的那扇劫尔的房门。伊雷文一脸「房门怎么了」的表情,利瑟尔好言相劝般缓缓告诉他: 「是劫尔。」 「大哥?大哥怎了?」 「劫尔身体不舒服。」 「你说啥?」 「也烧得满严重的,我有点担心……」 「嗄?你说谁?」 「所以我说过了,是劫尔……伊雷文,我明白你的心情。」 伊雷文完全无法理解。 利瑟尔摸着脸颊上的鳞片安抚他,伊雷文下意识往那只手掌蹭过去,一边拼命驱动自己的脑袋思考。 利瑟尔刚才说了什么?对,他说身体不舒服,得叫他去休息才行。不对,不舒服的不是利瑟尔,那是谁?刚才他听到了名字,但完全无法与事实连结在一起,脑中一片混乱。 然后…… 「…………」 「伊雷文?你还好吗,你的脸色……」 「…………队长我好想吐。」 伊雷文浸在酒精里又刚睡醒的大脑到达了极限。 他握住覆在脸颊上的那只手掌,把额头靠在眼前利瑟尔的肩膀上。打从一醒来开始持续不断的那种地面摇晃的感觉,好像一口气恶化了。 温暖的手抚着他的背,伊雷文顺从那股暖意的诱惑缓缓闭上眼睛。 「啊,等一下,至少先到床上……」 利瑟尔呼唤他的声音,也只是徒增睡意而已。 「因为劫尔的关系,害得伊雷文也躺平了。」 「……跟我没关系。」 劫尔平时微哑的嗓音,现在听得出明显的嘶哑。 利瑟尔将椅子搬到枕边坐下,拿起敷在劫尔额上的毛巾。才没过多久,毛巾摸起来已经没半点凉意,这也难怪,利瑟尔在心里点头。 身体出点状况劫尔仍然能轻易行动,现在他却病得这么明显,可见程度之严重。当然,真的要起身活动他还是办得到,但利瑟尔不允许。 「有没有稍微退烧了?」 「好了,你别碰。」 劫尔不悦地想用手背推开他,利瑟尔却避开他的动作,毫不介意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伸进浏海底下,掌心覆上劫尔额头。刚才他额头上还摆着冰毛巾,现在却已经热得沁出汗水。 「都是因为你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就开始攻略迷宫才会这样。」 是他不擅长应付的炎热天候,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压力吧。习惯之前明明该放慢步调才是,但劫尔面对这么多新的迷宫有点跃跃欲试,因此立刻直奔迷宫攻略去了。 利瑟尔把折好的毛巾夹在手掌之间,以魔法重新冷却。 「接第一个委托的时候,我还问过你要不要过几天再接呢。」 「那还真是抱歉。」 大概是嗓子哑了难以发声,他的语调听起来像在赌气。 劫尔咋舌一声,别开视线。利瑟尔见状露出微笑,重新将毛巾放上他额头。利瑟尔早上起床,从旅店主人口中听说劫尔还没起来时相当惊讶,毕竟劫尔平时总是比他早起。 保险起见,利瑟尔去敲了他的房门,结果门内传来一句「别进来」。利瑟尔一听察觉了一切,当然毫不介意地进了他房间。虽然不像伊雷文那么夸张,但利瑟尔知道他身体出状况的时候也倍感意外,尽管这么说对劫尔不太好意思。 「食欲还好吗?」 「……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别管。」 「你现在有食欲吗?」 听见他又问了一次,劫尔放弃似地微微蹙起眉头,叹了口气。 利瑟尔知道劫尔是不想传染给他,但他现在状况差得连挪动一只手臂都必须耗费体力,利瑟尔可不能装作没看见。 「你不用去顾那家伙?」 「安顿到床上的时候让他喝过水了,现在睡得正熟呢。」 想起当时的情景,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喂伊雷文喝水的时候,利瑟尔把他叫醒过一次,发现与劫尔现况相关的记忆完全从他脑海中消失得一乾二净。还有,伊雷文平时乍看之下已经尽情撒娇,但他其实是没有藉口就拉不下脸撒娇的人。这下他正好为所欲为,一下说喂我喝水、喂我吃东西,一下说摸摸我、等到我睡着才能走,极尽撒娇之能事,现在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不说这个了,你有食欲吗?」 「没。」 尽管身体不舒服,伊雷文还是完全没变,劫尔一面感到无奈,一面老实回答利瑟尔的问题。 没食欲还是得吃点东西,这他也非常清楚。看见利瑟尔准备万全地端出水果,正好口也渴了,劫尔于是坐起上半身。 劫尔睡觉时基本上是半裸,但考量到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他是穿着衣服睡的。 「如果你吃得 下更接近正餐的东西就好了。」 「吃这个就好。」 「这样啊。」 大概也猜到他会这么说,利瑟尔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利瑟尔端着盘子,劫尔就从盘子里不发一语地将水果往自己嘴里送。也不知道他尝不尝得出味道,劫尔把那些水果接连往胃里塞,只是因为吃了身体好得比较快。 然后,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你照顾过病人?」 老实说,他根本没想过利瑟尔有办法照顾病人。这不是挖苦,只是单纯感到疑惑,利瑟尔应该没做过这种事情吧。 「陛下身体出状况的时候,我曾经照顾过他几次。」 利瑟尔乾脆地回道。劫尔听了瞭然点头,又把一块水果塞进嘴里。 话虽如此,王族身体不适的时候是由一流的宫廷医师诊疗,也有完整的侍者体系负责照料,本来轮不到不熟悉这些的利瑟尔上场。那为什么会由他负责照顾国王?对于劫尔来说,这根本无需多问。 「你一定拼命恶补过吧。」 「那当然。」 为了满足学生任性的要求,他拼命查找照顾病人的方法和各种疗法,现在想来也是不错的回忆。利瑟尔感慨地回想起那时的事:他翻遍所有资料,简直到了调查过头的地步,但最后派上用场的都是从人家口中听来的普通照护方式,实在教人哀伤。 劫尔把水果吃完了,利瑟尔从他手中接过叉子,将空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确认劫尔已经再次躺下,利瑟尔拿起掉在床单上的毛巾。 「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没。」 「保险起见,中午我会再来探视一次。你好好睡吧。」 利瑟尔把毛巾敷在劫尔额头上,再把掌心放上去降温。虽然发着高烧,但睡一下流个汗想必就能痊愈。不是什么怪病真是太好了,利瑟尔边想边站起身。 水也准备好了,换洗衣物他会自己拿出来……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一边确认是否漏了什么必需品。这时,他无意间察觉劫尔停下了扶正毛巾的手,正看着这里。 怎么了吗?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 「劫尔?」 那人忽然别开视线,似乎有点难为情。 「……为人效劳还真不适合你。」 难得听劫尔用这种像在掩饰什么的语气说话,利瑟尔忍不住笑了。 「那你就快点康复,再为我效劳吧。」 明明不方便发出声音,劫尔的话却比平时还多;平时的他一定会把水果整盘端过去,今天却让利瑟尔端着盘子;尽管他一脸不情愿,还是轻易放过了利瑟尔更换毛巾的手。回想起来只是些难以察觉的蛛丝马迹,却明瞭易懂。 这些对劫尔本人来说,恐怕……不,确实是下意识的行为吧。难得看见他稍微显露脆弱的一面,虽然对于生病不舒服的当事人有点抱歉,但得以看见这贵重的一幕也不错,利瑟尔不禁这么想。 「睡吧。」 利瑟尔为他调整好毛巾的位置,顺势轻抚了他的头发一下。而劫尔果然没有推拒他的手。 77 确认劫尔的感冒完全痊愈之后,利瑟尔他们重新展开冒险者活动。 一行人一如往常来到公会,和其他冒险者一样先确认警示板上的标记。魔物大量出现的警示,现在已经完全从黑板上消失了。 实力高强的战士视之为赚钱的好时机,因此看着警示板的眼神充满遗憾;不过对于大多数冒险者而言,这都是令人松一口气的好消息,前往迷宫的马车也终于可以恢复原本的绕行路线了。光论实力,利瑟尔他们属于前者,不过他们的想法比较接近后者。 「魔力点没有移动呢。」 「它移动的速度很──慢啦,规模也不大。像我家的话,大概等个一周它就会过去了。」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走到委托告示板前面。 他按往例从f阶的委托开始看起,和在王都的时候一样,众人纷纷投来困惑的视线,但他不以为意。实际上,利瑟尔在阿斯塔尼亚初次接取e阶委托的时候,柜台职员也拼命跟他确认「你真的接这个就好了?」但他是不会在意的。 「队长,那个怎么样?」 「嗯……还是那个比较好。」 「喂,有人叫我们。」 今天没有一看就看上眼的委托。 就在他们讨论着「这个如何」、「那个怎么样」,一边寻找委托的时候,劫尔突然转头向后看去。他示意的方向是柜台,不久前遭到团长怒呛的那位公会职员正站在那里。 职员理着光头,下巴留着短胡子,一身结实的肌肉。平时他毫无保留地运用这壮硕的体格,负责制住阿斯塔尼亚粗莽的冒险者们。和商业国冒险者公会的蕾菈一样,他也是正统的肉搏系公会职员。 顺带一提,有冒险者在外作乱的时候,负责出面处理的就是这位职员。他会高速冲向事发现场,从他魁梧的体格完全无法想像那种速度,伴随着轰隆隆的地鸣声,模样是众所公认的恐怖。 「请问有什么事吗?」 「呃,你们有指名委托。」 也许是这个缘故,他有点不擅长应付利瑟尔。 总而言之,利瑟尔正是他最不习惯来往的那种人。当他叫住冒险者的时候,他们往往一开口就大吼:「你是不会从柜台那边直接讲喔臭大叔!」但是带着高雅的微笑悠然走过来,这种反应他这辈子还没见过。 而且,跟在他身边的还是实力高强的一刀和兽人。这个人浑身充满谜团,就连见过无数冒险者的这位职员,也难以估计他的实力,只知道这人肯定是魔法师不会错。 话虽如此,他也明白利瑟尔并不是坏人,就算有点不擅长跟他来往,过不久也会习惯吧。 「指名委托吗?我想不到有谁会指名我们耶,大概只有团长小姐有可能吧。」 「我们才刚接过她的委托欸。」 「对呀。」 「喔,你们是说剧团的团长?不是她。」 利瑟尔也注意到职员跟他讲话有点别扭,不过反正也没造成什么妨碍,过一段时间自然会解决吧。 「是个我也搞不懂的委托。」 利瑟尔接过职员递来的委托单。 不同于在王都的时候,在阿斯塔尼亚,他们身为冒险者的名声还没有响亮到会有人指名。若光论知名度,在这一带只要说「那个很像贵族的人」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可说相当知名……不过利瑟尔无从得知。 居然连公会职员都搞不懂?三人一起往那张委托单仔细一看。 【赌上人生的咨商简称人生咨商】 阶级:无 委托人:某旅店主人 报酬:超豪华晚餐 委托内容:我想变得超受女生欢迎 「委托人说他是你们住的那间旅店的主人,还说你们听了就会知道……」 利瑟尔他们没有立刻回说「找错人了」,实在值得嘉奖。 这么说来,今天离开旅店的时候,旅店主人好像在他们身后合掌膜拜……利瑟尔边想边将委托单交给职员。 「决定不接了吗?」 「不,我们接受了。感觉很有趣呀。」 「?!」 听见利瑟尔乾脆的答案,职员一脸不可思议地多看了他一眼,劫尔习以为常似地叹了口气,伊雷文则开始遥想着今晚的豪华晚餐。 「这次感谢各位宽宏大量接受卑贱的在下咨商,小人千言万语不足言谢但真的发自内心谢谢你们啊!!」 「希望我们能帮上你的忙。」 利瑟尔一行人回到刚离开不久的旅店,迎接他们的是跪伏在门口的旅店主人,害他们一进门差点踩到他。原来他有这么苦恼呀,利瑟尔面露苦笑想道,劫尔和伊雷文则是对旅店主人夸张的行为有点受不了。 把旅店主人扶起来之后,三人被带到他们平时用餐的餐厅。旅店主人立刻准备好茶点,在他们三人对面坐下,面色凝重地交叠十指。 「听说你有事想跟我们商量?」 「这个嘛……该说是商量吗,就是该怎么说有些事想问各位客人……」 「想问什么事呀?」 平时说话像连珠炮的旅店主人,这下却有点支吾其词。 嗯,利瑟尔点点头。从委托内容看来,旅店主人应该是希望他们帮忙促成他跟心上人的关系吧。以前他在某本书上读过一个方法,「男女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恶煞纠缠,男方挺身而出因此加深感情」……用在这里应该不错,他看向劫尔。 「怎样啦。」 「没事。」 看见劫尔瞥向他的眼神,利瑟尔确信这个战略铁定会成功。 顺带一提,假如他真的这么提案,旅店主人肯定会死命拒绝。突然被劫尔这样的「恶煞」缠上,大多数人都会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 「这个嘛,老实说最近啊,我到外面去买东西之类的时候啊,和常去那几间店的女孩子讲话的机会变多了。」 「是。」 「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也一个接一个讨到老婆了,我也想找个老婆啊,当然碰到机会就会死命把握嘛对不对。」 利瑟尔他们没什么「死命把握机会」的经验,不太懂他的意思。 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是接受女性求爱的立场。劫尔和伊雷文也不需要固定的交往对象,想玩玩的时候只要去找那一类的女子就行,找人的过程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啊,我好像已经要心死了。」 不晓得是对三人的反应有什么想法,旅店主人的眼神更空洞了几分。 「……客人啊,现在你们在这附近算是满热门的话题哦,虽然我是很瞭解大家讨论的心情啦。」 旅店主人将额头抵在交叠的十指上,继续说下去。 话题怎么了?利瑟尔边想,边把自己的点心递给早早吃光自己那一份的伊雷文。伊雷文也不晓得有没有在听委托人讲话,全程一直在吃东西,嘴巴嚼个不停。 「知道你们在我的旅店投宿,大家都会跑来问我问题,女孩子也是充满兴趣积极提问到令人嫉妒的地步,我想在自己有点欣赏的女生面前耍帅嘛,就忍不住跟她说『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帮你问他们』,各位客人不觉得这也是不可抗力吗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对不起!!女孩子团团围在身边的时候有一股好香的味道!!」 原来是忏悔。 「呃,那么接下来容我提出第一个问题,感谢各位的宽宏大量。」 利瑟尔以介绍三家新的书店同意成交。 劫尔以介绍刀剑保养技术优秀的店铺同意成交。 伊雷文以现在他们享用的高级茶点的所有库存同意成交。旅店主人原本是每天一点一点珍惜地享用,此刻摆满整张餐桌的茶点看得他都快哭出来了,但这是他自作自受,也只能放弃。 「这个嘛,第一个问题是……」 旅店主人看着手边的笔记说。有这么多问题?三人边想边吃着茶点。 「各位客人到野外之类的地方,洗澡都怎么办啊?」 「嗄?有人问这种问题喔?」 「不是啦不是啦,那些女生只是说『明明是冒险者却打理得非常整洁这点很棒』,这纯粹是我想问的问题啦。你们刚来的那天也是啊,经过好几天的旅行才来到这边,但身上完全没沾到脏污,解完委托回来的冒险者也是比较少身上不脏的吧。」 「是这样吗?」 「不知道。」 利瑟尔他们的活动方式本来就不容易弄脏身体,因此没什么头绪。 一方面也是多亏了最上级装备的性能吧。他们没试过,不过就算大量泥巴喷溅到装备上,大概也只要 用手一拨就能拨掉了。 「但野外露营的时候不是没办法洗澡吗?」 「不会呀,附近有水源的话我们会沐浴,没有的话也会烧热水,用温毛巾擦拭身体。」 反正水变出来就有了。利瑟尔沉稳地笑着这么说,旅店主人偶然看向他两侧。 一般人才不会这样做咧,伊雷文摇着手示意。果然如此,旅店主人看了点点头。冒险者不在乎沾上一点脏污,不可能会介意一、两天不能洗澡这点小事。 话虽如此,劫尔他们当然不喜欢身上一直脏兮兮的。既然有办法清洁,他们也和每天理所当然保持乾净的利瑟尔一样,每天洗去身上的汗水。 「最近队长会帮我擦头发,超轻松的。」 「伊雷文的头发很长嘛。」 利瑟尔伸出手,指尖梳过伊雷文的红发。由于他坐在椅子上,头发长得快碰触到地面了。 或许是蛇族兽人的特征使然,伊雷文的头发稍微偏硬,完全不会乱翘,因此洗完头就算随便擦一下,顶着带点水气的头发睡着,隔天早上也不必伤脑筋。正因如此,伊雷文自己至今都是随便拿毛巾擦过就放着头发不管了,不过自从某次野营时,沐浴过后让利瑟尔擦过一次头发,他开始每一次都请利瑟尔帮忙,一方面也是因为太舒服了。 「毕竟你很喜欢他的头发啊。」劫尔说。 「这红色很美。」 头发乾燥的速度也快得令人意外,并不费事。利瑟尔说着微微一笑,伊雷文看起来也心满意足。 「最近好像稍微长长了欸。」 「不是叫你剪掉吗。」 「这位兽人客人,你想留长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嗯……没啊,反正我留长很适合。」 看来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的长发也已经维持了好几年,剪短自己也不太习惯吧。 「听到这个只有帅哥有权说出口的答案我心里涌现了一点杀意。那下一题……呃这是怎样我怎么没印象有人问这题一定要问吗……」 「怎么了吗?」 旅店主人低头看着备忘录,脸上浮现绝望的神色。但他立刻下定决心似地抬起脸,像在自我鼓舞般开口: 「上吧我自己!口号是『辱骂是一种奖励』!各位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停顿一瞬间之后,三人各自动作。 「今天是……这叫啥颜色啊?暗红色?」 伊雷文拇指勾着腰上的绑带,低头往缝隙里看着说。 「我记得是深青色。」 利瑟尔手摆在下颚旁,边回想边说。 「……很深的灰色。」 「劫尔,你就乾脆地说是黑色吧。」 劫尔本来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于是啧了一声,和伊雷文一样动手确认,边看边苦涩地说道。 「没想到各位回答得这么乾脆哎哟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人用好吓人的眼神看我啊救命!」 「这个问题啊,发问的该不会是一个穿着工作服,只有脸长得很正的肉欲系痴女吧?」 居然在阿斯塔尼亚发生了梅狄出没疑云。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以梅狄的作风,她凭着名为欲望的毅力硬把自己的意念塞进这些问题当中也不太奇怪……利瑟尔他们决定不要继续想下去。 至于旅店主人,看见利瑟尔没有亲眼确认颜色,他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万一连利瑟尔都这么做他就无地自容了,提问的一方铁定会被那种强烈的罪恶感压垮。 「这个答案被公开实在有点……」 「不不不不会公开的,反正也不知道是谁问的嘛,而且这一讲出去我在社会上就名声扫地啦!」 听见利瑟尔面露苦笑这么问,旅店主人立刻否认道。 旅店老板把房客的内裤颜色拿出去到处乱说……这种人在国内肯定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好了好了前面那些就全忘了吧,接下来要加紧步调问问题啰。可以问你们的风流情史吗?」 「秘密。」 「这题你坚持不答嘛。」劫尔说。 「一定不是没经验还可以说『秘密』真是太让人羡慕啦,我也好想这样回答但像我这种人这样讲只会被人家觉得『好啦一定是没有』这种屈辱感!」 侧眼看着不知为何露出乾笑的旅店主人,利瑟尔喝了一口开始凉掉的茶。 并不是绝对不想说,只是既然已经保密过一次,他就想继续保密下去。他个性就是这样,做事彻底。 「男生之间闲聊的时候啊,一般不是都会聊到这种话题吗,喜欢女生的什么部位之类的。」 「喔,这个不久前我们才聊过欸。」 「真假?!」 他自己都这么问了,为什么还这么惊讶? 但也不是不懂他的心情。伊雷文将茶点切开,递出分给利瑟尔的那一块,一边在心里这么想。利瑟尔这个人,总之就是很难跟这方面的话题联想在一起。 就连妖精的共浴邀约,利瑟尔都能用铁壁般的理性回绝,来到阿斯塔尼亚之后,看见这里的女性在这种炎热的气候下裸露程度较高,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转变。即使面对所有男人看了视线都会忍不住飘过去的乳沟,他也还是面不改色。 话虽如此,他是否真的连一瞬间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也只有利瑟尔自己一个人知道。因此,在一间店员拥有傲人身材,吸引了各路男性客人目光的店里,伊雷文忽然有点好奇,于是曾经这么问他: 『队长,你喜欢巨乳吗?』 『跟小的比起来比较喜欢大的。』 听见利瑟尔如此断言,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那时候只限定在胸部不是吗?」 「没有男人会讨厌胸部的啦,顺便说我也喜欢大的。大哥咧?」 「有料当然最好吧。」 「啊~~明明在讲低俗话题却完全没有下流的感觉真不愧是被选中的人~~」 顺带一提,旅店主人以前和朋友讨论完全相同的话题时,偶然经过的女生纷纷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们。那一瞬间他的酒全醒了。 相较之下,利瑟尔他们又如何呢?即使就在眼前听着他们交谈,也不觉得他们是在讨论女人的胸脯,看起来就像平凡无奇的杂谈。就算有人听见这段对话,在这种气氛下顶多就是多看他们一眼,再不然说句「哎哟真讨厌」也就了事了。 「这家伙今天眼神常常死掉欸。」 「不晓得为什么呢。」 他纳闷的视线毫不留情地磨耗着旅店主人的精神力。 越过这道关卡,前面就是女孩子在等着我了……旅店主人这么告诉自己。看来距离他复活还需要一段时间,既然如此……利瑟尔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朝劫尔看去。 「你喜欢女性的什么部位?」 「……你今天怎么这么起劲?」 「没有,只是平常不会聊到这种话题,满新鲜的。」 来自他人的提问也很有意思,利瑟尔这么笑道。高兴就好,劫尔叹了口气,接着蹙起眉头想了想,过几秒才开口: 「……颈子?」 「这题问的不是要害啦,大哥。」 「我看起来像不知道?」 「开玩笑的啦。」伊雷文摆摆手,接着「哦」了一声,饶富兴味地吊起唇角。 该说意想不到吗,还是该说想来也有道理?或许正因为劫尔是一旦敌对就会毫不留情斩下对方首级的男人,所以看见女人的颈子才有些特别的感触吧……假如真是如此也满恐怖的就是了。 「大哥的答案我也不是不懂啦。」 「是吗?」 「脖子不是会让人很想咬吗?」 「啊,原来如此。」 察觉伊雷文这话的意思,利瑟尔也点点头。 虽然也有种族上的差异,不过一般对于兽人来说,轻咬在人际沟通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行为。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唯人的肢体接触太少了」。 「但喜欢脖子好狂热喔──」 「啰嗦。」 「我喜欢手!看到女生手指啦指甲很漂亮,就比较容易挑起那方面的想法?」 「确实如此,女生漂亮的手很引人注目呢。」 利瑟尔一边赞同道,一边无奈地垂下眉头。 为什么他们两人一讲到女性的话题,就老是往情事的方面去想呢?虽然「喜欢的部位」这个话题往那方面想是没有错,但利瑟尔总是忍不住想,也有那方面以外的答案吧。 二人的视线转向这里。轮到自己回答了,利瑟尔开口。 「像眼睛,之类的。染上情感的时候很美。」 这个答案以从眼睛解读对方的情感为前提,应该是只有利瑟尔才明白的感觉吧 ?劫尔他们有点难以理解。 假如换作眼神中透露的杀气、敌意,他们两人确实也感受得到。其中也有些人的杀意锐不可挡,彷佛凭视线就足以杀人,但他们一次也不曾觉得那种眼睛哪里美。 这才是真正偏门的狂热爱好者,二人面无表情地这么想。「咦?」没有获得赞同的利瑟尔有点错愕。 「好了我复活了。」 这时候,旅店主人终于取回了自己的自尊心。 「既然问不出风流情史,那至少让我听听受欢迎的家伙有什么失败经验谈吧,感觉听了会产生非常幸福的感觉……」 「你那已经不是提问了啦。」 「各位就当作守护委托人脆弱的心灵讲一下吧!我的玻璃心快死啦!」 未免太拼命了。 要是在这时候回答「没有」,旅店主人口中的玻璃心会直接爆散吧。 「失败经验谈……你指的是和女性交际相关的事情吧?」 「麻烦来个最糗的!」 「这家伙已经忘记我们是客人了吧。」劫尔说。 这个嘛……利瑟尔回想过去。 老实说,鸡毛蒜皮的失败经验他多得是。例如受邀参加那场餐会的时候应该把聊天的话题再拓展一点才对,那次跳舞时害得一同共舞的女性稍微弄乱了头发,或是那次称赞对方的礼服时应该再多说几句才对……都是他自己心目中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这些肯定不是旅店主人想听的失败经验谈。糗事、糗事……利瑟尔在心里反覆念道,寻找适合的插曲。 「对了。有一次我聊小说聊得太起劲,不小心让对方成了倾听的一方……」 「还是算了!」 旅店主人高声宣告。 为什么?利瑟尔投来困惑的视线,旅店主人全力假装没看见。同为男人,再听下去他就要被体贴程度的落差给击垮了。 这些人受女性欢迎是有原因的……他才不想注意到这种道理,只想轻轻松松被女孩子簇拥。 「嗯……啊,对了。贵族客人啊,你好像非常喜欢书,那你这辈子读的第一本书是什么书?字典?」 「不可能是字典吧……我想应该是普通的绘本。」 不等另外二人说出自己的失败经验谈,旅店主人用平板的语调强制换了下一个话题。 好想知道哦,利瑟尔看向伊雷文,换来他一道灿烂的笑容。伊雷文绝对不会想分享自己的失败经验,感觉会随便敷衍过去。 那么……他转而看向劫尔,只见劫尔撑着头,酝酿出一股嫌恶的气场。事后问问他吧,利瑟尔边想边吃了一口茶点。点心的味道和阿斯塔尼亚特有的这种茶非常搭配,微温的茶水稍微带点涩味。 「老实说队长看的第一本书是字典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先前看到过去的你,读的也是字很多的书啊。」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呀。」 真是失礼,利瑟尔回道。 但他并不知道,其实在他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年纪,坐在父亲大腿上双手啪答啪答拍打着的书正是字典。虽然没有翻开来阅读,但他第一本接触到的书籍的确是字典没错。 「不过,大家对我爱看书的印象好像很强呢。」 「对队长的印象?」 「是呀。」 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收到的礼品包罗万象,囊括了各种珍品。 收到书本的机会反而少之又少,因此利瑟尔忍不住纳闷,为什么自己在这一边爱书的印象这么强烈?不对,假如限定为关系亲近的人所赠送的东西,收到书本的比率在那一边好像也满高的。 「队长除了书以外几乎不会买东西嘛,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喔?」 「说得也是,我对于物品确实比较……啊,不过我最近觉得收集迷宫品有点有趣。」 收集没用的迷宫品做什么?劫尔这句话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利瑟尔开到的迷宫品还是一样,以用途尴尬的东西居多,全是些彷佛能派上用场,其实却完全没用处的东西。送给沙德那副眼镜也一样,乍看之下性能高强,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它唯一的用途正好与沙德的需求一致而已。 「那我们加紧问问题吧,假如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或是假如可以获得一个能力,各位会想要什么?请挑一个问题回答。」 怎么会有人想知道这种事?尽管三人这么纳闷,还是认真思考答案。 「我想要一眼就能识别还没读过的书的能力。」 率先回答的是利瑟尔。 同样的书他时不时会买到第二本,毕竟有些书籍在每个地区、甚至每间书店的封面都不一样,也有不少书没有固定的书名。 必须靠着书本内容和作者分辨这本书是否已经读过,有一点费事,不过利瑟尔也不讨厌这段耗费在辨别书本的时光。 「我是还在长高啦,但希望身高可以再长个十公分左右。」 接下来回答的是伊雷文。 他的身高绝对不算矮,和利瑟尔一样拥有男性的平均身高,不过他心目中的理想身高还要再高一些。伊雷文也没有特别烦恼过这件事,只是希望再长高一点而已。 「令尊长得很高吗?」 「我记不太清楚欸,但应该算高吧,所以我也不太担心啦。」 伊雷文虽然挑食,但吃得够多,身为冒险者也有足够的运动量,所以现在也还在慢慢长高。 原本外表就已经够花俏了,长得更惹人注目要怎么办啊?劫尔叹了口气。 「如果有能够变出香烟的能力,我应该会想要吧。」 他说出不经意想到的答案。 每次抽完都得去买烟满麻烦的,毕竟劫尔偏好的香烟并不是随处都买得到的牌子。要是有那种能力,应该很省事吧。 尤其在阿斯塔尼亚,他还没有找到取得这种烟的管道。总之他计画先到伊雷文说的地下酒馆看看。 「好像感觉得出来各位客人平常已经在从事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最后,旅店主人深深点头。 但另一方面,他同时也想听他们说出更梦幻一点的愿望或能力。 「没有那种,更有想像空间的愿望吗?像是想回到过去一次之类的……」 「啊,那也不错呢。」 来啦!旅店主人满意地挺起胸膛。 有想见的人啦,或是无论如何都想重来的过去啦……提问者期待的多半是这种回答,旅店主人也想为她们准备相应的答案……然后受到女孩子们追捧簇拥。 快讲出你们戏剧化的过去吧!让我独占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吧!旅店主人一脸恶毒地露出奸笑。在他面前,利瑟尔缓缓取出一枚票券。 「那啥?啊,那不是我们在港口拿到的那个票吗?」 「是鱼类魔物的购买券。这张购买券的期限只到昨天……」 鱼类魔物的肉,是鲜少在市场上流通的稀有商品。 价格并不便宜,但想吃的人也多,供应量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购买需求。因此鱼类魔物从船上卸货当天,码头会按顺序发放购买券,先抢先赢,花费数天时间完成加工之后,再把鱼肉卖给持有票券的买家。 魔物捕捞并非定期进行,能否抢到购买券全凭运气。过期真是太可惜了。 「想吃我们到迷宫还是哪里抓就行了吧。」 「听说鱼类魔物的加工处理手续非常困难呢。」 「啊──该说困难吗,总之超麻烦的。」 对吧,利瑟尔点点头。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昨天。」 「全场都傻眼了啦!」 该酝酿出什么样的情绪,才有办法把这个故事说给那些女孩子听? 这三人站在一起这么有气氛,这么引人注目,存在感这么强烈,而且一看就知道实力不简单。就算告诉那些女孩子说利瑟尔他们为了买鱼肉想回到过去,也不可能有人相信。 以他们的形象,旅店主人比较希望他说出那种,为了改变注定的宿命……之类的理由。 「那有没有那种女孩子比较想听咳嗯,我是说跟各位客人的形象比较有反差感的那种愿望啊,像是想要一个哥哥或弟弟之类的!」 「我才不要咧。」 「伊雷文很有典型独生子的特质嘛。」 「你要是有兄弟会互相残杀吧。」 这我是不能否认啦,伊雷文哈哈大笑。 正因为伊雷文是独生子,所以他们家人之间的感情才这么好。假如手足的个性和伊雷文特别合得来那自然另当别论,否则要是有个跟他相像的兄弟姊妹,关系感觉会相当紧绷。 「我也不需要。」 「大哥,你不是有个类似兄弟的人?」 「所以才说不需要啊。」 血缘上来说,欧洛德确实是他的兄长。 话虽如此,同住在一间宅邸的那段日子,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过一只手就数得完;彼此之间没什么感情,也没有身为血亲的自觉。 住在侯爵家那阵子他确实对欧洛德漠不关心,但自从欧洛德在某次宴会上令利瑟尔感到不快,劫尔对欧洛德的印象也因此往负向倾斜。所以,他才会说「不需要」吧。 「劫尔要是有个妹妹,感觉也意外地适合呢。」 「对欸,大哥感觉很会照顾妹妹。」 同时也不能否认他感觉会把妹妹弄哭,这是伊雷文的看法。 「劫尔是剑士,如果有妹妹的话,妹妹的魔法实力应该很惊人吧。」 「我只想像得出那种女杰的印象欸……」 「你想想看,劫尔的魔法素养完全是零耶,魔法天分跑到妹妹那边去感觉也很合理呀。」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旅店主人不禁定睛凝视着劫尔。 虽然不太清楚详情,不过冒险者偶尔也会来到这间旅店投宿,他身为旅店老板原本就听说过传闻中的最强冒险者一刀。得知一刀就是劫尔的时候,各方面实在太过冲击,吓得他面无表情。 而这个一刀的魔法素养居然是零,怎么会有这种事? 「哎呀哎呀魔法这种东西有素养反而比较难得吧,没有应该很正常?像我也不会用魔法啊,只有使用魔道具的时候……」 「你说到重点了。」 利瑟尔说着,噗滋一声将叉子刺进点心里。 「劫尔完全无法动用自己的魔力。」 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魔道具,大多不必特别灌注魔力也能够启动,这是因为魔石会在触碰到魔道具的时候主动吸收人体内的魔力。 话虽如此,也有不少魔道具必须靠使用者调整注入的魔力量,以这间旅店来说澡盆就是其中一例,灌注越多魔力,洗澡水就烧得越热。 若只是这点程度的魔力控制,一般人尝试过几次自然而然就会了,但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劫尔没有办法控制魔力。」 「谁知道。也没造成什么不便,没差吧。」 「这么说是没错……」 「要是魔力量很多的话感觉是很可惜啦,但反正大哥的魔力量也普普通通?」 「是呀,普通。」 利瑟尔点点头。 魔法师有办法隐约察觉对方的魔力量,真的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而已,所以不太精确,偶尔也有些魔法师完全无法感知到魔力量。 世上不存在没有魔力的生物。劫尔也不例外,他拥有唯人平均水准的魔力,但完全无法使用,就只是操纵魔力的技巧笨拙到了极点而已。 自己知道这种事情没问题吗,旅店主人显得有点尴尬,不过劫尔本人完全不以为意。 「所以假如那些魔法天分跑到妹妹身上,妹妹成为魔法特化的战士,那就能组成最强兄妹档了呢。弟弟容易产生对抗意识而叛逆,还是妹妹感觉比较适合。」 「组成最强搭档有什么用意?」 「只是这样我会很开心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劫尔敷衍地应道,接着稍微扬起下颚,告诉利瑟尔轮到他了。 「我吗?」 「贵族客人一定能建立起非常和睦的兄弟姊妹关系!」 「嗯……」利瑟尔沉吟道,旅店主人看着他的双眼满是期待。 利瑟尔并不是没有向往过拥有兄弟姊妹,不过他身边已经有了某个明明跟他同年,却像哥哥一样的佣兵,也有某个像弟弟一样需要费心照料的学生。虽然只是开玩笑,但也有个他曾经叫过一次哥哥的人。 「这个嘛……我想要一个妹妹。」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说说看『我是不会把我家可爱的妹妹让给任何人的!』之类的台词。」 旅店主人被击沉了。看来他们给的不是他所追求的答案。 「确实是很有反差感啦但完全不是女孩子想听的答案啊!看起来这么有内情的三个人凑在一起却完全凑不出有气氛的答案到底是怎样!」 就算你这样质问我们也没办法啊……利瑟尔他们忍不住想。 伊雷文将最后一口茶点放进嘴里。刚才摆满了整张桌子的盘子,现在已经全部扫得一乾二净,大概是肚子也吃饱了,伊雷文显得心满意足。 眼见他打了一个呵欠,现在毕竟是委托当中,利瑟尔将手伸向伊雷文下巴轻压,敦促他闭起嘴巴。伊雷文一瞬间吓得肩膀一抖,不过还是乖乖将嘴巴闭上。 「只好问那种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答案的问题了就这么办吧。各位客人你们有什么习惯吗最好是怪癖或是彼此之间特别介意的。」 三人保持平静的态度,彼此对望。 相识至今绝不算久,不过他们好歹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不必特别思考也答得出彼此的习惯。 「伊雷文常常会咬玻璃杯之类的东西呢。」 「啊──那个喔,该说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吗?」 长在唯人犬齿位置的毒牙根部,有着毒液的分泌腺。 蛇族兽人能够自由控制分泌腺开阖,但其实小时候分泌腺容易闭合不紧,即使没有刻意打算分泌毒液,有时候它也会大大地开着,或是在打喷嚏等时候不小心打开。 「毒液漏出来,嘴巴会……该怎么说,麻麻的?反正就会痒啦。」 这种时候,伊雷文会找东西咬,减轻搔痒的感觉。因此到了现在,假如想事情想到一半,口腔内部受到饮料之类的刺激,他还是会下意识去咬杯子。 原来有这种事,利瑟尔佩服地眨了眨眼睛。 「现在不会了吗?」 「那是真的很小的时候啦,现在就算漏出来也不会痒了。」 而且也不会漏了,伊雷文的舌头舔过分泌腺。这是所有蛇族兽人小时候都有过的经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读书的时候常会去拨弄那一页的角落吧?」劫尔说。 「这习惯我想改,但一直改不掉。」 「啊──常看到队长垂头丧气地把卷起来的地方弄回去嘛。」 利瑟尔的习惯,就是阅读的时候会下意识玩弄书页的一角。 他平时碰触书本总是百般珍惜,有时候搁在下一页的指尖却会轻轻卷曲纸页,每一次注意到页角向内弯曲又赶紧将它摊平。劫尔和伊雷文都目击过同样动作好几次,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吧。 「毕竟会伤到书本,我想改掉这个习惯,下次看到的话叫我一声吧。」 「队长看书的时候让人很难搭话欸……啊,对啦,大哥不是会咬香烟吗?这算习惯?」 「是这样吗?」 劫尔不会在利瑟尔面前抽烟。 感受到利瑟尔讶异的视线,劫尔微微蹙起眉头,不情愿地开口答话。他用的力道不至于把烟咬烂,不过确实足以在香烟上留下齿痕,他有所自觉。 「确实是会咬吧。」 「咦,我好想看哦。」 「你又不抽烟。」 「我不会介意的。劫尔在我面前抽烟,不就只有一开始那次而已吗?」 「你就满足于那一次吧。」 「但我没看过你咬香烟……」 大哥在我面前明明就会抽,伊雷文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长。劫尔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兀自回望那双目不转睛朝这里望来的紫晶色眼瞳。 「我不会抽的。」 烟味不适合利瑟尔,他现在仍然这么想。 「好吧,我也不会强迫你。」利瑟尔乾脆地让步,劫尔见状微微眯细双眼。咬香烟代表什么意思?唯有利瑟尔一个人就算想看他咬香烟也看不到,不过劫尔也不打算特地把这件事告诉他。 「老实说我还期待听到更致命的怪癖呢,那么我们就来问最后一题吧。」 看来这一次也没有给出旅店主人所追求的答案。他到底期待什么样的答案?三人有点在意。 「请问你们三个人一起去过的地方里面,有什么特别奇怪或特别有趣的地方吗?」 「所以说为啥有人想知道这种事啊?」 「因为想约你们出去吧比我受欢迎的人都灭绝啦……!」 旅店主人砰一声拍响桌子,咬牙切齿地这么说,利瑟尔他们则是事不关己地看着他想,被逼上绝路的人真可怕啊。事后旅店主人说,看这时候的反应,就知道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胜利组。 「奇怪的地方喔……迷宫?」伊雷文说。 「范围太大了吧。」劫尔说。 沸腾的火山,举目 只看得见地平线的沙漠,无边无际的森林和迷宫,无尽的阶梯,无底洞穴……没有比迷宫更无法用道理解释的地方了。 这么想来,一定也没有比迷宫更奇怪的地方了,三人于是开始这个迷宫如何、那个迷宫怎样地讨论起来。 「我觉得有趣的是『智慧之塔』,到了深层会出现巧妙的谜题……」 「但队长,你也没停下脚步解题啊。」 「我还是有享受到解题乐趣呀。」 「智慧之塔」,也就是艾恩他们率先完成攻略的那座迷宫。 途中虽然有一小段路被迫以体力决胜,不过这座迷宫不负它「智慧之塔」的名字,有许多设计精巧的谜题。话虽如此,那些逼人苦思一整天也不奇怪的机关,在利瑟尔面前都是迎刃而解,三两下就顺利通过。 劫尔和伊雷文完全不懂利瑟尔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它「有趣」。 「队长,你是不是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头脑敌不过别人啊?」 「我常常这么觉得呀?」 二人的眼神中露骨地诉说着「不敢相信」,利瑟尔见状苦笑。 无论他头脑再怎么聪明,在政界都还太年轻,缺乏经验。在花费毕生支撑国家、经验老到的强者面前,他总是切身体会到自己难以匹敌。 毕竟真正为国家着想、为国奉献的人物,即使是文官,也已经等同于身经百战的霸主。 「我想想……这方面我最尊敬的,应该是陛下的国策顾问吧。」 「国策顾问?」 「在那位长者眼中,像我这样的人还只是个小孩子呢,我总是觉得自己敌不过他。」 利瑟尔想起那位身在遥远国度的老翁。 老翁待他亲切,说利瑟尔是他的茶友。不晓得他现在过得好不好?真怀念和陛下一起遭到国策顾问训话的日子,利瑟尔感慨地喝着茶想。 「这家伙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自视过高啊。」 「我是听得出队长这样讲不是自谦啦。」 「在我看来贵族客人几乎已经是人类的顶点了,但听你这样讲还能毫不费力地接受,我觉得世界上果然有很多厉害的人呢,句点。」 劫尔边说边在自己的记忆中回想。 独自行动那段时间攻略的迷宫,他只记得零碎的片段,最近的记忆却特别鲜明。 「有个像错视图一样的迷宫吧。」 「大哥,你是说你以为那边有通道,差点走去撞墙的那个迷宫喔?」 「对,就是你以为真的有宝箱,结果伸手只摸到地板的那座迷宫。」 「有什么关系,你们两个人都没有真的撞到额头呀。」 顺带一提,有面墙上画着笔直延伸的通道,利瑟尔就这么直接撞上去了。 「我觉得最有趣的是那个所有东西都很柔软的迷宫!地板墙壁和魔物全部都软软的,超好笑的啦。」 「你把魔物踹到墙壁上,还边踹边爆笑对吧,老实说看了很不舒服。」 「大哥才是咧,说什么这么软砍不下去,结果边讲边把魔物打得稀巴烂,超噁的啦。」 「哎呀别吵了,你们在哪里都有办法好好作战,这样不就够了吗?」 顺带一提,利瑟尔光是站着不要跌倒就很勉强了,他当时是一边靠在墙壁上一边击发魔铳。 「冒险者都跑到这么厉害的地方冒险啊,感觉好有趣喔。」 「不过还是会有魔物袭击过来哦。」 「也是哦──」 不论什么样的型态,迷宫还是迷宫,危险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旅店主人立刻封印了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当冒险者好像很有趣」的想法,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低头看向手上的备忘录。问题算是问完了,但把这些答案照实转述给那些女孩子听,真的就能受她们欢迎吗? 呃,至少能成为开启话题的契机吧。即使不行,只要女孩子们为了听回答聚集在自己身边,也能感受一下开后宫的心情了,这么想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坏结果,旅店主人拼命说服自己。 「嗯──那么谢谢各位拨空帮我收拾得意忘形自作自受的烂摊子,这是委托达成证明书请收下吧。」 「好的,谢谢你。」 利瑟尔露出沉稳高雅的微笑这么说。旅店主人看了心想,我是不是该把这个笑容学到专精比较快?但要是学得会就不用这么辛苦啦,他一秒放弃。 那天晚餐。 利瑟尔他们看见豪华绚烂的餐桌,有人大感佩服,有人觉得很扯。桌上摆满了将食材压模取下,组装而成的立体梦幻料理,在旅店主人帮他们带的第一个便当看过的精致料理,又更精美了一个档次。 五颜六色的花朵开满了整个盘子,利瑟尔坐到位子上,取下停在花上的蝴蝶,整只放进口中。 「啊,这个果然很入味,非常好吃哦。」 「嗯,不是只有外表好看,味道却很难吃就好啦。」 「用正常的方法煮看起来最好吃吧。」 使用的食材想必相当优良,尝起来也非常美味。 劫尔嘴上虽然说着这种煞风景的话,却也很自然地吃了起来,应该没什么不满。他这句话的意思比较像在称赞旅店主人的技术吧,精致到看起来不像料理。 正当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旅店主人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端着水果切成的华丽鸟儿。「对了对了,」他将鸟儿放在桌面一角剩下的空间,起了个话头。 「话说回来背面还有一个问题,可以借我问一下吗?问题内容是『假如自己是平凡人你们会怎么做』,这题我也满想知道的。」 利瑟尔不可思议地咀嚼着一片花瓣,伊雷文满脸莫名其妙地嚼碎了小提琴,劫尔蹙着眉头拿叉子破坏了几何图形。 咦?看见他们出乎意料的反应,旅店主人停下了动作,利瑟尔则咽下那朵花,露出苦笑。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即使真的拥有才华,他也早已超越仗恃才华就能抵达的领域了。 不论生为天才还是凡人,他们三人想做的事、该做的事都不会改变。无论如何,他们三个人现在还是会一样围在桌边一起用餐,一路走到今天的过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尤其是我。」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两双视线一瞬间瞥向他。 但利瑟尔这句话里没有卑屈也没有自嘲,只是实话实说。二人确认了这点,便乾脆地不再追究,继续用餐。 利瑟尔如何评论自己是他的自由。他的优秀确实是他们陪在利瑟尔身边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无论既存的框架如何定义利瑟尔,对他们而言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这点二人再清楚不过了。 「确实有人会这么评断,但是……」 看见二人的反应,利瑟尔眯起眼高兴地笑了。 「当你不需要周遭的评价,天才与庸才的区别也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搞不太懂但这句话很帅,下次我也用用看吧。」 如果说无须努力就能成大器的人是天才,那么无时无刻不为了站在唯一一位君王身侧而拼死努力的自己,毫无疑问是个凡人。利瑟尔微微一笑,张嘴含入第二只蝴蝶。 78 最近,利瑟尔终于在阿斯塔尼亚找到了自己的读书据点。 从旅店出发大约走十分钟的路程,就能来到这间咖啡厅。这间店开在偏离闹街的道路上,宁静舒适的氛围相当吸引人。由于红茶在这个国家比较陌生,因此菜单上没有,不过美味的咖啡弥补了这一点。 利瑟尔还是一样,偏好能够望着来往人群的阳台座位。延伸的屋檐遮挡了强烈的阳光,通风也很好,再点杯冰咖啡,坐在这里一点也不热。 他将搔过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地翻过书页。书里的故事当中,害怕得浑身颤抖的男孩正流着眼泪,忍着冲口而出的呜咽,逃离逐步逼近的亲生父亲。 「(总觉得有点怀念,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这一幕冷不防唤醒了他的记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概还未满十岁的时候,利瑟尔曾经遭人诱拐。 各种巧合重叠在一起,巧合到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可思议,所以才化不可能为可能吧。只能说那一瞬间的利瑟尔倒楣透顶,而计画诱拐他的敌对贵族又非常幸运。 利瑟尔随时受人保护,要成功诱拐他根本是天方夜谭,甚至可以断言这件事是一场奇迹。 「(因为父亲大人的关系失去权位的贵族,雇用了专业的暗杀者?暴徒?之类的人,我应该是被那些人绑架了。)」 相关的记忆有一些模糊之处,是因为当时感受到的恐惧吗? 贵族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自保之道,利瑟尔当然也从父亲和导师那边听过各种训诫。用功又乖巧的利瑟尔严格遵从那些守则,乖乖等待救援。 手脚被绑住虽然疼痛,但他没有反抗;应该是父亲政敌的男人发狂似地吼着什么话的期间,利瑟尔尽管肚子饿了,还是好好听他说话。男人踹了利瑟尔身边的墙壁威吓他,他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哭闹。 『就连你这小鬼也瞧不起我吗……!』 『?』 假如利瑟尔一边表现出惧意一边实行这些守则,对方也不会发怒吧。 但小利瑟尔实在表现得太平静了。大人教他不可以大哭大闹,他听从这句话严加自律,结果看起来反而像个遭人绑架仍然气定神闲的小朋友。 换作现在的利瑟尔,他会不为所动地装出害怕的样子,但这以他当时的年龄实在太难做到了。 『不愧是那男人的儿子啊!!』 结果,困惑的小利瑟尔被男人揪着前襟拽倒在地。 男人带着发狂似的笑容俯视着自己,撞到地面的肩膀虽然疼痛,但利瑟尔没有哭。对方的大手朝纤细的颈子伸来,他连忙挪动手臂想要抵抗── 就在这时,房门以破开之势猛然打开,光线照进幽暗的房内。 『抱歉,让你久等了,利瑟尔。你一定很害怕吧?』 一道熟悉的足音毫不迟疑踏进房内,那是父亲的脚步声。利瑟尔保持着即将被男人勒紧脖子的姿势,松了口气朝那里望去。 『……』 但那双大眼睛一转过去,看见前来救援的人,小利瑟尔反而不知所措了。 父亲站在几步之外的距离,直属于公爵家的众多军人站在他身边戒备。身穿白色军服的他们是领地的守护者,此刻却背向光源紧盯着这里。 利瑟尔从来没见过他们这副模样。他所熟知的父亲无论何时总是慈祥沉稳,对上他的眼睛时会微笑朝他伸出手,只要出声叫住父亲,父亲总会摸着他的头听他说话,是位温柔稳重的父亲。 守护者们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全都是对领民非常亲切,不摆架子的人。但是此刻的他们却持剑架在眼前,消去笑容的脸孔平静骇人。 父亲站在那群守护者中央,脸上的笑容不带半点温度,当小利瑟尔注意到这件事…… 『光是看见他被你那双脏手碰到就令人不快,立刻给我放开那孩──』 『…………,呜……』 『利瑟尔?!』 他哭了。该怎么说呢,他真的吓到了。 不论遭人诱拐还是被歹徒绑起来,一脚踹在他近处的墙壁上,利瑟尔都保持着自己的步调不为所动,结果竟然在看到亲生父亲的时候哭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有点滑稽。 因此利瑟尔不知道,当时率先扑向绑架犯,把那名贵族拉倒在地上的见习士兵,就是自己亲近的那名青年……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把嫌犯晾在一边,使劲安慰利瑟尔。 「(现在倒是不怕了。)」 无论看见他们再怎么凶狠的模样,现在的他也无动于衷,反而感到骄傲。可见自己也有所成长了,利瑟尔不禁感叹地想。 「队长,你在感叹什么啊?」 「伊雷文?」 有所企图似的熟悉笑容,正探过头来往这里瞧。 利瑟尔离开旅店的时候,伊雷文恐怕还在睡。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利瑟尔仰头望向太阳的方向心想,自己已经看了那么久的书吗?他是打算在气温升高之前凉爽的时段读书才出门的,果然现在还没到正午。 「没啦,我只是想说去迷宫晃晃。」 伊雷文轻巧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喝光他喝到一半的冰咖啡。看他稍微皱起眉头,应该觉得有点苦吧,利瑟尔没特别加牛奶或糖浆。 「因为队长好像在这一带,所以我就顺路晃到这里来看看啦。」 「你说的迷宫,是海上那一边的……」 「嗯啊。」 伊雷文喀啦喀啦咬着冰块点点头,他身上已经穿好了冒险者装备。 从旅店出发的话,现在所在的这间咖啡店,在公会和城门的反方向。既然伊雷文不是特地绕道来找他,一听就知道他的目的地了。 这条街道通往港口。阿斯塔尼亚的迷宫分为森林迷宫与海洋迷宫两种:不用说,森林迷宫分布于丛林当中以及丛林周边,海洋迷宫指的则是位于海面上的迷宫。 迷宫大门宛如耸立在水面上一般,从不随着海浪摇晃,矗立在原地动也不动。港口有公会的小船行驶,冒险者便乘着小船前往那些迷宫挑战。 「有什么你感兴趣的迷宫吗?」 「嗯,那叫啥……人鱼公主洞窟?」 有足以挑起伊雷文兴趣的迷宫吗?利瑟尔回想记忆中的迷宫情报。 海洋迷宫的数目并不多,印象中都是内部真的与海洋相关的罕见迷宫,不像一般迷宫那样一打开大门就通往天马行空的异空间。「人鱼公主洞窟」也一样,迷宫内部正是海洋,是一座必须持续在水中行动,超脱常识的迷宫,但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在里面居然可以呼吸。 迷宫就是这样,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利瑟尔也一直想到那座迷宫看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那座迷宫吗?」 「你要陪我去我很开心啦,但队长,你会游泳吗?」 「我会游泳,只是速度不快。听说在那座迷宫是可以行走的,应该没有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伊雷文投来露骨的视线。利瑟尔假装没看见,事不宜迟,他径自走向店内。要前往迷宫必须换上冒险者装备,但特地回旅店一趟会让伊雷文等太久。 去跟店家借个房间吧。利瑟尔就这么走掉了,伊雷文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喀啦喀啦咬碎最后的冰块。 「希望我瞄准的魔物会出现。」 这句话没有传入利瑟尔耳中,伊雷文兀自愉快地靠上椅背。 利瑟尔他们抵达港口之后,便前往冒险者用的小船所停靠的栈桥。 正如其名,小船并不大,一次只能载运六个人,这也是一次能潜入迷宫的最大人数。海上的迷宫并不多,加上全都是些不能掉以轻心的奇特迷宫,前往挑战的冒险者队伍并没有那么多。 而且,现在早就过了冒险者出发前往迷宫的时段。往栈桥那头一看,正好有一组队伍刚缴了钱给船夫,搭着船往海面上离开。 留在栈桥上的竟然只有一个人,以挑战迷宫的人数来说实在相当奇特。 「…………你们来干嘛?」 「跟劫尔一样呀。你比我们还早离开旅店,怎么现在才要潜入迷宫?」 「我刚才去了别座。」 栈桥上那一个人,正是老样子一身黑的劫尔。 他刚才先到了只留下头目的迷宫去了一趟。打倒头目之后获得的素材卖了能换一大笔钱,再加上这一战受的伤、修缮或添购装备,大多数的冒险者在跟头目交手过后都不得不暂时停止探索迷宫……但这想必跟劫尔无关。 他的实力用「规格外」来形容 都嫌保守,但利瑟尔在劫尔本人身边接受了冒险者教育,因此除了「好厉害哦」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伊雷文也是贼笑损他两声「怪物」而已。 「大哥,你的目的地大概跟我们一样?」 「是这样吗,劫尔?」 听说他们要去的是「人鱼公主洞窟」,劫尔表示肯定,利瑟尔听了微微一笑。 「这么难得,早知道我们应该接个委托再来的。」 都来到这里了,也没有必要刻意分头潜入迷宫。 三人什么也没说便自然而然决定同行,开始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接委托就潜入迷宫,对于利瑟尔他们来说并不稀奇。 既然如此,他们还要讨论什么? 「要挑战通关吗?」伊雷文问。 「挑战看看感觉也很有趣呢。」 人鱼公主洞窟并不属于最近新出现的迷宫,却是尚未突破的迷宫。 虽然能够呼吸,但这座迷宫的环境仍然是水底,必须在阻力下活动,同时应付魔物的攻击,光是如此难度已经相当高了。 最重要的是,一直以来没有人成功讨伐位在最深层的头目,久得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都普遍认为这座迷宫无人通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抢先通关不晓得是什么感觉。」 「我也没体验过欸。」 「我有。」 「我知道啦,大哥。」 率先通关迷宫,是所有冒险者都求之不得的荣誉。通关报酬唯有抢先突破迷宫的人才能获得,最重要的是它并不只限定于金银财宝,因此利瑟尔也有兴趣。 不晓得能不能通关,利瑟尔瞥向劫尔。 「如果我们认真攻略,有机会通关吗?」 「要看头目。」 劫尔绝不轻敌,不会断言自己一定比从未见过的魔物更强。 假如见到头目之后判断完全没有胜算,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撤退。至今为止一座接着一座突破迷宫,也不过是刚好没碰上他认为完全没有胜算的对手罢了。 「机关或暗号之类的,有你在应该都能解决。」 「我的责任重大呢。」 「那……只有陷阱不太确定?」 「迷宫已经在水底了,感觉不会有特别棘手的陷阱。」 「啊对喔。」 其余就只有去一趟才知道了。 关于充满谜团的迷宫最深层和头目,万一难以应付也只要撤退就好。嗯,利瑟尔点点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远方可以望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小船正往栈桥这里返航。 「那我们就先以最深层为目标……攻略那座迷宫大概需要多久?」 「有几层?」劫尔问。 「我记得是五十层。」 「不知道一层有多大欸,直接在里面过夜的话大概三天?」伊雷文说。 先前利瑟尔他们在一天以内通关的迷宫,都是阶层极少,或是他们队伍特性特别有利的迷宫。 像一层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那种大规模的阶层,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才能突破一层也绝不罕见。顺带一提,这种迷宫大多每层都有魔法阵,这是迷宫见机行事的正面例子。 但伊雷文口中的「三天」,以一般标准而言实在太乱来了,这是完全不停下来应付魔物,在复杂的路径中完全不迷路,面对千奇百怪的机关完全不被拖累脚步才有可能的数字。假如办得到这种事谁还需要这么辛苦啊──但这里没有人这样吐槽他们。 「啊,在迷宫里过夜不错耶。」 「你还没放弃?」劫尔说。 其实利瑟尔还没有体验过迷宫里的夜晚。 在阿斯塔尼亚潜入迷宫的时候,多亏劫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座座攻略迷宫,利瑟尔造访的也都是攻略完毕的迷宫。传送魔法阵果然很方便。 「那我们就在今天这座迷宫试试看?」伊雷文说。 「但是没有跟旅店主人说一声……」 冒险者消失个几天,只要别赖着住房费不缴,旅店老板一点也不会介意。 但是……三人回想起旅店主人的身影。万一他已经为他们准备了餐点就伤脑筋了,不过除了这种普遍的担心之外还有另一方面的担心:旅店主人感觉会大吵大闹,一下说以为他们决定搬到其他旅店了,一下说以为他们被卷入什么事件了。 至于为什么他会那样吵闹,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劫尔和伊雷文望向正想着该怎么办的利瑟尔。 「怎么办呢,再回旅店一趟有点……」 「啊。」 伊雷文忽然指了指天空。 利瑟尔他们往那边望去,看见纳赫斯骑在心爱的搭档背上,朝着稍微有段距离的王宫低空飞行,不晓得是正在巡逻,还是巡逻刚结束。 看他飞得那么悠哉,说不定只是在散步而已,那个充满魔鸟爱的男人就算在假日跟爱鸟约会也完全不奇怪。 一人一鸟在空中平顺翱翔,已经接近到听得见振翅声的距离。太阳光反射之下难以看见他的脸,但现在的纳赫斯脸上肯定带着心荡神驰的表情吧。 「用那家伙就好了吧。」 「咦?」 利瑟尔蓦地抬头看向劫尔,后者伸手遮在他额前。 不刺眼了,利瑟尔才刚这么想,便听见一阵仓皇失措的不规则拍翅声,还有纳赫斯慌乱的声音。劫尔的手掌很快就从他视野中移开了,利瑟尔这才看见魔鸟已经降落到地面,一副躁动不安的模样,纳赫斯浑身脱力,紧紧攀在它背上。 怎么回事?虽然他大概也猜得到。正当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纳赫斯一翻身下到地面,只见他一只手拼了命讨好魔鸟,一边猛地转向这里。 「不要随便放出杀气!」 「啊,副队长先生也感受得到杀气呀。」 利瑟尔现在仍然感受不到气息和杀气。 「这家伙跟旅店主人认识吧。」劫尔说。 「那拜托他看看好了。」 当初纳赫斯介绍的时候,说过这是他朋友开的旅店。来得正好,利瑟尔点点头,满脸抱歉地开了口。 「对不起,吓到你的搭档了。我们有点事情想要麻烦你……」 「算了,我现在不是在值勤,没关系。」 既然对方都道歉了,他也不打算再叨念,但这些人究竟有什么事?纳赫斯诧异地看向他们三人。 虽然叫住人的手段相当粗暴,但他们看起来确实有事要找自己──这么想的纳赫斯究竟是人太好,还是因为顾虑到西翠的恩情?又或是想留意利瑟尔一行人的动向,觉得一不注意不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好事? 「我们刚刚决定要挑战通关『人鱼公主洞窟』,这几天无法回旅店,你能不能帮我们跟旅店主人说一声?」 「等一下……」 纳赫斯忽然跟不上他的话题。 他抬起一只手以示制止,另一只手揉着眉心,在脑中整理情报。通关「人鱼公主洞窟」……至今为止谁也没办法成功攻略的迷宫,他们却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这倒是无所谓,虽然很破天荒,但套用到利瑟尔他们身上也没那么破天荒。 更重要的是,他说这几天无法回旅店。为什么不能回去?他们又不可能到不了下一个魔法阵。纳赫斯隶属于军队,对于冒险者瞭解不深,但也知道一天内抵达下一个魔法阵虽然不容易,但以利瑟尔他们的实力一定办得到。 「几天不能回去?」 「毕竟要在一天内通关实在有困难……」 这也就是说,他们想一口气通关整座迷宫……在短短几天之内。 他越想越不明白了,不过还是硬逼自己接受事实。他没见过利瑟尔他们实际打斗的模样,真的有办法办到这种事?不,既然他说办得到那就是办得到吧,感觉好像办得到。到此为止他都瞭解了,剩下唯一不解的是…… 「你们刚刚才决定?」 「是的。刚才我们三个人偶然碰头,所以离开旅店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跟旅店主人说。」 「所以你们现在要搭着正在开过来的那艘小船出发?」 「啊,船就快到了呢。」 小船的数量不只一艘,但由于行驶速度不快,有时候可能得等上很久。他们刚才稍微等了一段时间,时机正好,三人望着逐渐朝栈桥靠近的小船。 「你们有做准备吗?要在迷宫里过夜一定得准备必需品吧。」 「我们的腰包有空间魔法,所以平常随时都做好野营的准备了。」 「对哦,你们有空间魔法,带着粮食也不占空间真的很方便。」 听见纳赫斯这么说,利瑟尔眨了眨眼睛。 他朝伊雷文瞥了一眼,伊雷文竖起一只指头回应,表示他只带 了今天的午餐来,一餐份。 接着利瑟尔看向劫尔,只见后者摇了摇头。他平常就带着高营养价值以外一无是处的冒险者必备树果,但数量也不足以撑上几天。 「喂,怎么了……」 不会吧。看见他们的反应,纳赫斯出声询问。 利瑟尔粲然一笑。在原本的世界,这方面的事情他完全交给旁人去办,在这里也总是有不知从哪跑来的贾吉帮忙准备,所以他完全忘了。 「我们会努力就地采集食料的。」 「万一没有能吃的东西怎么办!真是的,你们总是脱线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来啦拿去!」 纳赫斯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个装满粮食的袋子。 他脸上挂着「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把那个袋子递过去,利瑟尔他们感激地收下了。不愧是习惯野营的军人,袋子里装的都是在野外方便调理的食材。 「谢谢你,副队长先生。」 「要好好吃饭啊,空着肚子没力气作战。」 这时,小船伴着一阵浪涛声在栈桥边停下,利瑟尔将粮食收进腰包,接着重新面向纳赫斯。 「那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带口信给旅店主人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好,我知道。你们也别太逞强啊。」 纳赫斯拉着魔鸟的缰绳骑上鞍座,往天空起飞。他以蓝天为背景大大回旋了一圈,接着往旅店的方向飞去,看来是打算立刻替他们转达。 刚才说他现在没在执勤,说不定会久违地跟友人好好聊聊。利瑟尔他们这么说着,把铜币交给船夫上了船。 小船在一片以绳索系在迷宫大门上的木筏边靠了岸。 「小船很容易摇晃呢。」 「队长又不会晕,没差啦,虽然你之前搭马车的时候晕过。」 「正常搭车你不会晕吧。」劫尔说。 「我本来就不算特别容易晕的体质。」 位在海上的迷宫,门口全都固定了一片木筏做为踏脚处。 木筏中央竖着一根长杆,顶端挂的不是帆,而是一盏提灯。想回去的时候只要点亮这盏灯,小船就会靠过来迎接。灯火有着特殊颜色,每座迷宫的颜色各不相同。 提灯底下还挂着吊钟,当有人摇响钟声,船夫们就会注意到有人点灯。 「大门长得跟陆地上的迷宫差不多呢,不过设计比较带有海洋色彩一点。」 「门一打开里面也一样是一片黑欸。」 伊雷文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推门,对开的门板随之缓缓开启。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一进到内部马上就是水底,不过听说可以正常呼吸,不用太紧张。」 「嗯。」 「好喔!」 三人将手伸进填满门扉内侧的那片黑暗,毫不迟疑地踏进迷宫。 身体就这么突然被抛入水中。挥动手臂有划水的感觉,也确实感受得到浮力,不可思议的是双脚居然能稳稳踩在地面上。往前走几步,虽然多少有些阻力,但行走起来的感觉正常得教人吃惊。 「……」 利瑟尔任凭头发在水中轻轻浮起,缓缓吐出下意识憋住的气息,却只有些微的气泡搔过唇角,从口中漏出。他看着那些细小气泡往水中流去,接着── 他毫不犹豫地吸了一口气。即使知识上明白没有问题,人要在水中呼吸理论上还是会感到相当抗拒,但利瑟尔这一口气却与平时无异,看不出他有任何迟疑。 「好厉害,真的可以呼吸耶。」 他轻声说道,嗓音听起来就像在一般的水中一样略带回音。 原以为水会流进口中,但并没有,感觉真的和在陆地上呼吸一样。利瑟尔高兴地回过头,朝劫尔他们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劫尔蹙着眉头,伊雷文则一手掩着嘴,表情一言难尽,直到看见利瑟尔示意,他们才张开原本紧闭的嘴巴。 「你一点也不犹豫啊。」劫尔说。 「好猛喔,这明明是在水里欸,为啥?」 「我也不知道,迷宫真的好厉害哦。」 感觉到的水温并不冷,温度与户外略偏凉爽的空气差不多。 但这里确实位于水中。一片宛如置身于海底遗迹内部的景色,白色石材堆砌而成的遗迹建筑宛如被什么光源照耀般明亮,石缝间时不时冒出气泡,听得见气泡破开的声音在远处回响。 水的透明度极高,对于身体活动的妨碍也不如想像中显着,不过战斗应该还是会受到一点影响。 「感觉可以游泳欸──」 「用走的比较快吧。」劫尔说。 伊雷文往地面一蹬,划动几下手臂,双手碰到了天花板,接着又转身往天花板一蹬回到地面。 「浮起来感觉会很麻烦欸。」 「双方角力的时候踩不太稳。」 「我的魔铳动作也有点迟钝。」 利瑟尔试着操纵魔铳四处移动。横向移动的阻力较强,相较之下还是前后移动面积较小,比较容易操作。 「这种迷宫要是还有鱼类魔物出没,难度就相当惊人了呢。」 「咦,不是本来就有吗?」伊雷文反问。 「听说是有没错,但我想不会太轻易出现。」 与鱼类魔物在水中搏斗。 假如这种状况频繁发生,这座迷宫即使成了禁止进入的禁区都不奇怪。不过事实上仍有不少冒险者持续潜入这座迷宫,因此就算真的有鱼类魔物出没,也是在相当深处的阶层吧。 「听到没啊,大哥。」 「你不是也一样?」 「你们就这么想跟鱼类魔物交手呀?」 完全在水中战斗,这确实是头一遭,利瑟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平时他们比较常从水面上斩杀跃出水面朝他们袭来的魔物。看见劫尔他们膝盖以下浸在水中,在水面上接连斩杀鱼类魔物的模样,利瑟尔忍不住联想到熊捕鱼的动作,这是利瑟尔一个人的秘密。 「战斗上有没有什么不便?」 「没。」 「没喔!」 在水中挥剑需要相当大的力气和斩击锐劲,不过看来跟他们两人没什么关系。利瑟尔只确认过这点,便迈开步伐。 「虽然没有一般在水中移动那么困难,但还是有点不好走呢。」 「感觉会很累欸。」 「离开迷宫的时候令人担心啊。」劫尔说。 一行人走过毫无反应的魔法阵上方,沿着笔直的通道前进。 除了位于水中之外,这里就和其他迷宫差不多,属于遗迹型迷宫常见的构造。只有一项最大的不同点── 「啊,原来如此。」 「喔,只有在水里才能这样搞欸。」 通道尽头只有一面墙壁,无路可走。 不过往上一看,上方的天花板消失了,有道笔直向上延伸的通道,通道深处看得见一条横向通路。也就是必须往上游到那边的意思吧,三人佩服地抬头仰望。 那么事不宜迟,利瑟尔正准备蹬向地板…… 「抓稳了。」 「咦?」 劫尔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利瑟尔的手臂拉到自己颈边。 在水中,即使被拽着一只手臂往上拉也完全不会痛。但利瑟尔没有抓住他,近在他眼前的劫尔见状露出诧异的表情。 利瑟尔忍不住直盯着他看。劫尔看他这副样子大概注意到了什么,他蹙着眉头,满脸意想不到地开口。看见那副打从内心感到意外的表情,利瑟尔察觉了他想说什么。 「你会游泳?」 「为什么你们两位都觉得我不会游泳?」 利瑟尔忍不住面无表情地说。 「该说是不觉得你会游泳吗,看起来就是不像下过水的样子。」 「大哥说得对。」 「我游过泳呀,算是吧。」 利瑟尔面露苦笑,摆在劫尔肩上的手使劲一按,这一次终于蹬离地面。原来如此,看来他真的会游泳。眼见利瑟尔顺利往上游,劫尔和伊雷文也跟了上去。 利瑟尔说得没错,他会游泳,只是游不快,没什么速度。紧急时刻还是拉着他的手臂带他游吧,二人默默点头。利瑟尔无从注意到身后二人的反应,径自击杀了出现在远处的四方型果冻状魔物。 所有迷宫里都有日夜之分,谁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机制。 看得见天空的迷宫自然不用说,利瑟尔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种上下左右都有墙壁包围的迷宫也一样。眼前可见的所有光源都在逐渐减弱,时间的流逝和迷宫外完全一致。 不过迷宫内不会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大多都会留下月光程度的亮度。迷宫就连这种细节都十分亲切,不过它绝妙的找碴设计也是一样连细节都不放过,所以 冒险者实在无法坦然感谢它。 「到野营时间了呢。」 「迷宫里面也叫做野营喔?」 「不然你们都叫做什么?」 这么一说,伊雷文也不知道。 「欸……」他回头看向劫尔,但只换到一声无奈的叹气。看来是得不到大哥救援了,伊雷文看着劫尔吐出的那颗稍微大一些的气泡,放弃跟他求助。 「叫过夜就好了吧,也没有固定的讲法啊。」 「是这样呀?」 「很少人会在迷宫过夜啦。」 原来是这样,利瑟尔接受了他的答案,在夜晚略微加深了青色调的海中继续前进。 等到迷宫内光线转暗,一行人要休息的时候,他们决定落脚的地方也只是一片平坦开放的空间而已。迷宫内部没有安全场所,无论在哪里都有遭到魔物袭击的可能。 唯一绝对安全的地方只有打倒头目之后的最深层,实在是本末倒置。 「劫尔,扎营要准备什么?」 「大多就是点个营火,然后在原地发呆而已。」 夜晚的魔物会比白天更强大,但并不好战。 因此通常是一个人醒着守夜,发现魔物时再由队伍全员一口气解决,或是小心转移阵地不被魔物发现。绝对不是在原地发呆就好,但对劫尔来说是这样没错。 说到底,劫尔虽然常在迷宫内过夜,但大多都是稍微休息过后就重新开始攻略了。即使是经过强化的魔物他也能够斩杀,这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攻略方式。 「原来不会搭帐篷之类的。」 「大部分都是随便躺地上睡啦。」 没有冒险者会在迷宫里面使用帐篷,搭帐篷只是多一项负担而已。 首先在迷宫里不可能熟睡,而且一旦碰上紧急状况,睡在帐篷里又无法快速逃脱。遭到魔物袭击的时候也没空收拾帐篷,到最后只是损失队伍一个帐篷份的成本而已。 「不过贾吉那家伙是有准备啦。」 伊雷文喃喃说道。 先前贾吉塞到伊雷文包包里的野营用具组里面,也准备万全地包含了帐篷。他长期跟冒险者做生意,不可能不知道迷宫内的各种常识,因此恐怕是全盘理解之后还想告诉他们「不准让利瑟尔大哥睡地上」吧。 「如果你觉得睡帐篷比较舒服,我可以帮你准备喔。」 伊雷文在「王座」半监禁之下被贾吉灌输了这种想法,因此也忍不住想,是不是让利瑟尔睡帐篷比较好?一方面也是因为实在很难把利瑟尔跟睡地上联想在一起。 「没关系的,直接睡就好。」 「真的?」 「难得到了水里嘛。」 机会难得,利瑟尔也想体验一下富有迷宫风情的过夜方式。 三人不约而同想起贾吉,脑中的他带着没出息的表情说:「好吧,利瑟尔大哥喜欢就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他还是老样子。 「那么,就只差营火了呢。」 「这是在水里啊。」 在迷宫里过了半天左右,异样感已经减弱了,但这里毫无疑问仍是水中。 听见劫尔诧异地这么说,利瑟尔反而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点不起来吗?」 「啊?」 利瑟尔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 接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下一瞬间,他手掌上便出现了一团如假包换的火焰。火团没有消失,持续在他掌中燃烧,摇曳的火焰没有冒出烟雾,虽然中间隔着水,但看起来和外界的火焰一模一样。 「哇靠,这是怎样?」 伊雷文惊叹地伸出手指,往火焰尖端弹了一下。 「好烫,真的是火欸!」 「我刚才就想,感觉应该点得着。」 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真的点着了,所以他也不能说什么。 看见利瑟尔和伊雷文开始在水中点起摇曳的火焰来玩,劫尔放弃似地默默取出木柴,径自伸进漂浮在近处的火焰当中。木柴果然烧起来了。 「队长,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好呢?我记得副队长先生给了我们泡在水里也能吃的食材……」 劫尔手脚俐落地堆起营火,在他旁边,利瑟尔取出从纳赫斯手中收下的那个袋子。 印象中,袋子里有好几种像肉乾那类碰水也没有太大问题的食物,是纳赫斯听说他们要去「人鱼公主洞窟」的体贴吧。 「在水里吃起来有点怪欸。」 「感觉不会好吃呢。」 伊雷文翻了翻袋子,随便取出肉乾咬了一口,露出苦瓜脸。虽然在水里味道不变,但泡过水的东西吃起来还是有点一言难尽。 「伊雷文,偷吃不好哦。」 「好啦好啦,我只拿这块。」 伊雷文这么说着,把手上捏着的那块肉乾拿到劫尔正在准备的营火上烤。 他只是一时兴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碍事。」听见劫尔的抱怨,伊雷文随口敷衍几句,往烤过的肉乾上又咬了一口。 「……」 「伊雷文?」 「这样吃起来好像没湿掉欸?」 烤过的部分还带着热度。 利瑟尔接过伊雷文手上的肉乾,也试着咬了一口。伊雷文说的没错,吃起来完全没浸水,表面烤过的色泽和肉香都不受影响。 就这样,利瑟尔他们取得了「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烤过就没问题」的正义。虽然不懂这是什么原理,不过反正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就好。三人相视点头,立刻开始从食物袋里取出能够火烤的东西。 「啊,好棒喔有团子欸,团子!我们烤来吃吧!」 「这时候就该吃肉吧。」 「啊,里面也有芋薯呢。」 手掌大的芋薯沉甸甸的,利瑟尔把它拿在手上点了个头,看向伊雷文。 「伊雷文,可以跟你借个小刀吗?」 「嗄,为啥?喔,要切喔,给我……」 「对呀,我来切。」 利瑟尔乾脆地说道,伊雷文和劫尔一听,顿时停下所有动作。 眼前这位前贵族有没有做过料理这种事?他们寻思。不,他从来没煮过东西,他本人都这么说过了。在此之前,利瑟尔也总是一副很想尝试的样子,但从来没有这么明确地要求过。 二人异常严肃的目光交会了一瞬间。 「你没耐性,会把团子烤焦吧。」 「哪会啊。啊,不过这样讲的话,队长感觉很适合负责烤欸。」 「不,我必须切这个。」 利瑟尔面带微笑乾脆地答道,劫尔他们听了别开视线,响亮地啧了一声。 与其让他拿平常用不惯的小刀,还不如让他用火。毕竟利瑟尔平时使用魔法就会接触到火,依他们判断比较没有危险,但还是失败了。二人完美的演技对利瑟尔无效。 没错,利瑟尔可不是能靠这种方法敷衍过去的人物。一反他表面上沉稳客气的形象,至今不管谁怎么说,凡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利瑟尔全都实行了。 倒不如说,从这种讲法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切了。利瑟尔是不会退让的。 「……我的小刀都超利的欸,还是大哥的……」 「我的也好不到哪去,你的种类比较多吧。」 换言之,这是叫伊雷文拿一把最安全的刀子给他的意思。 伊雷文考虑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把小刀。刀刃偏短好握,单边刃,说起来就是设计最像菜刀的一把。 「队长,这把给你,不要切到手喔。」 「谢谢你。」 伊雷文捏着刀刃把小刀递给他,利瑟尔高兴地伸手接过。 接着他兴冲冲地从腰包拿出一面砧板,摆在大腿上。这是利瑟尔先前自己开到的迷宫品,「不管使用几次都不会磨损的砧板」。 「队长,一开始先让我切,我来啦,你看芋薯是圆的欸。」 「我看也知道呀。」 「会切到!你会切到手!」 「咦?但贾吉都是这样……」 「你不要把自己跟他相提并论。」劫尔说。 贾吉可是用野外的营火和一只平底锅就能完美做出豪华全餐的男人。 伊雷文好像打算全程陪在旁边盯着利瑟尔。劫尔于是决定把一切都交给他,面朝营火,专心烧烤其他食材。再这样看下去,他会想把利瑟尔手上的东西全部没收。 「嗯?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应该要更,怎么说……顺顺地咚咚咚切下去才对……」 完全没做过菜的人才会这样说。 芋薯看起来就很硬,业余的怎么可能切得多顺。劫尔和伊雷文自己煮东西的时候也是切一切拿去烤而已,味道也只求能吃,所以也没有立场批评别人的厨艺……但对于利瑟尔,他们有信心自己完全有资 格评论。 劫尔默默烤着肉,跟自己说绝对不要回头。 「不对,队长你的手!猫咪!你要变成猫咪!」 「喵──」 劫尔忍不住回头了。 「不是啦!队长你一脸正经地喵什么啦不是跟你说很危险吗!」 「咦,可是刚刚……」 「看着你的手!」 79 就在利瑟尔他们差不多结束迷宫探索第一天的时候。 为了传话而拜访旅店的纳赫斯,正和旅店主人一起喝酒。二人毕竟一段时间没见到面了,而且利瑟尔他们三人不在,旅店的房客就只剩下一对夫妻,旅店主人很容易在晚上空出时间。 顺带一提,一开始纳赫斯本来准备传完话就跟亲爱的搭档继续空中散步,是旅店主人挽留他说「那些性格强烈的人一不在我总觉得特别寂寞啊你竟然在这种时候丢下我一个人实在太过分了」,于是今晚的酒会就这么决定了。 「贵族客人不在的时候另外那两人真是有够恐怖啦,他们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冷漠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像兽人客人啊,不管问他什么都只会答个很不客气的『嗄?』他会好好回答的也只有跟食物有关的话题,而且只有在想叫你煮什么东西吃的时候才会好好跟你搭话,但每次他主动搭话还是让人忍不住有点开心,那种个性真的是太犯规啦!!」 「真是的,那家伙在奇妙的地方表现得很亲切哦。」 「像一刀客人啊,在他一个人的时候跟他对峙会让我做好死亡的觉悟……杀气什么的我根本不懂啦,但就是非常恐怖,明明他没对我做什么基本上也对我漠不关心但就是非常恐怖。可是看到他举止符合常识的时候就会因为反差而强化了好几倍他看起来是好人的效果欸为什么?!这种法则太不可思议啦!」 「我想他是不会主动引发麻烦事的男人。」 旅店主人一边抱怨,脸上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看来他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满乐在其中的。 纳赫斯看着喝了酒面红耳赤的友人这么想道,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口酒。依照利瑟尔他们的性格,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感觉他们会立刻搬出旅店,可见他们双方应该都处得不错吧。 也不枉费他当初没有介绍一般的旅舍,而是这位思路有点特殊的朋友所经营的旅店给他们了,纳赫斯使劲点点头。 「哎呀这两个人跟贵族客人在一起的时候该怎么说,墙壁会变得比较薄吗?感觉会变得比较没那么难以亲近啦,像是凶暴的魔物有锁炼拴着,所以靠近到一定距离没有问题的感觉。」 「是啊,你那种比喻满贴切的。」 问题在于,握住那道锁炼的人完全不打算控制旅店主人口中的那些「凶暴魔物」。他面带微笑接过魔物主动递出的锁炼,不拉不扯也不调教,只是静静握在手中而已。 「如果那两人也像贵族客人那么沉稳温柔地对待我就好了,这样对我的胃也比较好啊。贵族客人真不愧是最近获得附近小孩子『王子』封号的人欸,平常这一定是爆笑绰号,但我一听却觉得好适合他哦,明明气质这么高贵却意外有亲和力而且又不摆架子到底是符合谁的喜好啊!原来是我的!」 「真是的,他既然是老大,不好好把排行比较小的顾好我会很伤脑筋的。」 「那啥意思,你是说他是队长,应该好好照顾队员的意思吗?为什么你从刚才开始就常常切换成妈妈视角啊?怎么回事?」 本来纳赫斯的个性虽然很会照顾人,但也仅此而已。 他绝不会受到一时的情绪影响,作风务实又理性。这种人居然主动跑去照顾利瑟尔他们,太稀奇了,旅店主人叹了口气,没考虑到自己是否有资格这么说。 不用说,多亏了某队伍的三名成员,这一整晚他们有了聊不完的话题。 展开「人鱼公主洞窟」攻略的第二天,利瑟尔他们和第一天一样,沿着海底遗迹的回廊前进。 每一座迷宫虽然都极具特色,不过进入迷宫之后往往从第一层到最深层都是类似的景色。假如每一层的构造都不一样会更难以攻略,虽然利瑟尔也明白这点,但一成不变的景色对他来说还是稍嫌无趣。 利瑟尔边望着腐朽倒塌的石像边从它旁边走过,接着忽然停下脚步。 「出了这座迷宫,感觉会很痛苦呢。」 「怎么说?」劫尔问。 「绝对会觉得身体很重。」 「啊,有可能欸。」 伊雷文说着往地面一蹬,挥剑斩杀了漂浮在前方的果冻状魔物。 这是一种名叫「水中元素精灵」的魔物。正如其名,它的特性和陆地上的元素精灵几乎相同。一般元素精灵的魔力像火焰一样在核心周围摇曳,水中元素精灵则裹着像柔软的果冻一样,形状不定的魔力。它们全身透明,泛着淡淡的色泽,在水中微微发光,夜里看起来说不定很美。 「回到外面挥剑说不定会用力过头。」 「对啊,感觉会忘记本来的手感!」 二人接连砍向水中元素精灵,动作稳健俐落。 但连利瑟尔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打斗方式和平时有所不同,应该是调整成了适合在水中活动的动作吧。 真不简单,利瑟尔边想边像平常一样击杀魔物。 「那我们是不是不要连续好几天都待在这里面比较好啊?」伊雷文问。 「不知道耶,想通关的话像这样一口气攻略说不定比较有利,可以习惯在水中活动的感觉。」 要是每次潜入迷宫都得重新适应,到了深层想必会拖累攻略进度。 劫尔和伊雷文一开始也是一边抱怨「好难活动」一边应战,还是在身体习惯水底环境的时候迅速攻略比较好吧。如果要与头目交手,那就更不用说了。 「好啦,最后一只!」 打倒了集体出现在面前的这群魔物,利瑟尔一行人再度沿着回廊迈开脚步。 没走多远,他们就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个挖空的洞穴,像遗迹崩落留下的洞一样。幽暗的洞穴深不见底,利瑟尔他们就这么踏进洞里。 由于水的透明度相当高,彷佛产生一种立刻就会掉到洞底的错觉。不过这里是水底,因此身体只是缓缓下沉。 「都没出现鱼类魔物欸。」 「啊,有一只会在这附近的中层出现哦。」 「不是一种?」伊雷文回问。 「不是,是一只。」 利瑟尔的迷宫知识几乎都来自书本。 若不是真的因故亟需,他不会购买公会贩卖的迷宫地图,相关书籍也只阅读到足以在选择迷宫时当作参考的程度。平时他顶多翻翻迷宫介绍书和魔物图鉴,以想像迷宫内部模样为乐而已。 这是因为他重视的是「怎么做才能享受迷宫乐趣」,这一点劫尔和伊雷文也差不多。到目前为止,利瑟尔买过的迷宫地图也只有商业国马凯德的「水晶遗迹」地图而已。 「不过,听说是不必交手也能通过的魔物。」 「太麻烦的话避开就好。」 「是呀。」 三人降落到一条新的回廊上。 他们就这么往前走,在通道尽头看见了往上漂浮的气泡。魔法阵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将气泡照成了梦幻的光彩,这就是这座迷宫通往下一层的传送点。 「接下来是第几层啊?」 「第十八层。」利瑟尔回答。 三人一站上去,魔法阵便冒出了无数的气泡。 气泡浓密得几乎掩盖整个视野,接着是彷佛整个人被抬升一样的漂浮感。然而踏到地面的感觉并没有随之到来,三人就这么再度沉入水底。 利瑟尔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望着头顶上发光的魔法阵逐渐远离。口中漏出的气泡向上漂去,利瑟尔垂下眼睑,任由身体持续下沉。 「让人回想起地底龙那时候的事情呢。」 在水里漂荡久了彷佛连思绪都要一并溶进水中,真糟糕,利瑟尔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劫尔。只见他维持着头上脚下的姿势下沉,黑色的外套在水中飘摇。 「是啊。」 说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劫尔瞥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对他来说,受到龙息洗礼这种壮烈的经验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自己倒是记得那种滚烫的热度,原来这就是经验的差距吗,利瑟尔独自在心里点头。 「队长,你是说你在骑士学校讲过的那个地底龙喔?」 「是呀。是在隐藏房间发现的,所以算是……隐藏头目?是这样说的吗?」 「龙喔……在魔物里面算是最上位的啦,但毕竟还是迷宫里的龙嘛。」 伊雷文烦躁地压好一直飘起来的兜帽,头下脚上灵巧地盘着腿这么说,利瑟尔和劫尔听了都点点头。 分类上属于龙种的魔物很多,但真正意义上纯粹的龙在迷宫里是找不到的。利瑟尔他们曾经交手的地底龙在迷宫当中 已属破格的强度,但与真正的龙族相比,它也不过是弱者。 也有人将龙族视为环境的一部分,敬畏它们的力量,视之为一种灾害。龙的居所已经不只是危险地区,有些甚至被划为圣域。这就是龙族,是压倒性力量的化身。 「但在那个『最恶质迷宫』啊,不是有看到大哥在跟超大的飞龙搏斗吗?你打赢了?」 「算是。」 劫尔苦涩地咋舌肯定道。凡是知道龙族有多强大的人,一定不会相信劫尔的话吧。 但利瑟尔毫不存疑,只是苦笑着心想,看来那是一场只能勉强称之为胜利的苦战。哈哈大笑的伊雷文也一样,毕竟利瑟尔他们的装备也用上了那只飞龙的素材,而且即使撇除这点不谈,他们也会相信劫尔吧。 不过话说回来……利瑟尔点了点头。刚遇见劫尔的时候还不太明白那些材料的价值,还真亏他愿意将那些岂止稀少、简直接近传说的素材就这么随便送给他使用。假如将飞龙的素材售出,肯定还来不及标价,它就会受到等同国宝的处置吧。 「那段回忆只播出刚开始交手的部分对吧,打得那么辛苦吗?」 「手臂和腿被扯掉了好几次。」 利瑟尔和伊雷文忍不住无语看向劫尔。 以前在拍卖会场问他上级回复药效果的时候,劫尔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只有在迷宫才能取得的最高级回复药……以劫尔的实力,持有几瓶也没什么好奇怪。 劫尔说那场战斗几乎用光他累积的上级回复药,可见是一场激战。伊雷文灵巧地朝利瑟尔凑了过去,脸靠在他旁边说: 「人家都说龙族认真起来可以灭掉整个大国,看来是真的欸!」 「是呀,虽说是以前的事,竟然有办法让劫尔受到重伤……」 「就是说啊,居然连大哥都只能勉强打赢欸。」 声音在水中听起来特别响,他们露骨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只是自己曾经陷入苦战,就被他们说得这么夸张?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气泡掠过他脸颊往上方漂去。尽管如此,劫尔还是在心里盘算着「换作是现在的自己一定能用好一点的方式作战」,看来利瑟尔他们那段悄悄话的内容也不算有错。 接着劫尔收起下颚,朝水底看去。 「但是说到龙,有一次我遇过──」 利瑟尔才说到一半,伊雷文便掩住了他的嘴。 察觉二人的视线稍微凌厉了几分,利瑟尔确认伊雷文松开手之后便调整自己的姿势,擅自拉着劫尔的手臂从仰躺调整为直立的站姿。 「……就是这一层吗?」 「好像是欸,有东西在。」 听见利瑟尔压低声音这么问,伊雷文也翻了半圈直起身子,直盯着脚底下肯定道。 说起这座「人鱼公主洞窟」,一定会听见几个传闻。一是至今无人通关,一是整座迷宫都位于水底,最后还有一个,那就是有一条只会在中层现身的鱼类魔物。 在这些传闻当中,所有人谈起那条魔物都会严肃地说:不用跟它交手,也不要想跟它交手,实际见过就知道了。 往正下方延伸的通道即将来到终点,底下是一片类似圣堂的宽敞空间,中央有着五颜六色的美丽珊瑚和水草,还有一条鱼类魔物伫立其中。 「靠,也太大……」 「看起来很硬。」 它长着比成年人一颗头还大的巨牙,外表看起来相当狰狞,巨大得连站在它身边都必须抬头仰望。鳞片厚得像岩石,如铠甲般包覆住它整个身体。 这只拥有「铠王鲛(通称铠鲛)」之称的魔物,正在他们眼前悠然摆着鱼尾静静沉眠。 「要是被这种魔物追赶一定很恐怖呢。」 「是叫我们不要被它发现,偷偷移动到那边的意思喔。」 三人停在降落到圣堂之前的位置,环视底下的大厅。 伊雷文往大厅一角指去,那里可以看见通往前方的通道,和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条通道一样,以铠王鲛巨大的身躯无法入侵。正统的攻略方法便是悄悄通过这间圣堂,不吵醒铠王鲛。 「(但他们看来没有这个打算。)」 利瑟尔瞥了劫尔他们一眼,二人脸上已经浮现好战的笑容。 他们二人本来就喜欢与强敌交手,就算攻略过程一切顺利,一行人也要等到明天以后才有可能见到头目。即使在这里用尽体力也没有问题,只要他们想打,利瑟尔没有理由阻止。 而且利瑟尔也知道,他们并不只是想与强敌交手而已……虽然由他口中说出其中的理由有点不太恰当。 「可以吗?」劫尔问。 「随你们高兴。」 队伍的行动方针由队长决定。听见劫尔出言确认,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下达了战斗许可。 二人拔剑出鞘,利瑟尔也跟着唤出魔铳,对准铠王鲛。 「它进不来,如果从这里一点一点攻击,感觉可以安全打倒它呢。」 「队长好贱喔──」 「火力不够吧。连那个s阶的弓箭大概也打不出致命伤。」 连西翠也不行,那自己大概没指望了,利瑟尔坦然放弃。 三人下降到大厅底部,离铠王鲛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接近到这里,它看起来显得更加巨大,身体在水中缓缓上下浮动,彷佛听得见水流通过它鱼鳃的声音。 「……?」 「……」 「!……?」 为了避免吵醒它,三人互使眼色,彼此重复了几次敦促、摇头的动作,然后相视点头。 利瑟尔首先架起魔铳。灌注的魔力是风属性,魔力量比平时高出数倍,但即使如此也不确定是否能打碎它铠甲般的鳞片。理想状况是一击必杀,但一定不可能这么顺利。 「(万一它听见枪声立刻闪过怎么办?)」 不过它才刚睡醒,应该没问题吧。利瑟尔独自下了结论,接着一派轻松地点燃战火。 威力与速度都经过提升的魔力弹,贯穿了睡眠时依然圆睁的巨大鱼眼。铠王鲛弹跳般剧烈抖动身躯,以巨大身形难以想像的速度高高跃起,接着环绕大厅回游了一大圈,从远处牢牢盯着这个方向。 「打得很浅,它可能只是暂时失去视力而已。」利瑟尔说。 「很好了。」劫尔说。 铠王鲛大幅摆动尾鳍,紧接着加速游来。 它长满凶恶獠牙的大嘴张开到极限,以猛烈的气势朝着利瑟尔他们逼近,有如恐惧的化身,纵然知道自己即将无助地遭到它啃食殆尽,任谁看了仍然都只能呆立原地。 但利瑟尔他们没有因此动摇。 「你们往上。」 「好喔!」 伊雷文抓着利瑟尔的手臂,猛力往地面一蹬,朝着铠鲛的正上方逃跑。劫尔往它失去视力的那一侧避开,与它错身而过的同时使劲挥砍。 铿!钝重的声音在水中回响,撼动耳膜。 「比力气劫尔居然输给对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里完全踩不稳啊,虽然是比真的站在水里好一点啦。」 看见劫尔被铠王鲛推得退后,利瑟尔佩服地喃喃说道。 铠王鲛就这么游往大厅边缘,又大幅转换方向。 「是说那一击还砍不下去,未免太硬了吧。」伊雷文说。 「上面呢?」劫尔问。 「没办法从上面进攻,看起来上方的装甲最厚。」 万一在无法着地的状态下遭到它狙击,那就不得了了。 劫尔拉着利瑟尔他们迅速降落地面。铠王鲛再度瞄准他们一行人,剧烈摆动尾鳍,张开血盆大口,跃动的狰狞模样彷佛能够将万物咬碎,即使说它是头目也不会有人怀疑。 虽然自己不是幻象剧团「phantasm」的成员,但这种状况感觉很适合战斗用的激烈配乐。利瑟尔脑中浮现这种不符场合的想法,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唉唷可恶,很难活动欸──!」 铠王鲛猛冲过来,伊雷文挥剑砍击的同时靠着反作用力避开。 这点程度的攻击就连它的前进路线都无法改变,但这种稍有差池就会被利齿咬掉整条手臂的状况,对伊雷文而言也不稀奇。 「劫尔。」 「嗯。」 在伊雷文身后,劫尔反手握住事先取出的一把铜剑,在铠王鲛即将游过身边的同时使劲往它口腔内扔去。但铠王鲛察觉了他的攻势,铜剑被整把咬碎。 这也在他预料之中。果然吗,劫尔不以为意地想道,将利瑟尔挡在自己身后,闪身避开铠王鲛。几瞬之后── 「我要上了。」 利瑟尔的魔法发动了。 刚才利瑟尔他们站立的地面隆起,化为一道墙壁阻绝铠王鲛前进。如果撞上墙壁能够让它停止活动几秒就算赚到了,但铠王鲛压低身体,滑过地面般剧烈改变前进方向,躲过了这一击。 「体型这么巨大,它的动作还是相当敏锐呢。」 「怎么办?」劫尔问。 铠王鲛搅动的水流晚一步扑来,利瑟尔一边习惯性将水流冲乱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边思考。 虽然这一次它紧急避开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墙壁,但下一次恐怕会直接正面破坏障碍物吧。利瑟尔看了看握紧剑柄紧盯敌方的劫尔他们,又看了看再度摆尾准备冲刺的铠王鲛,利瑟尔点了个头。 「嗯,我们稍微商讨一下战略吧。」 「打得正热闹的时候还能果断说出这种话,太有队长的风格啦。」 眼见利瑟尔抬手指向前往下一阶层的通道,伊雷文哈哈笑着说道。 利瑟尔一行人躲开铠王鲛的袭击,来到通道里避难。 这条有点狭窄的通道完全是安全地带,在这里可以悠哉欣赏铠王鲛时不时警戒似地游过入口前方的模样。当然,拥有这种余暇的人少之又少。 他们三人就属于这种少数派。尽管状况紧迫,利瑟尔一行人还是优闲地展开谈话,在这种场合实在显得太过突兀。 「要再打瞎它另一只眼睛看看吗?」伊雷文问。 「它全瞎了要是乱动也很烦人吧。」 「比较柔软的应该还是鱼腹那一侧吧?」利瑟尔说。 「啊──它都是紧贴着地板移动嘛。」 「至少鳞片会比较薄吧。」劫尔同意。 铠王鲛的游动方式就像贴着地面爬行一样,腹部长的应该不是岩石般的鳞片才对。 话虽如此,腹部肯定还是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半吊子的攻击是不可能奏效的。说到底,即使眼前出现一道墙壁它也没有选择往上逃离,真的有可能轻易暴露腹部吗? 「刚才队长的那个魔法啊,不能从它正下方放出来吗?」 「大概会被它躲过,不晓得是不是对魔力有反应……」 假如可以零时间差准确从它正下方发动,说不定还有机会命中。 但是地面隆起的速度有限,再加上铠王鲛体型那么庞大,魔法规模要足以将它撑起,无论如何发动速度都会下降。 以铠王鲛的那种冲撞力道,靠着蛮力越过障碍物也不奇怪。 「假如以魔铳发射土属性的魔力,这些缺点都能解决,但是……」 「那就用那个不就好了?」 「你那效果是随机的吧。」 「是呀……」 魔铳当中灌注了土属性魔力的时候,假如发动成功,尖锐的土块会在魔弹打进地面的瞬间直接击中铠鲛的腹部。 但土属性魔弹的效果完全随机,只知道它一定能让地面「发生某些事」,具体的效果无法事先得知。之前使用土属性的时候地面曾经打出大洞,也曾经隆起,有时候变成一片泥沼,有时候还会形成奇怪的铜像。 地板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利瑟尔也不知道。不愧是迷宫品。 「队长,那种东西你都什么时候用啊?」 「像是野营守夜没事做的时候呀,我会拿出来试试它有没有规则。」 原来如此,难怪有时明明没感受到魔物的气息却听到了枪声,二人听了恍然大悟。 劫尔和伊雷文听见不自然的声响都很容易醒来,但也很快就能再度入睡,这点程度不会对睡眠造成妨碍,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多问。没想到利瑟尔居然是在做实验……他们原以为他是在保养或调整魔铳呢。 「赌这个随机效果好像有点危险。」 「是啊,感觉会被它辗死。」劫尔同意。 一股水流猛地灌进通道,想必是铠鲛游过了通道前方威吓他们。 「乾脆大哥直接滑进去把它抬起来不就好了?」 「你去啊。」 劫尔也是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还是希望尽可能一口气解决它呢。」 原本劫尔和伊雷文都打算独自潜入这座迷宫。 假如只是想获得胜利,他们都有办法;但一定不可能毫发无伤,也必须花上一段时间,而这并非利瑟尔所愿。 他们也不想受伤,而且确信利瑟尔无疑会为他们想出最好的对策。 「不过试着使用魔铳也许不错呢,晚餐的时候也确认过它可以派上用场了。」 对着一双无奈、一双兴味盎然的眼瞳,利瑟尔粲然露出微笑。 看见三人再度现身大厅,铠鲛猛力咬响牙齿发出铿铿巨响,撞击声几乎引发耳鸣,周遭的水流也随之震颤。 紧接着它大幅度摆尾,这也是它猛冲的前兆,但利瑟尔一行人没有摆出任何姿势抵挡,就这么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不晓得它是否视之为一种挑衅,只见铠王鲛铿一声地咬紧牙齿,然后暴露出整排利牙以及口腔内部,以咬碎万物之势紧急加速。 眼见敌方毫无保留地显露敌意,劫尔和伊雷文也立刻蹬向地面,主动逼近朝这里冲来的铠王鲛。 「时机只有一瞬间,别错过了。」 只有利瑟尔独自待在原地没有行动,忽然轻轻一扬手。 五把魔铳出现在他身后,下一秒所有魔铳一齐发出爆裂音击发。音量甚至堪比铠王鲛的击齿音,它巨大的身躯一瞬间失去平衡。接着又是一阵枪声乘胜追击,铠王鲛完全失去了冲势。 火焰朝它席卷而去,那尾庞然大物反射性想逃离火焰,但前方已遭到火海包围,又无法后退,于是它朝着上方唯一留下的活路上浮。 「这样就进得去啦!」 伊雷文滑进鱼腹底下。 比起一切最讲求锐利度的双剑,以水中无法想像的速度闪出一道剑光,接着顺势回身又是一闪。铠鲛的巨躯下沉,打算将敌人辗毙,但伊雷文往上一踢,顺着反作用力从它身下退开。 劫尔紧接着踏进鱼腹下方,将大剑往刻着十字刀痕的鳞片中心一刺。剑刃击碎了坚硬的鳞片,半截埋进铠鲛身体里,然后刺到骨头卡住了。 「……碍事。」 但劫尔彷佛对卡住剑刃的阻碍视若无睹,放开剑柄将柄头往上一踢。响起什么东西破坏的啪喀一声,大剑随之埋入铠鲛体内,直刺到底。 「真难得看见你完全靠蛮力取胜的样子。」 「也没什么好看的。」 大剑几乎整把埋到剑柄处,确实贯穿了铠王鲛的心脏。 双方攻防只在一瞬之间,铠王鲛无暇逃窜,就这么发出撼动整间大厅的惨叫,接着浑身猛烈摇晃一下,便横过身断了气。 等了几秒,确认铠王鲛已经完全不动了,劫尔便拔出深深刺在它体内的那把大剑。 「我也是有点想再玩一下啦。」 「迷宫也还有很多层,这是为了保存体力呀。」 劫尔想与强敌较劲,伊雷文追求战斗中的刺激,这次交手无法满足他们吧。 不过如果想好好玩一场,后面还有头目等着;如果想与铠王鲛再战,他们也可以重新潜入这座迷宫。 「不晓得我单打能不能赢欸。」 「没有我们在,你应该比较能够全力发挥吧。」 「啥?啊,对喔,说得也是。」 在他们聊着这件事的时候,劫尔朝着铠王鲛伸出手,扯着它的腮往自己的腰包靠近,那巨大的身躯便整个被吸入腰包当中收纳起来。 「这个原来可以带回去呀。」 「根据听到的传闻应该没问题。」 一般而言,在迷宫中打倒的魔物过一阵子就会消失。 不过能够食用的魔物尸体只要保存起来就不会消失,这点和一般的素材一样:放置原地不管会消失不见,但剥取下来的素材会留在手边。 依据魔物的不同,也有些魔物明明属于可以食用的种类,却会在离开迷宫的同时消失,只有在迷宫内部才有办法食用。原因不明,不过想必是迷宫在见机行事吧。 「太好了。」 不用说,铠王鲛的素材当然是一级品,打倒它这件事本身也是身为冒险者的一种荣誉。 利瑟尔却完全没想到这些,只是露出略带揶揄的微笑。 「不晓得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劫尔闻言叹了口气,伊雷文也冲着他露出一道装模作样的笑容。 铠王鲛是在码头被奉为传说的魔物,它的肉从前曾经流通过一次,据说尝起来美味到笔墨难以形容。这件事至今仍在渔夫之间口耳相传,铠王鲛的解体技术也从当时流传至今。 正因为听见了这个传说,劫尔和 伊雷文才会选择潜入这座迷宫。在某个奇特委托回答奇怪问题的时候,他们二人都看见利瑟尔那副有点惋惜的模样了。既然都要吃,当然是找越美味的鱼越好。 「等到处理完可以食用的时候,我们一起吃吧。」 假如在这时候道谢,他们一定会不高兴吧。利瑟尔微笑说完,便迈开脚步往前走。 毕竟他能送给那两人的回礼也只有一个──与这座迷宫头目的战斗。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啊。」 「解体不知道要花多久欸。」 看来利瑟尔的判断没有错,劫尔他们愉快地眯细了眼睛,跟在他身后走去。 三人一面讨论该怎么拜托渔夫们帮忙解体才好,一面重新展开迷宫攻略。 当利瑟尔他们终于抵达最深层的时候,是在铠王鲛那场打斗之后已经又过了两晚,是他们进入迷宫之后第四天的中午。 在迷宫里正好待了三天多,伊雷文的预估神准,假如保持这个步调顺利通关,不必让旅店主人多担什么心就可以回到旅店了。 不过,前提是他们得打倒至今没有人能够战胜的头目。 「无法打倒头目,原来是到不了头目所在之处的意思呀。」 三人仰望着巨大的石造门扉。 门扉和周遭建筑物一样由白色石材打造而成,表面刻着美丽的纹样。整个空间里隐约漂浮着光点,营造出相当梦幻的氛围。门扉高度直抵天花板,怎么推它、拉它都文风不动。 「没有线索喔……」 「但这里除了门以外也没其他东西了。」劫尔说。 退后几步打量整扇门扉,可以看出刻在门扉表面上那些纹样的整体样貌。 那些美丽的图纹不晓得是文字还是记号,排列成圆形刻在门上。过去抵达这里的冒险者们当然怀疑过它是不是暗号,但他们抄下这些纹样带回之后,据说无论找什么学者帮忙,到最后仍然无法将它解开。 「我也听到很多传闻啦。」 一头红发在水中漂摇,伊雷文拨着水和着头发玩,视线边回想边在半空游移。 「听说有人试过破坏门啦、敲门啦,歌也唱啦,舞也跳啦,还有念咒语之类莫名其妙的方法都试过,但门就是不开。」 刚发现这座迷宫的时候,想必冒险者们真的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方法。 但门还是不开,慢慢地,前来挑战的人也越来越少,到了现在,这座迷宫无法通关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假如是暗号,你应该看得懂吧。」 劫尔说着侧眼一瞥,看见利瑟尔正凝神打量门上的纹样。 他的视线沿着圆弧,一点一点缓缓扫过那些纹路,就这么重复看了好几次。不经意往利瑟尔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看,他的食指正一下一下轻敲着系在腿上的皮带。 敲击的频率并不规则,看起来好像在数着某种节奏。先前利瑟尔有这种习惯动作吗?劫尔讶异地忖道,在他视线另一端,利瑟尔忽然张开双唇,视线仍然没有从门上移开: 「伊雷文。」 「嗯?」 「你刚刚提到的『唱歌』,知道详情吗?」 好了,那是在哪里听到的消息呢?伊雷文的嘴唇勾成一道笑弧。 消息大部分来自冒险者公会,在地下酒馆能查证的他都查证过了。一堆胡说八道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佐证,不过利瑟尔应该会对无人通关的迷宫感兴趣,因此他会在闲暇时搜集相关情报。 当中他觉得利瑟尔会感兴趣的传闻只有一个,那就是尝试用「唱歌」方法开门的冒险者背后的根据。只能说不愧是利瑟尔。 「阿斯塔尼亚的学者说这些纹样有可能是乐谱,后来把它破解成一首歌,但唱了门也没开,所以猜错了──我印象中大概是这样啦。」 「知道那位学者是谁吗?」 宾果。伊雷文脸上浮现赞赏的笑容,利瑟尔也朝他微微一笑。 「是这里的国王──的弟弟。」 一听伊雷文这么说,劫尔撇撇嘴讽刺地笑了。 他笑的是利瑟尔,是不放过任何微小线索,能够抽丝剥茧准确命中红心的利瑟尔。如果是运气使然就算了,但利瑟尔竟能凭思考做到这种地步,太可怕了。 「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纹路真的是乐谱喔,队长?」 「对我们来说是乐谱没错。对于以前的人来说,它是语言……应该是文字或者文章吧。」 劫尔和伊雷文的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某种存在。 说她们是绝世美女也不足以形容那些女子的美丽,她们纤柔的肢体里包藏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魔力,居住于他人绝对无法涉足的领域。正因为她们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因此不受外人影响,只是顺其自然,优美地活在世上。 这个种族已然成为不存在的传说,她们至今仍然使用古代语言,以音色交谈,她们的名字是──妖精。 既然利瑟尔能与她们交谈,不可能读不懂这些纹样。 「但是照着上面写的念……呃,唱出来?门不就应该会开了吗?」 「如果是那种念出通关密语开门的机关,这么做应该行得通吧。」 很可惜,利瑟尔指向门扉。 「这是一道问题。」 「表示他们知道这是古代语言,可是没看懂它的意思喔?」 「看起来是这样。」 即使如此,光只是宣告这些纹样是乐谱,就足以让利瑟尔对那位王族怀抱由衷的敬意,这份尊敬里完全没有丝毫知道解答的傲慢或优越感。 知道古代语言是歌声的人,全世界不晓得有几位。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之所以注意到古代语言的存在,也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线索──那封被称作乐谱的信。他以这份乐谱为基础搜集资料,花费了漫长的岁月加以解读。 在这种状况下,得知有位王族从零开始将古代语言解读到这个地步,对于利瑟尔来说就像找到同胞一样,他由衷感到高兴。 「看来这个国家的王宫里,也有很好的书库呢。」 话虽如此,最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个人本身。 比起那位王族本人,利瑟尔对于他所使用的书籍比较感兴趣。 「队长真的是始终如一欸。」 「这家伙先前还发牢骚嫌这个国家书太少嘛。」 二人在一旁说得不留情面。 利瑟尔面露苦笑,抬头仰望那扇门扉。既然门上刻的是问题,那就必须回答。漂浮的气泡中参杂着光点,在这片梦幻的水中光景当中,利瑟尔微启双唇,接着又立刻闭上。 「……你们这样盯着看我很难办事呢。」 他回过头,对上劫尔和伊雷文意有所指的笑容。 说古代语言就等于是唱歌,而且这次的回答还有一定长度。换言之,他必须在回声显着的水中,一个人对着墙壁唱歌。 「你那时候不是照样跟妖精沟通?」劫尔说。 「但那是对话呀。」 「让我们听一下没差吧,反正队长又不是音痴!」 「确实是没有人说过我是音痴……」 看见二人一副拿他取乐的样子,利瑟尔喃喃说了句「好害羞哦」,神情倒是看不出半点窘态。 接着,他缓缓将手伸进腰包,取出了一把小提琴。 「啊,队长好奸诈!可以这样喔?」 「古代语言的歌词只是装饰性质而已,只要有音色就能表达意思了。」 顺带一提,利瑟尔手上的小提琴是迷宫品。 它是「无论过多久都不需要调音的小提琴」,不愧是深层开出的迷宫品,性能相当优秀,但以冒险者的角度来说根本不需要。 利瑟尔将小提琴放上肩膀,下颚靠上琴身,呼吸一口气,接着缓缓拉动琴弓。圆润悠扬的音色逐渐淡去,留下些微尾韵,优美的琴声丝毫不受水底的环境影响。 「──……──(我要开始了。)」 沉稳的嗓音宛如耳语,门板上的纹样发出朦胧光晕。 漂浮在空间里的光点以利瑟尔为中心改变了颜色,波纹般柔柔地朝四周扩散,同时小提琴的旋律响彻整个房间。 演奏缓缓迎来终结。 门扇宛如多年未经使用似的,发出吱嘎声逐渐开启。门板另一端,透明的鱼鳍和水晶般闪动七彩光泽的鳞片在水中摇荡。这确实配得上「人鱼公主」的名号,利瑟尔看得入迷似地眯细了双眼。 80 那一天,骚动声笼罩了整个港口。 兴奋难耐的欢声、惊愕,甚至有些人因为感慨过深而呆立原地。人群围绕着一只魔物聚集起来,即使横躺在码头上,它的体型仍然庞大得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全貌,浑身披着铠甲般厚实的鳞片,已经死亡却仍教人恐惧,简直是狰狞的化身。铠王鲛躺在那里,露出的利牙象征着它有多么残虐凶暴,牢牢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没想到竟然会在我这一代,出现能够收拾铠鲛的家伙啊……」 拥有健壮体魄,经验老到的年迈渔夫,合起他握拳的双手。 这是对着眼前的猎物,同时也对捕猎这条魔物的冒险者表达感谢。接着他举起形状特殊,有一个人那么长的巨大解体用刀。 「小伙子们,给我看好了!英勇的战士有一天迟早会现身,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让人家说咱们阿斯塔尼亚的男人连一条鱼都不会处理啊!」 渔夫们手中的刀刃往鳞片之间的缝隙猛力一刺,鼓起的肌肉用力得几乎浮出青筋,随着他们充满霸气的吆喝,一枚厚实的鱼鳞应声剥落。 刚才利瑟尔拦住路过的渔夫,向他打听熟悉魔物渔业的渔夫,等到对方为他带路引荐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可以帮忙解体的话,这个想拜托你们……』 利瑟尔带着温煦的笑容这么说完,就把铠王鲛整条丢给渔夫处理了。 在对方既惊愕又感动的目光之中,利瑟尔一行人不为所动地离开了现场,没有多看渔夫们在港口燃烧斗志的情景就踏上归途,就连平时总是对这类难得一见的光景深感兴趣的利瑟尔,心里也只想着回旅店一件事。 毕竟在迷宫里,他一本书也没读。这几天晚上他很快就能入眠,自己也意想不到,但这仍然不同于睡在床铺,倦意没有完全消除。 「该怎么说呢,好累哦。」 「累死了。」 「超累的啦……」 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全身都好累。 倦怠感包裹全身,这种疲乏和激烈运动之后的疲劳又截然不同,利瑟尔他们已经一步也不想动了。头脑昏昏沉沉,好想睡觉,而且习惯了水中的浮力,身体重得像绑了铅块。 「啊……」 「吵死了。」 「伊雷文,我懂你的心情。」 不晓得能不能再减轻一点重量,伊雷文拧着自己潮湿的头发。 在回程的小船上能弄乾的水分都弄乾了,他只从发梢拧出一、两滴水,落在地面留下黑色印子。 三人的步调比平时稍微趋缓一些,劫尔和伊雷文认真起来可以走得快一点,不过他们还是选择配合利瑟尔的速度。反正也没什么急事,没必要特地耗费体力赶回旅店。 「虽然可以正常行走,但环境果然还是水底比较好呢……」 「队长,你脚步好不稳喔。」 「我觉得我快脚软了。」 「要不我抱你?」 「很诱人的提案,不过容我婉拒吧。」 听见劫尔眯起眼揶揄地这么问,利瑟尔也有趣地笑着回答。 和利瑟尔相比,劫尔他们能够像平常一样行走是因为他们都是一流的剑士,本来就精于克服习惯与变化的影响,随心所欲活动自己的肢体。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也一样觉得累,尽管现在时间还不到黄昏,今天三个人肯定都不会再离开旅店半步了。 「好想洗热水澡哦。」 「是喔,我想直接睡了……」 装备已经弄乾了,但肌肤仍然潮湿,在阿斯塔尼亚温暖的气候当中,衣服里的湿气闷得要命。 劫尔和伊雷文还好一点,他们早就脱下外套,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但利瑟尔脱下一件外套还是没露出多少肌肤,湿气实在令人难耐。 「队长,你冲过澡就要睡了?」 「不知道耶,我也想看点书……」 「翻开书还是一样会睡着吧。」 劫尔说得没错。 基本上利瑟尔读书的时候不会觉得想睡,但今天肯定会看到不小心睡着。 「我想睡觉也想吃饭,大哥,晚餐时间到了叫我。」 「我也要睡啊。」 他们不打算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但谁也没有晚餐时起得来的自信。 睡醒再到外面找间还开着的餐厅吃饭就好,但伊雷文连出门觅食都嫌麻烦,只想起床在旅店里迅速吃个饭,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还真少见到这二人潜入迷宫之后看起来这么累,利瑟尔边想边推开抵达的旅店大门。 「我先用淋浴间哦。」 「嗯。」 他们边说边踏进旅店,正好碰上旅店主人吃完午餐走出餐厅。 他正拿脱下的围裙擦着手,一看见利瑟尔他们,旅店主人的动作倏然停止,盯着他们三人凝视了数秒。 「现在浴室有人用吗?」 「一瞬间以为是幻觉还想说我有这么寂寞吗结果不是,幻觉里的贵族客人一定会露出最灿烂的微笑对我说『旅店主人,我回来了』才对,没人用喔──」 那太好了,利瑟尔点点头。三人从旅店主人手中接过钥匙,分别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劫尔爬上阶梯回自己房间,伊雷文边喊口渴边走向厨房,利瑟尔则穿越玄关前往浴室。为了另外两人着想,还是洗快点吧。 走到一半,利瑟尔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正在小柜台前看着住宿名簿的旅店主人。 「旅店主人。我们待会会睡到自然醒,所以不用准备我们三个人的晚餐。」 「好、好,我知道了……咦,你们是不舒服吗?受伤了之类的?」 「没有,只是很疲倦。」 是发烧、生病,还是过劳?旅店主人这么想着,无意间注意到利瑟尔因濡湿而微卷的头发。这么说来,好像听说他们攻略的迷宫是「人鱼公主洞窟」。 由于从来无人通关,还有在水中也能正常呼吸的特点,在阿斯塔尼亚除了冒险者以外的人们也听说过这座迷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简言之……旅店主人点点头,一脸严肃地断言: 「这就是游泳过后觉得身体很重很想睡的那种现象对吧,我懂。」 能获得理解真是太好了,利瑟尔微微一笑,继续往浴室走去。 要是悠哉泡在浴缸里感觉会不小心睡着,还是先冲澡就好。利瑟尔一边想着冲澡之后迎接他的柔软床铺,一边踏进更衣间。 谁也无法通关的「人鱼公主洞窟」,终于被人攻略了。 这情报在转眼间传了开来……才怪,谁也没发现这件事。这座迷宫无法通关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常识,纵然有人带着铠王鲛回到港口,也没有人把这件事跟迷宫通关联想在一起。 本来公会是可以确认通关纪录的,但是突破迷宫之后整整两天,利瑟尔他们一次也没有踏进冒险者公会。 归根究柢,迷宫通关这种事情,公会大多都是在冒险者主动申报之后才会确认纪录。没有人会藏匿不报,除了夸耀自己的功绩之外,通关对于升阶也有加分效果。 顺带一提,其实史塔德会在每一次委托的时候确认公会卡上的更新情报──当然,不仅限于利瑟尔他们,从这种熟练的办事手腕可以窥见他有多么优秀。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三个人知道利瑟尔他们突破了这座迷宫。 一个是目送利瑟尔他们前往「人鱼公主洞窟」的纳赫斯,他从利瑟尔一行人口中,直接听说了他们此行是以通关为目标。虽然还没有跟他们见到面,但一听见利瑟尔他们带着铠王鲛回到港口的传闻,纳赫斯瞬间领悟了一切。 一个是旅店主人。他收到了利瑟尔他们说要去攻略迷宫的口信,因此看见他们回来,很自然地觉得他们一定是成功通关了。那是一次也没有人成功攻略的迷宫,但这两件事不冲突,他确信不疑。 最后一个人,则是利瑟尔眼前的这位女性:幻象剧团「phantasm」的团长。她含着麦管,大口吸起果汁加入呛鼻汽水调制而成的果实水。 「是叫做铠鲛吗,那真是壮观啊臭小子!假如能表现出这么震撼人心的魔物我就心满意足啦。」 「要演出魔物实在很困难呢。」 这里不是利瑟尔最近时常前往的咖啡厅,而是较为大众取向的餐饮店,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 铠王鲛的解体工程仍持续进行,利瑟尔去参观那宛如铁匠打铁般的加工情景的时候,正巧遇上团长也同样前去参观,好作为戏剧参考。他邀请团长一起喝个茶,然后就到了现在。 至于为什 么约她喝茶,是因为团长在见到他的瞬间立刻冲过来说:「打败这家伙的就是你们吧臭小子!」接着连珠炮似地问了他一连串问题。 「话说回来,沉在水底的世界啊……」 团长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脸颊,咬着麦管一脸苦思的神情,原稿乱七八糟摆得整张桌子都是。 望着她认真的神态,利瑟尔也喝了一口拥有美丽渐层色彩的果实水。杯缘装饰着花朵和水果片,果实切口的色泽鲜艳欲滴,这是阿斯塔尼亚的名产。 「虽然很有魅力,但重点还是舞台上能表现到什么程度啊臭小子。」 「毕竟观众对于迷宫并不熟悉呀。」 这水果该怎么办?利瑟尔低头看着装饰用的果实,边想边说下去。 「台下的观众也不知道『迷宫就是这样』的潜规则吧?」 「我也完全不知道。还得啰嗦地解释为什么能呼吸之类的,这不符合我的兴趣啊臭小子!」 「不过我也觉得,故事的世界里应该不需要道理和原因吧。」 世界观越独特,必要的说明量也会随之增加。以团长的手腕想必能把这些说明巧妙融入剧情当中,但她本人不愿意这么做吧。 话说回来,利瑟尔只是她问什么就答什么而已,神奇的是团长不知为何已经把他们成功通关一事当作前提了。在这个时间点,利瑟尔一次也没有跟她提过突破迷宫的事情。 「话说回来,人鱼公主指的是迷宫头目吧?」 团长正用潦草的笔迹速速记下迷宫内部的模样,这时忽然抬起脸这么问: 「没人看过头目长什么样子,迷宫却取名叫『人鱼公主洞窟』,这点很让人在意啊。」 利瑟尔往她手边一看,看见笔记上写了一句「人类与人鱼公主的禁断爱情」。 对于魔物这么深感兴趣,是因为想当作下一出戏的题材吗?确实,虽说幻象剧团常常在各国之间巡回演出,但他们不会有直接接触到魔物的机会。 「迷宫里面也有人鱼雕像,名字有可能是从这边来的吧。」 「不可能是已经有人攻略过了吗臭小子。」 「这倒是不可能,因为我们确实拿到了通关报酬。」 迷宫首次有人通关的时候,在讨伐头目之后会出现迷宫给予的通关报酬。 报酬的出现方式五花八门,有时候是出现一扇通往小房间的门,有时候是宝箱随着魔法阵的光辉出现等等。也有艾恩他们那种例子,开了门一看才发现金币是撒在地板上的,散得整个小房间都是,所以这方面的演出效果也是有运气好坏之分。 在这方面,利瑟尔他们碰到的算是比较能炒热气氛的演出。 「打倒头目之后,房间中央漂亮的巨大贝壳就打开了。」 「哇,这演出不错嘛!」 可惜的是难得看到这么炫丽的演出,三人聊的却是「假如里面真的有贝肉那就可以吃到饱了」,实在很没情调。 「里面装的是珍珠吗臭小子!」 「算是类似的东西,里面装着一颗跟贝壳大小相应的巨大魔石。」 差不多这么大,利瑟尔以双手比出大小示意,宽度比他的脸还要宽。 魔石即使只是拳头大小也足以称为「特大魔石」,还会标上破格的价码,因此利瑟尔比出的这种大小实在超乎想像。在原本的世界,他的前学生曾经不晓得从哪里拿来差不多尺寸的魔石,结果那颗魔石立刻被指定为国宝了。 顺带一提,那颗魔石现在由劫尔负责保管。魔石也是石头,它太重了,利瑟尔没办法轻易将它取出腰包或收回去。 「这用在登场那一幕感觉不错啊臭小子!舞台正中央放个贝壳,从底下打光,然后美丽的人鱼公主从贝壳里现身!老哏才是最受欢迎的王道!」 「团长小姐,饰演人鱼公主的会是你吗?」 「哪可能,没胸的人鱼根本是诈欺好吗!」 团长立刻断言道。是这样吗?利瑟尔面露苦笑。 他并不这么觉得,不过外表上的体型确实没有办法靠演技弥补,看来团长所追求的人鱼形象是绝不可能跟她自己重叠的。 「你们打倒的人鱼长怎样啊!是美女吗!」 「该怎么说呢……长得就像水中元素精灵的首领那样。」 「太煞风景啦!」 原以为来的会是美女,结果居然是形状不定的块状魔力,太冲击了。 「不过说到元素精灵,我也只听说过它们是一团没有固定形体的魔力而已。」 「差不多就是这样没错。元素精灵是高浓度魔力的聚合体,看起来就像一团火球。这种魔物和水同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成了果冻状,这就是水中元素精灵……」 嗯、嗯,团长听得非常认真。 对于戏剧以外的知识她并不熟悉,但反过来说,只要跟戏剧扯上一点关系,她就会贪婪地吸收新知。尤其是她正在构思与魔物相关的剧码,而冒险者必须时时与魔物对峙,来自冒险者的情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相当宝贵。 毕竟就连魔物平时的步行方式这种过于琐碎,但是戏剧演出上最基础的情报,都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团长这种贪婪的求知欲,也总是用在利瑟尔身上。把头发拨到耳后的动作,端起玻璃杯送到嘴边的动作,说话方式、倾听方式、微笑的方式,这些微乎其微的小动作。即使是常人做来容易显得做作的举动,在他身上也完全不惹人厌,反而显得十分高雅。 一方面也是利瑟尔清静的气质使然,但根据团长的判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就连下意识的习惯动作都经过讲究。 「(大概早就被他发现了吧,臭小子。)」 不过既然利瑟尔默许,就表示不必客气,她是不会停止观察的。 这些动作在饰演角色的时候极具参考价值,实际上她在演出魔王一角的时候,也融入了一部分利瑟尔的印象。她也时常纳闷,这个人真的是冒险者吗? 「水中元素精灵仿造出人鱼的模样,连颜色都非常完美,下半身的鳞片也很优美哦。」 「这不是根本没办法跟人沟通吗臭小子!」 「如果出现了能跟人沟通的魔物,反而很可怕吧。」 正因如此,利瑟尔才如此好奇阿斯塔尼亚的魔鸟骑兵团是如何驯服魔鸟的。魔物不可能亲近人类,那他们为什么能与魔物筑起友好的关系? 要是有一天能知道个中奥秘就太好了,利瑟尔边想边对团长露出微笑。 「啊,不过细节非常讲究哦,人鱼公主还会眨眼睛呢。」 「你太从容啦!」 这人战斗中在看哪里啊?团长用力咬住麦管。 「头目是不是都用魔法攻击啊!」 「这个嘛,它手中的三叉戟确实会放出魔法。再来就是使用三叉戟的物理攻击,还有尾巴攻击……」 「这不是毫无破绽吗臭小子!」 远距离魔法攻击、长枪的中距离攻击,即使躲过上述两种攻击贴近头目,它的尾巴还能使出强力的近距离攻击。就连与战斗无缘的团长,也能轻易想像这肯定是相当棘手的魔物。 而且它还有能在水中自在游动的机动力,冒险者则正好相反,动作受到水中的环境限制,关卡难易度不言而喻。 「能打赢这种强敌的家伙还跑来接什么搭建舞台的委托没问题吗!我们是很感激啦!」 「那太好了。」 听见团长直率表达感谢,利瑟尔也眯起眼笑了。 「只要能帮助到有实力的人,我很乐意接这种委托。这也是我自愿接的,请你不必介意。」 言下之意是,假如幻象剧团没有实力,利瑟尔也不可能第二次接下他们的委托。 利瑟尔之所以在王都接下第一次的委托,是因为成为戏剧演出的幕后工作者对他来说很新鲜。既然如此,他没有必要再接受第二次同样内容的委托。 听见利瑟尔如此暗示,团长脸上浮现好战的笑容。身为剧团成员,来自他人的评价无论是好是坏她都早已习惯,但她还是觉得来自利瑟尔的肯定一点也不坏。 「那我会再提出补充魔力的指名委托,你要接啊臭小子!」 「上次填充的魔力还可以用很久吧?」 之前补充了不少魔力,不会这么快就用完的。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团长也哼了一声挺起胸膛,笑着放下盘坐的双腿。她放下一只脚,另一脚搁上大腿,比起一般女性跷脚的姿势更有男子气概,与她环抱双臂的姿态非常相称。 「不过说到魔物跟人类之间的恋 情,比起人鱼还是吸血鬼更适合吧!这也是恋爱故事的常见题材啊!」 「吸血鬼……我是听过这种魔物没错。」 利瑟尔只听过名字也不奇怪。 吸血鬼只会出现在阿斯塔尼亚的一座迷宫当中,这种魔物在其他国家几乎没人听过,在阿斯塔尼亚以外的魔物图鉴也没有记载。 尽管利瑟尔已经阅读过许多魔物图鉴,目前也只有在阿斯塔尼亚取得的一本图鉴里见过它的名字,而且说明也非常简洁,情报几乎就只有它的名字而已。 「有一本书写的就是那个吸血鬼跟村庄女子的禁断恋情,在阿斯塔尼亚这边很流行。要是改编成戏剧一定很受女性观众欢迎吧臭小子!」 「啊,我见过那本书。」 阿斯塔尼亚的书店书籍不多,这指的是「种类」不多的意思。 这里的居民不把书籍当作获取知识的手段,而是完全当作一种娱乐。当然这也是民风使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不太符合利瑟尔的兴趣。 在这样的阿斯塔尼亚,现在有一本蔚为话题的书,主要受到年轻女性喜爱──那就是团长说的那本,吸血鬼的禁断恋爱故事。 「但是,吸血鬼是魔物吧?禁断的恋情究竟是……」 「是虚构的啦、虚构!那家伙沿用的设定只有名字和特性而已,就像写出一种自创的魔物一样啦臭小子!」 「真正的吸血鬼看了应该也会吓一跳吧。」 「但是拜此所赐,吸血鬼的知名度爆炸性地传了开来,听说也有人真的以为有这种魔物存在喔!」 团长称呼作者为「那家伙」,她和对方认识吗?原来如此,利瑟尔怀着这个疑问,点了点头。 印象中,当红的那本小说封面画着一位美丽的黑发男子。要是真的在迷宫里遇到这种魔物肯定会多看一眼,冒险者看了也绝对会吓一大跳。 萌生这种一点也不浪漫的想法,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利瑟尔越来越接近冒险者了? 「你看臭小子!」 就在这时,团长摸索着掏出一张纸,砰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这个国家一年一次的魔物人气投票结果!」 「原来还有这种活动呀。」 「听说是公会为了拉近跟民众的距离办的国民投票啦。」 至于这种活动是否真的能增加亲近感,就没人知道了。 「第一名是吸血鬼,第二名是淑女傀儡娃娃,第三名是人鱼公主!」 「第一名和第三名感觉是大家想像出来的形象比较强烈呢,投票的几乎都是一般民众吧?」 「没错!」 吸血鬼之所以拿下第一名,刚才提到的那本小说确实有所影响。这部小说在国民之间如此知名,假如能改编成戏剧,在这个国家的成功几乎可以获得保证。 题材该选择纯洁无瑕、小朋友也喜欢的人鱼公主,还是性感诱人、大受女性欢迎的吸血鬼,让团长伤透了脑筋。 「啊,不过有个致命的问题啊臭小子。最重要的主角不能破坏女性梦想中的吸血鬼形象,但我们剧团里没有这种美男啊。」 「是这样吗?」 利瑟尔在记忆所及的范围内,回想剧团成员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从事的是受人观看的行业,团员都勤于提升自己的魅力,也有不少成员一进入剧中就气质陡变,简直判若两人。印象中,剧团里全都是能够靠着角色特质与演技博得绝大人气的演员才对。 「你读过那本小说就知道了!那个吸血鬼总之超级美型,诱人又充满魅力,乌黑亮丽的黑发,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色,气质孤高却让人有点放不下心,一开口就是磁性美声,身材高挑腿又长,有绅士风度又优雅,还隐约散发出一股颓废氛围,总之就是个无敌美男啊臭小子!根本是作者想出来的『我心目中的最强美男』啊臭小子!」 这门槛未免太高了。 利瑟尔露出苦笑,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看向一旁。店内的情景随之映入眼帘,其他客人时不时朝利瑟尔和团长这种有点不搭调的双人组合瞄过来。 他不以为意,兀自沉思。这描述听起来有点耳熟……应该说,他想起了一个太过符合上述形象的人物。 「……噗哧。」 「你为什么喷笑啊!」 眼见利瑟尔唐突地转过脸,隐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团长错愕地问。 但利瑟尔无暇答话,他忙着拼命忍住持续不退的笑意。「我心目中的最强美男」吗,原来如此,真有意思。下次跟那个人见面的时候,自己说不定会忍不住笑出来。利瑟尔心想,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实水,试着理顺终于平静下来的呼吸。 「我认识一位过度符合那些条件的人物,不小心笑出来了。虽然他符合的只有外表而已。」 「是你这家伙认可的美男耶,光听就觉得很不得了啊臭小子……」 真没想到世上真的存在这种众所公认的超绝美男,团长瞠大双眼。 「我还真想见他一面咧,说不定可以当成参考资料。」 「这我就不确定有没有办法了,他不太会到群众面前露面……就是管理马凯德的领主大人。」 提起这种人物,利瑟尔的答案竟然不是「不可能」而是「不确定」?为什么?团长不禁面无表情。表示真的想见的话,他真的见得到那个领主? 「不过年纪还是太大了一点。」 团长心中「这家伙绝对不是冒险者」的怀疑又加深了,但利瑟尔无从得知,还是气定神闲地这么说道。 「不过先不提这些……」 团长的笔尖喀啦喀啦滑过笔记纸,边写边看向利瑟尔。 「我觉得你也能胜任啊,你很擅长用气场压制对方吧臭小子。」 利瑟尔绝不是一眼就看得出与众不同,拥有个人魅力又引人注目的那种美型男。 但那张五官对称的端正脸孔,与他清静高洁又沉稳的微笑十分相称,紫水晶般的眼瞳偶尔会在意想不到的瞬间闪过高贵色彩,教人移不开目光。从这方面来说,他非常适合当演员。 「先前演那个黑心贵族的时候,你的气质也整个都不一样了。」 「不过你的评语还是相当严苛。」 「那是角色不适合你啦臭小子。」 那是足以在港口夺去周遭所有目光的存在感。 凭着气场压制众人,昭示自我,吸引对方。太可惜了,她边想边将喝光的玻璃杯砰地摆到桌上。 「啊,劫尔应该比较适合吧?」 「派出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做什么啊臭小子!那家伙绝对没办法演戏!」 「因为他很忠于自我嘛。」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也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饮料。 但总觉得舌头有点痒,他不可思议地想着,低头看向玻璃杯底残留的鲜艳橙色渣滓。看来新鲜又浓重的果汁,对舌头的刺激有点太强了。 二人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店里的人们目送他们出了店门,直到最后还在纳闷: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回到旅店,利瑟尔立刻去敲了劫尔房间的门。 今天劫尔说长时间待在水中觉得自己反应变迟钝了,不晓得出门去了哪里。假如去的是附近的迷宫,这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门内马上传来往这边走近的脚步声,看来他回来了。利瑟尔安下心来,抬头望着一边擦拭濡湿的头发一边来帮他开门的劫尔。他应该是冲了个冷水澡吧。 「怎么了?」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进来。」劫尔正要收起一只脚退后,却忽然皱起眉头。 怎么了?利瑟尔眨眨眼睛,看着劫尔的手臂朝这里伸来,大手稳稳抓住自己的下颚。按在脸颊上的手指微微使力,利瑟尔于是毫不抵抗地张开嘴巴。 「你舌头肿起来了。」 「呃呃?」 「很红。」 从刚才开始一直觉得有点痒,果然是肿起来了。 劫尔放开了手,利瑟尔跟着闭上嘴巴,忍受着想将舌头往上颚顶的那种麻痒感。不晓得是新鲜现榨的浓郁果汁太过刺激,还是里面加了不合体质的水果……王都酒馆老板调制的果实水他喝起来明明都没有问题的。 「尝起来应该没有陌生的味道才对呀……」 他跟在劫尔身后走进房间,一面思索原因。 「你吃了什么东西?」 「是喝的,阿斯塔尼亚有名的果实水,很好喝哦。」 「你喝了太浓的东西才会这样。」 既然都说是名产了,他总是想尝试一次,这也没办法。利瑟尔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点点头心想下次点同样的饮料要记得请店员稀释。 劫尔也一屁股坐到床上,将刚才拿来擦头发的毛巾扔到床头柜上。 「然后呢,你要问什么?」 「对哦。」 劫尔拿起装着水的玻璃杯仰头喝乾,有水滴从发梢滴落他侧颈。 不好好把头发擦乾才会这样,利瑟尔望着那滴水珠就这么没入黑衬衫的领口,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去过『黑影洋馆』吗?」 那正是有吸血鬼出没的那座迷宫。 听了团长那番话,利瑟尔有点好奇。只出现在特定迷宫的魔物并不稀奇,但能够当上恋爱故事主角的魔物应该只有这一种吧。 劫尔已经突破了许多迷宫,很有可能遇过吸血鬼。 「嗯。」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呀?」 「啊?……光线昏暗,气氛阴森的洋馆。」 黑影洋馆怎么了?劫尔显得有点诧异。有风从窗口吹入房内,利瑟尔微眯起双眼,继续问下去。 「那里有吸血鬼出没,对吧?」 所以利瑟尔才会提起那座迷宫啊,劫尔恍然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吸血鬼是这座迷宫的特有魔物。 「确实是有没见过的魔物。」 「我记得它在种族分类上属于鬼魂系?」 「是吧。」 「是人形魔物吗?」 「啊……真要说起来算是人形没错吧,全身披着斗篷,里面是没有形体的黑雾。」 不仅不是美男,连形体都没有。 「砍中它之后斗篷会变成大量的吸血蝙蝠,飞到一段距离之外再次恢复成斗篷,然后重新涌出黑雾。就这样重复几次,攻击到蝙蝠全灭就打倒它了。」 不仅没有形体,本体还是件斗篷。 「有点可惜呢。」 「啊?」 之后听劫尔仔细描述,斗篷做工精细,是哥德式的设计,利瑟尔认为视觉效果应该相当帅气,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它有可能跟村里的女孩谈恋爱。 看来小说里的吸血鬼真的是作者创作出来的存在。根据团长所言,作者本人也公开声明过这一点,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少女相信小说里的那种吸血鬼真的存在。 只能祈祷她们不会为了见吸血鬼一面而成为冒险者,然后冲进黑影洋馆了。 「你想去?」 「没有,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哦。」 然后劫尔就这么开始保养大剑,利瑟尔也当场拿出书本读了起来。 81 这座面朝海洋、白石砌成的王宫,占地相当广阔。 从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望见王宫的白墙在阿斯塔尼亚的日照下闪烁美丽的光辉。石造的军港从王宫朝大海延伸出去,这同时也是巨大帆船络绎不绝的贸易港口。 位于其中心的王宫,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涉足的领域。王宫深处的一室当中,有一名男子待在那里。 「…………唔呵、呵……」 说不上高也说不上低,不可思议的嗓音笑出声来,笑得好像一个字一个字朗读剧本似的。 但声音本身却带有十足的磁性,充满诱惑,附在耳边低语足以让人双腿震颤,不分男女。拖曳布料的声音响起,与那道嗓音重叠。 「门……打开了吧。」 一点、又一点,那道声音落在没有窗子的室内,轻得宛如耳语。 整个空间只由魔力的灯火勉强照亮,昏暗的光线中杂乱摆放着各种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书柜,柜子里摆满了无数的书籍。 不只书柜里,柜子上方和地板也被数量庞大的书本淹没。 「既然如此……」 男人伫立于这个空间的中心。 这房间位于王宫当中戒备格外森严的场所,能够旁若无人地待在这里的,只有居住在王宫当中的阿斯塔尼亚王族而已。 男人兀自沉思。其中一位弟弟刚刚才来告诉他,有人带着铠王鲛回到港口了。拥有足以讨伐铠王鲛的实力,并不代表那些冒险者就能够开启迷宫最深层的门扉,他也没听到有人通关的消息。 但是,假如真的实现了……即使只有极度接近零的可能性,拥有国家首席学者之称的男人也不会放过。 「真想、跟他们聊聊……」 他持续思索。 那些冒险者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宣布通关的消息?就算再怎么无意炫耀,公会迟早会发现这件事,所以应该不是刻意隐瞒吧。没为什么,只是顺其自然? 通晓古代语言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吗?从过去的情报,他们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了?如果想跟他搭上线,他们一定会采取行动的……不,也许铠王鲛已经是他们的行动了。 这是一种试探吗,测试他是否能从战胜铠王鲛推敲出迷宫通关的可能性?假如不觉得有此可能,那就代表他深信自己的知识不可能劣于区区的冒险者,只是个视野狭隘、自我陶醉的人;假如注意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就正好相反。 对方想要的是哪一种答案? 「但是,我是不会、如你们所愿,采取行动的、哟。」 接触对方最确实的方式,就是在铠王鲛解体完成的时候,到港口跟他们见面。 如此一来,就会形成王族居然配合冒险者的行程,亲自派人迎接他们见面的形式了。假如对方是刻意营造这种状况,那真是非常习于策动他人的人物呢。 「唔、呵呵……」 是他想太多了吧,但他又希望真是如此。 他不在乎谁占上风,不过很欢迎这种双方较劲的竞争关系。即使成天茧居在书库,他也同样继承了阿斯塔尼亚王族奔放不羁的血脉。 男人笑了。这道笑容之后,整个空间里只剩纸页摩擦的声响。 利瑟尔独自坐在冒险者公会的椅子上翻阅魔物图鉴。 看准午后公会人少的时段,他占据了其中一张供冒险者谈话用的桌子,因为公会保管的魔物图鉴不可携出,无法带回旅店慢慢阅读。 话虽如此,如果问他在这里是否就无法自在阅读,对于利瑟尔来说也完全没这回事。他在公会一角营造出宛如午后的咖啡厅般安稳舒适的空间,悠悠哉哉读着书。 看见他这副模样,周遭的冒险者和公会职员满脸困惑,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现在广受讨论的,那个成功讨伐铠王鲛的队伍的队长。 「这座迷宫的路很窄,队形就采取────」 假如向公会提供书本上没有的「人鱼公主洞窟」头目情报,不晓得会拿到多少报酬?正当利瑟尔优闲地这么想的时候,隔壁桌的对话刚好传入耳中,他抬起脸来。 在狭窄通道和宽广空间分别该如何应战,这种魔物该怎么应付,碰上那种魔物又该怎么办……正在讨论队伍阵形和战略的冒险者,正是暗恋着团长饰演的少女魔王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举止不太文雅。利瑟尔边想边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时细读魔物图鉴的视线和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因此停止。这么说来,他们的队伍还没有讨论过这种事呢,利瑟尔在内心偏了偏头。 「(队形……劫尔有时候会说的,『反正往前就对了』算吗?)」 不算吧,利瑟尔独自点点头。 在原本的世界,他曾经在战争时做出必要的指示,倒是从来没有以冒险者的身分向队员下达过任何指令。迎战铠王鲛的时候,他也只粗略告诉另外两人「等它露出腹部就麻烦你们了」而已。 一方面也是因为劫尔他们的冒险者资历比利瑟尔还要丰富的关系,硬要说的话,利瑟尔反而较常听从他们的指示行动。 「(虽然我也想试着下达指令……)」 利瑟尔下意识拨弄着书页边角,在心里沉吟思索。 至今为止,他们都是在发现敌方之后各自应付附近的魔物,也一路打过来了。既然没有问题,维持同样战略应该也无所谓,但他现在就是无端想跟人讨论战略。 对付铠鲛的时候他们也成功合作迎敌了,可见不是办不到吧。但另外两人原本都独自作战,不曾思考过战斗模式的问题,利瑟尔对此也不太瞭解。 既然如此,向前辈请教是最快的方法。利瑟尔下了结论,站起身来。 「打扰各位谈话不好意思,请问可以让我加入吗?」 「啥?」 他喀啦喀啦拖着椅子过去,朝着在隔壁桌讨论的冒险者们微微一笑。 听谈话内容他们明天才会潜入迷宫,讨论的气氛也不算特别紧张严肃,应该只是在公会打发时间,顺便讨论一下战略而已。 因此利瑟尔毫不客气地打算加入谈话,半点犹豫也没有。 「等、等一下,你是怎样?」 「身为冒险者,我对于队伍的行动模式很有兴趣。我才刚成为冒险者不久,希望可以参考各位的讨论内容多加学习。」 「啥?!」 他们是五人一组的队伍。 五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利瑟尔喀啦喀啦把椅子摆进空隙,两旁愣愣看着这一幕的冒险者也几乎在下意识中挪动椅子,为他空出位置。 利瑟尔就这么光明正大坐到椅子上,摆出准备好侧耳倾听的态势。坐在桌边的男人们就不用说了,周遭的其他冒险者也僵在原地看着他们。 「参考啥!你队伍里不是有一刀吗!」 「劫尔感觉对于这方面的知识不太熟悉呀。」 「还有一个兽人咧!」 「伊雷文是距离协力合作最遥远的那种孩子。」 暗恋中的冒险者怒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语句,一边环顾周遭求救,结果所有人都马上别过脸,不知是不是他平日的人德使然。 「你这、啊,对了!想听免费的,你还真厚脸皮啊,喂!」 「饰演魔王的那个女生,爱喝浓烈的气泡饮料哦。」 胜负已定。 这段时间过得真充实,利瑟尔笑逐颜开地走出公会。 从周遭的反应,他一向觉得自家队伍的冒险者活动似乎有点不同于一般认知,看来是真的大相径庭。看来从书本获取的知识还是有限的,他不禁感慨地想道。 比方说,他从来不知道冒险者在迷宫里基本上不会吃饭,他们一直都理所当然地用餐。 不过这部分也是因为劫尔和伊雷文明明知道,却没告诉他。假如利瑟尔问了他们会回答,但反正这么做没什么问题,而且肚子会饿也是事实,所以就默许了。 「(还有,队长好像满忙碌的。)」 走在魔物出没场所时要提醒队员注意,战斗中必须做出指示,在迷宫里还得负责绘制地图、寻找休息地点。当然也必须提防陷阱,还有随时留意队伍成员的动向。 这么想来,自己没有队长的样子,说不定就是下达的指示不够的关系。虽然利瑟尔这么想,但劫尔和伊雷文在战斗中时常以他肉眼追不上的速度行动,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指令有可能跟得上他们的步调。 难得他们两人愿意尊自己为队长,但他距离一个像样的队长,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利瑟尔一 边体会着冒险者的博大精深,一边朝着对上眼神的糖渍花瓣店主微微一笑。 「喂。」 「啊,劫尔。」 背后忽然有人叫他,利瑟尔回过头,脚步停顿了一瞬,劫尔便走到身侧与他并肩。 接着两人一起迈开脚步。既然目的地相同,也不必特地分头前往,他们本来就约在利瑟尔正要前往的港口见面。 「怎么穿着装备?你没出城吧。」 「我刚才去了公会,想说穿着便服去好像太醒目了。」 不穿便服还是一样醒目,劫尔这么想,不过没说出口,毕竟穿装备确实是比平时的便服好一点。 「劫尔,你也穿着装备呢。是到迷宫去了吗?」 「没,到丛林里晃晃。」 「啊,魔力点慢慢接近了呢。」 居住在魔力聚积地的魔物,比一般的魔物更加棘手。 劫尔并不会进入魔力聚积地,应该是跟聚积地附近跑到外头活动的魔物交手吧。 「大概再过多久会来?」 「一周左右吧。」 从公会的警告标示板上也看得出来,魔力聚积地正在缓缓往这个国家接近。 魔力点并不会进到国内,因此阿斯塔尼亚的居民对此没有危机感。魔力量较多的人会为魔力中毒的症状所苦,但这个国家有这类困扰的人好像很少。幸亏如此,魔力点接近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话虽如此,外国来的冒险者还是会受到影响,尤其对于魔法师来说相当难受。那名暗恋冒险者队伍当中的一位魔法师刚刚才在抱怨,「魔力点接近的时候我都会头痛,真讨厌……」 「对了,我刚刚在听大家讨论队伍的作战方式呢。」 「听谁讨论?」 「那个找团长小姐麻烦的冒险者,你记得吗?」 选择暗恋那位团长,走上修罗之道的那个男人,劫尔也记得很清楚。 「他还没发现?」 「幸好还没发现,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贿赂他?」 「啊,被你发现了?」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劫尔低头看着他,也哼笑一声。 利瑟尔懂得选择要被卷入哪些麻烦事,肯定是认为没有问题才会闯入其他队伍的谈话。他本来就异常善于估算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在不让对方反感的情况下达成自己愿望的手腕自不待言。 「然后呢,作战方式怎么了?」 「我想说,我们好像没有讨论过这方面的战略。」 「没必要吧。」 劫尔说得斩钉截铁,利瑟尔露骨地投以抗议的眼神。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他就是想讨论,有什么办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劫尔看了一会儿,劫尔便放弃似地瞥了他一眼。 「……你想讨论什么?」 利瑟尔高兴地眯起眼笑了,接着思考该谈些什么。 讨论战斗模式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职责分配。利瑟尔他们总是各自随心所欲行动,但刚才那些冒险者都对于自己在队伍当中扮演的角色瞭若指掌。守备、先锋、佯攻等等,听得利瑟尔不禁佩服,同时老实说,也有点惭愧。 「我的魔铳在队伍定位上属于哪个位置呀?」 「啊?」 「比起魔法师,是不是更接近弓箭手的定位?性质上接近魔法师,但考虑站位好像是弓箭手比较符合。」 毕竟没有其他人用魔铳,他没有任何前例可以参考。 「被封住魔力你就失去攻击手段了吧,应该算魔法师?」 「那也要看封住的方式而定……不过你想想看,在战斗阵形里的定位……」 「啊,你是这个意思。」 魔法师在构筑魔力时几乎无法移动。 假如能在移动的同时不扰乱注意力,那当然有可能,但这实在太困难了。而且构筑威力越强大的魔法就越容易无暇分心行动,魔法师没有多余心力顾及周遭情况,因此在战斗中几乎都由其他队员守护。 「假如队伍中有足以成为主力攻击手的魔法师,发动魔法就是整个队伍的第一要务,对吧?」 「因为靠魔法就能打赢了。」 打出一击就能左右战况,这就是魔法师的特征。 话虽如此,魔法师在冒险者当中所占的绝对数量相当稀少,纯粹以魔法决胜负的冒险者,包含刚才那位说魔力聚积地接近时会头痛的男人在内,利瑟尔在阿斯塔尼亚也才见过两位而已。 「队友会把魔法师保护得很好呢。」 「你想被保护?」 「有必要的时候。」 这家伙就是这种地方不像冒险者,劫尔颤动喉头笑出声来。 利瑟尔受到别人保卫不会不好意思,也从不犹豫让人保护他。当然,劫尔知道他这么说并不是出于贵族的傲慢,只是从冒险者观点出发的,半开玩笑的同意,毕竟队伍成员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但这家伙实在太有贵族架式了,导致他还是觉得这么说很适合利瑟尔。 「可是,我的魔铳不太适合这种作战方式。」 「我想也是。」 「感觉会打到你们的背。」 「喂。」 就算躲得过,劫尔还是会被吓到的。 「说到底,以你们的战斗方式,彼此配合感觉反而会有反效果……」 「所以我才说没必要啊。」 「但我说我想讨论嘛。」 这样在必要的时候才能合作迎击,利瑟尔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归根究柢,他们平常为什么各自随心所欲战斗?就是因为没有他们非得多人合作才能打倒的魔物。讨论的必要性开始逐渐消失了。 而且劫尔他们自然会采取最佳站位,比起预先决定好战斗模式,肯定是临机应变行动的效果比较好。现在讨论的必要性完全消失了。 「不,如果派出斥候……」 一辆载货的手推车从前方接近,利瑟尔边沉思边往旁边避开一步。像在说距离不够一样,劫尔又拉着手臂把他往旁边拉了一步。 「你干嘛那么讲究阵形?」 「一方面是因为很有冒险者的风格,感觉很棒呀。还有……」 手推车从他们身边通过,劫尔也随之放开手。 「我想说说看『不要打乱阵形!』之类的话。」 「你放弃吧。」 不是很有队长架式吗?利瑟尔一脸不满,劫尔轻拍了他额头一下,加快脚步打算快点前往港口。 他们来到港口的约定地点,在巨大的船锚前方与伊雷文会合。 「队长,这边!」 「你已经先到了呀。」 伊雷文正随便坐在栅栏上,他随手拍了拍衣服拨掉脏污,一边站起身来。 他踏着轻盈的脚步走近,手上拿着轻食的容器,应该是附近买来的。伊雷文一口接一口轻松把里面的食物解决,然后忽然把最后一块马铃薯递给利瑟尔。 「队长要吃吗?」 「谢谢你。」 「你们两个都穿装备喔,是跑到哪座迷宫了吗?」 「这家伙去的是公会。」 利瑟尔伸手想接过伊雷文捏着的那块马铃薯,对方却躲过他的手,就这么把东西递到他唇边。利瑟尔苦笑着张开嘴巴,直接吃下。 表面已经冷了,不过里头还有余温。他望着另外两人谈论森林中的情形如何、没有特别棘手的魔物,一边动着嘴巴咀嚼,然后不经意看向脚边。 几个男人倒在那里,有的挂在栅栏上,有的趴倒在地,全都动也不动地被弃置在那里,大概是冒险者吧。 「这些人是?」 「喔,他们来找我碴啦。」 地上那些人明明打一开始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利瑟尔他们却若无其事地跟同伴会合,这情景看得周遭众人不知所措,直到现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原来你们有注意到喔。 民众对于冒险者之间发生冲突这件事本身似乎不太讶异,毕竟冒险者之间打架司空见惯,而且也是找碴的一方自作自受。 「他们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啊,什么就是你们打倒铠鲛喔,骗人的吧,把铠鲛给我交出来之类的,吵死人啦。我只是让他们睡一下而已喔,这种时候做得太过火队长会生气嘛。」 「我不会生气呀。」 不过确实,伊雷文的「太过火」对于港口的群众来说可能太刺激了。利瑟尔褒奖似地替他拨好海风吹乱的浏海,伊雷文满足地眯细双眼。 「那我们走吧。」 「希望肉好吃!」 「看那些渔夫那么兴奋,不可能难吃到哪去吧。」劫尔说。 没错,他们今天的目的正是领取解体完毕的铠王鲛。 昨晚一位渔夫兴高采烈地到旅店拜访,亲自告诉他们 解体已经完成,所以肯定不会错。那位渔夫已经喝醉了,还说要接着喝下一场作为事前庆祝,边唱着歌边回码头去了,醉得教人有点担心他们今天是否能好好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没想到花这么久。」劫尔说。 「毕竟它的体型那么大,应该很费工吧。」 「是说魔物的肉很不容易腐烂欸。」 「应该是魔物所拥有的魔力造成的,这是目前最有力的说法。」 扛着渔网的渔夫,以及一边热闹聊天,一边剥着贝肉的女人们。利瑟尔一行人走过这些群众身边,悠哉地在码头上前进。 「实际上好像在体内魔力完全消失之前,魔物的肉都不会腐烂。听说有些匠人会一边调整魔力残滓一边解体……」 「是喔。」 伊雷文点点头。经验上他知道魔物肉不会马上腐败,但没有特别想过背后的道理。 铠王鲛也算是相当高阶的魔物,拥有相应的魔力量,但解体工程仍然是与时间的赛跑。面对那尾庞然大物,渔夫们一定非常努力吧。 「哦!冒险者先生,这边啊!」 前方忽然有人喊他们,几位渔夫正朝着这个方向挥手。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解体过程中前来参观的民众也络绎不绝,不过今天更热闹了。这不仅是解体完成的日子,而且打倒了铠王鲛的队伍也会现身,有些人也因此想见识一次看看。 其中也有冒险者的身影,不过他们的目的似乎不只是看热闹而已。 「渔夫大哥,辛苦了。」 「这点程度就喊辛苦,怎么对得起阿斯塔尼亚渔夫的名声!」 渔夫年事已高,但声音仍然中气十足,身强体壮,说起这话确实很有说服力,也完全看不出宿醉的样子。真是太羡慕了,利瑟尔边想边看向巨大的工作台。 台子上摆着一块块盖着布的鱼肉,看不见内部,但尺寸与铠鲛原本庞大的体型相较之下小了许多。虽然这么说,肉块仍然大得连成年人都无法独力抱起,已经够大了。 在肉块前方,还排列着剥取下来的鳞片和牙齿。 「骨头之类的咧?」 「不是素材的部位全都消失啦。我是不太清楚啦,但迷宫的魔物被打倒不是都会不见吗?」 「在迷宫外面看到这种现象,感觉超奇怪的啦。」 「大侵袭的时候,魔物的尸骸也都自然消失啰。」 是喔?伊雷文在记忆中回想,他完全没印象。 「沙德伯爵还自言自语说,这样善后起来很轻松呢。」 「他也发过牢骚说无法回收素材。」劫尔说。 不愧是商人之城的领主,马上就开始考虑怎么填补损失了。 确实如此,大侵袭出现了大量的魔物,当中也不乏高阶魔物,假如有办法收集所有素材,应该能补充一大笔复兴资金吧。话虽如此,在那种状况之下,实在难以在尸体消失之前回收素材。 这时候,利瑟尔忽然不动声色地瞥向伊雷文,说悄悄话似地压低声音说: 「没有必要怀疑他吧。」 「是喔?」 伊雷文恶作剧似地吊起唇角,回以灿烂的笑。 简言之,他这么问是在套那位渔夫的话。铠王鲛的素材能换到大笔巨款,要是那些渔夫嘴上说得煞有介事,其实在背地里偷藏素材那还得了。 当然,既然利瑟尔愿意把这条鱼交给他们处理,伊雷文也相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利瑟尔再怎么浑身乏力还是会看人的。他只是姑且确认一下。 「先把素材交给你们吧?」 「好的,那么,嗯……到这边为止是伊雷文的份,从这边开始是劫尔的份。」 不只是委托报酬,他们基本上连素材都尽可能以三等分的方式分配。 假如没办法分成三等分,就由想要的人取走,或是猜拳决定,有时候利瑟尔也会代表整个队伍负责保管。反正之后万一有需要,他们也会互相分享或收下那些素材。 但是,这些素材只要有几公分之差就会出现金币单位的价值差距,利瑟尔却凭着目测随手分成三份,其他冒险者看了好像无法置信,纷纷毫不保留地盯着他看。 「地底龙的时候我也想过,原来并不是全身的鳞片都是素材呀。」 「本来就是这样吧。」 排列在台子上的鳞片,怎么看都不像是铠王鲛全身上下的所有鳞片。 劫尔说得理所当然,利瑟尔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也是因为「迷宫就是这样」的法则吗? 「这能不能做成小刀啊?」 「需要帮你介绍锻冶屋吗,小哥。」 「喔,好啊好啊!」 鳞片和牙齿边缘相当锐利,因此利瑟尔他们各自戴上装备手套,从尺寸较小的素材开始收进腰包。 「头部那片像铠甲一样的鳞片也不见了呢。」 「那个一剥下来就碎掉啦,比起鳞片比较像石块啊。」 原来如此,那个部位并不归类为鳞片吧。 利瑟尔翻过巨大的鳞片一看,背面像贝壳内侧一样散发着浅浅的七彩光辉。一反它质朴粗犷的表面,背面相当美丽,周遭旁观的群众看了纷纷赞叹出声。 拿去打造装备一定能制成高性能的武器防具,不过加工成装饰品感觉也会有不错的价值。 「队长,你要拿这个去做什么啊?」 「不知道耶。伊雷文,你想拿去做小刀对吧?」 「嗯啊,想要一把好刀。」 「小刀你现在不就有一堆了?」劫尔说。 「没有薄的啊,我要可以藏在鞋底的那种。」 这把武器的假想敌显然不是魔物。 不过看伊雷文说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利瑟尔也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加追究。劫尔满脸无奈,他应该也和利瑟尔一样,暂时只会把素材留置身边而已。 劫尔没有缺钱到需要出售那些素材,也没特别想把它们用在什么地方。多亏了他这种思考方式,利瑟尔和伊雷文在制作装备的时候都非常受到劫尔照顾。 「这些就是全部了吧?」 利瑟尔正准备拿起比脸还大的鳞片,劫尔就从旁伸出手,替他把那枚鱼鳞塞进腰包了。利瑟尔朝他道了声谢,重新转向渔夫。 看见对方脸上迫不及待的笑容,利瑟尔敦促似地缓缓点了头。 「那么,麻烦各位了。」 「好!你们看好啦!」 随着眼前那位渔夫的号令,两位年轻渔夫伸手拉住布幔,然后一口气将它揭开。 不晓得是不是布料特殊的关系,那条布幔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辉,曳着光迹在港口的蓝天底下翻飞。 「这就是传说中的铠王鲛!!」 出现在布幔底下的肉块看起来不太像鱼肉,反而令人联想到美丽野兽的肉质。 色泽鲜艳的红肉上分布着霜降般的脂肪,红白分明的色彩在阳光下闪耀。不同于赏心悦目的宝石,这是另一种刺激食欲的美,令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周遭群众不由得爆出欢声,渔夫们挺起胸膛以自己的工作成果为傲,利瑟尔他们则是望着那些肉心想:看起来好好吃。 「这个该怎么吃比较好呢?」 「当然是直……这种肉油脂比较多啦,用网架烤过,去一下油脂会很好吃喔!」 「当然是直接……没啦我是说用锅子稍微汆烫过再吃那真是香甜美味啊!」 「两个蠢小子!」 年轻渔夫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利瑟尔才正纳闷为什么,便听见年老的那位渔夫开口怒骂。 他们可能是父子或祖孙关系吧?打从一开始他就隐约这么觉得了,三个人的气质很相近,利瑟尔不合时宜地想道。 那两个小伙子不知怎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年老渔夫又骂了他们一句,接着自信满满地开了口,边说边猛地回头转向利瑟尔: 「这么好的肉当然就是要直接生……还、还是你要弄成那个什么卡尔帕乔之类的冷盘比较好啊?」 「啊,原来原因出在我身上呀。」 看来让他们多所顾虑了。 明明生肉切过直接拿来吃,他也不会介意的。利瑟尔边想边望向一旁,看见劫尔他们别过脸忍着笑。至少比直接喷笑出来好吧。 「呃,请……请用。」 「谢谢你。」 事不宜迟,渔夫们从完整鱼肉上切出小块,盛在盘子上递给他们。 利瑟尔接过盘子,吃了一块,劫尔他们也从旁边伸手各取了一块。三人默默咀嚼,全场注目。 「……嗯。」 利瑟尔点了个头,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同时伊雷文把盘子里剩下的生鱼片全部扫光,一口 吃下肚,众人的视线因此接着转移到他身上。怎么这样一口气吃掉!年轻渔夫一副感到很可惜的样子,伊雷文就在他们面前不断动着嘴巴咀嚼,双眼似乎闪闪发光。 接着他把鱼肉吞下,从利瑟尔手中接过盘子,毫不客气地往眼前的渔夫塞过去。 「我还要!」 「你……这是传说中的铠鲛欸,你怎么这样吃啊!」 「快──点──啦──!」 在他的催促之下,年轻的渔夫们开始拼命切下铠王鲛肉。 刚切好一点,伊雷文马上会在几口以内吃光,渔夫们一边哀号,手上的动作还是从没停过。直到他吃到满足为止,这光景还要持续一会儿吧。 「来,队长。」 总之伊雷文先端了一盘给他,利瑟尔接过盘子又吃了一块。劫尔也把生鱼片一块接着一块放入口中。 「真厉害,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很好吃。」劫尔说。 「因为是魔物肉才这么好吃吗?」 「普通的魔物不可能好吃到这种地步吧。」 利瑟尔好歹也是个贵族,自觉已经尝遍了山珍海味。 在原本的世界,他也吃过公认高级的魔物肉;当时他没有在意过魔物的种类,但想必也是很好的肉品不会错。 然而,铠王鲛肉更是完全超越了那些魔物肉的档次。岂止味觉,这是全身都会为之欢喜的滋味,甚至让人觉得它简直是无价之宝。 「非常美味呢。」 「嗯。」 「我还要──」 话虽如此,利瑟尔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根本不像受到了那么深的感动,乍看之下只是不为所动地一口接一口吃下肚而已,有点可惜。 利瑟尔吃到手上的盘子空了之后,缓缓吐了一口气,喊了年老的渔夫一声。 「渔夫大哥,解体这条鱼辛苦你们了。」 「嗯,咱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做到这么棒的工作啊。」 伊雷文还在吃个不停,劫尔来到他们身边会合,接过了利瑟尔手上的盘子。老渔夫感慨万千地这么说,在他背后,被催得更急的年轻渔夫正在勤快地切分鱼肉。 「关于报酬的事……」 「那已经谈好了吧,冒险者先生啊。让咱们获得解体铠鲛这种贵重的经验,该感谢的反而是咱们啊。」 将铠王鲛带上码头的时候,利瑟尔他们实在全身乏力,而渔夫们又乐昏头了,因此当时并没有谈到报酬;但之后利瑟尔到港口参观解体过程的同时,也好好跟渔夫们谈过了。 讨论的结果就如渔夫所说,顽固的渔夫认为他们收取报酬反而不合情理,完全不肯退让,当时利瑟尔也就放弃了。但报酬是不可或缺的,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尤其尝过了铠鲛肉的滋味,现在他更是这么想。既然金钱他们不愿收下,那么用其他方式支付报酬就可以了。 「我要把一半的铠鲛肉送给你们作为报酬。」 「什……!」 渔夫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从来不曾期待获得这样的回报,铠鲛肉就是这么珍贵稀有的东西。 好几代以前的渔夫只是尝过一口,就愿意将解体技术留下来传承数代之久。这种鱼在渔夫之间已经成为传说,继承这种解体技术也是他们的荣耀;小小一块,就足以大幅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种鱼,这些冒险者竟然要分给他们?渔夫抬起头,茫然望着那一大块鱼肉。 但没多久,他立刻开口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很高兴!太棒啦!话是这么说,但你们想想看!这对你们来说半点好处都没有啊!」 「之所以提出这种报酬,是因为我认为处理铠鲛的技术确实拥有这种价值。给予最适合的东西作为报酬,也是当然的吧?」 利瑟尔喊了劫尔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盛着生鱼片的盘子,然后递给渔夫。 渔夫带着严峻的表情,低头看着那个盘子,这是叫他吃吃看就明白了的意思吧。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不过最后还是顺利拿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 下一秒,渔夫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他一手遮着眼睛低下头去。原来他们这些渔夫一直磨练技术至今,为的就是这个滋味、这一瞬间。他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年轻的时候,他也质疑过凭什么自己非得继承这种技术不可。随着岁月增长,他也明白了传承的重要性,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痛切体认到把自己的技术传给后人的真正意义。 多想让后世的子子孙孙也品尝到这种美味──传承的背后,有个单纯而幸福的心愿。 「过去某个人曾经怀抱的愿望,如今也会成为你的心愿。」 像涟漪一般能够安定心神的嗓音柔声说道。 「我认为这就是传承。」 这群讨海维生的男人明明比谁都还要自由不羁,但是感受到这人清静高洁的气质、明白了他口中那句话的涵义,不知怎地却几乎要屈膝下跪。渔夫带着茫然的表情抬起脸,眼前那道沉稳的微笑却忽然染上恶作剧色彩。 「毕竟,我也还想再吃到这种鱼嘛。」 利瑟尔一边说,一边张嘴又吃了一块,渔夫看了放声大笑。 得快点把这些肉分配下去才行,首先分给一起参与解体工程的人,再来是所有的渔夫。接着笑着大声狂啸,说竟然被冒险者激起热情,阿斯塔尼亚的渔夫也真是堕落啦。 然后告诉他们,应该要以此为傲。 「你要吃到什么时候?」劫尔问。 「不趁新鲜的时候吃多可惜啊!」 「一直在这边吃也不太好……啊,带回去请旅店主人烹调吧。」 握着菜刀快哭出来的年轻渔夫们听了大喜过望,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不过他们没高兴多久,吃到老渔夫塞进他们嘴里的生鱼片马上又大哭出来。 接着,巨大的解体用刀将铠王鲛肉切成了两半。肉已经不能再保存更久了,看来必须在今、明两天内全部食用完毕。 与此同时,四周参观的人群两眼发直地盯着大块鱼肉看。渔夫一吃到铠鲛肉就流眼泪,那到底是多惊人的人间美味? 「来,冒险者先生,你们的份。」 「好大块哦。」 「就这样直接塞进腰包好像也怪怪的欸。」 「那这块布给你们包吧,是冷却用的。」 这块布使用织入魔力的丝线绣上了花样。 这是阿斯塔尼亚的特产之一,布料根据灌注的魔力与绣花不同,拥有各式各样的效果。劫尔拿着用布包好的鱼肉,整块往伊雷文的腰包里塞,伊雷文喃喃说「我感觉到背后有肉的触感」,没人理他。 「啊,对了。」 一切就绪,一行人准备回旅店的时候。 利瑟尔装作想起什么似地这么说道,他环顾周遭,稍微抬高音量说: 「当然,我想那些鱼肉一定会分配给渔夫们,不过如果还有剩余,分配给其他人也没关系哦。但条件是,必须要以合理的价钱出售。」 「呃,这是没问题啦,但为啥……啊!你这小子,我不是说过不收钱了吗!喂,给我等……」 下一秒,人群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渔夫冲过去。 喊着要买铠王鲛肉、质问价钱怎么算的声音盖过了老渔夫的怒吼,这个时候,利瑟尔已经带着有趣的笑容悠然离开了现场。 另外两人也来到他身边并肩同行,劫尔一副无奈到极点的表情,伊雷文则是哈哈大笑。打从一开始,利瑟尔就不打算只给渔夫铠鲛肉做为报酬吧。面对利瑟尔这个人,无论是恩情还是要求,要不接受都是难如登天。 「铠鲛肉真的很好吃呢,快点回去请旅店主人烹调吧。」 「顺道买点酒。」 「我赞成!趁着最好吃的时候赶快把它吃光!」 不只是伊雷文,三人的食欲都蓄势待发。 那一大块肉大概今天就会吃完,旅店主人恐怕会为了烹调它忙得团团转吧。虽然对他有点抱歉,只能把鱼肉分给他表示歉意了。 利瑟尔一行人无视于等在一旁的冒险者们「拜托卖我素材」的喊叫声,边说着好期待、好期待,就这么回旅店去了。 利瑟尔忽然回过头,朝港口看去。 「(本来以为快的话就是今天了……)」 那只是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怎么了?劫尔他们见状喊了他一声,利瑟尔于是朝他们摇摇头,转而想像起诱人的晚餐来。 闲谈 他不在的王都 那是利瑟尔初次拜访商业国时的事情。 或许是由于「有个像贵族一样的冒险者」的传言开始在冒险者之间流传开来的关系,利瑟尔看见了冒充自己的人。虽说是冒充他,但对方也没见过利瑟尔本人,只是利用了这个传闻,假扮贵族为所欲为的冒险者而已。 传闻在不断口耳相传之下遭到夸张渲染也是世间常情,到了最后甚至有人说,有个真正的贵族仗着自己的身分,带着凶狠的流氓在当冒险者。 要说这是无凭无据的传闻,实际上见过「酷似贵族的冒险者」的人又太多了。实际见过的人亲口说了,「那种人不是贵族还比较吓人咧。」这些证言提升了传闻的可信度,至少到了冒牌货想恣意妄为都能够得逞的地步。 至于目击了那些冒牌货的利瑟尔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笑着旁观而已。只要对自己没有实际危害,这种事他时常置之不理。 出乎意料的是,很少有人看出利瑟尔就是那个传闻的主角。为什么?因为他看起来根本是真正的贵族,完全无法把他跟冒险者联想在一起。直到他穿着装备,在公会浏览委托单的时候,周遭人们才会半信半疑地想起那个传闻。 正因如此,那些冒牌货至今为止才能够成功得逞。他们凭藉虚假的权势,威吓一无所知的民众,受到贵族般的对待而沾沾自喜。 他们食髓知味,准备踏进下一个目的地──但他们并不知道,至今他们之所以如此幸运,是因为他们碰上的全是没见过利瑟尔,或是不知道利瑟尔是个冒险者的人。 这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即将前往的王都,将会颠覆「一般人对于冒险者几乎一无所知」的这项常识。 贾吉打扫着店铺,有点出神。 自从利瑟尔离开王都,不晓得已经过了几天?不,他想忘也忘不掉,确切的天数他记得一清二楚。这种落寞和常客不再光顾的那种惋惜并不相同,贾吉垂下肩膀,平时就弯驼的背脊弓得更低了。 他好想听到那个人喊他名字时沉稳甜美的声音,希望他静静推开店门,在对上自己的视线时悠然眯起眼微笑,想要咀嚼那个人抬头望过来,朝他伸出手时的那种幸福感。 他没有叫利瑟尔不要走。尽管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贾吉时不时还是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开口求他别走就好了。他握着扫帚,将下巴搁在上头,吐出那个人离开之后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 「打扰了。」 「啊,您好!」 忽然有客人上门,贾吉连忙把扫帚靠在墙上。 来客是没见过的三人组,从打扮看起来应该是冒险者,但站在最前头的男人打扮特别奇特。 基本上冒险者装备重视的是实用性,冒险者希望尽可能在其中融入自己偏好的设计,而匠人会要求他们带来相应的素材,在双方的攻防之下,每个人穿戴的装备也会表现出独特的个性。 但眼前这男人却穿着华丽高贵的衣服,好像刻意打扮,放弃了装备性能似的。真是奇怪的人,贾吉偏了偏头,一旁靠在墙上的扫帚彷佛与壁面同化似地消失在墙壁里。 「听说这里有卖中心街也买不到的空间魔法包包?」 「是的,现在有的是这边这三个……」 「该不会是假货吧?像你这么年轻的店主,怎么可能进得到那种稀有商品?」 「不是的……都是真品。」 态度好傲慢哦。贾吉心想,将那三个包包排列在作业台上展示给客人看。 现在店里有的是一个手提箱型,以及两个腰包型。考量到空间魔法包包的整体流通量,一间店里竟然有三个简直是异常地多,不过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皮箱应该也很适合利瑟尔大哥吧,但那时候以为他是贵族,所以觉得他手上不会拿行李……不过后来他不知为何当上了冒险者,还是腰包最方便就是了。)」 贾吉想着,差点露出软绵绵的笑容。不行,现在在工作,他绷起脸颊,瞥了那些客人一眼。他们带着兴奋的眼神低头看着那些包包,露出笑容相视点头。 总觉得他们的笑容不怀好意,贾吉稍微有点不安,不过还是静候对方的反应。这时打扮华贵的男人假咳了一声,贾吉重新看向他,发现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头发梳得服服贴贴,实在不太像冒险者。 「那这全部我都要了。」 「啊,好的,感谢您的购买。那个,结帐金额一共是金币……」 「结帐?」 看见对方不悦的眼神,贾吉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对方生气了吗?怎么办……他战战兢兢观望着对方的脸色。 「你这小子,对贵族也敢这样说话吗!」 「那个,贵族大人的话,通常是由我们把订购的商品送过去,然后当场收取费用……」 「呃、哦……原来这间店有贵族会来……」 「咦?没有,只是偶尔会有中心街的店家问我能不能帮忙进某些商品……倒是没有看过贵族大人直接光临……」 对方嘴角抽搐,贾吉则是偏着头想,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到「贵族」这个词呢?听他的语气,好像在说自己是贵族一样。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先前利瑟尔提过的事。印象中在他们从商业国回到王都的途中,利瑟尔曾经顺口提起: 『话说回来,好像有传闻说有个很像贵族的冒险者呢。』 『啊,我听说过……说的就是利瑟尔大哥吧?』 『我只是很平常地在当冒险者而已,所以被人说成这样有点非我所愿……对了,有冒险者利用了这个传闻,在外面为所欲为呢。』 这样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在外面为所欲为呢」真的没问题吗?贾吉还记得自己听得都快哭出来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因为那些冒险者的行为,会伤害到这个传闻的主角,也就是利瑟尔本人的名誉。即使利瑟尔完全不介意,贾吉也不乐见这种事发生。 他不想见到任何贬损利瑟尔存在的人,即使只有一丁点也不行;即使只是个不晓得谁先起头的流言,他也不希望利瑟尔的存在遭人利用;即使只是对方一厢情愿的想像,他也不想看到那点程度的小人自以为获得了与利瑟尔对等的地位。 当时他们背对背坐在马车上,利瑟尔注意到他蹙着眉头,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如果这些人就是当时说的冒牌货……)」 怎么办?贾吉稍微退后半步。 但也不确定真的就是他们。虽然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拥有足以购买空间魔法包包的财力,但人不可貌相,傲慢的态度可能是天生的,从他口中说出贵族这个词也可能只是偶然。 顺带一提,贾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说不定他真的是贵族」的选项。至于他为什么把这个可能性排除在外…… 「喂,无礼的家伙,你从刚刚开始对我讲话就很没分寸啊!你没听说过有个贵族身分的冒险者是不是?」 男子露出鄙视的笑容那一瞬间,贾吉眼中浮现绝望的神色,同时泪水盈满了眼眶。 「呜哇──!假如是更沉稳,气质更高贵又有幽默感,虽然有时候会做出奇怪的事情但又很适合让人觉得真拿他没有办法,懂得体贴别人,虽然有点不敢亲近他但又情不自禁想靠近,一举手一投足都俐落优雅,说话声音让人脑袋轻飘飘的,会对着我露出温柔的微笑用眼神称赞我,穿戴起昂贵的高级品自然又适合,气质高洁又清静的人,就算是冒牌货我可能也勉强可以原谅的说!」 那身乍看之下高级的衣物用的全是便宜布料,身上穿戴的华丽饰品全是假货。 贾吉原本还事不关己地觉得对方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但如果假冒的是利瑟尔,他真想毫不客气地叫他外在与内在都提升过品质再来。这真是太过分了。 门口明明没人,店门却在那一瞬间猛地打开。那三名男子被贾吉带着哭腔的呐喊吓得哑口无言,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直接被弹出店外。 店门立刻猛力关上。店里只留下贾吉一个人,久违地挺直了背脊擦着眼泪。 「……啊,不过,那套衣服如果穿在利瑟尔大哥身上,看起来应该会很像真货吧。」 虽然他是不可能让利瑟尔大哥穿那种东西的。贾吉对自己补充道,露出软绵绵的幸福笑容。 梅狄一边低声沉吟,一边坐在桌前死命振笔疾书。 摊在桌上的纸张 上写着计算式,用来计算魔石磨出来的粉末量,每一瓶回复药都必须计算一次,没有偷懒的空间。 那张桌子一角,摆着一副她根本用不着的眼镜。梅狄瞥了那副眼镜一眼,生着强势五官的美女忧郁地叹了口气。 「唉……要是戴着眼镜的知性小哥坐在我面前,效率一定会突飞猛进的说……」 「这样啊,那么小生来戴给你看好了。」 「你要是男人的话还满对我胃口的啦。」 听见梅狄断然这么说,坐在梅狄面前帮忙计算的魔物研究家有趣地笑着,轻抚她刚才打趣戴上的那副无镜片眼镜。 她的体型修长纤细,长相中性,鸟族兽人特有的、羽毛般的头发覆盖着她的右半边脸。她不愧为研究家,尽管钻研的是专门领域,知识量仍然相当丰富,因此梅狄时常找她帮忙计算。做为交换,研究家也会叫她帮忙做杂事。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回想起那位现在不在这个国家的冒险者。先前她们相隔一段时间见到面的时候正好聊到那位冒险者,当时二人都很惊讶原来利瑟尔也接过对方的委托。 「那个清静的气质我摄取不足啊!那种让人想要亲手弄脏他的气质真是太棒了,吸了直接延寿三年。」 「你真的没救了。」 「知性小哥哭起来绝对很诱人,明明自己没有意识,但看起来绝对很像刻意引诱,超想把他弄哭的啦。」 梅狄极力主张道,研究家听了于是心血来潮思考了一下。 哭泣的利瑟尔。就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利瑟尔除非忍耐到极限,否则绝不会哭,而且他也不像是会放声哭泣的人。 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到了实在无法忍耐、泪水溢出眼眶之后,慢了几拍才终于露出悲伤的表情,泪光闪动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像是在表达自己有多么难过。该怎么说呢,那种哭法会让目击者产生罪恶感,而且让人忍不住觉得「自己非得为他做点什么才行」。 「……嗯,确实很像刻意引诱。」 「对吧!」 要是利瑟尔本人在场,他应该会严正否认吧,不过他不在也就没办法了。 一人拼命动脑运算,另一人则以寻常的步调动脑,两人边计算边聊开了,利瑟尔一行人已经成了她们绝佳的谈资。 「真要说的话,小生比较偏好跟他同行的黑色冒险者,感觉不论是什么样的魔物他都有办法捕捉。」 「你真的三句不离本行欸。」 「比你这种只想着夺得肉体的人好多了。」 二人在伏案计算中霍然抬起脸瞪向彼此,视线擦出火花。 「肉体才是最重要的啊傻子!」 「世界上哪有什么东西比魔物更重要!」 「你们就不能闭嘴做事吗小丫头!!」 二人砰地拍响桌子站起身互呛,一声撼动空气的浑厚怒吼从工房深处传来,她们听了闭上嘴重新坐下。 好像差不多该提出磨碎魔石的委托了,话说回来最近听说市场上出现某某魔物的素材……二人换了话题,还算和气地努力工作。 就在这时,工房的大门忽然无预警被人打开。梅狄正好坐在面对门板的方向,她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朝着预料之外的访客开口: 「是冒险者吗?我们这边没卖回复药喔。」 那名打扮得特别造作的冒险者,以特别造作的动作耸了耸肩膀。 瞧见对方蔑视的眼神,梅狄哼笑一声,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研究家看着那枝笔「喀啦」一声在桌面上弹了一下,兴味索然地瞥了访客一眼,然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继续她的计算工作。 「听说这间工房的回复药评价不错,能被我选上,你应该要引以为荣。」 「就说没在卖啦,你这王八蛋是没长耳朵喔?」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语气好像在警告对方最好不要跟自己作对,打扮与举止好像在大肆夸示自己的地位,这种态度使得梅狄皱起脸来。该不会是贵族还是什么有权势的家伙吧,她啧了一声。 假如真是如此,把他赶出去也很麻烦,但她也完全不打算把回复药卖给没跟工房签约的人。真没办法,去叫老头来处理吧。但梅狄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方就开口了: 「知道厉害就好,你也听过贵族冒险者的传闻吧?」 「啊?」 谁听过啊? 不,姑且算是听过啦,她知道那个传闻:有个酷似贵族的冒险者,但他其实不是贵族;倒不如说,她根本认识那个传闻中的主角,看到就认得了。 这跟现在讲的事情有啥关系?梅狄脑袋的运转速度绝不算快,她抹了抹沾着煤污的脸颊,觉得莫名其妙。 这时,原本在努力计算的研究家停下了笔。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啦。」 「我是说你背后的那些人。」 「我是不太懂啦,反正意思就是说他是贵族,所以想要特别待遇吧?」 她说得露骨,访客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但梅狄不是刻意这么说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有何不妥;而研究家的结论是没必要提醒她,因此也不介意。 研究家转着手上的笔,把另一只手插进白袍口袋,身体靠上椅背,椅子随之发出吱嘎一声。 「你想得单纯一点就好,这只是无趣的证明题,就连重复假设与验证的过程都没有必要。」 明明没有风,她羽毛般的头发却轻晃了一下。 「那个人举止那么高贵都不是贵族了,你觉得眼前这些无礼的不速之客真的有可能是贵族?」 「所以你想说什么啦?」 「……他们是假冒那个人的冒牌货。」 说得太清楚难保他们不会恼羞成怒,所以她一开始才语带保留的,研究家耸耸肩。听见她口中道出的真相,梅狄使劲皱起她那张确实会被归类为美女的脸蛋。 她紧抓住挂在腰间的工具,高举过头大吼: 「要是你们真的是那种皮肤很好又打理得乾乾净净,体型纤细但又不柔弱,有知性但不腹黑,讲话又用敬语,长得不是特别美型但整个人沉稳又端正,明明穿着零暴露却让人觉得很煽情的男人,就算必须拿回复药来交换我也要把他带到床上xxx然后xxx,再把他xxx到情不自禁忘记用敬语的地步!先进入老娘的好球带再来啦废物!!」 「你在店门口叫屁叫啊臭丫头!!」 梅狄才刚把那些男子踢出工房,还来不及辩解就吃了一记铁拳,然后就被绑在椅子上强制继续她不擅长的计算工作了。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们顶着苦瓜脸嘀咕。 看来传闻中那名「贵族冒险者」曾经到过这个国家,最初的两次尝试已经让他们痛切体认到这点了。既然如此,那只要找冒险者不会上门的店家下手就行了。 冒险者以外的族群不太清楚冒险者的内情。许多人听过a阶冒险者的名号,到了s阶则是连长相都有不少人认得,但如果对冒险者没兴趣,两者都不知道的人也很多。 尽管如此,那些听过传闻的人却完全不理会这些男子。就连没听过传闻的人,一听他们提到贵族冒险者也会想起什么似地「啊」一声,然后打量着男人们狐疑地说:「咦……」 为什么区区的冒险者会知名到这种地步? 「贵族大人真的很温柔喔!」 偶然间传来一道声音,男子们朝那边一看。 三个小朋友正在某间旅店门口,兴高采烈地不知道聊着什么。不可能是真正的贵族,他们说的应该是传闻中的那个冒险者吧?男子们躲到附近的巷子里竖起耳朵。 其中一个小女孩一脸陶醉,做梦般继续说下去。 「之前有一次啊,功课时间之前我不是去叫贵族大人来吗?」 「就是你被抱回来那次吧?」 「嗯。」 小女孩说出事情始末。 那一次,他们和利瑟尔约在两点钟响的时候。住在同一间旅店的小女孩等不及了,她担心利瑟尔是不是忘了跟他们有约,于是走出旅店的餐厅去找利瑟尔。 能让利瑟尔指导功课的机会并不多。听旅店的女主人说利瑟尔出去了,因此女孩想说至少在门外等他回来。但她一走出旅店── 『就说了我们会付钱,你是听不懂啊!』 『我也说过了,那对我们来说并不构成脱手贵重素材的条件呀。』 撼动鼓膜的怒骂,紧绷的威压感,小女孩不自觉跌坐在地。 眼前有几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冒险者,正与 她熟悉的人,也就是利瑟尔他们的队伍对峙。周遭人群在一旁远观,困扰地望着那些怒吼的冒险者,对于利瑟尔他们不知为何则是以担心居多。 『?』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跌坐在原地颤抖。 利瑟尔原本面对着那些冒险者,这时忽然转向这里,脸上转而露出柔和的笑容,女孩看了下意识放松了肩膀。 劫尔与伊雷文也跟着看过来,女孩虽然有点害怕他们的目光,仍然抬起头看着利瑟尔缓缓朝这里走近,在她眼前跪了下来。 『怎么了?距离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下子吧?』 『那个……但是、但是,贵族大人平常都会稍微早一点来……』 『原来是担心我呀,谢谢你。』 利瑟尔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温柔地拍抚小女孩的肩膀,好让她身体的颤抖平静下来。 身体在他的引导之下不再颤抖,小女孩轻轻呼了一口气。看见利瑟尔朝她伸出手,小女孩高兴地握住他的手,一边拍落屁股上的尘土一边站起身。就在这时…… 『大人在讲话你跑来搅什么局!不懂礼貌的死小鬼!』 『咿……!』 听见冒险者的怒吼,女孩缩起肩膀。 她不自觉握紧手心,手指不住地颤抖。利瑟尔温柔地回握她的手以示安抚,又朝她笑了笑,才无奈地站起身回头看向那些冒险者。 女孩忍不住紧紧贴在他身边,利瑟尔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有事情要办了,我跟这些孩子有约在先,来搅局的是你们才对。』 『你是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男人们一副就要掏出武器的样子,周遭群众纷纷发出惨叫与责难的声音。 『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被瞧不起啊?』 『这些家伙真吵。』 伊雷文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劫尔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当小女孩不安地望着这一幕的时候,一只手掌忽地摆到她头上。她努力抬头往上看,看见利瑟尔带着一如往常沉稳的表情低头看着这里。 『我会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过去,你先进去吧。』 『不、不要……!』 『嗯?』 利瑟尔笑着说很少看到她耍任性,又说这里太危险了,但女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把利瑟尔留在这么可怕的地方令她不安,小女孩不想丢下他一个人进到室内,而且他们明明约好接下来要讨论功课,这样却好像利瑟尔心目中有其他更优先的事情,她不甘心。还有,即使这里距离朋友们等待的餐厅只有几步远,她也不想一个人走这段路。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对自己怒吼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好可怕,贵族大人……!』 小女孩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拼命抬头望着他。利瑟尔见状,伸手抹去了她不知不觉间盈满眼眶的泪水。 然后,他再次跪了下来。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脸,接着感受到轻微的飘浮感,还有温暖的体温,她这才发现自己被抱起来了。 她下意识抓紧利瑟尔,隔着那道肩膀,她看见劫尔他们不知为何一脸无奈地看着这里,还有哑口无言的冒险者们。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是我的过失。』 柔和的声音在女孩耳边轻声这么说,盖过了仍然教她心脏震颤的怒吼。 小女孩摇摇头,听见利瑟尔吐息般的笑声。她不禁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把脸埋进他的肩膀。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这句话应该是对着劫尔他们说的吧。 利瑟尔就这么迈开步伐,推开半掩的旅店门板。看他不以为意地打算就这么进入室内,小女孩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把大家摆在外面不管真的没关系吗? 情急之下她抬眼望去,无意间看见男人们张大嘴巴又要怒骂,于是她绷紧身体紧紧闭上眼睛。 『你想去──』 『让他们闭嘴。』 但那声怒吼不自然地中断了。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睛,但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视野,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把事情闹大,请他们回去吧,要是对方打过来的话别做得太过火了。』 『嗯。』 『好喔!』 『别做得太过火哦,伊雷文。这里是路中间。』 『我不是回答了吗!』 利瑟尔打趣的笑声在女孩耳边响起,然后是关上门扉的声音。 手掌从她眼前移开,熟悉的旅店门板随之映入视野。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不过现在隔着一层门板,又受到温暖的体温包裹,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不晓得后来怎么样了?虽然她有点在意,但想到利瑟尔正要前往餐厅,接下来要陪他们一起念书,就觉得好像也无所谓了,小女孩于是笑了。抵达目的地之后,利瑟尔恭敬有礼地在椅子上将她放下,女孩忘记了恐惧,露出幸福的笑容。 「事情就是这样,那时候贵族大人好帅哦!」 看见女孩陶醉的神情,小男孩们孩子气地想着,她应该是喜欢利瑟尔吧? 在他们看来,小女孩很亲近利瑟尔,无论功课还是礼仪都认真跟他请教。男孩们单纯地觉得小女孩应该是恋爱了,会这么想也没办法。 但是听他们这么说,没想到小女孩却偏了偏头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否认了。骗人、骗人,小男孩们瞎起哄,小女孩生气地扠着腰说: 「我喜欢贵族大人,可是不是想当他的新娘子,是想变成像他一样的人!」 没想到她的目标这么远大,小男孩们闭嘴不再闹她,只能感到佩服。 在孩子们旁边,他们的母亲正在闲聊八卦。 今天哪里的蔬菜便宜划算,最近搬到隔壁的某某人怎么样……妈妈们的话题在听见孩子们的对话之后,也跟着转移到利瑟尔他们身上。 利瑟尔时不时会指导孩子们功课,甚至还教会了他们礼仪,要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还透过孩子们转交了知名高级巧克力店「bouquet.choct」的巧克力礼盒,请她们一起享用……这样的人要忘掉还比较困难呢。 「贵族大人去了阿斯塔尼亚,总觉得好像少了一位知名人物,让人有点落寞呢。」 「我本来还担心这些孩子们的成绩会退步,但也没有。」 「因为贵族大人很会教呀,他不是告诉小朋友答案,而是教他们怎么学习。」 「明明是个冒险者呢。」 这些母亲一开始也不知道利瑟尔是冒险者。 他只是在旅店偶然为孩子们指导了功课的大哥哥。妈妈们听了孩子们的描述如此判断,而实际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怀疑他是贵族,但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因此她们也放下心来。听说他是冒险者的时候,她们惊讶得忍不住要再确认一次。 家长们也曾经想过,既然知道他是冒险者,是不是不要让小孩子接近他比较好?冒险者当中以粗暴凶狠的人居多,这群人对民众造成的危害甚至被称作「冒险者灾情」。 「但是,孩子们被他教过都变乖了呢,也懂得好好念书了。」 「我家小孩拿汤匙的姿势不管我教了多少次都改不过来,结果他一教就改正了,而且用刀叉的姿势还比爸爸端正呢!」 「之前去买东西的时候,我家小朋友还主动说『妈妈提好多袋子,我帮忙拿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了!」 「我家妹妹也是,我老公的客户到旅店拜访的时候,她还表演了完美的淑女礼呢!对方都惊呆了,不过他们看了好像很高兴,所以成交得也比想像中还要顺利。」 没错,他没有带来任何一点负面影响。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特地让孩子们离开他;即使要求孩子们不要与他往来,父母也无法回答孩子们单纯的「为什么」。但是,再怎么说他还是个冒险者……就在家长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孩子们把一个在附近知名的名门魔法学校念书的学生,拉到了利瑟尔的面前。在附近谈笑的妈妈们,亲眼见到了那份写满了连大人都看不懂的计算式和理论的报告,被交到正要走出旅店的利瑟尔手中。 『这是……?』 『那、那那那那个,是这些小朋友突、突、突然把我……』 『这个大哥哥最近很吵,一直在说数字对不上!』 『咦?!对、对、对不……』 『希望贵族大人让他闭上嘴巴!』 这种说法。 真丢脸,那个小男孩的妈妈扶着脸颊。而利瑟尔眨了眨眼睛,交互 望着突然交到他手上的那份报告,还有睁着一双睡眠不足的死鱼眼,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的那个青年。 他不明就里地盯着那份报告看了几分钟,然后…… 『……啊,这边弄错啰,所以最后的结果才会对不上。』 『咦,哪、哪哪哪哪里,哪里弄错了?』 『你看这边,这里想求的是魔力吸收和放出量之间的差对吧?那就不应该先算魔石的体积比,而是魔力含有量的────……』 除了交谈的两人以外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青年边听边专注地嗯嗯点头,最后他那双死鱼眼闪闪发亮,乐得手舞足蹈地回去了,可见利瑟尔的指摘确实切中了要害。 从这个瞬间开始,利瑟尔是冒险者的事实在家长们心目中再也无关紧要。会念书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很受父母欢迎。 「刚才那孩子说的那件事也是呀。」 小女孩的母亲露出为难的笑容开口。 「后来贵族大人亲自来说明事情经过,说很抱歉把小朋友卷进去,还低头跟我们道歉呢。」 「咦?!」 「最后怎么样了?」 「当然,我跟老公都慌了,小朋友什么也没说,我们听了吓一大跳。」 小女孩完全忘了可怕的经历,回来只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贵族大人教我们功课」而已,妈妈也回她「那太好了」。结果那天晚上,利瑟尔就来登门致歉了。 看见利瑟尔郑重道歉,女孩的父母反而不断向他道谢,几乎要平伏在地。毕竟从状况看来,这件事错在跑来纠缠的冒险者,他们不可能因此对利瑟尔产生什么负面印象。 「但是啊,他们整个队伍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点难靠近呢。」 「那种存在感不一样嘛。该说他们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呢,还是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不过在他指导孩子们功课的时候,我去谢谢他平时的关照,他会微笑着跟我说『不会』呢。看见那道微笑朝向自己,有一种特别感哦。」 「啊,我懂。」 同一个话题在孩子们和家长之间分别获得热烈讨论,就这样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暂时没有结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冒充贵族的冒险者们一手拿酒,一边发着牢骚。 传闻中那个冒险者的知名度也高得莫名其妙,而且尽管他不是贵族,从周遭听来的评语反而让人觉得他是贵族也不奇怪。 虽说他们也只听过传闻,但世上还有比他更难以捉摸的人物吗?他们坐在一间气氛像是酒吧的酒馆里,高声叫老板拿酒来。老板马上端来酒和下酒菜,他们的心情稍微恢复了一点。 他们终于找到一间酒馆的老板,在他们搬出贵族身分的时候完全没有显露出怀疑的态度。看见他默默按照指示准备酒菜的模样,男子们感到相当满足,他们等的就是这个啊。 冒险者们的目光受到端上桌的料理吸引,谁也没注意到后门小声开阖的声音。 大吃大喝一顿之后,老板拿着帐单请他们结帐,他们以惯用的技俩摆出高压态度,大言不惭地说:你没听过贵族冒险者的传闻吗?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还敢叫我们付钱? 下一秒,酒馆的大门「砰」一声猛地打开。 映入男人们视野当中的,是帕鲁特达尔的宪兵制服。虽说制裁冒险者是冒险者公会的权责,但在帕鲁特达尔只要是现行犯,宪兵也有权可以逮捕送办。这下糟了,赶快摆出贵族架子拖延时间闯过这一关吧。但他们才正要开口── 「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宪兵却喊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打开门冲进店里的是个看起来就正经八百的宪兵,从臂章可以看出他的位阶是宪兵长。 「还以为你们出国了,结果一跑回来就做这种坏事……你们的作风总是很出乎意料,但我一直相信你们不会对别人做出蛮横无礼的事情才对!你们要知道这种行为是对子爵大人的背叛…………怎么是别人?」 「……我想我们说的确实是『假扮贵族的冒险者』才对?」 老板瞥了与厨房连通的层架缝隙一眼。 看见厨房里那双手挥了挥表示不知道,老板领会到这完全是宪兵长误会了。这种说法确实容易产生误解,不过一听就率先想到利瑟尔他们,也算是证明了他们留下的印象有多强烈吧。 面对老板沉默的视线,宪兵长假咳了一声。 「总而言之,你们该不会打算白吃白喝吧?」 宪兵长说着投以凌厉的目光,男人们顿时无言以对。 区区的宪兵,他们忿忿地把钱币砸上柜台,然后走出了店门。目送那些冒险者离去之后,宪兵长派了同行的一名宪兵去向冒险者公会通报。 接着他看向酒馆老板,对方已经擦起了玻璃杯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感谢你的通报,幸好你没上当,才没有让他们占了便宜。」 「因为我见过啊……」 「你指的是那三个人?」 「是传闻真正的主角。我偶尔会想,要是没把魔鸟骑兵团的事告诉他就好了。」 不过即使自己不说,那个人也会获知这个消息吧。老板微微露出笑容,喃喃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默默擦拭玻璃杯。 「如果还有什么事,请再向我们通报。」 「好,谢谢。」 听见老板道谢,宪兵长点点头回应,然后便出了酒馆。 这次虽然扯上了利瑟尔的关系人,不过幸好没有增加他的创伤。利瑟尔一行人确实让他劳心费神,他们离开了虽然不至于教人寂寞,但宪兵长的确感到少了点什么。 雷伊的无理要求减少了,这点倒是让他偷偷松了一口气,因此利瑟尔他们不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高兴。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男人们正在寻找落脚的旅店。 旅店相关人士与冒险者关系密切,恐怕也听过贵族冒险者的传闻,甚至有可能连本人的脸都认得,大概不太容易得手。尽管这么想,这个手段在来到王都之前无往不利,放弃这招实在太可惜了。 就算听过传闻,只要不认得本人的脸就没问题了。他们如此判断,于是选了一间离冒险者公会稍微有段距离的旅店。 「不好意思啦,我们只剩下两间个人房,是先前某个冒险者住过的房间……知道这件事的冒险者都说不太好意思住,所以现在也空着。要是你们愿意住,我们是非常欢迎……」 旅店门口这段对话听得男人们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脸颊抽搐。 不用听下去他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简单说就是那个冒险者住过的房间吧。他们正想烦躁地大吼「够了!」然后直接离开,这时候…… 「啊,不过商人倒是觉得很吉利,所以喜欢住那两间房哦!怎么样,你们要住的话也可以帮你们加到两张床……哎呀,你是……」 女主人的住宿说明讲解到一半,忽然将视线转向一旁。 「好久不见。」 下一秒,男人们领悟到刚才那股不祥的预感只不过是前兆而已。 他们感觉到绝对零度般冰冷的杀气,彷佛连脊髓都要冻结,冷淡平板的声音逐渐接近,听不到半点脚步声这点更是恐怖骇人。 光是控制住下意识颤抖的身体就用尽了全力,他们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来跟利瑟尔先生一起留宿过的职员吗,怎么了呀?」 「我找那边的冒险者有点事情,请你忘了他们先进到旅店内吧。」 那双冰冷的眼瞳里映不出任何情绪,女主人耸耸肩说了声「哎呀哎呀」,便消失在旅店门扇的另一头。 公会职员鲜少到公会之外办事,考量到这一点,对于冒险者还算熟悉的女主人一听就理解了一切。 男人们真想叫她别走,希望她立刻让他们进到旅店里。异常的寒气、不听使唤的双腿,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恐惧。 「公会接获宪兵的报告,听说你们假冒贵族身分四处横行霸道,没有错吧?」 他们想否认,却办不到。 耳边彷佛听见冰块碎裂的啪喀声,或许是强烈杀气下产生的幻听吧。但是又听见啪喀啪喀什么东西结冰似的声音,他们勉强转动视线瞥向脚边,看见地面上结出了美丽剔透的冰柱,正缓缓往他们腿上攀爬。 喉咙深处漏出惨叫,却没能回响在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回答呢?」 「我、我们……!」 「除了『是』或『不 是』以外都闭嘴,否则我会想杀人。」 这些冒险者最大的不幸,是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职员的存在。 假如知道,他们在王都会安分一点,也许根本不会接近王都吧。比起传闻中的贵族冒险者本人曾经在这个国家活动,这名职员的存在更能成为遏止他们暴虐行径的理由。 其他国家深受「冒险者灾情」所困扰,在王都却少有类似情形发生。直到现在,这些男人们终于痛彻领悟到背后的缘由。 「行径本身就令人不快,偏偏还冒名顶替那个人,这比什么都还令人发指。」 名为绝对零度的秩序。 「以消失来偿还你们的罪过吧。」 眼前是刺来的无数冰刃,以及那双没有感情的瞳眸,男人们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无数的冰刃刺在地面,男人们被拘束在冰牢之中失去了意识,史塔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然后,他踏上归途准备回到公会。躲在一旁的其他职员脸颊抽搐,赶紧出来手脚俐落地将那些人带走。明天,他们会在公会接受应有的惩罚吧。 威吓违反规范的冒险者也是公会不成文的规矩,毕竟职员们最清楚,以暴制暴的方式对冒险者才是最有用的。 「…………」 史塔德独自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下脚步。 他凝神望向自己的掌心。强烈的怒意使得他想要夺去对方性命,但他仍然没有给予致命一击……总是会对此给予褒奖的那只手掌却不在了。直到现在,他才确切体认到这一点。 「…………、……」 他微启双唇,却什么也没说,又再次闭上。 假如利瑟尔就在眼前,那么要他说出多少自己的寂寞都可以。可是现在,与他相关的任何一点感情碎片掉出来都嫌可惜,他于是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语。 接着他重新迈开脚步心想,真想在梦里见到那双甜美醉人的紫晶色眼眸。 后记 骑乘魔物──我可以发自内心断言,这哏被人用过再多次都是亘古不变的浪漫。 基本上我是毛绒绒过激派的人……不,没有毛绒绒也没关系,光溜溜或黏答答的魔物我也一样喜欢,对于「魔物」这种生物我总是一不留神就会爱上,异形生物也很棒。有些魔物拥有按照常理不可能实现的外型,更是让人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大家好,我是作者岬,受各位关照了。 首先请让我向各位谢罪。 在「成为小说家吧」(小説家になろう)连载的《休假。》系列本篇当中,以我也意想不到的程度爱着旅店主人的各位读者,真的是非常抱歉……没想到一回神才发现旅店主人没有半张插图。 可爱的编辑特地提出要将旅店主人放入卷头彩页,但是彩色印刷对那家伙来说实在太奢侈了……因此我当机立断回绝了,在此向各位致歉。但我并不后悔,对那家伙来说真的太奢侈了。 配角正是因为无法成为主要角色才叫做配角!我那爱好配角的血液在血管里大肆蠢动。至于在第二集插图中华丽登场的盗贼a,那是因为他是遮眼角色……没办法……(请参照第二集后记)。 感谢阅读本系列的各位读者,我做梦也没想到书籍版的利瑟尔也能够拜访阿斯塔尼亚! 为了回报大家关注《休假。》系列的恩情,我会尽全力将这三人组受到阿斯塔尼亚的气氛影响,情绪稍微有点高昂的模样呈现在大家眼前,请各位拭目以待。 不仅如此,继广播剧cd之后,《休假。》系列也决定要推出设定集了!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配合设定集的推出,我也会在「成为小说家吧」的活动报告当中募集各位读者想问利瑟尔他们的问题,欢迎有兴趣的读者踊跃参加。不久之后或许也会办人气投票……? 将利瑟尔的假期制作成书的各位,这一集也受到各位照顾了。 感谢sando老师在我挑剔地指定把伊雷文妈妈的胸部画得再小一点、再小一点的时候,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每次都指定女性角色的胸部大小真的是非常抱歉。 还有总是陪在我身边当我最可靠的伙伴,心胸开阔到菩萨等级的编辑大人,以及为「休假」系列带来各式各样可能性的 to books 出版社。 最重要的是愿意翻开本书的所有读者,向各位致上我由衷的感谢! 二○一九年八月 岬 骑乘魔物──我可以发自内心断言,这哏被人用过再多次都是亘古不变的浪漫。 基本上我是毛绒绒过激派的人……不,没有毛绒绒也没关系,光溜溜或黏答答的魔物我也一样喜欢,对于「魔物」这种生物我总是一不留神就会爱上,异形生物也很棒。有些魔物拥有按照常理不可能实现的外型,更是让人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大家好,我是作者岬,受各位关照了。 首先请让我向各位谢罪。 在「成为小说家吧」(小説家になろう)连载的《休假。》系列本篇当中,以我也意想不到的程度爱着旅店主人的各位读者,真的是非常抱歉……没想到一回神才发现旅店主人没有半张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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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书专属特典:光明正大向公会提了委托(没被发现) 利瑟尔一行人在阿斯塔尼亚持续展开冒险,除了依照喜好攻略迷宫,不然就是看心情接受委托,悠悠哉哉地享受南国假期。 没想到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他们先是在名为「支付代价之路」的迷宫里被变成五岁小孩,接着又受到史莱姆铺天盖地的攻击,还受邀担任「逆后宫小说」的模特儿,更破天荒地当起阿斯塔尼亚王族的家庭教师…… 不知道是炎热的气候使然,还是紧凑的行程让他们忙昏了头,一向好脾气的利瑟尔竟然和劫尔大吵一架,连夹在中间的伊雷文也不知如何是好,难道冒险者三人组会就此拆伙吗?! 82 劫尔对于眼前的光景感到绝望。 唐突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硬是驱动自己差点停止的思绪努力思考。 刚才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大声示警吗?应该朝他们伸出手吗?还是该抱着他们逃走?如果他这么做,同队的两人现在就会平安无事吗? 「对了,伊……嗯?」 「涅鲁弗啦。你为啥突然忘记我的名字啊,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搞不清楚而已嘛……」 不,无论他怎么做,事态大概都无法挽回。 这到底该怎么办?劫尔低头看着在迷宫正中央显得格格不入的两个年幼孩童,使劲叹了口气。 事情的开端得追溯到那天早晨。 刚攻略完「人鱼公主洞窟」的倦怠感也消退了,三人的身体状态恢复正常,睽违数天来到了公会。看见打倒铠王鲛的冒险者登场,公会内部掀起一阵骚动,不过利瑟尔他们的态度实在太过寻常,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因此气氛立刻又平静下来。 「对了,伊雷文,你的小刀做好了吗?」 「还没。听说鳞片太硬了没办法加工,不过他们是说会想办法做出来啦。」 这对匠人来说是未知的素材。 铠王鲛的鳞片相当坚固,似乎让匠人们伤透了脑筋。但他们也有身为工匠的专业坚持,再加上伊雷文用激将法挑衅,匠人们说到做到,一定会打造出符合他的要求、甚至高于要求水准的武器吧。 「做好之后请让我看看吧。」 「嗯。」 「别在比试的时候用。」 「为啥?」 「折断了你不会抱怨的话我是没意见。」 三人边聊边走向委托告示板。 他们避开你推我挤地争抢着划算委托的冒险者,来到空荡的低阶委托告示板前方。该怎么办呢?利瑟尔浏览着贴在上头的委托单,望向另外两人。 「你们有什么想接的委托吗?」 「随你高兴。」 「不要再泡在水里就好啦。」 他们还是不太想连续攻略水中迷宫。 并不是讨厌或排斥,只是太麻烦了,水中迷宫还是偶尔尝试个一次就好。可以的话利瑟尔也想避免这种情况,因此对于伊雷文的意见并没有异议。 这样的话……他将头发拨到耳后,一边探头往委托告示板的低处看去。 「负责切下鱼头的工作?」 「别乱挑。」 「不要。」 「负责把果实放进木桶榨汁的工作?」 「不是叫你别乱挑了?」 「我不干。」 「你们明明说挑什么都好,还是毫不客气地拒绝呢。」 利瑟尔说着有趣地笑了。还不是你故意激起这种反应的?劫尔无奈地低头看着他想。 利瑟尔本人也不可能想尝试那种枯燥的工作吧……不对,假如真的非做不可,他大概也不会排斥,会兴高采烈地认真完成职责。 看来利瑟尔今天没有特别想接的委托,因此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劫尔和伊雷文想着,放眼打量了一下贴得密密麻麻的委托告示板,接着钻过冒险者之间拥挤的间隙,从低阶来到了张贴高阶委托的地方。 「久久尝试一次特别的迷宫感觉也不错呢。上次的迷宫除了位于水底之外,算是很常见的主流迷宫。」 既然没有感兴趣的委托内容,那就只能从委托人或迷宫来挑选了。 光从他们三人给人的印象判断,容易以为他们总是潜入一些千奇百怪的迷宫,但平常他们比较常造访的其实是平凡无奇的迷宫……话虽如此,再怎么普通那也仍然是迷宫,他们只是没有特别积极挑选奇特的迷宫而已。 「嗯……那这个咧?」 伊雷文指向一张委托单,是到某迷宫采摘毒草的委托。 「『毒沼深谷』,在阶层起点放有人数份的解毒剂,必须在解毒剂药效还没退之前过关,不然就会中毒!」 「伊雷文一个人行动的时候都跑到这么不得了的迷宫去呀。」 「反正毒对我没效啊,解毒剂会多一份,多的给队长!」 伊雷文露出愉快的笑容,凑过头去观察利瑟尔的反应。利瑟尔露出苦笑抚摸他的脸颊,接着略带责备意味地轻拍了他脸颊一下。 他是明知利瑟尔会如何回答还故意这么说的,真是恶质。那是座连利瑟尔都想避开的迷宫。 「话是这样说啦……」 伊雷文满足似地抬起脸,仰头打量委托告示板。 「但我也没进过多少迷宫,挑个大哥已经通关的比较轻松吧?」 「劫尔,你现在通关过几座迷宫了呀?」 「我哪可能一个一个去数。」 劫尔面不改色地答道。明明每个冒险者都以那个数字为傲才对,一听见劫尔这么说,周遭冒险者的视线纷纷聚集到他身上。 说到底,只要彻底通关过一座迷宫就已经是值得自豪的功绩了,毕竟这证明了冒险者的实力足以打倒守候在迷宫最深处的强大头目。 不过就算劫尔说他不记得,还是不会有人奚落他「真是的干嘛这么爱面子」。周遭反而对于他的说法毫不存疑,只是面无表情地纳闷那三个人为什么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这种话。 「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迷宫呀?」 「你会喜欢的迷宫啊……」 在利瑟尔探询的视线之中,劫尔一张张浏览眼前的委托单。 当中也有几个委托要造访的是他已经通关的迷宫,但总是缺少决定性的诱因,他无法马上决定。 毕竟难度不能太低,魔物太弱的话伊雷文会闹脾气。迷宫千奇百怪的特性在深层才会发挥到最大限度,这么一来利瑟尔会比较开心。 那么b阶以上的委托比较适合。劫尔下了这个结论,从高阶委托当中寻找符合条件的单子。 「『支付代价之路』,这座迷宫还满棘手的。」 劫尔指向一张委托单,利瑟尔和伊雷文也跟着探头过去看。 「棘手指的是?」 「在每一层起点都会被夺走某些东西。起点有个水晶球,必须触碰它才能往前进,摸了它迷宫就会从你身上夺走各式各样的东西,不过突破那个阶层之后就会恢复。」 「各式各样的东西?」 「凡是跟攻略有关的东西,什么都拿。」 劫尔潜入该座迷宫的时候也被夺走过各种东西。 金钱、装备、武器,有时候连身体能力的一部分都会被拿走。迷宫夺走的身体能力仅限于肌力、跳跃力等范围,理应受到连带影响的其他体能却不知为何能够照常运用。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假如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入那座迷宫,一定会吓一跳吧。」 「啊——也不知道被抢走的东西拿不拿得回来嘛。」 「是呀,也有可能被夺走无法挽回的东西。」 「是啊。」 劫尔点头同意,利瑟尔和伊雷文则好奇地看向他。 「大哥,你那时候也很紧张喔?感觉不管拿走什么东西,你都只会啧一声就算了的说。」 「一开始被拿走的东西有这么重要吗?啊,像是剑之类的?」 「是内裤。」 那当然会紧张,利瑟尔他们也忍不住点头。 当时就连劫尔也不禁考虑要不要先退出迷宫再说。不过根据事前调查的情报,他知道迷宫会返还夺走的东西,而且没有确切证据显示离开之后迷宫还会归还他的内裤,因此他就在没穿内裤的情况下攻略了那个阶层。 「迷宫抢走大哥的内裤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谁知道。」 「感觉那确实是最令人困扰的东西没错呢。」 不过好像很有趣,利瑟尔说着微微一笑。 整体机制似乎类似「限制玩具箱」,这种类型的迷宫往往会依照现场的状况全力随机应变。「迷宫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是冒险者之间的默契,利瑟尔至今尚未完全习惯这个潜规则,但正因如此他才对此特别感兴趣,也觉得特别好玩。 「游戏规则比较严苛,魔物的强度应该偏弱吧。」 「嗯。」 「伊雷文,没问题吗?」 「队长想去的话没问题喔!」 那就挑这个吧,利瑟尔从告示板上撕下那张委托单。 b阶委托,【取得刀蝙蝠翅膀】,在那座迷宫可以找到这项委托的目标魔物。 「这种魔物在哪一层出没呀?」 「啊……中层。」 「万一内裤被迷宫夺走怎么办咧?」 三人走向有公会职员坐镇的委托柜台,在那个窗口迎接他们的一样是体 格不输冒险者的那位光头职员。 他从利瑟尔手中接过委托单,一边开始替他们办理手续,一边露出引以为荣的笑容。 「真没想到,打倒铠鲛的冒险者竟然会在我这一代出现。公会本身的评价也因此提升了,我也替你们感到骄傲哦。」 「那真是太好了。」 看见利瑟尔的微笑,职员粗犷严厉的五官也多了几分笑意,接着他沙沙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点了点头。 在职员看来,他们三人达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伟业,态度却完全与平常无异,这点实在让人感到很不寻常……不过确实也无法想象他们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的模样就是了。 无论如何,他们打倒了铠王鲛是不争的事实,职员办完手续后从公会卡当中调出了他们的讨伐纪录。只要公会想看,曾经讨伐过的魔物一览自然不用说,就连哪一座迷宫攻略到第几层,从公会这边也能够掌握。 难得的机会,把这个纪录好好烙印在眼底吧。职员确认了纪录当中写着「铠王鲛」的文字,带着踏实的满足感继续浏览通关纪录。以利瑟尔他们的实力,说不定成功突破到头目之前那一层了呢,他满怀着期待低头一看。 「…………」 「啊,好了吗?」 看来手续办完了。看见职员手上的动作瞬间停止,利瑟尔朝他伸出手。 职员下意识将公会卡放上那只手交还给他,直到卡片从魔道具上拔下,纪录随之从眼前消失,他才回过神来。在强烈的混乱当中,他来回看着现在什么也没映出的魔道具,以及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等、等一下,那个是通、通关,喂——!!」 情急之下职员想走出柜台,他魁梧的身躯在各处乒乒乓乓撞了一轮,最后急得膝盖狠狠撞到桌子而停下了动作。职员痛得哀号,所有冒险者都张着嘴巴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承受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职员猛地抬起脸来。 「你们通关了『人鱼公主洞窟』吗?!等、再让我确认一遍……啊,人咧!!」 职员在公会这么大喊,不过他要找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听见这句话,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真要说起来自己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劫尔想道,不再逃避现实。不该随便说要来这座迷宫的,现在他由衷感到后悔。 一开始还没什么大碍,进入迷宫大门之后,他们使用魔法阵传送到这次的目标阶层。 在那一层,劫尔和伊雷文被夺走了魔力,利瑟尔则被夺走力量作为代价,都是失去了也不妨碍他们战斗的东西。 他们在这一层没有遇到目标魔物,于是前进到下一层,也就是劫尔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谁会想到这一层支付的代价竟然是年龄? 如果他不刻意低头往下看,现在的利瑟尔和伊雷文甚至无法进入他的视野。从前在人称最恶质迷宫的「怀古洋馆」曾经见过他们六岁的模样,现在的年纪看起来又比六岁更小。劫尔凭外表看不出孩童的年纪,猜测大约是四、五岁左右,与其说是小孩,根本是幼童。 「对了,伊……嗯?」 「涅鲁弗啦。你为啥突然忘记我的名字啊,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搞不清楚而已嘛……」 他们并非不认识彼此,表示没有丧失所有记忆。 现在的他们保持原本的状态直接变成了小孩子,思考与行动模式遵循孩童的逻辑,但本人并没有自觉。总比忘记一切又变成小孩来得好,劫尔叹了口气。 「劫尔、劫尔,怎么了?」 看见眼前的小不点毫不犹豫靠近自己,劫尔更是这么想了,毕竟初次见面的小孩总是会先对他感到恐惧。小利瑟尔伸手抓住他的长裤,使劲抬起头望了过来。劫尔不发一语地低头看着这副模样心想,这家伙从小就下意识明白该怎么表现出自己最讨喜的一面啊。 「不要管那种大叔啦,我们快点走!」 然后,这家伙从小就是个嚣张的死小孩啊,劫尔无言看向他。 「……喂,你们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 「理解?」 「我们在迷宫里面,需要魔物的素材,一定要在这一层前进。」小利瑟尔说。 「啊,是这个意思喔。」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看来他们保持着相当有利于现况的状态变成了小孩子。迷宫就是这样,一如往常地发生什么事也不奇怪。 劫尔已经不知道究竟该怨恨迷宫还是感谢迷宫才好了。之所以留下他一个人,想必是因为所有人都变成小孩子就完全不可能攻略这一层了……但如果可以,他宁可所有人的内裤都被迷宫夺走,比现在这样好几百倍。迷宫的体贴大多都教人匪夷所思。 「喂大叔,我们是要停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啦!」 「不准擅自前进。」 伊雷文急着往前跑,缩小到合身尺寸的衣服跟着翻飞,劫尔一把抓住他的兜帽,换来一阵不满的大叫。 「劫尔,有奇怪的石头,你看!」 「你都知道那东西奇怪了就别捡。」 那是一颗刻着精巧魔物的小石头,不晓得利瑟尔从哪找来的。劫尔也不禁凝视了一会儿,不过立刻保持着一手制着伊雷文的动作,另一手夺过那颗石头丢开。 这里可是迷宫,万一他碰了什么可疑物品而遭遇不测就伤脑筋了。但利瑟尔愣愣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小手,脸上的表情慢慢转为悲伤,劫尔见状不禁脸颊抽搐。 他从来没跟小孩子互动过,怎么可能有办法说服小利瑟尔自己把那东西丢掉?劫尔在内心为自己辩护,但对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了。」 于是劫尔逃跑了。 他放开伊雷文的兜帽,交代他们两人结伴行动。伊雷文嘴上抱怨归抱怨,但他还是站到了小利瑟尔身边,接着握住利瑟尔的手臂迈开脚步。 「我们走吧!」 「嗯!」 二人开心地往前走,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满。劫尔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样好吗? 一切实在太过费解,他连想要弄懂这是怎么回事的意愿都没有。看样子只能尽快通过这个阶层了,劫尔下了结论,配合两个小朋友志气高昂、速度却快不到哪去的步伐一起前进。 「魔物出现的时候要集合过来啊。」 「好的。」 「好啦。」 劫尔低头看着高度甚至不及自己腰部的那两颗小脑袋,开口这么交代他们。一张小脸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另一张小脸则有点不满,不过两个人都乖乖点头答应了。这么一来应该没问题了吧,劫尔也点了个头。 平常利瑟尔在冒险者相关事务上一向牢牢遵守劫尔的教导,虽然劫尔没有指示的部分他常常胡来,不过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伊雷文也是,虽然个性极为别扭,但他仍然具备兽人的特质,某些方面还是很直率的;现在幼小的伊雷文也一样,尽管看似有点不满,但并没有反弹。话虽如此,伊雷文的确不是叫他乖乖听话就会当个乖孩子的类型,所以也不能掉以轻心。 劫尔这么想着,忽然停下脚步。 「劫尔?」 「有野兽的臭味……利瑟尔,来这边!」 不愧是兽人,纵使年纪再怎么幼小还是能够注意到有魔物接近。 伊雷文一把抓住利瑟尔的手臂,把人拉近他身边,接着把手伸进自己上衣摸索着什么。这么说来,他的装备内侧好像藏了无数的小刀,劫尔边想边低头看着他的动作。 但小孩子怎么可能把那个数量的利器带在身上?不知道那些小刀到底怎么了。劫尔一边观望一边这么想道,结果伊雷文取出的是一把比普通小刀又小了两截的刀子。 设计完全维持原样,不过手部持握的刀柄更细一些,刀刃的部分也变得像奶油刀一样圆滑,即使不小心握到也不会割伤手。迷宫办事还真周到,对细节的讲究永无止境。 这种刀子让他拿着也没关系吧,劫尔边想边拔剑出鞘。 「不要离开我身边,你们只要遵守这点就好。」 伊雷文虽然举起了手中的小刀护身,但他想必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应战,听见劫尔的叮咛,他和利瑟尔一起乖乖点了头。 劫尔见状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小孩子,但对于劫尔来说,他们不哭不闹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了。万一这两个小鬼头哭闹起来,就算对方是利瑟尔他也一定会感到不耐烦。 「(真 轻松……)」 即使看见比自己体型更庞大的野狼袭来,一个孩子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步调不为所动,另一个反而还乐在其中,没有露出半点惧色。这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劫尔的信任吧。 假如换作幼小的利瑟尔和伊雷文两人独自陷入相同情况,就算是他们这种个性也不可能保持平常心的。应该说,他们勉力维持平常心也没什么好惊讶,不过至少会产生危机感吧。 「(不过……)」 劫尔斩杀了魔物,同时小心不让血液溅到两个幼童身上,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真是失策。)」 两个孩子遵守着他「不要离开身边」的指示,劫尔每动一下都紧紧跟在他脚边,劫尔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踢飞他们,好恐怖。 不过他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幼小的孩童不可能知道战斗中最佳的距离和站位。 「好痛……」 「抱歉。」 「涅鲁弗,你没事吧?」 「没事!」 劫尔向后收腿的时候稍微撞到了伊雷文一下。 下了错误指示的是他自己,劫尔不会特别感到烦躁,不过总得想点办法。现在已经打倒了最后一头魔物,但这还只是所谓的第一波攻势,这座迷宫的魔物会分梯次一波波攻过来。 「劫尔,你还好吗?」 「嗯。」 利瑟尔小步走过来观望着他的脸色,劫尔也低头回望。 在利瑟尔身后,伊雷文不知为何嘟着嘴唇。或许是没有了平常的年龄差距的关系,伊雷文看起来很想照顾利瑟尔。 「不过两个小鬼黏在一起确实比较轻松吧。」 「啥?」 「劫尔?」 这罕见的光景有点有趣,劫尔边想边在腰包里翻找。 不知道有没有书写工具?他找了一阵,可惜没有找到。劫尔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于是把剑往下一挥。 随着一阵锐响,原本绝对无法划伤的迷宫地板竟然成功被他刻出了不平整的圆形。 「……太宠幼儿啦。」 劫尔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成功。 对于伊雷文那些小刀的顾虑也好,为了两名孩童画下的这个圆圈也好,都令人忍不住觉得迷宫如果要给他们这种程度的特别待遇,那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把他们变小不就好了?没有听说过迷宫会对真正的小孩子手下留情,所以说这是迷宫自己把人变成小孩子之后的某种责任感吗? 这还真是令人,以下略。 「不过出手尝试的我也好不到哪去。」 竟然舍弃了冒险者的常识试着这么做,劫尔对自己也有点意见。 「什么呀?」 「我是说,这都是你害的。」 利瑟尔睁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抬头望来,劫尔瞥了他一眼,撇撇嘴笑了。 接着他面朝利瑟尔他们,指着那个圆圈朝他们示意。第二波魔物差不多要袭来了。 「听好了,你们不准离开这个范围。」 放任他们擅自闲晃太危险了,待在身边又容易踢到。 既然如此,让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就行了。即使与大批魔物作战,劫尔只要掌握保护对象的位置就能够守护得滴水不漏,这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解决策略。 「只要有一点点在圈圈里面就可以吗?」 「不准把全身探出去。」 伊雷文一副准备乱搞的样子,劫尔再次叮嘱。 确认两个小朋友乖乖进到圆圈当中,劫尔于是一转身斩杀了袭来的巨大蜘蛛魔物。既然利瑟尔他们固定待在同一个地方,也就没有必要随时确保他们位于视野当中了。 「嗯……」 「利瑟尔,你在干嘛?」 就在劫尔顺利削减魔物数量的时候。 孩童交谈的声音传入耳中,劫尔于是转动视线往那边瞥了一眼,看见利瑟尔像掬起泉水般并拢着双手,皱着眉头发出沉吟声。 即使有魔物朝那个方向逼近,利瑟尔也完全不为所动,到底是在做什么?不过反正伊雷文也乖乖待在原地,放着别管也没关系吧。劫尔想着,将视线转向下一头魔物,就在这时…… 「fogo(火焰呀)、redor(搓成球球)、agasalho(包起来)ncamento(丢出去)!」 听见咏唱声,劫尔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回过头。 正好看见利瑟尔在掌中做出了小小的火焰球,朝着魔物「嘿」地丢了出去。没有太大威力的火球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命中了魔物的一只复眼。周遭的毛发烧掉了一点点,蜘蛛猛力甩头。 「啊,打中了。」 「好厉害——」 这小子怎么会想做这种事?不,毫无疑问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再怎么幼小,他好歹也是出身贵族世家的小孩,应该很习惯默默受人保护才对。但小利瑟尔却行动了,个中理由他不用想也知道。 「(年纪变小了,这方面就表现得很露骨啊。)」 利瑟尔全面的信任他非常感激,不过这一次劫尔还是希望他住手。 劫尔朝他们走去。蜘蛛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叫声,抬起前脚威吓,紧接着以汹涌的气势袭向两名幼童。 看见魔物逼近,从容的两个孩子还是吓了一跳,利瑟尔紧紧抓住伊雷文的衣服,伊雷文则是把利瑟尔拉到自己背后。 「好,是我没交代,都是我不好。」 在魔物扑咬向他们两人的瞬间,劫尔斩杀了全数魔物。他叹了口气,低头看向位置低矮的两个发旋。 「战斗中不准出手。」 「好的。」 小利瑟尔从伊雷文背后探出脸来,点头答应。 利瑟尔直率听话,却时不时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看来这种特质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形了。和平常的他差不多,劫尔边想边叹了口气,不禁对于能够驾驭这种孩子的利瑟尔父亲肃然起敬。 「谢谢你,涅鲁弗。」 「嗯!」 接着,劫尔重新迈开脚步。 在劫尔身后,利瑟尔正在感谢伊雷文袒护他。小伊雷文听了露出满足的笑容,但那道笑容稍纵即逝,他又立刻蹙起眉头露出不满的表情,不过劫尔无从察觉。 配合步伐较小的两个小朋友,迷宫攻略的步调不算顺遂,不过已经充分落在容许范围之内。 战斗方面的问题也解决了,在那之后,他们两人都乖乖待在圆圈里,劫尔只要注意别踢到在他脚边晃来晃去的两个孩童就好。 「不要离得太远。」 虽然两人表现出愿意配合指示的态度,但只要一出现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他们就会下意识往那边跑,劫尔必须时时盯紧他们。不过以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加上这里又是在迷宫当中,已经算是非常不费事了吧。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孩童,也不太清楚就是了。就在劫尔这么想的时候…… 「啊!」 伊雷文忽然发现什么东西似地往前冲,不过还来不及冲出去就被劫尔用一只指头勾住兜帽制止了。劫尔像拎小猫一样拎起伊雷文往前扑跌的娇小身躯,让他站稳脚步,然后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在通道前方排列着两个宝箱。两个,这数量实在太刻意了。 「……」 劫尔默默思索。这宝箱应该由他来开才对,有时候宝箱里也会出现魔物或发动陷阱,也许该让两个小朋友退后比较安全。 但是……他低头看向利瑟尔。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比平时更甜,愣愣地朝这里仰望过来。想起利瑟尔平常开到的那些奇怪迷宫品,他好奇利瑟尔变小之后会开出什么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去开吧。」 劫尔是输给了好奇心的坏心大人。 「利瑟尔,你要哪个?」 「那我选这个。」 「嗯!」 两人站到宝箱前方,同时打开宝箱。 宝箱尺寸偏大,不过以孩童的力气仍然轻易打开了。劫尔从后方探头一看,看见内部箱底还体贴地垫高了,确实是为利瑟尔他们考量过的设计。 利瑟尔率先从宝箱里取出东西,只见他开心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双手举起宝箱的内容物展示给劫尔看: 「劫尔,是书!」 「是书啊。」 那是一本绘本。 迷宫这么安排究竟有什么意图?是一如往常给了他最不具冒险者风格的迷宫品,还是单纯给了小利瑟尔会开心的东西?大概以上皆是吧。 即使身体缩小了,迷宫还是不愿意为他准备像个冒险者的迷宫品……劫尔对于利瑟尔的命运感到一丝丝同情。 「可以看吗?」 「收起来 。」 「那我拿在手上……」 「不行。」 小利瑟尔一脸舍不得地望着他,劫尔只是默默低头回望。利瑟尔勉为其难地把绘本收了起来。 「绘本逊毙了——」 「才不逊。」 刚才把整个上半身探进宝箱的伊雷文,这时忽然探出脸来。 「我的是剑!」 锵锵,伊雷文得意洋洋地展示他的战利品,下一秒立刻被劫尔一把没收。 乍看之下,那是把随处可见的短剑。伊雷文边抱怨边朝他使出踢击,劫尔制止他「不要踢」,从鞘里拔出短剑一看,不出所料拔出了锐利的刀刃。 迷宫这次居然没看场合行事吗,劫尔咋舌一声,一面打量着那把短剑,偶然间发现刀刃和握柄的交界处有一条缝隙。 「……」 他将指腹抵上刀刃尖端。 利瑟尔和伊雷文在他脚边吓得惊跳起来,劫尔随便敷衍了他们两句,就这么往下一按。结果「叩」的一声,刀身就这么消失在剑柄里了。而且外观上明明是把无懈可击的短剑,手指抚过刀刃却完全不会被割伤,看得出它谜样的高品质。 「……拿去。」 「要还我你一开始就不要没收啊!笨蛋!」 迷宫太体贴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还有,好宠小孩。 在不晓得第几次的战斗当中。 两个小朋友每一次做出各种好事都被制止,现在正乖乖待在圆圈里面。他们旁观劫尔应战,有时候聊聊天,看起来悠然自在得不像身处于战斗之中。 他们这么乖巧真是太好了,劫尔边想边斩杀了一只蝙蝠。 「好痛!」 这时他忽然听见小利瑟尔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去。 魔物无从逼近,也没有漏网之鱼才对。回头的同时他正要迈步往那里走去,一看见眼前的光景,他不禁停下脚步。 「好痛,涅鲁弗,放开我……劫尔、劫尔……」 「吵死了,笨蛋!」 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但伊雷文正拉扯着利瑟尔的头发。一看就知道他没有控制力道,利瑟尔不停喊痛,劫尔迅速歼灭了袭来的魔物介入阻止。 「喂,你在干什么,蠢货。太过火了。」 到目前为止,小伊雷文的举止或许有点粗鲁,但他一直都保护着利瑟尔才对。 遇上魔物他会把利瑟尔挡在身后,会拉着利瑟尔走;在利瑟尔说不想戴手套,笨拙地试图剥下手套的时候,伊雷文也会从旁帮忙。即使年纪还小,以伊雷文的个性也不可能会出手照顾自己讨厌的家伙,这点劫尔十分确信……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先放开他。」 劫尔跪了下来,抓住那只紧扯着柔软发丝的手。 伊雷文猛力甩开他的手掌,同时放开了手,使得小利瑟尔踉跄了几步。劫尔不禁伸手扶住他的背,娇小的身板凭他一只手掌几乎就能完全覆盖。 伊雷文见状露骨地皱起脸来。这小子到底哪里看不顺眼了?就在劫尔正要开口的时候…… 「好痛……」 听见细小的声音,劫尔低头看向小利瑟尔浅色的发旋,看见他细软的发丝已经凌乱不堪。 或许是头发被拉扯的痛楚还没消退,小小的手掌一直摩娑着自己的头部。看见利瑟尔把头发又拨得更乱,劫尔带着一点逃避现实的心态想着,某种意义上这还真是难得的光景啊。这时候,小利瑟尔忽然抬起脸来。 蕴着些许水气的大眼睛朝劫尔仰望过来,那双手臂直直伸向他。 「劫尔……」 那双眼睛仿佛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从来没想过会遭人拒绝,看得劫尔僵在原地。 劫尔一次也没抱过幼童,所以来到这一层之后才从来没有碰触他。就连平时触碰利瑟尔的时候他都小心控制着力道,现在这么娇小的身体,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碰坏。 「?」 劫尔勉强摆出准备伸出双手的姿势,没有进一步动作,小利瑟尔偏了偏头。这时,他直直伸向劫尔的手腕忽然从旁被使劲拉开。 「大叔不想理你啦,待在我旁边不就好了!」 「涅鲁弗,放开我的手,好痛……」 「为什么要讨厌我!」 虽说年纪幼小,伊雷文好歹也是兽人,力气比同年的唯人更大。 但伊雷文自己并不明白这点。他在森林中长大,身边没有同年纪的孩子;即使是平时的伊雷文,想必也从来没有思考过兽人与唯人之间的力气差距吧。 「算了……!」 所以他以为利瑟尔喊痛是因为讨厌他。 他确实因为一时生气而扯了利瑟尔的头发,但现在明明就不是那样,只是拉着他的手臂而已,利瑟尔却想推开他。 「大笨蛋!」 原本被伊雷文拉住的那只手反而被他推开,小利瑟尔差点往地上倒,劫尔连忙伸手接住他。利瑟尔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对待,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泪水逐渐盈满眼眶。 闪动的眼睛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泪来,小手颤抖着抓住劫尔的衣服。只能放弃抵抗了,劫尔叹了口气。 「劫尔……」 那道嗓音像在寻求依靠,劫尔实在无法拒绝,只得接受利瑟尔伸来的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比起应付小孩子,独自一个人迎战迷宫的头目轻松太多了。感受着怀里温暖的体温,劫尔感慨地这么想。 「欸,你生气了喔?」 伊雷文走在他脚边,边走边抬头朝这边仰望过来。 小利瑟尔短短的手臂绕在劫尔的脖子上攀着,已经不哭了。看来他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粗暴对待受到打击,身上早就不痛了,几乎没多久就停止了哭泣。 但利瑟尔还是没有表现出想要下到地面的样子,劫尔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继续抱着他。 「欸,我问你有没有生气啦。」 自己大剌剌做了让人生气的事,还敢光明正大地这么问,真符合伊雷文的作风。劫尔本来觉得,假如趁这时候想点办法,说不定有机会矫正伊雷文那种扭曲到极点的性格……但他现在已经这么扭曲了,看来只是白费功夫。 正因如此,现在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嘛。 「喂,不要拿我出气。」 「吵死了啦大叔。」 从刚才开始,伊雷文就拿着刚开到的假短剑拼命攻击劫尔的腿。 而且他不是以那把短剑原本刺到东西刀刃就会缩回的方式攻击,而是用不会压回刀刃的侧面啪啪啪往劫尔腿上打。虽然那把短剑不会割伤人,但这样敲还是会痛;倒不如说痛觉非常微小,但很痒。尽管弱小无力,还是有办法确实给对方造成伤害,令人感受到伊雷文某方面的才华。 「……生气的明明是涅鲁弗。」 利瑟尔挪动身体,低头看向伊雷文。神情罕见地看起来有点赌气。 「我哪有生气。」 「有。」 「……没有啦。」 「明明就有。」 伊雷文默默闭上嘴。 这时,劫尔察觉魔物接近的气息,于是停下脚步,把匆忙动着小脚的伊雷文抱起来夹在腋下。伊雷文没有抵抗。 下一秒,墙上便出现了无数蛇类魔物。劫尔把魔物踩死、踢飞的动作比平常更加和缓,在这期间,两个幼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他们的对话。 「我没有生气啦……只是有点烦而已。」 伊雷文低头看着被踢死的蛇,喃喃这么说。 这又没有办法,他在内心为自己辩解。自己的确无法像劫尔那样战斗,但这种现状不知为何却令他非常焦躁不满。自己应该也可以守护利瑟尔才对,可以为利瑟尔行动才对,他对此明明一无所知,潜意识当中却再明白不过。 但是,实际上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可能加入战斗。这是当然的,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这时候,看见利瑟尔面带微笑看着劫尔应战的身影,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应该也看着自己才对,因此才感到焦躁。 「……我不应该拉你的头发,对不起啦。」 打倒了所有魔物,劫尔面不改色地迈开脚步。 他尽可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听见伊雷文道了歉,他默默心想,拜托事情就这样解决吧。这时,怀里的利瑟尔动了动身子,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 84 到了夜空中游荡的云朵逐渐散去,月光从窗口照进室内的时候。 利瑟尔坐在自己旅店房间的床铺上,翻阅着书本,身旁有个光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仿佛囚禁着月光般照亮了他手边的空间。这是他用魔力点起的光源。 窗户保持敞开,外头已经听不见任何人声,只有不知森林还是哪里的野兽叫声从远处传来。凝神细听,说不定连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都能听见。 利瑟尔悠然度过如此宁静的夜晚时光,沉浸在书本的世界当中。不必特别意识到仪态,他的背脊依然凛然挺直,不过此刻略微放松了一些,程度细微得只有他本人才能察觉。 「手。」 这时,忽然有人拉了他的袖子一下。 利瑟尔从书本的世界中浮起意识往那边看去,看见那只从身后伸来的手把衬衫稍微拉出了点绉褶。视线往旁边不远处一看,他发现书页的边角微微向内侧卷起来了。 坏习惯又犯了,利瑟尔露出苦笑,夸奖似地握了握捉着他袖子的指尖。骨节分明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勾缠上利瑟尔的小指,接着才抽开手。 「谢谢你,伊雷文。」 「嗯——」 随兴躺在利瑟尔身后,占领了大半床面的伊雷文翻了个身面向上方,朝他浅浅一笑。 说到底,利瑟尔之所以没坐在桌前,而是坐在床上读书,原因正是出在伊雷文身上。他晃进利瑟尔房间之后一脸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床铺,开始在上头滚来滚去,过没多久就拍着床铺要利瑟尔快点过来。 后来两人谈论着去了地下赌场之类的话题,或许是不满利瑟尔有点太过专注于书本的缘故,伊雷文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扭动身体在床单上移动过来,闹着玩似地再次抓住了他刚刚才放开的那只手。 「这次啊,队长的行动好像很明显喔?」 「会吗?」 「会啦。」 伊雷文将他抓住的手掌按到脸颊的鳞片上,磨蹭着那只手仰望利瑟尔。 像在推量对方的意图,不漏掉任何一举一动。但即使如此,从利瑟尔沉稳的表情当中他仍然读不出任何讯息。 无论听利瑟尔转述在公会发生的事、还是最近利瑟尔的行动,伊雷文都感觉得出他非常露骨地想与那个身为学者、同时也是王族的人物搭上线。看在一个知晓利瑟尔平时作风的人眼中,他这次做得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而伊雷文并不乐见如此。 「你就这么想见他喔?」 若是平时的利瑟尔,管他是王族还是什么人,只要他想见面,一定有办法让对方主动过来见他,而且会轻而易举地达成这个目的。不难想见利瑟尔听他这么说,一定会苦笑着说是他太过抬举,所以伊雷文并不会说出口,但他心里确信不疑。 伊雷文确实听说过利瑟尔先前是为君王效命的贵族,而他从来没怀疑过。 「当然想见啰。」 淡然的声嗓落了下来,同时伊雷文感受到利瑟尔温柔地按压他脸颊上的鳞片。 指尖一枚一枚缓缓摹画过鳞片的触感相当舒服。本来蛇族兽人是不喜欢让人触碰鳞片的,伊雷文也一样,唯有利瑟尔是他的例外。即使并非如此,看利瑟尔这么喜欢鳞片摸起来的触感,伊雷文也愿意为了他忍耐,所以他也比谁都明白自己有多无可救药。 手指滑过肌肤与鳞片交界处的感觉有点痒,伊雷文不禁震动喉头笑出声来。 「解读古代语言也花了我将近十年,知道有人一样努力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我是真的很高兴。」 「哇靠,要花那么久喔?」 「我的情况还算好的,手边还有『乐谱是一封信』这道线索。能够从零开始发现那其实是一种语言的人真的很厉害。」 即使有了现存的乐谱、即使有传说指出那是一封信,换作是伊雷文听了也只会说声「是喔」,并不会觉得它真的是一种语言。利瑟尔在谁也不会存疑的状况下产生了解读这种语言的想法,伊雷文也觉得他已经足够不简单了。 「喔……」 伊雷文喃喃应了一声,目送利瑟尔的手从他颊边离开。 他从仰躺换成俯卧的姿势,依然毫不掩饰不服气的神色抬眼仰望,利瑟尔便拨开了盖着他眼睛的刘海,好像在敦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不喜欢这样。」 伊雷文明显表露出自己的不快。还真难得,利瑟尔紫晶色的眼眸染上笑意。 利瑟尔的指背安慰似地抚过他眼角,伊雷文的心情因此稍微恢复了一些,不过他把这样的自己藏在心底,表面上仍然摆出眉头微蹙的表情。 「这样不是会有人觉得队长不惜利用公会也要跟那家伙见面吗,感觉超讨厌的。」 要是对方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又或者对方是视这种态度为理所当然的那种人呢? 光想就有一股烦躁感涌上心头,伊雷文将搁在手臂上的脸埋进床单里。即使透过布料吸收,他咋舌的声音似乎还是传入了利瑟尔耳中,利瑟尔的手覆上他后脑,梳着那头红色的长发。 「我想见他是事实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知道。」 利瑟尔对于细微的情绪变化相当敏锐,不可能没察觉伊雷文想说什么。在这段有如文字游戏的对话之后,伊雷文缓缓抬起脸。 「事情一定不会演变成你讨厌的那种状况的。」利瑟尔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王族的成员无论做了什么都容易流传开来呀。还有这个。」 利瑟尔立起他摆在大腿上的书本,只差没配上「锵锵」的音效,伊雷文见状心想「又来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边想边撑着手肘支起上半身,凑过去看书上的内容。 「离开『人鱼公主洞窟』之后我稍微找了一下,找到了几本。」 从对话的上下文看来,这应该是那个王族的著作吧。 伊雷文完全无法理解书中的详细内容,但看起来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研究著作。明明是个王族还玩这种学者的扮家家酒,还真是好事的家伙,伊雷文兴趣缺缺地打量着那本书这么想。利瑟尔见状,开口为他做了简略的说明: 「『作者对某问题很好奇于是做了假设,结果最后发现假设与事实一致』,这就是这本书大致上的内容。」 「超随兴的啦。」 该说不愧是阿斯塔尼亚的王族吗? 「当然,书中也正式证明了这个理论。不过文体虽然沉静,书写方式却有点好战呢。」 「意思是他可能会找你吵架喔?」 「不是,比较像是好奇心重于辩论的感觉。」 「啊——」 这不过是猜测,所以只能加减做为参考而已——虽然利瑟尔这么说,但可信度相当高。 换言之,那个王族不会是因为自尊受损而跑来找利瑟尔麻烦的那种人,假如他有意与利瑟尔见面,那一定是出于兴趣。至于那是对于古代语言的兴趣,还是对于成功解读了古代语言的人感兴趣,又或者两者皆是,伊雷文就无从得知了。 「难怪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谒见王族的麻烦手续也不少,既然如此还是轻松的方法比较好吧?」 「所以你才会利用公会喔。」 原来如此,伊雷文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利瑟尔这次行动如此明显的原因。 即使对方有意会面,谒见深居王宫的王族必得经历一番费事的过程。但这一次,利瑟尔只要说句「那我们见个面好了」,公会就会代他处理好所有手续,接下来他只要优闲地等人通知就好。 「公会真的会行动喔?」 「我想会的。」 利瑟尔伸手翻页,准备继续看书,伊雷文见状却将自己的手插进缝隙之间,指尖拨弄着他的手打发无聊时间,似乎在叫他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为啥?」 「公会和国家本身,在立场上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彼此互不干涉的态度对吧?很难建立起明确的合作关系。」 「确实是啦,听说不管在哪个国家这方面都满多麻烦的。」 「接下来就看公会长的沟通手腕啰。」 利瑟尔有趣地露出微笑,伊雷文想起了王都的冒险者公会。 据说在王都的冒险者公会,是由公会长巧妙在各方势力之间斡旋。王都公会长与雷伊也有交情,即使并非隶属于国家,公会仍然与掌权者维持着友好的关系。 至于阿斯塔尼亚,该说是民族性使然吗?在台面下策动阴谋的那种人物并不是全 然没有,但也不多见。公会与国家的关系不差,甚至有传闻说公会长与前任国王有私交。 「如果接触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公会与王族建立起半永久合作关系的好机会了。至少在现任国王这一代,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否则我想也足以避免双方关系恶化了。」 「嗄,什么意思?」 「只凭公会的力量,从头开始习得古代语言是有困难的,而目前能够迅速学会古代语言的人物是王族一员。从今以后,凡是有冒险者想要开启那扇门,都必须借助那位王族的力量对吧?」 这么一来,公会只会单方面欠下王族恩情而已吧?伊雷文才刚这么想,又立刻否定了。假如真是这样,公会只要拒绝这次利瑟尔的提议就行了。 但如此一来,通关「人鱼公主洞窟」将成为天方夜谭。另一方面,现在有人成功通关这座迷宫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已无法回到这座迷宫理所当然无法攻略的那个时候了。慷慨又豪气的阿斯塔尼亚国民,对于这件事会有什么感受? 『来自其他地方的冒险者办得到,阿斯塔尼亚的人民却办不到,太丢脸啦!』 仿佛可以想见他们不自卑也不自嘲,抬头挺胸这么说的模样。 正因如此,他们必须要取得打开最后那扇门的方法。除了接受利瑟尔的提议之外,公会并没有其他办法能获取开门手段,而这点王族也一样。 这不仅是为了守护人民的尊严,同时也是因为他们的王族抱有同样的骄傲,甚至比人民更加强烈,因此才堪为王族。 「也就是说这是对等的合作关系啰。有办法轻松准备这种条件,该说真不愧是队长吗……」 在极力避免双方权力介入的前提下得以成立的合作关系,实在是太理想了。 伊雷文完全恢复了原本的好心情,眼里蕴着笑意拉近利瑟尔握在他手中的手指,凑近唇畔张开嘴。唇间隐约露出锐利的獠牙,他缓缓咬上利瑟尔匀称的指尖。 牙齿以不致疼痛的力道轻轻啃咬,这完全就是撒娇的轻咬。在独处的时候,伊雷文常常像这样毫不客气地向他撒娇。 「真是的,这样我很难看书呢。」 「嗯——」 利瑟尔若无其事地重新以单手拿好书本,伊雷文这次也不以为意。 对于兽人来说,这并不是特别罕见的肢体接触……不过考量到伊雷文连对父母都没这样撒娇过,在他而言可说是相当罕见的行为吧。 「啊,话说回来,精锐盗贼他们也抵达了呢。」 「啥,你见过了喔?哪一个啊?」 「以前也见过的那位,留着长刘海的。」 「啊——你说那个装作正常人的家伙喔。前几天我也看到那个被害妄想很严重的在酒馆大闹,所以是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啦。」 虽说是酒馆,那可是龙蛇杂处的地下酒馆。 伊雷文原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结果一进去就看到熟面孔正一边哭天抢地一边把一个陌生人用小刀钉在墙上。全场都是铁锈般的臭味,又吵又烦,伊雷文立刻就出了酒馆,所以不知道事情后来怎么了。 他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不过既然精锐盗贼主动接触利瑟尔,就代表还有意愿为他们所用吧。尽管觉得那些疯子无可救药,但反正使唤起来很方便,这样也好。伊雷文想着,放开了口中啃咬的指头。 「他告诉我,已经可以找他们办事啰。好像是来打招呼的。」 「明明不懂啥礼仪,居然可以做到这样喔?」 利瑟尔开始沉浸于书本当中,伊雷文在他身边说着,嘲弄地笑了。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三人久违地一同前往公会。 在冒险者当中,利瑟尔他们接受委托的频率算是低的。一方面因为他们不急需用钱,有时候是为了等待委托更替,有时候只是因为当时的心情不太想接委托。 到了昨晚,公会职员终于受不了他们三人这种作风,跑到旅店来拜访,告诉他们一切已经准备就绪。顺带一提,旅店主人听到肌肉壮硕的职员叫他叫利瑟尔出来,吓得魂都飞了,而且不巧当时三人都出去了。职员那句「我在这里等到他们回来」听得旅店主人傻在原地。 「魔力聚积地越来越靠近这边了欸,队长你还好吗?」 「到了晚上总觉得皮肤容易敏感呢。跟风向也有关系,这也没办法。」 「浓度不像魔矿国那么高,还算好吧。」 「那边真的很惊人呢。」 三人的神态看起来一如往常。 实际上他们也一点都不紧张,但这种态度与现状相当矛盾,毕竟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此刻前往公会的目的。 劫尔打开了公会的大门。三人一踏入室内,整个空间已经笼罩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原本应该坐在柜台另一侧的职员来到了柜台前方,双手扠腰气势汹汹地站着,魔鸟骑兵团副队长纳赫斯站在他身前,回过头来看向利瑟尔他们。 其他冒险者们完全不清楚内情,但想必也注意到气氛不同于以往,因此叽叽喳喳地猜测待会会发生什么事。看见三人的身影,众人察觉位在骚动中央的人物现身了,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 「是由副队长先生过来呀?」 沉稳的嗓音,破坏了一触即发的气氛。 听见利瑟尔日常闲聊般的语气,纳赫斯颓丧地垂下肩膀,总觉得头也痛了起来。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我见过你们,其他人说这样正好,就派我过来了……我早就觉得你们迟早会闹出大事啊。」 「这样听起来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呢。」 「哎,算了。」 纳赫斯先为了迷宫通关一事向他们道贺,接着边说边递出一册书本。 利瑟尔的视线追随着那本书移动,劫尔和伊雷文侧眼打量着这一幕。这是本足以挑起利瑟尔兴趣的书,也就代表对方是在书本匮乏的阿斯塔尼亚还有能力准备这种东西的人物。 那本书的封面上绘着眼熟的花纹,酷似「人鱼公主洞窟」最底层那道门扉上刻着的纹样。公会职员也交叠双臂,一脸惊愕,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书。 「这是送我的吗?」 「不是。」 利瑟尔接过那本书,翻到背面不晓得确认着什么。纳赫斯显得有点欲言又止。 「……上面交代我,如果你看得懂这本书,就带你进王宫。」 劫尔和伊雷文微微蹙起眉头。 同一时间,两人周遭的气场也隐约凌厉了些。对方想见利瑟尔,居然还要先测试过才放行?面对两人投来的视线,纳赫斯嘴角抽搐,连忙摇摇头表示不是这么回事。 幸好利瑟尔本人看起来不以为意,算是他唯一的救赎了吧。若是利瑟尔因此感到不快,劫尔他们就不会只是表达不悦而已了。 「嗯……」 该怎么办呢?利瑟尔低头看着陈旧的封面沉吟。 这想必是远古年代的书本,皮革制成的封面已经褪色,不过没有破损松脱的情形,上头描绘的金色纹样也没有磨损,能够清楚判读。 利瑟尔以指腹轻轻掀起封面,稍微看了看内页,却立刻又阖上书本。下一瞬间,寂静完全笼罩了整间公会。 「请转告对方,我无法阅读。」 听见利瑟尔伴着微笑道出否定答案,纳赫斯和职员都一时语塞。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像周遭冒险者那样无法理解谈话内容,而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以为利瑟尔肯定看得懂;即使这些纹样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能够解读,但换作是利瑟尔理当看得懂才对,因此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哦?」劫尔说。 「那要接委托吗?」伊雷文问。 劫尔他们一副有点意外的样子,不过既然利瑟尔说看不懂,那就是看不懂吧,他们并不在意。一方面也是因为利瑟尔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惋惜,想必是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他也还有其他办法吧。 「喂,你说无法阅读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也完全看不懂这些图案啦,但这跟那扇门上画的是同一种东西吧?!」 职员焦急地拉高了音量。 这也是当然的。为了建立王族与公会之间的合作关系,公会已经持续张罗了好几天,事到如今冒险者却说「果然还是没办法」实在太教人难堪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想你应该看得懂才对啊……」 纳赫斯反而担心起来。 他接过利瑟 尔递来的书本,带着诧异的表情打量利瑟尔,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色彩。 「是这种像测试一样的说法让你不高兴吗?那并不是殿下……不是这本书的持有者所提出的要求。是因为我们顽固的王宫侍卫长坚持说,要放冒险者进入王宫深处就一定得经过严谨的证明……」 「那是当然的。」 利瑟尔干脆地点头应道,听得纳赫斯愣怔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次的事情,应该没有惹那位王族不高兴吧?」 「嗯,听说立刻就批准了,虽然出借书本的时候好像迟疑了很久。」 「那太好了。」 毕竟他也没有想见对方想到在对方不情愿的状况下还要坚持见面,利瑟尔这么想着,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说看不懂?职员和纳赫斯见状再次开口。 「你真的没办法读吗!」 「没办法。」 职员高声问道,利瑟尔也断然回答。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 「是的。」 纳赫斯这么问道,利瑟尔也点点头。 看见这段互动,周遭群众面面相觑,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不论对话当中出现了王宫、王族这些惊人的词语,为什么如此执拗地要利瑟尔读一本书呢? 也有极少数人联想到他们通关了「人鱼公主洞窟」的事,心想这段对话该不会与攻略有关吧,但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只是两个大男人强迫利瑟尔读书的奇妙画面。 「虽然你们要我读,但是……」 沐浴在众多视线当中,利瑟尔状似为难地收起下颚。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一股不可思议的坐立难安之感使得职员说不出话来,纳赫斯则是慌张地探出身子,想着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但是……两人正要开口这么说,下一秒听见利瑟尔说出的下半句话,又闭上了刚张开的嘴巴。 「擅自阅读女性的日记,实在有点……」 纳赫斯和职员的视线双双落到那本书上。沉默数秒。 他们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利瑟尔,紧接着又猛然看向那本书。同一时间,冒险者们震耳欲聋的「变态」鼓噪声在整间公会内炸了开来。 强迫人家念别人的日记,而且还是女性的日记,这是什么疯狂的变态行径啊!不明白内情的冒险者只这么觉得。而且遭到强迫的那个人气质还如此高洁,怎么看都与偷窥别人日记这种卑鄙的行为无缘。 骂他们「变态」的鼓噪有一半是开玩笑,换言之有一半是真心的谴责。 「不、不是啦,喂你们听我说!事情不是那样……给我听话啊你们这些家伙!!」 「回去了。」 「哎唷,我们队长被公会还有骑兵团性骚扰了啦——」 「不是吧,你们也知道不是这个意思啊,喂!你们看当事人!看他那个笑容!喂不要偷笑!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 利瑟尔也没有说谎,因此场面才更加难以收拾。 三人望着他们两人拼死辩解,一边悠哉地讨论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老老实实开始啊?」 「我们现在很老实地跟在你后面啊。」伊雷文说。 「那是现在。」 公会那阵骚动平静下来之后,纳赫斯重新确认过利瑟尔是否看得懂那本书上的文字,按照计划带领利瑟尔一行人来到王宫。 白色外墙的王宫从远处就能望见,来到近处才发现它占地有多么广阔,穿过城门之后还得走一段时间才能抵达王宫建筑。偶尔有卫兵和文官打扮的人物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总会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这座王宫与蓝天十分相称,利瑟尔眯起眼心想。考量他在原本世界的地位,这种场所对他来说没什么稀奇,劫尔和伊雷文也毫不紧张,因此才会吸引众人的目光吧。 「我是希望你们多少有点紧张感……」 但早就知道他们的作风了,纳赫斯叹了口气,在不造成妨碍的范围内为他们解说王宫内部的设施。 「那是魔鸟的厩舍,有见习骑兵负责照料。不过当然,基本上我们都会亲自照顾自己的搭档。」 「魔鸟的饲料是在那边准备的。我们会收购卖不出去的鱼或肉,也会外出打猎喔。」 「那里就是魔鸟的训练场。话是这么说,不过魔鸟最有活力的还是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所以训练场几乎都是我们骑兵在用。」 「看得到窗外有魔鸟在飞吧,那是为了训练它们遵从指示行动,刻意在不骑乘的状况下放它们飞行喔。」 他还是老样子。 或许因为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搭档,纳赫斯的态度如常,但说出口的只有魔鸟相关的情报。如果带路的不是纳赫斯,他们会觉得应该是不想泄漏王宫内部的情报才刻意为之,但纳赫斯无疑只是很自然地想聊什么就聊什么而已。 劫尔他们早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所以在听他导览的也只有利瑟尔一个人。 「接下来我们要见的王族,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行人走在充满开放感的走廊上,面朝庭院的一侧竖立着成排的柱子,利瑟尔边走边开口这么问。 透过传闻能够打听到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那位王族在同辈兄弟姐妹一共十二人当中排行第二,兄长便是现任国王。排行顺位在这个国家意义不大,再加上本人的意愿使然,他几乎没有继承权。 即便如此,那肯定也不是冒险者能够涉足王宫深处、轻易谒见的对象。相信公会一定也为了促成双方合作相当努力,但最重要的一定是那位王族本人想见他。只凭这点就核可会面,不愧是阿斯塔尼亚。 「性格为人方面我完全不清楚,殿下一直都待在书库里。」 「恭喜,是你同类。」 「我有好好出门呀。」 真是失礼。听见劫尔那句揶揄,利瑟尔笑着回嘴。 确实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也频繁造访自家宅邸那栋别名「大图书馆」的书库。不过身为公爵家的主人、同时身为宰相,他相当忙碌,因此并不至于成天泡在书库当中,虽然他的确觉得能够整天待在里面一定很幸福。 「至于殿下的长相,我想几乎没有人知道吧。」 「有这种事喔?」 「这是有原因的……哎,你们见到殿下就会懂了。」 穿过灿亮日光照耀的通道,拐过转角,一行人来到了位于稍暗处的走廊。 一道短阶梯忽然映入眼帘。阶梯通往一个半地下的房间,阶梯底端有道木制大门,看得出为了防止书籍损伤,特地不让阳光照进书库内部的用心。 四人走下阶梯,来到门前,这时纳赫斯突然回过头来。 「武器交给我保管吧。」 「靠……」 「你发出那种声音我也不会让步的。干脆请你们整个包包都交……喂,不要在我眼前重新偷藏小刀!」 这次请进王宫的冒险者,可是拥有足以通关「人鱼公主洞窟」的实力。 王宫方面也不认为单凭没收武器就能够剥夺他们的战斗能力,毕竟打从一开始就是判断他们并不会做出对王族出手如此愚蠢的行为,所以王宫才同意放行的。 即使如此,该做的预防措施还是得做。既然有其必要,利瑟尔他们便把武器和腰包都交出去了,虽然三人都没有真的因此陷入手无寸铁的状态。 「那我开门啰,你们千万别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啊。」 接着,纳赫斯打开了他们眼前那扇门。 率先映入视野的,是数量庞大的书本和书柜。密密麻麻的书柜摆得水泄不通,填满了所有空隙,一旦踏入这个空间一步便令人深受震撼。开启门扇时产生的空气流动,轻轻将古旧纸张的气味吹送到鼻尖。 「……」 「……」 劫尔和伊雷文不禁看向利瑟尔,总觉得他的微笑似乎闪闪发亮。 「好了,我们走吧。」 纳赫斯自然压低了音量,在他的敦促之下,三人跟着将身体沉入这片书海。 通道狭窄得仿佛笔直往前走肩膀就会擦过旁边的书柜,他们一面前进一面避开书架摆不下、因而堆积在地板上的书本。 「……」 「喂,往前走。」 利瑟尔看见感兴趣的书,放缓了步调,被劫尔抓着后脑催着往前走。 「……」 「队长,脚步不要停下来啦。」 利瑟尔看见了到处遍寻不着的那本续篇,忍不住探出手,那只手臂被伊雷文捉住,拉着往前走。 「我本来就隐约注意到了,看来你非常喜欢书啊……」 「也没有到那个程度。」 纳赫斯听了什么也没说,默默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说到底,他们现在即将谒见的可是王族,到底为什么还会分神去留意书本,纳赫斯实在无法理解。这样没问题吗?哪可能没问题?让殿下见他们真的好吗?事到如今他忽然不安地这么想道,多亏如此,他没有听见背后那段「想要的书干脆直接拿走好啦」的对话。 顺带一提,提案者伊雷文被劫尔狠狠揍了一拳。 「属下将人带来了。」 穿越书柜之间的缝隙,他们来到了一片圆形空地。 纳赫斯只说了这句话,便退到利瑟尔一行人后方,但举目四顾并没有看到人影。 「?」 利瑟尔转动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 四周环绕着无数的书架,书本凌乱散落一地,正中央有个由布料层层相叠而成的奇妙布团,大约是一人蹲坐的大小。 利瑟尔看向劫尔,看见他以冰冷的眼神望着布团点了点头。 利瑟尔看向伊雷文,只见他一脸莫名其妙地指着布团。 果真如此,利瑟尔也跟着点点头。纳赫斯刚才说他们「见到殿下就会懂了」,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 「得以谒见您实属万分荣幸,殿下。」 利瑟尔笔直望着那布团静静说道,不破坏书库的氛围。 布团动了起来。那些施有鲜艳刺绣的厚布是阿斯塔尼亚常见的布料,层层叠叠的布幔发出摩擦声被撑了起来。 想必是对方站起身来了。身材真高挑,利瑟尔心想。 身高大约跟劫尔差不多。在对方站起来之后才终于看得到他的脚,双足赤裸,褐色的肌肤上配戴着与阿斯塔尼亚王族身份相称的金饰。 「唔呵、呵。」 语调像念诵剧本般平板,他们一时间还没发现那是笑声。 那块布团仅露出双脚,身后曳着长度拖地的布料朝他们走近。劫尔他们的神色略多了几分警戒,但对方仍然毫不介意地在利瑟尔咫尺之前停下。 「你读懂了,对吧。」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低缓而甜美,富有磁性的诱人嗓音搔过耳畔。 布料缝隙之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是褐色的手臂,手腕上佩戴的金饰发出细小金属声,越过利瑟尔身旁往后伸去,又立刻收了回来。收回的手上拿着刚才带在纳赫斯身上的那本书。 目送那本书消失在布团之中,利瑟尔悠然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开玩笑似地开了口。 「没有。」 「骗人。」 「是真的。」 一来一往的快节奏对话逗得利瑟尔眯起眼笑了。 「因为擅自阅读女性的日记实在不太好意思呀。」 「日记……」对方喃喃说道,布团顿时停止了动作。 布料当中传来啪啦啪啦翻动纸页的声音。看来不管是女性还是什么人的日记,对他来说都不构成什么踌躇的理由。 最后响起纸张之间摩擦的沙沙声,一声感叹的吐息穿过了布料传入利瑟尔耳中。 「太厉害了。哎,告诉我,这个是?」 摊开的书本再次从布料中出现,指甲修整得偏短的修长指尖指着页面一角。 随着他伸出双手的动作,布料露出宽敞的开口,露出里头那人的颈子。脖颈上喉结明显,颈边晃动的金丝引人注目,是金黄色的美丽头发。 85 前一天,书库才刚准备好了椅子和书桌。 在那些桌椅旁边,有个布团一如往常地坐在地板上。 身为国家首屈一指的学者,同时也是王族的他正在沉思。他手上拿着那人说是日记的那本书籍,这本书现在看在他眼中仍然只是本乐谱;看出这是乐谱也已经是值得自豪的重大发现,要将这些纹样当作一种语言来学习,不晓得有多么困难。 他确实觉得能够完成这项伟业的人相当厉害,但实际见到那位沉稳男子,他感到期待落空也是不争的事实。 沉稳的举止、优雅的气质,假如事前不知道对方的职业,他一定不会发现对方是冒险者。在这方面,那人与身为王族的自家兄弟比起来明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那人的办事手腕十分高明,给足了公会与国家双方面子,又成功让双方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三两下达成了接近王族的目的,一切发生得就像上次他想引诱他们露面,却被对方挫了锐气一样干脆。 「是故意、的吗……」 行动如此明显,肯定是一种刻意宣示。 回想起魔鸟骑兵团的报告内容,不难猜到他是顾虑到撒路思才这么做。这是为了表示他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意愿而接触王族,只是由于公会有所需求才这么做。 「但是,那样就、太无聊、啰……」 不喜欢竞争,避免麻烦事,以高超的效率达成目的。 他并不偏爱这种作风,纵然身为王族,他体内流着的仍然是阿斯塔尼亚国民的血脉。凡是居住在阿斯塔尼亚的人,都会觉得毅然挺身对抗敌手的态度才有魅力。 既然想接近自己,他原以为对方肯定有什么盘算;但从昨天见到的模样看来,那人心中并没有他所偏好的野心或企图。那人一脸认真地挑选书本,明确传达出那些书籍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不过、好期待。」 虽然稍嫌不足,但他对于对方的个性为人并没有不满。自己对于古代语言的兴趣无论经过多少年都未曾减少,而现在那些谜团终于要解开了,他心中自然充满期待。 他轻吟了几次唯一习得的「雨」这个词,在布料之下露出浅浅的笑,然后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位气质高洁的男子推开门扉现身。 在纳赫斯带领之下,利瑟尔和劫尔两人今天也穿过城门,走在通往书库的路上。 『亚林姆塔德。我的兄弟、都叫我亚林姆、哟。』 利瑟尔忽然想起亚林姆这么自我介绍时的模样。 话虽如此,直到最后分别之际,他们还是无从确认对方的容貌。在初次见面之后,纳赫斯询问他们对殿下的第一印象,利瑟尔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布团」,害纳赫斯听了相当困扰,可见印象有多强烈。 不过,对方无须点破便能领略利瑟尔的意图,也有学习意愿,以指导者的角度来说是非常易于相处的对象。 「好久没有正式替人上课了呢。」 「你指导过那些小鬼吧。」 「那算不上『正式』呀。」 当然,既然要教导别人,利瑟尔并没有偷懒,但确实是选择了比较轻松的方式。特地拨出一段时间,把某些知识教授给别人的经验,除了前学生之外就没有了。 「希望我能够胜任。」 「你在那一边没教过古代语言?」 「是呀,古代语言几乎只是我的兴趣。当初跟前学生的父亲商量过后,决定这项发现还是不要公开比较好。」 即使现在只有妖精能够使用,但那原本是拥有强大力量的语言。 万一遭人恶用,后果不堪设想。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了在原本的世界说不定也隐居于某处的那些妖精着想。出于上述顾虑,利瑟尔的兴趣终归只是兴趣,不过本人光是成功解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因此一点也不介意。 「真没紧张感……」 指导王族这种重责大任,难道利瑟尔都感受不到压力吗?纳赫斯喃喃说道。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无从得知那对利瑟尔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说是古代语言的指导,我听了也不太清楚细节,虽然你们要求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但老实说心里一直没什么把握。其他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请放心。」 利瑟尔爽快地点头,但纳赫斯似乎仍然放不下心。 以利瑟尔的作风,他看起来不像会为了卖人恩情而死缠着对方不放,也不像是有了指导者的地位就因而展现出高压态度的那种人,面对王族的态度感觉也不会过于卑躬屈膝。即使如此,纳赫斯心里那种「他是不是又要做出什么好事」的不安仍然无法抹灭。 「……算了,反正无论你们还是殿下,都不会主动和讨厌的人物扯上关系嘛。」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咱们的王族都不太拘泥小节,但还是请你们千万不要做出逾越身份的无礼行为啊。」 昨天纳赫斯也屡次叮咛过这点。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没有信用呢?利瑟尔露出苦笑。 不过他还是乖乖点了头。纳赫斯是担心他们才这么说,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他们走的是与昨天完全相同的路径。经过庭院旁的明亮通道,拐过转角,来到位于回避日晒之处的那道短阶梯,木制的大门仍旧伴着静寂矗立于阶梯尽头。 二人跟在纳赫斯身后穿过门扉。书库内部没有任何窗户,踏进内部的瞬间令人感到有些昏暗,不过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殿下,属下将他们带来了。」 「啊,来了、呀。」 在书库正中央空出一块的圆形空间。 昨天为止还未设置于此的书桌和座椅并没有破坏书库的气氛,在短时间内张罗到这套桌椅真不简单,利瑟尔望着眼前的景象佩服地想。这时,他忽然在桌椅旁的地板上看见了那块布团。不晓得是不是讨厌坐在椅子上才坐在那里,亚林姆整个人蹲坐在地上,整个身体完全笼罩在布料之下。 「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殿下。」 利瑟尔朝着亚林姆走去,在他面前跪下,使得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平齐。 在利瑟尔身后,劫尔斜倚着近处的书柜,环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他这一趟原本就没什么目的。 「今天开始,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唔、呵呵。请多指教、啰。」 看见利瑟尔的微笑,布团动了一下,应该是转过去看了看桌子。 「坐到椅子上,比较、好吗?」 「如果方便的话。因为我们也需要写字。」 「你去坐椅子、没关系呀。」 「我怎么能坐得比王族更高呢。」 这么说也是,亚林姆说着走向桌边。利瑟尔见状不禁笑了,这人真是直率。 亚林姆的注意力已经全副专注于古代语言上了吧。不过这样就够了,利瑟尔的前学生可是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才开始乖乖坐在桌前用功呢。 既然学生讨厌念书讨厌到想逃跑,那也没有办法,因此当时利瑟尔便任由他去。一旦稍有差池,利瑟尔也可能因怠忽职守而遭到处分,不过在那之前他的爱徒就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桌前不再逃跑了,只要结果良好就一切都好。 「请容我坐在您前方。」 「嗯。」 利瑟尔在亚林姆对面坐下,起了个话头。 「建国庆典游行时我就这么想了,阿斯塔尼亚是与音乐渊源相当深远的国家呢,对于学习古代语言非常有帮助。」 充满异国风情的服装和舞蹈,轻快的太鼓节拍都仍记忆犹新。原本喜欢热闹的国民就多,实际上漫步在阿斯塔尼亚国内,利瑟尔也时常听见欢快的乐声传入耳中。 亚林姆闻言点点头,对于利瑟尔提起这件事并不特别疑惑。古代语言与音乐关系密切,甚至可说是音乐的起源。假如换作是对音乐丝毫不感兴趣的学者,即使取得了古代语言写成的书籍,不仅不会注意到它是语言,甚至不会发现它是乐谱。 「每次在典礼上、都会听见、音乐哦。」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听着对方断断续续的嗓音,利瑟尔点点头。 对着眼前的布团说话,虽然像和摆饰说话一样有点不可思议,但意外地并不令人感到别扭。利瑟尔边想边拿出昨天刚从这座书库借阅的书本,一本接着一本排列在桌上。 全是音乐相关的书籍,与古代语言完全无关,大多数都是乐谱。这里收藏了数量庞大的乐谱,不愧是宫廷乐师也会加以利 用的王宫内唯一书库。 「昨天我概略浏览了一下,有许多与这个国家相称的热闹乐曲呢。」 「是、吗?」 「是的。当然,也不只是这样而已。」 亚林姆不可思议地望向利瑟尔。 他已经完全以乐谱的方式掌握了古代语言,已经成功把那些以纹样型式记录的语言转化为乐谱了。换言之,他需要的是意义和文法,为什么事到如今利瑟尔还谈到音乐? 「我挑选了几首简明易懂的曲子,这也就是古代语言中时常使用的音色。」 利瑟尔在排列完毕的书籍另一侧,靠近亚林姆的位置摆了一张笔记。纸上写着几十首的曲名,字迹稍微偏斜,但工整易读。 「我想请您反复聆听这些曲子一段时间。」 「咦……」 「但是,果然还是以朝气蓬勃的曲子占多数……所以,下次我会试着与剧团交涉,问问看是否能借用他们的演奏家。乐师说他在公演结束后总是会练习两个小时,我希望那段练习时间他能到王宫里来……」 「等一下、比起把语言译成音乐,我想学的是、这种语言……」 听见利瑟尔行云流水似地说下去,亚林姆不自觉打断了他。 这想必是必要的训练吧,但亚林姆完全看不出背后的意图,事情应该也不是多听自然就能学会古代语言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亚林姆想要早日解读这种语言的心情十分强烈。 正因如此,他才会问利瑟尔为什么不能直接开始学习,只是单纯的疑问,没有任何不满。 「为什么……?」 该怎么办呢?利瑟尔露出苦笑。 这是他第一次指导比自己年长的王族,尽管知道对方并不讲究辈分,还是难免思考话能够说到什么地步。 在礼仪规矩方面,由于利瑟尔是以冒险者身份面对王族,所以决定这方面随兴就好。话虽如此,配上利瑟尔本来的气质,他这种做法是否收得到预期的成效就很难说了。这家伙在这方面总是白费功夫,这是劫尔的说法。 「您已经证实了这些纹样是乐谱,可见您具有音乐相关素养,这点我也明白。」 「嗯,所以……」 「但是,我判断这样还不够。以殿下的状况看来,您似乎也没有演奏的经验。」 在典礼上才会听见音乐,代表亚林姆并不会把音乐当成一种休闲娱乐主动聆听。 这也就表示,他不曾以音乐本身为目的去聆听乐曲,感受乐谱当中饱含的情感和画面。 「那么,我们就稍微实践一下吧。」 「嗯,试试看、吧。」 纵然对方对自己的指导方法提出意见,利瑟尔却不愠不火,也没有因此慌张失措。 他感受到的只有淡淡的怀念。自己曾经碰上的障壁,眼前这位王族也同样碰过啊,看着亚林姆迫不及待地取出书本,利瑟尔这么想道。成功解读这些纹样时的感慨,他也一样记得吗? 接着,利瑟尔接过亚林姆递来的那本女性日记,把书本朝着对方摆放,随手翻开一页。 「这一天,她为了采摘山菜而出发前往森林。」 指尖滑过略微泛黄的纸面,指向纹样的一端。 亚林姆能够将这些纹样译为乐谱,确实看出了利瑟尔所指的是哪几个小节。布料中伸出的手指滑过利瑟尔所指的部分,仿佛在说即使只是解读了几个小节都值得高兴。 「这就是『森林』的意思。」 利瑟尔的指尖就这么滑过纸面,指向同一页的另一处。 「然后,这也是『森林』。」 「嗯?但是,这个、第一个音……」 「不一样,对吧?」 利瑟尔柔声说。隔着一层布料,仍然看得出亚林姆点了点头。 归根究底,假如同样的音阶能够对应到同一个单词,那么解读应该容易得多才对。造成古代语言解读困难的,正是这个部分吧。 「这是因为与前一个音无法漂亮衔接,所以才会更动。接下来,这也是『森林』……」 「完全、不一样、呢。」 「最初的『森林』是带着好心情出发的关系,所以音色也有雀跃的抑扬顿挫。但这是采不到想要的山菜,心情沮丧的『森林』,所以才会完全不同。」 就像说话一样,心情亢奋时声音显得雀跃激昂,心情低落时声音则软弱无力,古代语言这方面的情绪则是表现在音色上。声音随着状况而改变,音色随着声音的流向调整,有时候夹杂着没有固定法则的变化玩心,会话当中的对答也会随着对方的回应而改变。这一切的改变重视的都是音色,最重要的是交织出一首优美的曲子。 体察对方的心情,依据不同状况调整曲调——就像当今的人们自然对话一样,从前也是这样以古代语言自然地沟通。 其实听着这段对话的劫尔心想: 「(真是麻烦透顶。)」 在后方待命的纳赫斯心想: 「(完全无法理解。)」 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本的亚林姆说: 「所以……嗯,我、知道了。」 利瑟尔要他「聆听各式各样的曲子」,意思也就是要他习惯完成的音色。 音与音之间如何连结,才能串出美丽的曲子?曲子是以什么样的感情演奏出来的?正因如此,才不能只听明快的乐曲,必须连着喜怒哀乐的音色一并学习。 「那个剧团员,可以。带他、过来吧。」 「我知道了。必须先征求团长小姐同意,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毕竟是剧团,有许多符合不同情境、感情的曲子,能为您带来很多收获的。」 利瑟尔粲然一笑。劫尔看着这表情,忽然想起那位不太记得长相的小提琴乐师。 劫尔同情地想,以那个团长的作风,恐怕会觉得这不仅有宣传效果、能训练胆量,还能在王族面前获得表现机会,立刻就会无情地把乐师赶过来吧。 「今天我已经拜托副队长先生,事先安排好让我们借用宫廷乐师了。那么就快点开始吧。」 「殿下,乐师应该已经在东间完成准备了。」 「好。虽然、不想离开这里,但也没办法、呢……」 亚林姆鲜少走出书库。由于他实在太不愿意离开这里,甚至在书库旁边打造了自己的生活空间。 看见他出了门在外走动,众多的兄弟姐妹们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吵嚷起来,但也不可能把乐师们全都挤进书库里,纳赫斯做了这个决定也是不得已。不知为何,利瑟尔和亚林姆相关的事务已经全都由他负责办理了。 「副队长先生,关于剧团的那位演奏家……」 「嗯,那方面也需要安排一下吧,由我来提出请求吧。」 「谢谢你。」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多了这项职责的?纳赫斯一边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干脆地接下了新的工作,他变成这样是必然的吧。与搭档接触的时间暂时要减少了,他本人这么感叹着,看来没有发现问题症结所在。 「还是要有乐谱比较容易理解吧?」 「嗯,我就、收下了。」 「夹着纸条的是我挑选的曲子,请您聆听的时候多留意乐曲的诠释与印象。」 「嗯,谢谢。纳赫斯,搬过去吧。」 布团悠然站起身来,看也没看眼神遥远的纳赫斯一眼。 果然长得很高。利瑟尔想着,也一同起身,准备恭送殿下离开。在亚林姆正要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利瑟尔忽然叫住了对方。 布团在利瑟尔面前停了下来,看不出亚林姆面朝哪个方向,应该是低头看着这里吧。虽然眼前盖着布是否看得见仍是个谜。 「结束之前,我可以在这里看书吗?」 「请、随意。」 亚林姆喃喃说着,露出笑容。利瑟尔道了谢,将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 他原打算保持这个姿势恭送亚林姆离开,但布团仍站在他眼前没有移动。怎么了吗?利瑟尔心里这么想着,仍然维持着端正的姿势不动,这时,一只褐色的手腕忽然从布料的缝隙中朝他伸来。 指尖轻轻将利瑟尔的肩膀向后推,他在对方的敦促之下顺从地抬起脸,看见层层叠叠的布幔当中有块布往旁悄然滑动,估计是亚林姆偏了偏头吧。 「这是你的愿望、我给的报酬,事到如今、不需要道谢、哦。」 当亚林姆问他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利瑟尔说他想使用书库。 而亚林姆答应了,所以他无疑已经获得了书库的使用权,亚林姆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利瑟尔想着,一边挺直背脊一 边仰望遮掩在布料之后的双眼。 接着,利瑟尔眯起眼有趣地笑了。说是这么说,但亚林姆一定不希望别人理所当然又毫不客气地去碰他亲自搜罗、珍爱的藏书吧。听起来有点任性,不过利瑟尔并不是不懂这种心情。 「对吧。」 碰触肩头的指尖,随着铿锵的金饰摇晃声收回布团当中,低沉、缺乏抑扬顿挫的笑声随之响起。 「希望我们、兴趣相投。」 利瑟尔就这么目送亚林姆离开书库。 确认那道奇异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扉的另一侧,利瑟尔事不宜迟地行动起来。总之先从近处的书架下手,众多的书本看似杂乱地塞满书柜,其实肯定也是以书库主人的偏好来配置的。 「眼前可见的所有书籍任挑任选,很幸福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利瑟尔抱着几本书,看起来心情很好。 距离中央这片空地越近的书籍,对于亚林姆来说一定是重要度越高的书吧。看来两人的喜好并没有太大落差,太好了,感觉很聊得来。利瑟尔想着,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向桌边。 「……既然是你提出的,我想这一定是最有效的学习手段,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完全不是因为想要读书才把殿下丢给其他人吗?」 「我无法否认。」 「不要用直率的眼神看着这里说!」 纳赫斯对他说了蛮不讲理的话。 利瑟尔已在位子上坐定,纳赫斯带着一脸难以释怀的表情,在他面前把乐谱和书籍一本接着一本往怀里堆。书本已经堆积到足以妨碍视线的高度,纳赫斯的动作看起来仍然游刃有余,仿佛感觉不到重量,不愧是阿斯塔尼亚引以为傲的魔鸟骑兵团成员,利瑟尔点点头。 「哎,算了。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座书库喔,乖乖在这里看书。」 「好的。」 「你们真的是只有表面上的回应这么老实……」 纳赫斯这么说不晓得是担心他们,还是对他们有所警戒。以职责来说应该是后者才对,但纳赫斯走出书库的时候明显透露着前者的氛围。 留在书库的就只剩下利瑟尔与劫尔两人。把外人单独留在这里没问题吗?虽然这么想,不过这意思是假如他们是需要警戒的人物,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放他们进入王宫吧。 利瑟尔朝着斜倚在书柜上,望着大门口的劫尔招了招手。 「劫尔,你也坐下吧。来,这是你的份。」 「嗯。」 劫尔接过利瑟尔递来的书本,跟着坐到椅子上。 劫尔并不特别喜欢读书,但也不特别讨厌。利瑟尔会凭着独断与偏见为他挑选他「好像会喜欢」的书本,劫尔也时不时会拿那些书来打发时间,可见利瑟尔挑的书确实合他胃口吧。 「原来你对自家国王以外的家伙也讲究礼仪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 劫尔忽然从书本上抬起视线,看向这里,而利瑟尔也回望那双灰色眼瞳。 他身为公爵,同时高居宰相之位,是地位最接近国王的人,也有过多次与他国国王会面的机会,可不能做出欠缺礼仪的举动害自己的君王蒙羞。 利瑟尔对于自己的王抱有绝对的忠诚,但绝不盲目;他心目中的顶点唯有一人,但他同时也对其他人表示相应的敬意。这种不受任何人拘束的思考方式带来了宽广的视野与深沉的思虑,可以说这正是利瑟尔的强项吧。 「你这次接近他做得这么明显,一方面是因为撒路思的事吧。」 「之前伊雷文也这么说。我平常的行动有这么隐晦吗?」 劫尔斜倚在桌边,将手肘撑在桌上叹了口气。 那还用说,他心想。在一切落幕之后才终于注意到利瑟尔真正用意的经验也所在多有,那并不是利瑟尔特地隐瞒的结果,而是因为这么做对他来说太理所当然,行动得太过自然所导致。 「反正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是呀。」 无论是否察觉利瑟尔的真意,都不会改变劫尔的行为。无论对利瑟尔还是劫尔来说,事到如今那都无须多言。 「撒路思盯我们盯得这么紧?」 「不晓得呢,但听说撒路思主动与西翠先生他们接触了。」 劫尔有些嫌恶地微蹙起眉头,利瑟尔则是不以为意地看起了书。看书对于交谈没有妨碍,他想趁着能读的时候多读一点。 「你从哪听来的?」 「精锐盗贼告诉我的,说这情报就充当伴手礼。」 前几天在月下与他打招呼的精锐盗贼说,西翠他们的队伍按照预定行程前往撒路思,现在也还在那里停留。听起来一切无恙,真是太好了。 而撒路思的国家高层与西翠他们接触了。这也不奇怪,知道撒路思要人与那场大侵袭有关的也只有极少数人,这件事必须秘而不宣。 因此,与西翠他们接触的过程中也隐瞒了这件事情,表面上就只是找来s阶队伍面谈而已。有不少贵族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想与高阶队伍接触,西翠他们对此也习惯了,反正拒绝了也麻烦,据说他们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正因为知道这次接触并非以s阶队伍为目的,而是由于他们与利瑟尔的队伍有过接点,那就更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我事前已经跟西翠先生说过了,假如在撒路思被问到我们的事情就全盘托出没有关系,看来他们巧妙应付过去了呢。」 「那家伙不是见过你的武器?」 「西翠先生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利瑟尔也并未特别费心对他隐藏武器。 利瑟尔说得没错。在连精锐盗贼也无从得知细节的谈话当中,提及最强冒险者一刀的队伍时,西翠只说利瑟尔是个魔法师。 那是他在心目中把撒路思和利瑟尔放在天秤两端衡量过的结果——得罪了哪一方、与哪一方为敌比较棘手?这只是单纯的取舍选择,以冒险者的观点、考量队伍利益所归纳出来的答案。 说到底,撒路思的当权者也和帕鲁特达尔一样,就连利瑟尔他们是否确知幕后主使者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把握,总不能随便问出太深入的问题自掘坟墓。结果会谈当中没发生任何状况,西翠就这么完美掩藏着自己平时不服气的表情,顺利结束了会面。 「我想撒路思也没有敌意,只是戒备一下以防万一而已。」 「你还特地挥手回应他们的戒备,真亲切啊。」 「对吧?」 这份亲切,利瑟尔也不过是在取得书库使用权的过程中顺手为之。 被国家盯上这点程度的事无法摇撼利瑟尔心目中的优先顺位。算了,当事人看起来乐在其中就好了吧——做出这种结论的劫尔也一样,说到底,对他们双方而言,在意这种事都是多余的了。 亚林姆的古代语言课程开始之后,过了几天。 亚林姆还是一样,每次都保持着布团一样的打扮离开书库,持续聆听演奏,利瑟尔独自默默读书,大抵上劫尔和伊雷文其中一个人会跟着利瑟尔一起过来,百无聊赖地度过这段时间。另外,团长的反应不出所料,一听到他们的提议便大喜过望地出卖了自家团员,因此剧团的小提琴演奏家也在每一次公演结束后都会来到王宫。 顺带一提,他每次来到书库,都在亚林姆和利瑟尔他们面前边拉小提琴边紧张得发抖。这是因为他本人表情严肃地宣告,至少视野范围内要有熟面孔在,否则他真的会死掉。这段发言获得了团长一句「你这个胆小鬼」的臭骂,还加码一声响亮的咋舌。 「嗯……」 然后来到了现在,小提琴的音色正在书库里回荡。 伊雷文嫌无趣似地阖上了正在阅读的书本,双手摆在后颈,仰起背脊舒展僵硬的脖子。艳红长发从低矮的椅背上落下来,他整个人肩膀往后倾,随之露出的喉结发出一声咕哝。 没有连着椅子往后倒下真厉害,利瑟尔佩服地望着这一幕。 或许是终于闲得受不了了,伊雷文今天终于拿起了一本书,但书本果然还是没办法打发他的无聊时间。他本来就不太喜欢看书。 「很无聊吗?」 「嗯……」 利瑟尔伸手拉过他抛下的那本书,书名是《陷阱百选》。书中解析了自古至今东西方各地的陷阱,从简易到残虐的都有,包罗万象。 「你看,这个陷阱感觉你会喜欢哦。」 「啊——是不错啦……」 伊雷文将上半身缓缓拉回原位,有点不解似地探头看向利瑟尔手边。 「但是陷阱这种东西就是要出其不意啊,写在书上解说好像有点那个……」 看来是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书了。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开始在脑海中筛选伊雷文可能感兴趣的书籍。他绝不会说出「反正我自己一个人来也没问题」这种话,糟蹋伊雷文和劫尔的体贴,正因如此才想尽可能帮他们打发这段闲暇时间。 对于利瑟尔来说等同于无上幸福的书海、令人倾心的小提琴音色,看来都无法勾起伊雷文的兴趣。即使如此他还是陪着自己过来了,利瑟尔赞许似地伸出手,将一、两绺落在他那张慵懒脸庞上的刘海重新拨好。 「你要不要回旅店?」 「嗯,没差。你继续看啊。」 听见伊雷文打着呵欠这么答道,利瑟尔阖上了原本正在浏览的那本书。 他从头到尾快速翻阅了一遍,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内容,他不打算细读。 「那我去找下一本书啰。」 「慢走——」 利瑟尔于是抱着刚才阅读的书本,在伊雷文挥手送行之下离开了位子。 利瑟尔才将一本书放回架上,便看见底下一格的书本,蓦地停下了动作。 手上的书都还没收完,他已经开始对下一本感兴趣了。利瑟尔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从架上抽出那本书,摊在手臂上灵巧地翻看起来。 隔着布团,亚林姆看见伊雷文撑着脸颊望着这一幕,微微露出笑容。 「可以、问你吗?」 只有小提琴旋律的空间当中,落下了一句呢喃的疑问。 这音量一般人只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伊雷文却朝着那个镇座于利瑟尔刚离开的位子对面,像摆饰一样的布团瞥了一眼。 但伊雷文什么也没说,立刻又撇开视线。一阵沉默。 「你为什么、选择、跟随他?」 亚林姆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对方无论是否看着自己,都不仅无意倾听,甚至是完全的漠不关心。但只要听得见他说话,那就够了。 「他、很厉害呢。知识渊博,所以也很会指导人。但是、你是冒险者,这不构成你跟随他的理由。」 对于身为学者的亚林姆来说,利瑟尔拥有庞大的知识量却仍然勤学不辍,是非常优秀的人物。但从冒险者的角度看来就不一样了吧,利瑟尔的形象,感觉与他会想跟随的那种人物正好相反。 尽管没见过利瑟尔作战的模样,但也不可能强过一刀和眼前这位兽人才对。正因如此,亚林姆才感到更加不可思议。 「他可能、需要你们,但我不认为、你们需要他。」 假如利瑟尔是回避竞争、追求安稳的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哎,我、问你……」 「……吵死啦。」 伊雷文开口打断他,声音听起来闲得发慌。 他仍然没有看向亚林姆,视线投向书海深处,想必是追随着换了位置,现在不见踪影的利瑟尔移动。至于他们谈论的中心人物,看来还专心致志于拣选书本。 但伊雷文的视线忽然从那个方向转开了。这个问题可以获得解答了吗?亚林姆仍然将意识集中于小提琴的音色,在布幔中从乐谱上抬起视线。 但伊雷文又再次无趣地啪啦啪啦翻动起书本来。 「为什么?」 啪答一声,封面拍上纸页的声音。 原本垂眸看着书本的那双红水晶般的眼瞳,微微扩展瞳孔转向了这里。这只是因为对方判断,这或许能替他打发点时间吧。 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只要自己的疑问能获得解答就好。 「相反吧。」 「相反……」 伊雷文抬起了没有撑在颊边的那只手。 「我们需要队长……」 他指向书架另一端,看不见身影的利瑟尔。 「而队长不需要我们,就这样。」 那指尖咚地敲了伊雷文自己的脖颈一下。 亚林姆需要数秒的时间才能够理解伊雷文所说的话。身为国家首屈一指的学者,他从来没有过无法理解别人话语的经验,却无法掌握伊雷文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眼见亚林姆默然沉思,伊雷文忽然撇了撇嘴,那是显而易见的嘲笑。 「不懂还敢废话,杂鱼。」 亚林姆从没受过这种辱骂,但他不以为意。 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释清疑惑更加优先。这种想法才是他获得学者之称最主要的原因吧。 「他……」 素有最强冒险者之称,拥有广大知名度的一刀,以及实力强大、个性再怎么乖戾都足以获得容忍的兽人。说不需要这两人,实在令人难以轻信。 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要是没有你们,绝对、很困扰吧……」 「哪会困扰。」 伊雷文却理所当然地断言。 「他要阻止那场大侵袭、吃那个铠鲛肉,就算没有我们也一样办得到啦。」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强大呀……」 「是不算很强啊,实力还可以啦。」 但利瑟尔仍然能够达成目的。 即使没有劫尔他们,他一样能阻止大侵袭。他会策动周遭众人行动,诱导幕后主使者,纵然难免造成更多牺牲、花费更多工夫,但他本人依然游刃有余。铠王鲛也一样。 劫尔和伊雷文都如此确信。 「所以说啦,队长并不是绝对需要我们。」 「那、为什么他会把你们……不对,为什么你们、会追随他?」 伊雷文的瞳孔狰狞地眯细,仿佛在质问他怎么还听不懂。 小提琴的乐声仍然绵延不断,静静沸腾的某种情绪从音色中满溢而出。 「明明不需要却还是想要,这不是太棒了?」 亚林姆瞠大双眼。 那双掠食者般的眼眸弯成两道月弧。撑在颊边的手掩在嘴边,指缝间仍能窥见那双唇勾勒出笑弧,表露出确切的欢喜。 86 这一天,劫尔漫无目的地在阿斯塔尼亚的市街上闲晃。 平常一个人的时候,他通常会潜入迷宫或是接取委托,但也不是每一次都会跑出城外精神抖擞地挥剑。有时他在某处抽烟,有时候也会逛几家店铺采买必需品、逛逛锻冶屋看有没有好剑,或是逛几间酒铺寻找好酒和下酒菜。 最近只要到利瑟尔房间,那里总会摆着几本书,所以他没心情外出的时候也会在房间度过。看看书本的内容,全是劫尔看了也不嫌无聊的书籍,利瑟尔摆的那些书肯定有「想看的话请自便」的意思吧。劫尔毫不客气地把那些书拿走了。 这几天,利瑟尔总是泡在王宫里。 这恐怕不是因为他热衷于指导学生,只是忠于自己的读书欲而已。受他指导的那位王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似乎觉得只要能够学习古代语言就无所谓。 听利瑟尔说,在原本的世界,他的宅邸就有座传闻中搜罗了全世界所有书本的巨大书库。利瑟尔几乎看遍了那里的所有书籍,现在看见同好搜集的众多未知书本,心情雀跃是当然的,劫尔也觉得这没什么关系。 幸好在利瑟尔前往王宫的时候,劫尔和伊雷文尽管没经过特别商量,也总是有其中一个人陪他同行,因此得以阻止利瑟尔连日带回大量的书本。 利瑟尔是有能力自行应付大多数事态的男人,他们也不觉得利瑟尔需要有人照看。即使如此还是陪同他前往王宫,只是他们二人的自我满足。 吃完午餐,劫尔再度回到热闹的街道上。 代替成天泡在王宫的利瑟尔,去浏览一下公会的委托好了。他想着,转往冒险者公会的方向。 「嗯?啊,等一下!」 一个声音这么喊道,听起来像是偶然看见而叫住对方。这嗓音他有印象。 但自己跟对方没什么特别交集,叫的应该不是他吧。劫尔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在来往的人潮中前进。 「喂,不是叫你等一下吗臭小子!那边那个长得很凶的!」 说到底,从这个人叫住自己这一点就感觉得出肯定是麻烦事。 劫尔并不是拒绝她、要她不许跟自己搭话,但他对此缺乏兴趣到了足以嫌麻烦置之不理的地步。劫尔毫不掩饰这种态度,一般来搭话的人看了也会退缩吧。 虽然会随意跟劫尔搭话的人本来就不多。 「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啦!但我要讲的事情跟那个很有气质的家伙有关!停下来啦!」 这时候,劫尔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微蹙着眉头回过头去,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以及尺寸不合脸的眼镜。那人身高低矮,劫尔得随着她跑近不断压低视线,但按照利瑟尔的说法,那人年纪大概跟他们差不多。 来人正是幻象剧团「phantasm」的团长。她在劫尔面前停下脚步,温暖的气候使得她额上沁着汗珠。为什么叫住你还不停下来?团长脸上写满了不满,却不知为何比平时安分了几分,拇指往路旁一比,要劫尔一起到旁边去。 虽然是理所当然,但看来真的不是因为看见认识的人而叫住他而已。 劫尔跟着迅速开始带路的团长,绕到一旁那间路边摊的后方。不过移动了几步,但总觉得那里凉快了些,也不可思议地稍微安静了一点。 「你腿太长啦,走得很快耶臭小子,好热。」 团长拨乱了闷着热气的头发,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若是利瑟尔的话,一定会注意到今天的团长没了平时的霸气,主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吧。但劫尔毫不在意,只是默默低头看着团长,催促她说出来意。 团长见状,难得心虚地皱起脸来。她拨乱头发的那只手就这么滑落颈边,视线游移,欲言又止。 「那个啊,我是想说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你队上那家伙感觉会很喜欢,我才介绍她过去的,但听说你们拒绝啦臭小子。」 「啊?」 劫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听见劫尔诧异地出声回应,团长也注意到双方认知似乎有落差,于是挑了挑眉,双手扠腰挺起胸膛仰望过来。 「你们不是有接到指名委托吗,一个小说家提的。她跟我说你们拒绝了。就算是你们这样的人,也不会连内容都不问就拒绝委托吧臭小子。」 如果这个委托惹你们不高兴,那很抱歉——团长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劫尔寻思似地别开视线。他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也可能是利瑟尔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到公会看过了,但不太可能吧。 利瑟尔确实会拒绝指名委托,但除非碰上什么特殊情况,否则他一定会确认过委托内容。假如知道是团长介绍的,利瑟尔拒绝了委托也会向她致歉吧。 还有,虽然利瑟尔在本人无能为力的部分与冒险者气质无缘,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满认真扮演好冒险者角色的。身为队长,他不会完全不跟队友商量就拒绝指名委托,虽然偶尔也有例外。 「……我去确认看看。」 「我不是叫你们非接不可的意思喔,臭小子!」 看她特地跑来致歉,这一点不用她说劫尔也明白。 尽管这么想,但劫尔没说出口,就这么转身折返,回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晓得是不是打一开始就不期待劫尔回答,团长也理所当然似地就地解散,她的脚步声往反方向渐行渐远。 劫尔的目的地从冒险者公会换成了王宫。既然都要确认,还是早点确认得好,这恐怕也是利瑟尔希望早点获知的事件吧。 发生这种误会的原因,劫尔并不是无法想象,也确信利瑟尔并不乐见这种事发生。最重要的是,现在时机不好。 「(希望不会发展成什么麻烦事。)」 在书海里幸福假寐的男人遭到了干预。劫尔咋舌一声,加快了脚步。 利瑟尔阖上了正在阅读的书籍。 书本阖上的啪答声在书库里响亮得不可思议,趴在桌上的伊雷文听了抬起脸来。至于坐在对面的亚林姆,他正不停忙着填满利瑟尔为他准备的挖空谱面。 笔尖刮擦纸面的沙沙声,衬托得整间书库更加寂静。 「这几天我都没有到过公会才对。」 利瑟尔将阖上的书本摆在桌上,一边将手放上封面,一边缓缓偏了偏头。 劫尔听到的那段团长所说的话,指名委托、小说家、拒绝委托……利瑟尔都完全没有印象。尽管知道十之八九和伊雷文无关,利瑟尔仍然看了他一眼,只见伊雷文眯起眼睛耸了耸肩。 「团长小姐认识的小说家……啊,是那位写吸血鬼的作家吗?」 「吸血鬼?」 「是只有在这个国家的『黑影洋馆』才会出没的魔物,由蝙蝠集合而成的斗篷才是它的本体。好像有恋爱小说以这种魔物为主题哦。」 「是喔——莫名其妙欸。」 对于每天与魔物对峙的冒险者而言,伊雷文这句话道尽了他们听见这件事的感想。 和魔物谈恋爱……而且说到底,这根本是跟斗篷谈恋爱。兴趣真奇怪,没读过小说的人一定都怀着这种感想吧。利瑟尔也一样,若不是听团长说过「我心目中的最强美男」形象完全是创作产物,也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作品。 「不过只是主题元素,我想指的应该是气质接近吸血鬼的人吧。」 「啊——那样的话……不对啊,跟那种东西谈恋爱喔,是什么惩罚游戏?」 试着解开误会,又招致了新的误会。 劫尔也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样子,他们两人完全与恋爱小说无缘,或许这也没办法吧。不晓得他们的恋爱观如何?利瑟尔觉得有点有趣,边想边寻思般抚过书本封面。 接着,他露出苦笑。 「如果是完全没有兴趣的委托,发生这种事我并不会介意,但是……」 不巧,利瑟尔对于那位小说家的委托感兴趣。 虽然利瑟尔自己完全不碰这种文类,但那是团长认为值得介绍给他们的人物,特地指名找他们的理由也令人好奇。 是想撰写冒险者主题的小说吗?利瑟尔这么想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想写冒险者小说的人绝对不会找上他。 无论如何,既然队伍中没有任何人拒绝过这项委托,就表示那是公会擅自做的决定。 「嗯……」 利瑟尔像在思索什么似地垂下视线,劫尔和伊雷文都不发一语地等待。 关于这件事该采取什么行动并不是自己 该决定的事,二人都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一点,实际上无论利瑟尔如何应对,他们也都会遵从他的判断,不会感到任何不满。 「虽然从公会的角度看来这么做应该是出于亲切,但这种事令人有点困扰呢。」 「都害人家困扰了,那就不算亲切了啦。」 「这么说也有道理。」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好了,这下该怎么办呢?他想着,目光扫过书架。 公会擅自拒绝委托,想必是对他们的体贴吧。他们最近长时间待在王宫,完全没到公会接取委托。或许是公会判断他们肩负指导王族的重责大任,其他指名委托相较之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吧。 一般而言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对于利瑟尔他们来说并非如此。 「如果公会产生了什么误解……」 利瑟尔摆在书本上那只手忽然抬起了一只指头。 他叩叩敲了敲封面,原本事不关己动着笔的褐色手腕于是停了下来,布团动了一下。是亚林姆抬起了脸。 尽管完全包裹在布料之下,但亚林姆确实把利瑟尔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他缓缓抬起了低垂的视线,还是他塞在耳后的头发轻轻落在颊边,还是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加深了高贵的色彩,全都一览无遗。 「太可惜了。难得有这么迷人的地方……」 一反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利瑟尔脸上浮现的微笑不带半点惋惜。亚林姆无法移开视线,同时也领会了利瑟尔的弦外之音。 换言之,假如真是如此,这个课程就要结束了,利瑟尔也不会再造访此地。即便公会与王族之间的关系恶化,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也就是说,尽管这场古代语言课程起初是以促成双方最佳关系为目的,他仍然可以轻易舍弃。真是难以捉摸的人,亚林姆边想边点点头。这次是公会的过失。 「……、……嗯,我知道、了。」 简而言之,利瑟尔的意思是假如不希望课程中止,那就请王族向公会提出劝告吧——也可能是单纯想叫对方主动出面说明就是了。 「我现在、马上传唤。」 话一说出口,他忽然看见利瑟尔的双眼染上笑意。 那双眼睛甜美、凛然地眯起,有如一种褒奖,接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就这么低垂眼睫看向书本。他打开封面,翻过纸页,从刚刚中断阅读的地方继续看了起来。 亚林姆在布幔底下静静瞠大双眼,那感觉就好像只有那一瞬的时间流逝得特别缓慢一样。他是声名远播的学者,另一方面又身为王族,对于他人的称赞他早已习以为常才对。 但利瑟尔刚才给予的,和那些赞美都不一样,宛如由位高权重的人手中接下了赏赐;正因为高居于亚林姆这种地位,所以才从来不曾获得这样的奖赏。它所带来的感觉并不只是喜悦,还催生出了荣耀,所谓受到满足,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一旦体验过一次,就教人忍不住再度求取的感觉。 给了他这种感觉的是个冒险者,但亚林姆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这一点。 「(假如受到他渴望、回应了他的期待之后,可以获得这样的奖赏……那么、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起先前从伊雷文口中听过的话,亚林姆笑了。 接着,他立刻叫人准备好书简,开始对冒险者公会写下自己的遗憾之意。 这是生平第一次,肌肉壮硕的公会职员觉得自己的心脏快停了。 公会长一边告诉他「那些冒险者就交给你应对了」,一边前往觐见国王,好窥探国王的脸色,而他独自被领到从未涉足的王宫深处。设立在那里的一间书库当中,等着他的是面貌熟悉,却散发着陌生气场的那三人组。 一刀慵懒地斜倚着书柜,兽人则是反向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背;不像冒险者的那位冒险者从书本上抬起视线,三双眼睛一同看向他。 就在不久之前,王宫派遣急使到冒险者公会,使者送来的书简内容引起整间公会一阵骚然,内部急忙确认详情、着手应对。 毕竟信上的内容一言以蔽之,竟然是:打着王族的名号侵害冒险者的权益,岂有此理。一查之下才发现,是某位职员基于自己的个人判断拒绝了利瑟尔他们的指名委托。 公会里没有任何人能断言这是个错误判断,倒不如说,万一当时负责应对的是自己,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做出相同的判断。那位职员遭到公会长的严正警告,但其他人谁也没有多加责备他。 然而这种状况还是教人很想逃跑,身为公会当中位居一人之下的副手,那位职员这么想道。 「不愧是公会,应对相当迅速呢。」 在王宫书库这种超脱现实的场所,利瑟尔脸上浮现的微笑与他平时在公会见到的并无二致。分明什么也没变,但他看了那道笑容遑论放松,反而不知为何更紧张了。 「先让我道个歉吧,公会把你们的委托推掉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难得团长小姐特地介绍了委托人给我们呢。」 惋惜的模样看起来不像装出来的,语气也毫不迟疑。 弄个不好,旁人听了这种发言说不定会认为他们将委托人的优先顺位排在王族前面。在王宫当中光明正大这么说,还面不改色,是因为认为这种话不论被谁听到都没什么吗? 怎么可能没什么,职员在心里感谢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会在教授古代语言的同时继续进行冒险者活动,对吧?」 「是没有错,不过现在优先的应该是古代语言吧。」 「那是你们公会自己这么想吧?」 职员哑口无言,利瑟尔说得没错。 虽说利瑟尔他们经常造访王宫,那也不构成擅自拒绝指名委托的理由。平时也一样,即使是必然遭到拒绝的指名委托,公会也一定会告知冒险者。 以王族为优先是理所当然,对于冒险者来说这件事的重要度最高,也能带来最大的利益——这些他确信不疑,但公会确实放弃了本来办事的原则,无法光以体贴一词开脱。 从公会的立场来说,也无法否认他们确实希望这场课程早日圆满结束,好确立公会与王族之间稳固的合作关系。 「关于这一点,真的只能说我们非常抱歉。」 职员低下头表示歉意。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人说话。经过数秒的沉默,职员缓缓抬起头,脸上却带着严肃的表情。 「但是,你这样策动王族为你办事,真的做得太过火了。」 职员无意质问他们是怎么巴结王族的。 递送到公会的那封书简,措辞比起王族更接近学者的口吻,只是请公会避免做出妨碍课程进行的举动而已。来自王族的亲笔信本来就有其效力,但可以看出撰写者并不是想要滥用自己的威权地位。 正因如此,职员才会出言忠告。这纯粹是冒险者的不满,说句老实话,为了这点程度的事情使唤王族根本要不得。 「如果是你一定明白吧,倒不如说你不是心里有底,才刻意营造出现在的状况,想让公会和国家建立友好关系吗?」 听见职员这么说,利瑟尔只是面露微笑,稍微偏了偏头。 尽管利瑟尔的反应不置可否,职员仍确信自己的料想没错。这场公会与国家双方互惠的条件交换在转眼间成立,仿佛有谁在引导局势。 至于主导者是谁,眼前这位沉稳男子一手造就让王族习得古代语言这种前所未有的事态,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这样……」 为什么还要做出撤销这一切的行为?职员正要这么说的时候,至今默默听着他说话的利瑟尔缓缓张开了双唇。 「一开始先容我订正一下吧。」 嗓音落在安静的书库当中,像涟漪般扩散开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职员连忙闭上嘴。 「策动王族什么的,我怎么敢做出如此不敬的事呢。」 「那是……」 「这只是殿下的好意。」 利瑟尔干脆地这么说,职员听了只得暧昧地点点头。 对他来说,王族是在利瑟尔拜托之下才准备那封书简还比较好一些。因为,如果王族自主采取了这次行动,那正意味着公会这次惹得王族相当不高兴了。 如此热衷于习得古代语言确实相当可靠,但很可惜,职员现在的内心状态根本没有余力对此感到喜悦。 「其余我想 ,大致上就像你的猜测一样。」 反过来说,利瑟尔并不是刻意希望双方的关系恶化。 既然如此,接受公会的道歉之后,他应该会继续古代语言授课才对。职员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 「公会总是对我们多所关照,假如能够帮上公会的忙,我也想尽一分心力。」 功绩应该要获得相应的报酬。 利瑟尔视之为理所当然,而且也不会将自己撇除于这个原则之外。并不是亏欠人情的问题,纯粹只是「对方为我这么努力,我也想给予对方一点回馈」这种粗略的想法而已。 至今为止,利瑟尔给了告知有益情报的艾恩迷宫品致谢,在离开前给了大侵袭当中帮忙向妖精求援的那位男孩谢礼,也给了按照指示行动的精锐盗贼一些他们会喜爱的奖赏。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个人有个「想看看王宫书库」的目的,也确实抱有想把事前准备交给公会,自己乐得轻松的心情。尽管如此,他确实也有不透过公会中介就能接近王族的手段。 「既然这样……」 「所以说。」 职员话刚说出口,便被利瑟尔打断。 「我并不是非这么做不可,以我个人的立场,做不做这件事也都无所谓。」 「你说什……不,你等一下……」 「停止教授古代语言,我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职员哑口无言。 带着沉稳微笑的那张脸庞没有敌意,没有焦躁,甚至没有不满。正因如此,职员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接着急急忙忙开了口: 「就算是这样,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以擅自决定……!」 「或许很重要吧,但这是情报提供的一环。你也知道吧?迷宫相关的情报提供是任意的。」 即使王族牵涉其中,这的确是情报提供的延伸。 要不要提供情报是冒险者的自由,倒不如说这一次是公会越过了这道界线,主动向冒险者求取情报。即使过程中必须仰赖王族协助,但这整件事基本上仍然成立于利瑟尔的善意之上。 「规定明摆在眼前,你还想要求我『不准擅自决定』吗?」 职员瞠大双眼。 面前那道沉稳的微笑沉稳依旧,却带上了令人屏息的高洁气质。劫尔牵制般眯细了双眼,伊雷文则是吊起唇角。 「请你认清分寸。」 这一幕强烈唤醒职员的自觉,告诉他假如以为这三人完全臣服于公会,那可是大错特错。 职员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起伏。他该说什么才对?该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吗?职员的思绪拼命运转,但他还找不到答案,周遭紧迫的气氛便立刻烟消云散。 怎么回事?职员看向对方,只见利瑟尔忽然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抬起手轻握着自己的颈子说: 「能够替我戴上项圈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职员听了下意识这么想。 职员跟不上突然转变的氛围,愣愣张着嘴巴。利瑟尔朝他挥挥手,拿起了阖上的书本,举止间透露出结束谈话的讯息。 「所以,下次请好好跟我们确认哦。」 「呃、好。」 职员僵硬地点点头,这时劫尔忽然走近桌边。 同时,伊雷文也从椅背上直起身来,讶异地打量利瑟尔的神色。二人的举止看起来似乎在担心利瑟尔,职员这才终于发现利瑟尔从见面到现在完全没有挪动身体。 「队长,你今天为啥这么凶啊?身体状况很差喔?」 「没有,只是魔力点的位置很接近,所以我最近也尽量不外出……但今天的影响特别显著呢。」 「因为没风吧,尤其是没有海风,这点可能有影响。」劫尔说。 职员不禁面部抽搐。 这几天他都待在王宫里闭门不出,原来不是热衷授课,只是因为不想受到魔力聚积地影响才没接委托吗?原来如此,难怪对于公会这次的失误这么不高兴。 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发现了真相,职员猛地垂下肩膀,答应会向该指名委托的委托人致歉之后,便踏着无力的步伐走出了书库。 职员躬着壮硕的背,离开了书库。 想必是在门外待命的卫兵将他带走了,听着两人份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利瑟尔忽然露出苦笑,喃喃开口: 「还有,该说殿下真不愧出身王族吗……或许是这个原因,我比较容易习惯性进入工作模式。」 在原本的世界,与他国王族会面的时候,利瑟尔大抵都会全力开启工作模式。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在教授亚林姆古代语言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差点进入工作状态。 这种时候总是令他切身体会到王族的影响力有多厉害。利瑟尔佩服地想着,回头看向对桌。 「殿下,非常抱歉,在御前这样惊扰您。」 「没关系、哟。是我、说你可以尽管、利用的。」 镇坐在椅子上的布团当中,传出了缺乏抑扬顿挫的笑声。 「那家伙到最后都没发现啊。」 「还一脸淡定说了什么策动王族之类的话,虽然队长不着痕迹地帮他打了圆场啦。」 打从职员造访书库开始,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亚林姆一直都在这里。 寻常地坐在椅子上,寻常看着书,那模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布团。乍看之下只觉得有坨布幔堆在椅子上,即使亚林姆多少有点动静,一般也只会觉得是错觉吧。 毕竟谁想得到王族会待在那里面呢?职员完全没有发现,甚至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那团布上面。利瑟尔他们也有点怀疑这样真的好吗,不过既然本人不介意,那就没关系吧。 「所以说,殿下,明天要请您自习了。」 「委托、加油、哦。」 不知为何,王族替他们加油的嗓音听起来心情很好。话声落定,利瑟尔重新开始读起书来,劫尔和伊雷文则各自开始打发时间。 隔天,利瑟尔他们造访了某间咖啡店。 他们坐在店里最边边的位置,不过座位面朝着敞开的窗子,因此没有封闭感。光线明亮,多亏了长屋檐的关系阳光离得很远,通风也相当良好。这间店、这个位子,正是委托人指定的见面地点。 昨天从王宫回去的路上,他们立刻绕到公会一趟,接下了指名委托,然后委托人立刻就约他们隔天见面。不愧是团长的朋友,很有行动力。虽然他们听了觉得约在公会比较确实,不过委托人好像从一开始就拒绝在公会见面,理由是「不好意思踏进那里」。 「『请给我创作小说的灵感』……这个委托我们该做什么呢?」 「都指定在店里集合了,应该是要谈话吧?」 伊雷文灵巧地把玻璃杯中的冰块倒进嘴里,边咬碎边这么说。 确实,委托人应该不会像某魔物研究家那样,说出「我想亲眼看看冒险者活动现场,请带我进迷宫」这种话吧。对方连桌位都指定好了,可见今天大概只会在这里谈话。 「如果只是想采访冒险者,也不必指定找我们吧。」 「那就要看团长是怎么跟委托人介绍我们的了。」 聊着聊着,铃铛声忽然在店里响起。 柔和的铃声,表示店门打开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不定是委托人来了,三人转过视线瞄向门口,只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孩。看来不是委托人,利瑟尔他们正准备继续聊天,却听见微弱的脚步声朝这里接近,三人于是闭上嘴。 「那、那个那个,你们就是委托约好的冒险者、吗………………应该是吧?」 那个小女孩就站在他们旁边,保持坐姿的状态下仍然必须低头往下看,否则对不上她的视线。 女孩剪齐的头发长度及肩,布制的大发箍是她的特征,此时她正抬起那张稚嫩的脸孔,战战兢兢地仰望他们三人。看来好像认错人了,那双大眼睛缺乏自信地闪烁不定,唯有拨好刘海的动作看起来特别成熟。 该不会……劫尔和伊雷文同时看向利瑟尔。沐浴在两人份的视线当中,利瑟尔露出亲切的微笑安抚对方,缓缓开口问道: 「你好,你就是委托人吧?」 「是、是的。」 「请坐。」 身为委托人的女孩,在利瑟尔的敦促之下坐到了椅子上,接着低下头行了一礼。 「那个,所以说……」 「小朋友会写小说喔?」 「伊雷文。」 听见伊雷文毫不客气地插嘴,利瑟尔训了他一声。 不过似乎已经太迟了。女孩不满地嘟起嘴,忿忿瞪着伊雷文说: 「我想,我的年纪绝对比你还大。」 「啥?」 「把你们介绍给我的那个女生跟我同年呀,所以应该不会错吧。」 团长的年纪与利瑟尔和劫尔差不多,换言之,眼前这女孩也是二十几岁后半了。 外表与实际年龄有落差的人不少,但身材娇小的团长也有着与年纪相应的身材,伊雷文的母亲虽然看起来格外年轻,但也是苗条的成人体型。 但眼前这女孩不一样,任谁怎么看都会觉得她年纪幼小。 「…………太复杂啦!」伊雷文说。 「不是我的问题吧!」 伊雷文皱起脸,女孩满不在乎地吼回去。 关于外貌的评语,她肯定听都听腻了吧。对她真是抱歉,利瑟尔边想边看向劫尔,只见他正望着窗外,全力假装不认识他们。 从旁看来确实是被误会成纠缠小女孩的冒险者也不奇怪,但劫尔和他们坐在同一桌,怎么装都没用吧。 「小说家小姐,先前真是不好意思。」 「咦?」 利瑟尔重振精神,对着一脸不甘心的女孩开了口,她听了眨了眨眼睛。 「中间有些误会,所以一开始推掉了你的委托。」 「啊,不会。我才是提出了这么奇怪的委托,你们愿意接就算是赚到了吧,大概。」 「你这么想就太好了。」 看见利瑟尔的微笑,少女感慨万千地想,原来也有这样的冒险者呀。 要是有人听见她这么说,一定会奋力否认她这句话。不过她没说出口,因此错误的冒险者想象就这么根植于她内心了。再过不久,她应该会注意到自己搞错了吧。 「啊,对了对了,你们可以点些什么呀,我请客吧。」 「这样画面看起来太过分了啦。」 让小女孩请客的三名冒险者。纳赫斯骑着魔鸟飞过来也不奇怪。 「别担心、别担心,这间店我常来,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大概。店员都知道情况的。」 下一秒,伊雷文以疾风怒涛之势开始点起餐来,少女只得死命阻止他。 事后少女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菜单从头到尾点一遍」这种疯狂行为。不过这也能当作小说的创作材料吧——少女下了这个结论,看得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说家。 「然后呢,听说你这次委托是为了寻找灵感……」 「啊,嗯嗯。下次我想要写个以王宫为背景的逆后宫故事……」 「那啥?」 伊雷文往迅速送来的三明治上咬了一口,边吃边看向利瑟尔。 然而,尽管伊雷文看向他寻求解答,但利瑟尔也不甚清楚。他沉吟一会儿,在脑中整理目前所知的情报。 「我也是到了这个国家才第一次听说……她好像就是『逆后宫』这种类型的代表性作家哦,相当受到年轻女性的欢迎。」 「是喔,原来有奇怪癖好的女人这么多喔。」 「内容相当独特呢。」 「咦?」 「啥?」 听见意想不到的评语,少女僵在原地,伊雷文看见她的反应一脸嫌恶,仿佛在说「你该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正常癖好吧」。利瑟尔看着这一幕,这才发现自己和伊雷文似乎有什么严重的误会。 「看来不是被周遭讨厌的故事呢。」 「不是吧!」 原来不是这样,二人闻言不禁点头。 毕竟「后宫」指的是在离宫受到多位侧室爱慕,而逆后宫是后宫的相反,他们还以为是遭到多数人厌恶的故事呢。 假如这种小说在年轻女性之间大受欢迎,那确实满可怕的。 「那么,为什么说是逆后宫呢……啊,是性别吗?」 「嗯,没错没错。可以说是女孩子的浪漫吧。」 少女往包包里掏了一阵,拿出一本书。 利瑟尔接下书本,啪啦啪啦翻动着迅速浏览过去。原来如此,看来故事的主角是名少女,受到不同类型的几位男性追求,基本上直到最后都没有察觉他们的好感。 坐在他身旁的伊雷文也把肩膀凑了过来,探头来看书本内容。虽说书本在阿斯塔尼亚的娱乐色彩较强,但在其他地方,书籍是一种只有追求知识的人才会涉猎的东西。伊雷文也不例外,他看见大量文字马上就举了白旗。 「我是搞不太懂啦,总之就是大家抢一个女的就对了?」 「是的。虽说是抢夺,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关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险恶。」 「为啥?让碍事的家伙全部消失就轻松啦。」 突如其来的危险发言把少女吓到倒弹。 「这、这个嘛,做出太暴力的事情应该只会被女孩子讨厌吧,大概……」 「没差吧,总比被人家抢走好啊。」 「是、是这样吗?」 话是这么说吗?少女大感混乱,伊雷文则满脸不可思议地觉得莫名其妙。利瑟尔见状苦笑,说到底伊雷文和恋爱小说是致命地不合,他一点也无法理解那些细腻的感情波动。 利瑟尔也一样,尽管他明白恋爱小说是什么样的文类,但是读起来没有共鸣。至于劫尔就更不用说了,想到这里令人不禁怀疑委托人是否找错人了。 「不好意思,你这次的指名委托是团长小姐介绍的吧?」 「咦,嗯。」 「小说家小姐,你这次委托想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咦,这个嘛,我说想要找『性格超级浓烈的人』,她就立刻把你们推荐给我了……」 原来他们被团长认定为性格浓烈的人了。 「已经写过不少男性角色,我差不多没点子了,所以才想来试试看能不能想到不错的角色灵感……」 接着少女整张脸闪闪发亮,开始连珠炮般说了起来。 她说她接下来想写的是宫廷故事,登场人物当然也考虑加入王子,苦恼的是真正的王子她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时候,团长说她认识气质很像王子的人,于是向小说家介绍了利瑟尔他们。而且,在先前公会推掉委托的那场纠纷当中,她又得知他们三人最近常与真正的王族会面。 「你们见过王族了吧?古怪的王族感觉很有意思,或许可以当参考资料,所以我想听你们聊聊王族的事情!」 利瑟尔一行人面面相觑。 说古怪,那位王族是真的很古怪,但老实说他是一团布块真的好吗?对眼前这位满心期待的小说家……不,对敬重王族的阿斯塔尼亚国民直接说出真相真的好吗? 反正说了她也不会相信,三人边这么想边开了口。 「他的身材非常高挑呢。」利瑟尔说。 「讲话声音很甜。」劫尔说。 「布团。」 咚一声,脚被人猛踩了一下的伊雷文被击沉在桌上。 他不发一语忍着痛,少女看着他,疑惑地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了引开少女的视线,利瑟尔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 「除了王族以外,你还构思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咦,嗯……最王道的果然还是骑士吧,司书之类的也不错。啊,会照顾人的执事也很好吧!我之前出过的小说也曾经引发执事热潮呢!」 少女越说越激动,终于意气风发地从包包里拿出了纸笔。 是有了什么灵感吗?她提笔匆匆撇下什么东西的模样,令人联想到面对剧本的团长。 她们感情一定很好吧。当利瑟尔望着这一幕这么想的时候,劫尔忽然朝他看了过来。 「你的行动倒是满自然的。」 「你指的是?」 「本来多得是负责伺候你的人吧。」 刚开始利瑟尔曾经做出各种「好事」,尽管现在仍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例如更衣速度较慢,但他不至于生活无法自理,也不曾凡事都仰赖劫尔帮忙。 劫尔侧眼看了那位口中念念有词、正在振笔疾书的少女一眼,随口问利瑟尔: 「你身边本来也有执事?」 「有呀。」 怎么突然问这个?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我想也是。」劫尔听了点点头。 这时伊雷文终于从疼痛中恢复过来,他把头抵在桌上仰望利瑟尔,中途不忘怨恨地瞪了劫尔一眼。 「是喔,队长,有人负责照顾你?」 「是呀,小时候我从更衣到各种生活琐事都借助执事帮忙。不过,最近他常常负责指导后进……所以,负责照顾我的主要是领地守护军的总长。」 「护卫还得负责替你打理生活?」 「比较像是在宅邸警备之余顺便照顾我吧,他也会好好完成自己分内的职责。」 利瑟尔怀念地眯细双眼。 那人现在肩负总长的 职位,就像那位执事一样,从利瑟尔小时候就常常照顾他。他和利瑟尔是同乳兄弟,是兄长般的存在,利瑟尔初次上战场时,他一直陪在利瑟尔身边,在利瑟尔遭人绑架的时候也和父亲一同赶来救援……虽然那时候利瑟尔被他吓到了。 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利瑟尔沉浸在思绪中这么想道。伊雷文见状忽然坐起身来,张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动着嘴巴边嚼边问: 「他是怎样的家伙啊?」 「这个嘛……感觉就像是与劫尔完全相反的人。」 「啊?」 「穿白色军服、戴白色军帽,最重要的是个性非常爽朗。」 伊雷文勉强忍住没把三明治喷出来,但后背还是忍不住抖个不停,在他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的同时还噎到了。 「伊雷文,来,喝水。」 「咳、咳,谢啦……哈哈,大哥的表情好吓人……!」 看见劫尔皱着脸的模样,伊雷文的笑意再度回涌。注意到他发笑的模样,少女停下笔,愣怔地交互望着他们三人。 看来她的笔记也写到一个段落了。利瑟尔看着她,小说家一对上利瑟尔的视线便急忙搁下笔,接着干咳一声,像在掩饰自己失控的举动。 「如何呀,我们的情报对你的创作有帮助吗?」 「嗯,我想一定没问题的,大概!性格比我想的更浓烈!」 这是夸奖吗?三人一面疑惑,一面按照委托人的需求重复了许多次提问与回答。 再过一段时间,少女在利瑟尔一行人的协助之下所执笔的作品开始陈列在阿斯塔尼亚的书店里了。 中午时段人潮拥挤的大众餐厅一角,利瑟尔他们三人正在一块用餐,不过还在吃的就只有食量比谁都大,不管过多久都吃个没完的伊雷文而已。劫尔和利瑟尔早就吃饱了。 利瑟尔手中拿着一本书。 是那位小说家送给他们做纪念的书。读完那本小说,利瑟尔啪地阖上了书本。接着他不经意看见劫尔,「嗯」地点了个头,再次啪啦啪啦翻动纸页浏览起来,看看书本,然后又看看劫尔。同样动作重复了几次,看得劫尔也介意起来,他于是诧异地开口: 「怎样?」 「没有……」 利瑟尔说到一半,忽然露出有所企图的笑容。 他翻开书本正中央左右的页面,拿起来给劫尔看,接着指尖咚咚指出其中一句台词。 劫尔和伊雷文都知道那本书是某位少女的作品,利瑟尔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二人边纳闷边凑近去看,结果其中一人露出满脸意有所指的奸笑看向被指名的男人,另一人则是嫌恶地皱起脸来。 但是后者,也就是劫尔忽然哼笑一声,读出那句话: 「『别摆出那种表情。我一不小心……就会把你碰坏。』」 嗓音充满感情,再附赠单手遮脸的动作,看得利瑟尔和伊雷文马上喷笑出声。没想到劫尔还满配合的。 在小说当中,隶属于王宫的一位骑士为了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而苦恼不已,却又忍不住拥住女主角。那个角色的原型明显是劫尔,利瑟尔平常明明感受不太到恋爱小说的魅力,这次却读得乐趣横生。 「噗哧……劫尔,再念得更痛苦一点……」 「大哥你要有爱!带着爱念啊!」 「蠢货。」 劫尔转瞬间恢复原本的语气,从利瑟尔手中轻松夺过那本书。 接着他啪啦啪啦翻过书页,找到了需要的台词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报复似地将摊开的那一页转向利瑟尔。 利瑟尔揩了揩笑到泛泪的眼角,探头去看那只骨节明显的修长手指轻敲页面示意的地方。「咳。」他清了清嗓子,学着书中聪慧的司书露出悲伤的笑容: 「『你总是说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啊——很像队长会说的话!」 「要是你的话感觉会知道啊。」 大获好评真是太好了,利瑟尔也绽开笑容。 劫尔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笑容,利瑟尔边想边从他手中抽回那本书,接着筛选页面,这一次朝着正在爆笑的伊雷文翻开。 伊雷文带着满面笑意,探出身子确认过翻开的那一页之后,指尖拨开蛇一般在身后摆动的那束红发,接着完全消去了脸上的所有笑容: 「『为了把你夺到手,杀死多少人我都不在乎。所以……你快点头答应啊。』」 「演得有点夸张了,伊雷文。」 「太夸张了,有够假。」 「哪会啊,这样差不多啦。」 这位暗杀者在潜入王宫时邂逅了女主角,从此日渐生情,进而发出了这句恸哭……却遭到利瑟尔他们毫不留情的嫌弃。三人一下挑这句、一下挑那句,选着台词玩了一阵子。 87 面对着露出巨牙逼近的铠王鲛,劫尔唇角漏出了些许气泡。 巨大的身躯卷起强烈水流游近,换作是一般冒险者早已站不稳。血红幽深的口腔像个敞开的洞穴,朝着猎物笔直迫近,任谁看见它嘴里好几列的巨牙都会做好死亡的觉悟。 宛如恐惧的化身,猎物无法逃跑,只能呆立原地任其宰割。 劫尔面不改色地紧盯着对手,在利牙即将触及自身的瞬间蹬地避开。机动力低了一大截,但他无法提早行动,铠鲛会修正行进轨道照样撕裂猎物,他只能在遇袭前千钧一发回避。 动作毫不慌张,对他而言这就和在街上与人擦肩而过没有两样。那些只是划过手臂就足以将之割裂的利牙,以数公分之差的距离伴着轰然巨响经过他身侧。 劫尔看也没看巨牙一眼,挥动单手持握的大剑。这武器在水中理应难以控制,但他凭着蛮力与锐劲直挥到底,钝重的「铿」一声响彻水域。 「……」 他轻声咋舌,举剑抵挡游过身边时袭来的强劲尾鳍。 剧烈的冲击力在水中无法完全挡下,劫尔被尾鳍推开,目送那条庞然巨物游过,再度响亮地啧了一声。 劫尔想至少剥下它一枚鳞片,但那也相当困难。铠王鲛的鳞片全都交错相叠,构造上绝不会剥落,因此想要品尝它的肉,拥有剥除鳞片技术的渔夫不可或缺,利瑟尔也才会特地顾虑到这项技术的传承。 但加以破坏并不是不可能。 劫尔从刚才就往同一枚鳞片上攻击,上头已经刻下了几道伤痕。劫尔成功砍伤了那些在一般攻击下根本不会受到分毫伤害的鳞片,但仍然蹙起那张凶恶的脸孔心想,这表现太丢脸了。 「(要是能固定身体就好了……)」 在这宽敞的空间当中,铠王鲛绝不会游近墙边。 即使待在墙边诱敌,它也会在靠近之前转换方向,要像上次作战那样让它露出腹部也有困难。这一次他是自愿独自前来,并不觉得「假如利瑟尔在就好了」,但已经不知第几次体认到利瑟尔纵然没有特出的战斗强度,有这个人在却方便得不得了。 无论战斗还是其他事情都想尽可能高效率解决,这点很符合利瑟尔的作风。 当然,前提是必须乐在其中,所以利瑟尔并非什么事都以最快手段完成。他尤其擅长考量劫尔和伊雷文的偏好,指出满足条件的最佳路径。 但那对于现在的劫尔而言没有必要;有人教过他,追求强度最迅速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他不想被与某个把刺激当快感、兴趣差劲的兽人相提并论,不过能够打成平分秋色的对手正中他下怀。 「……」 铠王鲛紧盯着他,利齿咬得喀喀作响,摆动尾鳍准备突进。 劫尔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微微张开双唇,呼出气息的同时,口中漏出微小的气泡搔过脸颊,感觉有点痒。 「(要不是一个人我不会这么做。不过……)」 左手握着的大剑垂在身侧,劫尔保持自然的站姿微微扬起唇角。 刺痛鼓膜的咬牙声戛然而止,铠王鲛巨大的身躯狂乱游动起来,张着能够轻易吞下一个人的血盆大口气势汹汹地逼近。 劫尔右手反握住一柄尺寸较大的短刀,躲过直逼他鼻尖的铠王鲛。就连近似风声的隆隆水声也来不及传入耳中的一瞬空档,劫尔连着整条手臂将短刀伸进厚实巨齿的内侧,毫不犹豫地刺入它血红的口腔。 这绝不会成为它的致命伤,但铠王鲛感受到疼痛,仍然反射性闭上那张巨大的嘴巴。「铿」地一声,有如沉重金属相撞般,足以粉碎万物的破坏音在水中炸开。 「(穿的要不是这装备,手就被咬断了。)」 劫尔对此只是不悦地蹙了蹙眉头。 他瞥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手肘以下被夹在齿列之间,看不见了。确实感受到手臂折断了,但也仅此而已,烧熔大脑的剧烈疼痛他毫不在意。 铠王鲛始终没有减缓游速,它注意到自己咬着猎物,忽然猛地改变前进路线,好将那只手臂甩断。 本来经它这么一甩,劫尔的手臂理应断成两截,但最上级的装备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劫尔确认过这点,脚踩上鳞片调整姿势。 现在他不会再受到水流影响,也不会受到双方的质量差距被压制。他眯起眼睛嗤笑,使劲握紧大剑,刺向伤痕累累的鳞片。 「…………嗯?」 喀啦喀啦,笔尖刮过纸面,留下断续的墨迹。 利瑟尔见状提起笔,看向刚才浸过笔尖的墨水壶。接着他放下笔,拿起墨水壶往里瞧,玻璃瓶已经完全见底了。 这时间太阳还得过一阵子才会升上天顶,利瑟尔在旅店的房间里独自坐在桌前。 根据旅店主人的说法,劫尔在朝霞还未消褪的清晨便外出了;伊雷文还在睡,但听说他今天也会出门。看来他们尽情享受着阿斯塔尼亚的生活,太好了,利瑟尔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伸展僵硬的背脊。 接着,他将手伸向挂在椅子上的腰包,往里头翻找新的墨水壶,但他手边的动作又立刻停了下来。 「(这么说来,来到阿斯塔尼亚之后还没买过墨水……)」 明明差一点就要完成了,利瑟尔低头望着摊在桌上那些写到一半的乐谱。 那是他为亚林姆制作的教材。国家首席学者并非浪得虚名,亚林姆学得很快,也拥有闻一知十的知识量。最重要的是他的学习欲望相当旺盛,堪称教师眼中的理想学生。 不过亚林姆最近只聆听音乐,没有接触到古代语言,对此想必很不满足吧。差不多该同时让他尝试直接解读古代语言了,利瑟尔正在为此亲自准备教材。毕竟无论到哪里都不可能找到古代语言的资料,因此他只能自己制作。 他先向旅店主人打听了阿斯塔尼亚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正在将童话改写为乐谱,但这个工程也必须中断了。利瑟尔拿起腰包,站起身来。 「(哪里有卖墨水呢?)」 他想一口气把这份乐谱写完,于是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 利瑟尔将腰包绑上腰部,底下穿的不是装备,而是一身便服。房门原本就为了通风舒适而敞开,利瑟尔直接走出房门,边想着该到哪间店铺边走下阶梯。 想归想,但他平时的行动范围之中只有冒险者相关的商店,要不然就是餐饮店和路边摊贩。 「(去观赏幻象剧团公演的时候,好像有看到贩卖墨水的商店……)」 他走下最后一级阶梯,脚尖轻声踏上地面。这时候,旅店老板正好拿着装了洗涤衣物的篮子现身。 「嗨,客人你要出门啊?我一瞬间本来还想跟你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忙啊……开玩笑的!』但光是想象贵族客人答应之后那种让我无地自容的尴尬我就冷汗狂冒,所以还是算了。」 旅店主人还是老样子,是个会把各种想法说出口的人,利瑟尔边想边露出苦笑。不过像他这样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很好懂也很有意思,没什么不好。 不过,劫尔他们好像觉得旅店主人「过量的情报很啰唆」。 「墨水用完了,我想出去买。附近有卖墨水的商店吗?」 「墨水我可以直接借你用啊。」 「不,之后我会频繁用到。」 尽管感谢旅店主人的提议,利瑟尔还是拒绝了。原来是这样,老板听了也点点头,替他介绍了几间商店。 旅店主人应该是尽可能介绍位于附近的店家给他,听起来要走到最近的商店得先经过公会,顺便到公会看看委托或许也不错。 「谢谢你,旅店主人。」 「现在我确实收到了名为微笑的奖赏!对了,兽人客人还没起来吗,我想晒床单。」 「昨天他好像很晚才回来,应该还不会起床。」 昨晚,利瑟尔也一直读书读到过了夜半的时间。 但他直到睡前都没有见到伊雷文。伊雷文走动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利瑟尔无法察觉,不过只要看见利瑟尔还醒着,他回到旅店的时候就会来打招呼,可见他昨晚应该是在利瑟尔就寝之后才回来的。 「伊雷文早上起不太来,可能过了中午才会起床哦。」 「把他叫醒他会杀了我吧,我放弃了。」 旅店主人脸色略微发青,惋惜地喃喃这么说。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听着老板那声不知为何异常恭敬有礼的「出门小心」离开了旅店。 强烈的日照之下,利瑟尔低垂 着眼睫走在阿斯塔尼亚的街道上。 「(今天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最近频繁造访王宫书库,不过原本是约好在闲暇时间才到那边去的。 利瑟尔并没有特别决定哪几天过去,也没有非去不可的日子。可以这么约定,也是因为亚林姆总是待在书库闭门不出的关系,无论利瑟尔什么时候到访他都会在。 「(还是不去王宫了。)」 今天就努力制作教材吧,利瑟尔在心里点头。 利瑟尔早已察觉劫尔和伊雷文两人不想让他独自到王宫去,既然如此,他就不会做出自行前往王宫这么不体贴的事情。 偶尔吹来的微风徐徐抚过脸颊,扬起他细软的发丝。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正想着如果看到感兴趣的委托,一个人接接看也不错,就在这时…… 前方忽然传来喧闹声。 避开就得绕远路了,于是利瑟尔并未停下脚步,走近一看,原来是冒险者之间起了争执。围在四周看热闹的群众并没有站在远处观望,反而出声起哄,不愧是阿斯塔尼亚,利瑟尔边想边从旁边经过。 冒险者之间的争执在王都也绝不算少见,但是在阿斯塔尼亚又发生得更加频繁,对他们来说就像玩耍打闹一样不足为奇吧。 「(虽然我也被人纠缠过,但没有遇过这种……互瞪威吓?就像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一种惯例仪式。)」 两个队伍互瞪,互相叫嚣「看什么看」、「想打架喔」的那种冲突方式。 利瑟尔自己意外地没遇过这种人来找碴,他听着背后传来的喧闹声,纳闷地思考这究竟是为什么。不过这场争执虽然只是闹着玩,仍然长时间挡住了街道,而且假如他们拔出了武器,公会一定也不会默不作声吧。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和责备声,接着是东西遭到破坏的声音。 双方的怒骂越发激烈,看来是动手了。利瑟尔这么想着,维持原本的步伐继续前进,却无意间看见前方扬起一阵尘土。轰轰轰的地鸣声逐渐接近,随之现身的是光头闪亮、肌肉壮硕的那位公会职员。 利瑟尔悄悄往路边靠,职员以一种与他魁梧的身躯完全不搭调的迅猛速度从他身边跑过,就这么毫不迟疑地冲进骚动中心。 「不是交代过你们不准做出给人添麻烦的事情吗你们这些死小鬼!!」 利瑟尔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冒险者们一看见职员肌肉隆起的粗壮手臂就面部抽搐,紧接着全数遭到击飞。 利瑟尔望着这一幕,点了个头,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大叔金臂钩」。王都有史塔德进行绝对零度的肃清,在商业国马凯德则是有蕾菈的铁拳,打到冒险者道歉为止。看来公会职员也是相当勇猛。 接着职员还得把冒险者抓起来训话,一边还必须承办损害赔偿问题,也是相当辛苦。利瑟尔在内心对冒险者公会致上慰劳之意,丝毫不去想把最近最重大的工作丢给他们处理的正是利瑟尔自己。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这附近最高大的建筑物,冒险者公会。 看见公会大门旁边熟悉的摊子和商人,利瑟尔朝那里走去。这时间大多数冒险者都已经外出执行委托,摊位前没有客人,绑着金色双马尾的商人也趁这时候咬着面包休息,只是形式上顾个店。 还是不要打扰她吃东西比较好吧,利瑟尔见状转而朝公会走去,这时不经意与盘腿坐在厚地毯上的商人四目相对。她动着鼓起的脸颊咀嚼,把食物咕噜吞下喉咙之后咧开嘴,露出豪迈的笑容。 「什么,是你啊。上次谢谢你啦,让咱捞了一笔。」 「你好。」 「嗯。要不要来看看啊,今天也进了很多好货喔!」 商人得意地笑着说道。有点令人好奇,利瑟尔微微一笑,重新走向地摊。 蹲下身一看,毯子上摆放的商品和上次有些不同。消耗品和必需品类的东西还是老样子,不过原本放着锤子和眼镜的地方摆着其他便利道具。 是卖掉了吗?利瑟尔边想边拿起不晓得用在哪里的长针和巨大剪刀仔细端详起来。商人三两下把东西吃完,见状便为他说明了用途,原来这两样东西都是解体魔物用的道具。 「有了这些工具,解体起来很方便呢。」 「有些魔物没工具还没办法解体喔!像采集蝶系魔物鳞粉的时候,不用这种针固定就会被它逃跑或反击。」 在他们队上都是由劫尔一把抓住魔物,利瑟尔根本无从得知这种事。 鳞粉必须在魔物活着的状态下采集,所以只能固定翅膀,但是魔物不拍翅膀就采不到鳞粉,所以才必须用这种针……商人向他解释道,利瑟尔听了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点点头。 说到底,他根本没见过劫尔他们使用解体魔物的工具,他们两人只需要一把小刀就能把魔物漂亮解体。利瑟尔一边跟着他们学习,有时候也会尝试动手解体,但总是不太顺利,因此他一直觉得经验老到的冒险者很不简单。不过有了这种工具,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其他冒险者必需品也是应有尽有喔!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尽管说!」 「啊,那我想买墨水。」 「咱说的是冒险者必需品耶,你没在听喔?」 看来这里没卖。 「但我听伊雷文说,一般攻略迷宫的时候都是边画地图边前进……」 「你们不是攻略过一堆迷宫了吗!」 怎么连这种基础中的基础都不知道!商人拍着地毯表达她无处宣泄的情绪,利瑟尔见状有趣地笑了。 「我的记忆力很好。」 「是喔……不对,那不一样吧?这种事哪可能、呃……你说对不对!」 「什么?」 「你不懂啊……」 商人放弃一切似地用力叹了口气,从排列着消耗品的角落拿起几枝棒状物,那是把布缠在黑色棒子上制成的东西。 商人把那东西递到他眼前,利瑟尔眨眨眼凝神打量起来。 「在迷宫里怎么可能拿出墨水壶、拿笔沾墨水,然后找平坦的地方画地图啊。用的是这个啦。」 「啊,是木炭呀。但是这只能画出简单的线条……」 「那不就够了吗?」 利瑟尔没在意过这件事,不过冒险者本来就鲜少有机会写字。 只有在委托需要的时候,冒险者才会拿起公会桌上备好的纸笔,动作不甚熟练地握笔写字,也有不少人看得懂文字却不会书写。 「墨水什么的要用在哪啊,你是冒险者吧?虽然看起来也不像。」 「我正在撰写一份无论如何都需要的乐谱。」 商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就在这时,公会大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娇小的人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那个看起来快哭出来的小女孩,正是不久前利瑟尔他们刚见过的那位小说家。 「呜哇——!冒险者果然都是粗鲁又恐怖的人!虽然之前没接近过冒险者,但这次都遇到沉稳有气质的哥哥系冒险者了,本来还以为冒险者里面既然都有这种人了应该没那么可怕的!」 「这种冒险者到处都有还得了啊傻蛋!!」 「呜哇啊啊——!连不认识的女孩子都骂我!!」 在脑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小说家眼眶含泪莫名其妙地大喊。利瑟尔见状苦笑着站起身,朝她递出手帕。小说家道了谢接过,吸着鼻子把手帕按到脸上。 不晓得这么做是否能让她冷静下来?正当利瑟尔低头看着她这么想的时候,少女忽然停下动作,从盖住脸的手帕底下缓缓露出眼睛看他,而利瑟尔也露出柔和的微笑回应。 少女身为小说家,大概先前就对冒险者这个职业感兴趣,但一直怕得不敢接近吧。遇见利瑟尔他们之后才发现,原来冒险者也能这么沉着冷静地谈话,于是她以此为契机鼓起勇气,为了搜集资料还是什么原因闯入了公会。 以阿斯塔尼亚冒险者们的习性,不难想象他们看见小说家年幼的外貌会怎么起哄。即使冒险者们只觉得是开开玩笑打个招呼,对于小说家本人来说想必不是这么回事。 「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既然如此,他就该负起一部分的责任……虽然没有这么严重,但自己对于冒险者或许还是说明得不够清楚吧,利瑟尔这么想。 他配合少女娇小的身高弯下腰,稍微偏着头问道,原本愣在原地的少女听了睁大眼睛。 「我、我只是吓了一跳,大概。」 「不好意思 。」 「不、不会,这不是你的错吧……啊,谢谢你的手帕。我洗过再还给你哦。」 「没关系的。」 看来她冷静下来了。 太好了,利瑟尔站直身子,不着痕迹地从小说家手中收回手帕。要是把手帕留在她手上,她恐怕真的会洗好再归还;就算直接把手帕送她,她可能也会再买一条新的回送。 利瑟尔将手帕收进腰包,这时忽然感受到来自地摊的视线。往那边一看,坐在摊子上的商人正以狐疑到了极点的眼神朝这里仰望过来。 「……你们该不会是父女吧?」 「不是的,这是我之前的委托人。」 「咱开玩笑的啦。是说幼女竟然是委托人喔,怎么回事啊?」 「我的年纪一定比你还大好吗!」 果然要一眼猜出小说家的实际年龄还是有难度吧。 也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利瑟尔点点头这么想,看着两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骗人」、「我才没有骗你」。商人旅居各地经商,一定听过不少奇闻轶事,对于小说家来说想必会是很不错的邂逅。 「商人小姐,她说的是真的哦。」 「哇,真的喔。」 「你看吧!」 二人虽然吵得不可开交,跟刚才那些冒险者比起来倒算是相当可爱的拌嘴了。利瑟尔打断她们,先替双方介绍了一下。虽然他对于她们两人也不太了解,但总比没介绍好。 「什么嘛,原来你就是写了那部愚蠢小说成名的家伙啊。」 「什么愚蠢!」 「跟魔物谈恋爱不是很愚蠢吗?不过这也是咱们这种人想不到的点子啦,满让人佩服的。」 虽然这措辞褒贬莫辨,商人仍然像她说的一样「哦」了一声,佩服地眨了眨眼睛。 「咱们这种人」,指的是了解魔物的人吧。小说家并没有实际见过魔物,只是参考传闻中在阿斯塔尼亚出没的魔物写成这部小说,因此在这方面她并没有异议。 「这种类型的故事在其他国家很少见,咱们也在讨论要不要进货到其他地方去卖。」 「愿意大量购买我会很高兴的,但数量太多可能有困难哦,大概。听说之前复写书本用的魔道具坏了一台。」 「真的假的,咱再去跟他们说。」 正如利瑟尔所猜测,商人隶属于游走各国的商队。 商人的意思是要把这消息转达给商队的高层知道吗?书本的重量不方便搬运,需求也有限,有本钱引进这种商品的可能是拥有一定规模的大型商队。 「(书本的制作过程,在这边应该也一样吧。)」 利瑟尔原本的世界也会使用魔道具复制书本。 不过过程仍然是手工作业,无法一口气大量生产,加上魔道具本身数量稀少,因此这种技术并不会使用于较为小众的书籍。而且不知为何,这种魔道具也无法使用在迷宫出产的书籍上,因此人工抄写的手抄本还是相当盛行。 「小说家小姐,你到公会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对了!」 小说家猛地抬起脸来。 「我从之前就想写冒险者题材的故事了,但还是觉得冒险者好可怕……」 少女一边拨好刘海一边说道,商人听了莫名其妙地皱起脸来。 「那些家伙全是些肌肉脑啊,被纠缠随便应付过去就好了啦。」 「要是做得到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大概。」 「什么嘛,你小说里写了一堆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女人,结果这点小事也办不到喔?」 真是不留情面。 听起来不像是花样年华的少女读了恋爱小说会有的感想,不过这方面反映了她身为商人现实主义的一面吧。这么说来贾吉有时候也会露出这一面,利瑟尔想起了那位当起商人来意外强势的怯懦青年。 「劝你是不要低估完全没在跟异性互动的我有多胆小喔!要接触冒险者这种活跃又引人注目的人种对我来说太难了!」 「你干嘛这么激动啦!」 看见小说家拼命过头的样子,商人边傻眼边在形式上道了声歉。 经商的她早已习惯接触人群,不太理解小说家在说什么;利瑟尔听了则是纳闷地想着,小说家并没有表现出怕他的样子呀。 「我本来想采访一下公会相关的情报,结果一到柜台去交涉,就看到长相很吓人的职员……而且话讲到一半,那个人听到有人申诉『有冒险者在路边闹事』,就气势汹汹地冲出公会了……我被丢在那边有多不安啊!被人起哄说小孩子来这边干嘛的恐惧!来自狰狞壮汉的视线!你知道这有多恐怖吗!!」 「你才比较恐怖啦傻蛋!!」 小说家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讲述自己的恐惧,商人劈头就是一句吐槽。 看来跟利瑟尔刚才目击的事件有关系。跑去跟那位阿斯塔尼亚公会当中长相数一数二凶恶的职员交涉,小说家也相当努力了吧。 不过即使避开那位职员,最后这件事还是会转达给他负责,无论如何小说家都得跟面貌凶悍的职员交涉就是了。都这么努力了还空手而归,一定非常失望吧。利瑟尔微微一笑,向小说家开口: 「小说家小姐,我现在要稍微到公会一下,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咦,那个那个,可以吗……!」 「啊——对啦对啦,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吧,去、去。」 商人挥挥手作势把他们赶走。在她的目送之下,利瑟尔推开了公会大门。 他稍微往旁边靠,跟在他身后的小说家愣愣地看了看利瑟尔,又看了看公会内部,交互望了几次,才小跑步慌忙踏进公会。 叽——大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阖上。公会里有几组冒险者在。 听见关门声,他们反射性看向门口,确认来者是利瑟尔,边想着「这个人还满常一个人到公会来的」边准备移开视线……却在这时看见小说家的身影,又猛地将视线转回他们两人身上。小说家从利瑟尔腰部后方探出脸来,看见冒险者们一脸呆滞地看着这里,不禁嘴角抽搐。 88 在王宫的书库当中,利瑟尔望着眼前那个聚精会神盯着一本书看的布团。 以亚林姆现在的学习阶段,使用的仍然是利瑟尔亲自制作的童话乐谱,不过利瑟尔有时候也会从先前那本书籍当中挑选比较简单的部分让亚林姆翻译。那本书是他接触古代语言的契机,读懂了一定很开心,学习动力也会有所提升。 亚林姆整个人完全覆盖在布料底下,利瑟尔无从得知他的感受,不过请他试着翻译看看的时候,亚林姆的回应听起来有点高兴……虽然现在他正身陷苦战就是了。利瑟尔微微一笑,将视线转回手边的纸张上。 前几天,他开始请亚林姆用古代语言书写日记。 亚林姆的学习能力相当优秀,已经能写出两、三个单词组成的简单句子了。每一次利瑟尔将新的乐谱交给他,他都会自发性地对照原本的童话,到了隔天已经熟习了其中的内容。 「(果然是非常优秀的人呢。)」 但是亚林姆每一天的日记内容都大同小异。 比起日记,那些文章倒比较像是读书感想文,要不然就是最近仍然在持续聆听的音乐演奏感想。他基本上都待在书库闭门不出,而且只能运用简单的词汇撰写,这也难免吧。 话虽如此,总觉得这个人即使精通了古代语言,好像还是会写出同样的日记就是了。想到这里利瑟尔不禁笑了,一边替他订正了写错的地方。 「完成了、哟。」 眼前的布团动了动。 色彩鲜艳的刺绣滑动了一下,是亚林姆抬起脸来了吧。在他手边,可以看见将古代语言译为乐谱,再将乐谱翻译出来的笔记。 「『我、瞪了他、一个小时』。」 「这个人非常执拗呢。」 希望他在翻译过程中就对这样的内容起疑。 「这里不是『一小时』,而是『一瞬间』的意思,最自然的翻法应该是『一下』吧。」 利瑟尔从他对面的座位上伸出手,指尖滑过笔记上的乐谱。 本来还是不要重写成乐谱,培养直接阅读古代语言的习惯比较好,但亚林姆并不需要使用古代语言与任何人交谈,也不是非得迅速阅读不可。现在仍在使用古代语言的只有妖精而已,阿斯塔尼亚国民也和其他国家的居民一样,相信妖精们是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种族。 假如阅读速度造成了什么妨碍,亚林姆会自己想办法改善吧。利瑟尔教导他的是开启迷宫深处那扇门的方法,并不打算指导得那么彻底。 「——√……——」 利瑟尔忽然哼唱出简短的音节,亚林姆边反刍边想了十几秒。 「休止、一小时……不对,是『一下』……休息一下?」 听见亚林姆导出正解,利瑟尔褒奖般微微一笑,伸手阖上亚林姆面前摆着的那本古代语言书籍。他不休息,利瑟尔也没得休息。 感受到布团散发出些许不满的气息,利瑟尔露出苦笑,将批改过的日记还给他。 「对了,先前您推荐的那本研究书还有续作吗?」 「你、喜欢?唔呵、呵……」 念稿般缺乏起伏的笑声。 声音里听不出喜悦,但亚林姆的笑意一点也不假。这些研究书和理论书籍在阿斯塔尼亚几乎没有读者,现在有了一个人能够与他对等讨论这些,他是真心感到高兴。 「堆在那边深处的、书架上方、哟。」 这间书库反映了主人的喜好,就连随处堆放的书籍都经过精心考量而配置,亚林姆不会忘记书本放在哪里。 顺带一提,之前他推荐给利瑟尔的那本研究书就放在桌子旁边的书柜里,好好直立着排列在架上。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规则呢?利瑟尔边想边望向布团当中伸出的手臂所指的方向。 从利瑟尔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书架设置于直角方向,比周遭的柜子都高了一截。找到了目标,利瑟尔正打算站起身来。 「你坐着。」 「劫尔?」 就在这时,一直斜倚在书柜旁默不作声的劫尔开了口。 他啪一声阖上单手拿着的那本打发时间用的书籍,看向听话坐回原位的利瑟尔,然后语带揶揄地说: 「你拿不到吧。」 「这点我无法否认。」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 亚林姆身材高挑,会理所当然地将书本堆在书柜上方,但利瑟尔只有平均身高,有时候拿不到。这一次恐怕也是吧,于是他安分接受了劫尔的好意。 利瑟尔目送着那道黑色背影逐渐消失在不规则排列的书柜深处,然后忽然看向亚林姆。确认对方也转了过来,利瑟尔于是拿出先前借的研究书籍。 「方便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放在桌上的那本书,与阿斯塔尼亚的某项魔法有关。 布料之下,亚林姆笑了。他猜得到利瑟尔口中那个「问题」的内容。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眼前这位沉稳的贤者会特地来询问自己的事情,他也只想得到一项。 「这间书库里关于魔法的研究书籍我已经读了不少,但是都没有看见任何关于魔鸟骑兵团的记载……」 「……唔、呵呵。你问得、意外直接、呢。」 就只有魔鸟骑兵团是如何与魔鸟缔结友好关系,这一点而已。 利瑟尔微微一笑,态度如常,一点也不像在探问国家机密。这是想表达他这么问并无他意吧,事实上,亚林姆也找不出他除了「求知」以外询问这件事的理由。 可是,这并不是只要没有他意就能告诉他的机密。利瑟尔明知如此还这么问,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那些魔法、都是口传,书里不会、留下记载哟。」 「那么,就只有骑兵团和王族知道啰?」 「是、呀。」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神情看起来并不特别高兴或失望。 亚林姆对此也没有特别警戒。以王族的立场,他确实希望利瑟尔放弃探究,不过想知道魔鸟骑兵团秘密的人本来就出乎意料地多,而这些人也不一定怀有恶意。 想成为魔物使的人当然不用说,即使不以成为魔物使为目标,凡是富有探究心的魔法师一定都曾经对此感到疑惑。在生活周遭也一样,梦想加入骑兵团的孩子们每一次在城里见到骑兵,也会天真地问他们这是怎么办到的。 「你也只是、想知道、而已吧。」 「很令人好奇呀。」 「也是。」亚林姆愉快地喃喃回道。 身为学者,他能理解这种心情。即使还有其他意图,首要的原因果然还是「想知道真相」的求知欲吧。 「不过、我总觉得,如果是你,迟早会知道、哟。」 「假如事情变成这样,那就代表我知道了阿斯塔尼亚的国家机密哟。您这么说真的好吗?」 「要是、被你知道了,就到时候、再说啰。」 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料,两人打趣地相视一笑。 亚林姆看着利瑟尔的指尖缓缓抚过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魔法方面的研究书籍大多是以生活上的魔法为主题,编造出战斗魔法的人往往想要隐藏它的秘辛,而魔物使这方面的倾向又特别强烈。 因此,每一位魔法师构筑魔力的方法都各不相同,要猜测出骑兵团所使用的魔法也绝不简单。但不可思议的是,亚林姆却觉得利瑟尔真的能办到。 「就像那个、拥有绯红色彩的人、说的一样、吧。」 「您说的是伊雷文?」 「即使没有他们两人陪伴,你也能、达成自己的愿望。」 他这么想没有理由也没有根据,违反了学者该有的原则。 即使应该陪在他身边的那二人不在,这点肯定也不会改变。直到现在,他才完全理解了伊雷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亚林姆从布料之间伸出手,勾过利瑟尔放着手掌的那本研究书,将书本朝自己拉近,皮革装帧的书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滑过桌面。 「你、不需要、他们。」 利瑟尔毫不抗拒地让出了那本书,亚林姆凝神观察着他。 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动作小得非得定睛看着他才得以察觉。耳际的耳环随之隐约露出,那饰品不太符合他的形象,吸引观者的目光。 接着,利瑟尔追随着书本的视线转向了亚林姆,那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眨动,看起来相当意外,不过那表情过没多久又立刻转为苦笑。 「伊雷文说的话请您不要太当真,表面上看起来像真心话,但那孩子往往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感觉倒是、不像谎话。」 「按照劫尔的说法,伊雷文提到跟我相关的事情似乎不会说谎。」 伊雷文和利瑟尔待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故意开玩笑以外并不会撒谎。 假如说了谎也会被看穿,那就没有说谎的必要了。话虽如此,那男人面对利瑟尔也一样会避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即使表露了一点真心,大概也还有九成是藏起来的。 「而且,他也不是只说到『不需要』就结束了吧?」 「是、呀。」 利瑟尔仿佛当时在场似地说中了对话内容,亚林姆一面将拿到手边的书本拉进布料内侧一面点头。 借给利瑟尔的书上没有多出半点伤痕,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边想边漫不经心地抚过书本,一摸之下,指尖竟摸到一点突起,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书页之间凸出来。 那是一张纸片。他以指甲挑出纸片,缓缓将它抽了出来。原本怀疑是内页折到,他一瞬间因此停下了动作,不过他确信利瑟尔并不是会拗折书页的人,因此立刻继续抽出那张纸。 纸片轻易被他抽了出来。那是一张工整对折的纸片,原本的尺寸与手上这本书的页面差不多大。 「他说,明明不需要、却想要,简直……」 他忽然想起伊雷文扭曲的笑容。 那不可能是谎话吧。但是,假如那个人藏起了大部分的真心话仍然展现出那种样貌,那他暴露出所有真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亚林姆并没有多大兴趣。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想起他来?亚林姆打开那张对折的纸片,下一秒瞠大了眼睛,下意识说出下半句: 「太棒了。」 这究竟只是重述伊雷文所说过的话,还是自己按捺不住的感想,亚林姆自己也不明白。 纸片上写的是一个魔法理论,字迹把整张纸填得密密麻麻。 由阿斯塔尼亚创建,唯有阿斯塔尼亚能够实现,使用阿斯塔尼亚特有的魔法才得以成立的魔鸟骑兵团——纸上所写的魔法正是骑兵团的根基,理论完整得让人相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这魔法掺杂了各种彼此互为对极的领域,越是学有专精的学者就越难抵达,该拥有多么渊博的知识和视野才有可能证明这样的魔法?太厉害了,亚林姆心里只有赞叹。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纸片右下角颜色不同的墨迹,目光于是被吸引过去。 那里画了一个「?」,是明确的提问,问他这是不是正解。 「伊雷文说了那种话呀?」 不晓得有没有注意到布料当中所发生的事,利瑟尔这么说道,声调比平常更加柔和。亚林姆听了,抬起原本紧盯着纸片的视线。 那一瞬间跃入眼帘的神情,和平常沉稳的表情并不相同。紫晶色的眼睛甜美地漾开,微启的双唇绽开笑靥,传达出内心由衷的喜悦。 亚林姆见过他牵制公会的模样,原本理所当然地以为利瑟尔听了只会说句「是吗」。但此刻利瑟尔的模样甚至令人感觉到满足的气息,原本高洁的气质淡了些,年纪看起来比平时更小一点。 「不是不能理解,但那家伙还真扭曲啊。」 「这不是很有伊雷文的特色吗。」利瑟尔回道。 叩地一声,书角抵上桌面,一本书出现在两人之间。 亚林姆朝那方向看去,看见递出书本的是一只裹着黑衣的手臂,劫尔找到书回来了。看来你心情不错嘛,劫尔说着露出带有讽意的笑容。 「谢谢你。」 「嗯。」 劫尔的手蓦地放开书本。 利瑟尔扶住即将倒下的书本,微微一笑,这时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笑容。他的视线接着从劫尔转移到亚林姆身上。 利瑟尔一定看不见布幔内部,那双眼睛却澄澈透明,仿佛看穿了一切。亚林姆将纸片细心折好,淡淡笑了。 「您刚才说的『时候』有可能会到来吗?」 「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哟。」 亚林姆将手中的书本放到桌上,书里任何一处已经找不着那张纸片,没留下任何痕迹。 「不需要问号。就、这样。」 对于利瑟尔推敲出机密一事佯装不知,不过亚林姆告诉他,那就是正解。 「那太好了。」利瑟尔愉快地点点头,这样他已经满足了。挺身挑战难题,也确实解开了谜底——这件事对他来说仅此而已,从今而后,他一定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吧。 正因如此,亚林姆也不必做出封口、监视这些莽撞轻率的举动,而他也不打算这么做。为了国家着想,他能够确信不疑地说自己做出了最佳判断。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这个嘛,来检讨日记吧。」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继续努力学习古代语言吧。亚林姆就这么轻易地转换了心情,看来他也是个优先顺序分明的男人。 从王宫回去的路上。太阳仍然高挂天空,街上充满活力。 亚林姆仍然需要保留持续聆听演奏的时间,以便培养音乐素养,因此利瑟尔并不会为他上一整天的课。尤其他们今天很早造访王宫,时间上颇有余裕。 「劫尔,你知道吗?在迷宫内记录地图的时候用的不是笔,而是木炭哦。」 「是喔。」 「好一点的炭笔好像还有专用的收纳盒和握柄呢。」 这家伙是从哪里获得这些知识的?劫尔边想边点头。 一般的魔物不可能让劫尔陷入苦战,因此即使稍微迷了路也能维持一定以上的攻略步调。他从来不画地图,而且冒险者相关知识他也没特别受过谁的指导。 即使没有机会得知一般的地图记录方法,在采购最低限度的必要道具的时候,看到陈列在货架上的细木炭,他也很自然就能猜到这是用来画地图的工具。不过利瑟尔平时在冒险者活动方面往往是受人指导的立场,现在难得他在享受指导别人的感觉,劫尔还是选择闭嘴不提这件事。 至于为什么利瑟尔一直没注意到,那当然是因为他从出生到现在用的都是最顶级的笔,要他发现木炭是拿来写字的反而比较困难。 「下次我也使用看看好了。」 「你不是记得住路线?」 「是没错。」 「动不动让你停下来画地图也很麻烦。」 「确实如此。」 利瑟尔干脆地点头,他也相当了解自己的特质吧。 他在奇怪的地方做事特别仔细,不可能只是画个随笔记录的地图就结束,恐怕会连距离都正确描绘出来。要是他特地为了画地图停下脚步,那就不用攻略迷宫了。 假如说什么都想画地图,那等到离开迷宫之后回到旅店坐在桌边慢慢画就好了,反正以利瑟尔的记忆力能够办得到……虽然一点意义也没有。 「最近的委托都是森林或是城里,明天久违地去一趟迷宫吧?」 「随你高兴。」 二人就这么优闲地走在街上,以港口为目的地前进。 昨天渔夫来告诉旅店主人,劫尔带回来的第二条铠王鲛差不多加工完成了。据说今天中午之前能够完成解体,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加工期间比上次更短,不晓得是人手增加了,还是渔夫们的手感回来了。劫尔想把跟渔夫交涉之类的杂事全丢给利瑟尔去办,因此约了他一起到港口,所以他们现在才会走在前往港口的路上。 「今晚就吃铠鲛全餐了,我想再吃一次旅店主人上次做的鱼排。」利瑟尔说。 「一定要叫他做炸鱼块。」 「上次的薄切生鱼片也非常好吃呢。」 「你明天不是想去迷宫?肚子痛了我可不管。」 「这你不用担心。」 利瑟尔刻意闹别扭似地这么说,劫尔听了哼笑一声。 实际上,利瑟尔确实是不会重蹈覆辙的男人,今晚品尝传说中的鱼肉,他一定会巧妙拿捏好分寸吧。看来明天的迷宫行程是确定了,劫尔边走边在内心做出结论。 稍微走了一阵子,风里的海潮香气越发浓烈。越往海边走,大海也逐渐填满视野,反射日光的海面熠熠生辉。望着这幅现在仍然看不习惯的光景,二人踏上了热闹的港口。 「和之前同样的地方吗?」 「大概吧。」 豪气的喊声和人群的喧嚣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宛如拨开声浪般往前走去,看见巨大调理台的前方像上次一样挤满了人。劫尔不悦地皱起脸来,而他身边的利瑟尔微微抬起手,向正好注意到他们的老练渔夫打了招呼。 「喔,冒险者先生!」 渔夫使劲一举手,同 时围在调理台周遭的人群便让了开来。 看见人墙另一端的光景,利瑟尔和劫尔顿时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聚集着这么多人。布料包裹的铠王鲛肉和素材一起沉甸甸地放在调理台上,而旁边正在进行另一条铠王鲛的解体工程。 随着「铿」地一声豪迈的破坏音,比人头还大、厚如岩石的鳞片掉落到调理台上,在一旁待命的渔夫接着拿起鳞片将它搬走。众人看着这一连串过程,不禁发出赞叹。 「你好,渔夫大哥。」 「嘿,让你们久等啦。」 「不会的,比先前还快呢。」 渔夫穿过人群之间空出的道路朝他们走来,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他哈哈大笑。 「多了新面孔呢。」利瑟尔说。 「上次吃过铠鲛的家伙可有干劲啦,一直吵着说想找回手感啊。」 原来是这样,二人听了重新打量解体作业的现场。 渔夫们不分老少,吃过铠王鲛都深受感动,不过比谁都努力处理铠鲛的是经验老到的渔夫们,年轻渔夫则遵照周遭怒吼般的指令四处奔波。 二人在渔夫的敦促之下来到作业台前,当然,是已经解体完毕的那条铠王鲛前方。劫尔低头看了看那些东西,接着瞥了利瑟尔一眼。 「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 利瑟尔摇头答道。劫尔听了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感动,就这么一把一把将素材收进腰包。 岂止没有感动,他甚至嫌这些素材太多了很麻烦。因为这些都是只能在「人鱼公主洞窟」才能取得的素材,所以他还是决定留着;但坚硬的最上级素材还有其他种类,这不是唯一选择,目前也没有使用机会。 不过先前他也曾经提供素材给利瑟尔和伊雷文使用,留下来的素材确实派得上用场,他不会说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 「把这拿去做把剑吧。」劫尔说。 「伊雷文的小刀好像也还没有做好。」 「工匠自己会想办法吧。」 匠人听见这段对话大概会哭出来。二人边聊边把素材收好,台面上只剩下布料盖着的肉块了。劫尔看向渔夫,后者便心照不宣地将那块布掀了开来。 「嗯,看起来真美味。」利瑟尔说。 「来,你们趁新鲜快吃啊。」 鲛肉的油脂呈霜降状分布,鲜明的红白对比和上次一样美丽。气味不腥不臭,闻起来甚至带点甜味,诱人的甜香乘着海风飘散,刺激人们的食欲。 渔夫迅速从巨大的肉块上割下生鱼片,盛在盘子上递给他们。打赢这只铠鲛的人先吃吧,利瑟尔看向劫尔。不过劫尔只是抬了抬下颚,示意利瑟尔快吃,利瑟尔见状也就不客气开动了。 「劫尔也请用吧。」 「我会吃啦。」 劫尔也从递来的盘子上拈起一块鱼肉,抛入口中,和上次一样,无可挑剔的好滋味。 「我们这次也带一半回去吗?」 「交给你了。」劫尔说。 「那么,反正也吃不完,就像上次一样……」 「这可不是我们每次都好意思收下的便宜货啊,小哥!」 眼见劫尔事不关己地一块接一块吃着生鱼片,利瑟尔也察觉了他邀请自己同行的意义,因而露出苦笑。这下该怎么办呢?利瑟尔别过视线,看向巨大的肉块,看向渔夫,看向正在解体当中的铠王鲛,以及围在周遭看热闹的兴奋群众。 「不趁着最美味的时候食用完毕,对于这种传说食材就太失礼了呢。」 「确实是在今天内吃完最好吃啰。」渔夫说。 「嗯……」利瑟尔苦恼地沉吟,渔夫见状笑了。 话虽如此,利瑟尔心里从没考虑过将这么高价值的东西毫无意义地发送出去,这么做等于是在贬低这种食材的价值。渔夫们保有处理铠王鲛的珍贵技术,又为他们发挥了本领,如果多余的肉能给渔夫当作报酬当然最省事了,但渔夫本人又不愿收下。 这家伙会怎么做?劫尔边想边吃着盘子里追加的生鱼片,这时利瑟尔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台摊车。 「渔夫大哥,你们是怎么把剩下的肉卖出去的呢?」 「啊?每个人都喊着卖给我、卖给我,没完没了啊,我们也没办法,最后就临时开个拍卖会卖出去啦。」 拍卖会,利瑟尔喃喃重复道。 一来一往的喊声,热闹程度远胜过平常,人们争相喊价,渔夫们在前方拿出气魄控制住人群……利瑟尔也见过拍卖的场面才对。 该不会……劫尔蹙拢眉头,一股不祥的预感。 「拍卖会,感觉不错呢。」 劫尔再清楚不过了。 他知道先前利瑟尔初次挑战摆摊的时候,曾经在与销量完全无关之处彻底失败,也知道利瑟尔一直在等待雪耻的机会。基本上利瑟尔是个绝对会从失败经验中汲取教训的男人。 眼见事态这么发展,周遭人群一阵骚动,满怀期待闪闪发亮的视线全都聚集到利瑟尔身上,而利瑟尔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走向无人的摊车。隔壁摊子的店主应该就是摊车的主人,只见利瑟尔和他交谈了一阵,便露出笑容点点头,看来交涉成立了。 「这辆摊车该怎么移动呢?」 「……你让开。」劫尔说。 这辆摊车由推车改良而成,似乎是可以移动的。 但是没有把手……利瑟尔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摊车。劫尔叹了口气,让利瑟尔退到一边去,单手掀开摆放商品用的桌板。刺在地面上的木桩随之拔起,支撑摊车的只剩下车轮,这么一来就可以推动了。 「谢谢你,劫尔。推到那边好了。」 「摆在前面比旁边好吧?」劫尔说。 「是这样呀?」 劫尔推着摊车,发出喀噔喀噔的钝重声响,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多重。 那就摆在那里好了,走在他身边的利瑟尔朝定点指了指,劫尔于是将摊车停在摆着肉块的作业台前方。「嗯,」利瑟尔绕到摊子前点了下头,看起来相当满意,但周遭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渔夫大哥,请问能不能借我一位……不对,两位懂得切分鱼肉的人力呢?报酬就每个人五枚金币吧。」 「金……!」 「啊,还是用销售额的两成之类的方式计算报酬比较好呢?摊车的租金好像是销售额的一成。」 看见利瑟尔温煦的微笑,年老渔夫放弃似地把年轻渔夫叫了过来。 他们之前也见过的那两位年轻人,一边说着「怎么啦、怎么啦」一边靠了过来。听完事情始末,看见利瑟尔正勤奋地准备摆摊,他们便察觉了自己待会要负责什么工作,两名年轻人于是忍不住望向远方。 吐槽点多得让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闭嘴对吧,劫尔也在内心对他们表示赞同。 「嗯,摊子上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太冷清了……一样是铠鲛身上的素材,就摆个鳞片试试看吧?」利瑟尔说。 「那这些你拿去用吧,我不需要这么多。」 「可以吗?」 没想到真的可以买到鳞片,太幸运啦!冒险者们正在欢天喜地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纷纷错愕地惊叫。 即使是同队的队友,把这种高价素材随便送人没问题吗?理所当然地把素材拱手让人的一方当然不对,但毫不迟疑收下的那一方也有问题啊。 但利瑟尔他们无从得知旁人的反应,他们只觉得东西可以有效运用就好。 「嗯……这种事情很考验品味呢。」 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利瑟尔翻来覆去地摆弄那些鳞片。他的品味也绝不算差。 无论礼品包装还是其他场合,他都能配合对方的需要安排最适合的外观,品味反而还算好吧。由于没有私下外出的需求,史塔德没有休闲服,当时利瑟尔也顺利为他挑选了合适的衣物。 那为什么他对自己的衣服总是那么随便?说不定是从贵族身份获得解放的关系吧,毕竟对于贵族来说,就连衣着打扮都是一种义务。简单来说,利瑟尔挑选自用衣物的时候根本草草了事。 「劫尔,这样如何?」 「不错啊。」 巨大鱼鳞这种东西,排列起来也没什么努力的空间吧。 劫尔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没想到利瑟尔摆得还算整齐,摊位看上去并不杂乱。见他点头,利瑟尔便蓄势待发地走进摊车内侧。 「你要雪耻?」 「是呀。回想起来,我就是缺少女主人那种俐落的做事技巧。」 尽管知道该如何有效率地行动,但再加上「做生意」这个前提,利瑟尔的经验 是压倒性的不足。这次换成了拍卖会,拍卖者不需要移动,切分鱼肉的人手也安排妥当了,再准备一些鳞片,冒险者立刻就会积极抢购,这么一来自己也容易跟上拍卖会的气氛…… 利瑟尔将这些分析内容娓娓道来,劫尔默不作声地听着。利瑟尔没说错,但并不是那个问题。 「嗯,反正你加油。」 「我会加油的。」 劫尔全都不管了,也可以说他抱着一点看好戏的心情。 「每片鳞片卖一枚金币,铠鲛肉就在每次割下的时候竞价。」 利瑟尔沉稳的嗓音宣告拍卖开始,增加的围观群众登时群起朝摊子探出身体。听着背后传来的这阵喧嚣,对于买卖兴趣缺缺的劫尔离开了拍卖现场,开始到附近闲晃打发时间。 等到劫尔回到摊车旁边,率先看到的是正在接受纳赫斯训话的利瑟尔。 「银币一百二十枚成交!那边那个小伙子拿去!下一个、下一个!」 「不是叫你们不要在摊子上动粗吗傻蛋!算啦,后面那个小哥拿去!谢谢惠顾啦!」 不远处,利瑟尔最重视的那个摊位上,现在仍然持续着怒吼声交错的竞价拍卖。 渔夫扯开嗓门高声主持,面对着几乎无法听清的纷乱喊价声,一块接着一块卖出鱼肉;面对为了买到鳞片你推我挤、几乎展开一场乱斗的冒险者,年轻的金发商人大声怒斥,一片接着一片确实售出鳞片。 然后将视线转回来,映入视野的是乖乖坐在纳赫斯面前的利瑟尔。 「(…………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港口附近开着许多优良的酒铺。 劫尔买了几款适合搭配铠王鲛肉的辛辣酒类,估计拍卖差不多该结束了才回到这里,眼前的光景却让他傻眼。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迈步往那边走去。 利瑟尔老实坐在一把低矮的椅子上,应该是渔夫还是什么人替他准备的吧。纳赫斯则是双臂环胸,叉开双腿气势汹汹地站在他面前,一副正在训话的样子。随着距离逐渐接近,纳赫斯拼命劝说利瑟尔的声音也传入了劫尔耳中。这种事态完全在预料之内,想必是利瑟尔又做了什么好事。 「我并不是不准你这么做,凡事都挑战一下很好啊。但为什么偏偏是拍卖会!总有更适合你的事情吧!」 「我本来觉得可以成功的。」 「你是哪来的那种自信!」 听起来是由于整个场面实在太过拥挤,因此纳赫斯在骑着魔鸟度过幸福巡逻时间的时候注意到了这场骚动。以前渔夫们举办的拍卖会几乎是在自己人之间进行,但这一次是公开拍卖,导致聚集了过多的人潮。 看来利瑟尔雪耻失败了。察觉劫尔走近,利瑟尔抬眼朝这里望了过来,神情里没有沮丧,只不过现在坐在这里旁观想必也不是他的本意吧。 「为什么换成渔夫主持了?」 劫尔叹了口气,胡乱揉了揉利瑟尔的头发。 「我的思路和听觉跟得上喊价,但嘴巴跟不上。渔夫大哥要我多炒热气氛,见好就收准备卖下一块,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自己上场主持了。」 原来,劫尔点点头。 利瑟尔的语速并不特别慢,但语调沉稳,是好好等待对方说完才会开口的类型,因此想必没办法抓准空档高声打断对方。而且他太我行我素了,主持起来也没有拍卖会特有的那种买卖双方互相挑衅的高昂气氛。 要是完全切换成工作模式,利瑟尔也能轻易让群众沉默,按照自己想要的步调说话,但利瑟尔想办的是拍卖会啊。换言之,他跟这种活动是致命的不合……劫尔早就知道了。 「那小鬼是?」 「你没见过吗?是常在公会前面摆摊的商人。我在找零的时候从腰包把银币拿出来,结果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把收下的金币收进腰包,拿出找零,然后交给对方。 为什么不事先准备好零钱?不要还没确认收了多少钱就直接收进腰包,找零的时候不需要用两只手你以为这是什么高级服务啊!少女原本是对于生意兴隆的摊子感兴趣而跑来看看状况,一看见利瑟尔的动作却激动地这么大喊。她还说他应对客人手脚太慢、那边不该这样,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就站在摊子内侧了。 身为专业商人,那一幕想必有许多她无法接受的地方吧。那幅光景就连劫尔看来也是莫名其妙,这也是当然的。 「以你的头脑一定能预测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还让这种事发生!」 「副队长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拍卖能顺利举行吧……?」 听见纳赫斯战战兢兢地这么问,比谁都精准预料到这个状况的劫尔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望向摊子,正好看见他们高声宣告全数售完。 利瑟尔发誓,下次还有机会一定要再次挑战雪耻。在他将说好的租金交给摊车主人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个老板面无表情瞬间晕厥的插曲。纳赫斯慌了手脚,利瑟尔眨了眨眼睛,劫尔侧眼看着这一幕暗自心想:哎,某种意义上这也在预料之中吧。 89 发生了指名委托事件之后,利瑟尔他们和冒险者公会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利瑟尔没那么闲,不会在事情过后还总是追究对方已经挽回的过失,公会方的所有职员也都同意那是正当的抗议,毕竟利瑟尔他们也没有仗着自己有王族撑腰,就要求什么不当的赔偿。 但老实说,如果问某位职员那天在书库跟他对峙的利瑟尔是否只是个冒险者,他确实有些疑问。当时的利瑟尔浑身散发着冒险者不可能拥有的高贵气场,要他挑出这个人像冒险者的地方还比较困难。 那种令人忍不住追随,听令于他的感觉。正因如此,自从那场骚动之后,这位公会职员总觉得跟他们见面多少有点尴尬……虽然只看结论,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忧。 「这里出没的只有史莱姆。」劫尔说。 「史莱姆就是类似水中元素精灵的魔物对吧,呈果冻状的……」 「啊……它比水中元素精灵还要更黏呼呼一点。」伊雷文说。 「黏呼呼?」 「黏呼呼。」 利瑟尔他们一点也不在意,仍然是老样子。 散发着与周遭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氛围,对话内容却让人不禁多看他们一眼,就像平常一样。职员原本还暗自烦恼,万一自己再也没办法把他们当作一般冒险者应对该怎么办,这下再次确认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很正经,其实聊天内容相当古怪,基本上人畜无害……呃,有时候旁人会自己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不过这并非当事人的本意,他们基本上是无害的。倒不如说,职员还希望他们多聊点符合那种超凡脱俗气质的对话咧。 被冒险者这样耍得团团转,自己也还差得远啊。职员扠腰站在柜台,一手摩娑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这么想道。就在他暗自感慨的时候,正在办理委托手续的冒险者哈哈笑着问他「你是痴呆了喔」,职员往他们头上赏了铁爪攻击,一个也没放过。 「史莱姆也有许多类型呢。」 利瑟尔没有注意到职员的目光,兀自浏览着史莱姆相关的委托。 他还没有遇过史莱姆系的魔物,只在书上取得了相关知识,一直好奇地觉得那是相当有趣的魔物。 史莱姆的外观套用伊雷文的说法,就是「黏呼呼」的果冻状。果冻部分以核心为中心聚成圆形团块,大小多半是成年人膝盖左右的高度,据说目前确认到的最大个体尺寸超过两公尺。 「论攻击手段确实是满多的啊。」劫尔说。 「书上说它们会变形模仿对手的外观,还会连着核心整个自爆呢。」 「那些家伙变形真的模仿得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差别,都不晓得它们变身前半透明的颜色跑哪去了。」伊雷文说。 「毕竟是只在迷宫出没的魔物,有点特殊性也很合理呀。」 许多只能在迷宫中见到的魔物都相当古怪。 史莱姆的变形也不仅限于与它当面对峙的本人,有时会变成对方恐惧的对象、不擅长应付的对象,然后以一模一样的战斗模式袭来,不过强度还是会减弱的样子。 其他还有会自爆、擅长使用魔法的个体,以及利用墙壁反弹使出强力猛扑的个体,可说是个性相当丰富的魔物。不过史莱姆基本上都在地面缓速移动,因此假如不想跟它们交手,快速从它们身边跑过去也是个办法。 「假如不小心攻击到自己的伙伴就糟糕了呢。」 「史莱姆变的不会说话,也没表情,你一看就知道了。但确实听过哪座迷宫的头目变形之后真的逼真到无法分辨。」 「要跟大哥对打喔,真不是开玩笑的欸——啊,还有那个和那个也是。」 伊雷文哈哈笑着说道,又替利瑟尔指出了几张史莱姆相关的委托单。 大部分都是收集史莱姆核心的委托。史莱姆核心和魔石几乎是相同的东西,但魔石质地坚硬,史莱姆的核心则具有弹性,由于这种特殊性质,它在各种领域都有一定的需求。 「选哪一个好呢?嗯……」 利瑟尔将那些委托浏览了一遍。 同样是以史莱姆为目标,但委托阶级不同,是因为需要的核心品质不一样吧。如果和魔石一样,史莱姆核心也有这方面的差别,那么越深层的史莱姆身上应该可以取得越优质的核心。 「那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个只有史莱姆出没的迷宫,没问题吧?」 「打起来没什么成就感欸——」 「是这样呀?」 「在它们做出什么事情之前砍爆就好啦。」伊雷文说。 「嗯,大致上这样就解决了。」劫尔同意。 原来如此。眼见劫尔和伊雷文相视点头,利瑟尔只能佩服。 史莱姆无论使出变形还是其他攻击都需要一段准备时间,可是想要迅速打倒它没那么容易。它的物理攻击抗性相当高,再加上形状不定,剑刃无法轻易给予致命伤害,必须准确击中它体内流动的核心才行。 必须使出相当锐利的剑击才能办到这点,但以他们两人的实力想必无需多言。真可靠,利瑟尔微微一笑,听他们热络地聊着史莱姆的话题。 「不过,有一次在深层碰到它们大量掉下来真是挺麻烦的,整片地面都填满了史莱姆。」 「真假?大哥被围攻喔,这种史莱姆 y 谁想看啊。」 「蠢货。」 利瑟尔忽然眨了眨眼睛。 以劫尔的实力,遭到史莱姆围攻一定也能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全数斩杀吧。这点没有问题,令他困惑的是伊雷文揶揄般的笑容和回应。 利瑟尔就这么看着他们。劫尔投来纳闷的眼神问他怎么了,于是利瑟尔也在敦促之下说出自己的疑问: 「虽然也不限于史莱姆,不过面临攻势只能防守的一刀应该很多人想看吧?我也没见过劫尔苦战的模样呀。」 「……」 「……」 看见利瑟尔那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劫尔他们迅速别开视线。 他怎么会不知道?不对,他不知道才是正常的,那种词汇不会出现在书里。二人瞬间交换了一个眼色。正因为一路上看过利瑟尔不论面对梅狄还是来找碴的家伙,都面不改色地回应那些黄腔类的发言,他们刚才才会一不小心失言。 至于劫尔他们为什么听过这种黄色笑话,是因为在冒险者这行混久了,这类话题自然会传入耳中。为什么只出现在迷宫里面的史莱姆,会和稀少的女性冒险者搭配在一起呢……只能说这种情境是男人的浪漫了,这也是冒险者在酒席间炒热气氛的话题之一。 「?」 不要问比较好吗?利瑟尔不经意望向周遭,周围的冒险者都不约而同把脸往反方向转。 「(明明说的是这么常见的发言,队长讲起来印象就是不一样欸……就算解释了他应该也只会说『原来还有这种事呀』,而且我们完全错失解释时机了啦。)」 「(对于不必要的知识没兴趣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既然这样,不必知道也没差吧,我也不想特地纠正他。)」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劫尔他们开了口。 「别说蠢话了,快决定委托吧,再拖下去马车会很挤。」 「队长,你想看史莱姆的话就选这个委托不错啊,不管打哪一种史莱姆都收。」 利瑟尔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老实点了头。 从他们二人和周遭的反应,利瑟尔也看得出应该是自己的发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当然也知道他们是刻意扯开话题。不过既然劫尔他们没有明说,那就表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利瑟尔干脆地下了结论,低头看向伊雷文交给他的委托单。 【史莱姆核心委托】 阶级:不指定 委托人:魔道具开发所所长 报酬:随史莱姆颜色变动(详见背面或询问公会) 委托内容:收所有史莱姆核心,种类不拘,需要大量。 要打倒史莱姆,唯有破坏核心一个办法。 不过核心在史莱姆被打倒后会立刻再生,遭到破坏的核心会在内部扩散,与周遭果冻状的部分同化,整只个体就在这时重新凝缩为一颗核心。 据说在迷宫当中,这种状态的核心放置一段时间后会再度复活成史莱姆,但复活所需的时间较长,而且一经取得它就不会复活了。迷宫的法则还是一样充满谜团,不过迷宫就是这样,没办法。 「不晓得史莱姆核心是用在什么样的魔道具上面呢。」 「用在没办法拿魔石代替的地 方?」伊雷文说。 「毕竟能用魔石的话还是魔石比较省事。」劫尔说。 利瑟尔从劫尔他们手中分别接过二人的公会卡,走向委托柜台。 时间正值早晨,有好几组队伍排在他前面,不过多亏负责办理业务的是经验老到的职员,并没有等太久就轮到他了。 「麻烦你了。」 「喔,这个啊。需要帮你讲解报酬的详细规定吗?」 「不用了,没关系。」 他将三人份的公会卡交给那位理着光头的职员,职员立刻着手替他办理手续,边忙边稍微压低了声音问: 「怎么样,你们在王宫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没有,殿下对我们非常亲切。」 利瑟尔正在教导王族古代语言的事并未特别隐瞒,许多冒险者也已经察觉到了。只不过这件事也不曾正式对外公告,因此职员才会压低声音。 职员这么问没有其他意思,单纯只是想告诉他需要帮忙尽管说,不必客气而已。利瑟尔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他和亚林姆之间关系良好,指导顺利,书本随他看,利瑟尔没有半点不满。 「我们也没有做出任何让各位担忧的事情,请放心。」 「嗯,你的礼仪谈吐方面我们是一点也不担心啦。」 职员安心地放松了肩膀,在办完手续之后将公会卡交还给他。 利瑟尔道了谢接过,一边将自己那张卡片收进腰包,一边不经意开口: 「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而且前几天殿下还叫我『老师』呢,真难为情。」 利瑟尔露出一点也不困窘的笑容这么说完,便走向劫尔他们身边了。 他并不知道,职员在他身后哑口无言地目送着他们三人走出公会,逃避现实地想着:「啊,这种状况也不知道发生第几次了。」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不要带来任何冲击,和平离开呢?是因为当事人没有带来冲击的自觉吧,原来如此,职员独自心领神会地想。 「那些家伙到底打算往什么目标前进啊……!」 王族居然承认了冒险者是值得师事的人物?职员不愿面对难以置信的现实,而利瑟尔他们就这么走了,把抱头苦恼的他留在公会。排在后面的冒险者开始催促他手脚快点,害他听了反而生起气来。 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公会持有的马车,和王都的有些不同。 这里的马车就像只在载货马车上加盖了一个屋顶的构造,侧面完全是开放的,因此通风良好,周遭的状况也一览无遗。不过,也可以说一旦在马车行驶中遭遇魔物急袭,完全没有墙壁可供掩护。 在王都,这种时候冒险者们有个潜规则:低阶冒险者退到马车内部,由高阶冒险者负责对付魔物。阿斯塔尼亚就没有这种规矩了,这个国家的冒险者不论阶级高低都勇猛好斗,遭遇袭击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一起上阵迎战。 马车之所以设计成这样还有其他原因,例如避免这一带特有的潮湿空气闷在车厢内部等等,不过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上述理由吧。 「即使超出规定人数,这种车厢还是有一点开放感呢。」 「马车要搭多久啊?」伊雷文问。 「劫尔?」 「大概一小时吧。」 真久。利瑟尔一行人站在车厢最后方,望着向后流逝的景色。 在乘车人潮众多的早晨,可以占到墙边的位置已经不错了。马车基本上没有座椅,整个车厢里冒险者挤得水泄不通,因此站在车厢中央的人得忍受挤沙丁鱼之苦。 利瑟尔他们运气好,刚好排在勉强挤进乘车人数的位置,最后才上车,因此站在车厢最后方,腰部以上都是开放空间。偶尔会感觉到背后传来挤压感,不过还是可以靠在出入口悠哉看着外面的风景。 顺带一提,搭车的时候利瑟尔理所当然地觉得「已经挤不下了」,是后面的人说着「可以啦、可以啦」硬把他推进去的,老实说要不是劫尔抓着他,他恐怕在车门关好之前就被挤出车厢了。 「你面向后面不会晕车?」劫尔问。 「没做其他事我是不会晕的,不过摇晃倒是让人有点担心。」 无数次马车往返之下已经把道路踏得密密实实,不过仍然是在森林之中,摇晃无可避免。 感受着马车行驶的震动,利瑟尔仰望着不时从树木缝隙间露脸的天空。早晨的森林有点凉意,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从层叠的枝叶缝隙之间看见什么东西掠过天空。 「(是魔鸟吗?)」 骑兵团起得真早,利瑟尔略微探出身子。 才刚动作,劫尔便以手背挡住了他肩膀。利瑟尔顺从地退回原位的瞬间,头顶立刻传来拨开草木的沙沙声,不晓得什么东西从他眼前掉下,紧接着伊雷文的小刀便将之贯穿。一切发生在一眨眼之间。 「这什么蛇啊,我忘了叫什么。」伊雷文说。 「是碧玉蛇。青色的鳞片很漂亮呢。」 从正上方瞄准猎物的蛇类魔物,在遭到小刀贯穿之后仍然奋力挣扎。 它与先前见过的黄玉蛇一样,是鳞片被视为宝石看待的美丽种族。一方面由于碧玉蛇比黄玉蛇更小,价值也更加高昂。 那条碧玉蛇缠上伊雷文的手腕想将它折断,但抵不过伊雷文的肌力;想以毒液跟他对抗,毒牙又被装备挡下。 「你别管它啊。」劫尔说。 「我没事做嘛。」 穿着装备被蛇身缠紧还是感觉得到痛才对,伊雷文却面不改色地给了它最后一击,鲜艳的青色蛇身就这么往马车外掉落。 同车的冒险者们本来一边在内心「咦……」一边看着一连串事态发展,这时见状差点忍不住叫出声音。一条碧玉蛇的鳞片,卖掉的价钱也够恣意挥霍一整晚了。 但他们又不能说「既然都要丢掉还不如送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没骨气的事呢?冒险者们只能在心里遥想着那条晚点就会进到林中野兽肚子里的碧玉蛇而已。 「对了。」 或许是辗到了石块,车厢「喀答」一声颠簸了一下,利瑟尔抓着近处的支柱稳住身体,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说到蛇,先前我遇见了一位蛇族兽人哦。」 「嗄?在哪遇到啊?」 「王宫的书库。」 在王宫里工作的兽人并不希罕,但蛇族兽人本身相当少见。 尽管蛇族兽人的人数在阿斯塔尼亚相对较多,但就连身为蛇族的伊雷文,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也不认识任何同族。他打了个呵欠,满脸意外地看向利瑟尔。 「那个人大概就是伊雷文的父亲吧。」 「啥?」 伊雷文听了也不禁面无表情。 「应该是伊雷文你的父亲没错,虽然理了一头短发,但头发是和你同样的颜色。」 「不是吧,红发又不是什么少见的颜色。」 「穿着也不像是在王宫工作的人,是那种……用布料和皮革缝制的衣服,类似你母亲穿的那种。」 「我妈的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而且那个人还拖着一只长得像大鳄鱼的魔物……」 「为啥在王宫里没人阻止他啊?」 面对逐一列举特征的利瑟尔,伊雷文一项接一项死命否认。 他并不是讨厌父亲,以伊雷文的个性来说甚至可说他们父子关系相当良好……他只是不懂利瑟尔和自家老爸到底是怎样才有可能在王宫书库这种地方相遇。 「而且那个人虽然看起来相当冷静,但好像迷路了。他问我们城门是往哪个方向,好像想出城哦。」 「啊,那一定是我爸。」 想回家却跑到位于王宫深处的书库去,这么严重的路痴让伊雷文立刻确信。 那也不是想去就进得去的地方吧,到底是怎么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进去的?伊雷文还小的时候,确实也听父亲说过他一回神就发现自己站在海洋迷宫门口的木筏上,或是王宫的屋顶上。他从来不觉得父亲说了谎,只是实际从第三者口中听到这种事迹还是觉得冲击感相当强烈。 「所以咧,队长,你为什么就这样默默帮一个突然扛着鳄鱼出现在书库的男人指路啊?」 「我想说他应该是伊雷文的父亲……」 「大哥!」 「少迁怒到我身上。」 只要不造成危害,利瑟尔会不以为意地无视可疑人物,总之伊雷文先对当时同行的劫尔发了脾气。劫尔回以受不了的眼神,但伊雷文不以为意,只是脱力似地将目光转向马车外流逝的风景。 「哇……老爸到底在干啥啊,路痴还是 有够严重欸。」 「伊雷文像的是爸爸呢。」 「你爸待人倒是很和善,不像你。」 伊雷文自己都十年以上没跟父亲见面了,没想到利瑟尔他们居然已经抢先一步见过了老爸本人。 「我本来还想说见了面要帮你们介绍的说。」伊雷文表面上闹着别扭,不过他对于重逢也没有多大期待。算了,他边想边望着利瑟尔他们,看他们说着自己的父亲「跟母亲比起来外貌与年龄比较一致」,还有「该怎么用陷阱捕到那条魔物」。 「毕竟这次也没有好好打到招呼,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呢,希望他能顺利回到家。」 「他一开始就往你指的反方向走了。」劫尔说。 「没差啦,不管中间怎么绕,他最后还是都有绕回家啦。」 三人就这么闲聊打发时间,在马车的摇晃之中优闲地度过前往迷宫的这段路程。 穿过爬藤攀附的迷宫大门,利瑟尔一行人踏进了迷宫「乐园遗迹」。 迷宫内部正如其名,有如一座历经长久岁月的遗迹,各处可见纠缠的藤蔓,开着从没见过的花朵。花朵中不时飘浮出细小的光点,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位于脚边的魔法阵散发出朦胧光芒,劫尔已经通关了这座迷宫。利瑟尔毫不犹豫地站上魔法阵,说出今天的作战方针好做最后确认。 「目标是史莱姆种类最多的中层,尽可能收集各式各样的史莱姆核心吧。」 「嗯。」 「知道啦!」 「看到它们的时候如果不要一见面就动刀,让我看看它们的攻击方式,我会很高兴的。」 利瑟尔毫不掩饰地这么宣言道,劫尔听了叹了口气,伊雷文则是哈哈大笑。 他们都知道利瑟尔对史莱姆感兴趣,即使利瑟尔没说,他们也打算这么做。想享受交手过程就尽管享受无妨,二人对此没什么不满。 三人于是都站到了魔法阵上,总之先传送到了第三十层。这座迷宫共有六十层,规模不小,三十层算是中盘初期,想必还不会出现他们三人感到棘手的史莱姆。 「我好像很久没好好打过史莱姆了欸。」 「之前遇到的时候它们对你使出了什么攻击呀?」 「超多史莱姆一起滚过来。」 有一定尺寸、也有一定重量的史莱姆铺天盖地涌来,实在打得很辛苦。 「还是希望尽可能不要遇到这种攻击呢。」 「那种真的是没有办法啦。」 「偶尔确实会碰到这种的。」劫尔说。 万一遇到了该怎么办?一行人边聊边往前走,终于在通道前方发现了第一只史莱姆。史莱姆在地上缓缓移动,有时候会在原地毫无意义地低空跳跃。 「队长,橘色的!」 「橘色应该是会变形的种类。」 利瑟尔一边回想魔物图鉴的内容一边说道。 眼前的史莱姆是透明的橘色。史莱姆的攻击模式可以透过颜色判断,不过它们的颜色种类又多又复杂。 好了,它们会怎么开战呢?三人停下脚步望着那几只史莱姆。完全无从判断它们面朝哪个方向,不过想必是注意到了利瑟尔一行人,只见它们的身体猛力抖动了一下,接着像是被幼童揉捏的黏土一样逐渐改变了形貌。 「听说只要说出符合它变形后外观的话语,就可以轻易打倒它哦。」 「不能直接用砍的?」劫尔问。 「以你的实力感觉可以呢。」 想以正规以外的方法打倒史莱姆,难度会大幅上升,但利瑟尔干脆地微笑答道。如果斩击完全无效的话还不好说,但只是效果减弱是不可能挡得下劫尔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这么从容不迫地等待对手先出招。史莱姆橘色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变色,完成了变形,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浑身漆黑的死灵犬。 「啊,好厉害,连毛发都完美重现。」 「毕竟是中层,体型也挺大的。」劫尔说。 直立起来比成年人还高的死灵犬发出低吼,是闷在喉咙里的低沉咆哮。 连声带都能模仿吗?正当利瑟尔佩服地这么想的时候,死灵犬露出狰狞的利牙,仿佛随时都要扑咬过来。 「谁知道看到狗该讲什么才对啊?」伊雷文说。 「这个嘛,想得单纯一点,『汪』?」 死灵犬的外型崩解,只剩下核心。 「好像猜对了呢。」 「真随便。」劫尔说。 铿地一声,核心在地面上弹跳。 没想到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在无言以对的三人面前,其余的史莱姆也接二连三开始变形,下一只袭来的是一公尺大的草原鼠。 「劫尔你看,来了。」 「……所以?」 「大哥你看,是草原鼠欸,是老鼠!」 「我看也知道。」 利瑟尔他们催促着,一副「你快叫给我们听」的样子,劫尔听了皱起脸来。 面对逼近的魔物,二人完全不打算采取动作,也不模仿老鼠叫,完全打算看好戏嘛。劫尔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拔剑出鞘,将扑来的草原鼠连着核心一并斩杀。 「啊……」 「大哥作弊!」 「啰嗦。」 有点惋惜的声音和不满的声音都被劫尔弃之不顾。 「难得有正规的方法可以打倒它的……啊,伊雷文,又有一只死灵犬。」 「『汪』。对嘛对嘛,不好好享受不就吃亏了吗?队长,是角兔耶。」 「兔子……兔子?『蹦蹦跳』,嗯,猜错了吗?」 「兔子会从鼻子发出『噗——』或是『哔——』的声音喔,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称作叫声啦。」 不愧是从小住在森林里的人,说服力不同凡响。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环顾周遭。魔物的猛攻已经停止,为数不多的史莱姆消失无踪,剩下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橙色核心。三人各自走向前去,将那些核心捡了起来。 「假如在变形之前打倒它,取得的核心也是一样的吗?」 利瑟尔使劲握拳,感受到手中核心强大的回弹力道。 「外观看起来是一样,虽然我没捡过。」劫尔说。 「下次发现史莱姆的时候试着先发制人好了。」利瑟尔说。 在这之后,利瑟尔说到做到,瞄准了变形之前的史莱姆连续击发魔铳。 取得的核心完全相同,不过每一次都要抓准它变形之前的时机打倒还是不容易。利瑟尔的武器在这方面相当有利,但还是开了许多枪才成功打倒它,剑又比魔铳更难给予史莱姆有效伤害,还来不及打倒它就变形完成了。 利瑟尔双手各握着一颗核心,如此做出结论。满足了就好,劫尔和伊雷文于是扫荡了剩下的史莱姆。 在这之后,他们又往深处推进了几层,逐渐接近深层地带。 到了这一带,各种颜色的史莱姆也会混杂在一起同时发动攻击。有一次高速滚动的史莱姆、高速在墙壁之间反弹的史莱姆,和高速冲撞的史莱姆同时出现,烦人的攻击让伊雷文稍微发了点脾气。 单一个体本身并不算特别强大,但依据组合不同,讨伐难度也可能一口气提高,这算是史莱姆的特色吧。 「喂,黄色和紫色。」 「啊,终于出现了。」 听见劫尔的声音,利瑟尔在转角之前停下脚步,三人探头窥视通道前方的景象。 通道前方是个较为宽敞的空间,复数的史莱姆正在当中蠢动。正如劫尔所言,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是黄色和紫色,是他们在此之前一次也没见过的颜色。 「黄色会变成敌人本人,紫色则是变成敌人『最害怕的东西』。」 「真假?那不就队长大量出现……」 「咦,伊雷文怕我?」 「我最怕的就是生气的队长啊。」 倒不如说,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曾感到害怕,伊雷文大言不惭地说。毕竟他能将一定程度的恐惧当作刺激来享受,这也不意外。 总觉得听他这么说有点受到打击,利瑟尔边想边望着史莱姆,思考该怎么办。变形并不会为史莱姆带来同等的强度,但它们能够取得变形对象多少的实力将会影响接下来的对策。 一般队伍是由彼此实力不相上下的冒险者所组成,双方也有团队合作的差距,因此与弱化的自己交手并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是利瑟尔他们的队伍里有劫尔在。 「万一黄色全都变成劫尔,感觉很恐怖呢。」 「然后紫色再变成大哥害怕的东西,我们就不用玩啦。」 「害怕的东西……」 劫尔蹙起眉头思索,想了想忽然看 向利瑟尔。 「我也觉得紫色的碰到我应该会变成你啊。」 「以你们的实力明明足以轻易杀死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呀?」 「各种意义上。」 劫尔露出揶揄的笑容这么说道,利瑟尔听了忍不住苦笑。 就算这种恐惧不是来自恶意,他还是不禁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变形成利瑟尔的史莱姆只不过是个稍微擅长魔法的冒牌冒险者而已,也不可能使出传送魔术吧。 利瑟尔刻意如此说服自己,可见他有点耿耿于怀。 「最佳方法还是我一个人先进去,等到所有史莱姆都变形完成了再让你们进来吧。」 「队长,那你怕谁啊?」 「我想应该会出现我父亲吧。」 劫尔他们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二人认知中的利瑟尔父亲是在王都巷子里遇见的男人,我行我素的性格与利瑟尔相像。虽然各方面都被那男人一眼看透,不过那位父亲好像只要利瑟尔玩得高兴就无所谓,在那座最恶质迷宫的幻影当中,也见过他大肆宠爱小利瑟尔的样子。 看看现在的利瑟尔,不难想见那位父亲给予孩子的绝不是只有疼爱而已,但二人还是怎么想也想不透利瑟尔惧怕父亲的理由。 「那种父亲会让你害怕?」 「他生起气来很恐怖哦。」 「队长,你惹他生气过喔?」 「父亲大人几乎没对我生过气,但生气的样子还是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当时大哭了一场呢,利瑟尔有点怀念地回想着遭人绑架的往事。 90 利瑟尔时不时会拿出自家国王从前赠与的那个信盒来看。 毕竟不知道信件什么时候会来,来了也看不出任何征兆,只能自己勤加留意,所以他不时会从腰包拿出信盒,打开纤薄的盒子看看内部情况。 当然,有时候自己放入的信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有时候则是空空如也。不过目前为止双方还是维持着一定的信件往返频率,已经算相当顺利了吧,毕竟放进信盒里的信件是有可能放置长达一个月还没送到另一头的。 「(啊。)」 今天利瑟尔在王宫书库教亚林姆古代语言的时候,也趁着空档看了看那个信盒。 信盒里摆着一个绘着国徽的信封。就像往常一样,陛下是把手边的信封直接拿来用了吧,否则这本来是特别订制的信封,只在与他国信件来往的时候使用。 陛下的作风还是老样子,利瑟尔边想边拆开信封,打开里头多达数张的信纸。 「(国家的近况,陛下的近况,还有家里的事情……)」 反正之后也会慢慢阅读,利瑟尔先概略浏览了一下。 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太好了。实际上利瑟尔离开岗位早已造成各处的小问题大量发生,但因为问题并不致命,所以都没有写在信上。 某佣兵很啰唆,利瑟尔的父亲暂时回归公爵职位之后办事不留情面……陛下毫不客气的抱怨,看得利瑟尔露出柔和的笑容。至于带利瑟尔回国的方法,尽管每次只有些微进步,不过也已经有所进展。信末结尾则是一如往常的那句话,利瑟尔垂下眼睫,细细品味这样的幸福。 「本王一定会去接你,你等着,在那边好好玩吧。」 陛下绝不会要求他寻找回国的方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必说那种话,利瑟尔理所当然会回到他身边;他知道除非自己亲口说不需要利瑟尔,否则这点不会改变,也知道利瑟尔本人同样这么想。正因如此,信末才会这么写吧。 回信就等回到旅店再写吧,利瑟尔小心翼翼地折起信纸。 「是写给、老师的信?」 仿佛算准时机似地传来一道声音,利瑟尔微笑点头。 层层叠叠的布料当中只伸出一只手,正在振笔疾书。看不见布料底下的双眼,不过亚林姆应该正看着这里吧。 「先前明明请您别叫我老师了。」 「可是老师、就是老师呀。讨厌、这种称呼、吗?」 「也不是讨厌……」 只是被王族这样称呼实在太令人惶恐了。 利瑟尔苦笑着这么说道,亚林姆见状发出了像平常一样独特的笑声。要是利瑟尔真的不喜欢这种称呼,他是打算改口的,但「因为他是王族」这种理由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因为亚林姆见过利瑟尔牵制公会的架式,已经知道他不是那种回避与人竞争、缺乏斗争心的懦夫,只是不曾将他人置于值得相争的位置而已。利瑟尔那道褒奖般的笑容并未激起亚林姆的反抗意识,他反而自然而然接受了,而且因而感到满足,从那一瞬间起亚林姆对此便有了自觉。 最重要的是,利瑟尔还拥有渊博到无法想象的知识量,足以解明堪称阿斯塔尼亚国家根基的魔鸟骑兵团的秘密。 「我很、尊敬你。」 「殿下太看得起我了。」 「唔、呵呵。」 利瑟尔也是付出了相当的努力才习得这些知识。 所以他不会过度自谦,只是亚林姆的知识也同样渊博,受他这样夸赞实在不好意思。 「讲到、信……」 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亚林姆喃喃开口。 他手中的笔悬在半空游移,墨水差点从笔尖滴下,他看也没看便将笔尖移到墨水壶上方避难,一滴墨水随即落入壶中。 「老师、你本来,待在帕鲁特达尔、对吧?」 「是的,虽然我几乎只在王都活动而已。」 「那里的商业公会,好像寄了封信、到这个国家……」 是寄到这个国家的商业公会吧。 各国公会之间往来频繁,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只不过这封信竟然传入了亚林姆,也就是阿斯塔尼亚王族的耳中,或许表示是特别重要的案件。 不对,利瑟尔在心里否定这个推测。内部发生的事情,各个公会倾向自己在内部解决,既然如此,可能是其他国家有权有势的人物有要事想跟阿斯塔尼亚联络,才会透过公会来信。 利瑟尔原本的世界虽然没有冒险者,不过也一样有商业公会和邮务公会,某种程度上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好像很手忙脚乱呢,各方面。」 「好像很辛苦呢。」 「嗯。」 话虽如此,那对利瑟尔来说都事不关己。 听见利瑟尔干脆地这么回应,布料晃动了一下,想必是亚林姆点了点头。 「好像是、马凯德的商人。老师,你去过、马凯德吗?」 「去过。原来那位商人要从马凯德过来呀。」 商业国马凯德没有商业公会,不过有不少该地商人会在其他地区加入商业公会。 大多都是也在他国进行商业活动的人。商业国肩负着帕鲁特达尔的物流运输,而来信的人物是商业国当中,影响力足以牵动阿斯塔尼亚商业公会的商人。阿斯塔尼亚垄断了群岛的贸易途径,许多商品唯有透过阿斯塔尼亚才能取得,考量这点,经营着周边国家最大贸易商社的因萨伊还满有可能的吧。 正当利瑟尔在内心享受着这段猜测过程的时候,亚林姆继续说下去: 「听说,商业国相当权威的贸易商社、的老板、要亲自过来哟。」 猜中了。 一穿过阿斯塔尼亚的城门,因萨伊立刻走下马车伸展筋骨。 「这国家还是一样远啊。」 坐着马车历经十五天左右颠簸的旅程,他捶着僵硬到极点的腰部犒劳自己的身体。 因萨伊的身高相当高,整个人站得挺直,一点也不弯腰驼背,再加上相貌年轻,任谁看了都会说他做起这种老人家的动作还太早了,与他年龄相符的说话语气与动作也因此显得相当不搭调。 「哎,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嘛。」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在强烈的日光下一瞬间皱起脸,但立刻又咧嘴笑了开来,环顾久违的阿斯塔尼亚风景。这个国家拥有不同于商业国的活力,因萨伊相当中意。 「因萨伊先生,欢迎您远道而来。」 「搞什么,老夫可没叫你们来迎接啊。」 「您别这么说。」 阿斯塔尼亚商业公会的职员一边道出欢迎的话语一边走了过来。 这位职员在因萨伊和相关人士来访阿斯塔尼亚时常常负责处理相关事宜,这样的人选背后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比方说他不会被因萨伊那种商人特有的三寸不烂之舌牵着鼻子走,或是不会被因萨伊豪放的性子耍得团团转……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果然还是二人的个性合得来吧。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嗯。」 眼见职员面露苦笑,因萨伊哈哈笑出声来。 他向马车夫打了声招呼,在对方的招呼之下坐进马车,然后从窗口探出头来,将此前搭乘的马车托付给同行的人们。难得来到阿斯塔尼亚,虽然有很多事情要忙,但因萨伊也交代他们在谈生意、采买结束之后记得尽情观光。 接着,因萨伊搭乘的马车便开动了。和冒险者搭乘的马车比起来震动轻微,搭起来舒服不少。 「最近咱们那里常常卖出销往群岛的东西,看来那边景气不错嘛。」 「群岛属于国家管辖,是第三亲王的经营手腕优秀吧。」 因萨伊回想起阿斯塔尼亚为数众多的王族兄弟姐妹。 长兄是国王,负责贸易的是排行第三的亲王吗。由于做生意的关系,因萨伊和对方见过几面,但他们王族人数实在太多,只听人说排行第三、排行第四他实在分不出来。 他挥挥手说自己搞不清楚,然后望向窗外。马车逐渐偏离他熟悉的路线,一如他的计划。 「因萨伊先生,您不是打算前往公会吗……」 「嗯?喔,是要前往公会没错啊。」 「但是这条路……」 「你觉得老夫看起来像个会走错路的老糊涂?」 因萨伊说着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职员看了放弃似地耸了耸肩膀。 身为商业公会职员,他希望因萨伊先去跟公会长打声招呼,但也不能勉强。和冒险者公会一样,商业公会与登记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上下 关系,而且像因萨伊这种地位的大商人,有时候公会还得敬他三分呢。 「不过我也知道,您并不喜欢白费功夫。」 话虽如此,对方是与因萨伊认识许久的公会职员。 因萨伊在与老奸巨猾的商人们交手当中一路生存下来,既然他不惜忽视必要的礼仪和过程也要前往其他地方,那就表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职员做出这个结论,因萨伊听了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夫也没办法在这待太久,还是先预约一下最保险。」 「您想到哪一间知名店铺视察吗?这点事情您可以交给我们去办的。」 「不可能、不可能,就凭你们的影响力派不上用场啊。」 因萨伊满不在乎地说道,职员听了露出诧异的表情,仿佛纳闷在这阿斯塔尼亚还有哪一间商业公会无法干预的店铺。 不知不觉间抵达了目的地,马车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停了下来。马车夫打开车门,因萨伊于是带着职员下了车。 「因萨伊先生,这里是……」 职员哑然仰望着眼前的建筑物,因萨伊见状哈哈大笑。 「所以我不就说过了吗?我要到公会啊。」 眼前是流氓莽汉的据点,冒险者公会。 现在是白天,出入公会的冒险者不多,但还是有一组冒险者正好结束委托回来,看见做工精良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们啐了声「挡路」才消失在大门另一侧。 「你可以在这等着。」 「……不,难得都到这里来了。」 「有什么好难得啊?」 因萨伊露出强势的笑容,两手仍插在口袋里,就这么抬头挺胸走进了他理应不熟悉的冒险者公会,职员则是放弃似地跟在他身后。 公会内热闹嘈杂,随处可听见男人们的笑声和充满挑衅意味的对话,气氛与理性的商业公会截然不同,整个空间仿佛连空气中都饱含着力量。因萨伊一踏入公会,众人的视线便纷纷聚集过来,毕竟他这副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不知哪来的大商人,这也是当然的。 而且和他走在一块的还是穿着商业公会制服的男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双方公会的关系并不差,需要安排护卫、收购素材的时候也有业务上的合作,但果然还是教人疑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夫想提出指名委托,这个柜台可以办吧?」 「可、可以。」 男人身材高挑,自称「老夫」显得相当不搭调,听见这样的人向他搭话,理着光头的职员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因萨伊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只是径自点头说着「太好啦」。 到了这时候,同行的职员也注意到因萨伊此行的目的是冒险者了。难道这件事比起商业公会、比起这次他访问阿斯塔尼亚的理由都更加优先吗?他不禁哑然纳闷。 「那你想指名的是哪个冒险者?」 「这个嘛,老夫是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也不是会轻易跟别人报上名号的人。」 因萨伊一边听着指名委托的讲解,一边俐落地继续办理手续。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即使不说名字,只要能举出明显的特征也可以指名喔。」 「那么,老夫要找的是一个气质特别高雅的、一个长得特别凶狠的,还有一个看起来性格特别恶劣的三人组……」 此刻身在公会内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到因萨伊身上。 那些小子还是老样子,行事明明不高调却特别引人注目。因萨伊快活地笑了,而光头职员嘴角抽搐,小心斟酌着用词开了口: 「啊……那些家伙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太愿意接熟人以外的指名委托。」 「老夫是他们的熟人啦,熟人。」 他们居然认识这位一看就知地道位不凡的商人。 假如这商人指名的是s阶冒险者,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但他指名的可是连上位阶级都不到的利瑟尔他们……不对,某种意义上也相当合理就是了,公会内部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 「只要告诉他们『贾吉的爷爷想见你们』就行啦,老夫今天大概会在港口晃晃,要不然就是在公会分部。」 「……这就是你的委托内容吧?那么报酬是?」 「就跟他们说老夫买一样喜欢的东西给他们吧,要买什么都可以。」 这意思简直就像在问「如果你取得了大笔财富想要买什么」。 听见光头职员确认承办了委托,因萨伊道了谢之后转身折返,在众人羡慕的视线中离开了冒险者公会,与茫然自失的职员一块坐进马车。 马车行驶了十几秒,职员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问: 「您认识那些冒险者呀?」 「是啊,老夫的孙子受他们照顾啦。」 「啊,原来是令孙的……」 凡是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因萨伊对孙子百般溺爱。 职员姑且点了头,但仅凭这点还是难以让他心服口服。他所认识的因萨伊只要扯上买卖,绝不是什么亲切好相处的男人:他的性格豪放大胆,苛刻又好战,除了对话之中偶尔出现的那位孙子以外绝不看别人脸色。 这样的人物居然会以指名委托这种方式事先告知对方自己来访,让对方自行决定要不要来与他见面。 「你认识他们啊?」 「听说过,毕竟他们相当引人注目,不过我也只是听过传闻而已。」 「什么嘛,真没意思。」 因萨伊撑着手肘,百无聊赖地望着车厢外的景色,态度透露出话中同样的无趣。 很久没到这个国家了,窗外流逝的风景却和从前几乎没变。这一次,马车真的是朝着商业公会前进了。 归根究底,这一次因萨伊为什么会来访阿斯塔尼亚呢? 因为他买卖的商品进不到货。该商品数量稀少,运送也相当困难,因此本来就没有稳定的流通量,最近从阿斯塔尼亚来到商业国的商人却告诉他暂时进不到货了。 他问对方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货,对方却含糊其词,给不出确切的答案。因此因萨伊便立刻启程离开了商业国,打算亲赴阿斯塔尼亚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某领主现在想必对于他的行事作风忿忿地咋着舌吧。 「敝公会事前听说了您的来意,也先向渔夫们打听过了,不过……」 「对方听起来不好应付啊。」 因萨伊说着,短短吁了一口气。 「哎,这次老夫也算是为了个人因素过来,没想到公会也会行动啊。」 「这毕竟是阿斯塔尼亚的特产,我们也无法忽视这种情况。」 职员苦笑道。尽管在公会工作,这家伙仍然是个生意人啊,因萨伊愉快地笑了。 因萨伊与这里的公会长算是有点交情,和他闲谈一段时间、结束了漫长的招呼,取得必要的情报之后,因萨伊按照原订计划来到了港口。 时间还不到傍晚,不过渔夫们从日出前就展开了一天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工作告一段落的时间了。港口的活力当中掺杂了一点放松的气氛,渔夫们随意坐在木箱上高声谈笑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港口。 「好了,该怎么办呢。」 因萨伊环顾周遭,高挑的身材比起一般成年男性还高了一颗头。商业公会的职员仍然跟在他身后。 「四处晃一下吧。」 「我来为您带路。」 在职员领路之下,因萨伊在港口四处走动。 木箱里装着大量渔获,大鱼被人高高悬吊,猛力摆着尾巴……港口充满了各式各样的鱼类,但完全没看见因萨伊要找的东西。 没错,因萨伊此行的目的是鱼类魔物肉。海洋魔物捕捞是阿斯塔尼亚特有的渔法,是由熟知这方面捕鱼技术的老练渔夫自主出海进行的捕鱼作业,带点赌博性质。 渔夫们看准了一攫千金的机会,合作出海赚取外快。虽有运气好坏之分,但说是「赌博」,胜率却也不算低,实力足以出海捕捞魔物的渔夫在同行之间也备受尊敬。 「看起来也不像没在捕鱼啊。」 「对方也说得很含糊……告诉他们『有商人等着收购魔物鱼肉』,那些渔夫也只是一味叫我们不要干涉男人的浪漫……」 「这说法真奇怪啊。」 说得好像魔物捕捞不是男人的浪漫一样。 对于阿斯塔尼亚的渔夫而言,出海捕捞魔物一向是种浪漫才对,这次听起来却好像他们心目中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 因萨伊沉吟片刻,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的青空映入眼中。 「希望能想点办法让他们鼓起干劲啊 。」 「我们也再三拜托过他们了,但是……」 「像渔夫这种匠人气质的家伙,毕竟不喜欢外行人指手画脚嘛。」 假如他们不想捕魔物鱼,因萨伊也无意强迫,但是他都特地到阿斯塔尼亚一趟了,总不能空手而返,至少想厘清一下渔夫口中的「浪漫」究竟是什么。 由于职业使然,因萨伊常与各行各业打交道,很清楚匠人都有顽固的脾气,不喜欢让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 「哎,至少不是哪个商人故意妨碍交易。不过最近没有值得竞争的家伙,有人刻意搅局或许也不错啊。」 「请您手下留情。」 职员立刻干笑着打断他。 虽然大家都说他有了孙子之后个性圆融不少,但因萨伊这个人非常讨厌别人妨碍他做生意,假如有人与他为敌,他一定会全力击溃对方吧。以前有间商会就是因为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因萨伊对于遵守规矩的同行相当慷慨,所以还是深受周遭信赖。 「总之,不知道原因也……」 「啊,找到了。」 忽然有个沉稳的声音叫住他,因萨伊停下脚步,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哦,小伙子,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了,谢谢您送的饯别礼。」 「贾吉的爷爷长这么高,马上就找到啦。」 竟敢这样对影响力遍及周边国家的贸易商社老板说话!职员顿时脸色发青,接着才发现那些态度亲昵地走近的人,正是因萨伊特地联络的那些冒险者。 他悄悄打量因萨伊的脸色,因萨伊岂止没有生气,甚至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好心情。虽然不是面对亲生孙子那种百般宠爱的模样,不过表情仍然像个疼爱孩子的爷爷。 「你们刚处理完委托啊?辛苦啦。」 「是的,从公会那边听说您在找我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劫尔说。 「出差啦,出差。」 这是职员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三位冒险者。他们确实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三人周遭的空间仿佛与世隔绝,唯有被选中的人才得以踏入其中。尤其是面带微笑的那个人,跟因萨伊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跟他有生意往来的贵族。 因萨伊跟他们真的只是「孙子受到关照」的关系吗?职员怀疑地想,而因萨伊并没有多加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享受着这场久违的再会。 「怎么样啊,利瑟尔,晕车药有没有拿去用啊?」 「有的,搭乘魔鸟车的时候我也完全没有晕车。」 「太好啦。劫尔,剑有没有好好保养啊,那可是老夫秘藏的剑啊。」 「要问几次啊,臭老头。」 「很好。伊雷文呢,有没有做坏事啊?」 「会给队长带来困扰的事我都没做!」 那就好、那就好,因萨伊露出满意的笑容。因萨伊还是没变,利瑟尔有趣地眯起眼笑了。不符年纪的霸气、毫不衰弱的凌厉眼光,在在显示他仍然是位叱咤商场的生意人。 不过这气场与他外表的年龄倒是相当符合,看起来一点都不冲突。 「对啦,你家天花板修好了没啊?」伊雷文问。 「没,保持原状,做个纪念。」 「那你干嘛跟我收修理费!我还付了欸!」 「当然是故意找你碴啊。」 因萨伊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手比出闪亮的v字,看得伊雷文脸颊猛力抽搐。 但即使如此,因萨伊还是叫了他的名字、送了他饯别礼,只是找个碴报复就不再追究,以因萨伊一贯的作风来说已经是破格待遇了吧。假如伊雷文不是利瑟尔的自家人,而且还在贾吉商店遭窃事件立过功劳,在他们见到面的瞬间周遭就会弥漫着肃杀的气氛了。 虽然这几乎完全是伊雷文自作自受。利瑟尔轻轻拍抚着那头鲜艳的红发,视线忽然投向因萨伊身后。 「这位是商业公会的职员吧,您还在办理公事吗?」 「没有,现在就跟散步差不多。」 因萨伊干脆地这么说,利瑟尔听了也点头说「那就好」。 他以注目礼向职员打了招呼,心想这问题不知能不能问,一边开了口。 「因萨伊爷爷,您怎么会到阿斯塔尼亚?」 「你们现在没事要忙啊?」 「委托也结束了,而且我们正好有事要到港口来。」 「那正好。」 因萨伊于是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当中没有任何要求他们帮忙的意图。职员在一旁诧异地想,这件事告诉冒险者真的没问题吗?说了又能怎么办呢?但因萨伊只是回答利瑟尔的问题而已,毫不犹豫地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鱼类魔物……」 「是啊。你有什么头绪吗?」 利瑟尔寻思似地别开视线,劫尔仍然百无聊赖地看着别处。而伊雷文边打着呵欠边眨着眼睛,莫名其妙地开口问道: 「要找鱼类魔物的话王都也有啊,不是有迷宫吗?」 「但是迷宫的魔物打倒之后就会消失了……啊,不过拿来食用是不是就可以保存?」利瑟尔问。 「是没错,但判定太不明确了,也有很多魔物带不出去。」劫尔说。 「无论如何,冒险者处理的鱼根本没办法当作商品来卖啊。」因萨伊说。 换言之,只有在大海中成长的天然魔物鱼,由专业渔夫捕捞、立刻处理,然后立即以魔道具或迷宫品保存,这样的魔物肉才有交易价值。尤其许多鱼类魔物必须以特殊方式处理,要是冒险者用处理普通鱼类的要领去挑战,结果恐怕惨不忍睹。 正因如此,魔物鱼肉才是唯有透过阿斯塔尼亚特有的渔法,由经验丰富的渔夫出海才有办法捕捞的渔获。 「那个,因萨伊爷爷……」 「怎么啦。」 好了,这小子会说出什么呢?听见利瑟尔忽然喊他,因萨伊笑着敦促他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商人的直觉,也或许是长年的阅历使然,因萨伊已经注意到利瑟尔口中吐露的会是解决这次案件的关键了。他累积的岁月和经验够丰富,使他足以怀着期待的心情等他说下去。 利瑟尔带着有点心虚的表情,望着因萨伊位于高处的脸,自然而然以仰望的角度窥探他的神情。利瑟尔都是这种年纪的男人了,这种表情却依旧相当适合他,即使他是刻意摆出这种神情因萨伊也不介意,反正很有意思。 「那个,大概是我的错。」 「那就没办法啦。」 「啊?!」 职员忍不住叫出声来,至今一次也没看向他的劫尔和伊雷文听了同时朝那边瞥了一眼。那两道视线比起询问,更像是在质疑「你有什么意见吗」。 一阵震颤窜过背脊,职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喂,小子,别欺负人家啊。」 「只是看他一眼而已。」劫尔说。 「就是说嘛——」 劫尔蹙起眉头,伊雷文则站在他旁边咧嘴露出牙齿。 除非利瑟尔指正,否则他们是不会反省的,这点职员心知肚明,这一次反而是看着他们二人哈哈大笑的因萨伊比较让他惊愕。 因萨伊是如此重视这个问题,甚至不惜亲自赶来遥远的阿斯塔尼亚,看见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却一笑置之,毫不追究,职员实在不敢置信。 「怎么啦,你是迷上魔物鱼的滋味大量收购啊?」 「不,不是的……啊,不过先前吃到了非常棒的魔物肉哦,是我目前为止吃过最美味的。」 「太好啦,那下次你们到马凯德来的时候,就带你们去老夫私藏的魔物料理餐厅吧。」 「那不就是不接生客的高级料理店吗!耶!」 「好期待哦。」 冒险者对于阿斯塔尼亚的魔物渔业造成了影响——面对这项令人震惊的事实,因萨伊不仅不惊讶,还理所当然地继续说下去,职员已经完全跟不上事态发展了。 「那么,这样如何呢?」 时机正好,利瑟尔想到什么似地说道: 「因萨伊爷爷,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办事情?这样比较容易说明。」 「那老夫就不客气啦。」 「不知道结束了没欸。」 「他们都说时间差不多了。」劫尔说。 「对了,领主大人还好吗?」 「忙工作忙得昏天暗地。不过他是个工作狂,没问题啦。」 利瑟尔一行人于是一边聊着天,一边带着茫然的职员在港口迈开步伐。 港口上建着整排的仓库,而利瑟尔他们正站在其中最牢固的一间仓库前方。 仓库里摆着保持鱼肉鲜度的魔力布,以及贵重的 解体刀具等等。这里主要用来保管巨大、稀少鱼类,因此渔夫们会轮班巡逻,仓库也会上锁,警备之森严在阿斯塔尼亚算得上罕见了。 一行人跟认识的渔夫说了一声,在对方的招呼下踏进仓库。 「啊?商业公会的家伙又来啦……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你们不会懂啦,男人的浪漫跟赚多少钱完全是两回……」 「不好意思,他是陪同我过来的。」 「喔,是冒险者先生啊。那就没办法啦,过去吧。」 由于事前调查时多少招致了渔夫反感,只有职员一个人被拦了下来,不过利瑟尔一开口就改变了现况。这小子还是一样动不动就给周遭带来影响啊,因萨伊见状笑了,职员则是惊讶得两眼发直。 「请问完成了吗?」 「你们不要小看阿斯塔尼亚的渔夫啊。」 「那真是失礼了。」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回道,老渔夫见状也心满意足地笑了。 接着,渔夫伸出拇指比了比仓库深处。位于那里的是个几乎占满整间仓库的巨大作业台,上头摆着用布料包好的块状物,以及无数的鳞片。走近一看,因萨伊露出惊讶的神情探头打量那些东西: 「老夫没看过这种鳞片啊,这形状确实是鱼类魔物没错……但这么大的鱼类魔物很少啊。」 「……这该不会是铠王鲛吧?」 「铠王鲛?铠鲛啊,听说不是一直猎不到吗……啊,原来是你们哪,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大闹了一番啊。」 想必是听说了传闻,职员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睛,因萨伊听了也了然于心。铠王鲛是阿斯塔尼亚才有的魔物,因此第一次见到很难认出这就是它的鳞片。 「确实听说港口上出现了第二条铠王鲛,这该不会是第三条吧……?」职员说。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因萨伊恍然大悟似地点了个头。 「能出去捕捞魔物的老练渔夫们都忙着解体铠鲛了吧。」 「渔夫们都非常卖力。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到会造成因萨伊爷爷亲自出面这么严重的影响……」 「哎呀,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牵扯到老夫熟识的店铺,老夫擅自跑过来而已。」 利瑟尔他们已经尽情享用过铠王鲛肉了。 他们暂时不会再潜入「人鱼公主洞窟」,目前的解体工程已经告一段落,渔夫们也会恢复魔物捕捞吧。而且吃过铠王鲛肉的年轻渔夫开始对魔物肉相当有热情,听说他们充满干劲地吵着要老渔夫带他们去捕魔物鱼呢。 如果年轻渔夫们顺利习得了捕捞技术,未来魔物鱼肉的流通量应该会快速增加吧。 「不过空手回去实在不甘心啊。嗯……」 因萨伊环抱双臂这么说,伊雷文听了猛地抬起脸来。 「那你要不要把这些肉带走?反正我们不吃。」 「喂。」 话刚出口,伊雷文马上就被劫尔揍了。 只有这条铠王鲛被锁在这么森严的仓库里解体,伊雷文怎么可能不知道原因?把它体内灌满毒液的就是他本人啊。 「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万一老头真的打算把鱼肉带走,你也不会阻止吧。」劫尔说。 「是没错啊。」 伊雷文不满地碎念,内容骇人听闻,不过因萨伊一笑置之,指向排列在作业台上的鳞片说: 「那这些鳞片能不能卖给老夫?能收购到这些也就不虚此行啦。」 「啊……那你全部拿去啊,算你三百金币。」 「小子,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 伊雷文稍微哄抬了一下价格呢,利瑟尔和劫尔边想边在一旁观望。 因萨伊想必是有自信以更高价钱全数售出,因此二话不说开始准备金币。他从空间魔法当中源源不绝地掏出金币,伊雷文也只说了句「谢啦」就满不在乎地收起那些钱,一旁的职员和渔夫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以这家伙的作风来说还算有良心。」 「算是开给熟人的价码吗?毕竟伊雷文自己身上的鳞片也还有剩。」 劫尔和利瑟尔不以为意地这么说着,职员不禁心想,原来这二人也是同个世界的人啊。 交易圆满结束,利瑟尔一行人离开了仓库。浸满毒液的鱼肉交给渔夫处置了,想必他们会妥善处理掉吧。 「渔夫大哥,谢谢你们。」 「嗯,随时再带铠鲛过来不用客气啊!」 在渔夫言之过早的送行招呼之下,一行人迈开步伐准备离开港口。 因萨伊的指名委托只要见过面就算完成,那么接下来就是领取报酬了。 「好啦,你们想要什么啊?」 「这个嘛……」 听见因萨伊打趣地这么问,三人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夜晚的旅店,利瑟尔坐在自己房里,以优美的姿势执笔写字。 低头看着全新的信纸,利瑟尔流畅地写下内文。工整的文字以均等间隔写成,笔尖的动作不曾稍停,字迹却毫无潦草之处。 笔尖滑过信纸的沙沙声在房间里响着响着,忽然一阵锐利的摩擦声混入其中。利瑟尔持续着手边的动作微笑道: 「大马士革砥石用起来怎么样呀?」 「还不错。」 劫尔坐在利瑟尔背后的床上,直截了当地这么说道。 他手上拿着他要求因萨伊买的砥石,还有自己的大剑。大马士革砥石也价格不斐,但店里还有比它更贵的砥石,利瑟尔原以为昂贵的更好,不过按照劫尔和伊雷文的说法,重点似乎不是价钱。 劫尔不缺资金,缺的是人脉。这次买到了鲜少在市面上流通的顶级砥石,他看起来心满意足。 「伊雷文要求的是地下拍卖会的参加证吧?不晓得他是怎么得知那种活动的。」 「那家伙明明连老头的名字都不记得,脸皮真厚。」 劫尔和伊雷文都开出了相当不合理的要求。 两者都是中流程度的商人完全无从取得的东西吧,尤其伊雷文要求的报酬更是如此。但因萨伊仍然一派轻松地帮他们弄到手了,其手腕不言而喻。 「(像我这样要求普通的东西不就好了吗?)」 利瑟尔露出苦笑,望着刚拿到不久的信纸与信封。 完全不必多费工夫找寻,因为这是采用最高级的素材,由一流匠人施以精细装饰,足以象征其工艺,放在玻璃柜里展示的东西。 原本当然是非卖品,不过利瑟尔一要求,因萨伊便说「好、好,包在爷爷身上」,替他想办法弄到手了。 「希望因萨伊爷爷平安回到马凯德。」 「都平安过来了,当然也回得去吧。」 「这么说也没错。」 听说明天一大早,因萨伊就要启程回商业国去了。 利瑟尔他们已经先跟他道别过了。虽然觉得他的行程相当匆忙,不过因萨伊也不像是会老实在同一个地方长居久留的人,或许该说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吧。 「对了……」 利瑟尔忽然从信纸上抬起脸来。 「最近,陛下也想起了你们的事情哦。」 「你别写什么奇怪的事啊。」 「我才没有。」 看见劫尔狐疑的眼神,利瑟尔有趣地眯起眼笑了。 劫尔他们第一次邂逅利瑟尔敬爱的国王,是在某条小巷里发生的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双方确实认知到了彼此的存在。 「陛下在信上写说,他记得『有看见黑色和红色的人影』。」 「那叫做不记得。」 听见劫尔无奈的声音,利瑟尔轻声笑了出来。 他放下笔,确认过信件内文没有错漏,便将信纸对折放入信封,折起信封口,没有完全封缄便打开桌缘映着月光的信盒,静静将信封放入其中。 「嗯。」 他点了个头,回头看向身后。 坐在床上的劫尔蹙着眉头,注意到利瑟尔的目光也瞥了过来,一边开始将砥石和大剑收拾好,看来保养已经完成了。 「对陛下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假如真的对一个人没兴趣,陛下是会连他的存在也完全忘掉的。」 「那还真是荣幸。」 劫尔眯起眼这么说,利瑟尔闻言也绽开笑容。 今天一大早就展开活动,差不多也该睡了。利瑟尔站起身来,劫尔见状也从床铺上退开。虽然利瑟尔不介意劫尔待在这里,并不会干扰他的睡眠,不过想想劫尔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因此他没多说什么,就这么目送对方离开。 「晚安。」 「嗯。」 听着劫尔的回应,以及房门关上的声音,利瑟尔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钻进自己的被窝。 91 今天的亚林姆像平时一样,在地板上蹲坐成一个布团。 最近他专注于学习古代语言,现在也正在阅读古代语言老师为他制作的资料,不过长期持续下来,阅读一般书籍的感觉也变得令人眷恋起来。学习期间也不断有新的书籍追加到书库当中,他尚未阅读的书本也越来越多了。 假如今天利瑟尔没来,久违地投注全副心力读书或许也不错。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啊。」 书库大门开启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会踏入这间书库的人,除了王宫里偶尔有人会来找资料之外,就只有利瑟尔了。进来之前没听见那些拘谨的禀告,想必是后者了吧。 虽然也想看书,但没有比古代语言课程更令人期待的事了。亚林姆露出笑容,拖着布料站起身,缓缓走向位在书库中央的桌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老、师?」 「殿下,您好。」 看见对方投来的微笑,亚林姆掩在布料底下的嘴角也跟着泛起笑意,但他还是不禁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利瑟尔手上抱着成堆的书本。假如是授课使用的书籍也就罢了,但显然并非如此,那是平常利瑟尔在这间书库作为娱乐嗜读的书,类型包山包海,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不好意思,今天不上课可以吗?」 「嗯,这倒是、没关系……」 「要跟您借一下位置了。」 听着利瑟尔道谢,亚林姆眨了一下眼睛。 利瑟尔到访书库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完全没帮他上古代语言课程。虽然他会在指导亚林姆的空档读书,也会把书本带回旅店阅读,但也仅止于此。即使他单纯为了看书过来,亚林姆也完全不介意,但利瑟尔是刻意意识到这点而保持着分际吧。 这方面随他高兴,亚林姆觉得没有关系……但同时也觉得难得见到他这样。 就在亚林姆这么想的时候,利瑟尔已经重新抱稳书本,走过了书桌前方,走过伫立原地的亚林姆,在近处的书柜前停下脚步,然后缓缓坐到地上。 看惯了利瑟尔以漂亮的坐姿端坐在椅子上的模样,眼前这一幕带来了相当的冲击。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连结识他不久的亚林姆都不得不这么想。 今天不同于以往的事情太多了。刚才一连串的举动也是,最重要的是平时一定会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队友不在,劫尔和伊雷文都不见人影。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利瑟尔绝对不算是容易看透的人。 他的视线已经落到手中的书本上,神情不带笑意。利瑟尔专注时大抵如此,但今天和他平常专注的表情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能注意到这一点,亚林姆对于自己身为王族的观察力也颇为自负,但这显然是异常的状况。 「……」 亚林姆挪动脚步,脚踝上的金饰随之微微叮当作响。 他绕到坐在地面的利瑟尔正前方,默默与他面对面坐下,拨开布幔伸出手,随便拉过地上的一本书读了起来。就这么读了一会儿之后…… 「不好意思,突然过来打扰。」 利瑟尔的视线悄然离开了书本。 「嗯。」 「我太没礼貌了呢。」 「是老师你的话、没关系、哟。」 不晓得是利瑟尔良好的教养,还是他天生的气质使然,亚林姆眼中的利瑟尔即使获得了对方许可,也不会不告知理由就大剌剌占据他人的领域。 亚林姆本来觉得他不想说也没关系,但似乎是利瑟尔自己受不了了。或许利瑟尔愿意解释了,看见他苦笑的模样,亚林姆这么想道,阖上书本笔直望向利瑟尔。 「我想专心读一下书。」 另一方面,利瑟尔摆在腿上的书本仍然摊开着,唯有视线转向亚林姆。 利瑟尔总是正面看着别人说话,还真少见到他这样。亚林姆穿过布料看着这一幕,这时利瑟尔支撑着书本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指尖移向书本边角,捏起纸页,应该是下意识的动作吧。 「(啊……)」 页角被卷起来了。 亚林姆自己觉得书能读就好,所以并不介意就是了。 「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没关系哟。这里除了我、几乎、没有人会来。」 「谢谢您。」 「嗯。」 利瑟尔稍微垂下眉微笑道,亚林姆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谁都有不想思考任何事情,只想埋头读书的时候吧。亚林姆从小阅读着无数的书籍长大,非常了解这种心情。 然后,亚林姆一手撑在地板上,从盘腿的坐姿立起大腿,在腰部正要抬离地面的时候,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伸出了没有拿书的那只手。手臂暴露在外界的空气当中,笔直伸向利瑟尔。 与高挑身材相应的宽大手掌、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放到利瑟尔头上,抚过白金色的头发,然后又离开了。手腕上的饰品发出清澈的碰撞声响。 「你就、慢慢读吧。」 亚林姆以甜美沉静,略带笑意的声音这么说道。 看见亚林姆这样的反应,利瑟尔不禁苦笑。 他看着布团移动到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想必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吧。虽然亚林姆过度忠于求知欲的模样让人容易忘记这一点,不过亚林姆年纪比他大,底下也有好多位弟弟,习惯处理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不晓得亚林姆那个动作的意思是安慰他,还是想让他冷静下来?利瑟尔确实是光明正大走进书库、毫不粉饰地直说了他想读书,但他无意借此求取别人的关怀。让亚林姆采取了那样的行动,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可是,现在的利瑟尔正在全力闹别扭。假如硬要维持自己平时的模样他做得到,但他已经闹脾气到了不想刻意这么做的程度了。 「劫尔那个笨蛋。」 他对着这么大年纪还吵架的对象喃喃说道,嗓音消融在书库的空气当中,没被任何人听见。利瑟尔转向书本,要自己重新打起精神。这一次好好转换心情吧,他想着,再度开始读起书来。 开端一定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恐怕是时机恶劣到了极点,或是情况糟糕到了极点,或是二人的运势跌到了谷底,又或是以上几点全部同时发生,才会导致这种事态。 「饶了我吧,唉唷……」 伊雷文胡乱抓着头发,叹了一大口气,像要把整个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去。 这里是利瑟尔的房间,伊雷文斜倚在窗边,手肘撑着窗框,漫不经心地望着外头擅自跃入视野的街景。 染上夕阳余晖的阿斯塔尼亚,充满了走在路上准备回家的人们的声音。自己烦恼到这个地步,这些人还真是悠哉,伊雷文忍住了把这一切毁灭殆尽的冲动。这是迁怒。 「他们为什么会吵架啊?」 伊雷文完全无法理解。 利瑟尔待人和气,又能够敏锐察觉对方的情绪,除非刻意激怒对方,否则他是不可能惹对方生气的。而劫尔只有在面对唯一一个人的时候,无论遭到什么样的对待都能容忍,他绝不可能刻意惹那个人生气。 假如能够完全控制自身情绪的利瑟尔生气了,那就表示他刻意选择不压下怒火;在唯一能够牵动自己情感的对象面前,劫尔绝不愿显露情绪失控的模样,假如在这种情况下还生气,那肯定是下意识被煽动了。 「唉唷……」 伊雷文无精打采地将身体倾向窗外,皱起脸来。 假如只是轻微的摩擦,伊雷文也能够毫不在意地乐在其中,毕竟那二人眼中轻微的争执,都是些在玩笑范围内的小事。 但这次不一样。伊雷文也不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但这一点他可以断言。 『那你就回去啊。』 他回想起劫尔说的话。 看他们二人都在,伊雷文心血来潮地进了房间,结果一进门就撞见劫尔对利瑟尔这么说。没有抬高音量,但语气强硬,嗓音乘载着确切的情绪。 伊雷文一瞬间无法理解,然后他瞬间就理解了。匆忙间他看向利瑟尔,当时那人脸上的微笑确实—— 『你说什……!』 『好。』 伊雷文反射性烧断了理智,正要朝劫尔怒吼,利瑟尔极度冷静的嗓音却阻止了他。 眼见利瑟尔就要走出房门,伊雷文或许是想挽留吧。但他正要朝那人伸手的时候,利瑟尔的手掌在错身而过的瞬间致歉似地掠过他脸颊,于是他停下了动作,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追上去恐怕也 没有意义。双脚仿佛牢牢钉在原地似地动弹不得,队长不可能真的要回去吧,他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扼住底下略微加速跳动的心脏。 想起那个和利瑟尔一样,现在不晓得跑到哪去的黑色背影,伊雷文响亮地啧了一声。 「结果咧?」 他以消去所有感情的声音,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么问。 伊雷文直起了刚才探到窗外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听着一声不响进入房间的精锐盗贼的回应。 「贵族小哥在王宫,一刀好像进迷宫了。」 「要是他埋在书堆里觉得满足就好了。」 他已经猜到了,利瑟尔果然是跑到藏有大量书本的王宫里去了。 王宫一向是劫尔和伊雷文不太愿意让利瑟尔单独前往的地方,而一向尊重他们二人意见的利瑟尔这次却一言不发地独自过去了,这就表示他想一个人沉浸在书海里吧。看来自己没追上去是正确的,伊雷文望着窗外自嘲地想。 至于劫尔,一定正在迷宫里大肆胡闹吧。无论哪一方有什么样的原因,伊雷文都会毫不犹豫站在利瑟尔那一边,因此他只是冷冷地嘲笑劫尔活该。 「继续监视。」 暂且先观望吧。 他们双方都不是会记仇的人,也不是不承认自己有错的人,冷静下来之后应该就会恢复原状了吧。他想这么相信。 即使对象不是彼此,那二人平常一向与「吵架」一词无缘,所以伊雷文实在无法断定。 「要躲开反应敏锐的魔鸟很麻烦耶。」 精锐盗贼一边不满地碎念,仍然像来时一样,除了说话声以外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静静离开了房间。伊雷文没理他,径自离开窗边往床上一倒,仿佛在说他想事情想累了。 「……」 要是队长真的回去了怎么办?这想法不断在他脑海打转。 利瑟尔道歉般抚过他脸颊的触感,现在仍然没有消失。 「(但要是回得去,队长早就回去了……而且大哥也没阻止他。)」 伊雷文想起那个当时并未阻止利瑟尔走出房间的男人。 既然劫尔没有拦阻,利瑟尔应该不可能真的回到原本的世界去才对。尽管嘴上叫他回去,但一旦利瑟尔真的要回到另一个世界,劫尔一定不会默不作声的。 伊雷文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再次拨乱了自己的刘海。没错,这件事打从一开始的前提就太奇怪了。 「(既然不是故意的,队长不可能真的惹谁生气吧。)」 利瑟尔能够轻易察觉对方的情绪、加以诱导,即使是初次见面,他也不会让对方感到不快。 伊雷文认为,一旦认真起来,利瑟尔不仅能让对方对自己抱持良好印象,甚至能够挑起对方对自己的兴趣。这猜测肯定错不了,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和劫尔才都待在利瑟尔身边。 既然如此,劫尔口中说出的话对于利瑟尔来说并不是完全出乎意料,但也不在他意料之中。听来矛盾,但这应该是最贴切的说法了。 「(面对大哥的时候,队长有时候会……该说是试探吗?观察反应?会变得有点像在摸索嘛……)」 对等的关系真难。伊雷文回想起利瑟尔在某座迷宫前苦笑着这么说的模样。 这次也一样吧,既然这样,事情应该不会演变成最糟的状况才对。伊雷文下意识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决定明天去看看利瑟尔的状况,一边开始赌气蒙头大睡。 纳赫斯是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后才听说这件事。 他骑着魔鸟在国土上空巡逻之后,一边慰劳夜视能力不佳的搭挡,一边将它带到厩舍,然后一边给予由衷的赞美一边帮它理毛。正当他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的时候,王宫的门卫特地跑来找他。 根据门卫的说法,一如往常到访王宫的那位完全不像冒险者的冒险者,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旅店去。而且今天他是独自前来,无人同行,和平常一样一步也没有踏出书库。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纳赫斯由衷感到困惑,不过还是姑且向对方道了谢。是古代语言的课程耽搁到时间了吗? 「嗯?他今天一个人来?」 「是啊,很少见对吧。」 确实如此。 纳赫斯察觉到了劫尔他们总是陪同利瑟尔到王宫的原因,利瑟尔的举手投足极为高雅,容易惹人注目,正是顾虑到这点,因此纳赫斯平时带他们走的也都是王族不会使用的路径。 「但他居然还一个人过来。真是的,该不会吵架了吧?」 「你为什么常常用妈妈的眼光看那些冒险者啊?」 纳赫斯原本有这么爱照顾人吗?门卫一脸不可思议地离开了。目送对方走远,纳赫斯叹了口气,仍旧和平时一样毫不马虎地完成了魔鸟的照料工作。 最爱的搭挡定睛朝他看了过来,纳赫斯摸了摸它的羽毛,然后离开了厩舍。先去问问情况吧,他并没有前往骑兵团的值勤据点,而是往书库的方向走。也有可能刚好错过,如果利瑟尔已经回去了,那就到时再说吧。 走过白色支柱等间隔排列的走廊,纳赫斯望着绀青与橙色渐层的天空逐渐开始点上繁星,经过中庭,转进幽暗的通道,来到书库前方的阶梯。 他走下阶梯,敲了门禀告一声,便踏进书库。这里不分昼夜都点着柔和的灯光,总是笼罩在沉静的氛围之中。 「殿下,请问现在方便打扰吗?」 「可以、哟。」 从书架另一头传来说话声,隔着一层布料,声音细微。 获得了首肯,纳赫斯于是迈开脚步,钻过书架之间的缝隙前进。一路上绕过几个阻挡前路的书柜,他来到了这座书库的中央,他从前完全无缘踏进的地方。 纳赫斯首先看向桌椅,课程中利瑟尔大多都坐在那里。不过桌边空无一人,果然两人刚好错过,利瑟尔已经回去了吧。纳赫斯这么想着,正想向亚林姆禀告,就在这时…… 「……、……!」 他不敢置信地多看了一眼。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咦?」 利瑟尔坐在地板上。 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光景、从来不曾想象的模样,看得纳赫斯不禁赶到他身边,跪在地上与他视线齐平。他抓住利瑟尔的肩膀,要他抬起低垂的脸庞,紫绀色的眼瞳便随之忽地抬起,笔直看着位在正前方的纳赫斯。 确认过利瑟尔的双眼能清楚聚焦,看来身体并没有什么异状,纳赫斯于是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既然没有不舒服,这是在做什么?低头往利瑟尔手边一看,他手上果不其然拿着一本书。 「纳赫斯,不要打扰、老师读书。」 「读……」 为什么偏要坐在地上读?真没规矩……但是在自己国家这位平时都在地板上生活的王族面前,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然后站起身来。 在他脚边,利瑟尔环顾周遭,丝毫没有打算阖起书本的样子。 「原来已经到了纳赫斯先生会过来的时间了,我没有注意到。」 在没有日照的书库当中不易察觉时间的流逝。 看来他相当专心读书吧。没有人陪同原来还有这方面的缺点,纳赫斯无奈地对利瑟尔说: 「外面天色已经暗啰,要回去的话还是趁早比较好。」 「我今天不回去,所以没关系。」 「嗯?」 是自己听错了吗?低头一看,利瑟尔已经再次开始读起书来。 太不寻常了,今天不寻常的事太多了。没有人陪同,利瑟尔坐在地上,跟人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看书,而且还不回去。任谁都看得出他不太对劲。 到底怎么了?纳赫斯看向唯一有可能知情的亚林姆,但只看得出地板上有个布团。不过布团稍微动了一下,看见殿下有所反应,纳赫斯走过去小声询问: 「殿下,这样没关系吗?」 「我已经告诉他、要待多久、都没关系了。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在场最有地位的人物都这么说了,纳赫斯也只能遵命,在诧异之中回头看向利瑟尔。亚林姆肯定不觉得困扰吧,纳赫斯也一样。但是利瑟尔平时思虑周全,总是不着痕迹地替人着想,还真难得见到他这样。 不过,既然利瑟尔打算待在这里,那各方面都需要做些准备。首先是晚餐吧,假如他要到外面吃饭当然也没问题。就在纳赫斯这么想着打量他的时候,利瑟尔忽然动了。目光仍然紧盯着书本,利 瑟尔将手伸进腰包,取出了什么东西。 「你打算吃什么啊,给我好好吃饭!」 「啊……」 纳赫斯急忙没收了利瑟尔正要拿到嘴边的树果。 那是他见过的熟悉树果,对于冒险者和士兵来说,这一粒树果就足以应付一餐,是非常实用的紧急粮食。但紧急粮食是紧急时吃的东西,不该拿来当平常的主食。 眼见利瑟尔一脸不满地仰望过来,纳赫斯摆出坚持不让步的态度。 「我现在只想继续看书。」 「不行,要好好吃饭。」 「纳赫斯先生。」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也不行。吃饭也只花一小段时间而已呀,我去叫他们准备简单的餐点,你先把书交出来……好了,放……我不是请你放手了吗!」 他想没收利瑟尔的书本,却遭到意料之外强烈的反抗。 利瑟尔双手牢牢抓着书本抵死不放,以他平时的作风,应该会听话交出手中那本书,然后满不在乎地翻开另一本书才对吧。尽管对于此刻利瑟尔的反抗感到疑惑,纳赫斯还是放弃没收他的书了。利瑟尔看起来不像是会牺牲饮食读书的那种不懂得自重的人,他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就没办法了。」 纳赫斯叹了口气,暂且离开了书库。 走出这个只有两个人默默读书的空间,过一会儿,他又带着几位佣人再度叩响了书库的大门。 「来,这个就可以边读边吃了吧?」 纳赫斯找来的是平常负责准备亚林姆三餐的人。 叫他好好坐在椅子上,他应该不会听吧。纳赫斯如此判断,于是将盛着三明治和饮料的托盘放在坐在地上的利瑟尔身边。在他身后,佣人正熟练地将亚林姆的晚餐摆放在桌子上。 亚林姆平时是在书库隔壁的起居空间用餐,不过今天他想暂时看着利瑟尔的状况,因此叫人将餐点放在桌上。这位对于书本以外的事物几乎漠不关心的男人做到这样还真难得,纳赫斯边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从书本上抬起视线的利瑟尔。 那人沉稳的五官缓缓浮现出苦笑,多少算是逐渐恢复原状了吧,纳赫斯满足地点点头。 「不好意思。」利瑟尔说。 「不会,你别放在心上。」 这句道歉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意思吧。 但纳赫斯仍然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把顺道带来的毯子放下,然后站起身绕了绕手臂。对于喜欢活动身体的他来说,书库待起来并不自在。 「要好好吃下去,不可以挑食喔。明天早上我也会叫人准备早餐,所以你别再吃树果了。」 「好的。」 「殿下说你可以使用他的房间,你就睡那里吧,注意不要做出无礼的举动。」 「我知道了。」 「不要睡在这里,会感冒的,尤其熬夜就更不用说…………听我说话!回答呢!」 注意到原本乖乖答应的利瑟尔中途不再回话,纳赫斯低头一看,发现对方已经完全进入读书模式了。不过这人要是表现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也令人困扰就是了,纳赫斯揉着眉心这么想道,然后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利瑟尔的目光虽然还描摹着一行一行的文字,不过已经开始一边吃起三明治来了,这样就好。尽管坐在地上,这人还是吃得好优雅啊,纳赫斯边想边转过身,不打算在此久留。 「你、很迟钝呢,真好。」 「殿下?」 这时,已经坐到用餐席位上的亚林姆忽然叫住他,纳赫斯因此停下了脚步。 迟钝指的是什么意思?纳赫斯自认对于气息还算敏锐才对。眼见他一脸疑惑,亚林姆发出了念稿般平板的笑声,从布料缝隙间探出的指尖指了指利瑟尔。 「我是说、好的意义上。你感受得到、高贵的身份和位阶,感受得到尊敬和惶恐,但是你理解了这些,同时又不会退缩,也不会卑躬屈膝。」 「那是……」 「你不懂,对吧?所以、才说你迟钝。」 亚林姆又笑了。 纳赫斯为王族效命,不可能没注意到对方是足堪统率自己的那种人物;即使如此,他还能不以为意地照顾对方、诚心对他说教,这不是很矛盾吗? 「虽然我想、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中意你吧。」 「殿下?」 「没什么、哟。」 亚林姆挥挥手允许他退下,纳赫斯于是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书库。 「理想是、明明注意到这些,还是面不改色与他并肩的人吧。」 纳赫斯离开之后,亚林姆在书库里喃喃说道。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并肩站在利瑟尔身边,现在不在此地的那两个人。好了,来吃饭吧,亚林姆双手伸向眼前的布料,往左右拨开,露出的嘴角隐约泛着笑意。 在天空开始染上朝霞的时候,劫尔从外侧打开了旅店的大门。 「欸,队长昨天没回来欸。」 伊雷文站在二楼栏杆边,打着呵欠朝这里俯视过来,劫尔只瞥了他一眼便径自走向淋浴间。 劫尔昨晚也没回旅店,一整晚都在攻略迷宫,不管夜半还是什么时间都一直淡然斩杀魔物到现在。感受到肌肤上汗水的触感,他咋舌一声,打开了空无一人的更衣室的门扇。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脱掉衣物,伸手拨乱了一次头发,仿佛嫌它贴在颈子上很烦人似的。 「……、……」 劫尔蹙起眉头,一瞬间停下脚步,不过仍然踏进了淋浴间。 颈边沁着汗水的感觉令人不快。最近的阿斯塔尼亚特别炎热,据说这种天候是暂时的,但对于怕热的劫尔来说相当折磨。 或许是由于燠热的天气、由于因此导致的睡眠不足,他才会说出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吧。他早已记不得事情的开端了,虽然不到吵架那么激烈,但不知不觉间对话已经往气氛险恶的方向发展。 「(水是温的……)」 一触碰嵌在壁面上的魔石,几道水流便从头上淋下。 水温凉得称不上热水,但对于热气闷蒸的身体来说还是比热水来得好。他让水当头淋下,手掌从额头滑向后脑拨去水滴。一睁开紧闭的双眼,他便回想起那双冷硬的紫水晶眼眸。 听见自己说的话,那双眼睛动摇了一瞬间,那一定不是错觉。劫尔皱着脸,简单冲掉全身的汗水。 「(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了。)」 不论利瑟尔做什么他都会原谅,要求什么他都会满足,但利瑟尔无权干预他的行动。就算利瑟尔说的才对,又或者是其他任何原因,都不构成他听命的理由。正因为利瑟尔了解这一点,平常才会放任劫尔他们自由行动,也不曾强迫他们做什么。 但利瑟尔自己也是如此吗?并不是,他看似随心所欲行动,实际上却是听从劫尔他们的意见居多。不仅限于以冒险者身份请求他们指导的时候,大抵上无论劫尔他们说什么,利瑟尔都会轻易点头。 以利瑟尔予人的印象,不难想象周遭众人臣服于他的情景。这样的印象与利瑟尔实际上的作风矛盾,劫尔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原本世界那位国王的影响,也不想知道答案。重点在于,这一次的争吵利瑟尔是刻意为之,正因如此,劫尔也没有让步。 「(他意外地倾向从形式上着手啊……)」 不晓得是想要一目了然的对等关系还是什么原因,利瑟尔采取的手段常常都是暴力解。 当然,利瑟尔并不是那种会为了开玩笑或试探而故意惹怒对方的人,他只是刻意放弃了平时下意识维持的平常心。身为贵族,利瑟尔习惯与敌对者唇枪舌战,但是完全解放自己对情绪的掌控、不去预测对话走向,对他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事。 而尝试的结果就是他开始闹起别扭,真令人无奈。 劫尔咋舌一声,关起温水走出淋浴间,拿起旅店内备好的毛巾随便拭去水气,只穿上最低限度的衣物便走出狭小闷热的更衣室,来到走廊。 「啊……那个梦是怎样……我做了好恐怖的梦……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是谁啊……好恐怖……做了那种梦的我好恐怖……」 旅店主人看起来显然刚醒,展示着晨起震惊四座的乱发迎面朝他走来,口中喃喃念着莫名其妙的话,脚步摇摇晃晃。 劫尔没看他一眼便与旅店主人错身而过,他走上阶梯,稍微将即将滴下水滴的头发拨散,然后瞥了一眼据说昨晚没回来的利瑟尔的房间,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踏进房门一步,劫尔反手关上门, 那只手差点敲上门板。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在最后一刻注意到了,若不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手,打烂的门板就要惹得楼下的民宿主人发出惨叫了。 握紧的拳头在即将接触到门板的距离停下,他忽地放松力气,垂下手臂,咚地轻轻将背靠上门板。 「……就算这样,我也不该那么说啊……」 他一手掩着脸,背抵着门板缓缓蹲下身去。 劫尔这副模样实在太过罕见,若是利瑟尔他们看见了一定会闹着他起哄,半点也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吧。说幸好利瑟尔不在,似乎又本末倒置了。 92 这里是帕鲁特达尔的王都。 在比大众商铺稍微好一些的地段,有间小店在门口挂着一面小小的看板,上头缺乏自信的笔迹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看板在清爽的风中摇晃。 温暖的阳光从窗子洒进店内,时间在这里悠然流淌。店主刚送走来店的高阶冒险者,顺利完成鉴定的安心感让他缓缓放松了肩膀。 他挺起微驼的修长身板,伸展腰杆,动作熟练地拿下戴在一边眼睛上的单眼眼镜。细链摩擦的沙沙声随之响起,店主就这么将它放在作业台上。 台子上摆着对方希望卖出,因而被他收购下来的迷宫品。店主低头瞥了它一眼,一边想着该从哪个管道脱手卖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这个迷宫品是自家店里不会贩卖的类型,这类货品他通常会整批转卖给定期到访店内的熟识商人。 有时候也会在中心街的店铺请托之下卖给他们,那些店家尽管与冒险者无缘,仍然想要买进迷宫品。 「不好意思——!」 「啊,来了!」 店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贾吉倏地抬起脸来。 他放下手中的迷宫品,快步朝门口走去,一开门便看到一位身穿邮务公会制服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把不相称的巨大包包往肩上一挂,从里头拿出两个信封交给他。 贾吉道了谢接过信封,一边关上门,一边低头看着手上的信件。 一封是来自因萨伊的信件。每个月爷爷一定会寄一封信过来,信中想必写满了对贾吉的担忧、溺爱和建言吧。 「啊!」 还有一封是……翻过信封,看见背面的名字,贾吉高兴地叫出声来。 信封设计充满了阿斯塔尼亚独特的野趣,但上头细致的精工又让人感受到优雅的品味,微微偏斜的优美字迹写着利瑟尔的名字。 「好舍不得拆哦。」 他笑得合不拢嘴,露出松懈的表情看着信封。 他翻过信封,侧向一边端详,就在这时候注意到信封一角隐约浮现出某种纹章。透着光线仔细一看,这纹章好像在哪见过,贾吉偏了偏头。 「啊……」 是阿斯塔尼亚王族偏好使用的纹章。注意到这点,贾吉默默放下了举着信封的手。 「……是王族给他的吗?」 贾吉说中了,利瑟尔无意间提到他在市面上只找到没什么意思的信封,亚林姆于是随手把这信封给了他,还说「还有很多,不用客气」。贾吉点点头,反正利瑟尔不是会卷入麻烦事的那种人,只要他充分享受阿斯塔尼亚的生活就好。 一定是因为设计很有阿斯塔尼亚风格,知道他看了会很开心,所以利瑟尔才用这个信封寄信吧。贾吉想着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坐到作业台的椅子上。他拿起拆信刀,先拆了利瑟尔那封信,因萨伊的信晚点再说。 「好讲究礼节哦。」 内文从季节问候开始写起,但这并不代表读来没有亲切感。 内容是回复先前贾吉寄过去的那封信,以及利瑟尔自己和劫尔他们的近况、阿斯塔尼亚的体验谈等等。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利瑟尔以阅读为兴趣的关系,是一封易读又有趣的信。 贾吉先概略浏览过一遍,接着再从头开始珍惜地慢慢阅读。利瑟尔第一次做料理,似乎被劫尔称赞手巧了。听他说是「第一次」总觉得令人忧心,老实说贾吉也不希望利瑟尔拿菜刀,不过第一次就上手,真不愧是利瑟尔大哥,贾吉想着绽开了笑容。就在这时…… 「打扰了。」 随着熟悉的声音,店门打了开来。 淡然面无表情的脸,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现身的正是史塔德。除非有事要跟利瑟尔一起出门,否则史塔德基本上都只穿公会制服,所以无从判断他今天是否休假。 不过史塔德总是说他没事做,所以在休假日还是照样工作,而且鲜少为了私事来到贾吉店里,今天想必也是工作相关的事情吧。 「史塔德,怎么了?」 「关于下次的鉴定委托,我有事想跟你确认。目前看来鉴定量恐怕会超过原本预期,所以想事先跟你讨论一下费用……你那副松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话说到一半,史塔德突然打住。 肯定是注意到贾吉脸上软绵绵的笑容了吧,他面对利瑟尔的时候总是这副表情。看见史塔德的目光移向他手边,贾吉露出幸福到极点的表情拿起那封信给他看。 「利瑟尔大哥的信寄来了。」 「为什么你这蠢材有我却没有?」 「咦,因为这是回信呀……我在利瑟尔大哥离开之后写了信给他。」 史塔德的神情、动作丝毫没变,贾吉却看见他背后轰地打下一道落雷。如果试着想象此刻史塔德的心声,应该是:「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对于史塔德而言,信件只是业务的一部分。假如有需要就准备好信纸,从形式上的问候语开始写起,写上要件,再以形式上的祝福结尾,仅此而已。因此他完全没想过要写信给利瑟尔。 「阿斯塔尼亚果然很远呢,寄到这边好像花了满久的时间,虽然我也没想过会收到回信。」 以利瑟尔的个性,肯定在收到信之后没多久就寄出回信了吧。 贾吉半点也没有给利瑟尔添麻烦的意思,收到回信他当然由衷感到高兴,但寄出那封信的时候,他是抱着「只要利瑟尔愿意读信就好了」的心情。虽然并未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待回信,仔细想来从他寄出信件之后也经过好多天了。 距离这么远,就不能轻易去见他了。贾吉在心里寂寞地这么想着,将手上的其中一张信笺递给史塔德。 「来,这是给史塔德的。」 史塔德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动作一瞬间僵在原处。 「那位贵人写给我的?」 「嗯。」 史塔德特例住在公会里面。 寄送私人信件给他会被混在其他业务信件当中,所以利瑟尔才会一并寄到贾吉的店里吧。之所以装在同一个信封里,可能是因为阿斯塔尼亚和王都之间有信件数量限制的关系。 距离遥远真的在各方面都很麻烦呢,贾吉心想。史塔德就在他眼前带着百感交集的表情接过信纸,低头看着那封信的表情好像看见了什么从没见过的东西。 话虽如此,从旁看来还是一副漠无感情的样子。利瑟尔大哥有办法完全读出史塔德的情绪真是太厉害了,贾吉一边朝着遥远的阿斯塔尼亚致上不知第几次的赞美,一边再次读起利瑟尔写给自己的信。 「我想……」 「嗯?」 过一会儿,史塔德喃喃开口,好像读完信了。 「我想回信,但没有任何该写在信上的事情要找他。」 「没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写信呀。即使只是写上最近发生什么事情,利瑟尔大哥看了就知道你最近过得不错……我想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只见史塔德低着头,定睛看着那封信,接着忽然把铜币递了过来。 贾吉收下铜币,给了他信封和信纸,史塔德便站在作业台边沙沙沙开始动起笔来。 在他写信的期间,贾吉到里头准备了两人份的红茶,然后把其中一杯放在作业台上。史塔德到这间店里来的时候从来没碰过他准备的茶杯,但他不喝也没关系,自己喝掉就好了。贾吉这么想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 过了几分钟,在享受着午茶休息时间的贾吉面前,史塔德挺直了背脊。 「写好了。」 「咦,我可以看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介意的话是没关系啦……」 贾吉收下了史塔德光明正大递出的信,战战兢兢地读了起来。 「…………史塔德,这个是业务日志吧……」 「我是照着你的指示写的又有哪里不对了蠢材?」 「就算你这么说……」面对史塔德冰冷的视线,贾吉唯唯诺诺地应道,再次低头看向那封信。 上面写的是史塔德的行动报告,而且是条列式。以利瑟尔的个性,应该会露出温煦的微笑说「史塔德还是没变呢」然后全盘接受吧,但这实在无法称作信件。 「这个嘛,那……像是写上对利瑟尔大哥那封信的回复之类的呢!把想跟他说的话、自己的心情之类的也写上去,应该会更像一封信吧!」 「你明明没什么事要找他,信上都写了什么?」 「我吗?写了、那个……像是店里经营满顺利的,客人有时候会聊到利瑟尔大哥,还有有 人带奇特的书籍给我鉴定之类的……」 贾吉顿了顿,闭上嘴缓缓别开视线,略微染红了眼角。 「还有,我、我很寂寞,之类的…………好痛!史塔德你干嘛啦!」 史塔德面无表情地揍了他。 贾吉眼眶泛着泪抗议,但史塔德只是无情地说他被激怒了,揍下去也只是刚好而已。不晓得是不是参考了贾吉的建议,史塔德说完就这么开始写起下一封信,贾吉见状也只能忍气吞声。 「你现在在利瑟尔大哥面前明明就不太会打我了……」 贾吉怨恨地说道,但史塔德完全置若罔闻。 史塔德手边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么流利,写到一半时有停顿,想必是一边默默思考一边撰写吧。 那么自己也马上撰写回信吧,贾吉怀着雀跃的心情握起笔来。 史塔德垂下那双玻璃珠般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瞳,握笔的手绷紧了力道。 「(说到回复……)」 那封来自利瑟尔的信,他才刚刚烙在眼底。 从问候语开始写起,接着是简短的近况,然后提到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公会的委托告示板上,委托单贴得杂乱拥挤,让他找到了与王都公会不同之处。史塔德看了忍不住想说,那是要映入利瑟尔眼中的东西,办事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利瑟尔说他会下意识把那里的公会职员拿来跟史塔德比较。他看了感受到些许的优越感,以及被利瑟尔想起的喜悦。还说他们在那里攻略了一座无人通关的迷宫,因此有点引人注目。史塔德心想,攻略迷宫对利瑟尔他们来说只是小事,有什么好讶异的? 信上还写到,公会擅自拒绝了利瑟尔他们的指名委托。如果换作是自己,不论利瑟尔忙着应对王族还是任何情况,都一定会考虑到利瑟尔本人的优先顺序,坚持转告他们的。 他说那张书签很好用,还说找到了美味的咖啡店,想找史塔德一起去。还有那些体贴的话语,一字一句全都打动了史塔德不可能波动的心绪。 「(想说的话,和自己的心情……)」 笔尖再次停下。 在信上写这些真的好吗?史塔德与其说是老实,倒不如说是个把心里所想直接说出口的人,而利瑟尔确实说他这样很好。既然如此,直说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虽然内容和贾吉重复让人由衷感到不甘心,史塔德边想边动笔写下短短一句话。 「啊,写完了吗?哇,给史塔德的信上果然提到比较多公会的话题耶。」 「未经许可你看什么看啊蠢材,再看我要揍人了。」 「咦,可是你刚才自己拿给我看的……!」 史塔德冷冷睥睨着那张探头过来看信的脸。 接着他折起了信纸,这是要寄给利瑟尔的信,用正式一点的信纸比较好吧。史塔德一面回想公会写信给王公贵族用的信封放在哪里,一面将信纸塞进腰侧的口袋里。 至于利瑟尔写给他的信则是小心翼翼收到胸前口袋,然后把手轻轻摆在上头。 「好想早日见到你。」 口中喃喃说出的话语,是他写在信件最后的真心。 你说什么?贾吉一脸纳闷。史塔德淡然否认,接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和贾吉讨论起鉴定委托的相关事宜,准备完成他当初踏进店内的目的。 这里是利瑟尔在阿斯塔尼亚发现的,那间咖啡泡得很好喝的咖啡店。 坐在舒适的阳台席位,悠哉翻着书页的时光相当闲适,虽然他来店的次数并不算频繁,不过利瑟尔引人注目,非常容易给店家留下印象。 在店家的角度看来,利瑟尔已经算是位常客了。店里的席位很少全部坐满,再加上利瑟尔面带微笑地说「这里待起来很舒适」,店家听了不可能不高兴,因此相当欢迎他在这里久坐。 谈起这位客人,咖啡店的店主说他读书的模样提升了这家店的品味,也难怪店里的客人时不时会偷偷往他的方向看。敞开的窗子就像个画框,衬着他看书的身影简直像幅画作。店主还说,看见利瑟尔优雅地喝着自己泡的咖啡,总让他不可思议地感到自豪。 「(信差不多该寄到了吧。)」 微风轻轻掀动纸页,利瑟尔将美丽的书签夹进页隙。 贾吉的信上写了王都的情形和自己的近况,还写满了对利瑟尔的担心,非常有他的风格。既然难得都要回信,利瑟尔也写给了肯定没想过要写信的史塔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和睦地一起读信? 由于两国之间距离遥远,寄件费用也不便宜,不过两人一定会再回信给他吧。利瑟尔微微一笑,静静阖上书本。 「谢谢招待。」 「欢迎再度光临,路上请小心。」 利瑟尔朝店内打了声招呼,便听见店主沉静的声音这么回应。 像平时一样,利瑟尔将一枚银币放在咖啡杯的碟子上,然后就这么站起身来。金额高于饮品价格,是为了感谢店家提供了让人想久待的舒适空间;一开始店主也对此感到不知所措,不过现在已经会不发一语地收下了。 做为交换,老板会在利瑟尔下一次来店的时候额外替他送上一些茶点。利瑟尔露出微笑,走下只有短短几阶的阳台阶梯。 「(接下来做什么好呢?)」 踏上地面,利瑟尔漫无目的地迈开脚步,一边想着该去哪里才好。 现在的时间是午前,要不要尝试独自到鲜少拜访的锻冶屋去,请人研磨劫尔给他的那把短剑呢?他边走边这么想着。 「嗯?」 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张熟面孔正往港口的方向走。 对方与平时不同的打扮和行李勾起了利瑟尔的兴趣,他于是叫住那个从对街走来的人。 「旅店主人。」 「看这优雅的步伐和温柔的声音,是贵族客人啊。你要出门吗,我也是。」 旅店主人被他叫住,显得有点惊讶,不过仍然一边背好身上的行李一边停下脚步。 利瑟尔看见他背后那个曾经见过、却有点陌生的东西,缓缓偏了偏头。注意到他的目光,旅店主人提起一只手上的篮子给他看。 「刚好有点空闲时间,也很久没钓鱼了,我想去钓个鱼啦。这是我的兴趣,要是钓到什么好东西会煮给你们当晚餐,敬请期待喔。」 「钓鱼……」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打量着旅店老板背上的钓竿。 看起来应该是木制的,钓竿表面有光泽,不过看得出久经使用的痕迹。既然说是兴趣,旅店主人先前说不定也常在旅店业务有空档的时候出去钓鱼呢。 利瑟尔当上冒险者之后,也曾经击毙鱼类魔物,不过以魔铳射杀和垂钓的感觉应该还是完全不同吧。 「老实说清晨去钓比较好,不过听说今天鱼很多,我想现在去应该也钓得到啦。」 「我可以一起去吗?」 「客人您认真的?」 带着个外行人会不会钓不到鱼?利瑟尔虽然这么想,还是试着问问看了,他只是一心想尝试钓鱼。 「如果会造成困扰,请不用勉强答应没关系的。」 「不会、不会,一点都不困扰但这是什么情况?我完全没办法想象贵族客人钓鱼的样子……」 利瑟尔原以为没希望了,不过看来旅店主人并不排斥。 旅店主人喃喃念着什么形象、什么注目程度之类的话,利瑟尔就在一旁等候他的答复。假如不能跟他一起去钓鱼确实有点可惜,不过之后只要跟伊雷文说一声,伊雷文应该就会带他去了吧。 「我也觉得有个伴比一个人钓鱼有趣,不过只是很普通的悠哉钓鱼喔?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那就一起来吧,但怎么办,钓竿只有一支……」 「你愿意教我钓鱼吗?」 利瑟尔原本还想说不一定要钓鱼,只是在一旁看着也很好,不过看来旅店主人愿意热心指导。利瑟尔微微一笑,点头告诉他不必担心。 虽然至今从来没使用过,但利瑟尔是持有一支钓竿的。 「我有宝箱里开到的『手感超级稳的钓竿』,请别担心。」 「这什么真的超稳耶。」 利瑟尔从腰包里一点一点抽出钓竿,递给旅店主人,对方一拿在手上就感动万分。 顺带一提,这钓竿只是握起来很稳,完全不具有比较容易钓到鱼之类的效果。这是在阿斯塔尼亚的海洋迷宫开到的迷宫品,当时他委托的鉴定士非常尴尬地说出了鉴定结果。 「原来宝箱里还会开到这种东西啊。」 「很不 可思议呢。」 旅店主人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似地端详着那支钓竿。这迷宫品惹来劫尔和伊雷文一阵爆笑,不过利瑟尔完全隐瞒了这个事实,他现在还没有放弃开到具有冒险者风格的迷宫品。 「要到哪里钓鱼呢?」 「港口的栈桥边,这时间没有人。」 利瑟尔从旅店主人手中接过钓竿,收进腰包,然后跟在旅店主人身后跨出脚步。 利瑟尔他们来到长长的栈桥上,在中段一带放眼望着碧蓝的海面。 「这就是所谓的私藏钓点吗?」 「贵族客人,你人面为什么这么广啊?」 推荐他们这个地点的,是偶然在港口遇到的一位渔夫。 他是帮忙解体铠王鲛的其中一位渔夫,一听利瑟尔说准备初次挑战钓鱼,便大力推荐他「一定要钓钓看」,还把除了渔夫以外几乎无人使用的这座栈桥介绍给他们。 听说在阿斯塔尼亚,人人小时候都有过钓鱼玩耍的经验,所以利瑟尔从来没钓过鱼才会这么令他们难以置信吧。 「虽然只是简单的椅子,请坐请坐。」 旅店主人手脚俐落地开始着手准备,拿了一张木制的小折叠椅给他坐。 「旅店主人,这是你带来自己用的吧?也只有一把椅子,还是请你坐吧。」 「我自己坐椅子,让贵族客人坐地上?这种事绝对做不得吧,被全力丢石头也不奇怪啊。」 旅店主人一脸严肃地断言,利瑟尔只好苦笑着掏了掏腰包。 「那么,我也有自己的椅子。」 各种原因之下他们屡次有过野营的经验,守夜时也会用到椅子。 初次在野外露营的时候贾吉不允许他直接坐在地面,在这层影响之下,守夜在利瑟尔心目中是一种本来就该坐在椅子上进行的活动。当然没这种事,但本人无从得知真相。 「不过,感觉放在栈桥上有点不搭调就是了。」 「空间魔法真的很厉害欸,真的。」 贾吉替他准备的椅子,是有靠背、有扶手的普通椅子。 利瑟尔把那张椅子轻轻放在旅店主人的折叠椅旁边。这样就没问题了吧,利瑟尔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旅店主人则是一脸一言难尽地站在他旁边。不过也是,比起坐折叠椅,贵族客人还是坐这种椅子看起来比较自然吧,旅店主人勉强说服自己。 「那我们就开始钓鱼啰。」 「好的。」 旅店主人将手上的木编篮子沉入海中,然后再提起来。 水没有漏出来,待会钓到的鱼就是放在这里面吗?利瑟尔边想边探头过去看,只见旅店主人从行李当中取出了三个木盒,然后蹲下身将它们摆在栈桥上。利瑟尔也跟着蹲下身去,凝神端详那些盒子。 「原来你真的对钓鱼有兴趣啊。」 「是呀。」 都到了这时候,旅店主人还一脸意外地这么说,利瑟尔忍不住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惊讶。 「好的那么这次准备的钓饵有三种,请看!」 在利瑟尔的注目当中,旅店主人打开了第一个木盒的盖子。 「第一种是我亲手制作的练饵,可以揉成一团黏在钓钩上,也可以撒出去吸引鱼群,很实用喔。」 「原来如此。」 连钓饵都手工制作,充分发挥了他做事绝不马虎的性格。看看旅店主人至今端出的料理和便当就知道了。 「第二种是鱼卵,各种种类都有,太硬没办法食用的鱼卵会便宜卖给钓客当鱼饵用。」 「物尽其用呢。」 听说不只太硬,这些鱼卵的味道也不太好。其中有一些会以盐渍等方式处理成下酒菜来卖,让人品尝它的嚼劲,但不适合制作一般的料理。 反过来说,坚硬的鱼卵刺在钓钩上不会轻易破碎,也有各种大小,相当受到钓者青睐。有些钓鱼人会使用不同种类的鱼卵来吸引不同的鱼上钩,不过利瑟尔看不太出来这些鱼卵除了大小以外有什么差别。 「然后是第三种,让贵族客人看这个实在是很有罪恶感,但是你的眼神又这么好奇,那我要打开啰,来请看!」 第三个盒子里放满了剧烈蠕动的白色蚯蚓。 动得也太激烈了吧?利瑟尔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盒子。它们的动作与其说是蚯蚓,倒不如说比较像上岸的鱼,啪搭啪搭剧烈扭动着身体。 「这是魔物对吧?我在图鉴上看过。」 「哎呀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冷静。没有错喔,这是以破坏田地闻名的食籽虫的幼虫。」 本来人家都说有蚯蚓的田地是良田。 但这种魔物只是有着蚯蚓的外观,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它们会吃光田里播下的种子,最大能长到两公尺那么巨大,而且巨大化之后吃的不只是种子,连作物都吃干抹净,可说是农家的天敌。 它们平常待在土里,不容易发现,也有可能误认为普通蚯蚓因而拖延到除虫时机,是非常棘手的魔物,不过同时也是最适合的钓饵。数十只食籽虫在盒子里蠢动,令人不禁想象它们至今都做了什么坏事。 「你可以自己选择想用的饵喔。」 「我想想……嗯……」 利瑟尔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第一次看到贵族客人这么认真的表情……呃居然是在这里?这样没问题吗?」 「嗯,我决定了。」 「啊,决定啦。想用鱼卵的话可以一次串两颗……」 利瑟尔毕竟是初学者,鱼卵看起来容易刺上钓钩,应该会选择鱼卵吧。旅店主人正打算跟他说明的时候,利瑟尔就在他面前伸手拈起了一只食籽虫。 「我想最重要的还是鲜度和活力,就用这个吧。」 「哇啊啊啊——!!你居然用手抓,这画面的冲突感强烈到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现实啦!等一下我脑袋跟不上现在的状况啊!」 旅店主人开始大呼小叫。 沉稳有气质的脸庞,优雅的举止,足以吸引目光的微笑,蕴藏高贵色彩的眼睛,往前伸出的匀称手指……的前端捏着一只激烈蠕动的食籽虫。太冲突了。 「没想到你会选它……不对你是站在鱼的角度努力做出最好的选择吧,这我懂……但我会不会被其他客人骂啊……」 「怎么会呢。」 看见旅店主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然后凝神端详捏在手上的那只食籽虫。幼虫在这个大小好像还不会咬人。 利瑟尔另一只手拉过钓竿上面的钓钩,摆好架式准备刺上虫子。 「嗯,动来动去的好难刺上去……」 「好危险好危险你的动作好危险!怎么会想从头部刺啊!」 食籽虫剧烈扭动,利瑟尔手上的钓钩尖端也随之左右游移,结果旅店主人大声阻止了他。他的动作并没有旅店主人说的那么危险,只是在老手眼中看来显得很笨拙吧。 「听说钓钩尖端藏起来比较好,所以我想从头部把整条虫沿着钩子刺上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不过这样刺太困难了,只要稍微在背上刺一下就够了。」 稍微在背上刺一下。 利瑟尔低头看着手上的虫,努力分辨哪一侧是腹部、哪一侧是背部。完全分不出来,不过刺在哪一侧都没差这种事他还是知道的。 魔物的不知头部还是尾部仍在剧烈扭动,利瑟尔用指头按住它的身体中段,用力把钓钩尖端刺上去。食籽虫的表皮出乎意料地硬,他好几次把虫掉到栈桥上,其中一次虫还穿过桥板中间的缝隙掉进海里去了,不过历经几番波折,最后还是成功把钓饵弄上去了。 旅店主人一副很想伸出援手的焦急模样,最后还是成功贯彻了旁观的立场。 「旅店主人,你要用哪一种钓饵呢?」 「我要用鱼卵,因为这个没办法保存太久。不过假如练饵效果比较好的话我会换成练饵啦。」 利瑟尔一脸佩服地打量着钓线尖端使劲挣扎的虫,然后看向旅店主人。 只见他动作俐落地把鱼卵噗滋噗滋串上钓钩,操纵着钓竿站起身来,接着将亲手制作的练饵撒进海里吸引鱼群。练饵掉进海里便化了开来,在海水中扩散。 旅店主人操控钓竿,将鱼钩咻地抛进撒饵处。 「不愧是老手,动作好熟练哦。」 「没有没有,也没那么厉害啦。」 利瑟尔也站起身来,模仿旅店老板的动作拿起钓竿。 抓着握柄最尾端,稍微让钓竿向后反弹,接着把那支手感非常稳的钓竿甩过头顶—— 「失败了。」 ——然后失败了。 「你没事吧有没 有受伤有没有刺到!」 「没有,只是勾到衣服而已。」 甩到背后的钓钩就这么勾在衣服上了。 旅店主人把自己那支钓竿固定在栈桥上,焦急地绕到利瑟尔背后替他解下了钓钩,还顺便帮他把甩竿时不知甩到哪去的鱼饵也重新刺了上去。 「不好意思,谢谢你。」 「不会不会,不用客气。甩竿的时候拿着线试看看吧,只把钓竿往前伸,线抓在手上,像钟摆一样咻地放开,会比较容易抛到瞄准的地方喔。」 旅店主人扶着利瑟尔的钓竿,替他将钓线拉了过来。 利瑟尔接过线,然后听从他的建议在甩竿时咻地放开手,钓钩不偏不倚落进了撒饵的范围里。浮标在一瞬之后浮上水面,随着波浪起伏。 「接下来只要等鱼上钩就好了,我们坐下来等吧,不过应该不会等太久啦。」 「好的。」 利瑟尔在椅子上坐下,望向手上那支钓竿的前端。 旅店主人说手上感觉到拉力就代表有鱼上钩了,但老实说现在总觉得也有点拉力,钓竿前端看起来也有点被拉动的样子,但既然旅店老板什么也没说,就代表鱼还没有上钩吧。 利瑟尔静静深呼吸,吸进海潮的香气,不知哪里传来魔鸟的鸣叫声。 「来啦!」 旅店主人忽然站起身来。 也许是鱼没有那么大条的关系,他就这么直接把钓竿拉了起来,钓线上的两个钓钩各有一条小鱼咬着。旅店主人俐落地将它们从钓钩上解下,放进装了水的篮子里。 「这种鱼满小的,也可以吃吗?」 利瑟尔拿着钓竿走了过去,探头打量着篮子这么问,旅店老板边想边开口: 「裹粉油炸很好吃哦,因为鱼很小嘛,可以连着骨头一起吃。不过给客人你们吃分量绝对不够啦,就拿来当我的宵夜好了……啊你的上钩了上钩了!」 利瑟尔在旅店主人的催促下看向浮标。 看起来和在波浪中自然起伏的模样没什么差别,但一留神可以发现握着钓竿的手传来一阵一阵的抵抗……感觉好像有。 「快拉,贵族客人快拉!」 「往哪边呢?」 「哪边?!啊……往上!往上!」 感受到的拉力没那么明显,没想到拉起来还满重的。 利瑟尔照着旅店主人的指示把钓竿拉了上来,钓线前端绑着的唯一一个钓钩随之露出水面,上面稳稳咬着一条鱼。 「好厉害,真的钓到了。」 「太好啦!」 看见利瑟尔高兴地这么说,旅店老板也露齿回以一笑。 「把鱼往我这边靠近吧,哇啊来得好快!」 「啊,不好意思。」 旅店主人是想帮他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来吧。 利瑟尔原打算缓缓将钓竿往那边转,鱼却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甩了过去。旅店老板急忙后仰闪过,稳稳抓住了在鱼的挣扎下晃来晃去的钓线,毫不费力地将鱼解了下来。 「啊……客人啊,这条是有毒的鱼喔。」 旅店主人以惋惜的语调这么说,但利瑟尔听了却毫不气馁地点头: 「那就是给伊雷文吃的了。」 「?!」 利瑟尔一点也不打算把自己第一次钓到的鱼放回海里。 虽说有毒,这也只是吃了会舌头发麻的程度,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真的要煮这个吗?旅店主人默默看着那条毒鱼,而他身边的利瑟尔已经在跟奋力扭动的食籽虫奋斗,准备快点开始钓下一条鱼了。 到了那天晚餐的时候。 平常他们三人并不会特别约彼此一起吃饭,今天利瑟尔却率先约了另外两人到餐厅。 「今天晚餐会有我钓的鱼哦。」 三人一同走下阶梯的时候,利瑟尔开心地这么告诉他们,伊雷文听了咯咯笑着说: 「队长,你跑去钓鱼喔,太不适合啦——」 「该不会处理鱼肉也是你负责吧。」劫尔说。 「我本来想试试看的,但一听我说『我之前学会了猫手切菜法』,旅店主人就拒绝我说那是猫手没办法应付的对手……」 这是旅店主人使尽浑身解数的妙答。 「我为伊雷文钓了很多鱼哦。」 「是喔,那我好期待!」 看见利瑟尔露出微笑这么说,伊雷文也愉快地眯起眼睛。 然后伊雷文在心里庆幸,还好没有演变成利瑟尔完全钓不到鱼的状况。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有老手在旁边指导,而且最重要的钓点选择也是由最熟悉海洋的专业渔夫指点,怎么可能钓不到呢。 他们走入餐厅,来到桌边,三人份的餐点已经在桌上准备好了。伊雷文看见摆放着鱼类料理和配菜的餐桌,忽然停下脚步……正确来说,他看到的是放在桌上的名牌。 「好像只有我坐指定席欸?」 「因为那边是伊雷文的位子呀。」 餐点前方摆着一个「eleven only」的牌子。 牌子上的装饰精美得莫名其妙,想必是利瑟尔放的吧。这么一想伊雷文也不好避开,于是一边纳闷到底怎么回事,一边坐到那个位子上。 旅店主人立刻就从厨房走了出来。 「来这是最后一盘啦酥炸小鱼请慢用——」 炸鱼裹着金黄色的面衣,看起来相当美味。 就在伊雷文低头盯着那个盘子的时候,利瑟尔和劫尔也在这时趁热开动了。伊雷文随后也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跟着将叉子刺上鱼肉。不晓得是不是新鲜现钓的关系,鱼肉口感紧实,非常好吃。 「不愧是旅店主人钓的鱼呢。」 「不是你钓的?」劫尔说。 「我钓的只有伊雷文那一盘。」 伊雷文正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吃着鱼,这时另外两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他身上。 「……这不是故意找我碴吧?」 「不好意思,我只钓得到这种鱼……」 利瑟尔苦笑着这么说。那就好,伊雷文又吃了一口。 毒对伊雷文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是只有自己面前被送上毒鱼,还是会觉得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且这竟然是出于善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喔……」劫尔说。 「我不是故意的。」 劫尔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感受到他无奈的视线,利瑟尔立刻替自己辩解。 利瑟尔也不是刻意只钓这种鱼的,一切只是出于偶然。而且钓到的数量还不少,因此伊雷文待会肯定会续盘的那些鱼也全部都确定是毒鱼了。 「我也试着换过别的钓饵了……钓鱼真的很博大精深呢。」 「不是钓饵的问题吧。」 「真不知道这样队长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不好欸。」 后来,伊雷文嘴上一边碎念,一边将利瑟尔钓到的鱼一条也不剩地吃了个精光。 闲谈 同一时间,原本的世界(利瑟尔家人篇) 我们的国王纵然孤高,但并不孤独。 他君临天下的模样就像浮现夜空的月亮引领着众星相随,尽管常有人说国王陛下有如太阳,这点还是让人觉得他拥有一头月色的头发并非偶然。 仰慕陛下的人很多,因此追随他的人也很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他并肩。先不论地位,陛下生来拥有的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不允许周遭众人与他平起平坐,就连怀抱这样的愿望都不可能。 王并不以此为忧,反而凭借着自身意志实现了这样的关系。陛下愉快地笑着、凶猛地笑着、悠然地笑着,一个个接纳了在自己身前屈膝跪下的人。他一定是天生的王者吧,我无法想象陛下成为任何人的手下。 这样的君王唯一希望安置在自己身边的人,正是我这个书记官的直属上司——利瑟尔大人。 「毕竟那孩子嫌麻烦,不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功绩啊。所以周遭就算想填补他的空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只是回到利兹接手台面上的工作之前而已吧,是那些学会偷懒依赖他的家伙不好啦。」 「是啊,很多人这么晚才知道自己受了那孩子的恩惠,这点我身为父亲实在难以接受呢。」 「这我也有同感。」 利瑟尔大人的父亲来到了办公室,正在和国王陛下谈话。 利瑟尔大人不在的期间是由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公爵代理公爵职务。利瑟尔大人继承公爵爵位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过继承之后他的父亲仍然负责了一段时间的公爵职务,因此空白期并不长,这次暂时复职一切顺利。 据说利瑟尔大人刚被任命为宰相的时候,再加上一起继承了爵位,利瑟尔大人也忙不过来。从他现在俐落完成所有事务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 先前我也见过利瑟尔大人的父亲几次,他们父子非常相像呢,都是沉稳又我行我素的人。不过父亲的我行我素当中完全没有对周遭的顾虑,决定性的差异大概只有这点而已。 对了,我好奇很久了,为什么利瑟尔大人的父亲对国王陛下说话的语气总是像朋友一样随便?身为臣下却不必对国王陛下使用敬语的人,就我所知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了。 「不过没差吧,反正优秀的家伙都注意到了。跟无能的人解释什么叫做价值他们也不懂啦。」 「毕竟那孩子自己也有点乐在其中呀。」 两人边递交文件边聊,对话内容有点危险的味道。 不过没关系,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在。宅邸已经被烧掉的我乖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顾着把那些交给我的文件分门别类。当中也掺杂了区区的书记官原本碰也不能碰的文件,但我也习惯装作不知情了。 这时,门外喀喀喀地传来一阵往这里接近的脚步声,正在谈话的二人一定也听到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国王陛下,打扰了!」 报上姓名之后,守门的骑士打开了门扉。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青年,看见那个眼熟的身影,我停下手边的动作立正站好,因为那位青年的门第远高于我。 青年规规矩矩地征求过国王陛下的许可才踏进室内,一瞥见我就皱起脸来。 「陛下,从前就向您进过谏言了,如果您需要有人辅佐可以由我负责。要待在您身边的人,只有区区下级贵族的身份是不配的。」 常有人这么说。 「没差,这家伙能胜任。」 「如果您愿意,在那家伙不在的期间……不对,就算那家伙还在,我也说过愿意担任宰相随侍在您身边啊!」 「宰相是老子为利兹设立的职位,你来当就没意义啦。」 就像我先前所说,敬爱国王陛下、醉心于陛下的人多不胜数。 而这位青年可说是其中名列第一的人物。他与利瑟尔大人年纪相仿,不晓得是否出于对抗心态,总是找到机会就刻意找利瑟尔大人的麻烦。 青年的地位与利瑟尔大人同样是公爵家的直系继承人,不过我记得目前爵位仍然属于他的父亲。在他继承爵位的同时,也会继承财务大臣顶点的位置,负起一手掌管国家财政的工作吧,可说是将来的重臣之一。 他现在负责的职务也已经与此相去不远,因此也有传闻说他的父亲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将爵位传承给他了。 「嗨,没跟我打招呼呀?」 「失礼了。好久不见,叔父大人。」 同时,这位青年也是利瑟尔大人的表哥。 他好像是利瑟尔大人的母亲的兄长的孩子,不过长得和利瑟尔大人不太相像。利瑟尔大人像的是父亲,这也是当然的。 「正好,我也想请教一下叔父大人的意见。」 「嗯?」 「这次我冒昧来到这里,是想请陛下对此做出解释。」 利瑟尔大人的表哥朝着国王陛下举起了手上的一张文件。 什么,原来是政务啊,国王陛下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凑过去看了看,接着百无聊赖地将全身往椅背上一靠。 「这不就是个预算案而已吗,又有啥问题?」 我也偷偷往那边看了一下,那是财政预算的概略统计资料。项目划分得相当仔细,甚至附有与先前统计资料的比较,可以看出青年的优秀与一丝不苟。 没错,尽管他心醉于国王陛下,一旦判断应该进谏,即使是对着陛下他也敢于提出意见。若非如此,以陛下的个性想必不会特地搭理他吧。 「请看这一项。带那家伙回国的研究费用占了国家开支的百分之二,这很显然太多了,叔父大人一定也这么想吧!」 「如果这样就可以接那孩子回来,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啊?」 他确实问错人了。 利瑟尔大人的父亲,是认为没有任何事情比带利瑟尔大人回国更优先的那一派。即使他身为贵族、为国家效命,也理解完成职责是自己的义务,他还是能够光明正大地说这和那是两回事。倒不如说,那位父亲会面不改色地说花费的那些国帑「过几年就能多赚一倍归还了,所以没问题吧?」而实际上他也做得到。 利瑟尔大人的表哥哑口无言,似乎从叔父脸上的微笑察觉他不会帮腔,于是假咳一声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听见,转而向国王陛下恳求: 「那家伙失踪的事属于机密,这笔费用的用途想必也不会外传……但是,恕臣下僭越直言,这金额以国王将国帑用于私事来说实在太过了……」 「私事?」 国王陛下月色的眼瞳凶狠地眯细,宛如虐杀猎物的捕食者。 陛下一只手肘缓缓撑上光洁的桌面,紧盯着眼前噤若寒蝉的青年: 「只要你还想跪在本王面前,这也是你的私事吧?」 即使仰头望着对方,那双琥珀色眼瞳仍然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有如支配者的体现。 国王陛下常说没有利瑟尔大人在他就不会当国王了,而这绝不是玩笑话。这么说一定是因为陛下认为,无论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该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吧。 无论何时,国王陛下总是只为了满足唯一一人的愿望,而坐在王位上治理国家。 「……!」 利瑟尔大人的表哥原想再说什么,最后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脸上的神情不甘心地扭曲。 接着他将手摆在胸前,弯腰行礼表示明白了。我自己也觉得考量到利瑟尔大人不在所造成的损失,研究经费只占百分之二反而太少了吧,所以事情这样收场对我来说真是太圆满了。 倒不如说,利瑟尔大人归国相关研究当中不可或缺、金额又最高昂的魔石是由国王陛下亲自负责取得,光是如此就已经节省不少公帑了吧。之前某国国民因为龙族出没而陷入恐惧,陛下仿佛觉得正好,便讨伐了那条龙,把它的魔石带了回来。 因为国王陛下什么也没有告知,因此那个某国送来感谢状和隆重谢礼的时候整个王宫都陷入一片混乱。以往都是利瑟尔大人趁着空档圆满解决这种事情,这次却闹得以外交官为主的群臣四处奔走,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 「为什么就凭那种家伙……!」 苦涩的话语孤零零在办公室里响起。 青年手上的预算案发出声响被捏绉成一团。平常在国王陛下面前这么做可是大不敬的行为,但眼前这两位绝不允许别人批评利瑟尔大人的人物,以及应该对此生气的我,都只是默默看着那幅光景。 而背后有着明确的理由。 「这孩子的个性真 的和我家那位一模一样呢。」 「你是说利兹的母亲吧。」 岂止没有多加责备,他们甚至兴味盎然地看着利瑟尔大人的表哥就这么站在原地。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种态度明确反映出了利瑟尔大人母亲的血统。 那时候我才十几岁,还没有继承王位。 为了履行王族的过渡仪式还是什么的,我曾经花费一段时间四处巡视本国的领地,和主要都市的领主打过照面、在当地停留几晚之后,又往下一个都市去。途中禁止使用传送魔术,是段相当漫长的旅程。 在领地走动的时候就算了,长时间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移动时间真是无聊透顶。 「巡视领地很麻烦,不过利兹家的领地是最后一站还不错嘛。」 「看来旅途中一切顺利,您在这里稍微待久一些想必也不会有人追究,就请您好好休息吧。」 但是来到最后一个目的地,那些烦闷无趣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这里是利兹的都市,坐拥广阔的领土,位于整个王国的末端……正确来说是现任公爵,也就是利兹父亲的领地才对。来到这座素有「逆鳞都市」之称的城市,利兹马上就出面迎接我了。 「不过那个大叔还真不打算接待老子咧。」 抵达各个领地之后,首要之务当然就是跟领主打声招呼。 其他领主一下看我脸色、一下只是打个招呼就啰嗦得要命,礼仪上也多方讲究,结果一被带到宅邸见到这家伙的父亲,他只说了一句:「嗨殿下,好久不见,就当自己家好好休息吧。」然后就没了。是没差啦,这样我乐得轻松。 「或许是因为我说想要负责为殿下带路的关系吧。」 「没差啦,事到如今要是看到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我还嫌恶心咧。」 为我准备的是间宽敞的客房。 室内摆饰的品味还不错。我坐到沙发上,绕了绕长时间坐在马车里僵硬到了极点的手臂。女仆端来了红茶,是冰的,不可思议的是茶香并没有因此减损。喉咙也渴了,我一口气把茶喝光,马上又有人为我准备了新的红茶。 利兹喝的是普通的热红茶,一想到冰茶是他事前托人为我准备的,就让人心情特别好。 「今天请您好好休息,明天看殿下想看什么,我们再一起去吧。」 「啊……我有点想见识一下那些白军服,逆鳞都市的名产嘛。」 「说是名产也有点奇怪吧。」 身穿白色军服,传闻中身手了得的领地守护者们。 分类上他们属于领主的私兵,一般的心态应该是视为潜在的危险所以事先巡视一下才对,但我单纯只是趁着观光顺道看看,利兹想必也明白,听了露出苦笑。看见他那副表情,我边笑边抓起三段午茶架上的三明治。 我肚子有点饿了,将三明治往嘴里一塞,味道还不错。仔细一看,全都是我喜欢的馅料。 「还有书库,不是被人叫作『大图书馆』吗?」 「好呀,书库今天就可以去了。」 利兹露出高兴的表情,反正他一有空一定都泡在那座书库里吧。 这里的书库拥有傲人的藏书量,名声甚至传到了其他国家。进入宅邸之前也一瞬间看到了那栋建筑,看起来就像座高塔一样,而且主要的空间甚至还藏在地下,也难怪在一部分人之间特别有名,说那根本不是个人持有的书库。 传闻说那座书库里没有找不到的书,因此很多研究者和狂热书痴都想进去一窥究竟。 「万一有外人说想读书,你们都怎么办?」 「只要是清楚身家来历的人就可以进入书库,我们会派人跟在身边。」 就在我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突然有人敲响了客房的门,在墙边待命的女仆走向门口。我们没特别在意,继续聊了几句,女仆便听取了访问者的来意,静静走近利兹。 「利瑟尔大人,打扰了。」 「嗯?」 女仆耳语了几句,利兹一听露出了有点困扰的笑容,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 女仆俐落地直起身,重新回到了待命位置,而我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皱起眉头,叫了那人的名字催他说清楚。 「利兹。」 「母亲大人说要向殿下打个招呼,正往这边过来。」 利兹苦笑着这么告诉我,我听了有点意外。 利兹的母亲我在社交界见过几次,长着一张冰山美人的脸,身材好到极点,必须带异性作伴的场合总是陪在利兹父亲身边,完美完成自己的职责。 一方面也是出身公爵家的关系,一看就知道她是上流阶级女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她那个装出来的笑容真是完美到无懈可击,感觉不太像是利兹的母亲。 「母亲大人本来预计要和父亲大人一起来向您请安,但父亲大人只说了那句话就离开了……既然殿下会在这里待上几天,说不定也有机会见到面,所以母亲大人才想正式打个招呼吧。」 「哦……」 听利兹的语气似乎也没特别排斥,于是我点了头。 要是这家伙不愿意,要我拒绝还是做什么都可以,但既然没那个意思,我想知道利兹刚才为什么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总不能在我独处的时候把公爵夫人叫进来,事到如今让他们贤伉俪一起过来又太大阵仗了,这时机正好。 我吩咐下人待会让她进来,公爵夫人似乎本来就已经到了附近,没过多久房门就打开了。 「殿下,好久不见了。」 利兹的母亲从门后现身,和印象中一样是个美人。 公爵夫人露出艳丽的笑容提裙行了一礼,动作无可挑剔。举止优雅这一点,可能真的很像利兹吧。 我坐着轻轻一抬手,夫人便挺直了背脊,傲人的身材一览无遗。 今天的阿斯塔尼亚王族们也活蹦乱跳 阿斯塔尼亚的军队大致分为三个兵团。 一是翱翔天际,阿斯塔尼亚军最知名的兵团,魔鸟骑兵团。一是在大海上负责护卫商船与贸易船只的勇士,船兵团。最后则是陪伴在人民身边,保卫国家的步兵团,也就是我的所属单位。骑兵团的人是群魔鸟笨蛋,船兵团根本是海贼,只差不会做坏事而已——相比之下步兵团虽然显得平凡无奇,不过同时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兵团。 步兵团演变到现在也只是个名称而已,实际上的职务就和宪兵差不多。这个兵团也分成好几个兵队,今天就让我谈谈其中的王宫侍卫兵吧。 王宫侍卫是在王宫执勤的士兵,在步兵团当中也算得上一群菁英中的菁英,有时候会从兵团独立出来,以王族直属士兵的身份行动。 我在王宫侍卫当中大约位在中坚的地位,请多指教。 我们国家的王族好像非常自由不羁。 不,我也没有机会见到其他国家的王族,所以不太清楚实情,只是听经验老到的退休前辈说,其他国家的王族更严肃拘谨一点。 在王宫内巡逻的时候,常常见到这些自由自在的王族们。 「布料和丝线没在市面上流通是怎么回事,是觉得我国传统的魔力布产业崩坏也无所谓吗这些愚蠢的家伙!是被哪个商会垄断了,我马上就去找商业公会算账!」 「请等一下!请留步啊殿下!」 一边发飙一边跑过走廊的正是国王陛下的十一位兄弟姐妹之一。简单将国王陛下算作第一位,刚才这位就是第五亲王了,就像刚才那段对话所说,殿下好像在从事魔力布相关的研究。 魔力布是阿斯塔尼亚的特产,经过这样那样的工法将魔力灌注到丝线当中,再以这样那样的工法编织而成。布料上面有着美丽的刺绣,随着灌注的魔力和刺绣种类不同,布料也能发挥各种不同的效果,在阿斯塔尼亚运用于各式各样的场合。 「我去委托商业公会调查!您先等一下啊!」 「不立刻恢复流通我很难做研究啊!好啊,我这就去把亚林姆哥哥身上的布剥下来抽成丝线来用!」 「请别冲动啊,殿下!」 王族每人都有一位专属的贴身随从,他们也很辛苦呢。 总之,想象一下这种感觉的人物撇除掉国王陛下还有九个就没错了。刚才和我擦身而过的第五亲王平常还算温和的了,毕竟是所谓研究界的人。 啊,不过类似气质的王族还有另外一位。 那是王族兄弟姐妹当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重度茧居族,极少看到他外出走动,身上披着布幔,布料底下的真面目就连大多数兄弟都没见过。 他就是拥有「书库之主」的称号,在刚才那段对话当中出现的亚林姆殿下。 不愧是生活在书本围绕之中的人,亚林姆殿下的知识量也不容小觑,听说王族一有什么事总是立刻去找亚林姆殿下商量,就连国王陛下也不例外,常常请他指点迷津。 这样的人物被称作国家首席的学者真是实至名归,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他。 「……、……!」 就在我继续巡逻的时候,一阵喧闹声传入耳中。 也没什么好慌张的,这座王宫某个角落里,每天都有王族在吵吵闹闹。最好的证据就是此刻传来的声音有点耳熟,听起来也不急迫。 不过还是确认一下比较保险,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发现骚动的中心似乎是王宫书库。原来如此,王族还是一样说到做到呢。 「你少披个两三条又不会怎样!把布交出来!」 贴身随从正在书库大门前面抱头苦恼,我慰劳几句之后往门内一看,刚才那位第五亲王正准备抢夺亚林姆殿下身上的布。这场纠纷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亚林姆殿下,和传闻中一样是个布团,不过没想到本人长得这么高。 「不用阻止他们没关系吗?」 「真的闹得很严重的话我会去阻止……」 随从居然判断那样「还不算很严重」,从中可以窥见他们有多辛苦。 「哥哥你没布还是可以看书啊!但我研究就完全没有进度了!」 「干我、什么事。」 听到一个超级好听的声音,刚才那是亚林姆殿下在说话吗? 「别让我做这种没效率的事,蠢哥哥!快交出……」 就在第五亲王抓住布料的瞬间响起「砰」的一声,他的身体随之踉跄。 应该说,亚林姆殿下揍了他。亚林姆殿下缓缓走近第五亲王,抓起他的前襟。 「嘴巴、不干净。」 蠢哥哥确实说得太过火了呢。 「你干什么!」 第五亲王猛力挥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反过来抓住亚林姆殿下。 紧接着双方展开互殴。王族之间动手打架我看过几次,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形,大男人全力互殴的情景相当震撼。 王族之中当然也有女性,不过女性果然也会动手动脚,而且震撼程度不变。 「啊、啊……我差不多想阻止他们了……」 「不,应该要结束了。」 看见随从坐立难安的样子,我这么对他说完便从门口退开。 下一秒,亚林姆殿下的脚跟狠狠往第五亲王的腹部一踹,长腿没有因此失去势头,就这么把高声叫骂的第五亲王踢飞到书库外。看来这场架打完了。 「丝线是、魔物害的。在书库、保持安静。」 充满磁性的声音低低呢喃,亚林姆殿下这么说完就消失在门板后头。 门扉完全关上,只留下按着腹部跌坐在地的第五亲王、受不了似地在他旁边跪下的随从,还有我。 「可恶,森林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定居了吗!冒险者都在干什么,有提出委托吧!我们现在就去冒险者公会,不确认清楚我受不了!」 「殿下!请等一下!啊啊真是的!」 第五亲王粗暴地抹掉快止住的鼻血,踏着粗鲁的脚步走远了。 虽然很少看见亚林姆殿下这样,不过打架这件事本身在王宫算是家常便饭,请各位不用介意,只要同情随从就好了。 然后到了今天。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冒险者会频繁出入王宫,而且一开始听说叫来冒险者的是亚林姆殿下的时候,所有侍卫兵都异口同声地说:「啊?」 毕竟很少看见亚林姆殿下出来走动,基本上和谁都没有来往,而且一直都茧居在书库里。不,我知道亚林姆殿下聪明透顶,王族兄弟姐妹也非常仰赖他的知识。殿下是我该效命的王族,我也非常尊敬殿下,但这和那是两回事啊。 「你好。」 「你好,请通行吧。」 备受讨论的冒险者,正是现在穿过王宫大门的这个人。 门卫由王宫侍卫兵轮班负责,今天是我值班。侍卫兵的人数并不多,所以我像这样迎接冒险者进门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了。 沉稳又有气质的冒险者。光是这个叙述已经充满矛盾,不过这点我们先摆到一边,今天他的同伴是非常适合那身黑衣的最强冒险者。这组合怎么看都像是「成功聘雇一刀的某国王族」,但难以置信的是无论怎么调查都只查得出他极度普通的冒险者身份。 没错,我们也调查过了。 最一开始,我们听说即将来到王宫的其中一位冒险者是大名鼎鼎的一刀。我们对于实力也有一定的自负,但万一一刀大闹起来,我们无法保证有办法阻止他。 因此我们展开调查,发现一刀虽然战斗实力顶尖,但人格并没有问题。他绝对称不上模范等级的好青年,不过应该不会做出无缘无故拔剑伤人的事情,这是我们的结论。 隶属于相同队伍的兽人也一样,调查结果显示他只是个实力不错的普通冒险者。不过亲眼见到他的时候我想,一对一的话我一定打不赢这个人。 然后,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位沉稳的冒险者了。在王宫任职的人都叫他悠哉先生。 我们本来是在调查一刀的,结果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开始调查起悠哉先生来,怀疑他其实是哪个国家的王族。 但是不论怎么调查,都只查得到他做为一个极其普通的冒险者生活的模样。他在王都登记成为冒险者,从f阶一路上升到c阶,升阶速度偏快,但仍在常识范围内。 没想到和骑兵团一起来到这个国家的冒险者就是他们,但听说他们在旅途中也没有任何可疑举动,平凡地享受着空中之旅。至于他们轻描淡写告诉骑兵团副队长的帕鲁特 达尔大侵袭,两国纠纷的相关情报已经由骑兵团队长向上层报告,不过冒险者在大侵袭发生时提供协助是非常普通的事情。 实力那么高强的冒险者,领主一定也相当借重他们的帮助,谁想得到会在应战过程中目击幕后主使者的阴谋呢,这也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所以把这项情报告诉我们,或许是感谢骑兵团载运他们的回礼吧? 「越来越习惯了哦。」 一起在大门站岗的同僚突然开口。 「习惯什么?」 「悠哉先生啊,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是啊。」 顺带一提,这指的不是悠哉先生第一次进王宫吓了一大跳,他非常我行我素地仰望着王宫建筑。 吓了一大跳的是我们,亲眼看到他的冲击强烈到我们忍不住面无表情。虽然已经事先调查过了,但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居然是冒险者。 「没想到会演变成冒险者公会派冒险者过来的状况。」 同僚哈哈笑着这么说。对啊,我也点头回应。 没错,决定性的关键就在于,悠哉先生并不是自己想来谒见王族的。听说是因为能够修习攻略关键技术的只有亚林姆殿下一个人,因此公会才向国家提出请求。 一方面也是因为殿下自身意愿之强烈可说是前所未见,再加上冒险者看来也没有其他意图,上级便核准了他们进入王宫。于是悠哉先生被派遣到这里来,形成了现在的状况。 「不过,合作关系总是比本来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来得好吧。」 「那是当然。」 国家和公会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很难拿捏。 「对了,最近常看到纳赫斯到处跑来跑去耶。」 「是喔,我以为他是个稳重的人……」 「不,其实以那个年纪来说他真的很稳重,是从悠哉先生到王宫之后才开始看到他跑来跑去的。」 那位副队长不知何时成了悠哉先生的负责人。 发生什么悠哉先生相关的事情总是会向他报告,因此他才变忙了吧。他没有明确表示过这件事由他负责,也没有人正式任命谁来负责悠哉先生的相关事务,只是自然而然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听说亚林姆殿下也因此认得了纳赫斯这个人。给王族留下良好印象会直接影响升迁,这是很好的结果呢。不过我有目前的地位就非常满足了,实在不想接下这种工作。 「听说纳赫斯还特别注意不让亚林姆殿下以外的王族遇见他们。」 「你说那三个人?」 「对啊,这也是当然嘛,不论谁遇见谁感觉状况都会很棘手。」 他说的确实没错。 悠哉先生那副样子,一刀又是最强冒险者,兽人的气质也异于常人,我们国家的王族不可能不感兴趣的。 「啊,辛苦了——」 忽然传来一阵阿斯塔尼亚国民都听惯了的拍翅声,一只魔鸟降落在我们眼前。骑在魔鸟背上的骑兵举手打了声招呼,我们也抬手回应。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色彩鲜艳的魔鸟,我脸上也多了一点笑容。无论对于作为侍卫兵在王宫值勤的身份多么自豪,看见他们在空中自由飞行还是不免有所憧憬。 不过骑兵团好像觉得王宫侍卫兵是万中选一的菁英,反而对我们特别尊敬的样子,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嘛。 你说船兵团?他们只对大海感兴趣。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副队长啊?」骑兵说。 「没看见耶。」 「悠哉先生今天有过来哦。」 「啊……书库?」 「「书库。」」 一听我们这么断言,骑兵颜面抽搐。 很多士兵都不喜欢待在那种安静的地方,而且那又是亚林姆殿下的地盘,万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怎么啦,有急事?」 「有见习骑兵要挑选魔鸟,队长又不在,我们想找副队长当见证人。」 「哦,恭喜啊!」 这么说来,早上确实看见了一个见习骑兵在王宫里手舞足蹈地狂奔。 然后现在,那位见习骑兵满脸绝望悲痛,一边呼喊着他的副队长一边冲出王宫跑到街上去了。这根本是戒断症状,一秒也不能多等。 看见见习骑兵那副样子,眼前这位骑兵只说「这种感觉我懂我懂」,带着温暖的微笑点着头摸着自己的搭档。就是这种时候,我们会觉得骑兵团真的有病。 「那家伙真可怜……」 「我去书库看看吧。」 「喔,那拜托你啦!我从天上再找找看。」 魔鸟起飞的风压往脸上扑来。 我仰头看着色彩鲜艳的魔鸟往空中飞去,将站岗的工作交给同僚之后便前往书库。 在王宫工作的人们大都鲜少靠近书库,包含我在内。 我只来过书库一次,就是目击亚林姆殿下和第五亲王打架的那一次,现在发现这个空间比想象中更加安静,我有点不敢走进去。 「打扰了。」 书库是在王宫工作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能使用的设施,入内本来不需要征求许可,但肯定有位王族在这里,因此我还是先打了声招呼才踏进门内。 这是我第一次好好打量书库内部的情景,整个空间全都是书、书、书。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写下来留存呢?居然有这么多讯息无法用口头的方式流传,真不可思议。 无法笔直往前进,我在书架狭窄的缝隙之间徘徊了一下子之后,听见某个方向传来微弱的说话声。音色纤细,多半不是我要找的人,不过如果纳赫斯人在书库一定是待在那一带吧,我于是往那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了一片宽敞的空间。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在无数书柜环绕之中对坐在桌前的二人。在这个照不进太阳光的空间当中,两人在魔力灯柔和的灯光照耀下,各自垂着视线看着自己摊开的书本。 「老师。」 亚林姆殿下忽然开口,布团动了一下。 悠哉先生听了从纸页上抬起脸来,我才终于发现那原来是殿下对悠哉先生的称呼。王族居然这样称呼冒险者,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是『情绪』和『正向』合并而成的音。」 双唇吐露的音色十分温柔,悠哉先生的指尖缓缓滑过亚林姆殿下手中的书。 刚才那就是古代语言吗?听起来非常优美,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可能学会。 学习一个完全不同的语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听得懂魔物说话的感觉吗?顺带一提,骑兵团常常跟自己的搭档讲话,但其实他们之间的对话并没有成立。 「那么,从上下文推论就是?」 「高兴。」 「答对了。」 话说回来,悠哉先生面对王族一点也不紧张呢。 他露出褒奖般的微笑,态度却完全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这种事情肯定是这辈子第一次碰到吧,但是看他的态度简直像是早已习惯指导上位者的样子。 「那么,这句话翻译起来就是……」 「『我、高兴地、把坠饰、捏碎了。』」 什么? 「啊,可惜差了一点。」 「咦……」 「以前我们把这个词翻译成『捏碎』,不过这里的曲调比较柔和……」 「握住……轻轻包裹住?」 「没错,差不多是这种力道。」 看来亚林姆殿下也身陷苦战之中。 不对,考量殿下开始学习古代语言的时间,说不定算是学得非常快呢。对我来说那实在是太过未知的领域,所以完全无从判断。 打扰殿下上课也不太好。看起来骑兵团的副队长并不在这里,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哇喔!」 拐过书架的转角,我忽然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 仔细一看,是一刀。这人穿得很黑,在阴影中有点难以察觉,不过这时候碰见他正好。 「打扰一下,请问骑兵团的副队长有没有到这里来?」 「没看见。」 「这样啊,谢谢你。」 一刀看也不看这里一眼,望着书柜这么说。 他看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书,不知道是自己要读,还是在帮悠哉先生找书,令人意外的是他站在书架之间的模样并不突兀。 只不过,亲眼看见他还是让人重新痛切体悟到,自己的实力也还差得远呢。 结果,那位副队长由见习骑兵不晓得从哪里拉回来了。 见习骑兵对着他长官大发雷霆,那个跟我们搭话的骑兵看着这一幕,还是面带微笑点头说着「我懂我懂 」,这反应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就是这种地方让人没办法对魔鸟骑兵团怀着纯粹的憧憬啊。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微笑点头的家伙?」 目送骑兵们离开之后没多久。 有个看起来非常轻佻的人跑到我和同僚的身边来,他把手肘靠在门边,整个人靠了上去,但我和同僚一点都不惊讶。 「之前叫他让我摸魔鸟,结果他竟然拒绝我咧,还说绝对不可能。」 「原来也有魔鸟这么不愿意让人碰呀。」 「不是啦,他的理由竟然是那啥?他搭档生理上没办法接受我这个人?」 那还真是让人大受打击。 「这太奇怪了吧,讨厌自己该保护的对象欸,根本莫名其妙嘛。」 看起来就像是在散步途中跟守卫搭讪的一般民众,不过这位其实也是王族。 他是国王陛下排行第十的弟弟,是位喜欢外出走动的殿下,现在应该也是刚从哪里回到王宫来吧。总之,敝国的王族们是群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活下去的人。 「不晓得是哪一点让魔鸟这么排斥呢。」 「好像是味道。」 「您很臭吗?」 「才不臭咧——!!」 殿下把手掌按到我那位多嘴的同僚脸上。 「怎么样啊,啊?!」 「啊……是木桶的味道。」 「您刚才跑进木桶里了吗?」 「刚才我在搬酒桶啦。」 这位殿下时常泡在酒馆里,说起来这也满合理的。 虽说是「泡在酒馆」,不过殿下属于工作的那一方,他本人说这是兴趣。他似乎喜欢酒馆的氛围,在各式各样的酒馆展现出不输专业人士的工作水准。 无论客人还是店家,都不太可能注意到殿下的身份。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觉得:「那应该是殿下吧?」 「唉唷……我去摸摸其他魔鸟好了。」 「随从在找您哦。」 「呃。」 看来殿下还没有完成今天的学习。 这位殿下的随从是位非常适合戴眼镜、眼神冰冷的女性,我一转告随从的口信,就看到殿下露出面部抽搐的表情离开了。 看他走得有点急,可能还想继续逃亡下去吧。 「今天也好和平啊。」 「是啊。」 平安无事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到了夕阳完全沉落地平线的时候,我交接了站岗守门的工作,朝着宿舍走去。 是位于王宫腹地之内,王宫侍卫兵专用的宿舍。今天已经没有巡逻、值夜的工作了,看来偶尔优闲地吃个晚餐也不错。 我们会在王宫内的餐厅用餐,是专供我们这样的士兵,以及在王宫工作的人们所使用的大餐厅。 「?」 突然传来「啪沙」一声响亮的拍翅声。 在王宫里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声音,也不至于每一次听到都放在心上,不过听见振翅声从这么近的地方传来还是忍不住会往那边看。地平线那一头只剩下一点夕阳残留的余晖,魔鸟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中飞行也很少见呢。 「喔!」 「啊,那位见习骑兵怎么样了?」 「顺利找到他的搭档了。刚才让你们去找我真不好意思。」 或许是判断天色再暗一点就太危险了吧。 白天我寻找的那位骑兵团副队长从魔鸟背上跳了下来。他一只手拉了拉缰绳,让魔鸟坐在地上。 「那就不能再叫他见习骑兵啰。」 「反正也得再花几年才有办法好好飞行,目前还是叫见习骑兵就够啦。」 副队长笑着这么说,我听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只是骑乘在魔鸟背上,骑兵并不称之为「飞行」。必须学习不成为魔鸟的累赘,丝毫不限制搭档的动作,学会与搭档相辅相成的飞行方式,才算是独当一面的骑兵吧。 「贵客回去了吗?」 「如果你是说悠哉先生和一刀的话,不久前回去了。」 「……你们这么叫他啊?」 「王宫里大多数的家伙都这样叫喔。」 骑兵团还是沿用旅途中的称呼,叫他们「贵客」。 看副队长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难道他觉得悠哉先生不悠哉吗?怎么看都很悠哉吧。 「确实可以理解大家为什么这样叫,但他不只是悠哉而已吧。」 「是吗?通过大门的时候,他总是沉稳地跟我打招呼,我还觉得这昵称很贴切呢。」 「那家伙在这方面很一丝不苟啊,但是为什么每次都引发意想不到的骚动……」 副队长虽然这么碎念,不过看起来并不讨厌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时候,原本乖巧的魔鸟忽然猛地转头向身后看去。它视线的另一端是城墙,锐利的眼神盯着城墙一动也不动,仿佛能望穿城墙看见在另一侧铺展开来的阿斯塔尼亚街景。 「有什么东西吗?」 副队长沉声问道,我听了也将手扶上剑柄。 从副队长的语气听来,这想必是魔鸟起了疑心的反应。魔鸟的视线牢牢锁着一个点不动,就这么低下头,动着脚爪像在踏平地面。 勾爪掘入土壤发出沙沙声,我踏出了一步。就在这时…… 「怎么了?」 魔鸟忽然抬起头,伸直了背脊。 「是搞错了吗?」 眼见魔鸟偏着头重新坐了下来,副队长抚摸着搭档的羽毛这么问。 我也放开剑柄,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既然魔鸟有所反应,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也有些顽劣的孩子会为了看魔鸟爬上城墙,有可能是那类的家伙吧。 「不好意思,惊动你了。」 「不会,我们平常都很借重魔鸟帮忙。」 我们彼此慰劳过这一天的辛苦之后就分别了。 我目送魔鸟离开,会不由自主看着魔鸟屁股的人应该不只有我吧,它尾巴摇来摇去的样子很有趣。 后来我先回了宿舍一趟再到餐厅去,不知为何在那里看见了在厨房努力烹饪的王族。是国王陛下的妹妹,在十一人当中从上数来排行第七位的殿下。 「剑练着练着我开始觉得菜刀才是究极的利器了!!」 这位非常精于武艺的殿下迷走得非常严重呢。 听说国王陛下每天只要接到与自己兄弟姐妹相关的报告,总是深深叹气、抱头烦恼,看来这传闻也有一定的可信度呢。我这么想着,悠哉地享用今天的晚餐。 与此同时,包覆在暗夜中的阿斯塔尼亚一隅—— 「这样就被发现啦,好恐怖的鸟。」 没有人知道,有个蓄着长刘海遮住双眼的男人正独自低喃。 后记 上次连半张插图都没有的旅店主人,这次居然奇迹大逆转荣登封面! 喜欢旅店主人的读者,让各位久等了。这件事情要是交给我,旅店主人恐怕会再一次无处露脸,还好他在这一集成功在大家面前揭露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顺带一提,大家都知道广播剧cd封面上旅店主人的惨状,那主要都是我害的。我是爱他的,真的……但是为了让旅店主人保留旅店主人的特色,我也只能这样…… 这就是第七集的概况。各位读者好,承蒙各位关照了。 没错,终于来到了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声带振动呈现给大家的日子! 不论是已经听过广播剧的朋友,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内心的角色形象而选择暂缓的朋友,真的非常谢谢大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和利瑟尔一起走过这段假期的大家。 广播剧cd的原案是由我负责的,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写作剧情大纲的经验。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没大纲也能写小说啦唔嘿嘿」,根本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写出大纲真的会拖累制作过程。我心中有股「不努力学写大纲不行」的焦躁感。 结果,我居然做出了把长度只有一张a4、题为「旅店主人持续吐槽一小时的广播剧cd(原文引用)」的备忘笔记交给编辑这种欠考虑的暴举。看见工作人员以这样的大纲为底完成了那么完善的剧本,我心里深厚的感谢和罪恶感真不是盖的。真的不是说什么「(略)唔嘿嘿」的时候。 经过这次教训我深切反省,在撰写第六集特典的时候努力练习写大纲(虽然只是条列出单词),结果忘记把大纲删掉就直接寄给了编辑……这就是大纲事件的后日谈。谁快来阻止我啊…… 就像这样,承蒙各方的关照,第七集仍然得以平安呈现在大家眼前。感谢さんど老师画出了漂亮又华丽的最棒魔鸟,我好想摸摸它头上的羽冠。感谢责任编辑运用多采多姿的技能,将各式各样的休假系列打造成这么美好的模样。感谢 to books 出版社,面对各种企划都毫不犹豫地跟我说「ok」。 最重要的是,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真的非常感谢!! 二○一九年十二月 岬 上次连半张插图都没有的旅店主人,这次居然奇迹大逆转荣登封面! 喜欢旅店主人的读者,让各位久等了。这件事情要是交给我,旅店主人恐怕会再一次无处露脸,还好他在这一集成功在大家面前揭露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顺带一提,大家都知道广播剧cd封面上旅店主人的惨状,那主要都是我害的。我是爱他的,真的……但是为了让旅店主人保留旅店主人的特色,我也只能这样…… 这就是第七集的概况。各位读者好,承蒙各位关照了。 没错,终于来到了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声带振动呈现给大家的日子! 不论是已经听过广播剧的朋友,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内心的角色形象而选择暂缓的朋友,真的非常谢谢大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和利瑟尔一起走过这段假期的大家。 广播剧cd的原案是由我负责的,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写作剧情大纲的经验。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没大纲也能写小说啦唔嘿嘿」,根本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写出大纲真的会拖累制作过程。我心中有股「不努力学写大纲不行」的焦躁感。 结果,我居然做出了把长度只有一张a4、题为「旅店主人持续吐槽一小时的广播剧cd(原文引用)」的备忘笔记交给编辑这种欠考虑的暴举。看见工作人员以这样的大纲为底完成了那么完善的剧本,我心里深厚的感谢和罪恶感真不是盖的。真的不是说什么「(略)唔嘿嘿」的时候。 经过这次教训我深切反省,在撰写第六集特典的时候努力练习写大纲(虽然只是条列出单词),结果忘记把大纲删掉就直接寄给了编辑……这就是大纲事件的后日谈。谁快来阻止我啊…… 就像这样,承蒙各方的关照,第七集仍然得以平安呈现在大家眼前。感谢さんど老师画出了漂亮又华丽的最棒魔鸟,我好想摸摸它头上的羽冠。感谢责任编辑运用多采多姿的技能,将各式各样的休假系列打造成这么美好的模样。感谢 to books 出版社,面对各种企划都毫不犹豫地跟我说「ok」。 最重要的是,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真的非常感谢!! 二○一九年十二月 岬 上次连半张插图都没有的旅店主人,这次居然奇迹大逆转荣登封面! 喜欢旅店主人的读者,让各位久等了。这件事情要是交给我,旅店主人恐怕会再一次无处露脸,还好他在这一集成功在大家面前揭露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顺带一提,大家都知道广播剧cd封面上旅店主人的惨状,那主要都是我害的。我是爱他的,真的……但是为了让旅店主人保留旅店主人的特色,我也只能这样…… 这就是第七集的概况。各位读者好,承蒙各位关照了。 没错,终于来到了将利瑟尔一行人的声带振动呈现给大家的日子! 不论是已经听过广播剧的朋友,还是为了维护自己内心的角色形象而选择暂缓的朋友,真的非常谢谢大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和利瑟尔一起走过这段假期的大家。 广播剧cd的原案是由我负责的,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写作剧情大纲的经验。不,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没大纲也能写小说啦唔嘿嘿」,根本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写出大纲真的会拖累制作过程。我心中有股「不努力学写大纲不行」的焦躁感。 结果,我居然做出了把长度只有一张a4、题为「旅店主人持续吐槽一小时的广播剧cd(原文引用)」的备忘笔记交给编辑这种欠考虑的暴举。看见工作人员以这样的大纲为底完成了那么完善的剧本,我心里深厚的感谢和罪恶感真不是盖的。真的不是说什么「(略)唔嘿嘿」的时候。 经过这次教训我深切反省,在撰写第六集特典的时候努力练习写大纲(虽然只是条列出单词),结果忘记把大纲删掉就直接寄给了编辑……这就是大纲事件的后日谈。谁快来阻止我啊…… 就像这样,承蒙各方的关照,第七集仍然得以平安呈现在大家眼前。感谢さんど老师画出了漂亮又华丽的最棒魔鸟,我好想摸摸它头上的羽冠。感谢责任编辑运用多采多姿的技能,将各式各样的休假系列打造成这么美好的模样。感谢 to books 出版社,面对各种企划都毫不犹豫地跟我说「ok」。 最重要的是,翻开这本书的每一个人。真的非常感谢!! 二○一九年十二月 岬 上次连半张插图都没有的旅店主人,这次居然奇迹大逆转荣登封面! 喜欢旅店主人的读者,让各位久等了。这件事情要是交给我,旅店主人恐怕会再一次无处露脸,还好他在这一集成功在大家面前揭露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顺带一提,大家都知道广播剧cd封面上旅店主人的惨状,那主要都是我害的。我是爱他的,真的……但是为了让旅店主人保留旅店主人的特色,我也只能这样…… 这就是第七集的概况。各位读者好,承蒙各位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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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丛生的森林非常难走,他跨过突出地面的树根,钻过叶子比人脸还大的植物,鞋底踩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还差点滑了一下。 「也是啦,不习惯会觉得很难走喔。」 「伊雷文不愧是从小在森林里长大呢。」 走在前头的伊雷文替他选了比较好走的路,想必已经轻松不少了。 劫尔从后面伸手替他拨开树叶也帮了大忙,利瑟尔光是注意脚下就已经是极限了。 「跑到这种地方来取染料,还真勇猛。」劫尔说。 「对于阿斯塔尼亚的居民来说,想必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队长,方向往这边对吗?」 「应该没错。」 委托人遗失项链的时间是今天一大清早的凌晨时分。 他为了采摘染布用的树果而来到森林里,采了足够数量准备回去的时候,一拿起篮子不小心勾到项链,扯断了炼扣。项链一掉到地上,瞬间有只长得像大蜥蜴的东西跑来把它叼走,一溜烟不知跑到哪去了。 这算是遗失吗?从公会职员口中听到这段事发经过的时候,利瑟尔他们这么想。 「总之我们先到委托人看见蜥蜴的地方看看,没问题吧?」利瑟尔说。 「嗯。」 「不知道足迹还在不在欸。」 稍微走了一段路之后。 忽然有道声音夹杂在鸟鸣和树叶摩擦声当中,逐渐朝他们三人接近。沙沙沙拨开草丛的声音,听起来肯定是人不会错。 「是其他冒险者吗?」 「不是吧,只有一个人。」劫尔说。 「应该是猎人之类的吧——」 既然劫尔和伊雷文没放在心上,那就表示来人并不是需要警戒的对象吧。利瑟尔也点点头,三人毫不介意地继续往前走。 他们前进的方向正好是对方接近的方向,不过也没有必要刻意绕路回避。 对方想必也注意到利瑟尔他们了,一看见他们便使劲挥着手走了过来。那人背上背着弓箭,看来伊雷文猜得没错,应该是猎人。 「嘿,是冒险者………………吗?」 只有利瑟尔一个人被他盯着打量了半天。 「大叔,你是猎人喔?」 「是啊,虽然两手空空这么说没有说服力啦。」 听见伊雷文这么问,猎人眯起眼呵呵笑着答道,眼角的皱纹挤得更深了。 「有你们冒险者替我们解决魔物,真的帮大忙啦。」 「猎人不会狩猎魔物吗?」利瑟尔问。 「猎得动早就猎啰。」 猎人眨着眼睛这么回答。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 除非是特别稀少的野兽,否则魔物毛皮的单价比野兽毛皮更高。像海洋魔物捕捞那样,有机会捕猎魔物就尝试看看也是一个办法,但是狩猎野兽和狩猎魔物完全是两回事。 「比起抓野兽,还是打魔物比较轻松啦。」伊雷文说。 「是这样吗?」 「魔物会主动攻过来。」劫尔说。 「冒险者都这么说,真是太可靠啦。」 猎人笑着这么说,利瑟尔听了恍然点头。 正因为猎人和冒险者双方之间存在这种巧妙的共生关系,所以才没有发生纠纷吧。利瑟尔原本以为双方会互相对立,猎人抗议冒险者乱砍乱杀,冒险者叫猎人不要出手之类的,既然相安无事那再好不过了。 归根究底,利瑟尔为什么会这么猜测呢? 「有办法捕到魔物的猎人喔,就只有一个而已啦。」 猎人皱起脸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利瑟尔和劫尔听了不约而同看向伊雷文。 没错,就是因为知道有位猎人懂得狩猎魔物,利瑟尔才会产生这种误解。既然那不是一般猎人都做得到的事,那么猎人确实不可能跟冒险者起什么纠纷。 「对了,那个猎人跟你是同一种兽人。他明明也不用弓箭,只用陷阱,但不管魔物还是野兽,什么猎物他都抓得起来。」 「该说同一种吗,那大概是我老爸啦。」 「什么?」 猎人听了惊讶地眨着眼睛。 「原来伊雷文的父亲非常有名呀。」 「听起来好像是喔。」伊雷文说。 「他居然没带武器?」劫尔说。 「解体用的小刀应该是有带啦。」 现在他也在某个地方,一边迷路一边打猎吗? 听见利瑟尔他们谈话的内容,猎人重振精神似地摇了摇头,看来这小哥说的是真的。那个猎人在同行之间声名远播,但路痴实在太严重,导致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然后又消失无踪,没想到今天居然会遇到他的儿子。 「啊,对了。」 利瑟尔忽然转向那位猎人。 「我们接了委托正在寻找失物,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条金项链掉在哪里呢?」 「项链?」 「是的,听说是被蜥蜴叼走了。」 猎人重新把背上的弓背好,摸着自己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须。 看他默默别开视线,好像在回想什么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线索,于是三人也静静等待他回答。猎人的说话方式也很安静,看得出他已经养成了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习惯。 「该说是蜥蜴吗……那应该是魔物吧?」 「咦?」 「啊——是矿石蜥蜴啦!」 猎人这么一说,伊雷文大喊出声,猎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是一种吃矿石的蜥蜴,对吗?吃下什么矿石,鳞片就长成什么样子。」利瑟尔问。 「没错没错。」伊雷文说。 「我没看过那种蜥蜴对食物以外亮晶晶的东西感兴趣……」劫尔说。 「天然的品种会收集那类东西筑巢喔!」 「哦……」利瑟尔佩服地应道。 所谓天然的品种,指的是生活在迷宫之外的魔物。这并不表示迷宫内的魔物就不天然,只是冒险者们都这么称呼。其中有不少魔物和迷宫魔物的习性完全不同,这有时候也是造成委托难以达成的陷阱。 「那么,我们只要寻找它的巢穴就可以啰?」 「大叔,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啊?」伊雷文问。 「魔物不是我的专业范围……啊,不过你们稍微再往前走有座断崖,那边可能会有矿石。」 获得了珍贵的情报,利瑟尔他们道了谢,便与猎人分别了。 紫色的果实,红色的花萼。原来如此,这种树果确实能制成很好的染料吧。 利瑟尔蹲在地上,看着绞缠着树皮的藤蔓上星星点点结成的果实这么想,点了一下头。 「项链应该是在这附近弄掉的吧。」利瑟尔说。 「大概。」 利瑟尔拨开几乎要贴在额头上的刘海,站起身来。 他抬头看向劫尔,只见他一边松开衣领一边垂眼看着地面,应该是在寻找足迹吧。毕竟是今天早上刚发生的事,他们也很幸运,朝露濡湿的地面清楚留下了委托人的脚印。 利瑟尔他们从半途开始便一路沿着脚印来到了这里,完全没有迷失方向,不过利瑟尔无法分辨矿石蜥蜴的足迹。 「地上有各式各样的脚印呢。」 「是不错的捕食地点吧。」劫尔说。 「这个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啦,但吃了嘴巴会变成很恐怖的颜色喔。」伊雷文说。 沙沙沙,刚才去探索周遭环境的伊雷文拨开草木回来了。 「如何呢?」 「那边有脚印看起来很像……啊,你吃下去了。」 利瑟尔边问边摘下树果,听着伊雷文的回答放入口中。 用臼齿将树果咬碎,在偏硬的触感之后,一阵酸甜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刚吃进去的时候酸得喉咙深处一瞬间缩紧,不过在舌尖含了一会儿之后甜味越来越浓。 嗯,确实很美味。利瑟尔点点头,将果实吞了下去,然后朝着劫尔张开嘴巴: 「怎么样?」 「好紫。」劫尔说。 「让我看、让我看!」 利瑟尔一脸满足地又摘了新的树果。 他将果实递给劫尔和伊雷文,二人没多问便直接将它抛入自己口中。利瑟尔在一旁愉快地看他们吃了一下子。 「喏。」 「咧。」 「嗯,好紫哦。」 大哥你来看看啦。」 「我哪看得出蜥蜴的脚印啊。」 在伊雷文带领之下,三人来到另一个树果群生之处,果然也看见了应该属于委托人的足迹,以及野兽的脚印。 「嗯……」伊雷文沉吟着蹲下身,指向其中一个脚印。痕迹很浅,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还带着几道像爪痕一样细小的刮痕。 「应该是这个。」伊雷文说。 「啊……」 劫尔也从上方凑过去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朝着断崖方向前进的就只有这个脚印吗?」利瑟尔问。 「还有这个,这里也有。」 「那一定不是吧。」劫尔说。 「那么,我们试着追踪伊雷文最先找到的足迹吧。」 既然是用于筑巢,不必担心它把项链吃下肚,利瑟尔他们也不着急,悠悠哉哉地开始沿着那道脚印走去。 「几乎是垂直的呢。」 「是啊。」劫尔说。 「毕竟是断崖嘛。」伊雷文说。 利瑟尔一行人来到了断崖边,一起探头往悬崖底下看去。 断崖只有成年人张开双臂那么宽,也不算特别深。话虽如此,高度大约也有五、六公尺,直接跳下去有相当高的机率会受伤,往底下看去也有一段高度。 多亏断崖不算特别幽深,不须照明就能看清底下的情形,但是悬崖从他们视野一头延伸到另一头,完全没有中断,找不到可以爬下去的踏脚处。 「到伊雷文老家的路上也有道类似的悬崖呢。」 「那应该是同一条断崖比较深的地方吧?」 「它到底延伸多长啊……」劫尔说。 好了,三人直起身体,不再窥探崖底的情况。 蜥蜴的足迹到这里就中断了,肯定是从这里爬下悬崖的,接下来就看它是往利瑟尔他们眼前左右延伸的这道断崖的哪一个方向前进了。 「应该是那边,有金属臭味。」 「原来是往比较狭窄的那一边去了呀。」 听见伊雷文舔着唇角这么说,利瑟尔他们也干脆地跟了上去。 「我有点向往踩在这种崖壁上,然后沙沙沙地滑下去。」 「为什么啊……」劫尔说。 「这样不是很帅吗?」 以劫尔和伊雷文的实力,他们有办法直接跳下去平安着地,但利瑟尔要的不是那样。在他心目中,踩着崖壁滑下去是充满冒险者味的降下断崖方式第一名,顺位以他个人的独断和偏见排序。 「第一次就挑战这个,对队长来说太困难了啦。」 「你应该会直接掉下去吧。」 利瑟尔想象着自己直立在崖边不动,然后朝崖底垂直坠落的模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如果要挑战的话,应该要找坡度更平缓的地方才对。凡事都需要练习,他决定等待下一次机会。 「喔,找到啦。」 伊雷文忽然停下脚步,指向悬崖底下位于前方不远处的位置。 悬崖底部有只矿石蜥蜴,正窝在凹凸不平、看起来非常坚硬的巢上睡觉。它的鳞片上有凹凸纹路,就像混杂着矿石的岩脉一样,看来它的主食应该是崖壁上偶尔能看见的低纯度矿石。 「这床铺看起来真硬。」 「矿石、折断的剑,不知什么东西的金属零件……啊,项链也在里面呢。」 「原来它就是会把这种东西捡回来喔。」 三人压低声音交谈,沿着崖边往巢穴走近。 从正上方俯瞰,矿石蜥蜴的体长大约一公尺左右,它正在熟睡中,偶尔晃动一下细长的爪子或尾巴前端。 「刮坏项链就不好了,我们偷偷把东西取走吧。」 万一蜥蜴大闹起来,锐利的爪子四处乱抓也很伤脑筋。 难得它睡着了,委托内容也不是要求驱除魔物,能简单了事当然最好,劫尔他们也点头同意。 「直接跳下去会被它发现。」劫尔说。 「那用绳索?」伊雷文说。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呢。」 「绑在这附近的树上吧。」劫尔说。 「大哥你拿着就好啦?」 「啊?」 「啊,那我下去。」利瑟尔说。 「咦……」 「好啊。」 「那果然还是大哥抓着绳索比较好!」 就这样,诡异的光景诞生了:劫尔站在断崖边缘,伸出手臂握着绳索,绳索末端则是绑着腰部被垂吊下去的利瑟尔。 伊雷文憋笑憋到浑身颤抖,但利瑟尔是认真的。尽管脸上带着一派轻松的微笑,但他认真觉得这是实现委托人的愿望最好的手段。顺带一提,劫尔并不怎么认真。 「放你下去啰。」 「好的,麻烦你了。」 「队长加油喔!」 看见伊雷文挥着手这么说,利瑟尔也挥手回应,接着缓缓降下断崖。 这情景真滑稽,劫尔他们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低头看着这一幕。是利瑟尔本人想这么做的,而且以手段来说也是正确解答,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要是它醒了就换我下去。」伊雷文说。 「嗯。」 「喔,停停停,手差不多碰得到了!」 「这样差不多吧。」 「哈哈,它缩成一团欸。」 利瑟尔非常慎重其事地从矿石蜥蜴的巢里捞起那条项链,然后又被劫尔顺畅无阻地拉回悬崖上了。 平安取回了委托指定的物品,一行人走在返回公会的路上。 「(不过……)」 利瑟尔低头看着摆在掌心的项链。 他们没有直接与委托人见面,必要的情报全都是由冒险者公会的职员转达。听见详情时利瑟尔心中也有些臆测,而现在看到的这条项链,毫无疑问是以真金打造的。 93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阿斯塔尼亚的所有庆典都热闹欢腾。 王都的建国庆典也华丽盛大,挤满了盛装打扮的人群,不过在国家的中心地带还是举办了肃穆的典礼。在市区为了各种摊贩、庆典节目兴奋吵闹的群众,在典礼上也是非常肃静的。 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热闹欢腾,王族还会带头喧闹,不论是庆祝建国,还是感谢森林的恩赐,这个国家的庆典全都与肃静一词无缘。 看他们平常的样子就知道这里的国民都喜欢热闹,不难想像庆典时会变成什么模样。 「船上祭吗?」 「嗯啊。」 利瑟尔一行人在公会等待职员确认委托达成情形,他们占领了一张桌子,正讨论着阿斯塔尼亚的某个庆典。 听说那个庆典即将举办。最近人群之间总是有种兴奋期待、坐立不安的氛围,他们都注意到了,也听说过这是因为庆典的关系,但利瑟尔和劫尔并不清楚庆典的详情。 不过那个庆典历史悠久,因此出身阿斯塔尼亚的伊雷文是知道的。尽管平常都住在森林里,这种举国一起庆祝的盛大祭典他还是曾经参加过。 「如果跟我那时候参加的一样,最中央会有一艘国家持有的大船,会有超级多的船聚集在大船周围喔。然后船跟船之间架着简单的桥啦,或是单纯的木板,可以自由在每一艘船上走动。」 「小船感觉很辛苦呢。」 「不会啦,中心一带的船满大的,但我记得边缘有很多小船啊。」 由于也有祈祷平安的用意,很多船只都会参加讨个吉利。 每艘船上各有自己的表演和活动,大型船只会举办船上宴会,小船也会像小摊贩一样贩售各种商品。 经过装饰的船只铺排在海面上的模样一定相当壮观吧,利瑟尔点点头,环顾周遭。由于庆典相关的委托日渐增加,冒险者之间也时常讨论到船上祭的话题。 「到时港口也会变得很热闹吧。」 「虽然都是摊车啦。」 「还要变得比现在更吵啊……」 劫尔嫌恶地皱起脸来,他完全不懂庆典的醍醐味。 跟周遭一起享受欢乐的气氛不就好了?利瑟尔有趣地笑了,这时忽然听见公会职员叫他,他于是站起身来。看来是终于确认过他们的委托达成状况了。 有些委托的报酬会依据缴交委托品的品质等条件变动,报酬并不是固定的,这时公会职员也必须慎重审核。考量到这点,让人不禁好奇史塔德为什么可以毫无迟滞地处理完所有冒险者的手续。 「请你们等我一下。」 「嗯。」 「队长慢走──」 因为史塔德是很优秀的孩子嘛。利瑟尔下了个其实并没有解决疑问的结论,就这么走向柜台去了。没有必要三个人一起过去。 伊雷文露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目送利瑟尔晃着青色的外套下摆走远。桌边剩下他与劫尔两人,他吊儿郎当地将手肘往桌上一撑,手掌往脸颊上一按,双唇原本勾出的笑弧被按得更深了。 「建国庆典的时候也是啊,反正你嘴上就算说什么好吵喔、好讨厌喔,只要队长邀请你还是会去嘛。」 「那又怎样?」 「没怎样啊?反正队长看起来很开心,我也超级欢迎你啦。」 听见劫尔乾脆地承认,伊雷文哈哈笑着这么说。 确实没有任何支吾其词的必要,只要那是利瑟尔的愿望,嘈杂的人群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只不过……伊雷文打量着利瑟尔在柜台与职员交谈的侧脸,接着再度将视线转回劫尔身上,冲着他挑衅似地眯细眼睛。 「你从吵架之后就很宠队长啊,我只是想说这次队长要是邀请你,你一定也不会拒绝而已啦。」 眼见劫尔略微蹙起眉头,伊雷文也正中下怀地笑了。 劫尔碰上这种事其实会有点耿耿于怀,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认为这次吵架自己也有不对的关系。 「我也没那么宠他吧。」 「是没有宠啦,但该怎么讲,就是时不时看得出来啦。」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算不上在讨利瑟尔欢心,但伊雷文看着也常在无意间察觉一些「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举动,想必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不晓得劫尔这是不是下意识的行为,但他啧了一声,看来不太乐见这种事情被伊雷文察觉。 顺带一提,利瑟尔完全没放在心上,事情过去他就不在意了。 「队长在奇怪的地方还满有男子气概的嘛。」 「不错啊,乐得轻松。」 「你们在说什么呀?」 利瑟尔正好回到位子上,对上朝他转来的两道视线偏了偏头。 利瑟尔他们一如往常地将报酬分为三等分之后,像在说此处无须久留似地早早离开了公会。 他们依旧迅速完成了委托,现在仍是天空再过不久就要染上茜色的时间。回旅店稍嫌太早了,该怎么办呢?三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 「那边的奇特三人组,请等一下吧!」 「你们两人今天都要去喝酒吗?」 「不是喝酒,但我晚上不在。」 「我会去喝酒!庆典前有很多好酒喔!」 「为什么真正奇特的人都以为自己很普通呀!等一下你们走太快了!」 总不可能是在叫自己吧,三人原本充耳不闻地继续前进,这时听到跑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才停下脚步。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他们这么想着回过头,看见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正拼命跑过来,娇小得不刻意低下头甚至对不上她的视线。 这异样的组合使得周遭人们的视线纷纷汇聚过来,冒险者和小女孩的组合已经相当少见了,而且冒险者还是利瑟尔他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小说家小姐,你好。怎么了吗?」 「啊,那个,抱歉这么突然。我本来是来委托你们的,路上刚好看到,就忍不住叫住你们了。」 由于运动不足,小说家跑得气喘吁吁,边说边努力拨好自己凌乱的浏海。 来到三人面前,她抬头一望见他们,又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先前是坐在椅子上跟他们面对面,下一次也只见到利瑟尔一个人,此刻仰望站着的劫尔和伊雷文想必让她有点害怕吧。 若不是事先知情,谁也不会发现这样的她其实和利瑟尔他们年纪相仿。不过利瑟尔毫不介意周遭汇集而来的目光,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是指名委托呀。内容是什么呢?」 「有点事情想请你们给点建议。我认识的男生很少,如果能请教你们就太好了……」 小说家说得含糊其词,是不好开口的事情吗?利瑟尔在心里偏了偏头。 那还是别站在路中央,找个能够坐着好好谈话的地方比较好吧。正当他打算这么提议的时候,那双稚嫩的大眼睛饱含着坚定的意志朝着利瑟尔他们望过来。 她为自己打气似地吸了一口气,心意已决地清楚宣告: 「我想问你们一发就能迷倒男人的方法!!」 「我们换个地方吧。」 周遭所有人都吓得肩膀一抖,但利瑟尔依然保持微笑,不为所动。劫尔在眨眼间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伊雷文则是不知该爆笑还是该吓傻才对,搞得他嘴角抽搐。 怎么会想跟他们商量这种事情呢?虽然明白她想听听男性的意见,但这样没问题吗?利瑟尔脑中转过各种想法,不过仍然朝着心满意足点着头的小说家指了指附近的店家。 「咦,但是要再谈下去的话,还是正式提出委托、支付委托费用比较好吧……」 「你该在意的不是那种地方啦。」 「这次没关系哟,请别介意。」 听见伊雷文的吐槽,利瑟尔露出苦笑,不着痕迹地引导她往店里走去。 一行人进了一间大众餐厅。 明明不是用餐时段,开放的店内空间却还算热闹,不过仍有不少空位。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入座,三人便选了一张窗边的桌子。 「是说大哥跑哪去啦?」 「一回神劫尔就消失了呢。」 利瑟尔甚至连他逃跑的背影都没看见,不过大概是带着极度不悦的表情跑掉了吧。他这么想着,有趣地笑了。 店员过来为他们送上了水杯。刚解完委托回来,口也渴了,利瑟尔于是立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小说家。 「所以,你为什么会想找我们商量呢?」 「队长,我可以点东西吗?」 「伊雷文。」 伊雷文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毫不掩饰他对于小说家想商量什么事情全无兴趣的态度。 利瑟尔语带责备地喊了坐在隔壁的伊雷文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代替斥责。伊雷文眯起眼睛笑了,看起来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眼见利瑟尔露出拿他没办法的苦笑,他便叫住了经过附近的店员,开始随心所欲地点起食物来。 「小说家小姐,不好意思……怎么了吗?」 「咦,啊,没有,没事吧大概!」 店员正拼命记住伊雷文数量惊人的点单内容,而小说家带着自暴自弃的眼神凝视着她丰满的胸部,听见利瑟尔叫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开口说: 「对了,我有事情希望各位可以给点建议。」 「嗯。」 小说家从残酷的现实别开目光,起了个话头;她一开口,刚才自暴自弃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少女恋爱中的眼神。刚才就隐约猜到了,看来她找到了意中的男性,利瑟尔沉稳地点头敦促她继续说下去。 「对方邀请我一起参加这次的船上祭,是跟我同年纪的男人,那时候第一次说上话……」 「我闻到犯罪的味道欸。」 「要帮你叫骑兵团处理吗?」 「为什么你们会这样觉得啦!!」 利瑟尔他们立刻如此判断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眼前这位小说家在初次见面的人眼中看来只是个年幼的少女,会怀疑邀请她的男人有何居心也是当然的……即使只是出于纯爱也有各方面的问题。 如果是她熟识的男性友人,利瑟尔也能直率地为她的恋情加油,但事情并非如此。给她建议、送她出去跟那个男人相处真的好吗? 「我一开始是找团长商量,结果她只说了一句『干我啥事臭小子!』。」 「很符合团长小姐的作风呢。」 说她的反应一如预期有点失礼,但某剧团的那位团长对于他人与戏剧无关的男女关系完全没有兴趣,恐怕对于她自己的男女关系也完全没兴趣吧。 某位冒险者爱上了团长饰演的魔王,他的恋情修成正果的希望越来越稀薄了,但他这份心意到现在仍然从未褪色。 「小说家小姐,说要迷倒他表示你也喜欢对方吧?」 「脸长得还满对我胃口的!」 看这种冲劲还以为她势在必得,结果好像也不是。 没想到她想追到对方的理由也满肤浅的,既然如此视情况而定,发动最终手段把对方移送法办看来也没有问题。 「是喔,长怎样啊?」 伊雷文一时兴起,突然有点好奇。 他一边咀嚼送上桌的料理一边这么问,而利瑟尔顺道点的咖啡也来了,他于是将那杯咖啡端到小说家面前。 「谢谢你。嗯……这个嘛……」 小说家双手握着咖啡杯,嘴角泛起笑意。一方面也是因为至今都没有好缘分的关系,她现在兴奋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我想想,他的眼睛很修长好看,眼神又很温柔。」 「那跟队长比起来,谁的眼睛比较温柔甜美啊?」 「大概是你队长吧。还有,他的长相虽然比较成熟,但是笑起来轮廓很柔和……」 「那跟队长的微笑比起来谁比较柔和?」 「大概是你队长吧。还有,他整个人的气质乾乾净净的,在阿斯塔尼亚很少见吧!」 「那跟队长比……」 「伊雷文,这样我很不好意思呢。」 为什么要拿自己去跟人家对抗? 利瑟尔略微垂下眉露出苦笑,拿起桌上的面包就往伊雷文嘴边塞。伊雷文理所当然地张开大嘴,就这么一口把面包咬走了。 问问题的伊雷文固然有错,不过断然回答的小说家也不太对劲。她现在想追这个男人,为什么还站在利瑟尔这一边?该不会是太想带着男伴一起参加庆典,所以误会了什么吧? 不过从小说家的角度看来,就嘴上描述的印象而言两人确实有点相像,但认真比较起来那男人的类型和利瑟尔完全不同,档次也完全不同,她是这么想的。 「啊。」 就在这时,小说家的视线忽然转向窗外。 利瑟尔和伊雷文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一名男性看见小说家而停下了脚步。他双眼圆睁,来回看着小说家和利瑟尔他们,一副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状况的样子。 「就是这位男性吗?」 「嗯、嗯嗯嗯对。没错,咦,这种时候该怎么,呃,去跟他搭话比较好吗?会不会很不要脸?!」 「嗄,为啥?」 伊雷文边说边将煎蛋卷扔进口中。真是的,看见伊雷文一脸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小说家猛地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要是能这么随意地跟人家搭话,她怎么可能特地这样找人商量呢。 利瑟尔见状露出微笑安抚她: 「女生对自己有好感,还特地过来搭话,没有男人会感到讨厌的。」 「好、好感……说、说得也是,那我过去一趟!你们要看着喔!拜托在这里看着我吧!哪里做得不对要偷偷跟我说喔!」 小说家猛地站起身来,急急忙忙跑出店外。她一定很没有把握吧,不然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应该不希望人家盯着看才对,利瑟尔他们边想边目送她离开。 他们那一桌面朝窗外,即使小说家没有拜托他们,店外的情景依然看得一清二楚。这不是什么品格良好的举止,原本利瑟尔会尽量不去看,但当事人都这么拼命拜托他了,他总不能不看。 「那家伙其实讨厌男人吧,她看起来那么慌张。」 「只是不习惯而已吧,她也说平常不太有机会跟异性互动呀。」 既然如此,为什么能够平心静气地跟他们说话呢?利瑟尔他们不可思议地想道,丝毫不知道他们在小说家心目中已经是超越了那种对象的存在,而且团长听她这么说也点头,说她不是不懂这种感觉。 窗外,小说家正好朝着那个男人跑近,她按着自己的浏海,有点不知所措地仰望对方。 「啊,对方在问她我们的事情呢。」 「他们看起来只像一对兄妹欸。」 「伊雷文,在小说家小姐面前不能这么说哦。」 小说家解释说利瑟尔他们是她「委托过的冒险者」,男人听了忍不住多看了利瑟尔他们一眼,而利瑟尔他们则是别开视线,免得被发现他们在往那边看。 在那之后,小说家和男人顺利展开对话,不过看起来双方都只打算稍微寒暄一下而已,只是打了招呼,对话也只是无伤大雅的表面话题。 「要一发把那个男人迷倒喔……」 「希望能再获得多一点情报呢。」 就在他们悠哉闲聊的时候,视线另一端小说家的表情突然紧绷了起来。 看来是鼓足了干劲想要来个完美的道别,但她没有发现自己看着对方的眼神像在瞪人。 利瑟尔挥挥手引起她的注意,接着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小说家看了才慌张地放松了表情。 「那、那个那个……」 「怎么了?」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想约我呢?应该还有更多,那个……」 小说家瞥了经过她身边的女性一眼。 具体来说,是瞥向她胸前摇晃的那两团东西。视线中甚至感觉得到恨意,不过幸好男人并没有注意到。 「那还用说吗?我不会想邀请你以外的女生。」 「喔、喔……」 还来不及感到害羞,小说家先表现出了感佩的反应,利瑟尔用手比了个小小的叉。这时候应该表现得害羞一点吧,男方看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佩服的反应会让对方有点没面子。 小说家自己似乎也注意到刚才的反应不太恰当,于是慌忙闭上半开的嘴巴,抬头看向那个男人。 「因为我喜欢有包容力的小女孩啊,在人海之中找到你简直是命运!你一定会很宠我的!」 小说家的眼神瞬间死去。 她就像看着比被踩爆的食籽虫更恶心的东西一样,用尽全力由下往上睥睨着眼前的男人。 「只有身高矮是不够的,果然皮肤之类最重要的地方看得出不一样嘛?这方面你真是太完美了,之前看到你被雨淋湿的时候皮肤弹开水滴的样子,真的让我好亢奋啊!欸,反正我们同年纪嘛,就让我摸一下也没关系……」 他们叫纳赫斯过来了。 利瑟尔回到旅店的时候,劫尔正好要出门。 虽然不知道他确切的目的地,不过看他穿着冒险者装备,应该是要到城外去吧。劫尔扶着刚才利瑟尔打开的门板,往他背后瞥了一眼,似乎注意到伊雷文没有跟在他后面。 二人自然而然在比平时更近的距离相对而立,这时劫尔想起什么似地喃喃说: 「那家伙说要去喝酒嘛。」 「是的,他半路上直接过去了。劫尔,你也是正要出门吗?」 「嗯……后来谈得怎样了?」 「变成在听取案情了。」 劫尔无言以对。反正他对这件事半点兴趣也没有,早知道就不要问了。 「小说家小姐意气风发地说,她要叫团长小姐穿男装陪她一起参加船上祭呢。」 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这么说。劫尔似乎也觉得这事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利瑟尔没被卷进怪事当中就好,于是随便点了头,从往旁边退开一步的利瑟尔身边走了过去。 「我明天就回来。」 「路上小心。」 利瑟尔朝着漆黑的背影说完,没特别目送他离开便走进了旅店。 他关上门,走上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从亚林姆那边借来的书还没读完,待会这段时间就看书度过吧。 「啊,贵族客人你回来啦。」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旅店主人正好一手拿着抹布经过。 「另外两人好像不需要准备晚餐,那你要吃吗?」 「我想想……嗯,那也不用帮我准备晚餐了。」 「好喔没问题,但我总觉得有点寂寞啊。」 旅店主人边说边夸张地垂下肩膀,不过还是爽快地点头离开了。 他们三个人都不在旅店的情况明明时常发生才对呀。利瑟尔在心里笑着这么想,一边爬上阶梯,打开自己的房门,各处堆着书本的熟悉房间出现在眼前。 他将配戴在身上的腰包卸下来挂在椅背上,然后解开胸口和腰部的皮带,将外套也脱下来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他将手伸进后颈的头发当中,一边解开项炼一边走向桌边。 把项炼往书堆旁边一放,卸下外出配备的利瑟尔拉开椅子,就这么事不宜迟地打开书本读了起来。 到了比原本预计还要更晚的时间,利瑟尔走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街上。 他的目的地是某间酒馆,初次造访的时候,他还由于不喝酒而在那里遭人纠缠过。到了现在,所有熟客都知道利瑟尔不能喝酒,偶尔看见新来的客人要来找他麻烦还会所有人一起挺身袒护他,对他来说实在轻松不少。 虽然不能喝酒,但利瑟尔还是很喜欢这里充满酒馆特色的美食,因此时不时会到这家酒馆用餐。这是个与宁静无缘的地方,独自前往有时也会被常客搭讪,不过可以听大家聊各式各样的话题,利瑟尔反而满喜欢这样的。 「(不知道人会不会很多?)」 他来到了目的地,探头望进半开的门板内侧。 店里热闹的吵杂声不输给周遭店家传来的喧嚣,看来今天生意也很好,利瑟尔点点头。不过还有几张空椅子,确定是有位子坐了。他打开门走进店里,整间酒馆的客人察觉新客人出现几乎下意识转过来的视线,就这么固定在他身上再也没转开。 大家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利瑟尔苦笑着环顾店内。喝得烂醉、心情极好地对他说「来得正好」的就是常客,一脸错愕彷佛酒都要醒了的就是比较陌生的客人,一目瞭然。 餐桌席位已经全部坐满了人,利瑟尔于是走向吧台,不过才走到一半,其中一桌就有人出声欢迎他: 「喂,冒险者先生啊,来这边!」 「今天一个人来啊?」 听见正值壮年的男人们这么说,利瑟尔微微一笑,依言往那一桌走去。 这些男人们都是港口的作业员,负责替国家管辖的贸易船装卸货物。或许是同样在港口工作的关系,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也像渔夫们那样称呼利瑟尔他们「冒险者先生」。 其他冒险者也会到这间酒馆光顾,不过他们这些讨海男会加上敬称的只有利瑟尔他们的队伍而已。虽然觉得他们太抬举了,不过受人抬举本来就像是利瑟尔工作的一部分一样,反正也不特别排斥,就随他们去叫了。 「来,这边坐!」 「谢谢你们。」 其中一个男人往后一仰,将背后的空椅子拖了过来,摆到自己旁边。 利瑟尔道了谢,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虽然整桌都是做粗工的男人,个个虎背熊腰,但利瑟尔在原本的世界也和勇猛过人的佣兵们有所来往,因此一点也不介意。 「喂,菜单丢到哪去啦!」 「你自己不是刚刚才用过吗!」 「在那个盘子下面啦!」 桌上的餐点飘着挑起食欲的香味,男人们拿起压在盘子底下的菜单递给利瑟尔。利瑟尔打量着菜单,这里提供的料理时常随着当天取得的食材变化,也有之前没看过的餐点,因此每次都令人难以抉择。 总之先点个之前吃过觉得非常好吃的酒蒸贝壳吧。利瑟尔边想边将头发拨到耳后,悠然偏了偏头,思考除此之外该点什么。 魔物图鉴上的鱼类魔物他几乎都记住了,但是说起一般鱼类的名字,他常常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鱼。有些时候和原本世界完全相同的鱼在这里的名称也完全相同,有时候则是名称相同,但俗名不同。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同一种鱼连正式名称都不同的情况他却没有遇过。 「明明旁边都是我们这种人,他的动作还是一样有气质啊。」 「应该叫我老婆学学他啦,一点气质都没有!」 「喂喂,要是你又说跟老婆吵架喝到烂醉,我们也不会陪你喝啰!」 同桌的男人们看着默默思考的利瑟尔,边笑边喝酒。 阿斯塔尼亚国民的友善性格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出来的。在王都从来没有醉汉会招呼利瑟尔到自己那一桌,就算有人这么做,周遭也会立刻联想到恶质的酒醉骚扰行为。 利瑟尔喜欢安静用餐,不过在热闹的环境用餐也非常新鲜有趣,对他而言两者都好。话虽如此,有人邀请自己共桌他还是直率地感到开心。 「嗯,我决定好了。」 「喂,点餐、点餐!」 看见利瑟尔点头,坐他隔壁的男人扯开嗓门替他叫来了店员。 由于过于专注阅读导致太晚晚餐的关系,利瑟尔的肚子已经很饿了,于是点了酒蒸贝壳、本日推荐红烧鱼等各式各样的料理。周遭其他人也会吃,所以他稍微多点了一些。 「这么说来很久没看到你啦。」 「是呀,不过我还满常外食的。」利瑟尔说。 「是因为那个吗,帮王族上课很忙?」 他们知道利瑟尔正在教导王族古代语言。 这件事虽然没有大肆公开,但被人问起也没有什么必须保密的理由,反正消息从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传开,所以先前刚好聊到这件事的时候利瑟尔曾经向他们提起。当时所有人一听,嘴里的酒都喷出来了。 话虽如此,他们对于古代语言也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利瑟尔去教一些感觉很艰深的东西而已。 「没有,我们原本就约好只在闲暇时间过去了。不过既然还有其他美味的餐厅,总是想去尝试看看呀。」 「有办法在店员面前光明正大这样讲,你这种个性我不讨厌喔……」 年轻店员说着「久等了」,端来了好几道料理。 但盘子已经占满了桌面,男人们于是开始空出空间,七嘴八舌地说把这个拿开、那个也拿开。利瑟尔本来也准备把自己面前的空盘叠到其他盘子上,但每一次他想帮忙的时候大家总是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一次也不例外,大家没让他帮忙。 最后他只拿着店员递给他的玻璃水杯在一旁待命,丰富的菜肴就这么在桌上摆好了。利瑟尔放下玻璃杯,事不宜迟地拿起叉子,准备品尝酒蒸贝壳。 「喂,冒险者先生,用手、用手。」 「啊。」 听见男人这么说,利瑟尔有趣地笑着放下了叉子。 他们总是强力主张用手拿才是最美味的吃法,利瑟尔于是用手掌裹着贝壳拿起,送到嘴边。他将浸着贝肉的汤汁含入口中,咽下喉咙,接着张嘴吃下贝肉。 「嗯,好好吃哦。」 「对吧,这种东西就是该大口咬下去!」 「喔,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谢啦谢啦──」 男人们刚才应该也吃了不少东西才对,不过一听利瑟尔招呼他们一起吃,他们还是毫不客气地开动了。 他们看起来有点高兴,是因为其中也混着一些昂贵的餐点吧。利瑟尔不太有看价钱的习惯,点的又都是主厨推荐、当季的鱼类,价格当然就比较高了。 「这个国家的鱼整体来说都很好吃,真好。」 「那当然啊!」 「虽然是比不上你们猎到的铠鲛啦!」 男人们灌着酒大笑出声,看他们喝得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 这时,或许是听到「铠鲛」这个词,坐在一段距离之外的冒险者望向利瑟尔他们那一桌。一刀的队伍讨伐铠王鲛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但是看到眼前的利瑟尔,几乎没有人会把他跟那个传闻联想在一起,即使听说过他是个不像冒险者的冒险者也一样。 那些冒险者也无法确信,一脸诧异地不知道讨论着什么,但利瑟尔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对了,听说之前铠鲛肉是摆在摊车上卖的是不是啊?下次什么时候还要卖啊?」 「目前没有计画呢,我们暂时也不会再潜入『人鱼公主洞窟』了。」 「我上次没抢到,好想吃喔。」 「我那时候跟老婆吵架了,结果买那个铠鲛肉给她吃,她马上就不生气啦!那真的很好吃啊!」 就在他们热烈讨论着铠王鲛的时候,下一道料理也来了。 陆陆续续送来的料理摆满了整张桌子,虽然肚子很饿,但好像一口气点太多了,利瑟尔露出苦笑。平常料理刚点下去就会被伊雷文消耗掉了,他从来没有因为点太多菜而困扰过。 「喔,不过听说这次船上祭会有魔物肉喔!」 「什么!哪一艘船!」 「只是传闻啦,应该是顽固老头的渔船,要不就是中央船的宴会之类的吧?」 船上祭果然在这里也是人们谈论的话题。 所谓的中央船,就是伊雷文所说的那艘由国家持有的大船吗?利瑟尔眨了眨眼睛,坐在对面的男人便冲着他露齿笑了。看见那道充满自豪的笑容,利瑟尔不禁笑了。这真是个好国家。 「对啦,冒险者先生啊,你没参加过船上祭吧?怎样,有没有兴趣啊?」 「是的,我很有兴趣。」 利瑟尔粲然笑着这么回答。这可不行,其他男人听了也起哄起来。 这可是举国同欢的盛大庆典,没听说过简直岂有此理,而即使只是不明白船上祭的魅力,他们身为阿斯塔尼亚国民也无法视而不见吧。 「我听说过中央会有一艘隶属于国家的大船,其他船只也会聚在周遭……啊,还会有各种节庆活动。」 「才不只这样咧!我想想,你知道有个地方会把整艘船弄成酒窖吗?你的伙伴很爱喝酒吧?」 原来如此,劫尔他们听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或许是想起了利瑟尔不能喝酒的事实,坐在他隔壁的男人悲伤地按着眼角,不晓得是不是喝醉了。不过目前为止,醉鬼从来没有给利瑟尔带来任何直接的伤害,因此他也不在意。 回想起来,年轻的店员曾经带着遥远的眼神喃喃对他说:「只要有你在就不会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真是太好了……打扫工作减少是一种幸福……」听起来他们平常喝醉的表现或许更加激烈,只是利瑟尔没有见过而已。 「最大的看点还是王族也会参加的船上宴会啦!有酒、有料理、有跳舞、有演奏,反正很热闹啦!」 「很热闹吗?」 「啊?那当然啊!」 利瑟尔想像中的船上宴会,端出来的酒要不是香槟就是葡萄酒,跳舞和演奏则是在管弦乐团的伴奏下跳华尔兹,不过看起来这里的船上宴会并不一样。不愧是阿斯塔尼亚,利瑟尔点点头喝了口水。注意到他杯中的水减少了,其中一个男人替他喊了店员。 「那场宴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吧?」 「是啦,船上能容纳的人数也有限嘛,大概在宴会三天前抽签是每年的惯例。」 「抽签之外也有招待来宾,冒险者先生你们应该会接到邀请吧?」 「不知道呢,毕竟我们也不是国宾,我想应该不太可能。」 利瑟尔张嘴含入贝肉,一边咀嚼一边稍微偏着头思考。男人们看着他心想,「你们没被邀请还比较让人惊讶咧。」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想必他们确实不是国家接待的宾客,但还是让人觉得他们理所当然该受到邀请。 只不过从利瑟尔的角度看来,他们是没有理由受到邀请的。他们认识的王族只有一位,而且那位王族肯定会窝在书库不参加宴会。 「王族也会参加,但并不是所有王族都会出席吧?」 「那当然啰,咱们的王族也有很多不在国内嘛。」 「人要是在国内绝对会参加的啦,不只是宴会,他们在其他船上也像一般人一样到处喝酒、到处去玩,开心的咧。」 听说连在远离中央大船、不起眼的小型船只上面,也会见到王族。 从男人们的口吻可以听出他们很期待在庆典上跟王族一起同乐,这里的王族一定相当受到民众爱戴吧。不过几乎没有人能记得所有王族的长相,而且就连人数也不太确定,王族本人站在眼前他们也不见得看得出来就是了。 「各位有什么推荐一游的船只吗?」 「冒险者先生会喜欢的船喔……船上祭什么都有哦,赌场、鬼屋、钓鱼体验……」 「说到这里才有的活动,还有魔鸟骑乘体验喔,但那个只开放小孩子去坐。」 国家自豪的魔鸟骑兵团被当成一个庆典表演节目了。 「钓鱼不错呢,我最近稍微尝试了一下,很有趣。」 不过利瑟尔已经骑过魔鸟了。 吸引他的是魔鸟以外的活动,尤其对于钓鱼他特别感兴趣。 「喔,你之前居然都没钓过鱼啊,太可惜啦!」 「渔夫大哥也这么说。」 对于阿斯塔尼亚国民来说,钓鱼果然是孩提时代必定体验过的游戏吧。 聊起这个,所有人开始如数家珍地告诉他哪边的钓点最好、什么时候该到哪里才钓得到鱼,在哪个地方用哪一种钓饵可以钓到什么鱼等等。利瑟尔只有一次钓鱼经验,对话中有些用语不太理解,不过每次碰到这种词汇他们都会替他解说,真是帮了大忙。 下次钓鱼的时候得更有钓者的样子才行,利瑟尔点点头这么想着,接受了现场大家的甩竿姿势教学。但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没人说出口,所有人内心都不约而同地觉得他甩起竿来真不适合。 「怎么样啊,你第一次钓鱼的收获怎么样啊?有渔夫大叔告诉你钓点,应该不至于半条都钓不到吧!」 「是的,我想收获应该算丰富吧,用的钓饵是食籽虫。」 「这、这样啊。」 看见利瑟尔一脸微笑地提起这件事,他们反而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是我钓到的鱼只有一种,听一起钓鱼的人说那是有毒的鱼。」 「啊……现在这时期还满多的喔。」 「那种鱼吃了舌头很麻,但滋味本身很不错啊,好像有间高级餐厅会把它的毒处理掉,当作一道菜喔,听说因为还会留下一点麻麻的感觉,吃了让人上瘾。」 「哦,可以告诉我是哪一家餐厅吗?」 听见利瑟尔这么问,男人爽快地回想起被他抛到记忆彼方的餐厅情报。 他连店名也不记得,地点也只记得大概在哪一带,不过这样就足够了。毕竟是高级餐厅,在周边一带想必有一定的知名度,剩下的情报只要调查一下就能得知。 听起来距离旅店有点远,不过听说去除毒素也需要特殊的技术,那天也没听见旅店主人提起毒素处理的事情,果然不到专业的餐厅就吃不到这道菜吧。 「啊,这样的话当初不要全部让伊雷文吃下去,拿去请餐厅料理也可以呢。」 男人们面无表情地看向利瑟尔。 因为利瑟尔看起来实在不像会毫不留情地逼人吃下自己钓到的毒鱼的人。一定是听错了吧,他们下了这个结论。虽然这里的蛇族兽人比其他国家来得多,但还是很少人知道他们的种族特性。 「对啦,听说你们之前跟很不得了的商人走在一起啊!」 「喔对,咱们领班还慌张得要命咧!」 他们当作没听见,换了个话题。 顺带一提,不是恶作剧也不是什么霸凌,只是寻常地被喂了毒鱼的伊雷文,到了最后也边吃边大赞好吃。是不是该替自己辩护一下比较好呢?注意到他们刻意转移话题,利瑟尔苦恼了一瞬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跟着聊起了他们开启的话题。 「你们说的是因萨伊先生吗?我也一直受到他的关照……」 「喂,打扰一下。」 突然有人打断了他。 转头一看,原本坐在一段距离之外喝着酒的冒险者们正堵在他旁边。他对这些人不太有印象,感觉在公会见过一、两次,应该是最近刚到这个国家来的冒险者吧。 与此同时,和利瑟尔同桌的男人们威吓似地站了起来。即使对方是冒险者,这个国家的男人也不会退缩半步。 「喔,小哥啊,你们找这个人有什么事?看起来不像是来聊天的,啊?」 「啊?不相干的人一边凉快去。」 双方彼此互瞪,利瑟尔来回看着他们。 为什么一开始就用这种像要吵架的语气说话?对他们来说,这应该是习以为常的反应吧,不过那些冒险者说的也没错,他们要找的是自己,利瑟尔于是请男人们退后。 男人们勉强往后退,但还是站着喝酒,锐利的目光恶狠狠瞪着眼前的冒险者。这也不是为了利瑟尔挺身而出,只是阿斯塔尼亚男人的一种条件反射而已。 「所以,各位找我有什么事呢?」 「你刚刚提到了铠鲛吧。说那个铠鲛是你猎来的,我们实在不相信。」 「是呀,确实不是我猎到的,我只是负责卖鱼肉而已,就被人误会了。」 利瑟尔回得无比乾脆。 果然是这样,那些冒险者听了咋舌。男人们在一旁忍不住笑,酒都喷了出来,冒险者们看见这种反应才发现自己差点被摆了一道,在羞耻和愤怒之中皱起脸瞪着利瑟尔。 砰的一声,冒险者猛地拍桌,利瑟尔瞥了那只手掌一眼,依然平心静气地仰头看向对手。 「浑帐东西,你想打架是不是啊!」 「我本来只是想告诉各位,不相信的话不必勉强而已……让你不高兴了?」 言下之意暗指来挑衅的是对方才对,冒险者听了额头爆出青筋。 说到底,有能力从其他国家辗转抵达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都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负。当然,如果是与商队同行,或用其他方式凑到一定人数结伴的话就难说了,眼前这些冒险者不知道属于哪一种? 无论如何,被利瑟尔这种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的家伙挑衅,他们都不可能默不吭声。 「我们都听到铠鲛在市面上流通的传闻啦,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身上肯定有素材吧。」 「是呀。」 「我们就是来问问看啦,看素材能不能便宜卖给我们啦!」 看见对方沉稳的相貌,他们或许觉得出言要胁立刻就能得逞吧。 但是伸向利瑟尔前襟的手却被他啪地打掉了。冒险者们没想到他会反击,一瞬间愣怔地低头看了看被弹开的手。 利瑟尔没把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径自甩了甩手,没想到还满痛的。 「像你这样的人绝对会往这里抓过来,连我都学会了。」 「什……」 利瑟尔不着痕迹地拿装着水的玻璃杯冰敷自己发麻的手,继续说下去: 「先告诉各位,威胁我没有意义,即使你们拿出大把金币我也不打算出售素材。还有,各位想闹事的话我们就到外面去吧,否则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的。」 利瑟尔冰敷着的那只手悠然朝门口一指。 但那些冒险者却像被钉在原地似地动也不动,不知是因为利瑟尔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他们摸不透他的本意,还是那若无其事的口吻让他们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挑衅他们。 而且他们所能采取的所有行动都遭到对方断言没有意义,一群人突然手足无措了起来。利瑟尔见状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店员,请问他们的帐单金额是?」 「咦,总共是五银币三铜币……」 「差不多该找第二间店续摊了吧,各位觉得怎么样呢?」 除了听从建议之外,那些冒险者别无选择。 他们就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呆呆付了钱,走出酒馆。门板发出了和酒馆一点也不相称的细小声响悄然关上,在那一瞬间,店里顿时炸开了一阵欢声。 「谢谢你、谢谢你!我本来都在想今天不知道要收拾几个摔破的盘子了!看刚才那个发展确实是要打起来了!」 「不会,毕竟一部分的原因也出在我身上。」利瑟尔说。 「冒险者先生,你不错嘛!干得太好啦!被那种家伙找碴还装作没看到就不算男子汉啦!」 「我的做法跟装作没看到也相去不远了。」 利瑟尔苦笑着说。异常兴奋的客人们不顾他的反应,店里响起了盛大的乾杯呼声。自己明明是当事人却没办法跟他们一起乾杯呢,利瑟尔听着这阵欢声,低头感慨地看着手中只装着水的玻璃杯。 「啊,伊雷文回来得比我早呢。下一个换我用淋浴间。」 「请便,难得看队长这么晚回……哇靠,酒味好重!你喝酒喔?!」 「一滴也没喝,只是周遭的人都在灌酒。」 「该说还好你不是闻到酒味就会醉的体质吗……唔哇,不只衣服,连头发上都有味道!队长闻起来是这个味道我不能接受,你赶快去洗澡!」 后来,利瑟尔明明仔细洗过澡了,兽人的嗅觉还是判他不合格。无奈之下,利瑟尔于是被宣告自己得重洗的伊雷文亲自动手再洗了一遍。 94 即使船上祭的日子日渐接近,利瑟尔他们平时的生活仍然没变。 以冒险者的身分完成委托,漫步森林、潜入迷宫;不接委托的时候就在城里闲逛,或与熟人见面,除此之外,每隔几天利瑟尔就会去替亚林姆上一次古代语言课程。 只是这堂古代语言课差不多也看得到终点了。利瑟尔今天也一早就到了公会,正语带惋惜地说起这件事。 「有什么好不满的?」劫尔问。 「我想说,我还有想看的书没看完呢。」 「那个殿下就算不用上课也会让你进去吧?」伊雷文说。 「也难说吧,没有藉口就擅闯王宫不会被纳赫斯先生骂吗?」 委托告示板旁边的警告黑板上,代表森林的区域用红色粉笔标示着好几个叉,这是土石坍方的警告标志,表示黎明那场大雨使得土石松动了吧。 三人扫视过黑板,站到委托告示板前面,一如往常从f阶开始按顺序看过去。周遭的冒险者知道利瑟尔不只是看看而已,有时候真的会接取f阶或e阶之类的低阶委托,因此好奇地看着他们,想知道他们今天会选什么。 「都读过那么多了,你到底还有什么想读的?」劫尔问。 「那里不愧是王宫的书库,有很多罕见的书籍呢。像我之前读过的那一本也很有意思,写的是在古代语言还受到广泛使用的年代,有的战斗民族会把魔力……」 「喏。」 就在利瑟尔兴高采烈地准备说下去的时候,劫尔忽然抓着他的头往旁边一转。 听我说一下有什么关系嘛。利瑟尔边想边顺从地往那边望去,只见伊雷文彷佛早就等在那里似地正拿着一张纸向着这里展示。真是合作无间。 但利瑟尔还来不及佩服,那张海报的内容便跃入了视野。海报最上方写着「冒险者公会主办『迷宫品展览会』」的文字,不晓得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征求迷宫品……原来公会也会参加船上祭呢。」 「这企划有点尴尬啊。」劫尔说。 「不过说稀奇也是满稀奇的啦,感觉还算能炒热气氛?」伊雷文说。 迷宫品这种东西对冒险者来说稀松平常,但它们很少流通到市面上。 并不是每一次潜入迷宫都有办法发现宝箱,宝箱当中开出来的也不一定是迷宫品,反而时常开到商店里就能买到的武器、防具、道具等等。除非是迷宫深层的宝箱,否则那些非迷宫品往往也卖不到多少钱。 迷宫特有的物品种类相当多元,其中只有具备特殊效果的东西被称作「迷宫品」。由于迷宫品的特异性使然,它们往往不会被摆在商店里贩卖,而是流传到有心收购它的人手中。 「唔,不过上面没写活动详情呢。」 「如果每年都办也没必要写吧。」 「队长,你想参加喔?」 「参加应该可以获得一定的好处吧。」 真令人好奇,利瑟尔从伊雷文手中接过海报。 注意到上头写着「请至专用窗口办理参加手续」,利瑟尔望向公会柜台,看见熟悉的那位肌肉壮硕的公会职员站在最旁边那个窗口,面前摆着一个「迷宫品展览窗口」的牌子。 看着看着,他忽然与职员四目相交,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点严厉。 「不要乱撕海报!没有那么多张可以贴!」 「啊,这本来是贴在哪里的吗?」 「那边──」 「不可以擅自撕下来哦。」 伊雷文指着那块贴着公会公告等讯息的告示板,最显眼的正中央确实空缺了一块。是什么时候去撕的?利瑟尔边想边将海报还给他,伊雷文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把海报重新贴上。 「啊,歪了呢。」 「那家伙真随便。」 伊雷文自己似乎也注意到贴歪了,不过他心想没差,就这么走了回来。 反正事后应该会有职员来帮忙重新贴好吧,利瑟尔他们朝着专用窗口走去,打算先询问一下活动详情。在专用窗口前,公会职员看着那张歪斜的海报,放弃似地摇了摇头。 「早安,职员先生。」 「早。你们想来问展览会的事吧?」 「是的。」 职员率先说中了利瑟尔他们的来意,同样的说明他至今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吧,不晓得公会是不是考量到初次参加的冒险者人数很少,所以决定口头说明比较快。 阿斯塔尼亚由于地形关系,入境的冒险者和出境的冒险者都很少,或许说明起来也不费事吧。 「总之,要做的事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你们去找来迷宫品,我们会包下一整艘大船展示它们,场面还满热闹的喔。」 先前听说过的魔物人气投票也好,这一次的迷宫品展览会也好,这间公会似乎为了增进民众对冒险者的亲近感做了各式各样的尝试。可能是因为这里冒险者的性格使然,不论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他们都太容易随着气氛起哄,碰上打架或任何事都马上跑去凑热闹,导致冒险者灾情总是没停过。 话虽如此,这里的民众也都是同样的性格,不会轻易对冒险者产生负面看法。不过公会的对策还真是充满了逗趣的巧思呢,利瑟尔佩服地点点头,不晓得这是不是公会长个人的喜好。 「什么迷宫品都可以喔?」 「当然,不过只限于在这里申请过之后开到的迷宫品。」 「嗄,为啥?」 「假如有人爱面子跑到店里去买,那就不好玩啦。得凭着运气和实力拿到迷宫品,再加上迷宫会全力看场合行事,从那个迷宫品就可以一目瞭然地看出开到的是什么样的队伍啰。」 这才是展览会的醍醐味啊,职员大笑着说道,看来他自己也相当期待。 据说迷宫品会写上队伍名称展示,假如没有队名,就会写上队伍成员的名字。这也就表示冒险者万一拿出太随便的迷宫品可是会颜面尽失的,但也没有办法作弊,一看公会卡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大家都会参加吗?」利瑟尔问。 「会啊,大部分都会,也可以拿奖励嘛。」 「奖励?」 「公会会把大家拿来的迷宫品分成几个阶级,每个阶级有不同的优待,像是租借魔道具半价啦、免费啦,优待一次或两次之类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最大程度地活用了主办方是公会这一点。 每天都与缺钱奋战、连道具都买不齐的低阶冒险者看到这种奖励肯定会非常高兴。高阶冒险者也一样,越高阶的委托所必须使用的魔道具也越稀有,这是所有冒险者都想要的优惠。 话虽如此,这三人会靠着劫尔的蛮力、伊雷文的灵巧、利瑟尔自由的发想解决各种状况,需不需要这种优惠倒是很难说。彷佛听得见商人少女响亮的吐槽。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们来参加。」 「为什么啊……」劫尔问。 「因为深层才会出现的迷宫品也不容易搜集到嘛。」 职员环抱双臂,别有用心地笑了: 「虽然说其他冒险者为了面子也会潜得比平常更深入,但有办法拿到最高品质迷宫品的家伙还是很有限啊。只要积极展示这种迷宫品,公会的名声也会水涨船高啦。」 明明叫冒险者不要爱面子,但公会自己看来不在此限。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要不要参加呢?利瑟尔回想起至今见过的迷宫品。公会想要的是一看就知道它很厉害的那种迷宫品,也就是会以「传说等级」形容的迷宫品吧。 以前劫尔曾经开到非常有气氛的漆黑全身铠,伊雷文在旁边一边爆笑一边说「好黑好黑」。伊雷文自己也曾经开到一把装饰无比华贵、灿烂夺目的弯刀,还一边抱怨它好难用。 虽然奖励对他而言缺乏诱惑力,不过以冒险者身分参加船上祭好像非常有趣。 「劫尔,你觉得如何?」 「你想去就去。」 「那伊雷文呢?」 「随队长开心!」 劫尔低头看向他,微微抬起下颚示意;伊雷文眯细双眼,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利瑟尔看了微微一笑,今天他们原本打算前往「人鱼公主洞窟」以外的海洋迷宫,看来计画得变更了。 「那我们决定参加。」 「就等你这个答案!」 职员挺起胸膛表示欢迎。 他的喜悦不只是因为可以展示稀有的迷宫品,同时也是因为他就像其他阿斯塔尼亚国民一样热爱庆典吧。感觉得出他希望第一次参加船上祭的利瑟尔他们能够尽情享受这场庆典。 「好,那公会卡借我一下吧。」 「这不是委托也需要卡片喔?」伊雷文问。 「是要调整一下,让卡片上可以看出你们申请之后最先取得的迷宫品啦。」 「这卡片性能真好。」劫尔说。 「能够应用在这么多方面,里面说不定装有迷宫品呢。」 「那方面你别细想啊,这也算是机密了……」 顺带一提,能够提交的迷宫品真的只有最先取得的那一个而已。 套句职员的话来说,「让你们选就没意思啦」。不晓得迷宫是否也察觉到公会有这个活动,宝箱也常常很识时务地开出符合各个队伍特色的迷宫品。 「迷宫在庆典的时候也特别兴奋吗?」 「平常就这样。」 「对啊,平常就这样啦。」 这样啊。听见劫尔和伊雷文秒答,利瑟尔点点头。 他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公会卡,接着他正要朝劫尔他们伸出手,准备连着另外两人的卡片一起交给职员的时候…… 「啊,只要你的卡片就可以啰,因为我们要展示的是队长,也就是整个队伍的代表人物开出的迷宫品嘛。」 利瑟尔的动作戛然而止。 劫尔和伊雷文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看着他那副模样,看着利瑟尔低下头开始凝神打量起自己的公会卡。这里并没有人格高尚到会主动问他「那还是不要参加了吧?」的那种人。 「好了,你认命吧。」劫尔说。 「请等一下……」 「队长,快点快点,人家在等你的卡片欸。」 「我还在考虑。」 一个人催促似地推着他的背,一个人戳着他的手臂,利瑟尔在这种状况下兀自思考。 利瑟尔还没有放弃成为一个有冒险者样子的冒险者,对他来说这可是个攸关成败的紧要关头。假如在这种时候开出泰迪熊之类的东西,周遭肯定又会更觉得他不像冒险者了。 利瑟尔缓缓回想起至今开到过的所有迷宫品,最有冒险者风格的迷宫品是什么呢?是按按钮就会发出叫声的巨大迷宫头目玩偶,还是那本迷宫内部对话集《你们搞笑呐喊过的那些必杀技》? 「(子爵收到了也非常高兴,应该算是合格吧。)」 利瑟尔心怀一丝希望,瞄了公会职员一眼。 「你们一定会开出白银铠甲或秘银魔杖之类的东西吧!」 不,不合格。 就在劫尔他们看好戏般的守望当中,利瑟尔一脸严肃地默默思考了一阵子。接着他忽然使劲点点头,抬起脸说: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队长,那种话你到底是去哪学的啦?」 「不要只是因为你想说这句话就故意拿捏答应的时机啊。」 在一个人一言难尽、另一个人无奈的视线之下,利瑟尔将公会卡交了出去。 职员纳闷地接过他的卡片,似乎不懂他到底在犹豫什么,不过还是以熟练的动作将卡片装到魔道具上头。 「不好意思啦,要花点时间,你们去旁边坐着等吧。」 「好的。」 「嗄──」 「不会让你们等那么久啦。」 听见伊雷文不满的声音,职员哈哈笑着这么答道。在职员的目送之下,利瑟尔他们走向空着的桌子。现在虽然是早上公会拥挤的时段,不过冒险者大多都三两下接完委托就离开公会大厅了,因此桌边有不少空位。 「你打算参加啊。」劫尔说。 「你们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吗?」 「那当然。」 看见利瑟尔表现出有点赌气的态度,劫尔有趣地眯细了眼睛。 三人避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冒险者,走到桌边各自坐了下来。伊雷文朝着利瑟尔凑近,揶揄似地看着他问: 「队长,你不想参加喔?」 「没那回事,反正不管开出什么都没有损失呀。」 利瑟尔绽开了笑容这么说,摸了摸凑近的艳红发丝。 凡是感兴趣的活动,无论什么利瑟尔都一路参加过来了。这次尽管苦恼了半天,不过劫尔他们本来就觉得利瑟尔一样会参加,因此对这种反应并不意外,两人于是各自放松休息。 「那今天就要潜入迷宫啰?瞄准深层的话,应该找大哥已经攻略过的地方?」 「是呀,这样也比较轻松。」 劫尔每天都在攻略迷宫,这宛如他的兴趣,拜此所赐他们的选择很多。那该去哪里才好呢?眼见利瑟尔和伊雷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劫尔正打算开口跟他们说,接个潜入迷宫的委托顺便寻找宝箱也可以吧,就在这时…… 「你攻略过『庄严王城』了吗,劫尔?」 「啊?」 「那里最适合。」 利瑟尔如此断言。劫尔略感诧异,不过还是告诉他那个迷宫他已经攻略完毕了,利瑟尔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利瑟尔沉思似地别开视线。在他的视线另一端,冒险者们听说了利瑟尔他们要参加展览会,正把这件事拿来当话题,讨论着这些人到底会带什么迷宫品回来。 「尽可能找常见类型的迷宫,比较不容易开出奇特的东西……啊,不过最保险的还是找个还没有人通关的迷宫取得通关报酬……但这感觉不会被认定为迷宫品呢……」 尽管带着温煦的笑容说什么「没有损失」,但看来利瑟尔是认真的。 「队长还没放弃喔?」 「每次我们开到正常的东西他都一副不满的样子啊。」 利瑟尔从宝箱里开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冒险者味,但都拥有该阶层应有的价值,他本人也觉得既然如此就没有问题。但这和那是两回事,利瑟尔并没有放弃,他仍然想开到充满冒险者风格的剑、装备、回复药之类的东西。 这一次迷宫会配合庆典见机行事,想必是他最大的机会了,利瑟尔是不可能放过的。 「喂,手续办好啰!」 「啊,我过去一趟哦。」 利瑟尔从沉思中抬起脸,微微一笑走向柜台。伊雷文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说: 「感觉迷宫体贴队长的方向会跟他的期待完全相反欸。」 「别说了。」 从阿斯塔尼亚出发,「庄严王城」位于森林较深处的位置,但它同时也是座广受冒险者欢迎的迷宫。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它阶层多,意味着单一阶层的面积比其他迷宫狭小,更容易抵达下一个魔法阵;而且每一阶层的魔物强度差距较不明显,攻略时比较容易往前推进。 最初的阶层只要有f阶的实力就足以挑战,到了深层也会出现相当于a阶的魔物和宝箱,造访此地的冒险者自然络绎不绝。 「人很多呢。」 「正常都是这样吧。」劫尔说。 因此,就算是一大清早也会出现迷宫大门前方大排长龙的情况。 大门开启,等待一个队伍走进去,然后又再度关上。同一辆马车上坐了许多前往同一座迷宫的冒险者时,这个单纯的步骤还是会让人等上一段时间。利瑟尔他们看着几个队伍接连消失在门扇另一侧,悠哉地等待轮到自己的时候。 「正好有适合的委托,太好了。」利瑟尔说。 「是啊!」 说到底,能不能发现宝箱全凭运气,有时候无论跑了多少层还是连一个宝箱也找不到。为了避免遇到这种情况无功而返,他们三人精打细算地接了能够在这座迷宫完成的委托才过来。 「幽灵铠甲的手环……是什么样的手环呀?」 「有时候会出现手甲上戴着粗大白银手环的家伙,就是那个手环啦。」 「有没有手环是随机的。」 他们这次的猎物,是里头空无一物却会四处走动的全身铠甲。 这是城堡系迷宫当中常见的魔物,利瑟尔出于「感觉最有气氛」的原因选了这个委托。换言之,他瞄准的是打倒袭来的铠甲之后发现的宝箱,感觉里面一定装着充满冒险者风格的装备。 「下一个就换我们了。」劫尔说。 「好的。」 排在他们前面的队伍走进了大门,三人于是站到了阖上的门板前方。 这扇门比起室内的门扉更像室外的城门,设计高贵奢华,简直像真正会出现在王城的大门一样。利瑟尔一碰,门扇就彷佛主动招呼访客进入般缓缓打了开来。 利瑟尔觉得这种开门方式很有气氛,不过很多冒险者都觉得不如迅速打开、迅速关上,这样就不必排队等半天了。 「这里我是第一次来欸。」 「伊雷文,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常到附近的迷宫对吧?」 「因为一个人默默搭马车很无聊嘛。大哥,你一个人搭马车的时候都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不然就睡觉。」 一行人边聊边踏进门内,金碧辉煌的玄关大厅立刻跃入视野。 天花板经过挑高,整面都绘有色彩鲜艳的绘画,上头吊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无数的精致玻璃灯饰反射着灯光。他们脚下是殷红的地毯,笔直往深处延伸而去,白色石柱沿着地毯两侧矗立,每一根石柱上都有着精细优美的雕刻。 「队长,怀念吗?」 「嗯……我们国家的王宫没有这么金碧辉煌,是更庄重严肃的感觉吧。」 如果是少女来到了这个空间,一定会陶醉地想像王子走在自己身边,利瑟尔他们却没有什么感慨,迈开大步寻常地走在地毯上。毕竟劫尔曾攻略过这座迷宫,伊雷文也在王都见识过一次王宫内部,已然兴趣缺缺,而利瑟尔对此更是司空见惯。 在宽敞玄关大厅的正中央、水晶吊灯的正下方,地毯转变为十字状,位于十字中心的魔法阵正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幽灵铠甲是在七十层以后才会出没吧?」利瑟尔说。 「印象中一直到最深层都有,再往后一点也行。」劫尔说。 「那么……最后一层是第一百层,最深就是到九十九层啰。」 「从八十层左右开始前进,然后最后接着打王也可以?」伊雷文说。 踏入迷宫之后的第一个空间不会出现魔物,因此三人毫无顾虑地讨论起接下来的策略。 来到迷宫之前得搭好一阵子的马车,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时间也可以用来讨论,不过利瑟尔他们通常是一边确保自己的空间一边闲聊。说是这么说,在确保空间的也只有劫尔和伊雷文两个人,利瑟尔在完全搭不习惯的拥挤马车上就连脚该踩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以头目为目标,会比较容易发现宝箱吗?」利瑟尔问。 「那是随机的吧,没差。」 「这边不是很多小房间吗,宝箱要是摆在小房间里感觉很有气氛欸。」 「听起来很棒呢。」 这么一来就只能脚踏实地地把路上发现的每一扇门都打开来看看了。 这一次,利瑟尔甚至向公会购买了他平常不使用的迷宫地图,今天搭乘马车的时间就是他翻看地图的时间。他在车上就把所有地图都背起来了,可见他对宝箱有多么势在必得。 「那么我们就从第八十层开始,以头目为目标前进吧,希望在抵达最深层之前可以发现宝箱。」 劫尔和伊雷文面对魔物不必苦战,而利瑟尔几乎不会迷路,因此他们三人的攻略步调快得异常。 把整整二十阶层的每个角落都走过一遍,总会找到一、两个宝箱吧,假如真的找不到那就是运气不好,只要老实放弃、再来一次就好了。 利瑟尔他们就这么踏上了魔法阵,朦胧的光芒瞬间增强,随着一点习以为常的飘浮感,眼前的景色倏然一变。 「好近!!」 刚传送到目的地,伊雷文便反射性地将剑刃刺向盖住自己整片视野的「飞天魔书」。 「到了深层,果然连传送都无法和平进行呢。」 「它整本往你脸上飞啊。」 「太近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魔物……」 位置近得不像是袭击过来,简直像它只是碰巧待在传送位置。 魔物啪搭啪搭地动着书页,伊雷文一抽出双剑,它古旧的纸面上便渗出墨水,整本书无力地掉落地面。 「别碰。」 「我知道。」 利瑟尔凑过去打量那只奄奄一息,只能躺在地上颤抖的魔物。 他在其他迷宫也见过类型相似的魔物,但那时候的书本内部是白纸;眼前这本魔书上好像写着什么字样,勾起了利瑟尔的兴趣。 「这上面有写什么喔?」伊雷文问。 「看起来只是波浪线。」劫尔说。 「只是波浪线呢。」利瑟尔说。 原来只是弄成一副看起来好像写得密密麻麻的样子而已。 或许是想营造出某种氛围吧,虽然比起全白的纸页来得帅气,看了还是不免让人觉得那种像涂鸦一样的线条有什么效果。 三人从完全静止不动的魔物身上抬起脸来,迈开脚步开始前进。 「有点可惜呢。」 「你对魔物期待什么啊。」 他们沿着宽广的走廊笔直前进,偶尔发现转角处便拐弯。 多少也有些岔路,不过利瑟尔已经完全把地图背起来了,因此脚步没有半点迟疑,劫尔他们也毫不怀疑地跟着他走。 「队长,找越豪华的门越好吗?」 「嗯,感觉比较容易放着优良的迷宫品呢。」 有好几道门面向着通道排列,利瑟尔他们在走廊上悠哉地边看边挑选要开哪扇门。 「但这些房间也可能有陷阱或魔物,还是我来开吧?」伊雷文说。 「那我们轮流开吧,来比谁运气好。」 「就算让我们开门,宝箱的内容物也不会变啊。」劫尔说。 走了一阵子,他们发现了一扇位于两尊石像中间的门。 该由谁先开门呢?经过讨论之后,总之由利瑟尔先将手放上了门把。他毫不紧张地拉开黄金制的把手,在门板另一侧的情景即将映入眼帘之前,一只手放上他头顶,利瑟尔于是停下了正要跨入门内的脚步。 熟悉的大剑从他身后刺出,击溃了出现在他眼前的中头盔,随之响起某种东西被压烂的骇人「啪喀」声。 「我今天是不是运气不好?」 「不会啦,刚好是委托指定的魔物,这样反而算运气好啦。」 利瑟尔感受着隔着一层手套触碰头顶的体温远离,一边严肃地喃喃说道。毕竟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迷宫品,运气不好说不定只开得出古怪的东西。 伊雷文听了哈哈笑着回话,也跟着拔出了双剑。被劫尔击溃的幽灵铠甲保持着高举长剑的姿势往地面崩落,它的身后还有复数的幽灵铠甲等在那里。 「感觉很硬呢。」 利瑟尔往后退了一步,将通道让给另外两人,边说边戏耍似地转了圈手指。他往飘浮在脸颊旁边的魔铳灌注具有贯通力的风属性魔力,朝着晃动全身铠甲逼近的魔物击发。 「啊,距离这么近还是打得穿呢。」 「后侧没有贯通。」 「真的吗?我已经灌注比较多魔力了呢。」 魔物在枪击之下停止了动作,劫尔随即挥剑砍下它的四肢,边踢开滚落地板的头盔边说道。往那里一看,额铠上开的洞确实没有贯通到后脑勺。 不愧是深层的魔物。尤其幽灵铠甲是防御力特别强的魔物,仅凭利瑟尔一个人不足以给予致命一击。话虽如此,冒险者能够独自讨伐深层的魔物才不正常,因此他也不介意。 「它们都没戴手环欸。」 「是机率很低吗?劫尔,你之前来的时候见过多少?」 「谁会特别注意这个。」 凡是能够取得的魔物素材,一般冒险者一定会在战斗之后一个也不漏地收起来。 但劫尔除了头目级魔物之外全都搁在原地不管,而受到劫尔影响的利瑟尔也一样除了感兴趣的素材以外全部不捡,伊雷文也一样会把卖不到多少钱的素材丢在原地。 假如迷宫是其他冒险者也一起共用的场所,肯定有人会想跟在利瑟尔他们后面捡剩下来的东西……不过也仅限于实力足以潜入深层的人才能这么做。 「好啦,最后一只!」 肉眼追不上的快速踢击往头盔侧面攻去,最后一只幽灵铠甲被伊雷文踹到墙上后停止了动作。 「换下一扇门吧。」 「你想退回原本那条通道?还是走里面那扇门?」伊雷文问。 「选里面那扇门吧。」 除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以外,房间里还有另一扇门,三人于是走了进去。 穿过门扇,另一端还是平凡无奇的王城走廊。看起来没有宝箱,利瑟尔他们说着,歼灭时而袭来的魔物,一个一个打开特别感兴趣的门扇,然后穿过那些空无一物、或是设有陷阱的房间。 「喔?」 「啊!」 然后,在他们打开了不知第几扇门的时候。 他们发现了孤零零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宝箱。宝箱本身十分符合王宫的气氛,装饰成最典型的那种豪华宝箱的样子。劫尔和伊雷文窥探着利瑟尔的反应。 「这个不行。」 「啊?」 「啥?」 利瑟尔苦恼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这种摆法看起来有点孤单,感觉开不出好东西。绝对会开出王宫御厨使用的最高级汤勺之类的东西。」 「你终于开始挑剔宝箱啦。」 「太好笑啦!」 劫尔一脸无奈,伊雷文则爆笑出声,利瑟尔仍然神情严肃地看着宝箱,彷佛在说爱怎么讲随你们便。 除非找到情境符合要求的宝箱,否则他是不会妥协的。他说了声请便,敦促伊雷文去开宝箱,伊雷文也就不客气地代他打开了。 「喔,是回复药。」 宝箱里放的是回复药,装在经过装饰的玻璃瓶当中。 未经鉴定无法得知它的效果,不过从阶层来看应该是上级或中级的回复药吧。至于是否能避开回复药必备的「治疗过程比实际受伤更痛」的副作用,那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由伊雷文来开就能开到正常的东西呢?」 「哎呀,但是这样没什么意思嘛。」 伊雷文掌中把玩着那瓶回复药哈哈笑着说道,不晓得是安慰还是取笑。利瑟尔不满地看着伊雷文想着,假如是自己打开宝箱,开到的恐怕又是不一样的东西了吧。 「一直找到有你满意的宝箱为止不就好了?走了。」 就这样,利瑟尔展开了宝箱探寻之旅。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发现的宝箱比平常多了许多,但是利瑟尔全都不满意。利瑟尔追求的并不是孤零零放在小房间里,或是低调摆在通道尽头的那种宝箱。 「喂,有个小的。」 「那么小,说不定里面装的只是罐装的顶级阿斯塔尼亚茶而已。不对。」 劫尔一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把短刀,装饰优雅高贵,就算是贵族作为饰品佩在腰际也不奇怪。 「队长,有个超大的宝箱欸,像衣橱那么大!」 「里面装的一定是会动的特大人造花之类的东西,我才不会被尺寸欺骗。」 伊雷文一打开,里面装的是足以遮挡全身的大盾,上面的装饰看起来像是王城骑士会拿的防具。 「队长慢慢失去了信心……」 「别管他。」 不晓得到底在与什么搏斗,利瑟尔一边说着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一边一层接着一层前进,眼神认真严肃。 这段期间他们集齐了委托品,肚子饿了就吃旅店主人特制的便当,最后终于来到了距离最深层只差一步的第九十九层。万一在这里还无法找到利瑟尔心目中理想的情境,那就下次再说吧,他们边说边爬上阶梯。 一登上阶梯顶端,他们就看见笔直延伸的走廊正前方,有道宛如通往王座般奢华的门扉。该不会……利瑟尔打开门,映入眼前的光景让他眨了眨眼睛。 「感觉就是这个了。」 「是吧。」劫尔说。 「是这个啊……」伊雷文说。 门扉另一侧的空间有着挑高的天花板,精工刺绣的地毯从脚边铺展开来。 房间深处约有两阶的高低差,再走进去有张华丽又威严的椅子坐镇在那里。椅子前方放置的宝箱嵌着黄金和宝石,尺寸大小适中,在墙上等间隔设置的烛台照耀下静静发着光。 宝箱前方有片不自然的影子横在地毯上。那片漆黑宛如波涛翻涌般开始蠢动,接着猛地往上抽高,一条暗龙从黑影中现身。它状似长了翅膀的蜥蜴,低吼着从黑影当中抽出全身。 「这么说来,这里也会出现影龙呢。」 「很少见到。」 不愧是靠近最深层的地带,这是相当棘手的魔物。 它的体型还不比一个成年人高,但单独一只就拥有让a阶队伍陷入苦战的实力。尽管影龙在龙这个种族当中属于低阶魔物,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影龙浑身缠裹着黑影降落在地毯上,接着像要抖落暗影渣滓似地展开双翼,紧盯着利瑟尔一行人伏下上半身,宛如锁定目标般伸长了脖子。下一秒,威吓似的高亢鸣叫声撼动了空气。 「魔法由我来抵挡,请你们毫无顾虑地冲过去吧。」 「嗯。」 「知道啦!」 敌手拍动翅膀的同时,战斗揭开了序幕。 「好,我要打开啰。」 利瑟尔他们面对影龙没有经历多少苦战就取得了胜利,此刻一行人正站在宝箱前方。 再经历一番激烈的苦战就情境上来说似乎比较理想,但是苦战这种东西也不是刻意演得来的,这方面只能放弃了吧。 利瑟尔满怀期待地在宝箱前方跪下,将手扶上箱盖。 「让劫尔或伊雷文把手放在上面,说不定能开到比较好的东西?」 「蠢货。」 眼见利瑟尔直到最后一秒都不断追求完美,劫尔啪地拍响了他的额头。 一点也不痛。利瑟尔笑了出来,接着鼓足干劲,缓缓打开盖子。要是这个宝箱开出陷阱或是魔物,他想必会丧失所有的信心吧。 伊雷文也凑在他身后看,光线在注目之下逐渐照进宝箱内部。利瑟尔轻轻拿起终于显露在外的内容物。 「王冠?」 「啊──像啦像啦,很有队长的风格!」 这究竟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宝箱里确实会开出出售之后可以换得大笔金钱的宝石和装饰品。他该坦率地觉得自己开到了其他冒险者也会开到的东西而感到开心吗,或者该因为想要更有冒险者风格的东西而难过呢? 「这如果只是普通的装饰品,就不算迷宫品了吧?」利瑟尔说。 「戴戴看就知道了吧。」 如果有贾吉在,马上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利瑟尔边想边站起身来,仔细端详手上那顶王冠。 假如只是漂亮的装饰品,那就和店里贩卖的东西没两样了,迷宫品应该会有其他附加价值才对。但是这种「附加价值」也没有固定的规则,有些只是不容易坏掉,有些则是像劫尔所说,戴上之后会发动某些效果。 「(感觉不适合我。)」 利瑟尔边想边把王冠戴到自己头上。 「如何?」 「没想到不太适合你。」 「队长戴起来太花俏了喔。」 他问的是有没有出现什么效果,结果那两人只给他普通的穿搭评语。 利瑟尔露出苦笑,抬起手臂准备拿下王冠。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代表这顶王冠没有发挥任何特殊效果吧。尽管这是其他冒险者开到了会乐得手舞足蹈的值钱货,但对于现在的利瑟尔来说,不是迷宫品就没有意义了。 「只论视觉效果,这顶王冠是至今为止最好的没错……」 「啊,等一下!」 利瑟尔惋惜地触碰头上的王冠,这时伊雷文忽然出声阻止了他。 怎么了?利瑟尔转向那边,只见伊雷文意有所指地笑着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意思是叫他坐上去看看吧。 「你看,难得有个王座嘛。」 「不是才刚说过不适合我吗?」 「坐上去说不定就适合啦!」 伊雷文一直催着他说想看,利瑟尔于是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坐上了奢华的王座。 天鹅绒的椅子坐起来果然舒适,在原本的世界属于爱徒的那张王座,坐起来也是同样的感觉吗?利瑟尔怀念地眯细了双眼。 他就这么交叠双腿,将手臂搁在扶手上。尽管看起来无奈,利瑟尔还是满配合的。 「那个陛下也是这样坐喔?」 「陛下是这样,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头,然后像这样,抬起一只脚……」 「啊,队长暂停!你这样坐看起来太不搭调了啦!」 伊雷文一脸严肃地出言阻止。有这么不搭调吗?利瑟尔于是把正要跷上大腿的脚放了下来。 他重新交叠双腿看向劫尔,只见对方一脸无奈地俯视着他。利瑟尔恶作剧似地笑了,探询似地偏了偏头。 「适合我吗?」 「谁知道。」 戴起王冠的时候劫尔立刻就说了不适合,看来他坐起王座并没有那么突兀吧。那句回答恐怕包含了各式各样的意涵,利瑟尔听了眯起眼睛有趣地笑了,接着他抬起头,仰望时不时伸手来帮他微调王冠角度的伊雷文。 「满意了吗?」 「嗯……啊,我还想听你下命令之类的!」 满意就好,看见伊雷文开心的模样,他在内心点头。不过该下什么命令才好呢?利瑟尔兀自寻思。像自己国家的君王那样下令可以吗?「没跪下的家伙都是本王的敌人,还想求本王饶命就给我把头低下去。」 在战场上朝着敌军高声喊话的陛下看起来相当乐在其中,利瑟尔深有感慨地回想。 「(啊。)」 这么说来,以前也有人讲过类似的话。 正是伊雷文本人在王都的巷子里说的。当时利瑟尔运用他不像样的跟踪技术跟在某个贼人背后,后来在他思考自己有没有办法拷问别人的时候,伊雷文说无法想像他做这种事的模样。 『要是调教的话倒是可以想像啦!好想看你命令哪个人跪在面前舔你的脚──』 此刻伊雷文就站在与他膝盖相碰的距离,利瑟尔伸出手,抚摸那张长着鳞片的脸颊。 那双红水晶染着极为愉悦的色彩,顺从地朝他俯视过来,利瑟尔露出褒奖的笑容,轻声说出对方渴望的话语: 「现在立刻跪下来舔我的脚吧。」 伊雷文自己也想起了当时的事情,他轻轻握住利瑟尔触碰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好怀念喔!」 「你要说这种话就说得更冷酷一点啊。」 「我也不希望完全不想理会的对象对我做这种行为呀。不对,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不想被舔脚就是了。」 「啊,这点很像队长的作风欸。」 利瑟尔抽开手,换来伊雷文有点惋惜的眼神。 至于伊雷文,他手上一空,又再度开始摆弄起利瑟尔头上的王冠来。是很喜欢这顶王冠吗?利瑟尔边想边打算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就在这时…… 「不过如果是队长的请求,要我舔也是可……以?」 「伊雷文?」 「嗄,等、等一下……」 伊雷文的声音突然显得不知所措。 利瑟尔和劫尔疑惑地往那里看去,只见伊雷文的身体冷不防沉了下去,那毫无疑问是朝着王座上的利瑟尔下跪的姿势。 「那个……」 难得听见利瑟尔发出困惑的声音,但伊雷文丝毫不加理会,径自将手放上利瑟尔大腿。 手掌从交叠的大腿上方缓缓往下滑,指尖朝着利瑟尔系在大腿上的皮带勾去,啪喀一声解开了金属扣环。 「伊雷文,你不需要真的动手……」 「唔哇,真的假的,我的身体自己在动欸。」 三个人分别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期间,伊雷文的双手已经擅自脱下了利瑟尔的长靴。手法真是流畅俐落,太优秀了……不对,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啊,利瑟尔连忙把脚缩回去。 但是论力气他不可能赢得过伊雷文,那只固定着裸露脚踝的手连动也没动一下。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变成强迫队员舔自己脚的队长了,在冒险者用语中这叫做队长滥用权力骚扰队员,简称队长骚扰。 「这该不会是王冠的……伊雷文,请等一下,停!」 「没用没用,完全停不下来啊,队长加油!」 伊雷文维持跪姿捧起他的裸足,就这么低下头去。 从他张开的嘴里,探出了鲜艳得彷佛带有剧毒的艳红舌尖,无论利瑟尔说什么都停不下来。为什么「舔我的脚」的命令有效,「不要舔」的命令却没效?真希望它不要在这种时候搬出迷宫品的那种古怪规矩。 插图p061 「等──」 眼看伊雷文的舌头就要碰触到脚的瞬间── 「劫尔!」 「唔呃……」 利瑟尔出声呼唤的同时,伊雷文的颈子猛地往后一仰。 仔细一看,劫尔扯着他的长发站在那里。刚才在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之后,劫尔反而看好戏似地旁观这一连串的骚动,伊雷文倏地回头看向他。 「很痛欸!你就不能再……喔,可以动了欸。」 伊雷文原本蹲在地上按着后颈,这下开阖着手掌,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恢复自由。看来刚才的冲击使得迷宫品的效果消失了。 利瑟尔也收起裸露的脚尖,屈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靴子。他松了好大一口气,一边穿起长靴一边不满地望向刚才袖手旁观的那个男人: 「你别顾着看,倒是出手阻止一下呀。」 「难得看到你这么着急。」 劫尔哼笑一声,毫不掩饰地这么说。在该着急的时候当然会着急呀,利瑟尔露出苦笑站起身来,接着拿下了头上的王冠。 「这感觉是很厉害的迷宫品欸?」 「不晓得呢,『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这么绝对的效果,就算是不受常理制约的迷宫感觉也不太可能吧。」 无论如何,利瑟尔缴交的迷宫品就确定是这顶王冠了。 表现出他们队伍特色的展览品是使人听命的王冠,而且带来这项展品的还是利瑟尔,这下一定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光是现在,就已经有人把他是什么「从某地跑来微服出游的王族或贵族」的事情当作趣闻到处谣传了。 「不过这样很好。」 利瑟尔看着王冠,心满意足地点头。 「任谁看来这都是从宝箱开出来的宝物,是冒险者的梦想呢。」 「也不枉费队长努力这么久了!」 「虽然没人知道这种努力有没有必要。」劫尔说。 无论周遭的评价为何,这次开出了一眼就看得出贵重价值的迷宫品,利瑟尔大喜过望。而且它附加的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功能,是真正有用的东西,做为一项迷宫品一定也价值不菲。 你高兴就好。看着利瑟尔那副模样,劫尔他们各自向他道出祝贺。 「喔,这不是很厉害吗!」 看见奢华的王冠,公会职员毫不吝惜地赞叹出声,声音里满是兴奋。 虽然这顶王冠是否具有冒险者风格令人略感疑惑,不过一看就知道它是迷宫深层开出来的迷宫品,就算被当作国宝展示出来……不,就算被王族实际戴在头上也不奇怪。 这得慎重保管才行了。职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利瑟尔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而在他身后,劫尔他们已经憋笑憋到浑身颤抖。 「对了,是迷宫品的话都有某种效果吧,是什么啊?魔物比较不容易靠近?还是持有素材的魔物比较容易出现?」 不愧是公会职员,连想法都是冒险者思维。 「请求别人做某件事,对方一定会听话。」 「是让别人听从命令的意思吗?那不就真的是传说级的迷宫品了吗!」 「不,只是让对方听自己的请求而已。」 利瑟尔也认为不可能有那种能让人绝对服从命令的迷宫品,因此在取得那顶王冠之后反覆研究,让劫尔和伊雷文都戴过,三人对彼此下了命令、接受命令,已经检验过这顶王冠的效果了。 两者有什么不同吗?公会职员一脸不可思议,而利瑟尔依旧带着不变的微笑,说出了他们研究的结果。 「仅限于请求之后对方愿意做的事情,下了命令对方就会照做。」 「…………那……」 直接拜托不就好了?职员说不下去,因为他注意到劫尔和伊雷文差点喷笑出来,憋出一阵猛咳,而利瑟尔脸上虽然挂着慈爱的微笑,眼中却带着哀伤的色彩。 明明彻底活用了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机会,最后却只得到一顶功能几乎没有意义的装饰品,这个事实让利瑟尔深感哀伤。 「感、感觉可以卖到非常高价啊!」 「是呀。」 利瑟尔露出更加闪亮的笑容点头回道,职员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视线。 但是……他看向正受到劫尔他们不知该说是揶揄还是安慰的利瑟尔。如果说这是象征着这个队伍、象征着队长的迷宫品,那么他们开到这顶王冠绝对没有偏颇。 不必动用命令强制要求,也能够轻易策动周遭所有人──利瑟尔他们确实予人这样的印象,职员看了反而觉得非常贴切。 95 在盛大庆典众多的阿斯塔尼亚,船上祭的热闹程度也是首屈一指。 到了船上祭当天,全国笼罩在热烈的气氛当中,响亮的笑声与惊叹声四处可闻,群众在浮动的氛围感染之下又更加亢奋了。就连步伐都静不下来,无论大人小孩都踏着雀跃的脚步往港口去。 即使待在家中,喧嚣声也会传进屋内。但那绝不是令人不快的声响,反而勾起人们的笑意,因此与众人同样计画从中午开始参加庆典的旅店主人也在扫地时握紧了扫帚,不经意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在这一天他居然还没起床啊。」 旅店主人说着,缓缓抬头看向并排着单人房的二楼。 这并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现在是勉强还能称作清晨的时间,利瑟尔他们在没有冒险者活动的日子到了这时间都还在睡。这时候没起床,代表他们今天不接委托,换言之也就是有意参加庆典的意思。 「那些人会有超级亢奋的时候吗?」 那三人表现得实在太过寻常,令人忍不住想,碰上难得的庆典他们难道都不打算早起一块出门吗?呃,但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也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就是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旅店主人于是放下扫帚往那边看去。 「欢迎回来,你是抢先体验了庆典……好吧不可能齁我知道啦。」 劫尔不晓得刚从哪里回来,听见旅店主人搭话,他瞥了他一眼。 看见旅店主人因而颜面抽搐,他一边想着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一边兴趣缺缺地撇开视线。接着他笔直朝阶梯走去,因为听旅店主人的说法,他察觉利瑟尔应该还没起床。 劫尔经过自己的房间,来到利瑟尔房门口。他将手伸向门把,一面窥探内部的情况,确认过利瑟尔毫无疑问还在睡,便没敲门就直接把门打开。 「喂。」 接触到房间内部昏暗的光线,他一瞬间眯起眼睛之后便踏入房内。 完全密闭的空间有点闷热,劫尔边松开领口边朝着床铺走去。这时他喊了利瑟尔一声,这音量要叫人起床显得太过静悄,利瑟尔当然毫无反应。 劫尔站在床边,俯视着那张沉睡的脸。平常利瑟尔都侧睡,这次难得看到他仰躺,劫尔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朝他伸出手。 「不是说要叫你起床?快起来。」 昨天晚上,利瑟尔说要参加庆典,所以拜托劫尔在早上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叫醒他。 无论过了多久的冒险者生活,利瑟尔早上仍然起不太来。有必要的时候他会爬起来,所以算不上是贪睡的人,但除此之外的日子他总是无法一睁开眼睛就神清气爽地起床。 利瑟尔的脸庞略微侧向一边,看起来比平常稍微稚嫩了一些。劫尔以指尖撩起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学着利瑟尔平常的动作替他塞到耳后。这时候,利瑟尔或许终于察觉不对劲,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劫尔就这么望向他身上,看见平时利瑟尔总是牢牢扣到最上方的衬衫钮扣松开了一格。应该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松开的吧,无论再怎么热得难以成眠,利瑟尔也不会自己解开扣子。 「再不起来就让你继续睡啰。」 劫尔的手转而伸向利瑟尔宽松的领口,单手扣上了松开的钮扣。 扣上扣子也不会让他难以呼吸才对,利瑟尔的喉头却在这时微微起伏了一下。口渴了?劫尔边想边再次喊了一声。 「喂。」 「嗯……」 利瑟尔这才终于微微抬起眼皮。 那双眼睛动了动,像在寻找声音的主人,视线追随着劫尔离开的手掌。白金色的头发轻轻滑过枕畔,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单,劫尔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想睡回笼觉的意思吧,看来是打算起床了。劫尔以指背拍了拍他的脸颊,像是确保他不会真的睡着。 「你刚才抽烟?」 「有味道?」 劫尔蹙起眉头,把那只手凑到自己鼻尖。 他自己闻不太出来,但气味确实有可能沾到手上。彷佛闻到了习以为常的香味,是否造成利瑟尔不愉快了?劫尔眉心的皱褶蹙得更深了些。 利瑟尔依然躺在床上,仰望着劫尔露出微笑。或许是刚醒的缘故,惺忪的紫晶色眼眸比平时更加甜美,那些年纪比他小的小鬼们看了一定会尽情放纵他,叫他尽管继续睡吧。 「我不讨厌这个味道,没关系的。」 「……这样啊。」 比起烟味更接近麝香的气味,唯有在劫尔抽烟之后会隐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利瑟尔很喜欢这个味道。劫尔在他面前绝不会抽烟,对他来说这是劫尔抽过香烟的唯一证明。 「嗯……」 带着淡香的手掌揉乱了他的头发,利瑟尔终于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他将手撑在床单上,支起上半身,设法拨开乱七八糟披在脸上的头发,然后抬起脸来。 「劫尔,早安。」 「嗯。」 利瑟尔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接着将视线转往隔壁房间的方向。 当然只看得见自己房间的墙壁,不过墙壁那一头就是伊雷文的房间了。 「伊雷文呢?」 「谁知道,还在睡吧。」 「那得去叫他起床才行。」 利瑟尔站起身来,将手伸向衬衫准备换衣服。 劫尔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坐上床铺,利瑟尔边按顺序一一解开钮扣边朝他看去。劫尔穿着休闲服,先前就听说船上祭不同于王都的建国庆典,没有必要特别换装,不过看来也没有必要穿着装备参加。 话虽如此,劫尔和伊雷文即使换上休闲服,也一定会在腰间挂着自己的佩剑。冒险者这方面的习惯因人而异,不过无论何时都随身携带武器的人仍属于少数。 「我也来佩把短剑好了?」 「你不是随时都有办法变出武器?」 带着武器看起来很有老练冒险者的架式嘛。利瑟尔因此做出了莫名其妙的发言,而劫尔回了他一句太有道理的吐槽。 艳丽丝线刺成的绣布,在太阳底下熠熠反射着日光,摊车上装饰着满满的花朵和绣布,挤满了平时摆满木箱和渔具的港口。 无论往左还是往右望去,这种五彩缤纷的美好光景都看不到尽头,不知哪里传来的鼓声夹杂在群众喧嚣之间传入耳中。原本应该在眼前铺展开来的广阔海洋,现在已经被无数的船只掩藏起来。 海面在船只缝隙间粼粼发光,漂浮在海上的船只也各自披上华丽的装饰。抬头一看,船上已经挤满了人潮,从一艘船连接到另一艘船的桥板上也人来人往。 「那就是中央船吗?」 「没错!」 「真浮夸。」 利瑟尔他们在人声鼎沸的港口正中央停下脚步,朝着笔直向外延伸的一道栈桥望去。那座宏伟的栈桥,现在已经成了不输给大街的热闹通道。 在那座栈桥的末端,一艘特别醒目的大船停泊在正前方。那艘大船平时用于贸易,此刻正如劫尔所说,装饰得比任何一艘船都还要华丽绚烂。 说是爱面子,倒不如说只是为了庆典全力以赴而已,从中可以窥见那些王族有多认真准备庆典。 「正中午才开放搭乘中央船,对吧?」 利瑟尔他们也迈步走上栈桥,进入人潮当中。 这座栈桥远比一般更宽、更长,是专为这一天特别准备的,不仅通往正前方的中央船,栈桥上也分支出好几道木造的简易阶梯,可通往其他主要船只。从主要船只又往其他船只架设了桥梁、铺设了木板,把整个会场数量庞大的船只全都连结在一起。 「但中央船不是跟我们没关系?」伊雷文说。 「栈桥上人挤人逛起来也不舒服呀。」 「也是喔。」 利瑟尔他们不打算参加船上宴会。 他们没有参加上船名额的抽签,尽管亚林姆在古代语言的课程中忽然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准备、邀请函……」但利瑟尔还是婉拒了,而亚林姆只是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今天也精神饱满地窝在书库里。 「总之,我们先找点东西吃吧。」 「我肚子超饿的啦──」 难得的机会,利瑟尔他们打算在庆典上买各种东西来吃,因此还空着肚子。 吃什么好呢?走在热闹的栈桥上,利瑟尔他们环顾周遭的船只。站在栈桥上完全看不见大船甲板上有什么东西,不过各艘船只都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在船身外侧挂有招牌。 「啊,大哥你看,当地清酒大量供应欸。」 「反正我们会逛到晚上,一大早就喝会腻。」 「不是喝醉而是喝腻,不愧是劫尔。不过我口也渴了。」 「我知道。」 嗯?利瑟尔疑惑地看向劫尔,只见对方揶揄似地朝他眯细了眼睛,没有回答。好吧没关系,利瑟尔点点头,开始讨论起造访哪一艘船才好。 伊雷文说想先吃点东西垫胃,那么就先登上附近的船只,之后再一边闲逛一边找其他东西吃吧。 「那就随便找个……啊,那里的船上餐厅如何?」 「不错啊。」 「我都随便。」 平常挑三拣四的伊雷文竟然说随便,看来真的饿坏了。明明刚起床还没过多少时间,真亏他有办法产生那么旺盛的食欲。 利瑟尔佩服地想着,抬头仰望船上餐厅那面一看就知道是手写字迹的招牌。 「从那边过得去吧?」伊雷文说。 「嗯。」劫尔回应。 他们从栈桥走上往旁边延伸的小桥。 转弯之后立刻有道梯子映入视野,他们爬上那道梯子上了一艘中型船,再走上木板往旁边那艘船走去。题外话,木板真的只是随便固定过的普通木板,反正掉下去底下也只是海水而已,阿斯塔尼亚国民并不介意。 一行人辗转抵达了船上餐厅。那是妆点着清爽绿意的一家小餐厅,少女服务生露出灿烂的笑容欢迎他们。大方裸露出黝黑肌肤的她已经到了摆脱稚气的年纪,但黑发上插着大大的花朵装饰仍然非常可爱讨喜。 「欢迎光临──!三位吗?」 「是的。」 「这边请!」 在这个国家,真的就连小朋友看见冒险者也不会害怕呢,利瑟尔这么想道。他并不知道,大家看见他心里的想法都是:竟然有气质这么高雅的人从外国来到我们这边,真让人高兴。别说冒险者了,大家根本把他当成观光客。 「这边的位子请坐!」 「谢谢你。」 席位上方拉有绳索,绿意攀附着绳子覆盖了头顶,恰到好处地遮挡了阳光。 是个可以感受到海风吹拂的舒适座位。利瑟尔面带微笑道了谢,少女眨了眨眼睛,然后一下子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决定要点什么之后请跟我说!」 少女准备了三人份的水杯便离开了。利瑟尔他们目送她走远之后,开始看起被海风吹得略有点绉折的菜单。 「接下来还要尝试各种食物,吃点轻食就好了吧。」 「我是会吃饱啦。」 「吃啊。」 不愧是海上餐厅,菜单上有许多海鲜料理。 他们各自向经过附近的少女点了感兴趣的菜肴后,利瑟尔再次环顾了四周。 「和预料之中一样热闹呢。」 「之前那么热闹的建国庆典,跟这边比起来都显得很文静喔。」 从船上往下俯瞰的风景,和从下方仰望完全是两样风情。 那艘船正在举办宴会、那艘船正在进行比赛,就像看场表演一样一览无遗。抬头可见毫无遮掩的蓝天,低头则可看见小船在大船之间的空隙四处移动,往哪里看去都赏心悦目。 隔壁那艘船忽然传来一阵特别响亮的笑声,往那边一看,其中一名精锐盗贼正混在一群醉汉里面跟大家拼酒。他肯定不会付钱,喝到最后会直接消失无踪吧。利瑟尔这么想着,悠然笑了。 「队长,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个嘛……啊,听说有类似钓鱼大会的活动。」 「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利瑟尔说得一副「说不定能拿优胜」的样子,劫尔一听立刻吐槽。只钓到过毒鱼、钓鱼经历只有一次的门外汉,到底为什么这么自信满满? 「劫尔,你们想去的是改装成酒窖的那艘船吧?」 「如果有什么稀奇的酒的话。」 「那我们去看看吧,我也想去那艘有书本行商聚集的船。」 在阿斯塔尼亚,读书不是为了学问,而是以一种娱乐广为人知。 贩卖书籍的行商也是知道这个前提才来摆摊,因此利瑟尔偏好的书籍想必不多,不过总有几本他会喜欢的。比起这些,只要一想到来自各个国家的书本在此汇集于一处,他从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也买一本给殿下当伴手礼好了。」 「喔──不错啊,感觉他会很高兴!」 「要送书给那么博览群书的人,让人很紧张呢。」 「你享受庆典的方式还真怪。」 听见劫尔无奈地这么说,利瑟尔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要送书给一个懂书的内行人,各方面肯定会受到考验。对于利瑟尔来说,亚林姆也是在这边的世界唯一与他兴趣相投、又能够尽情讨论书本的对象,挑选起来非常有成就感。 「但是船只太多了,实在不清楚什么船在哪里……」 「这点各位不用担心!」 不知道周遭的群众都是怎么分辨各种船只的呢?就在利瑟尔偏着头这么想的时候,少女正好为他们送来了料理,自豪地挺起胸膛这么说。顺带一提,她已经为了伊雷文在这张桌子和船舱内的厨房之间来回跑了第三趟。 「有小船在船只之间移动对吧?那些大多都是像地摊一样的小贩,不过也有些是宣传或导览的船喔!」 宣传的小船会将客人载到广告主的船边,船夫就可以收取宣传报酬。导览的船只则是向客人收取导览费,带着客人到他们喜欢的地方去。 原来也有人做这种生意。听说大部分都是有空的渔夫或作业员,或是拥有自己的小船的钓客,看来所有人都想趁着庆典的时候赚点外快。 「但也看不出哪些小船会载客人啊。」伊雷文说。 「请问那些船上有什么记号吗?」 「有的!插着红旗子的就是导览船!」 少女活力充沛地点头说道,利瑟尔听了眯细双眼朝她露出赞许的微笑。 少女看了不禁愣愣张开嘴巴,她感动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忽然回过神来,赶紧说了声「请慢用」,急急忙忙回到船舱里去了。 「那我们开动吧。」 「我肚子饿了──」 三人就这么品尝起新鲜的海鲜料理,一边开始讨论今天一整天的计画。 途中偶尔抬头仰望魔鸟飞过上空的身影,利瑟尔一行人辗转抵达了目的地那艘船。 「啊,有了,钓鱼体验。」 「队长,你真的要钓喔?」 「要。」 那天在酒馆,利瑟尔从男性作业员们口中听说了今天会有钓鱼体验的船。 或许钓鱼对于阿斯塔尼亚国民来说真的是常见的娱乐,四处可见类似的船只。除了钓鱼之外还有一些额外的服务,例如鱼一钓上来就可以立刻请老板烹调,或是根据钓到的鱼种或重量领取奖品等等,非常有趣。 和利瑟尔擦肩而过的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就在利瑟尔环顾船上情景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叫他。 「喔,没想到冒险者先生会来,真是让咱们这艘船沾了光啊!」 那人扛着钓竿朝他们走来,正是利瑟尔首度体验钓鱼时推荐他那座栈桥的渔夫。 「怎么样,你体验到钓鱼的乐趣了吗!」 「我今天是来雪耻的。」 「啊,这么说来……」 渔夫听了颜面略微抽搐,不过还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先前那次他问过利瑟尔有没有钓到鱼,结果探头一看,他亲眼看到大量的毒鱼在篮子里游来游去。那些鱼带回去之后不晓得怎么了?渔夫这么想着,并不知道利瑟尔把那些毒鱼拿去给他信任的队友吃了,还吃得一条不剩。 「租借钓竿每支三铜币,可以免费帮你烤三条鱼,三条以上每条收一铜币。」 「那就我一个人。」 利瑟尔掏了掏腰包,拿出三枚铜币交给渔夫。 接着,他拿着租借的钓竿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是在寻找适合的位置吧。渔夫看着利瑟尔那副模样心想,「竟然有这么不适合拿钓竿的男人!」不适合到反而令他感动了起来。 不过就连他们这些讨海维生的男人,也不好意思当着利瑟尔的面爆笑说「太不适合你啦!」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喃喃自语而已。 「真不适合那家伙。」 「队长太棒啦!看这边!」 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劫尔毫不留情的评语以及伊雷文的大声爆笑,渔夫忍不住凝视着他们想,这些家伙真敢讲啊。不过他立刻点头心想,真不愧是冒险者先生,接着他重新扛起钓竿就这么走开了。这背影才是真正适合拿钓竿的男人啊。 「也没有那么不适合吧。」 「突兀到极点啰。」 利瑟尔有点不满地将钓竿交给劫尔。 尽管讶异,劫尔还是接过了那支钓竿。没想到他拿起钓竿还满适合的,看起来就像个普通钓客,至少不像利瑟尔那样让每个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跟不上状况。 「伊雷文。」 「喏。」 利瑟尔接着把钓竿交给伊雷文。 看起来也非常自然,甚至感觉他是个习于钓鱼的人。 「伊雷文,你对于钓鱼应该很熟练吧?」 「最近没什么在钓欸,不过技术确实是比队长好啦。」 「毕竟令尊是猎人嘛。」 伊雷文的父亲是个道地的猎人,以前他也常常跟着父亲去森林里的河川钓鱼。虽然每一次回家都会迷路,但他也不太介意。 劫尔也在小时候玩过钓鱼,虽然本人并不知道旁人都在暗地里说他钓鱼的背影简直像武者在集中精神。 「好了,你快点决定位置。」 「嗯,说得也是。就选那边吧,有空位。」 那个位置不会与其他钓鱼钓得正开心的客人互相干扰。 利瑟尔走近他找到的那个船缘位置,探过头去看底下的海面。这艘船并不算大,因此甲板距离海面很近,就连海浪冲刷船身的水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利瑟尔抬头仰望着手上那支钓竿,转动竿子松开卷在上头的钓线。他拈起垂下的钓钩,低头看向摆在船缘的钓饵。 船缘各处设有饵盒,里面装着几种一般常用的饵料。一种是练饵,和旅店主人亲手制作的看起来并不相同;一种是各种大小的鱼卵,最后是剧烈扭动的食籽虫。那些虫即使被丢着不管仍然这么精神抖擞,可见再怎么幼小它们都是魔物啊。 「我上次钓鱼的时候也像这样,有三种钓饵。」 「喔。」 「那个旅店老板感觉就是做事很讲究的人嘛。」伊雷文说。 伊雷文和劫尔也凑在利瑟尔身边看着那些钓饵。 「最容易钓到鱼的果然还是这个……」 「哇啊啊啊啊队长你为什么用手抓?!」 看见利瑟尔以指尖一下子抓起食籽虫,伊雷文放声大叫,这根本不是突不突兀的问题了。 「等、你为啥要选那、放下!总之先放下!」 「从鱼的观点看来,这种钓饵的活力跟鲜度都很好,感觉很有饱足感呀。」 伊雷文在旁边吵着叫他放手,利瑟尔毫不理会,用力把针往蠕虫不晓得是肚子还是后背的部位上按。食籽虫毕竟是魔物,表皮特别硬,钓钩无法轻易刺破。 这家伙明明手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手势看起来却教人放心不下啊,劫尔略微蹙着眉头盯着他手边的动作。利瑟尔没有多加理会,顺利在第一次就成功将钓饵刺上钩子。伊雷文已经垂头丧气了。 「抛投方法我也练习过了哦。」 接着,利瑟尔迅速站起身,拿起钓竿。 「像这样往后拉,手腕往后……」 钓竿咻地往后甩,劫尔也边站起身边往后一闪,躲过钓竿末端虫子还在剧烈蠕动的钩子。尽管他没像伊雷文表现出那么夸张的反应,但那也不是他会想刻意用身体去接的东西。 「然后往前面咻地抛出去,好像就能丢到瞄准的地方哦。」 说到「咻」的时候,钓钩往反方向猛地一甩,不偏不倚往蹲在地上的伊雷文的侧脸飞来。 伊雷文注意到了,带着一言难尽的眼神迅速低下头闪过攻击。钓钩从他头顶极近处掠过,扑通一声沉入波光粼粼的海面。 大概是抛中了自己瞄准的地方,利瑟尔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你们看,成功了。」 看见他一脸高兴的表情,没有人好意思问他这是否真的成功了。 伊雷文僵硬地点点头,劫尔则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玩得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 「可以免费烤三条鱼,如果能钓到三人份就好了。」利瑟尔说。 「钓得到吗……」 「刚才渔夫就常常在撒饵,鱼应该是会靠过来啦。」 打量一下周遭的情况,看来鱼儿上钩的频率还算高。 甲板上巧妙地设有火堆,渔夫就在那里为钓客烧烤钓上来的鱼。只是抹了盐巴、刺在签子上直接烧烤而已,不过现场看见鱼肉烤熟的过程总觉得它看起来特别美味。 「我一直很想吃吃看那种烤全鱼。」 「野营的时候大哥总是肉比鱼优先嘛。」 「肉比较容易猎到啊。」劫尔说。 即使很难狩猎,劫尔明明也会选择肉的,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就在这时,钓竿末端明显弯了下去。 看来有鱼上钩了,感受到手中震动的触感,利瑟尔握紧了钓竿。 「嗯,来了。」 「满快的欸。」 就在劫尔他们看着浮标上下浮沉的时候,利瑟尔慎重地将鱼拉近船边。这是因为先前他曾经在鱼儿上钩的瞬间使劲拉起钓竿,结果把钓线扯断了。 在拉得够近的时候,利瑟尔以双手稳稳握着钓竿,小心往上提。被他拉上水面的钓线末端,一条偶尔扭动身子的鱼在三人面前摇晃。 「……伊雷文。」 「好、好,我吃我吃。」 伊雷文一派轻松地抓住那条毒鱼的吻部,松开钓钩,然后往火堆的方向走去。 他跟渔夫商量了一会儿,说起来这也是当然的。只要知道伊雷文能吃这种鱼,渔夫应该也愿意帮忙烤吧。 「换一种饵吧?」 「你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了,劫尔。」 利瑟尔晃着那个没了猎物也没了饵的钓钩,认真思考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用说,之后钓到的两条鱼也被伊雷文津津有味地吃进了肚子。 到了太阳开始偏离顶点的时刻,利瑟尔一行人仍然逛着船上祭。 他们三人原本就容易引人注目,但每走一步,汇集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似乎就更强烈一些,其中还带着浓重的疑问。三人虽然不介意,但还是不免纳闷。 在他们即将路过的那艘船上头,两位欣赏着女性舞者们曼妙舞姿的女子为他们揭开了谜底。 「啊。」 「啊?」 利瑟尔他们只是挑选这艘船经过,但船上非常拥挤,不晓得是因为女性舞者的魅力,还是轻快的音乐使然。 庆典参加者也加入舞者们跳起舞来,利瑟尔他们侧眼看着这情景往前走,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腰部的高度传来。低头一看,一位稚嫩的少女和盛装打扮的美少年正坐在圆桌边喝着饮料。 是小说家和幻象剧团「phantasm」的团长。 「你们好。小说家小姐,你成功说服团长穿男装陪你参加了呢。」 「交换条件是同意他们用我的小说改编戏剧,还有帮她写两部剧本吧大概!」 感觉这场交易相当不平等,不过小说家本人不在意就好了吧。 听小说家的说法,她跟好几个人放话说过要跟男人一起参加船上祭,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了守护女人的自尊,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插图p083 「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啊,臭小子!」 完全化身为美少年的团长讶异地皱起脸这么说,从手上那杯饮料的吸管上移开了嘴唇,对着一脸纳闷的利瑟尔继续说下去: 「你们没被邀请吗?」 「邀请?」 「那还用说,当然是那个啊!」 团长竖起拇指朝着中央船一比。 那艘特别醒目的大船,现在也仍然展现着惊人的盛况,隔着一段距离都感受得到船上有多热闹。即使无法上船,也有许多民众会聚集在中央船周遭,欣赏天空中的魔法表演等等。 「没有,我们没有参加抽签,也没有接到邀请。」 「啊?!」 团长大喊,这简直莫名其妙。 没有人觉得利瑟尔他们会参加抽签,大家都觉得他们不用抽,而是理所当然地会接获参加宴会的邀请,即使是不知道他们跟亚林姆之间有所来往的人也一样会这么想。 团长和小说家也不例外。就算知道利瑟尔是冒险者,还是会觉得不邀请他要邀请谁。 「刚才就一直有人纳闷地看着我们,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真的没救了。」劫尔说。 「又不是我的错。」 利瑟尔对于这点也不会让步。 「而且人家问说需不需要招待的时候,还是队长自己拒绝的咧。」 「你们真的一点也没变啊臭小子……」 小说家怔怔张着嘴巴,无法理解伊雷文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团长则是放弃似地坐成懒散的姿势咬住吸管,把强劲的气泡饮料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乾。 「啊,对了。」 她忽然放开吸管,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那个我看啰,迷宫品展览。」 「我本来以为团长小姐对这个没兴趣呢。」 「是这家伙想看啦臭小子!竟然开出这么符合你们风格的东西啊!」 利瑟尔他们没有去看展览,不过从团长那副深有所感的样子看来,队伍的印象似乎真的会反映在这项迷宫品上,利瑟尔他们听了也重新体认到这件事。也不枉费迷宫这么认真地见机行事了。 只不过……利瑟尔微微偏了偏头。论性能那项迷宫品正负相抵几乎等于零,被人说这种东西「符合他们的风格」,令人心情相当复杂。 「什么『凡是对方愿意接受的要求皆可进行命令』,冒险者怎么可能开出这种迷宫品啊臭小子!」 从标示方式看得出公会对他们的体贴。 接下来,利瑟尔他们造访了各式各样的船只。 途中利瑟尔上了汇集了各地书本的船就不愿离开;伊雷文趁着在人潮中跟服务生擦肩而过的时候擅自拿起人家点的东西来吃;劫尔在酒窖里不问价格大肆收购美酒,原本预定只展不售的注目商品被一扫而空,商人们都被他弄哭;在一艘像竞技场一样的船上,他们没有参赛只是在一旁参观,结果参加竞技的冒险者对他们说:「这样我们打起来很尴尬,你们乾脆出去吧。」 可以说他们三人都尽情参与了这场庆典吧。 然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人群无止尽的喧嚣也换上了另一种气氛。孩子的笑声和四处奔跑的脚步声消失了,船舶上开始点起梦幻的七彩灯火。 庆典摇身一变,展露出截然不同的样貌。 「该称这为夜晚场吗?感觉阿斯塔尼亚的人们会喜欢呢。」 周遭人声鼎沸,浪涛的声音却鲜明地传入耳中。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并未使得兴奋的氛围蒙上任何阴影,反而明确地诉说着庆典仍在持续。 利瑟尔走在船与船之间,脚下的木板随着步伐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劫尔跟在他身后,没发出半点脚步声的伊雷文也跟在后头,在一行人的脚边,漆黑的海面映照着船上的灯火,悠悠摇曳。 「晚上没有导览船了,有点不太方便呢。」 「我已经事先记住有趣的船了,队长不用担心!」 「感觉你选地点的品味很差劲啊。」 「我选的地方还满正常的好吗!」 一行人越过几艘船,登上一道狭窄阶梯后,走下船缘通往甲板的船梯,踏上了一艘尺寸堪与中央船匹敌的巨大船舶。 船上毫不吝惜地妆点着以黑与红为基调的花朵,通往船舱的门敞开着,两名像保镳一样的壮硕男子站在门前。伊雷文以拇指弹起金币,向男人抛去,接着理所当然地走进船舱。 利瑟尔和劫尔一人露出有趣的神情,一人则满脸无奈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跟在伊雷文身后踏进船内。 「我一直想带队长到船上赌场来玩。」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这么正式的赌场来呢。」 前方跃动的长马尾彷佛也透露几分愉悦,利瑟尔望着那头红发,深深吸入周遭百花盛开的香气。花香浓得呛人,却反而营造出超脱现实的空间,煽动人们的心绪。 「有我和大哥在,队长只要尽情去玩就好了!」 「别把我算进去。」 「那就请你们手下留情啰。」 向下延伸的阶梯尽头,一扇门等在那里迎接他们到来。这扇门板另一侧,人们想必正沉浸于仅此一夜的享乐之中吧。 船上祭迎来了夜晚。 96 「欢迎来到『化装舞会』赌场!」 明明是赌场,却名为「舞会」,利瑟尔领会了什么似地点了一下头。 换言之,这里是以舞会为主题的巨大赌场。船上的装饰金碧辉煌,阶梯前方等着迎接客人的男人也戴着华丽的面具,这一切都是为了模仿化装舞会吧。 不愧是阿斯塔尼亚,不仅趁着能疯的时候尽量炒热气氛,办起活动也绝不妥协。迎接利瑟尔到来的男人像绅士邀请淑女共舞般朝他行了个礼,接着抬起脸一确认三人的相貌便显露出惊愕的神情,不过他立刻恢复冷静,唯一暴露在面具之外的嘴唇勾起笑容。 「这间房间之后我们有服装上的规定,租借服装的费用是十枚银币,请各位穿上喜欢的衣服再往前进。」 「真麻烦……」 「哪会,很有趣欸。」 戴着面具的男人打开了自己身后的门扉,门后看起来是个服装间。 里头的服饰和建国庆典的服装又不尽相同,排列着贵族在宴会上穿戴的那种华贵衣服。墙边设有几间由厚重帘子隔开的试衣间,一对男女正好挑好了服装,消失在内侧的门扇后头。 租借服装的价格偏贵,向众人宣示了这艘船比起其他船上的赌场更加高级讲究。入场时缴交的金币也一样,不晓得是想要筛选掉付不出这点程度入场费的客人,或者只是想要营造出一种气氛而已。 原来如此,也难怪伊雷文会带利瑟尔过来,劫尔独自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种风格的赌场呀,赔率感觉也相当高呢。」 「我一点也不想带队长去那种输了罚一杯,只能赚点零用钱的穷酸赌场嘛。这里一定很适合队长啦。」 这还真是荣幸。利瑟尔微微一笑,接着仔细打量摆满服饰的房间。 不只衣服,还有饰品和面具,其他打点服装仪容必要的用品也一应俱全。 「我有刚到这边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穿那个也……啊,不过那套服装不太像是参加舞会的风格。」 「那套太讲究了吧。」 「啥?啊……这样讲也是。咦,我好想看喔……」 利瑟尔移动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在办公,是他在工作中稍事休息时发生的事。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当时进了王宫的关系,那套衣服无疑是由一流匠人缝制的。当时的衣着无论见到什么人都不致失礼,但不适合舞会这种华丽盛大的场合。 「难得能租借衣服,还是穿这里的吧。那套衣服和这些服装比起来也太过朴素了。」 「嗄──可是我好想看喔。」 「下次再让你看。」 听见伊雷文这么抱怨,利瑟尔朝他笑了笑,便将银币交给男人,走进服装间里去了。在他身后,伊雷文领悟了什么似地瞥了把玩着银币的劫尔一眼。 「朴素喔,队长这样讲是认真的?」 「对那家伙来说那确实是朴素的衣服吧。」 「……也是,队长应该觉得那是日常服装吧。」 「是啊。」 劫尔回想起初次见到利瑟尔的时候。 他身上的衣着配色确实并不华贵,不过装饰精美、刺绣细致,绝不会给人单调朴素的感觉。经过精心考量的设计衬托了利瑟尔高洁的气质,是专为利瑟尔订做的服饰。 换言之,利瑟尔一穿上那套衣服看起来就充满了贵族架式,如果只想像个普通人一样享受赌博乐趣,还是别穿那套衣服比较妥当。 「虽然那家伙借了衣服也好不到哪去。」 「毕竟是队长嘛。」 伊雷文撇下这句话,便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正在挑选衣服的利瑟尔走去,劫尔也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跟在他身后。 「挑哪一件才好呢?」 「我可以帮队长挑吗?」 「可以呀。劫尔呢?」 「只要穿起来不奇怪都好。」 他们三人……不,只有利瑟尔和伊雷文两人一件一件打量着衣服,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地挑选起来。 「选择太多样也满令人苦恼的呢……啊,用的果然是普通的布料。」 「哎唷,毕竟这只是玩玩而已嘛。」 布料也不算差就是了,利瑟尔一件接着一件看过去。 里面有高档舞会上穿着的正式服装,也有阿斯塔尼亚的民族服饰。在原本的世界,舞会的穿着他总是交给专业的匠人打点,需要他挑选的只有「哪一款布料的颜色比较好」这点程度而已,因此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有点新鲜。 「劫尔,像这件怎么样呀?」 「不对,大哥应该穿这个比较适合吧?」 好黑。 「……随你们便。」 劫尔没什么偏好,所以也无从反驳。 尤其利瑟尔和伊雷文都是真心觉得适合他才这么选的,他就更无从反对了。他们俩只是为劫尔挑选最适合的衣服就自然而然挑到黑色而已,并没有恶意。 虽然伊雷文确实是有点看好戏的感觉。 「劫尔腿很长,鞋子就搭配简单俐落的设计……」 「但大哥不是看起来很凶吗,上半身就配低调一点的……」 上半身配这件、下半身搭这件,再搭上那个配件、披上这件外套,利瑟尔他们不断尝试搭配。 最后终于精心挑选出一套衣服,上面虽然有着银线刺绣,但果然还是黑色的。劫尔从一脸心满意足的利瑟尔手中接过衣服,放弃了一切似地默默消失在试衣间的布幕后头。 「队长穿这个!这件上面再穿上这件,然后再披上那个。」 「这样穿有点太花俏了吧?」 「在这边还算朴素的哟!」 利瑟尔恍然接过了伊雷文递来的服装。 放在这里的服装,每一件都是在王都会被分类为花俏招摇的类型,不如说伊雷文为利瑟尔挑选的相较之下已经是比较朴素的款式了。 「我就选这个吧──」 「下半身请换成那一件吧,然后搭配这一双鞋子。」 「喔,这样好有架式!」 看见自己的服装被利瑟尔改换得更有舞会风格,伊雷文似乎相当满意,而利瑟尔也和他一起钻进了厚重的帘子后头。试衣间内部区隔为每人一间,女性也能安心更衣。 从帘子外侧传来兴高采烈地挑选服装的对话声,应该是有新的客人进来了吧。看来每位客人对于服装都一样毫不妥协,利瑟尔微笑着这么想道,脱下了外套。 「好痛,队长我勾到配件了。」 「没事吧?」 伊雷文一手拿着勾到头发的衣服,从帘子后面探出脸来,利瑟尔也同样探出头。新来的客人看见这一幕,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为什么金属配件这么多啊……」 「衣服绉起来就不好看了,为了穿得贴身笔挺,所以才需要这么多配件固定呀。」 利瑟尔尽可能温柔地替他解开配件,小心不弄痛他。 伊雷文乖乖待着不动,过一会儿利瑟尔告诉他解开了,他便道了声谢,重新退回帘子内侧去了。太好了,利瑟尔也继续开始更衣。 那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劫尔无奈地扣上领口的金属配件,但是感受到有点难以呼吸,他立刻又皱起眉头将它解开。 「我换好了。」 劫尔套上准备好的鞋子,朝地板蹬了几下,将脚后跟踩进鞋子内。他从帘幕后头走出来,喊了利瑟尔一声,鞋跟随着脚步发出轻响。 「啊,请不要先出去哦,我还想帮你打点发型。」 利瑟尔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总是有所坚持。 劫尔小声咋舌,手指探进襟口,把刚才解开的领子拉得更加宽松。阿斯塔尼亚气候温暖,在夜晚略为凉快一些,但穿这么多还是稍嫌太热了。 正在挑选衣服的男女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劫尔,男方立刻回过神来,急忙制止无法从劫尔身上移开目光的女伴。 「我也换好啦,锵锵!」 下一个着装完毕的是伊雷文。 他不愧是相貌惹眼的人,一点也不缺少华贵的要素,不过这和他平时的风格相比,算是相当成熟稳重的穿着了──这只是以他个人的标准而言,以一般标准来说,这套衣服还是相当华丽。 与他独特乖戾的气质非常相称,最好的证明就是那位刚才还看劫尔看得入迷的女子,开始不知道该看哪个人才好了。 「以你的作风来说还真单调。」 「要配合队长的话,果然还是想要一点格调?之类的吧?」 这么一说……劫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 和伊雷文站在一起也不显突兀,看来他们俩特地选了三人站在一起视觉效果协调的服装吧。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还真亏他们办得到,佩服之余他也觉得有点夸张。 「队长,你还没好喔?」 「不好意思,只差一点了。」 利瑟尔换衣服的速度还是一样慢。 劫尔他们在帘子前面边聊边等了一会儿,一如利瑟尔的宣言,没等几分钟衣料摩擦的声响便停止了,利瑟尔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 「好久没穿成这样了。」 这根本不是该看谁的问题,只有一个选择,看着利瑟尔他们的女性事后这么说。 「你还真适合穿成这样……」 「完全是真正的贵族了啦,哎唷,队长这辈子都不会被人家当成冒险者了啦──」 「咦……」 为什么?利瑟尔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打扮。 应该没有那么华丽才对,而且劫尔他们明明也穿得差不多呀。他一边思考这个问题,手却拿起披在手臂上的外套,很自然地朝劫尔递了过去。 「……」 劫尔不发一语地接过,摊开那件外套绕到利瑟尔身后。 他把外套在利瑟尔背后拿好,利瑟尔便理所当然地将手穿过袖子,动作习以为常,态度从容不迫,足以使人确信他有权率领众人。 由于沉浸于思考当中,利瑟尔这些全都是下意识的行为,因此可说他完全是自作自受。 「队长,你那是故意的喔?」 「咦?」 利瑟尔回头一看,隔着肩膀与劫尔四目相对,刚好看见他双手放开了外套领子,双唇勾起坏心眼的笑。 「……太久没穿正式的衣服,不小心忘记了。对不起,劫尔。」 「不会。」 做错事了,利瑟尔垂着眉理好领子。 其实在刚到这边的时候,利瑟尔也曾经犯过一次类似的错误。那时劫尔嫌恶地说「我又不是你的下仆」,但这次为什么这么配合? 恐怕只是因为单纯的玩心吧,利瑟尔回过头,将手伸向对方黑橡色的头发,就这么以指尖梳理浏海似地滑向头顶。 「发型该怎么办呢?这里有各种供男性使用的发饰之类的。」 「就这样也没差吧。」 「不要。啊,三个人都梳成一样的发型,看起来说不定感情很好哦。」 「烂透了。」 「我开玩笑的。」 利瑟尔笑着放开了触碰劫尔头发的手。 似乎觉得残留的触感有点痒,劫尔随手将自己的头发往上一拨。利瑟尔看了突然灵光一闪,拈起自己的一绺浏海。 「那种发型感觉不错呢。」 「队长,你是说把浏海往上梳喔?不错耶,感觉很容易统一!」 尽管发型不同,还是可以营造一些共通点。 一开始说要梳同样的发型本来只是开玩笑,不过利瑟尔还是觉得很有意思,立刻拿起服装间里准备好的发油,让有点排斥的劫尔稍微蹲下身,开始兴高采烈地把发油抹上所有头发。 「劫尔差不多就这样吧。」 「那我来帮队长弄!什么发型比较好咧,把浏海卷起来固定,留一点空气感怎么样?」 「交给你决定吧。伊雷文可以把头发放下来,弄成全后梳的发型……嗯,把那边的花朵装饰跟浏海编在一起感觉也不错呢。」 利瑟尔他们连细节都十足讲究,劫尔原想吐槽「你们是女人吗」,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因为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的不像是女性对梳妆打扮的讲究,比较像职人的专业坚持。反正三个大男人不管梳成什么发型、配上什么发饰,都只是变得花俏醒目而已,又不会变得像女人。 于是他默默闭上嘴,享受头发被人尽情摆弄的感觉。 这艘赌场大船的入场门槛颇高,前来的客人却很多,非常热闹。 由于是大型船只,船内空间相当宽敞,完全展现出高级赌场的风貌。这里的所有宾客都穿上奢侈华贵的服饰,优雅地享受着博弈的乐趣。 话虽如此,其中大部分都是阿斯塔尼亚国民,服装都穿得稍微轻松一些,反而营造出了容易炒热的气氛,以一场「化装舞会」来说这里相当热闹,偶尔也会听到群众之间哗地传出欢声。 这是间正式的赌场,有服务生端着托盘上的玻璃杯灵巧地穿梭人群之间,扑克牌桌前也有荷官洗牌。人们在这个金币银币迅速来去的空间当中大方撒钱,享受仅此一夜的刺激。 「不过这里明明是『化装舞会』,大家都没戴面具呢。」 「偶尔也会看到有人戴啦,服装间里面也放了满多面具嘛。」 「赌钱的时候把脸遮起来也满怪的。」 插图p099 三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个迷乱空间的氛围。 由入口附近的赌客开始,骚动逐渐传了开来,众人先是惊愕,接着欣喜若狂,这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听过他们的名号吧。 突破了「人鱼公主洞窟」的冒险者。冒险者以外的大众本来无从得知迷宫的攻略情况,但只有这座迷宫例外。从知道他们身分的人开始,这消息像传话游戏般传遍了全场。 没想到传闻中的冒险者会到这艘船上来。或多或少见过他们的人吹响一声高亢的指笛,人群知道这是应该欢迎的人物,全场气氛立刻沸腾。 「大家好欢迎我们喔。」伊雷文说。 「只是拿我们当炒热气氛的材料而已吧。」 劫尔似乎说得没错,人们带着欢快热络的气氛,逐渐回去继续他们的游戏了。 但偶尔还是有人看向这里。利瑟尔露出苦笑,环顾赌场内部。 「阿斯塔尼亚的人们体格很好,很适合鲜艳的颜色呢。」 华丽的服装衬着他们褐色的肌肤,非常缤纷醒目。 「队长的体格该怎么说咧,很瘦弱?没肉?」 「伊雷文,你不是也很瘦吗?虽然看得出你有在锻炼。」 「不过这家伙比你重啊。」劫尔说。 身高明明一样才对,利瑟尔佩服地看向伊雷文。 蛇族兽人的肌力似乎不会反映在外型上,锻炼只会使得肌肉的质地更加紧致柔韧。最好的证明就是,伊雷文认真起来是可以轻松抱起利瑟尔的。 「说不定我也……」 「你没有。」 利瑟尔忽然燃起一线希望,又被劫尔在转眼间掐熄了。 「来练肌肉吧。」 「住手。」 「队长不要啦。」 和劫尔他们比太不明智了,这点利瑟尔也明白。 利瑟尔现在的力气也有一般男性的平均水准,但是在冒险者当中他落在平均以下,尽管目前并未造成任何困扰,身为一个男人他对此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而且,冒险者这一行随时会面临突发状况,先把身体锻炼好绝对没什么损失。利瑟尔这么想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心,但这一次却被两位队友同时否决了。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队长在房间默默练肌肉啦。」 「你不是有强化魔法?」 「这和那不一样呀。」 「队长现在的身材就很适合了啦,简直太适合了。来给你,没酒精的。」 一行人边离开门口边聊着天,伊雷文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个香槟杯。 好吧,如果现在这样很适合的话。利瑟尔接过伊雷文递来的玻璃杯,边想边啜了一口。他边走边打量宽敞的室内空间,尽管概括称之为赌场,其中也有轮盘、扑克牌等等各式各样的博弈游戏。 「你们有什么想玩的吗?」利瑟尔问。 「我都可以,扑克牌之类的队长会玩吗?」 「随你高兴。」 「那就先从扑克牌开始吧。」 三人转而朝着目标的那张牌桌走去。 场内四处摆放着桌子和沙发、轮盘桌台、饮料吧台等等,分明是仅此一夜的活动,场地却布置得相当讲究。不愧是伊雷文所说赔率最高的一艘船,一路上时常看到金币堆积成山的情景,也常看到赔掉金币不甘哀号的赌客。 「烂透啦!运气有够差!」 利瑟尔他们从一张沙发后方经过,正好看到一名男子发出吃了悔恨的一击般的声音。反应真激烈,利瑟尔边想边朝那里瞥了一眼,而男子碰巧像仰天长叹般往后一仰,隔着面具与利瑟尔四目相对。 「你……」 男子唰地挺起后仰的身体,坐在沙发上向后转身。 眼见对方凝视着利瑟尔,伊雷文皱起眉头以示牵制,劫尔则从无人看得见的死角抚上腰间的佩剑。 「你该不会是那个,建国庆典的时候……」 男人说到一半,利瑟尔眨了眨眼睛。 眼前的男人有着褐色的肌肤、一头短黑发,这些特征在阿斯塔尼亚一点也不稀奇。 但在他手腕上轻晃的金手炼利瑟尔有印象,虽然设计不尽相同,但他在王宫书库当中见过类似的饰品从布料缝隙间露出了无数次。 男人像要说什么似地开了口,利瑟尔也想起了什么似地偏了偏头,就在这时…… 「你这个人真是的,怎么从国王……你哥哥的钱包偷钱出来玩!」 忽然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男人露出「糟糕」的笑容,一翻身跃过沙发,在利瑟尔面前华丽着地,隔着面具朝他抛了个完美的媚眼。 「最好是那些钱还在喔!!」 「真的是非常遗憾,刚才正好全输光啦!」 「我身为你的导师也会连带被骂啊喂!给我跪下!到王座前面跪下!!」 男人就像要跑给那个勇猛的老人追一样,朝着门口逃跑了。 这怎么回事?利瑟尔他们目送着男子跑远,然后老人也一边叫骂一边从他们面前跑过去了。看起来已经是快过初老的年纪,奔跑的速度却一点也感觉不出他的年纪。 「那啥?」 「应该是这个国家不知排行第几的亲王,大概吧。」 「那家伙怎么会认得你?」劫尔说。 「只是在建国庆典的游行上稍微对上视线而已。」 真亏他还记得,利瑟尔佩服地想。劫尔他们听了心领神会地看着他,毕竟在建国庆典上盛装打扮的利瑟尔怎么看都像个微服出游中的贵族,既然对方负责的是外交,不太可能轻易忘记他国贵族的相貌。 如果是重要人物,那就更不用说了。利瑟尔当时被那位王族判断为地位不凡的人物,但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今天他也穿得很有贵族架式,看来这误会不太可能解开。 「听说那位亲王人在国外,原来回国了呀。」 「周遭看起来也很习惯欸,王族在外面乱晃果然很常见喔?」 「我在酒馆听说的传闻是这样没错。」 很有阿斯塔尼亚的风格,利瑟尔微微一笑。 在帕鲁特达尔,王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围绕在王族身边的贵族也一样。他们身居高位,住在与平民百姓截然不同的世界,百姓则以他们为荣,对他们怀抱敬意。 但这里的王族不一样,他们不是高居百姓之上,而是身在百姓之前的人物。他们是国民的先驱,领导国民向前迈进,正因如此,人们也愿意奋起跟随。所以这里的民众也容易对王族抱有亲近感吧。 「就连你在酒馆都会受到欢迎了。」 「咦?」 「没什么。」 利瑟尔不可思议地仰头朝劫尔望去,劫尔只是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喔,队长,就是这附近?」 「啊,是呢。」 三人来到了赌场一角,划分给扑克游戏的区域。 有些人在荷官面前认真看着分发到牌桌上的手牌,也有些客人围绕在附近的桌子旁边,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上私下对赌。该从哪一种玩起才好呢?利瑟尔打量着荷官洗牌、发牌的俐落动作这么想着,就在这时…… 「喂,那边那个显眼的b阶!」 「大哥,有人叫你欸。」 「我没比你显眼。」 「你们看,那个我也能玩吗?」 伊雷文和劫尔头也不回地说着,也没回应人家,只当做一个话题聊完就算了。至于利瑟尔更是事不关己地觉得自己只有c阶,反正一定不是在叫他。 就在三人看着卡牌从荷官一只手腾空飞向另一只手,彼此讨论赞叹的时候,那个人又再次出声说: 「喂,叫你们啦,一刀的队伍!」 「啊,原来指的是队伍阶级呀。」 「又不是我的队伍。」 「这是因为大哥的知名度、知名度啦。」 利瑟尔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占了一张桌子的男人们正带笑看着这里。 看那身打扮不太容易分辨,不过他们应该是冒险者没错;能够坐在这间赌场,表示他们拥有一定以上的阶级。利瑟尔探询似地看了看劫尔,后者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既然不是s阶,那就是a阶了吧。 这些人并不像伊雷文他们那些前佛克烫盗贼团成员那样带着扭曲而洗炼的气质,而是带着粗莽的霸气,感受得到他们不凡的实力。身上的正式服装被他们穿得豪迈随兴,非常适合。 「和我们赌一场怎么样啊?」 「好呀,我正好在犹豫该从什么开始玩起呢。」 对方晃了晃手中的扑克牌,露出挑衅的笑容,利瑟尔却回以一如往常的微笑。他想像平常一样将头发拨到耳后,手指没摸到头发,才想起现在的发型和平常不同。他一边做着这个习惯动作,一边朝桌边走去。 「还请手下留情。」 他说着在男人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劫尔他们也跟着坐在他两侧。周遭赌客们的视线自然而然汇聚到这张牌桌来。 「你不熟悉赌博吧,赌个最普通的扑克怎么样?」 「好呀。这边的桌子不会有荷官发牌吗?」 「对,客人自己发牌。假如怀疑我们会出老千,还是退出比较好喔。」 男人们说完哈哈大笑。原来这里的规矩是这样,利瑟尔点点头。 这间仅此一夜的赌场不使用筹码,赌客直接以金币、银币按照规定的赔率交易,资金增减一目瞭然,更加煽动人们的赌性。 不仅限于这艘船,其他经营赌场的船只都一样。虽然过分的压榨行径还是会遭到纠察,但基本上赌客即使赌到身无分文都是自己的责任。 「伊雷文,你之前说过的地下赌场也是这种感觉吗?」 「嗯──?地下赌场会被转嫁那种自己负不起的责任欸,这里算很有良心啦。」 地下赌场有点令人好奇,利瑟尔边想边低头看向发过来的五张牌。 双方叠起金币,下了赌注,然后拿起手牌。利瑟尔的手牌有两副对子,不好不坏。 伊雷文的嘴角也染上笑意,靠过肩膀去看利瑟尔手上的牌,然后伸出手拈起扑克牌,灵巧地替他整理顺序。 「这应该抽牌吧?」伊雷文说。 「不,比起抽卡还是这个比较……」 别说出来啊。看他们光明正大地讨论,劫尔无奈地想着,事不关己地环起双臂采取旁观态势。他不讨厌赌博,但也没有喜欢到想要积极参与。 游戏平顺地进行,双方提出的资金一直保持着平衡,没有出现任何一方特别有利或失利的情况。似乎对于这种局面感到厌烦,坐在他们对面的男人冷不防开口说: 「这样分不出胜负吧。不然我们来赌个大的,一局定输赢,这样才有冒险者的气魄嘛。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 「我们拿迷宫品来当赌注。」 对方加深了笑意,利瑟尔于是明白了他们的目标。 很少有冒险者像利瑟尔他们一样持有空间魔法包包,眼前这些冒险者当然也没有吧。但他们却说要赌迷宫品,那么赌注一定是不用当场出示,也能够证明自己真的持有的东西了。 换言之,就是公会的迷宫品展览。拿展出的迷宫品当赌注,那么即使只靠口头约定,交易也能够成立。 「这种交易必须要双方提出的东西价值对等才行吧?」 「我们也开出了性能相当不错的东西啊,跟你们的迷宫品是同个阶级。」 看来男人们也调查过利瑟尔他们开出的迷宫品了。 他们至今为止一直赌得这么客气,说不定也是想把事情引导到这个局面。利瑟尔开出的迷宫品性能虽然普普通通,但考量它做为装饰品的贩售价值,完全算得上高阶迷宫品。从那些冒险者的说法看来,他们开出的也不是能够轻易放手的迷宫品吧。 而他们却想把这项迷宫品当作赌注,一局分胜负。是因为非常有自信吗?还是…… 「好呀。」 尽管脑中转着各式各样的思绪,利瑟尔仍然乾脆地答应了。 见他立刻决定奉陪,那些男人们起了一点戒心,但他们随即就以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解读这件事,忘了利瑟尔还是个冒险者,只当他是条上钩的大鱼,傻得把那顶王冠的价值当作零头一样随便抛弃。 「在场所有人都是证人,你别反悔啊!」 「不会的。」 男人高声说完,注视着这张牌桌的赌客们便发出了一阵欢声。 随后冒险者们发了牌,在翻牌之前,男人们已经按捺不住地露出笑容。果然是这么回事,利瑟尔不动声色地想道,带着一贯的笑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牌。 都是散牌。说是巧合当然很简单,不过……他举起手牌,遮着嘴定睛看着坐在对面的对手。 「好像感觉到了出老千的气息呢。」 「喂、喂,不要因为自己手气差就故意找碴啊。」 「就算我们出老千,只要你没证据就跟没作弊一样啦,是看不出手脚的家伙自己不对!」 或许是由于事情已经发展到利瑟尔无法退出赌局的阶段,男人们摆出游刃有余的态度,语气中早早显露了沉浸在胜利当中的味道。 该不会真的是出老千吧?周遭人们听了这句话一片哗然,但今晚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各人自己负责,只要赌客双方同意,无论什么样的赌局都成立。只要抓不到证据,出老千就不会遭到责怪,无法看破手脚的人自己活该,这些都是今晚不成文的规矩。 最重要的是,这事态发展不是很有趣吗?周遭的围观群众反而更加亢奋了。 「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会怎么反应?沐浴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利瑟尔忽然愉快地笑了。 他移开遮在嘴边的手牌,朝着诧异的男人们眯起眼一笑。他浑身的气质顿时显得更加高贵,配上身上那套服装,活脱脱是个地位不凡的贵人,看得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伊雷文轻轻地把肩膀往利瑟尔身上一靠,肩靠着肩就这么伸出指尖碰触利瑟尔手上的卡牌。 「哇队长,你牌运超好欸。」 「对吧?」 那手指就像刚才一样,重新为他整理手牌。 不同的只有一点:每一次重新排列过顺序,扑克牌上的花样和数字都变了。动作巧妙得就连从正面看着全程的利瑟尔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以流利的手势转眼间凑齐了连号的数字。 轻抚牌卡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利瑟尔手上的牌和当初发下来的手牌已经没有一张相同。伊雷文细长的手指朝其中一张牌弹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我不抽牌。虽然很想加注,不过以我们这次赌的筹码似乎没有办法呢。」 「你再怎么唬人我们也不会退出的!」 「要是你们退出我才伤脑筋呢。」 他们一口咬定利瑟尔是在虚张声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这么众目睽睽的场合,除了劫尔以外仍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伊雷文做了什么。 男人们盯上利瑟尔他们也是理所当然,利瑟尔看起来这么有钱又是赌博生手,是赌场上绝佳的肥羊,高洁脱俗的气质又让人觉得他不可能发现别人动了什么手脚。 他们最大的失误只有一点,那就是眼光太过狭隘,以至于认错了牌组当中君临顶点的杀手锏。 「是我赢了。」 「什么……!」 冒险者们面前的手牌是一副同花大顺。 而利瑟尔面前则是一副「五枚」,观众们看了爆出一阵欢声。 「你哪时候动的手脚!这牌堆里面根本没放鬼牌!」 「真是的,请不要这样诬赖我,是你们忘了把鬼牌抽掉吧?」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说道,抬起手赞许地抚摸伊雷文的脸颊。坐在他身边的伊雷文舒服地眯细了眼睛,那副模样看得利瑟尔眼中多了几分宠溺色彩,接着他再度面向那群男人。 「抓不到证据就不算出老千,就算真的作弊,也是无法识破的人活该,对吧?」 男人们咬紧牙关。 尽管他们想引发乱斗转移焦点,一刀的存在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明白,假如他们一举一动之间透露任何反抗的企图,一刀毫无疑问会出手牵制,男人们毕竟混到了a阶,这点程度的理智还是有的。 这下男人们终于发现他们挑战的是自己惹不起的对手。 「展览结束之后,请你们将迷宫品寄放在公会吧。」 男人们除了同意以外别无选择。利瑟尔侧眼看着他们赞叹地想,出老千这种体验也充满了赌博感,真是不错。 就在这时,坐在他身边的劫尔忽然伸过手臂,搭在利瑟尔身后的椅背上。怎么了?在利瑟尔朝他看去之前,劫尔已经蹙着眉头朝他凑过脸来,看那表情好像觉得周遭的欢呼声很吵。 那双嘴唇靠在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利瑟尔听了露出柔和的微笑点点头。 「伊雷文,我们先出去甲板上一趟,你呢?要留在这里继续玩吗?」 「咦──为啥?队长你还没玩够吧?」 「只是稍微出去吹个风而已。」 利瑟尔朝劫尔指了指。 往那边一看,劫尔浑身散发出阴森骇人的暴戾之气,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刚才杀过人。现在打扮得比较正式,勉强还能说他是个气质比较阴沉的男人,要是换作平常的打扮,任谁看了都会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然后逃命似地跑掉吧。 「啊──」伊雷文看了也点点头。看热闹的赌客把他们团团包围,气氛兴奋到爆出欢声,再加上穿得比较多,怕热的劫尔似乎快忍到极限了。 「那我继续玩。」 「这样呀。那边好像有个庭园,我们会待在那里。」 「知道啦,不过你们待太久我很无聊欸。」 「不会离开那么久的。」 利瑟尔他们把那些懊悔莫及的男人留在原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各自迈开脚步穿过人群。 「你可以留在那继续玩啊。」 「没关系,我也想到这里逛逛。」 这里应该是整艘船位于最高处的甲板,劫尔与利瑟尔并肩站在上头。 原本觉得船上有庭园听起来只是虚有其名,没想到这里整顿得相当符合化装舞会的印象,看上去确实是个有模有样的庭园。漆黑与绯红的花朵缠绕在栏杆上,受到梦幻的灯光照耀,远处设置的长椅上坐着盛装打扮的男女,看起来像在园中幽会的贵族。 与其说是浪漫,这里的气氛比较接近梦幻,多亏如此两个男人待在这里也不显得太过突兀。就算显得突兀,利瑟尔他们也不介意就是了。 「这里很高,也看得到其他船上的情景呢。」 「别掉下去了。」 劫尔背倚着栏杆,利瑟尔则扶着栏杆,低头看着依偎在大船周遭的船只。 无数船只在漆黑的海面上连成一片,竭尽全力点着灯火的情景美不胜收,隐约听得见四下传来的欢呼和呐喊、笑声与怒骂,感觉得到人们是如何尽情享受着这一晚。 「啊,那不是团长她们吗?」 「啊?」 利瑟尔忽然指向正下方的一艘船这么说。 劫尔也往那边一看,只见一幅非常令人提心吊胆的情景正在那里上演:美少年和小女孩正在赌场上被一群壮硕的男人团团包围。「看起来她们手气不错呢。」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这么说,劫尔完全无法理解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才有办法说出这么和平的感想。 「就是现在,快来、快来……可恶,你没在骰子上动手脚吧臭小子!」 「六!我想骰到六吧大概!耶中啦──!!」 并不是什么令人乐见的情景啊,利瑟尔他们忍不住凝视着那艘船。 看了一会儿,不出所料,虽然看不太出来是骑兵还是船兵,但有士兵慌慌张张朝她们跑过去,可能是接获民众通报了。隐约听得见他们在说小孩子都这个时间什么的,看来小说家还是一样受到严重的误会。 这点总觉得错不在士兵啊,利瑟尔边想边低头看着士兵被团长击中心窝倒地。两人速速跑回去赌钱了,她们心里对于士兵没有半点体贴,只有彻底沉沦赌博的灵魂。 「我也想尝试看看那种……典型的赌博?」 「你待在那不搭调,别想了。」 他们俩悠哉地这么聊着,这时忽然听见庭园深处传来争执声。平常利瑟尔他们碰到这种事不会放在心上,只会悠闲地说句「纳赫斯先生应该不会过来吧」,但此时劫尔却微微蹙起眉头,低头看向利瑟尔。 因为传入他们耳中的是年轻男女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语带轻蔑,女人的声音则顺从柔弱。 「你和这国家的女人比起来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今晚也是,明明都说我要当你的男伴了,结果你连露一点肉都犹豫半天,是想让我丢脸?」 「对、对不起……」 还听见劝阻男人的声音,除了那对男女之外应该还有一位男性友人在场。 利瑟尔并不是看见每一位女性都会伸出援手。但这家伙基本上是个尊重女性的人啊,劫尔目送他朝那边走去,放弃似地靠上栏杆。 随后他叹了口气,看来他们暂时是不会回到船舱里去了。 97 看见未婚夫在一段距离之外和朋友交谈,她藏起忧伤似地垂下眉眼。 他们俩都来自马凯德,一个商人云集的城市,而且都出身于生意还算上了轨道的家庭。由于父母辈关系友好,他们从小就玩在一起,直到他们两人都能熟练地帮忙操持家业的年纪,这份感情也一直没变。 男人擅长与人交涉,不善经营,而她擅长经营,却不擅长谈判协商。两人的优缺点彼此互补,自然而然也常一同出去做生意。生意进展得颇为顺利,双方父母见状也说,小俩口乾脆结婚,把两家的店铺合并起来也不错。她一直悄悄爱慕着那男人,听了心里好高兴,而男人也没有拒绝,所以他们才定下了婚约。 但未婚夫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甜蜜的情话,像刚才那样嫌弃她缺乏魅力、丢人现眼反而才是家常便饭。 「(我的身材的确……没什么魅力……)」 低垂的视野中,映出自己贫瘠的身体。 纵然身高还算不错,但她怎么吃都不太长肉,没有凹凸有致的曲线。朋友虽然都说羡慕她身材苗条,但她反而更羡慕朋友柔软圆润、充满女人味的身材。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再怎么羡慕也没有用。 当时是未婚夫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有朋友邀请他参加庆典,要她一起来当他同游的女伴,所以她才高兴地跟着他来到了阿斯塔尼亚……但说不定她不要来比较好。确实如他所说,这个国家许多女性都拥有性感的体态。 「难道只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他吗……」 藏在心底好多年的想法不禁脱口而出。 是不是只有自己怀着这种令人心焦的爱慕之情呢?这种不安如影随形,听说他没有拒绝婚约的时候她很高兴,但那或许只是为了家业着想而下的决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觉得双方感情确实很好,而且还没订婚之前男人就常说她没有女人味、应该要打扮一下才对。现在烦恼这个或许太迟了,但在男人心目中他们很可能还只是青梅竹马的孽缘,对她没有半点恋慕之情。 她稍微抬起视线一瞥,看见未婚夫正皱着脸听朋友训话。早知道就不看了,她正准备再次垂下脸庞的时候…… 「不好意思。可以坐你旁边吗?」 「咦?」 忽然有道清澈、温柔的声音向她搭话,尽管困惑,她仍然无意间点了头。悄悄往身旁一看,一名男子正以优雅的动作坐下,给人的印象就如他的声音一样沉稳。 距离并没有近得过分亲昵,但也没有远到冷漠的地步,再加上对方稳重的气质使然,不仅没有引起她的戒心,这种距离反而令人安心。 对方应该是哪里来的贵族吧,但或许是气质的关系,并不会让她感到退缩。就在她不自觉怔怔望着那人的时候,对方忽然看向她,露出柔和的微笑。 是她无礼地盯着人家看太久了吗?她无地自容,急忙低下头去,纤细的手指心神不宁地在大腿上不断交握又松开,松开后又交握在一起。 「不好意思,突然跟你搭话,一定吓到你了吧。」 「不、不会……」 「船上祭难得的夜晚,却看你带着忧伤的表情,我才会忍不住来跟你攀谈。」 她摇摇头朝对方看去,对方朝她缓缓偏了偏头。 那人脸上的微笑清静高洁,尽管主动跟女孩子攀谈却不给人任何怀疑他意图不轨的余地,反而教人觉得怀疑他才是一种罪过,她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自己露出了忧伤的表情吗?她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但本人当然无从察觉。 「至于原因,我不小心听见了。」 对方说着,露出抱歉的苦笑。考量到现在身处的地点,被人听见也是理所当然,她听了也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再次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介意。 这里并不像船舱内那样喧嚣嘈杂,也听不见赌场内成堆金币崩落的金属声响。竖起耳朵隐约听得见楼下的人声,不过也确实保有夜晚大海特有的那种吞没万物般的寂静。刚才那段对话,该不会也被其他人听见了吧?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只看见远处有一对沉浸在两人世界中的男女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有点纳闷。看这状况推测,坐在她身边的这位沉稳男子难道是独自来到这里的? 「那个,请问您的同伴……?」 「啊,他们一个在楼下玩,另一个在那边乘凉。」 匀称的指尖指向刚才她环顾周遭时没看见任何人的地方。 怎么回事?她边想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里确实有个高挑的人影倚着栏杆,是因为一身黑衣才导致她刚才没看见。 是沉稳男子的护卫吗?如果那个人也听见了刚才的对话,那真是太丢脸了,她稍微低下头去。 「你常常低头呢。」 对方打趣地这么说,同时清静的脸庞稍微凑过来看着她。 她倏地抬起原本正要低下的脸蛋。距离明明没有多近,她的反应却有点夸张,是因为对方高贵的气质让她不好意思太过接近吧。 事到如今她自己仍然感到不可思议,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自然地跟对方说话。但她实在无法对这样的人抱有戒心,虽然觉得他身分高贵,但同坐在一张长椅上并不会让人感到害怕。至于对方是不是为了避免惊扰她而刻意表现得和蔼可亲,她就不知道了。 「……有这么明显吗?」 「是呀,从我来搭话之前就一直低着头。」 沉稳男子挺直了刚才略微躬起的背脊,露出温柔的微笑。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烦恼并不是什么该向外人诉说的事情,但看见那道丝毫没有催促意味的笑容,她突然想抛开顾虑,顺着对话的流向去走。说不定她只是想找个人诉说烦恼,无论对象是谁都好;而对方就像牵着手引导似地,缓缓引出了这种渴望,这种感觉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自在。 感觉到盘起的一绺发丝滑过侧颈,她一面抬起指尖轻轻拨起那缕头发,一面开了口: 「……那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自信的关系吧。」 或许是忍着没垂下头的缘故,她下意识摆出了微低着脸、只抬眼仰视对方的姿态,有点迟疑地继续说下去: 「那个,就像您刚才听到的一样,我缺乏那方面的魅力……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他说得没有错……」 自己或许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她的脸热了起来。 听起来就像在跟对方说,她正为了自己缺乏性感魅力而苦恼一样。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她还是试图辩解了一番,结果总觉得越描越黑。 怎么可以对如此高洁的人说出这种话呢,她脑中一片混乱。不过沉稳男子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他寻思似地将手抵在嘴边,那副模样逐渐平抚了她不知所措的情绪。 「你没有必要因此失去自信呀。」 「咦……」 她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她只会觉得是温柔的劝慰之词而已,不可思议的是对于眼前这人她却不这么想,一定是因为对方是把它当成事实说出口的吧。 不过,或许顾虑到他们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摆出一脸什么都懂的样子给人建议恐怕徒增不快,因此对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于是忍不住转向那里,对方见状也恶作剧般眯起眼睛回应。 「你今晚的舞伴是他吧?」 「?……是的。」 这间名为「化装舞会」的赌场,唯有在船上祭的夜晚才会在这艘船上开张。 正如其名,许多客人都会像出席真正的舞会一样带着女伴前来。为了尽情享受庆典气氛,阿斯塔尼亚的人们乐于扮演另一个身分,而且也有少数人会为了参加庆典从其他国家来访。 既然如此……沉稳男子稍微偏了偏头,将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她忽然从这动作当中感受到魅力,原来优雅到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小动作能够带有这样的吸引力呀,她感叹地看着。 「在舞会上让女伴散发自信是男人的职责,即使是你所说的,性方面的魅力也一样。」 对方朝她露出灿烂的微笑这么说道,她听了眨眨眼睛。 「不,性方面的魅力更是如此呢。女性这方面的魅力强烈受到男性影响,假如说你的魅力不够,那就等于是男方承认了自己能力不足一样。」 在那道微笑的敦促之下,她看向未婚夫,只见未婚夫把还在对他说话的朋友抛在一边,一脸错愕地望着这里。 「是、这样吗?」 「是呀。」 听见对方揶揄般的声音,笑意不知怎地涌上心头,原本愣在原地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虽然怪罪别人并不好,但如果这是事实也没办法。眼前这位沉稳男子散发出来的氛围令人想要交付自己的一切,她之所以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对方的说法,也是受到了这种氛围影响吗? 「但是男人只能强化你原本就拥有的魅力而已。你的魅力要由你自己好好珍惜,不要让它消失了。」 「我的魅力……但是,我从小就老是坐在桌前做文书工作,兴趣也只有读书而已,实在没有女性魅力……」 「很不错的兴趣呢。」 对方说着,眼中流露出高兴的笑意。她原本觉得阅读是个单调平凡的兴趣,不过看了对方的反应,她对此也稍微多了点自豪。受到这么高贵的人认同,任谁都会产生同样的感受吧。 既然如此……沉稳男子看向一旁,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没多久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瞳又重新映照出她的身影。这人说话时给予对方的目光真是真挚,她想着,受到那道视线吸引般回望。 平常遇到相同情况她一定感到相当尴尬,但只有现在不一样。 「那你一定明白吧?书里富有魅力的那些人物当中,也有许多像你一样纤瘦的人。」 「这……确实是没有错。那个……像是《叛徒一族》里的夫人……」 「你是说『欲望夫人』吧,她确实非常魅惑人心。」 阅读时她只是简单看过去而已,若非特别去回想,她根本忘了这号人物,但确实是如此。 细长清秀的眼尾、纤细的体型,书中描写了她坐在窗边读书的身影,细腻刻划出接触文学的女性特有的魅力,与丰腴肉体的那种性感又截然不同。 就连身旁这位高洁的男子都觉得这样的女性富有魅力,那么其他男性看到「欲望夫人」一定也有相同的印象吧。但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那样的人,视线自然而然往下低垂。 「别低头。」 「……!」 对方却探头过来,从比刚才略近一些的位置凝视着她。 没想到那双蕴含高贵色彩的眼瞳会朝她凑近,她在惊讶之下自然挺直了背脊。对方见状露出褒奖似的微笑,接着抬起刚才为了稍微拉近距离而放在长椅上的手指,遮挡在她眼前。 那只手没有碰到她,只是一瞬间遮断了她的视线,她一时有点紧张,绷起身体收起了下颚。那只手立刻又往上移开,视野恢复开阔,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没错,请你笔直看着对方。」 恢复开阔的视野正中央,是她的未婚夫,看起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未婚夫时不时朝这里看过来,是在担心她吗?她笔直凝视着未婚夫的身影,这时忽然注意到身边的沉稳男子正看着自己,像在打量她的反应。 她维持着挺直背脊的姿势,也没有低头,直接看向沉稳男子。只见对方面带微笑,说悄悄话似地告诉她: 「他现在一定非常心神不宁,担心你会被我抢走吧。」 「咦?」 「把最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怎么样呀?」 听见对方这么说,她看看那双眼睛,又望向自己的未婚夫,视线在两者之间反覆游移。 她的思考跟不上事态发展,此刻却自然而然浮现了笑容,想必是出于安心吧。她的双肩自然放松,涌上心头的喜悦染红了脸颊,她感觉到心中的雀跃之情,连忙抬起指尖遮掩嘴角的笑意。 那是男性看了都移不开目光的、有如花香般充满魅力的笑容,就像书中被称作「欲望夫人」的女性所露出的笑容一样,而她没有发现自己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呢。」 「一点也不坏哟。被夺去自己心魄的对象像在掌心赏玩一样摆弄,很少有人真的会感到不快。」 「您也是这样吗?」 她那双眼睛因为刚才笑了的关系略显湿润,笔直望向坐在身边的男子,模样与方才缺乏自信的她判若两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被夺去心魄,不如说是自己把心奉上比较接近。不过……」 说到这里,硬质的紫晶色眼瞳甜美地漾开,她感叹地屏住呼吸,凝视着那双眼睛。 「那种感觉让人满足得受不了呢。」 眼神中流露无比幸福的色彩,教她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对方站在远处的同伴忽然喊了他一声,沉稳男子转而朝那边看去。对此她稍微……不,是感到相当可惜,但也跟着重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未婚夫欲言又止地看着这里,目光看起来像带着愤怒,也像是带着焦躁。 但她没有再低下头去。以前的她一定会自然而然垂下头,但正是因为她笔直回望,才能够注意到未婚夫那道视线当中蕴含的不只是愤怒。 「同伴在叫我,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对方站起身,沉稳的说话声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她也跟着抬头仰望对方。 「再聊下去,你的舞伴恐怕要生气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 对方打趣地说着准备离开,而她一时不知道该对那道身影说什么才好。 没错,这个人给了她自信;她想获得自信,对方便稍微帮了她一把。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了魅力,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与对方说话之前,确实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因此,她怀着满心的感谢开了口。 「谢谢您……!」 沉稳男子露出温柔的微笑,就这么走开了。 他和刚才喊他的那个高挑黑影会合,接着离开了庭园,似乎是回到船舱内去了。她目送他们走远,这时原本在一段距离外谈话的未婚夫气势汹汹地快步走了过来。 未婚夫站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低头朝她看过来;而朋友站在他身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那个男人是谁?看起来很有地位,你应该有跟他建立人脉吧?」 「没有,不是那样……」 「你一点也不性感,除了会做生意以外也没什么优点,根本没有闲功夫去想──」 「唉唷,你够了喔,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引出魅力,你一定很不甘心啦。」 「──其他事情……」 她听了愣愣眨了眨眼睛,看向未婚夫。 未婚夫哑口无言地瞪着自己的朋友,像在质问他说这什么话。若不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未婚夫,她一定不会发现他的脸颊有一点点红。 「船上祭也一样啊,不是因为她之前说过想参加,所以你才带她来的吗?一大段时间以前就一直叫我庆典时间确定了要跟你联络,还一直催着问什么时候才要确定。」 「喂,闭嘴啦,喂!」 「只顾着做生意,从来不打扮,你不是很担心她委屈了自己吗,今天也一直期待让她好好享受盛装打扮的乐趣嘛。」 「别说了,喂,蠢蛋,别说了……」 「你不是还说最近想碰她想得受不了,但又脱离不了青梅竹马的关系,万一她再性感一点你就忍耐不住……」 「闭嘴啦!!」 未婚夫不留情面地踹了过去,朋友差点掉进海里,发出责难的声音。 但未婚夫本人却完全不予理会,把头撇向一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见状微微偏了偏头,绕到未婚夫的正前方。 她抬头凝望着他,像在问他这是否属实。未婚夫把脖子往旁边转到极限,逃开她的视线。 「真的?」 「当然不……」 「不是吗……?」 她悲伤低垂的柳眉映入他眼帘。 未婚夫一时说不出话,瞥了她一眼。看见她仍然抬着从前总是低垂的脸庞仰望他,他明白这已经是极限,自己不可能蒙混过去了。 定睛凝视的目光,充分展现了她外表纤弱却拥有坚毅性格的魅力。引出这种魅力的竟是个偶然路过的男人,他实在非常不甘心。 「都是、真的……全部。」 他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说出真话,她听了露出幸福的微笑。 看见未婚妻这样的表情,他心里甚至浮现了感谢之情。对此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单纯了,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不适合做生意,眉间因此又皱得更深了些……但她再也不会为此耿耿于怀。 「难得你特地给人建议,那女人有什么内情?」 「没有内情就不能陪女性聊聊心事吗?」 利瑟尔走下庭园通往船舱的狭窄阶梯,有趣地笑着这么说。 但劫尔很清楚,利瑟尔不只是个温柔的男人;若是自己人那就算了,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利瑟尔不会主动引导对方解决困扰,顶多陪对方聊个痛快就不错了。 但刚才并非如此,知道利瑟尔平常作风的人都会认为那是破格的待遇。 「不过,这个嘛……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内情的话,重点也不是她,而是她的同伴。」 「啊?」 「在那一边,我也有认识的人只说得出违背真心的话,所以忍不住就……」 原来如此,劫尔把难得经过梳整的头发随手往上一拨。 既然利瑟尔这么说,那一定是他非常亲近的人吧。他不打算细问是谁,只在心里想着「这家伙认识的怪人真多」,完全没想过自己是否包含在内。 二人听着逐渐接近的人群喧哗声往楼下走去,幸好一路上没碰上任何人便抵达了通往赌场的大门。门一打开,声响便如洪水般涌入耳中。 「不晓得伊雷文玩得开不开心。」 「谁知道。」 他们立刻找到了要找的人。 伊雷文就在整间赌场最热闹的区域,大剌剌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脚悠然跷在桌上,长相原本就惹眼的他打扮得光鲜亮丽,身边围绕着堆积成山的金币……非常适合他。 那双嘴唇勾勒出嘲笑,习以为常似地睥睨着眼前瘫坐在地的男人。 「看起来很开心呢,太好了。」 「你这么想,那就是这样吧。」 看见利瑟尔满意地点点头,劫尔也一边这么回应,一边在心里赞同。这情景实在太预料之中,他们一点也不惊讶。 这时,伊雷文忽然捕捉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毫不掩饰嘲讽的双眼在看见利瑟尔的瞬间有了温度,开心地眯了起来。他挺起了原本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的背脊,朝他们挥了挥手。 接着伊雷文俐落地收起堆在一旁的金币,轻巧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利瑟尔他们身边走去。周遭群众哑然看着那道背影,跟不上他判若两人的变化。 「欢迎回来,比我想的还要早嘛!」 「没想到外面满凉快的,劫尔也很快就恢复了。比起那个,那个人丢在那边没关系吗?」 「嗯?喔,没差没差,都榨乾了。」 伊雷文看也没看绝望得瘫倒在地的男人一眼,语调听起来已经失去了兴趣。 「那个白痴跑来找我碴,说我出老千,我就陪他玩玩而已啦。」 「以你的作风,一定满足了他的期待吧。」 「答对啦。」 伊雷文伸手拨弄着利瑟尔与平时不同的头发,露出得逞的笑容。 「我动了一堆手脚,显眼得要命,那样还抓不出马脚就不要来找碴啦。」 在赌桌上想揭穿对方出老千,没掌握证据就没有意义了,毕竟对方大可说他只是运气好。 伊雷文的对手一定相当焦躁吧,对方显然动过什么手脚,他却无法看穿手法,不断失去自己的财产。就连挣扎都不被允许,他越焦急,状况就越是恶化。 原本想揭穿作弊手法轻松赚到大把金币的,但打从这么想的瞬间他就已经倒了大楣──因为伊雷文看穿了这种心态,故意答应他的邀约,乐于享受在他心里种下绝望的过程。 「队长,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我吗?这个嘛……」 在那之后,三人和平地在这座仅此一夜的赌场当中游玩。 一切交给运气决定,过程中有输有赢,不过他们三人基本上都没亏太多。伊雷文平常就算不出老千赌运也非常好,劫尔也偶尔下场去赌,胜率维持在五成左右。 至于利瑟尔,只要来到对人的心理战他几乎百战百胜,除非牌运特别差,否则从来不会落败,总是打出始料未及的手牌将周遭耍得团团转。 然后,来到了接近深夜的时间,灯火通明的赌场忽然关了灯。 华美的空间顿时染上幻想色彩,桌椅被迅速推到墙边,几位演奏者不知从哪里现身,开始奏起与舞会相应的旋律。 「啊,原来也有这种活动呢。」 「真的有什么活动都不奇怪欸。」 看来这应该是每年的惯例,盛装打扮的人们开始和舞伴跳起舞来。 有人跳着正规的华尔滋,也有人只是开心地摆动肢体,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旁观的人们也受其影响,一个接一个走入舞池。 「啊。」 利瑟尔忽然看向通往庭园的门口。 刚才和他说过话的那位女子正拉着自己舞伴的手臂邀请他共舞,好像在催促对方快点似的。男人一脸不高兴地坚持拒绝,但那名女性再也不会低下头,说这都是因为自己缺乏魅力了。 男人一直别过脸,没看自己的未婚妻,这时却注意到利瑟尔的视线。利瑟尔微微一笑,接着缓缓将目光移向那位女性,男人忽然一反刚才不断推拒的态度,彷佛觉得女伴被人家邀走就糟糕了。他主动握住女伴的手,快步走进舞动的人群之中。 「你很擅长把事情引导到只要笑一笑就能解决问题的局面嘛。」 「劫尔,有时候你对我有些奇怪的成见呢。」 误会也有个限度。听见劫尔无奈地这么说,利瑟尔摆出赌气的态度。 这只是偶然,他又不可能事先计画好,毕竟利瑟尔就连今天这里真的会举办舞会都不知道。 虽然知道劫尔只是在开他玩笑,但还是希望他别说这种惹人误解的话。 「你们是在讲什么啊?」 「在讲这家伙刚才搭讪的女人。」 「嗄?!」 「才不是那样。」 那个女人那么合你胃口喔?伊雷文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利瑟尔则解开这场误会,说他们只是聊了一下而已。 在场也有不少女性客人想邀他们三人当舞伴,但无论跟哪一个人搭话,各种意义上都难度太高,实在无法开口邀约,因此她们只是从旁投以带点期待的视线。 「队长会跳舞嘛,那大哥咧?」 「哪可能会。」 「咦,但劫尔之前不是待过侯爵家吗?」 劫尔嫌恶地蹙起脸来。 确实,在侯爵家待了近五年的时间,他也曾被要求学习跳舞。并没有人特别这么交代,不过既然为他准备了专门的教师,意思也差不多了。 那段时间的记忆相当模糊,不过拒绝学舞也很麻烦,他应该是随便敷衍过去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理应学会了舞蹈最基本的知识才对,却完全想不起来。他真的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我忘了。」 「原来这是可以忘记的呀。」 利瑟尔佩服地这么说道,不愧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舞蹈是贵族的必修课题,而且必须在最容易汇集众人目光的场合展现,不能在这种时候拿出半吊子的舞步。自幼熟习的动作已经成为身体的一种本能,就像不可能忘记刀叉如何使用一样,贵族也不可能忘记踏步和旋转的节拍。 「今晚接下来都是舞会了吧。」 「队长,开心吗?」 「嗯,虽然是第一次,不过非常有趣。」 看见利瑟尔微笑着这么说,伊雷文也心满意足地笑了。 过程中利瑟尔稍微认真了起来,把同一张牌桌上的赌客和荷官都完全控制在自己手掌之中;还说想试试看把扑克牌从一手越过半空抛到另一手的那招,结果纸牌全撒在地上;还因为赢太多被赌场营运方喊了暂停……尽管发生了这些插曲,利瑟尔确实是全力享受着这次的赌场体验。 「下次也带我到你之前说的地下赌场去吧。」 下一秒,一瞬间板起脸孔的劫尔和伊雷文互望了一眼。 虽然想蒙混过去,但看着利瑟尔那副期待的微笑让人无法当面拒绝他,只能祈祷他自己忘记这件事了。 既然现在船上也没有了赌博的气氛,三人于是离开了舞会。优美乐声的余韵消失在门板的另一侧,像是截断了一路持续到天明的庆典诱惑。 利瑟尔他们对此毫无留恋地下了船。 题外话,换衣服之前利瑟尔想再看一次外头的景色,于是到船缘露了脸。 「啊,旅店主人,这时候遇到你正好呢。」 「嗯啊,从上方传来的这个沉稳的声音,是贵族客人啊嗝。你们上了好厉害的船啊,我刚才跟朋友一起输到脱裤,现在正在边走边喝闷酒……哇啊啊啊贵族客人真的变成贵族啦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是我家旅店的客人啦!不要这样不要跟人家跪拜啦!我的朋友怎么全部都跪在地上!」 「旅店主人,看起来你也会比较晚回去,我们就从平常的地方自己拿钥匙啰。」 「没问题!所以说头抬起来啦那个人是冒险者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冒险者又让人很惶恐,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贵族,不是贵族的话根本诈欺,但他真的是冒险者啦!不要再拜了!虽然我懂啦!」 98 伊雷文哼着歌走在阿斯塔尼亚的街道上。 他脸上浮现的不是平时嘲讽的笑容,不是轻易露出的那种表面上亲切讨喜的笑容,也不是熟识到一定程度之后会露出的那种轻蔑又乖僻的笑容。最接近的是他看着利瑟尔时蕴含优越感和撒娇的笑容,但就连这种笑容也和他此刻的表情不太一样。 那双眼睛盈满了甜美的愉悦,嘴角忍不住甜甜泛着笑意,双唇之间流泄的声音像说给女孩子听的甜言蜜语一样宠溺,总之很甜很甜。 「大哥是不是在公会咧?」 但是,街上的行人之所以每次与他擦肩而过都要多看一眼,并不只是因为他宠溺的表情而已,另一个原因是他抱在怀里的那个人。伊雷文平常鲜少在人前发出的甜美声音,毫不吝惜地倾注给了臂弯里的存在。 已经组成队伍的冒险者,当然不会单独接取委托。 无论独自接取委托还是复数人一同接取,都一样算是达成委托,所以没有必要自讨苦吃。说到底,也只有低阶委托有可能单凭一人之力达成,公会方虽然没有明确建议冒险者组队,但凡是想接取d阶以上的委托,无论是谁都必然需要与人合作。 当然,也有许多冒险者并没有固定的队伍。没有队伍的冒险者会彼此合力接取委托,或是与其他人数不足的队伍合作。单独接取委托这种事,大多数冒险者都只有在刚入行的时候,迫于无奈接受f阶委托那阵子才经历过。 「我一开始看到那个队伍啊,还觉得他们躺着蹭一刀的好处很爽咧。」 「谁都会这样想吧。」 冒险者公会内部。 和平常一样来物色委托的冒险者们,正一边望着委托告示板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目光熟练地寻找着合适的委托。 「但没多久就发现不是这样。」 「对,有一天会发现『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喔?』」 「该怎么说……就是会注意到。」 他们彼此点着头说我懂、我懂,边说边偷偷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劫尔。 至今还是让人觉得他当起冒险者很格格不入的利瑟尔,还有不知何时开始大家都传说最挑衅不得的伊雷文,此刻都不在他身边。平常一刀会和那两个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地一起挑选委托,但今天他不一会儿就拿起委托单,走向委托柜台去了。 腿好长,身为男人这已经不只让人嫉妒了,而是羡慕。冒险者们看着那道长腿背影,说出了至今困惑过无数次却一直没认真追究的事实: 「他们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接委托啊?」 因为那三人实在太过自然地这么做,至今根本没有人特别谈论过这件事。一开始因为单独接委托太过不可能,大家甚至还以为他们是接了委托之后才要跟队友会合。 但并不是,利瑟尔他们完全是随心所欲地跑来接委托。 原以为他们可能吵架闹翻了,但也没有,大家也见过他们偶然在公会碰头,然后就顺道一起去解委托的场面。那干嘛不一开始就一起过来啊?冒险者们也不是不这么想,不过尽管同为队友,不接委托的日子确实不太可能完全掌握对方的行动…… 不对,才没那种事,接委托之前没先跟整个队伍谈好才奇怪咧。都是因为他们三人的态度太理所当然,冒险者们的价值观差点都被影响了。 「第一次看到沉稳小哥自己过来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欸。」 「还以为是哪边搞错了。」 有些冒险者会称呼利瑟尔为「沉稳小哥」。 「那个红毛的和一刀自己来是不奇怪啦,虽然接的都是高阶委托,看了让人觉得妈呀开玩笑的吧,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嘛。」 「他们单独接委托,看了虽然觉得『为啥?』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沉稳小哥就……看了会不知道怎么办齁,有一种『咦,没问题吗?』的感觉。」 利瑟尔第一次单独走进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公会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地想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非常沉稳地走了进来,理所当然地走向委托告示板,随后在人群后方徘徊,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近前方挤满了冒险者的告示板。 一回过头目击了利瑟尔落单的冒险者一定吓了一大跳吧。 换作平时,这男人会气势汹汹地叫嚣说「一刀的跟屁虫一个人来干什么」,这时他却完全跟不上状况地傻在原地。利瑟尔抓准这个机会钻进空出来的缝隙,同样过程重复了几次,当他抵达告示板前方开始挑选委托的时候,所有冒险者都不禁开始寻找劫尔他们的身影。「你们的同伴迷路了喔」,他们的心境就像发现了完全跑错地方的迷路小孩。 后来利瑟尔自顾自地把委托浏览过一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然后拿着f阶的委托单走向柜台,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目送他走远。不是担心他,只是这种差点迷失现实的状况让他们心神不宁而已。 「不过沉稳小哥一个人接的委托目前都只是低阶啦。那个怎么样?」 「感觉很麻烦。可是沉稳小哥啊……他绝对不是用难度在挑委托的。」 「真的。」 自己一个人果然只接得了低阶委托,靠一刀带练的蹩脚冒险者──一开始大家都瞧不起他,认为他肯定是跟一刀组队才有办法升上c阶。 但他们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搞错了。不是因为谁说了什么话,也不是因为亲眼见识了利瑟尔的实力。 「那个人选的都是些奇怪的委托啊。」 「那根本算是他的兴趣了吧。」 利瑟尔独自接的第一个委托好像是「征求口味挑剔的美食家!餐厅新菜单诚征试吃员,使用魔物食材」。 委托报酬微薄,其他人只觉得省了一餐的钱还不错,利瑟尔却满心期待地拿着那张单子到柜台去了。他看起来完全不像穷到必须节省餐费的人,当时大家都忍不住纳闷他怎么会接那种委托。 接下来是「港口增设船舶引导用魔道具」的委托,利瑟尔和平说服了难以讨好的技术人员接受自己的提案,飞跃性提升了魔道具的性能,还在「征求船只引导员」的委托当中站在港口唰唰唰挥着旗子。关于后者,船夫总是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没有人会漏看他的信号,因此大获好评,但也有少数人抱怨说根本没认出那个人是引导员。 顺带一提,到现在还无法决定要接哪个委托的冒险者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当然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大家总是纳闷「那个人又在干嘛?」利瑟尔也因此屡次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个……还是不要。先前他还选了『用于制作果实水的水果处理委托』欸。」 「你是说沉稳小哥跑去说服公会的大叔,说『这是为了磨练技术』的那个委托吧?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啥。大叔不是没答应他吗?啊那个咧?」 「啊……想找个报酬再高一点的。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煮饭的人嘛……」 附带一提,利瑟尔搬出了自己的传家宝刀「猫手切菜法」当作决胜王牌,但职员一听就断言「不行」,害他愣了一下。 「从他的行动就看得出来,那个人应该是想做自己没试过的事情吧。」 「毕竟到了高阶委托就几乎都是战斗了嘛,这么说来低阶确实是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委托。」 最后,所有观察过利瑟尔他们的人都下了同样的结论。 他们三人各随自己的意愿接取委托,当中不存在利害关系……倒不如说,假如有利害关系应该会以更正经的方式去接委托才对。至少不会为了「我想试试看」这种理由就跑去接低阶委托吧。 于是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们,和早已习惯利瑟尔一行人的王都冒险者们最终都归结到同样的想法:没错,虽然不太理解,但反正看他们瞎搞很有趣,随他们开心就好。 「但看到沉稳小哥接那些打杂的委托,老实说不觉得有点那个吗?啊,像那个怎么样?」 「觉得啊,那个人不是魔法师吗,这样很浪费欸,而且该怎么说咧,总觉得对他有点抱歉……那个太烂了啦──」 「喂你们要在告示板前面挡路多久!后面看不到啦,赶快决定好赶快闪边去!」 「「抱歉喔──」」 距离委托告示板有一段距离的委托受理柜台前方。 劫尔事不关己地排在接取委托的队伍当中,听着利瑟尔那些即使不刻意去听也会传入耳中的传闻,无奈地低头看向手上的委托单。当中有些委托他已经从当事人口中听说过了,也有些是第一次听说,听了忍不住心想:原来那家伙还接了那种委托啊。 劫尔所选择的委托,与他原本就想潜入的迷宫相关。既然都要进入迷宫了,他常会顺便接个委托再过去,虽然也不是每一次都会接。 今天他抽过烟才出发,所以避开了清晨最早的时段,不过看来到了这时间也还是得排队。他对此并不特别感到不快,只是这么想着,忽然想起昨晚听说过利瑟尔和伊雷文今天的计画。 『明天我想一大早就到公会去看委托,如果有不错的委托可以先保留下来吗?』 『明天应该是自由行动嘛,大哥要去迷宫?我偶尔也趁着大清早去公会看看好了,有推荐的吗?』 利瑟尔他们队伍的行动计画全部交给利瑟尔决定。 如果利瑟尔明天想进行冒险者活动,三人都会这么安排;如果没什么计画,那就各随自己的意思行动。这次劫尔是在对话中偶然知道了另外两人的计画,平时他们并不会特地询问彼此打算怎么过。 因此今天一大早,他们两人也可能偶然在公会碰头,这么一来,伊雷文应该会邀请利瑟尔一起行动吧。劫尔这么想着打发时间,就在这时…… 「啊,大哥找到你啦!」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公会大门开阖的声响。 门板不知打开了第几次的同时传来喊他的声音,劫尔微微蹙起眉头。按照昨天所说的行程,伊雷文应该一大早就已经潜入迷宫,这时候回来太早了。 而且还特地跑来找自己,光是这点就给他一股不祥的预感。再加上伊雷文登场的同时,嘈杂的公会突然鸦雀无声,他一点也不想回头。 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劫尔板着一张比平时凶恶几分的脸不情愿地回过头去,随后罕见地僵在原地。 「你看队长,是大哥喔!」 「劫尔。」 伊雷文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孩子眼熟得过分,他根本不久前才见过。 比起小孩根本算是幼儿,对于孩童不甚瞭解的劫尔无法判断确切的年龄,不过应该不满五岁。 或许是很满意劫尔的反应,伊雷文一边把脸颊上的鳞片往幼童头发上蹭啊蹭,一边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看就知道他有多兴奋。 插图p141 「大哥你看你看,队长超可爱的啦!我忍不住把他带回来了!」 总之劫尔先赏了他一拳。 「我们到『支付代价之路』去啊,结果队长不知为何变小了,我太兴奋了忍不住就带他跑出来了嘛,想说大哥一定也很想看啊!」 不用这样费心,他看过了。 「队长虽然变成小孩,但好像还记得我们是谁,那方面迷宫都乔好了!但思考方式完全是小孩子喔!」 不用解释,他都知道了。 「来啊你抱抱看嘛!不过抱一下赶快还我喔!唉唷队长滑滑嫩嫩又软绵绵的超可爱的啦!平常的队长也滑滑嫩嫩就是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他也体验过了。 「当时我也在场,但变小的只有队长欸。要是我也变成小孩应该超可爱的吧!绝对超可爱!」 不,一点也不可爱,只是个嚣张死小鬼。 劫尔他们放弃接取委托,回到了旅店,刚在利瑟尔房间大致确认过状况。伊雷文坐在床上,心情看起来奇好无比,抱着乖乖坐在他双腿之间的小身体说什么也不放手。 利瑟尔身上穿的衣服和先前一样,是经过缩小的冒险者装备。就连细部的装饰都按照比例缩小,看得出迷宫不同凡响的讲究。 「那也不是带着小孩就攻略不了的迷宫吧。」 「除了赶快抱着队长出来以外还有其他选项喔?」 换言之,他是故意的。 只要再次潜入迷宫攻略同一阶层,就能让利瑟尔变回去,不过必须凑齐同样的条件;这也就代表非得由伊雷文和利瑟尔两人潜入迷宫不可,但伊雷文却完全没有那个意愿。不难想像,除非等到迷宫的影响解除、利瑟尔自然恢复原状,否则伊雷文绝不会主动把他变回去。 「你被迷宫拿走的代价也拿不回来吧。」 「我现在里面下空。」 「快去穿上啊。」 利瑟尔眨了眨眼睛,仰头看向伊雷文。 「下空?」 「糟糕。」 变小之后还是记得原本的人际关系,但知识会丧失到该年龄的水准。 劫尔已经知道了这一点,眼看伊雷文拼命摸着利瑟尔的小脑袋说「快忘掉、快忘掉」,刚才伊雷文粗心大意的发言让他皱起脸来。在应付小孩的技巧上劫尔没资格说别人,但现在他不想管。 或许是因为一次也没有摸过小孩子的关系,伊雷文触碰利瑟尔的方式有点别扭,力道比起舒适更强一些,摸得利瑟尔随着他手掌的动作晃着脑袋。利瑟尔伸出小手,握住了伊雷文的手。 「伊雷文,我想下去。」 「欸──不行。」 「可是一直抱抱……」 「不行──」 伊雷文轻捏着触碰自己手掌的小手,眯细双眼往下看着利瑟尔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在叫他不要任性。彷佛被那道视线逼退似地,利瑟尔正要低下头去,伊雷文便伸出一只指头顶着他稚嫩的下颚,停下了他的动作。 伊雷文屈身裹住怀里小小的身体,在几乎相碰的距离与那双眼睛对望。再怎么幼小这果然还是利瑟尔,看着那双晶莹的紫晶色眼瞳,他不禁笑着这么想。一刻也不曾别开的视线没变,眼底潜藏的高贵色泽没变,还有…… 「我想下去,劫尔。」 「你快去把内裤给我穿好。」 「好痛!」 还有,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达成目的的瞬间立刻采取最有效的手段这点,全都没变。 脚被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劫尔踹了一下,伊雷文嘴上一面埋怨,一面将手伸进利瑟尔腋下举了起来。动作中丝毫感觉不到重量,彷佛他抱起的只是一个布娃娃。 「?」 利瑟尔就这么被递向劫尔,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那张凶恶的脸庞。 「……干嘛?」 「你抱一下啊。」 「他想下去,你放到地上不就得了。」 「要是他乱跑怎么办?」 都在旅店里了,还能跑到哪里? 换言之,伊雷文本人以前是个没人看着就会跑得不见踪影的小朋友吧。不是迷路那种程度的小事,而是不管在房间里还是什么地方,无论使出什么手段,他都要任意行动的类型。 「我不会、跑到其他地方。」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伊雷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抱起的娇小身体放下地面。 「喔,好小喔。」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没有啦,因为我太兴奋了,一看到队长变小马上就把他抱起来了。」 伊雷文重新低头打量着利瑟尔,感叹地说道。 小利瑟尔的身高甚至不及腰部,伊雷文和劫尔一样没有想过在小朋友面前蹲下,只是饶富兴味地戳了戳利瑟尔头顶,然后终于往自己房间走去。 好了,这下该怎么办?被留在房间当中,劫尔低头看着站在地上的小利瑟尔,叹了口气。 「劫尔、劫尔。」 「干嘛?」 眼看利瑟尔迈着小步走近,劫尔仍旧摆着一副凶恶的表情回话。 利瑟尔双手扶着劫尔的大腿,抬起脸朝他看过来,看他那副模样肯定很清楚怎么表现出自己最讨喜的一面。但劫尔感受不到刻意讨好的那种嫌恶感,可见利瑟尔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很符合这家伙的作风。劫尔将手肘撑在另一只大腿上,等着小利瑟尔发话。 「你很伤脑筋吗?」 利瑟尔带着纯真无邪的眼神这么问,问句中隐含着「因为自己的关系」的意味。 劫尔不禁蹙拢眉头。利瑟尔想必得维持孩童的状态好几天,恢复原状时会不会产生记忆断层?让周遭所有人看见他小时候的模样,他本人会怎么想?劫尔虽然想了很多,但并没有任何让他「伤脑筋」的问题。 而利瑟尔本人恢复原状之后,听过原委想必也只会以一句「哦──」带过而已,伊雷文肯定也是这么想才会带他回来的。 「不会,不伤脑筋。」 「那就好。」 劫尔撩起他比平常更细软的头发,替他塞到耳后。 利瑟尔觉得痒似地缩了缩颈子,不过双颊略微泛红,看起来很高兴,想必是因为知道劫尔说的是真心话吧。 摆在劫尔大腿上的双手往前一伸,小利瑟尔把上半身砰地趴在劫尔腿上,心情很好似地露出了软绵绵的笑容,那副模样看起来比先前更加撒娇依赖。 一方面也是因为上次是在迷宫内部的关系吧。这总比对他产生什么奇怪的顾虑来得好,劫尔于是随他去了。 「啊,你真的让队长一直站着喔?那个动作好可爱,也来趴我大腿嘛!」 这时,重新装备好内裤的伊雷文回来了。 他身上的打扮从刚才的冒险者装备换成了休闲服。伊雷文踏着轻盈的脚步走近,从劫尔大腿上捞起利瑟尔,往床上一坐,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不是要趴大腿吗,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 「喂,你真的不打算把他变回来?」 「当然啊。要是换作我们变成这样,队长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吧?」 劫尔无法否认。 他瞥向小利瑟尔,后者正靠在伊雷文肚子上休息,伊雷文对着他的脸颊东搓西揉,害他不知所措地垂着眉。 「……万一产生什么奇怪的影响就立刻把他变回去。」 「知道啦。」 硬是要求伊雷文重新前往迷宫,万一他躲到哪里去也是麻烦。 反正过几天就会自然恢复原状了。劫尔下了结论,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后来旅店主人说,一开始他还以为那个小朋友是他们绑架来的。 但是红发兽人怀里那个幼童的长相,总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年纪幼小却气质高雅的五官,在凝视之下纳闷眨动的那双眼睛的颜色,小脑袋微微一偏,细软的头发随着动作轻晃。 这孩子看起来很有教养,就连脸上柔和的微笑也……旅店主人按着心脏高声哀号,喘着气说: 「没想到……贵族客人居然有孩子了……」 「不是啦,这是队长本人啦。」 「等一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被迷宫变小了,会持续一下子,小朋友的食物什么的交给你准备啦。」 「我还是什么都没听懂但如果是各位客人的话总觉得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呢。」 冒险者以外的民众并不懂得「迷宫就是这样」的默契。 但旅店主人尽管混乱,还是勉强接受了眼前的小孩就是利瑟尔的现实。在旅店业务中他也算是习惯接触小朋友,于是毫不犹豫地弯下腰,视线与伊雷文抱在怀里的利瑟尔齐平。 「这个嘛,贵族客人……不对应该是小客人,你这个年纪大致上可以跟他们两个人吃一样的东西啰,吃一样的好不好啊?」 「我想吃一样的。」 「好、好,那我就一边弄个起司夹心肉排……」 旅店主人说着正准备直起上半身,这时忽然感受到一点阻力,于是停下了动作。 仔细一看,伊雷文怀中的利瑟尔正努力伸长一只小手,抓住了旅店主人的领带。拉了人家的衣服好像让他有点抱歉,那副神情可爱到旅店主人胸口一紧,他于是重新弯下腰对上小朋友的视线。腰好酸。 「队长怎么啦?」 「那个……」 「啊……」 劫尔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别开视线。 他回想起在某座迷宫里见过的光景。利瑟尔现在完全不挑食、什么都吃,王都的女主人和眼前的旅店主人都满心感谢地说这种客人真轻松,但他过去曾经有过不敢吃的食物。然而他用暴力解克服了它。 虽然不知道那是几岁时发生的事,不过看当时的幻影,时间点明显是在现在这个年龄之后。既然如此,他现在应该还不敢吃那样东西。 「那个……」 利瑟尔缓缓放开旅店主人的领带,求救似地将身体靠向伊雷文。他挨上近在眼前的颈子,获得了勇气,然后下定决心似地仰望旅店主人。 小利瑟尔看起来有点心虚,他犹豫了几秒,最后开口说: 「我不敢、吃起司……」 「看到这个仰望的眼神我都快化为奴隶了!但这个年纪绝对是什么都吃培养味觉比较好,不敢吃的东西还是乖乖忍耐吃下去才……」 虽然知道错在自己,挑食不应该,但利瑟尔一听还是觉得好哀伤。 说到底利瑟尔是个乖孩子,假如只是「不爱吃」的东西,小时候他还是都乖乖吃下去了。虽然不好吃,但努力吃着吃着也慢慢懂了那些食材的美味,造就了现在不挑食的利瑟尔。 但只有起司他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入口。大约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一次父亲要他吃吃看,把起司放进他嘴里,结果利瑟尔不敢咀嚼也吞不下去,只是默默含着整个眼眶的泪水,神情凄惨到父亲跟他道了歉让他吐出来。 「…………」 「(好恐怖──!!)」 此刻面对这样的利瑟尔,旅店主人感受到了迫切的生命危险。 在哀伤的利瑟尔身后,伊雷文正无声酝酿出杀意,旅店主人都快被吓死了。至于这一瞬间他为什么还保有一条小命,是因为他的发言都是为利瑟尔着想吧。 可是伊雷文本来就是挑食大王,压根觉得有不敢吃的东西没什么不对,对于让旅店主人撤回前言这件事他毫不犹豫。 「不,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不会让步的!」 但是,要是在这里退缩,说不定就会失去从不挑食、什么东西都觉得美味的利瑟尔了。旅店主人心里怕得要命,但还是鼓足了干劲开口,就在这个瞬间…… 「……旅店主人,我不想吃。」 「但是这跟我们的小客人没有关系嘛你其实是成年人了!现在旅店主人就来帮你煮好好吃好好吃不加起司的饭饭,那你要乖乖等着喔唔哇啊啊啊小客人的杀伤力太强啦!明明我讲的没有错,被小客人这样盯着看却好有罪恶感啊!」 他化为奴隶了。 「不愧是队长欸。」 「你别这样动不动放出杀气。」 「又没差,我有注意不要让队长发现啦。」 旅店主人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消失在厨房里,目送他离开之后,劫尔朝利瑟尔瞥了一眼。刚才那种无论是谁只要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就一定会被全世界认定为坏人的哀伤神情已经无影无踪,现在小利瑟尔知道饭里不会有起司,已经开心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 平常的利瑟尔也是事情过了就完全不介意的类型,看来这种转换心情的速度是天生的,先前他变小的时候也多少表现出了这种特质。 「肚子饿了。」 「我也饿了欸,队长你要坐在我腿上吃吗?碰得到吗?」 「碰得到。」 「啊──勉强碰到而已,还是过来啦队长,我喂你吃。」 这个高度,小利瑟尔只要坐在大腿上就能正常用餐。 小利瑟尔于是摇摇头,说他不需要人家喂。伊雷文听了一脸惋惜,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就算对方是小孩,只要看不顺眼还是照样以内脏破裂的力道把人踢飞的男人。真亏他愿意这样照顾利瑟尔,劫尔边想边在对面坐了下来。 不过伊雷文确实不太习惯照顾小孩,因此被放在他大腿上的利瑟尔正扭来扭去,自行寻找坐起来舒适的位置。以伊雷文这种技术,要是真的喂他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把汤匙往他脸上戳……想归想,但劫尔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 「久等啦这是临时为各位准备的特制午餐两人份!」 不晓得是不是把预先为晚餐处理好的食材拿来使用,料理马上就上桌了。 劫尔正前方,以及伊雷文的斜前方放的是和平常一模一样的盘子,而利瑟尔眼前则放了盛在白盘上、装饰得鲜艳多彩的各式料理。 餐点内容几乎和劫尔他们一样,不过各处可以看出切得比较细碎等方便食用的用心,而且还附有甜点。晚点自己也去催讨甜点好了,伊雷文在内心嘀咕。 「来,小客人的是特制午餐拼盘喔,附赠冰凉果冻。特别帮你在茄汁鸡肉饭上插旗子好了?小客人想要什么旗子呀,小朋友最喜欢的魔鸟骑兵团旗子怎么样?」 「我要陛下的旗子。」 「对不起耶,旅店主人听不懂你的意思……」 没差啦,伊雷文朝他挥挥手,旅店主人便丧气地离开了。 后来,该说是一如预期吗?利瑟尔用小手灵巧地操作刀叉,仪态优美地吃完了这一餐。从中可以窥见贵族的菁英教育有多厉害。 那天利瑟尔没再出门,在劫尔房间里悠哉度过。 由于利瑟尔个性本来就比较文静,因此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只要拿书给他看,他就会自己静静阅读,一直读到同样待在劫尔房间不走的伊雷文都担心起来。 给小利瑟尔看的那些书,其中有劫尔边说着「我记得应该开到过才对」边从利瑟尔的腰包当中擅自取出的绘本,也有的是伊雷文派遣原盗贼团的精锐们去收集的书籍。一开始劫尔拿了正好摆在房间没收拾的书本给小利瑟尔看,不经意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小利瑟尔重复着翻到下一页之后又往回翻的动作。看来他虽然看不懂,但还是努力想弄懂书上写什么。 这么说来也是。在那之后劫尔和伊雷文经过反省,都拿文字量稍多的绘本给他阅读。顺带一提,迷宫开出来的绘本品质就是不一样,有弹出来的立体设计。 「大哥,你带队长去泡澡。」 他们吃完了处处充满旅店主人细心体贴的晚餐,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 利瑟尔坐在伊雷文大腿上看书,伊雷文偶尔教他看不懂的地方,一边看着他读书,这时忽然开口对劫尔这么说。劫尔正在保养大剑,听见这句话蹙起眉头。 「你一直跟他黏在一起,不会自己带他去?」 「我又没办法泡热水,队长说他想好好泡澡嘛。」 「我想泡澡。」 利瑟尔将绘本啪答放到大腿上,也跟着抬起头往上看,寻找劫尔的身影。 伊雷文对上他的视线,于是吊起唇角向后一倒。他控制着力道砰地仰躺到床上,小利瑟尔也抓着书本,跟着倒在他腹部。 看见小利瑟尔眨着眼睛的模样,伊雷文笑着把手掌放到温暖的小肚子上表示安慰。小利瑟尔笑着说好痒,接着将颈子往后仰,这次终于看到了劫尔。 「劫尔,一起泡澡。」 小利瑟尔完全没想过在冲掉一整天的汗水之前就上床睡觉。 在这个年纪他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泡过澡,所以要求劫尔一起泡澡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走了。」 「好的!」 劫尔放弃似地准备放下保养到一半的剑,想了想又转而将它塞进空间魔法当中,然后站起身来。 小利瑟尔也在伊雷文身上扭动身子翻过身来,手撑着他一点也不柔软的肚子坐起身,把拿在手中的绘本放在伊雷文伸出的手上,急急忙忙下了床。 他小步走近劫尔,劫尔见状便像捡起什么掉落物似地弯下腰,大手穿过小小身躯的腋下,环住他腹部,像拎一只小狗小猫似地将他拎了起来。 劫尔就这么灵巧地将小利瑟尔放在臂弯里重新抱稳,走出房间。被留在房里的伊雷文目送他离开,喃喃自语说: 「我还以为大哥从来不碰小孩子欸……」 他抱着小孩的画面实在太过突兀,看得伊雷文在床上捧腹大笑。 其实这也没那么难嘛,劫尔面向天花板深深呼了一口气。 「好舒服喔。」 「那就好。」 小利瑟尔坐在劫尔大腿上,泡在温热的水中,很舒服似地把头靠在劫尔肩膀上。 浴池是这间旅店主打的卖点之一,由于旅店主人的偏好,高度稍微偏深,小利瑟尔一个人坐下去会沉到水面底下,因此劫尔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到了自己腿上。 替他洗澡的时候劫尔相当注意力道,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叫他别动利瑟尔会乖乖待在原地,叫他闭上眼睛,在说好之前他都会乖乖闭着。 就连替他洗头的时候,利瑟尔都懂得自己不甚熟练地搓洗身体,真的是个不费事的小孩。身为不折不扣的贵族,利瑟尔真的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总不可能懂得自己洗澡,这方面说不定是受到现在的知识影响吧。 「太热要说。」 「好的。」 劫尔低头看去,映入视野的是软绵绵的笑容。 插图p155 看见自己发梢有水滴落上那张脸颊,劫尔从水面下抬起手,在激起的水声中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拨。注意到那双大眼目不转睛地仰望着自己的动作,他于是捏住了小利瑟尔的脸颊。利瑟尔闹脾气似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整个肩膀都放松地泡进水中。 「不要泡得太深,你会泡到头晕。」 「不会头晕。」 「你会。」 过一会儿,小孩子稚嫩的语调开始拖长。 是不是快热昏了?劫尔看着利瑟尔染红的雪白脸颊,手掌覆上他圆圆的额头,感觉不太出来有没有发热。不过以前利瑟尔在魔矿国泡温泉泡到头晕的时候摸起来更热,看来这应该不是异常的热度。 这样的话……劫尔低头一看,看见利瑟尔的小脑袋晃来晃去。 「你想睡觉了?」 「没有想睡觉。」 「不要揉眼睛。来,出去了。」 应该是紧贴的体温和浴缸里的温度太舒适了吧。 利瑟尔耍赖说他还想待下去,劫尔轻而易举把他一把抱起,从浴缸里站起身来,然后用微温的水替他稍微淋浴,自己也从头顶简单冲过水,出了澡堂来到更衣间。 尽管不习惯,他还是小心翼翼擦拭过利瑟尔娇小的身体,接着把旅店主人准备的出租用儿童睡衣交到利瑟尔手上,自己则是随便擦乾身上的水气,迅速穿好下半身的衣物。 随后,他低头看向脚边正在努力穿衣的利瑟尔。 「……给我。」 「好的。」 利瑟尔换衣服的速度本来就慢,变成小孩之后又更慢了。 劫尔一说,利瑟尔慢吞吞扣着上衣钮扣的手立刻依言停了下来,之后都任由劫尔替他穿衣。劫尔并不晓得是这年纪的孩子都这样,还是因为利瑟尔出身贵族世家的关系,但总之更衣间太闷热了,他无法悠悠哉哉地等利瑟尔自己穿好衣服。 劫尔迅速替他换好衣服,来到走廊。尺寸果然太大了一点吗,旅店主人跟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死盯着利瑟尔,凭着视力和毅力替小朋友量了身,明天他想必就会为利瑟尔准备好尺寸刚好的睡衣了吧。 「喔,队长出来啦?」 「伊雷文。」 「你要的话就把他带走吧,这家伙要睡了。」 忽然听见从楼上喊他们的声音,利瑟尔也跟着抬起头往那里看。 伊雷文离开了刚才赖着发懒的劫尔房间,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去,此刻他往下看着利瑟尔穿着稍大睡衣的模样,笑着说好可爱、好可爱。 「过来,跟我一起睡吧。」 「我可以一个人睡觉。」 「是我想跟你睡。」 伊雷文靠着栏杆,把下颚搁在上头,眯细双眼笑了。 那双赤红眼瞳只为唯一一人露出了宠溺色彩,利瑟尔看了露出幸福的笑容,朝他伸出双手。 99 到了早上,利瑟尔在舒适的热度和些微暑气当中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仍然比平时娇小许多,但当事人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利瑟尔依依不舍地将额头往黑色无袖上衣上蹭,求取近在眼前的体温。 响起一阵近似吐息的轻笑,裹在衣料底下的身体随之微微颤动,环抱着利瑟尔的手臂动了起来,揉了揉利瑟尔的后脑勺。接着伊雷文再度将他抱进怀里,准备继续睡,但小利瑟尔还是继续扭动着身体。 「嗯……不行。我们继续睡啦。」 察觉利瑟尔想爬出被窝的动作,伊雷文以刚睡醒的沙哑嗓音制止了他。 抱在怀里的小身体非常温暖,以他的感官甚至觉得热了,而他的额头上也确实沁着薄汗。但他并不觉得不快,只是睁开慵懒的眼睛往下看着怀里的人。 稚嫩的眼瞳里多少还残存一点睡意,但睁得意外地圆,看来利瑟尔小时候不同于现在,是个容易清醒的孩子……不过现在也已经过了能称为清晨的时间就是了。 「伊雷文?」 「啊……好困……」 利瑟尔摸索着坐起身,伊雷文于是抬起横放在床单上的手臂。 小利瑟尔蹲坐在床上,他只抬起下臂,便轻易碰触到了利瑟尔的脸颊。他以指背轻搔利瑟尔的下眼睑,便看见利瑟尔紧紧闭起了眼睛。 不过他一放手,那双眼睛又立刻睁开,看来一点也不想睡回笼觉。伊雷文一边感到可惜,一边轻捏着小利瑟尔的脸颊。柔软中感受得到确切的弹力,这触感太棒了。 「我要起床了。」 「等一下、等一下。」 利瑟尔任由他捏了一会儿,后来注意到伊雷文还想继续睡,于是在床单上移动身子,不知想跑到哪里去。伊雷文将手掌从脸颊滑到他后颈,朝自己揽近,不让他乱跑。 一旦决定起床就不受旁人影响、坚决起床这点很有利瑟尔的风格,伊雷文边想边拨乱自己那头红发,坐起身来。 「伊雷文,想睡觉吗?」 「超想睡的啦。」 昨晚他配合小利瑟尔的就寝时间上床睡觉,但对于伊雷文来说熬夜原本才是日常作息,因此他不出所料在奇怪的时间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还是他平常根本还没睡的时间。 他找不回消散得无影无踪的睡意,只好一直端详利瑟尔的睡脸打发时间,结果等他再次睡着的时候都已经是日出的时间了。顺带一提,无论伊雷文怎么开口叫他、摸摸他、戳戳他、掀他的被子,小利瑟尔都没有醒来。 「队长,你不想睡喔?」 「不想睡。」 虽然他发自内心想睡觉,但也不打算放利瑟尔一个人离开房间。 伊雷文盘起腿,抱起小小的身体让利瑟尔坐在自己腿上。小利瑟尔的手抓紧了伊雷文的无袖上衣,是因为替他支撑身体的手放开了吧。或许是抓不到平衡的关系,小利瑟尔自然而然靠到他身上,往上仰望过来,看得伊雷文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双手裹着利瑟尔的脸颊抚摸,一边说着好可爱、好可爱。可能是由于变成了小孩子,有人陪自己玩耍感到开心的关系,利瑟尔也露出高兴的笑容。不过昨天利瑟尔看书的时候,伊雷文逗他玩他倒是一直说不要就是了。 「啊。」 「伊雷文?」 「嘘──」 看见小利瑟尔纳闷地张嘴,伊雷文抚摸着他脸颊的拇指于是轻触上他的嘴唇。利瑟尔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闭上了嘴,伊雷文见状夸奖似地眯细双眼笑了。 伊雷文按压着小嘴唇享受它柔软的触感,一边将视线投向门口,过几秒便放开了手。 「正好大哥回来了,你去跟那个人待在一起就可以起床喔。」 好了,来睡回笼觉吧。伊雷文往后一倒,朝下看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利瑟尔。眼见小利瑟尔一直盯着他瞧,他朝利瑟尔的脸颊伸出手,像在问他怎么了。 伸出的手掌忽然被小小的双手握住,利瑟尔稚嫩的五官柔柔浮现出花朵绽放般温煦的笑容。说: 「晚安。」 「……嗯,晚安。」 伊雷文轻捏了捏握着自己手掌的纤细指头,然后放开手。 他将那只手放在利瑟尔小小的后脑勺上,将利瑟尔揽近。小利瑟尔毫不抗拒地朝他靠了过来,伊雷文躺在床上微微挺起背脊,依旧勾着笑弧的双唇轻触利瑟尔额头。 「去吧。」 「好的。」 耳语般的声音让利瑟尔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伊雷文将那模样纳入视野,随后心满意足地睡起了回笼觉。 房门发出细微声响打了开来,看见利瑟尔从伊雷文的房间走出来,刚到外面抽了根烟的劫尔挑起一边眉毛,放下了刚握上自己房间门把的手。 「劫尔,早安。」 「嗯。」 他低头看着小利瑟尔,等他迈着小步走近。 「那家伙呢?」 「伊雷文在睡觉,他说我跟劫尔一起就可以起床。」 明明这么爱逗小利瑟尔玩,却又对自己的需求如此诚实,很符合伊雷文的作风。 反正那家伙要不是太早睡导致睡不着,不然就是一直盯着利瑟尔看所以睡不着吧。劫尔这么猜测,然后弯下身来。 「这不是流汗了吗。」 「嗯──」 濡湿的浏海贴在圆圆的额头上,劫尔伸手替他拨散。 反正一定是跟伊雷文贴在一起睡了,天气这么热,还真亏他们受得了。劫尔边想边抽开手,这时利瑟尔的目光追随着那只手,嗅闻香气似地抽了抽鼻子。 是香烟的味道沾在手上了吗,劫尔稍微蹙起眉头,便看见小利瑟尔询问似地偏了偏头: 「有一点怪怪的味道。」 「……」 称为「大人的香气」的芳香,往往是小朋友无法理解的。 平常利瑟尔说他「或许还满喜欢」劫尔抽烟之后残留的香气,但变小的他对于这种气味的印象似乎又不同了。虽然说它奇怪,但小利瑟尔还是抽动着鼻子寻找香味的来源,应该不算是讨厌吧。 话虽如此,对他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最重要的是这味道也不适合利瑟尔。还是像平常一样,赶快去冲个澡把气味洗掉吧,劫尔叹了口气。 「你要是想冲掉身上的汗就一起过来。」 「我要冲澡。」 利瑟尔点点头,小步走到他身边,劫尔一只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就这么抱着小利瑟尔走下阶梯,准备前往浴室。利瑟尔一个人也有办法走下阶梯,是劫尔单方面认为他变得这么小,应该没办法下楼;反正这样比较轻松,所以利瑟尔也不介意让他抱着。 特地把利瑟尔放下来也麻烦,因此下了阶梯之后他也继续抱着利瑟尔走动。「肚子饿了。」利瑟尔不知为何在这时候喃喃这么说。先去跟旅店主人说一声好了,就在劫尔这么想着,正要停下脚步的时候…… 「这么说来,也没有替换的衣服啊。」 「这种时候来点旅店主人严选的儿童服装怎么样啊!现在买就送老板我全力制作的蓬松柔软毛巾!」 完美准备好一套换洗衣物和毛巾的旅店主人就站在他旁边。 不,他是注意到了啦。原以为旅店主人会很自然地经过他们身边,结果他非常不自然地在劫尔的正侧面停了下来。劫尔瞥了旅店主人递出的那些东西一眼。 「我拿毛巾就好。」 「居然!」 劫尔只接过了毛巾,正如旅店主人的宣言,那条毛巾做得非常精致。 「等、那小客人今天要穿什么,难道你要让他穿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吗实在太可惜了不对太不卫生了!」 「让他穿装备就好了吧。」 「对喔这些人的装备是最上级的……!」 利瑟尔他们也不是从来不洗装备,有时候会请王都的女主人或旅店主人拿去洗,不过最上级装备基本上不会脏,也不会沾染味道。就算沾到什么东西,也只要随便用水一冲就能恢复原状,弄湿了只要甩掉水气就能弄乾。 因此让利瑟尔穿装备没有问题吧。劫尔把随时都要瘫倒在地的旅店主人丢在原地,径自往浴室走去。利瑟尔从劫尔肩膀上探出头来,看着旅店主人。 「旅店主人。」 「啊,怎么了吗小客人?是不是想要穿这套旅店主人严选的高雅可爱白衬衫配吊带短裤,还有这条跟我一样的领带了呢!」 利瑟尔毫不留情地摇摇头,这次旅店主人终于瘫倒在地。 插图p165 「我肚子饿了。」 「好!旅店主人会赶在小客人洗完澡之前努力做菜喔!」 旅店主人一听立刻又复活过来,往厨房跑去。 是打算帮他们准备早餐吧。利瑟尔开心地笑着,劫尔瞥了他软绵绵的笑容一眼。看来利瑟尔在这个年纪已经展现了我行我素的一面,这事实让他各种无奈。 然后,他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套儿童服装。 他并不是执意不想让利瑟尔穿小朋友的衣服,只是觉得不知道利瑟尔什么时候会变回去,还是穿着跟他本人一起变小的装备比较好。 但毕竟是迷宫,即使身上穿的不是装备,变回大人的时候衣服可能也会跟着变大吧。那就更不能让利瑟尔穿那套衣服了,否则恐怕会看到利瑟尔都到了老大不小的年纪还穿着一点也不适合的吊带短裤,只有某肉欲系女子看了会开心。 「果然不行。」 「劫尔?」 「没事。」 劫尔回望极近处那双圆滚滚的紫晶色眼眸,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他们明明只是草草淋浴而已,旅店主人却已经在餐厅为他们备好了早餐。 一开始利瑟尔本来想独自坐在椅子上吃,但餐桌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高,因此劫尔一面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一面让利瑟尔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只是把利瑟尔放到腿上就不管了,不过利瑟尔有了昨天的经验,于是巧妙取得了平衡,依旧以不像孩童的优美仪态吃着小朋友用的早餐。 「我吃完了。」 「小客人好棒喔,全部吃光光了,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添喔!」 「肚子饱饱的吃不下了。」 那太好了,旅店主人哼着歌替他收拾餐盘,而利瑟尔砰地往后靠到劫尔身上。劫尔低头看着他裹在白衬衫底下的小肚子。 昨晚伊雷文也边说「队长肚子好鼓喔」边摸着小利瑟尔的肚子,今天以利瑟尔的食量来说确实也吃了不少,是正在发育吗。 腹部隔着轻薄的休闲服感受到利瑟尔的温度,体温偏高,劫尔喝着水漫不经心地这么想。利瑟尔刚吃饱正在休息,暂时也不会活动吧。 「劫尔。」 「啊?」 忽然听见利瑟尔叫他,他放下玻璃杯低下头去。利瑟尔依旧把背靠在他身上,正仰头望着他。 「今天你要去哪里吗?」 「啊……我没什么事。」 「那我想出门。」 利瑟尔没想过一个人独自外出吧。眼见利瑟尔定定望着他,劫尔蹙起眉头。 昨天利瑟尔一直看书也看不腻,现在却说想出门,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不,以利瑟尔的个性,也可能只是突然想出门逛逛而已。 虽然觉得在利瑟尔没有记忆的这段期间四处让人看见他幼年时代的模样不太好,不过想要出门也是他本人的意愿啊。但想到自己要带着这孩子在街上走,他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劫尔?」 小利瑟尔看他的眼神丝毫没想过会遭到拒绝,劫尔并不打算将这些想法说出口。 昨天那道稚嫩的声音问他是否造成困扰的时候,假如劫尔点了头,利瑟尔肯定不会说他想要外出。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情他会理所当然地仰赖劫尔他们,但其他时候他会极其自然地配合他们行动,这并不是客气也不是顾虑。 劫尔确实觉得省事最好,但包含平常相处在内,他一次也不曾想过这样要求利瑟尔。 「随你高兴。」 「好的。」 幼小的利瑟尔不太可能有意识地思考、实践这些行动,但他应该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开口说想外出吧。劫尔低头看着高兴得红了双颊的小脸,叹了口气。 凶神恶煞的男人和教养良好的小孩走在一起,比起凶神恶煞的男人和教养良好的男人更加引人注目。 之所以没有人叫骑兵团过来,完全是因为教养良好的小孩一直和睦地跟劫尔搭话,劫尔也配合着小朋友的步调走得很慢,还有,那个小孩显然跟利瑟尔长得很像的关系。 拜此所赐,怀疑利瑟尔有小孩的八卦传了开来,队友劫尔正在帮他顾小孩的传闻也传了开来,然后消息传到先前在公会目击了真相的冒险者们耳中,真相正在逐渐驱散那些疑云。不过在这个真相充分传开之前,利瑟尔有小孩的传言还是会在群众之间挥之不去。 「劫尔,是书耶。」 利瑟尔忽然拉住他的长裤,劫尔往那边一看,利瑟尔正指着近在不远处的一间店面。 屋檐下的遮荫处排列着许多书本,毫无疑问是间书店。或许是因为书本在阿斯塔尼亚是一种娱乐的关系,他也看见了专门给儿童阅读的书。 劫尔停下脚步,利瑟尔往正上方仰着头,眼中闪烁着期待。 「想买就去买吧。」 「好的!」 劫尔和伊雷文不一样,基本上他采取放任态度。 说是让利瑟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好听,总之他就是把小孩子放着不管而已。利瑟尔有什么要求他会回应,像今天早上那样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他也懂得采取行动,不过平常该怎么跟小孩子互动、相处,劫尔完全没有头绪。 就算变成了小朋友,利瑟尔也还是利瑟尔,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自己想办法吧。劫尔这么想,而他想得也确实没错,利瑟尔现在也紧紧把看上眼的书本抱在怀里,一个人顺利买好了东西。 这种时候,他总会意识到现在的利瑟尔并不是「变回」小孩子,而是「变成」了小孩。刚才他买东西的能力比刚到这里来的利瑟尔好太多了。 「劫尔、劫尔。」 「走路的时候不要拿在手上。」 利瑟尔跑来把书本拿给他看,一副立刻就想开始读的样子,劫尔指了指和装备一样等比例变小了的腰包这么说。和先前一样,利瑟尔一脸舍不得地把书收了起来。 然后,两人再度迈开脚步。劫尔只是跟着小步前进的利瑟尔往前走,完全不知道他想去哪里,又想做什么。劫尔之所以没有走在他旁边,而是走在他身后,是因为站在旁边利瑟尔娇小的身体会从视野中消失。 尽管性格沉稳,就连平常的利瑟尔都难以预料会做出什么好事了,现在还是随时看着他比较好。 「啊。」 走了一会儿,转着小脑袋张望四周的利瑟尔再度停下了脚步。 想必是发现什么了吧,劫尔跟着往那边一看,熟悉的咖啡店里坐着熟悉的人。那是他们接受小说家指名委托时到过的咖啡店,团长和小说家正面对面坐在阳台席位上。 「所──以──说──!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应该提出具体方案吧!」 「想出方案是你的工作才对啊臭小子!」 她们桌上摆满了纸张,谈话气氛紧迫,一点也不像朋友之间愉快的闲聊。看来是在讨论利瑟尔先前在船上祭听说的,那次「相当不平等的交易」当中约定好的剧本提供事宜。 即使年纪幼小,利瑟尔还是感受到气氛不太对,打扰她们好像不太好。于是小利瑟尔没有跟她们搭话,准备直接经过。 就在这时,团长透过眼镜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就算多少有点牵强还是加入恋爱要素观众才会比较……唔噗!!」 「哇啊啊啊喷到我眼睛里了!你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啦!」 团长嘴里的气泡水猛地喷了出来,小说家的眼睛遭受重大打击。 她痛得哀嚎,团长却光明正大地把她丢在一旁,踢倒了椅子直接冲向利瑟尔他们。在团长身后,咖啡店的店长将湿毛巾递给小说家,哀伤地把地上的椅子扶好。 「那个优雅家伙生的小孩绝对很适合演戏啊臭小子!弟弟你对演戏有没有兴趣?!要是能用童星的话要增加多少剧目都可以啊!!下次就来个亲子情深的……喂,来笑一下我看看!好哇太完美啦臭小子!我们马上来谈签约金!」 团长以疾风怒涛之势开始进一步谈起了细节。虽然小利瑟尔听见对方要他笑就照做了,但他完全跟不上状况,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由于利瑟尔没有走开,劫尔也跟着停在原地,但他毫不掩饰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的态度。眼见团长就要在路边开始对小朋友展开演技指导,劫尔尽管一脸不情愿,仍然以最低限度的语句向她解释了这是利瑟尔本人。 「虽然我也听说过迷宫在各种意义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但没想到也有这种状况啊臭小子。」 「啊──好痛喔……啊,我可以用这个哏吗?在下一本小说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呢大概!」 她们二人平时就在上演超脱现实的剧码、撰写超脱现实的情节,很快就理解了状况。 至于视线当中蕴含着大量的好奇和观察成分,则是她们的职业病吧。被当作绝佳资料的利瑟尔正坐在她们为他准备的位子上,仪态端正地喝着果实水。 在她们开口邀请的时候,劫尔就把利瑟尔交给她们顾,自己跑到附近的武器店去了。他确实是想起有东西要买,但不想待在这个场合也是真的。 「好好喝。」 「好、好可、好可爱……!」 桌边坐着利瑟尔和团长、小说家三个人。 小说家正对着利瑟尔软绵绵的笑容,专心致志地动手笔记。自己跟这孩子站在一起看起来说不定像妈妈带小孩呢,她脸上带着陶醉的笑容这么幻想道,不过哀伤的是无论再怎么偏袒她,她和小利瑟尔看起来也只像姊弟而已。 顺带一提,团长尽管理解一般世人眼中小孩子的魅力,但她自己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觉得可爱。只要举手投足有魅力,无论大人或小孩都一样迷人,反之不管是大人或小孩她都兴趣缺缺。 「喂,不要把玻璃杯放在那家伙附近喔臭小子,万一打破了害他受伤怎么办。」 「看你个性那么乖僻,结果还是满疼爱这孩子的嘛。啊,难道你还没放弃让他当童星?」 「那也是一点啦,臭小子。但你忘记了吗?」 原来团长真的还没放弃啊,小说家看向利瑟尔。 或许是走了很多路口渴的关系,那张小嘴含着麦管吸吮,模样实在好可爱。连喝饮料的仪态都这么端正,小说家这么赞叹着,她对此并未感到疑惑,是因为已经知道这孩子是利瑟尔了。 「有胆就伤到这家伙一根寒毛看看啊臭小子,那两个黑的和红的会发飙喔。」 「……」 好恐怖,小说家冒出冷汗。 平常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唯一能解放那两人情绪枷锁的人,同时也是唯一能够阻止他们的人。正因如此,才会有人说他们俩跟利瑟尔待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容易亲近」吧。 而万一现在这个状态的利瑟尔遭人伤害,会发生什么事?若是故意的肯定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即使不是故意也好不到哪去吧。 「谢谢招待。」 小说家怕得浑身发抖,小利瑟尔则是精打细算地喝光了果实水,微笑着向她们道了谢,然后立刻扭动身子想从椅子上下来。 在这可爱动作的疗愈之下,小说家停止了颤抖,偏着头纳闷他怎么了。 「怎么了呀?」 「我要去找劫尔。」 「在这边等吧臭小子,他马上就会来接你了。」 利瑟尔稍微想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可是……」 「在这边等他比较好喔,来,我们点一些点心给你吃吧?」 「要是刚好错过就糟糕啦。」 劫尔认为把利瑟尔丢在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房间里利瑟尔会自己读书,在浴室会自己清洗身体,只要帮他准备高度恰当的椅子,他应该也有办法自己吃饭。实际上,如果不问是自力达成还是仰赖他人,小利瑟尔确实能够独自完成许多事情,劫尔这么想并没有错。 正因如此,劫尔才忽略了一件事,以为这是小小年纪就懂得理解对方的意图,不会乱发脾气,我行我素的、一如往常的利瑟尔。 「就跟姊姊一起在这边等吧,好不好?」 实际上,利瑟尔也知道现在在这里等劫尔过来才是最好的。 他知道小说家说这些话都是出于温柔的善意,团长虽然语气比较粗鲁,但也是为他担心。可是这时候利瑟尔的内心还没有完全成长,还不足以像平时那样无论何时都撇除自己的情绪,做出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想要劫尔。」 听见他这么说,团长她们睁大了眼睛。 想必是知道自己说了任性的话,那张稚嫩的小脸不知所措地垂着眉,接着哀伤地低下头,小手紧揪着自己的衣服。 他张开嘴巴,本来想说些什么,接着又紧紧闭上。勉强挤出喉间的声音虽然细小,却带着确切的意志传入她们两人耳中。 「……不是劫尔,我不要。」 下一秒,团长和小说家按着心脏双双瘫倒在桌上。 「喂。」 「劫尔!」 小利瑟尔看了不禁眨着眼睛傻在原地,随后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他急忙回过头。劫尔蹙着眉头,神情复杂地站在那里。 「走了。」 「团长她们,不动了……」 「别管她们。」 那两人倒在桌上动也不动,但劫尔丝毫不加理会,径自伸出手,环住利瑟尔的腰,将扶着椅背准备下到地面的他抱了起来。 看见劫尔的脸靠近,利瑟尔开心地露出软绵绵的笑容,额头蹭向近在眼前的肩膀,模样看起来非常满足。 「……」 正当劫尔看着这一幕的时候,柔软的发丝忽然搔过他下颚。 他下意识想将双唇凑近,但集中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太过烦人,他蹙起眉头停下了动作,然后叹了口气。 「回去吧。」 「好的。团长姊姊、小说家姊姊,谢谢!」 「……、……,……嗯……!」 「这……!……!……!!」 她们直到现在还是连脸都抬不起来,利瑟尔他们将那两人留在原处,离开了咖啡店。 结果他还是不晓得利瑟尔到底在想什么。 劫尔感受着怀里利瑟尔的体温带来的些许暑气,一边这么想道。利瑟尔这男人想说什么都会说出口,不喜欢的事情也会直接拒绝。变小了之后这点也没变,如果不愿意跟他分开,那么在他把利瑟尔交给团长她们看顾的时候,利瑟尔就会直接说不要了吧。 看起来不像寂寞,也不像是感到不安。那是为什么呢?就连变成小孩子之后也仍然教人难以捉摸,真不愧是利瑟尔,劫尔半是无奈半是佩服地想。 「啊,队长,欢迎回来──」 二人回到旅店,打开门,伊雷文便察觉他们回来了。 他露出笑容走了过来,看起来心情很好,看来回笼觉已经睡饱了。 「大哥啊,看你意见那么多,结果还不是把队长抱在手上。」 「啰嗦。」 伊雷文双手揉弄着劫尔怀中利瑟尔的脸颊。 或许是隐约察觉刚才发生了某些事,他凑近去看那张夹在他双手之间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 「开心吗?」 「开心,刚才遇见了团长姊姊和小说家姊姊。」 「啊──那两个人喔。」 「遇到两个姊姊之后,劫尔就跑走了,所以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劫尔和伊雷文听了,不禁默默看向利瑟尔。 利瑟尔本人看起来一如往常,理所当然似地说完刚才那句话,然后露出了寻常的软绵绵笑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伊雷文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劫尔。 「竟然丢下队长跑去其他地方,根本人渣。」 「你没资格说。」 自己确实有过失,但本性卑劣到极点的伊雷文没资格这样骂他。 劫尔啐道,接着不经意低头看向怀中的利瑟尔。利瑟尔所说的那句话,可以直接理解为坐立不安吗?虽然刚分开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但随着时间过去逐渐感到不安,这样好像解释得通了。 还有当他抱起利瑟尔的时候,利瑟尔脸上撒娇又满足的表情也解释得通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回到手边,当然会感到安心满足了。 「不要理大哥这种人了啦,中午以后跟我一起出门吧!我带你去有很多书的地方。」 「!我想出门。」 「那我们来吃午餐吧。过来,让我抱抱!」 「餐厅就在旁边啊,走了。」 劫尔避开伊雷文伸来的双手,直接抱着利瑟尔迈步走向餐厅。 伊雷文在后面喊着「好奸诈、好狡猾」,劫尔置若罔闻,随后忽然对上利瑟尔仰望过来的视线。他撇嘴扬起一笑,轻声耳语。 「你从小独占欲就很强啊。」 独占欲?小利瑟尔一脸纳闷。劫尔见状有趣地笑了,感受到柔软的发丝搔过下颚,他凑过嘴唇,触碰怀中人的头发。 100 吃过午餐之后,利瑟尔的注意力不在饭后休息,而是在书本上。 他没有在伊雷文大腿上休息,反而扭着身子打算下到地面,被伊雷文一把捉住了。 「队长怎么啦?」 「我要去看书。」 「不休息没关系吗?」 「没关系。」 利瑟尔肯定地点了头。伊雷文没有跟小孩子相处过,无从知道小朋友吃饱饭不休息是否真的没有关系,他看向劫尔征求意见,但这么做当然没有意义。 伊雷文摸了摸被他抓着的肚子,就这么苦恼了一下子。应该没差吧,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反正利瑟尔会被他抱着走,外出跟休息也差不多吧。 「伊雷文,要走了吗?」 「好、好,我们走啰──」 「我们出门了,劫尔。」 劫尔只点了个头回应那声稚嫩可爱的招呼,目送他们走出了旅店的餐厅。 他们的目的地在往海边的方向。 伊雷文抱着利瑟尔娇小的身躯,在强烈日照之下心情愉悦地走着。通往港口的大街上摆着许多地摊和摊车,四处可听见热闹的人声。 这样宽广的街道上人流必定络绎不绝,每个人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一眼,但这点程度的小事不可能冷却伊雷文的好心情。 「队长,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啊?我买给你!」 「嗯……没有。」 利瑟尔张望四周,接着摇了摇头。 这想必不是在跟他客气,假如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利瑟尔一定会坦率地指给他看。无论那只手指前方指着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多么价值不菲,伊雷文都打算买给他,无疑是个不适合带小孩的男人。 对于利瑟尔来说,现在或许没有比书本更优先的东西吧。伊雷文下了这个结论,接着看见一间店铺,停下了脚步。那是他之前委托帮忙加工铠王鲛鳞片的武器店兼武器工房。 「我们可以顺便去一下其他地方吗?」 「好的。」 自从对方说东西做好会送去给他,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他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所以并不介意加工多花点时间,但是交到人家手上的素材被浪费掉的感觉也不好。 利瑟尔一定很想早点读书,却这么乾脆地答应了他,伊雷文一边摸着他的头说好乖、好乖,一边穿过了武器店的店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排列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店内空间,深处有着一扇通往工房的门。许多武器店都设有修缮武器的基本设备,不过像这样拥有自己的工房、能够从零开始打造出一把武器的店铺就很少见了。 对于这家店来说,店铺反而才是工房的附属品,匠人们会把兴趣使然或实验性质的武器摆在店里贩卖。 「喔,这不是拿来铠鲛鳞片的小哥吗,没想到你带着孩子啊。」 向他搭话的是坐在椅子上边顾店边磨剑的男人。 这人比起店员,怎么看果然还是个匠人。或许是看见剑刃每一次打磨都变得更有光泽而感到好奇,利瑟尔直盯着那把剑看,而伊雷文捏着利瑟尔的脸颊,嫌无趣似地开了口。 「不说这个啦,你们小刀还没做好喔?很慢欸。」 「小哥啊,从没见过的素材哪可能三两下就加工好啦。不过也是啦,一把小刀做这么久,咱们工房都要名声扫地啰!」 顾店的男人哈哈大笑,把手上的剑靠在桌边,站起身打开通往工房的门。 「正好也想问你刃形要怎么办,你就进来看看吧。」 「已经做到这程度了喔?那握柄就……」 伊雷文顺着对方的敦促正准备往工房走,这时却感受到有人咚咚敲着他肩膀,他于是停下脚步。怎么了吗?他低头看向敲了他肩膀的利瑟尔本人,看见一双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这里。 「我在这里等。」 「啥,队长不想看看工房喔?感觉你会喜欢欸。」 「我想看武器。」 确实,罗列在店里的武器各色各样。 而且这些也不是要批售给其他店家的东西,因此当中有许多充满匠人玩心的设计。利瑟尔是对这点感兴趣吗?这样的话,伊雷文也愿意改天再处理小刀的事,今天就这样陪利瑟尔看武器。 但一听他这么说,利瑟尔便摇摇头说没关系。毕竟队长在奇怪的地方满顽固的,伊雷文于是以完全不适合他的温柔动作把利瑟尔放了下来。 「那队长,你不可以碰危险的东西喔。」 「好的。」 「有事就叫我,虽然我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啦。」 「好的。」 利瑟尔乖乖点头。 换作一般的小孩子这回答不能轻信,但利瑟尔肯定会像没有变小的时候一样,好好遵守他的嘱咐吧,大概没问题。伊雷文确认过小利瑟尔按照他的叮咛,看着武器没有伸手去碰之后,也转而前往了工房。 一穿过门扇,热气和金属相击的声响迎面扑来,他皱起脸跟着带路的男人往里面走。男人熟练地避开散落在地面的木材和矿石,朝着工房深处挥着铁锤的壮年男性走近。 「师傅,铠鲛的客人来了。」 「啊?」 他就是这个工房的领班吧。 被称作师傅的男人嫌吵似地抬起脸来,这毫无疑问就是伊雷文把鳞片带来加工的时候,断言他会想办法处理的男人。 「是来催货的啊?」 「刀子也不缺那一把,但我可不是拿素材来给你们这些家伙当娱乐的。」 「哼,你也没说错。」 师傅咧开嘴露齿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铁锤。 对于讨伐传说级魔物心怀向往的不只有冒险者而已,公会职员会为了强大队伍的登场而喜悦,渔夫为了解体和品尝魔物肉而兴奋,匠人也因为有机会加工素材而高兴。 能拿到该从何处着手处理都不知道的传说素材,一边尝试错误一边加工,这可是阿斯塔尼亚所有匠人的梦想,能被交付这种工作也是无上的荣誉,男人都到了老大不小的年纪还为此喜不自胜也是当然的。 虽然说是娱乐他无法否认,但他们可不是在玩。 「普通的铁锤一下就敲坏了。」 壮年男子掀开他刚才还挥着铁锤敲打的那片皮革。 折起的那张皮革是龙皮,包裹在这间工房耐久性最高的皮革当中,一枚反射着虹光的鳞片出现了。原本相当巨大的鳞片变得又小又薄,只有巴掌那么大。 「这样还没完成喔?」 「碰的时候小心啊,现在这样也能割断手指啦。」 「我哪会犯那种愚蠢错误啊。」 伊雷文避开磨得锋利的边缘拿起鳞片,在空中挥了挥这么说。 接着,他捡起掉在脚边的某种矿石抛到空中,拿着鳞片的那只手臂挥舞了几下。 直到看见被切碎的矿石散落在地面,看着这一幕的匠人们才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毫不吝惜地赞叹出声。 「弄得这么薄,施力不当很容易折断,但看来小哥你不用担心这问题啊。」 「少把我当成路边的那种杂鱼。是说这还没好?这样不就能用了?」 伊雷文将丝毫没有缺损的鳞片举到眼前端详。 厚度大约一毫米,可以藏在鞋底,藏在皮带里说不定也不错。但掌管这座工房的师傅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浑帐东西,你不是指定要越薄越好?」 「这样够薄啦,也很方便藏在身上。」 「还不够,你可别以为这就是咱们的极限啊,要薄到极点至少要再减少一半的厚度,否则简直砸了咱们工房的招牌!」 「匠人麻烦死了啦──」 也好,伊雷文把鳞片递还给了追求极限的匠人。 铠王鲛鳞片的强度远超越其他素材,正因如此才有办法打造出前所未有的纤薄刀刃,匠人对此也格外有热情。伊雷文也认为越薄越容易暗藏在身上,而且他本来就不需要半吊子的武器,只要能在离开阿斯塔尼亚之前完成就可以了。 伊雷文拨开晃动的马尾,将视线转向工房的入口。 「强度别削弱太多喔。」 「我知道。握柄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拿着不稳喔。」 「不需要。」 大致确认过之后,伊雷文对此已经兴趣缺缺了。 还让利瑟尔等在外面呢,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正要转身折返的时候,他忽然抬起脸──他听见了稚嫩柔和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听起来并不紧急,但好想尽快陪在那人身边。他在内心想着,踏着悄无声息的脚步声走远,结成一束的红发在他身后像条蛇一样摆动。真是个乖僻的家伙,壮年男子看着那道背影笑了。 在伊雷文刚前往工房的时候。 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排列在墙上的武器猛瞧。剑、剑、剑、盾、弓,还有臂铠和其他用途不明的装备。这些武器防具充满了匠人们独创的点子,当中也有许多设计大幅超脱了一般对武器装备的印象。 就算冒险者喜欢订制装备、追求符合自己喜好的设计,看见这些独一无二的珍奇武器都会忍不住停下目光打量。利瑟尔从最外侧开始,踏着小小的脚步一个个看过去。 「(剪刀。)」 他看见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这是武器吗?或者只是一般的剪刀呢?利瑟尔不可能知道,恐怕来到这间店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吧。做出这把剪刀的匠人也只是想试做看看而已,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 「(剑、剑、弓,还有……大菜刀。)」 顺带一提,利瑟尔说是大菜刀的那把可是不折不扣的武器。 所有冒险者看了都会觉得那是把威武的单刃大剑,此刻却揭露了残酷的事实:它在幼儿眼中看起来只是一把菜刀。装备着类似武器的冒险者们要是知道了一定很绝望。 利瑟尔把店里的其中一面墙壁从这一端看到另一端,接着回过头打算欣赏对面墙上的武器── 「啊。」 这时,刚才顾店的匠人拿在手上打磨的那把剑映入他眼中。 那是相当不可思议又美丽的情景,黑色的剑刃随着每一次打磨,逐渐散发出白银的光辉。为什么会这样呢?小利瑟尔非常好奇。 他走近去看,唯有经过打磨的部分闪耀着光辉。虽然很想伸手摸摸看,不过利瑟尔是个乖乖遵守叮咛的好孩子,所以只是凑过去目不转睛地打量而已。 「是魔术吗?」 他在那把剑前方晃过来又晃过去,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事实上只是用抛光粉把附着在剑刃上的煤灰除去而已,但小利瑟尔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不经意看见挂在剑柄上的那条布,该不会这块布上有什么秘密吧?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拿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伊雷文只交代他不能碰危险的东西,而这只是一条布而已。 「嗯……」 他抬头看着比自己身高位于更高处的剑柄,稍微踮起脚尖抓住那块布。 伸手一拉,他稍微感受到了一点阻力,是因为勾到什么东西了吧。咦?在小利瑟尔还弄不清状况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朝着他倒了下来。 一时间他无法避开,也来不及伸手去挡,只是愣愣地看着。 「不乖喔。」 原本朝他直逼而来的剑刃,在他眼前倏地停止。 小利瑟尔缓缓抬起视线,看见一只大手支撑着剑,再往上看,他看见了长浏海遮着眼睛的熟悉男人身影。 「首领不是叫你不要碰吗?」 「精锐先生……」 店里只有利瑟尔一个人才对,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精锐盗贼把他接住的剑放到桌上,同时抓住飘然落下的布料,递给了利瑟尔。 「来,小贵族。」 小利瑟尔的目光在那块布和那个曾经是盗贼的男人之间来回游移,没有伸出手。怎么了?对方的视线透过浏海打量着他,小利瑟尔终于倒退了一步。 精锐盗贼默默看着这一幕,过了几秒,他像在喊猫咪似地啧啧啧弹着舌头,勾了勾指头招呼他过来。 「你为什么怕我咧?」 插图p187 这实在让精锐盗贼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回想起利瑟尔平时沉稳高贵的双眼。他知道这人极为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原本没有变小的利瑟尔也从来不曾对他们这群精锐盗贼感到恐惧才对。 毕竟他可是理解了精锐盗贼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懂得运用他们去办事的人。不同于本来就是盗贼同类、等同于他们上位种的伊雷文,利瑟尔与他们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却能够差遣他们,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不怕首领却怕我,太奇怪了吧。」 精锐盗贼蹲在地上,手肘撑在自己大腿上支着脸颊,伸直了刚才招呼小朋友的那根指头,在指甲即将碰触到稚嫩鼻尖之前停了下来。 假如现在的利瑟尔感到害怕,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年纪变小了吧。从小就这么聪明,精锐盗贼心想。小利瑟尔的眼睛越过他指尖,笔直朝他掩在浏海底下的双眼望来,他打量着那幼小的身影说: 「不过,懂得保持戒心很棒喔。」 要是天真无邪地跟他撒娇,他还觉得无趣呢。精锐盗贼加深了笑意,指尖在利瑟尔鼻尖咻地一挥。 「精锐、先生……?」 利瑟尔反射性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眼时,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他环顾四周,整间店里只有利瑟尔自己一个人。他紧紧握住前面的衣服,沉吟着东想西想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他松了一口气似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伊雷文……」 如果可以依靠的人不在身边,小利瑟尔会我行我素地重新开始观察起那些武器,但现在他可以撒娇的人就在不远处。或许是稍微放松下来的关系,他下意识出声叫了伊雷文,而那人马上就回应了。 伊雷文从工房里现身,看起来并不焦急,这是因为他知道利瑟尔刚才和谁待在一起吧。 「队长怎么啦,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救了我。」 「咦──不是叫你不要碰危险的东西吗?」 「可是,那只是一块布……」 小利瑟尔嘴上虽然为自己辩解,但心里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于是稍微垂下了眉。 伊雷文将利瑟尔一把抱起,低头看了看横在桌上那把打磨到一半的剑和擦拭布。光凭这些线索,他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深切体认到了要让利瑟尔听话有多么困难。这孩子会精准地往规定里的漏洞钻。 「我们走吧。」 「好的。」 但是……伊雷文边往店外走,边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他一点也不信任不久前还待在利瑟尔身边的那个男人,于是一边穿过店门一边问: 「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 「那个……有一点点可怕。没有做什么,可是有点害怕。」 「是喔……因为那些家伙脑袋都有问题嘛。」 感觉利瑟尔对这方面满敏感的,伊雷文边想边把脸颊往他柔软的发丝上蹭。 总之先把那家伙毒打一顿吧,伊雷文暗自决定。精锐盗贼应该是真的救了利瑟尔没错,不过伊雷文考量这点之后还是下了这个结论。要不是有功在先,伊雷文至少会把他弄到半死不活。 在他们俩离开之后,精锐盗贼待在武器店的屋顶上,不晓得是否察觉了伊雷文对利瑟尔露出的宠溺笑容底下有什么危险想法,他独自露出嘴角抽搐的笑容心想:他说出去了啦。 那是在阿斯塔尼亚引以为傲的白墙王宫门口所发生的事。 伊雷文就这么大步走了过去,门卫目送着那道背影心想,这还真少见。他们平常见到的都是利瑟尔带着另一个人进王宫的情景,利瑟尔以外的那两人一次也不曾单独造访王宫。 如果来的是那个温和沉稳的人,至少还会跟他们打个招呼呢,门卫在内心想着,目送来人进门……但下一秒立刻多看了他一眼。那人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不得了的小东西。 眼看伊雷文踏着轻快的脚步往书库走,门卫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他拦下。要把他拦下没有正当的理由,但如果问他们就这样毫无作为地放他进去是否真的没问题,他们也很难断言。苦恼了一阵之后,两个门卫最后做出同样的结论,相视点头。 「先跟纳赫斯先生说一声好了。」 「跟那些人有关的事情通通丢给那家伙就对了。」 最近只要出了什么跟利瑟尔有关的事,纳赫斯马上就会被叫来。所有人都知道纳赫斯本人摸不着头绪地纳闷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他们还是会去叫他。 在寂静笼罩的书库当中,亚林姆盘腿坐在地板上,默默望着眼前的情景。 「你看队长,这边有好多书喔!」 伊雷文没打招呼就进来已经司空见惯,亚林姆并不介意。 但从他臂弯里放下地面,小步走向书架的娇小身影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官相貌相当眼熟,再加上伊雷文的「队长」发言,亚林姆优秀的头脑立刻演算出正确解答,就连原因他也一清二楚。 亚林姆一边左思右想,双眼一边追随着那孩子的身影。这时,小利瑟尔注意到了那个看着他的布团,于是拿着自己看中的书本走了过来。 「……老师?」 「殿下,您好。我是来看书的。」 利瑟尔紧紧抱着书本,露出软绵绵的微笑这么说。亚林姆没有任何回应。 奇妙的沉默持续了数秒。看见小利瑟尔为此纳闷地眨了眨眼睛,布团当中终于响起低沉甘美的笑声。 「唔呵、呵……」 褐色的手臂从布料当中缓缓伸了出来。 拥有纤长手指的大手摸了摸利瑟尔的头,抚过脸颊,来到肩膀。动作不像劫尔和伊雷文那样笨拙不确定,而是力道稍微强一些,足以传递体温的抚摸方式。 眼见小利瑟尔舒服地眯起眼睛,亚林姆再度笑了。 「是哪一座、迷宫、呀?」 「『支付代价之路』。这边有队长看得懂的书吗?」 「有、呀。」 伊雷文说着,擅自坐到椅子上望着利瑟尔。亚林姆一听,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这样啊」,便接纳了自己变成了幼童的古代语言老师。从过去的迷宫纪录看来,变成小孩这段期间的记忆应该会在恢复原状的同时消失不会错。 亚林姆摸着幼儿细软的头发,微微点了两、三次头。 接着,随着金饰摇曳的细微沙沙声,另一只手臂也伸到了布料之外。他以双手温柔地裹住利瑟尔的脸颊,随后搂着那孩子的肩膀轻轻将他拉近。 用的是孩童若想拒绝可以轻易抵抗的力道,但利瑟尔没有反抗,依着走过他们之间寥寥数步的距离,小小的身体就像被吸进去似地消失在布团里。 「(队长被布团吃掉了……)」 那看起来简直像新种的魔物,事后伊雷文这么说。 伊雷文不太想让别人触碰利瑟尔,但利瑟尔本人对于布团内部的情景恐怕相当好奇,利瑟尔还没变小的时候也说过他想进到布团里看看。 正因如此,利瑟尔才会接受这个邀约走进去吧。这么想来伊雷文也不好阻止,于是他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低头看向稍微变鼓了些的布团。 「队长,里面怎么样啊?很暗吗?」 「和外面一样,或是暗一点点而已。好厉害喔,看得到外面!」 「是喔──」 透过刺绣和丝线的效果,发挥出各式各样魔法效力的布料是阿斯塔尼亚的特产。 这应该是其中一种吧。该说不愧是王族吗,看来亚林姆把这种从来没听过的魔力效果拿来大肆浪费在无谓的地方。 「唔呵、呵,好可爱、哟。」 在布幔环绕的空间当中,利瑟尔站在亚林姆盘起的双腿中间,亚林姆边说边伸手环住那孩子,十指交叉在利瑟尔单薄的背后。不晓得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注意,眼见小利瑟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亚林姆朝他眯起眼睛笑了。 毕竟亚林姆一直在书库茧居,他所接触过的幼儿就只有自己的弟妹、甥侄而已。那些小子大抵都是一看见亚林姆就想来掀掉他身上布幔、像龙卷风一样的小鬼,个个活泼好动,从来没见过他们乖乖待在原地,丢着不管他们也会自己跑到别处玩耍,闹够了就自己回来,全是些动不动就把随从气哭的小孩。 和他们比起来,眼前这幼童是多么刺激他的保护欲啊。利瑟尔兴味盎然地环顾着布料,伸手摸了摸,满足了就一屁股坐在亚林姆盘起的双腿之间,开始读起书来。 「老师,你看这个、就好了吗?」 亚林姆低头看着利瑟尔手上的《阿斯塔尼亚原生食虫植物图鉴》,喃喃问道。狰狞骇人的毒花实在难以和绵软可爱的利瑟尔产生连结,两相对照之下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其他的书太难了,我看不懂。」 「啊,原来、是这样。」 这座书库的书本配置,皆以亚林姆的偏好和独断来决定。 放置在附近的是他时常阅读的书,对于现在的利瑟尔来说必然都太过艰涩了……不过《阿斯塔尼亚原生食虫植物图鉴》只是他最近需要所以刚好读过,并不是他偏好的作品就是了。 亚林姆从利瑟尔手中抽走了那本图鉴。这虽然是利瑟尔自己挑选的书,但只是因为图画比较多,感觉看得懂而已,并不是他真正想阅读的书籍吧。他抱起利瑟尔,缓缓站起身来。 「老师,我们去看、你会喜欢的书、吧。」 「好的!」 「不要把他弄掉啦。」在伊雷文这句话送行之下,他们俩踏入了林立的书架之中。 钻过书柜缝隙之间,每走一步,滑过亚林姆肩膀的金发就搔过他脸颊。利瑟尔甩甩头说着好痒,亚林姆听了微微露出笑容,将头发拨向后颈。 接着,他扫视过塞满书架的众多书本想着,该挑什么样的书才好呢?就算拿辞典之类的工具书给利瑟尔,感觉这孩子也会不以为意地读起来──大家都对利瑟尔抱持着这种印象,而亚林姆也不例外。不过…… 「你想看、刚刚那种、图鉴吗?也有故事书、喔。」 「那个……我想要看那种,讲这边的事情的书。」 这边,也就是阿斯塔尼亚吧。 亚林姆朝着书库入口附近走去,教育类的书籍应该统一放在那一区才对。 「你想看什么、呢?」 亚林姆在其中一个书架前方停下脚步,重新把利瑟尔换个姿势抱好,让他也能清楚看见架上的书。 《阿斯塔尼亚的历史》、《阿斯塔尼亚特产全集》、《渔夫的生活》,这些为小朋友写得浅显易懂的书籍,对于现在的小利瑟尔来说也还太早了,不过利瑟尔应该会开心地阅读起来吧。 找到感兴趣的书,利瑟尔伸出了小手。亚林姆的手越过了他的,先一步替他取下他想要的书,交到利瑟尔手中。就在这时…… 「又是你们啊!」 砰的一声,书库大门发出巨响打开。 同时一道霸气的声音划破寂静,利瑟尔吓了一跳似地眨了眨眼睛。亚林姆一边拍着孩童的背加以安抚,一边缓缓看向门口。 敞开的门扉之前那道逆光的人影正是纳赫斯,他一脸随时都要说出「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看来没注意到藏在布幔当中的利瑟尔。 「纳赫斯,你太吵、了。」 「殿、殿下,请恕罪。但属下听说那些家伙又出了怪事……」 纳赫斯从门卫那里得知的情报只有一项。 那就是──利瑟尔生孩子了。生了还得了啊,纳赫斯听了忍不住吐槽,不过在脑中一片混乱的状况下,他还是尽忠职守地来到书库确认现况。 「出了怪事、啊……」 亚林姆低头看向怀中的利瑟尔,发出了缺乏抑扬顿挫的笑声。 他就这么迈开脚步,准备回到摆放着桌椅的书库中心,纳赫斯见状也跟在他身后,应该是觉得利瑟尔他们像平常一样坐在桌边吧。 「……嗯?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跟队长一起来的啊。」 「是去找书了吗?话说回来,你在殿下面前就不能端正一下坐姿吗,真没规矩。」 低头看着伊雷文那副手肘撑在桌上、笑得奸诈狡猾的模样,纳赫斯叹了口气。 在他身后,布团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而小利瑟尔从布团当中摸索着走了出来。利瑟尔紧紧抱着书,寻找什么似地转动着小脑袋四处张望,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个名为亚林姆的布团看了一阵之后,一屁股坐到了亚林姆盘坐的大腿上,坐在布团上开始读起了书来。 「高级座椅好适合我们家队长喔。」 「什么,你说那位贵客吗?确实是很适合吧……但你现在一直用鞋跟去踢的那张椅子也相当高级啊!快住手!」 王族被人理所当然地当作椅子使用,不过亚林姆毫不介意地接受了这件事。察觉利瑟尔扭动着身子寻找坐起来舒适的地方,亚林姆配合他调整了坐姿,从布料当中伸出手,环着小利瑟尔的腰把他搂近。 背后咚地传来触感,靠起来就像椅背一样舒适,小利瑟尔一脸满足地露出了软绵绵的笑容。 「你家的王族变成沙发欸,笑死我啦。」 「不准说这种对王族不敬的话,什么沙发……」 伊雷文哈哈大笑,纳赫斯追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 眼前冲击的景象让他僵住了数秒,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冷静到不可思议,应该是震惊到了极点已经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吧。 从他口中率先流泄的话语,毫无疑问是他的肺腑之言。 「原来如此,沙发啊……」 他只能赞同,这怎么看都是张沙发。 接下来纳赫斯简直开启了无双模式。虽然不知道是他脑中一片混乱,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但总之他非常热心地开始照顾起了小利瑟尔。 「不可以在这么暗的地方看书,快点移动到亮一点的地方。啊,不可以拉着殿下走!你把人家当椅子啊!」 「来,点心时间到了,不好好吃东西会弄坏身体喔,这是综合水果盘……喂,书放下来,你耍赖我也不会答应喔。」 「差不多到该睡午觉的时间啰,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殿下的床铺已经整理好了,你就到那边睡吧。书不可以带去,什么不要,来我帮你保管……喂,放手……你真的完全没变啊!」 「这是情操教育,要不要摸摸看魔鸟啊?你看,我美丽的搭档拥有一颗慈爱的心,所以你可以摸摸它没问题喔。要轻轻地摸……怎么样啊,其他魔鸟可没有这种贴过来蹭你脸颊的绝赞服务精神喔!……刺刺的?羽毛对小朋友的细皮嫩肉来说可能太硬了啊,来让我看看……」 比平常更夸张了两成。 到了他们要回去的时候,纳赫斯担心危险,说要送他们一程,甚至还搬出了能在陆地上使用的小型魔鸟车。顺带一提,纳赫斯对利瑟尔他们这种百般照顾的心思到底是哪来的,在骑兵团当中已经屡次引起热议。 于是小利瑟尔被魔鸟牵着车送到旅店,越过伊雷文的肩膀挥挥手跟纳赫斯说拜拜,而纳赫斯一边挥手回应,一边喃喃自语: 「那些家伙不管是大人还是变成小孩,都没什么变啊。」 说不定这其实是最切中核心的一句话。 接下来几天,变小的利瑟尔在与各式各样的人物接触当中优闲度过。 晚上他大致都是跟伊雷文一起睡,不过其中一天是跟劫尔睡的。劫尔原本想在平常的时间起床,却注意到小利瑟尔抓着他的衣服,他因此睡了数年来第一次的回笼觉。 有一天,伊雷文带着小利瑟尔到服饰店,利瑟尔被套上各式各样的衣服,到最后累坏了,就像在说「我不管了」似地直接窝在试衣间里睡着了。 旅店主人兴高采烈地变成了小利瑟尔的奴隶;再次去借书的时候,亚林姆再度成了小利瑟尔的沙发;在街上碰面的时候,纳赫斯则是变成了他老妈。最后一项硬要说起来,和平常好像也相差无几。 然后,来到了利瑟尔变小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今天。小利瑟尔在劫尔房间午睡的时候,就在规律的呼吸声当中砰的一声,非常平凡无奇地恢复了原状。 「啊,恢复了。大哥,你有没有看到,砰一下就变回去了欸。」 「看到了。」 刚才那次没看到,他说的是上次。 完全没有道理,砰的一声不晓得从哪里发出白色烟雾和闪亮亮的某种东西,然后人就恢复原状了,不愧是迷宫出品。利瑟尔现在仍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继续酣睡。 伊雷文在他身边躺下,伸出前一刻还在抚摸他头发的那只手,再次触碰利瑟尔的头发。果然和变成小孩子的时候触感不同,伊雷文虽然觉得这点很有趣,但他现在果然无法再搓着利瑟尔的头说好乖了,于是指尖数度梳过发丝之后,伊雷文便抽开了手。 「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他变回来。」 「开什么玩笑,我超讨厌小孩的欸。要是队长打一开始就长那样,我才没兴趣。」 当然,他对于小利瑟尔的疼爱都是出自真心。 但那是因为那孩子是利瑟尔。他对于利瑟尔的各种感情一点也没有改变,依然维持着同样的本质,只是配合对方幼小的年纪而改变了应对方式。 这方面劫尔也一样,因此他没有否定伊雷文说的话。他们俩本来就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从头到尾存在的就只有对利瑟尔的兴趣而已。 「变回来之后真的不会记得这段时间的事情喔?」 「嗯。」 「大哥,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因为他体验过了──但劫尔往后也完全不打算告诉他原因。 利瑟尔在睡醒之后听说了来龙去脉。原来也有这种事情啊,他点点头。 毕竟是迷宫嘛,这也没办法。这段时间给大家添了麻烦,得去致上歉意和表达感谢才行。利瑟尔一边这么想一边寻思,小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从描述听起来,那是他自己也完全没有记忆的年纪。父亲从来没说过他骄纵嚣张,他希望自己像同年龄普通的小朋友一样,虽然需要照顾,但没有给大家造成额外的困扰。 不过,至少大家看起来没有因此讨厌他。利瑟尔观察周遭的反应得出这个结论,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因为伊雷文是这么说的: 「来队长,这个给你吃。嘴巴打开,啊──」 总之利瑟尔乖乖张开了嘴巴。 旅店主人也这么说: 「啊,小客啊啊啊差点说溜嘴啦啊啊啊啊!小、小客冰淇淋吃完以后我想去瀑布下打坐请问你有没有推荐的好地点啊贵族客人!」 总之利瑟尔把先前在森林中发现的瀑布潭告诉了他。 团长这么说: 「要是你生了小孩一定要认真考虑让他走上演戏的道路啊臭小子!」 他如果有了小孩应该会继承公爵爵位吧,因此利瑟尔郑重婉拒了。 亚林姆则是这么说: 「老师,来,请、坐吧。」 坐在地上的亚林姆边说边拍着自己的大腿,利瑟尔回绝说这样实在太僭越了。 纳赫斯也说: 「午餐时间不要窝在书库里,你今天从一大早就一直待在这吧,我请人准备了餐点,快吃吧,不可以挑食喔。」 和平常没两样,因此利瑟尔点点头继续读书,结果纳赫斯骂他说一套做一套。 劫尔不知为何这么说: 「……我去泡澡。」 「去吧。」 利瑟尔也有点好奇那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没有记忆实在有点可惜,他这么想道,忽然回想起变回原样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 那一晚他钻进自己房间的被窝,却一直没有睡意。是睡了午觉的关系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劫尔他们一段时间没有到迷宫或城外去了,为他们着想,明天利瑟尔打算接个可以尽情活动身体的委托,所以本来想早点睡的。 「(也不是不想睡吧。)」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对劲。 进入梦乡的感觉是这样的吗?应该是被更温暖的东西包裹着,更安心的感觉才对吧?他没来由地这么想。 他呼出一小口气,将脸埋进枕头当中,但果然还是没有睡意。利瑟尔睁开刚才闭着的眼睛,思索了几秒,接着缓缓起身走出房间。 他径直走向隔壁房间,打开房门,与正好准备就寝的劫尔四目相对。 「劫尔,一起睡吧。」 「……来啊。」 利瑟尔光明正大地这么说,而劫尔听了没说什么,直接掀起被子招呼他进了被窝。当时劫尔脸上那副「虽然内心有各种意见但这也没办法」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 101 一踏进公会,众人投来的视线和对话内容使得利瑟尔眨了眨眼睛。 「喔,好大。」 「长大啦。」 「还是一样瘦得像竹竿,一定是因为还小的时候没给他吃肉啦。」 看来自己变小的时候也到过公会来露脸。 居然跑到充满粗壮男人的公会来,自己真是个好奇心旺盛又有胆量的小孩呢,利瑟尔点点头。他并不知道伊雷文当时太过兴奋,带着他突然跑到公会来找劫尔的事实。 他们浏览了一下警告看板,发现今天刮着强风,因此通往海洋迷宫的渡船不开。他们本来就不打算选择海洋迷宫,不构成妨碍,一行人于是转往了委托告示板。 「我那段时间真的没吃什么肉类料理吗?」 「不会啊,队长吃满多的欸。」 「也不只吃肉,但量也吃了不少吧。」劫尔说。 「这样呀。」 利瑟尔介意地一问,结果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吃铠王鲛的时候利瑟尔也吃了一定的分量,不过他平时并不算是大胃王。如果说小时候的饭量不少,那应该长成更有冒险者样子的体格才对呀,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 他决定想成是自己时常动脑思考,因此营养都跑到头脑去了。多亏如此,他才能为自己应该效命的国王效劳,就在利瑟尔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拥挤的委托告示板前方。 「你们最近运动量不足吧?要挑战斗类的委托比较好吗?」 「啊──的确是战斗比较好欸。」 「随你高兴。」 那就是迷宫或城外的委托啰,劫尔他们应该比较偏好高阶的委托吧。 他们走过冒险者人数较多的c阶、d阶委托,开始浏览他们目前可以接取的委托当中最高阶的a阶委托单。 「嗯……啊,有取得不死族素材的委托呢。我还没有看过不死族,这个如何?」 「别吧。」劫尔说。 「咦?」 「这附近有不死族出没的就只有『腐败墓地』而已欸,地上都是烂泥巴,臭得要死,而且还黏黏滑滑的,队长这样你可以接受喔?我是不行啦。」 那确实是满不舒服的,利瑟尔也放弃了。 不死族以人形居多,运气好的话可以取得它们身上穿戴的装备等等作为素材,但这类魔物还是不太受冒险者欢迎的原因就在于此。就算是平常工作就对弄脏身体习以为常的冒险者,也不太想碰那些黏着肉片残渣的装备。 话虽如此,打不死族赚到的报酬也相对较多,因此还是有不少冒险者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相关委托。但利瑟尔他们可不愿意,鞋底踩到湿湿烂烂的东西就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那么,打个久违的石巨人之类的也不错呢,『取得绿石巨人核心』。」 「不错啊。」 「没有异议!」 那就挑这个啰,利瑟尔接过劫尔替他取下的委托单,低头细看。 【取得绿石巨人核心】 阶级:b~a 委托人:图洛兹魔道具工房.阿斯塔尼亚分店 报酬:每个核心八~十二枚银币 委托内容:请取得绿石巨人核心。 须用于制作魔道具,因此只收完整无损伤的核心。 报酬随核心大小与形状改变(标准请见背面详细资讯)。 石巨人非常坚硬,刀剑之类的武器几乎无法伤它分毫。 它们每个个体都带有各式各样的魔力属性,绿石巨人浑身充满了风之魔力,这是因为核心里寄宿着风之魔力的关系。正因如此,不仅风属性的魔力会被它吸收,火、水等其他属性也和物理攻击一样几乎会遭到无效化。 有效的只有相克属性,以这次的绿石巨人来说就是土属性。 本来得使用该属性的魔法,或是赋予属性的武器与它作战才是冒险者的基本常识,但劫尔和伊雷文就连物理与魔法攻击都几乎无效的白石巨人都能自行打倒,面对绿石巨人想必不可能陷入苦战。 「是说这个啊,跟之前的白石巨人委托阶级一样欸,为啥?」 伊雷文一面往柜台走,一面凑过去看利瑟尔手上的委托单。 和带有颜色的石巨人比起来,白石巨人的难度明显高出许多。绿石巨人的委托报酬果然比较低,不过阶级相同这点让他摸不着头绪。 「这一定是不同国家的差异吧。」利瑟尔说。 「同一种魔物在每个国家还会不一样?」 「不是,我说的是冒险者的差异。」 听见劫尔诧异地问,利瑟尔先说了句「这只是我的猜测」,才继续说下去: 「阿斯塔尼亚的魔法师比王都更少,所以我想,这个委托阶级应该是以冒险者拿着属性武器作战的前提去划分的。」 「喔──」 「所以才会这样啊。」劫尔说。 原来如此,劫尔和伊雷文点点头。 魔法和属性武器比起来,前者的火力压倒性地高出许多。不同于来到阿斯塔尼亚之后和其他魔法师聊过几次的利瑟尔,劫尔和伊雷文对此没什么兴趣,所以才没想到这层因素吧。 就在他们排到柜台前方的队伍当中的时候,发现熟悉的那位肌肉壮硕的公会职员难得没有坐在委托受理窗口前,他面前和船上祭之前一样竖着一面「迷宫品展览窗口」的牌子。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去领回迷宫品呢。」 「说起来还有这么回事。」 「我完全忘了欸。」 迷宫品对于冒险者来说本来是贵重的收入来源才对。 根本不可能随便忘掉,但利瑟尔他们忘得一乾二净。不,劫尔和伊雷文可能是真的忘记了,但平常鲜少遗忘事情的利瑟尔或许是潜意识当中有点想当作没这回事吧。 话虽如此,既然想起来了,他们也不打算把迷宫品无偿捐给公会。而且他们还有战利品呢,利瑟尔探询似地仰头望向劫尔。 「窗口刚好空着,可以先过去一趟吗?」 「嗯。」 也征求过伊雷文的同意之后,利瑟尔于是暂且折起委托单,改变了前进方向。 「喏。」劫尔说着伸出手,利瑟尔便将委托单交给他保管。这时职员对上了利瑟尔的视线,他放下环在胸前的双臂,朝着柜台内侧高声喊道: 「喂,下一个是那三人组!里面有个王冠对吧,先准备好啊!」 「原来这样讲就知道是谁了呀。」利瑟尔说。 「明明还有其他三人组的说。」伊雷文说。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站到了职员面前。 刚才回头看向后方的职员,正面色凝重地瞪着手中的单子猛瞧。 「早安,职员先生。」 「早啊。你们是来领回迷宫品的没错吧?」 「是的。」 利瑟尔点头答道,职员于是把几张单子放在桌上,拿笔画上横线。 利瑟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下,那是列出了迷宫品和持有冒险者的清单。整张单子几乎都已经涂黑,看来大多数人都已经来领回自己的迷宫品了。 冒险者依靠每天的报酬勉强过活,能卖钱的东西越早拿到手上越好。 「你们的迷宫品是这个吧。」 职员接过了其他职员拿来的盒子,将它摆在桌上。 盒子似乎不能带走,利瑟尔于是取出内容物,大致确认过后便直接把它收进腰包。这是因为公会不可能把迷宫品掉包,迷宫品各自拥有独特的效果,并不是轻易可以掉包的东西。 「对了,我们应该还有一项迷宫品可以领取才对。」 「嗯?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职员沙沙抚过自己下巴上的胡髭,一脸瞭然的神情。 船上祭隔天,某队伍要求他「把我们队伍展出的迷宫品交给利瑟尔他们」的时候,职员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不熟悉赌博的利瑟尔姑且不提,为什么那些冒险者就没有注意到陪在利瑟尔两侧的人物不好惹呢?在紧要关头这样掉以轻心,他都想调降那些家伙的冒险者阶级了。 「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叫人准备。」 「高阶冒险者果然不会耍赖,给得很乾脆呢。」 「赌输了还找一堆藉口就算不上男人啦!」 职员说着哈哈大笑。不愧是阿斯塔尼亚的男人,利瑟尔也露出微笑。 虽然职员说得理所当然,但在其他国家即使是高阶冒险者,恐怕还是有不愿交出赌注的人吧。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们大多直来直往,不太擅长谋略,但思考方式无论好坏却也都非常直爽坦荡。 所以利瑟尔在这边又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劫尔和伊雷文不约而同看向利瑟尔。 「不过还是让我确认一下吧,请你们说出对方队伍的名字。」 那确实是高价的迷宫品,公会总不能随便把它交出去。 话虽如此,这次没有任何起疑的空间,这真的只是型式上的确认而已。明明应该核对过双方队伍无误就能了事,但职员等了多久都没听到答案,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那三人。 「劫尔?」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不好意思。伊雷文呢?」 「我也不知欸。」 三人偏了偏头、摇了摇头、耸耸肩膀彼此确认,利瑟尔将手放在下颚,缺乏自信地开了口。 「应该是a阶的队伍。」 「是你们不知道队伍名称的意思吗?」 职员一边接过送来的赌注,一边头疼地想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压根没想过确认流程会在这么基本的地方踢到铁板。反正就是他们没错,不如直接交出去算了,但以职员的立场他还是想做个型式上的确认比较好。 「呃……队伍成员的名字也可以喔,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总讲得出来吧。」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啊,他们是五人队伍,队长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岁前半。」 「是一群超级自以为了不起的杂鱼。」 「三人拿剑,一人拿弓,一人拿短剑。」 「这方面劫尔一看就知道了呢。」 当时明明没有人把武器佩在腰间才对,利瑟尔佩服地说道。职员在一旁兀自苦恼,a阶队伍在整个公会里也不多,而且连使用的武器都讲出来了,这应该可以直接确定了吧? 就在这时,伊雷文忽然以指尖轻敲了敲利瑟尔的肩膀。 「?」 「喏。」 利瑟尔看向他,伊雷文以眼神示意他快看后面。 按着他的敦促,利瑟尔回过头,看见冒险者们急急忙忙讨论着什么,还说「好了啦快点」,接着其中一人唰地举起了一张板子: 『正解是「邓克尔」!』 利瑟尔重新转向职员,自信满满地说: 「是邓克尔。」 不用说,从职员的角度也看得一清二楚。 倒不如说他从头到尾看见了整个过程。随着利瑟尔他们举出该队伍的各项特征,冒险者们彷佛领会了什么似地发出「啊……」的声音,看他们三人一直说不出正解,那些冒险者在后头急得坐立难安。 看见人家出事总想凑热闹就是阿斯塔尼亚国民的性格,但他们平常有这么善良吗?还懂得帮人解围?职员见过冒险者们的素行,对此实在不由得感到疑惑,不过他也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 「这样啊……」 他没来由地觉得还想多看一点,这种心情驱使他再次提出问题,也可以说他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那是队伍名称吗?还是你刚才说的那个队长?」 利瑟尔再度回头,看见冒险者们一同摆出闪闪发亮的「p」手势。 职员心想,明明自己全都看见了,为什么这些冒险者还是酝酿出那种偷偷打暗号告诉他答案的气氛?而这时转向他的,果然还是利瑟尔自信满满的表情: 「是队伍名称。」 「好啦,怎样都好,拿去吧。」 职员放弃似地说道,利瑟尔于是露出微笑接过了那项迷宫品。 他朝着背后默默击掌的冒险者们挥了挥手,重新低头看着手上的瓶子。虽然是赌博赢得的战利品,但广义来说也可以算是他们自力取得的迷宫品吧。 换言之,这是利瑟尔第一次获得符合冒险者风格的迷宫品。 「这是……酒吗?」 他定睛端详着瓶子上的标签,看来是酒。 既然是迷宫品,应该不可能只是普通的酒才对,上头贴的标签却显示它是随便走进哪一家店都会看到的、非常普及的麦酒。 知道这是酒,劫尔和伊雷文也兴味盎然地打量那个瓶子。 「那个瓶子可以源源不绝倒出标签上的那种酒,是每晚都要喝酒的冒险者梦寐以求的好货啊。」 「嗄──这种酒就是便宜货而已嘛,又没多好喝。不过只想喝醉的话是很够了啦。」 「总比派不上用场的装备好吧。」 利瑟尔不能喝酒。 绿石巨人在迷宫「矿石树森林」里比较容易遇到。 迷宫里的景色正如其名是一座森林,但仔细一看会发现,这里的树木、花草、岩石全都是由矿石构成的。叶片透薄而坚硬,树干有着树皮的凹凸纹理,摸起来却触感光滑。 一弯上弦月高挂夜空,林木反射着月光,如此不可思议的光景,有人会说它梦幻,也有人会说它阴森吧。 「一大早就进入夜晚的迷宫,感觉有点奇妙呢。」 「这里整天都是夜晚啊。」劫尔说。 前不久才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身体的时间感好像要乱掉了。 魔法阵散发着朦胧的光晕,证明劫尔已经攻略了这座迷宫,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已经突破最深层了。三人一站上魔法阵,光芒便随之增强,光点轻轻向上飘散。 「感觉会想睡觉欸。」 「睡啊?」 「我才不会睡咧。」 虽然不会在这里睡着,不过今晚感觉会在奇怪的时间产生睡意呢。利瑟尔听着劫尔他们的对话,一边将飘浮半空的头发拨到耳后,一边这么想。 眨眼间,他们就来到了迷宫中层最中央的阶层,也就是第十五层。森林型迷宫单一阶层的面积较为宽广,大多都是阶层数较少的迷宫;这座迷宫的层数也偏少,总共三十层。 「那么,我们出发吧。」 「队长,那边有陷阱喔。」 「嗯?谢谢你。」 没想到踏出第一步就差点踩到陷阱,利瑟尔低头往脚边一看。 乍看之下没有异状,但仔细看会发现散落在地上的矿石之中有一块颜色比较深。万一踢到或踩到它应该会触动什么机关吧,以中层来说这陷阱有点阴险。 千万不能大意。利瑟尔跨过那块矿石,重新开始寻找石巨人。 「我还以为自己有办法注意到大部分的陷阱了,但看来还差得远呢。」 「没差吧,大规模的陷阱你看得出来。」劫尔说。 「你是说,像之前隐藏房间的那个地洞之类的?」利瑟尔问。 「大侵袭。」 确实如此,利瑟尔点点头。在他身边,伊雷文毫不掩饰那一脸「咦──」的表情。 魔法大国撒路思的天才所引起的那场商业国重大危机,居然被他们囊括在陷阱里面,沙德要是听到了肯定会摆出厌恶到极点的表情使劲咋舌。 「那种我还有办法注意到,但是,嗯……」 利瑟尔沉吟道,回想起至今在迷宫里见过的陷阱。 若是与某人的意图深切相关的陷阱,线索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迷宫设下的陷阱没有恶意也没有目的,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设置在那里,对他来说非常难以察觉,看来只有脚踏实地累积经验一途了。 「喔,是矿石蜥蜴欸。」 「这种类型的魔物在这里果然很多呢。」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迷宫里前进。 就在这时,几只巨大蜥蜴拨开矿石构成的草丛现身,它们体表覆盖着矿石,约有成人张开双臂那么大。那些魔物迅速往他们脚边爬过来,三人于是架起武器。 他们面对中层的魔物鲜少陷入苦战,顺顺利利地就击败了袭来的矿石蜥蜴,再度迈开脚步。 「感觉剑会变钝欸……虽然也不是砍不下去啦。」 「你的剑刃特别薄,使力方式不对会变形啊。」劫尔说。 「我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啦。」 劫尔和伊雷文的剑都是迷宫品,附有不坏和免研磨等等的加护。 既然如此,应该不用担心损坏才对,对于刀剑武器完全是个门外汉的利瑟尔这么想。不过两个行家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什么损伤的可能性吧,而且平常劫尔他们也一向勤于保养武器──虽然他们之所以能够长期使用同一把武器,除了那些加护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本领够精湛的关系。 利瑟尔让一直飘浮在身边的魔铳转了一圈,兴味盎然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不过在劫尔他们看来,魔铳才是完全教人摸不着头绪的武器。 「啊,队长,那边!」 「是石巨人吗?」 「感觉体型很大,应该是喔。」伊雷文回答。 现在他们从一开始用魔法阵传送抵达的第十五层,来到了第十七层。 一路上一直没遇到这次要找的石巨人,他们一边与遭遇的其他魔物作战一边前进,这时伊雷文忽然转向旁边,伸手指向幽暗的森林深处。 一行人转而往那个方向前进,随着步伐啪嚓啪嚓地踏碎脚下矿石构成的草叶。 「体型应该和白石巨人差不多吧……听起来有几只呢?」 「大概两只吧。」 「应该没错。」劫尔也说。 只听声音,还真亏他们分辨得出来。利瑟尔微微一笑,也跟着往声音的方向侧耳倾听。 树木的沙沙声比迷宫外的森林更加响亮,矿石构成的叶片彼此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这声音越来越大声,如实传达出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正在移动。 再加上冷不防传来的、撼动内脏的重低音,轰隆、轰隆以一定的间隔逐渐逼近,其他魔物似乎也因此躲藏了起来。 「好大哦。」 「希望核心也一样大啦。」 推开矿石构成的树木、出现在一行人眼前的,是灰暗的翡翠色巨躯。 它的体表宛如岩脉,混杂着未经冶炼的原石,身体并未反射月光,就像要将暗影笼罩在利瑟尔他们身上一般直逼而来。面对那必须抬头仰望才看得见全貌的巨大魔物,利瑟尔他们却一点也不慌张。 「高度大约是一只四公尺、一只五公尺吧。洞窟里的石巨人也相当震撼,不过在没有天花板的地方看起来又有不同的压迫感呢。」 「你不是见过十公尺高的了?」 「那时候我站在城墙上呀,而且太大了反而缺乏实感。」 「我懂欸──」 利瑟尔让魔铳飘浮在半空,露出微笑;劫尔边叹了口气边晃动剑尖,伊雷文则是旋转着手中的双剑。或许是将他们三人判断为敌对者了,石巨人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睛牢牢锁定利瑟尔他们。 它缓缓举起拳头,高得像要把月亮砸向他们一般,这是力量的化身,强大得彷佛足以破坏大地。三人并未因此慌了手脚,只是淡然向后退。 「所以咧,要怎么办?队长你要用土魔法打吗?」 「用魔法也不错,不过我有点想试试魔铳呢。」 拳头在他们眼前挥下,打碎了掉在地面的矿石,飞散的碎片反射月光,隐隐闪烁着细碎光芒。 「你不是说那是随机的,你不太想用?」 「我想试试看它在实战能发挥多少效用。石巨人够坚硬,速度又慢,感觉是不错的练习。」 两只石巨人摇撼着地面朝他们接近。 想试就试吧,劫尔举剑迈步,逼近了其中一只石巨人。如果想慢慢练习,一口气留着两只想必会碍事,于是他挥剑往那石巨人的一只脚上砍去。 砍在矿石上本来不可能见效的一闪成功造成伤害,石巨人失去了一只脚,巨大的身躯往一边倾斜。它逐渐往地面倒下,依然不死心地伸出双手想捏碎敌人,劫尔只是瞥了一眼便将它的双臂也一并斩断。 接着,石巨人的头颅终于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劫尔高举大剑往它头部砍下。 「真是精采。」 「就像在砍普通的东西欸。」 石巨人的身体往地面崩落,发出巨大岩块接连砸落地面的声响。 「劫尔,核心呢?」 「在这里面某个地方吧。」 一方面也是因为从外表无法判断核心位置的关系,先前劫尔华丽地把核心砍成了两半,不过这次他应该会注意不伤到核心吧。利瑟尔就这么把解体工作交给劫尔处理,重新面对剩下的那只石巨人。 「随机是啥意思啊,实际上会怎样?」 「这个嘛……比方说地面隆起,或是把对方埋没之类的……」 嗯嗯,站在他身边的伊雷文架起双剑,边听边点头。 这和他听说过的土属性魔法差不多,伊雷文也见过地面长出岩刺进行攻击,或是用土壤埋没对方、封住动作的魔法,虽然不是随机的就是了。 「或是突然引发爆炸,把对方拖进地面之类的……」 这些比较少见,不过也不是不可能。魔法师在冒险者当中只占少数,因此伊雷文没有实际看过这类魔法,但只要是拥有土属性资质的魔法师,这些应该都是可以办到的范畴。 「或是出现奇怪的雕像之类的。」 「还会跑出奇怪的雕像喔?!」 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效果,伊雷文忍不住大叫。 在一旁踩碎石巨人残骸的劫尔,听着他们的对话也一脸无奈。 「欸,是什么样的雕像啊?」 「这也是随机的……啊,不过野营的时候我试了一下,结果出现了魔物的雕像,还有你们的雕像哦。」 「咦……那现在我的雕像也站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喔?」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好把它们破坏掉了。」 这好像还是让伊雷文感到心情复杂。 眼见伊雷文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利瑟尔有趣地笑了,随后将枪口转向迫近到眼前的石巨人脚边,准备开始应战。土属性的魔弹并非作用在对方身上,而是在土壤或岩石上引发反应,因此不适合直接朝着敌人攻击。 他以魔力操纵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锐响在夜晚的森林中回荡。 「它轰隆一下突然就掉下去了欸。」 「地洞好像满常出现的呢。」 结果,石巨人就保持着高举手臂正要攻击他们的姿势消失在正下方的地洞里。 利瑟尔和伊雷文缓缓探头往那个工整的地洞里看,发现洞是恰好能容纳石巨人的大小,因此石巨人举起的手臂也被卡在原位放不下来。 「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处理欸。」 「再击出一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解决,像是正巧刺穿它之类的……」 「啊──你是说地上长出岩爪之类的东西攻击喔?」 「没错,类似那种东西。」 封住对方的动作,紧接着给予致命一击,这不是很理想吗? 利瑟尔让魔铳飘浮到石巨人的正上方,瞄准几乎被石巨人巨大的身躯挡住的地洞底部,然后击发。地面轰隆隆地小幅摇动,说不定真的能顺利解决它呢,就在利瑟尔这么期待的时候…… 石巨人就这么咻地回到了地面上。 「太危险啦!」 「哇……」 石巨人一直高举着的手臂猛力朝他们挥下。 利瑟尔匆忙想避开,不过在他还来不及行动之前就被伊雷文拉着手臂躲开了攻击。总觉得这一击带有恨意。 「结果根本不是攻击啊!呃,虽然听你说会跑出奇怪雕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啦!」 伊雷文深深理解了利瑟尔为什么不在实战中使用土属性魔弹,他已经不知道该爆笑还是该嫌弃才好了。 「不,有时候它也是会打出正经效果的……啊,你看吧。」 「啊,真的欸。」 利瑟尔瞄准石巨人刚才砸下的拳头周遭,地面便出现了锐利的岩石巨牙,穿刺了它巨大的拳头。眼见石巨人无法移动,利瑟尔趁着这个好机会将枪口转向石巨人本体。 石巨人本身就像是巨大的岩石或土块,土属性魔弹打在它身上可望造成直接伤害,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应该都不会有差错才对,于是利瑟尔灌注了数倍的魔力朝它击发。 「怎么长出了超大的城堡啊?」 「啊,是我那边的王城呢。很漂亮吧?」 「这要是出现在画作里感觉会竞标出天价。」 长出了一个像是奇怪艺术作品的东西。 另一只石巨人的核心似乎已经回收完毕,利瑟尔一面从走近的劫尔手中接过核心,一面望着石巨人背上凸出的精巧迷你城堡。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已经漫长到足以对这座城堡感到怀念了吗?正当利瑟尔感慨地这么想的时候,石巨人背上的重量使得它失去平衡倒了下来。 他看着劫尔毫不留情地踩碎它的头部,深深点头。 「果然还是放弃在实战使用土属性魔弹好了。」 「明智的决定。」 在那之后,利瑟尔在侧眼看着劫尔和伊雷文随心所欲作战的同时,非常正经又有效率地使出土属性魔法打倒了石巨人。 不过偷偷告诉你,利瑟尔还是无法完全死心,因此趁着解体的时候悄悄把土属性魔弹打到石巨人残骸上,量产了好多个「超精细面瘫比耶的劫尔雕像」和「超精细面瘫双手比耶的伊雷文雕像」……当然,核心都好好捡起来了。 他们顺利缴交了一定数量的核心,这次的量没有多到公会必须额外确认。 随后他们三人回到旅店,各自度过这段自由时间之后,在晚餐时一同聚集在旅店的餐厅。桌上摆着他们刚拿到的迷宫品,也就是那个能够无限倒出麦酒的酒瓶,事不宜迟,劫尔和伊雷文已经往自己的玻璃杯中倒了酒,又乾过好几杯了。 不能喝酒的利瑟尔吃着煸炒菜肴配水,望着眼前这幅光景。 「好喝吗?」 「普通吧。」 「味道也不算很差,感觉这东西留着没啥损失啦。」 以劫尔他们的标准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赞美了。 无论倒了多少杯,瓶中的酒都没有减少。酒瓶上贴的这种标签,是利瑟尔每次造访酒馆时都看见渔夫和作业员一坐下来就先点的酒,听说冰过才好喝,回温之后味道就不好了。 利瑟尔试着摸了摸瓶子,确实冰得透凉,多亏他们一回到旅店就立刻跟旅店主人说了一声,把酒瓶放进冰室里。他们还告诉旅店主人,他想喝也可以随时拿出来喝,但旅店主人听了却说「倒出来不会变少是怎样,好恐怖……」所以他碰也没碰。 「(大家都喝得这么理所当然,我也──)」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喝着这种酒,利瑟尔看了也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也可以喝了。 在原本的世界他身处于贵族社会,口头约定也不能当作儿戏,酒后失忆是要不得的大忌,因此他才克制自己不得碰酒;但是在这里,稍微失去一小段记忆也不成问题吧。 他在常去的酒馆碰见的那些作业员,也经常说他们一回神就发现自己躺在家里了。 「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能喝了。」 「咦,那队长,来一口吧──」 「不行。」 劫尔理所当然地否决道,把酒瓶拿远。宿醉确实也非常不舒服,利瑟尔于是乖乖放弃了。他叉起一块菜肴,递给一脸惋惜的伊雷文,后者便开心地张开嘴巴一口吃了下去。 「人家都说味觉会突然转变,如果我哪天也变得能喝酒就好了。」 大概不太可能吧,劫尔他们这么想,不过没说出口。 102 这里是阿斯塔尼亚引以为傲的白墙王宫。 这座书库位于王宫当中仅有少数人能够涉足的深处,而直到最近,书库里才设置了桌椅。这是大多数人都无从得知的细微变化,却重要得足以牵涉到许多阿斯塔尼亚人民。 利瑟尔坐在书库里的其中一张椅子上,以堪称楷模的姿势读着书。 劫尔坐在他身边,翻阅着利瑟尔替他挑好拿过来的书籍。在他们对面,亚林姆正专心致志地阅读古代语言书籍,时不时动笔书写些什么。 每当亚林姆的笔尖偶尔苦恼地停顿下来,利瑟尔总会移开视线去确认。等到亚林姆翻译到一个段落,利瑟尔忽然从书页上抬起脸来,寻思般悠然偏了偏头。劫尔见状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兴趣缺缺地将视线转回手上的书本。 「差不多没有问题了呢。」 沉稳的嗓音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劫尔对此漠无反应。 亚林姆一听却停下了笔,缓缓抬起脸来,布料随之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是、吗……?」 他喃喃说道,很清楚利瑟尔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意味着什么。 利瑟尔为他开设的古代语言课程即将结束了。确实,他的古代语言程度要对话还有困难,不过文字方面除非内容特别艰涩,否则他都能读懂,换言之已经足以打开「人鱼公主洞窟」的那扇门,当初这门课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既然如此,利瑟尔也就没有义务继续指导他了,不过亚林姆是否能够二话不说接受这件事、坦然送走利瑟尔,那又是另一回事。 「老师,你想看的书、已经全部、读完了吗?」 「不,其实还没有。」 眼见利瑟尔苦笑着这么说,亚林姆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想看的书就摆在眼前,绝没有不读它就直接离开的选项。谈起书本他们是同类,这点两人有所共识;这样的话,亚林姆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他只要替利瑟尔准备接下来继续造访书库的正当理由就行了。 「那么,你可以继续、自由使用这间书库、哟。」 「可以吗?」 「唔呵、呵……」 利瑟尔这么问一定是故意的,亚林姆听了不禁笑出声来。 他该准备的「正当理由」唾手可得,利瑟尔已经自己准备好了。与其说是不劳烦亚林姆费心的那种谦虚,这反而更像一种温和的命令,要求亚林姆在该用的时候使用这藉口。 不,使用与否仍然是亚林姆的自由。如果想要,那我要你主动求取──从中感受到这种意图,也可能只是他优先考虑自己的愿望、一厢情愿的想像而已吧。 「因为我、不能把知道机密的人、随便野放出去、呀。」 对方听了露出褒奖般的微笑,他肯定没有看错。 亚林姆缓缓交握起安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叉,像是单纯的习惯动作,同时又像是献上某种事物的手势。至于献上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生为王族,这本来是他注定一生不会怀抱的感受,他却对此丝毫不抱疑问,这就已经是最好的解答了吧。 「没想到您会说得这么明白。」 「就算、说得再隐晦,老师也会、注意到呀。」 看见利瑟尔一脸意外,亚林姆加深了笑意。 机密,也就是这个国家的核心,构成魔鸟骑兵团的根本魔法。亚林姆本来就觉得奇怪,即使利瑟尔解明了这个魔法,特地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益处实在太少了……虽然利瑟尔这个人难以捉摸,如果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对个答案,那也没什么好奇怪。 这应该也是一部分原因,不过最主要还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吧。利瑟尔料到他会在读完想读的书之前结束古代语言课程,因此为自己营造了名正言顺到访书库的理由。 「啊,对了……」 利瑟尔一边说着,忽然将手伸向一旁。 他按住劫尔正要翻动的页面,一口气往后翻了十几页,正好跳过一整个章节。应该是自己读了也不会感兴趣的部分吧,劫尔正确理解了利瑟尔的用意,从他翻过的页面开始继续读下去。 「课程结束之后,终于可以拿到报酬了呢。」 「?老师,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叫人准备哦。」 听见利瑟尔毫不遮掩地这么说,亚林姆在布幔当中不可思议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利瑟尔虽然不像是愿意无偿行动的人,但也不像是刻意要求回报的那种人。看见亚林姆的反应,利瑟尔有趣地笑着阖上手边的书本。 「不是的,我是说公会的报酬。」 「公会……啊,你指的是,提供情报的、报酬?」 这么说来,冒险者确实有这样的制度,亚林姆也点了点头。 由于利瑟尔看起来不像冒险者的关系,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过冒险者提供情报的确可以从公会那边拿到与情报重要程度相应的报酬。虽然事到如今他才想起来,不过应该是因为授课花费的时间和心力也属于计算报酬的考量之一,所以才暂时没有发放吧。 这次公会想必会支付利瑟尔相当可观的报酬。亚林姆这么想着,露出浅浅的笑容,而在他面前,利瑟尔忽然看向劫尔问: 「劫尔,报酬应该都是金钱对吧?」 「除此之外没听过其他的。」 「我想也是。该怎么办呢……这次毕竟是特殊案例,不知道公会愿不愿意给予金钱以外的报酬呢?」 依旧面向着劫尔,利瑟尔恶作剧般的眼神望进亚林姆掩盖在布料之下的眼睛: 「比方说,这座书库的使用权之类的。」 「……嗯,咦?」 毕竟也已经获得殿下许可了,利瑟尔高兴地这么说着,亚林姆见状偏了偏头。 这件事刚才已经解决了才对。有亚林姆的许可就够了,还有什么必要把公会也卷进来呢?彷佛看穿了他的疑问,利瑟尔轻描淡写地说: 「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可以交给公会处理,所以我才想和公会交涉,看能不能把书库的使用权当作报酬。」 原来如此,亚林姆点点头。 对于亚林姆来说,只要利瑟尔还会造访这座书库,麻烦事也不会落在利瑟尔身上,其他的他都无所谓。对于公会而言,这提案也不坏吧。 「而且……」 就在亚林姆这么想的时候,利瑟尔转向他的眼神让他不禁微微瞠大双眼。 那对紫水晶般的眼睛甚至令人感到甜美,高贵的色泽在其中若隐若现,眼眸勾勒出笑意的过程看在他眼里显得格外缓慢。 「要是轻易让冒险者进入王宫,会对殿下您的立场不利的。」 亚林姆静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了出来。 利瑟尔要想使用王宫的书库,方法恐怕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大可不必揭露那项机密……但他却选择了这个方法。利瑟尔准备的正当理由不是为了他自己。 「唔、呵呵。老师,你真、温柔。」 「很少有人这么说我呢。」 利瑟尔苦笑着说道。亚林姆解开自己交握的双手,收回布料当中。 我知道,亚林姆在内心低喃。他很清楚利瑟尔不只是个无条件展现温柔的人,正因如此,利瑟尔给予的温柔才如此撼动他的内心。 他低头看着收进布幔当中的双手,缓缓握拳再张开,重复几次之后,差点起了波澜的情绪便轻易恢复了平静。他一面对此感到有点惋惜,一面露出了笑容。 「你愿意觉得、这间书库有解明机密的价值,我很高兴、哟。」 其他人总是不明白这间书库的价值,亚林姆耸耸肩这么说。利瑟尔听了有趣地笑了,看见他那种极有同感的笑法,事不关己的劫尔也忍不住在内心碎念「这里有两个书痴」。 「虽说解明了那个魔法,但也不能说完全是我自力解开的。」 「老师就算自力解开它,我也不意外、哟。」 「是真的。」 利瑟尔总说自己「常常受到过高的评价而感到困扰」,说得好像真的深感困扰的样子,但亚林姆和劫尔都完全不觉得这评价言过其实,有什么办法呢。 「您看,魔鸟骑兵团广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魔物使吧?」 「是、呀。」 「见识过了享有『魔物使最高峰』盛名的人的杰作,在解明魔法的时候还是相当有参考价值的。」 利瑟尔带着温煦的微笑这么说,亚林姆听了稍微思考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根据纳赫斯的报告,国家高层已经掌握了商业国大侵袭背后有幕后主使者一事。虽然不知道利瑟尔与这件事有什么样的牵连,不过想必是相当接近这场骚动的核心,以至于他能够接触到魔物使的神髓吧。 「啊,你是说、那个人呀。他写的研究书籍,很有趣、呢。」 「很难阅读呢。」 「真的、很难读。」 虽然快活地笑着这么说,不过他们俩都准确无误地明白那人是个天才。 魔法大国撒路思最有名的魔法师,魔法技术的开拓者……他的这些别称绝非虚有其名,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开发出如此大规模操纵魔物的技术。 「老师,你见到他了、吧?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和他的研究书给人的印象一致。」 「那我、大概、没兴趣。」 亚林姆也是个重度书痴,只要说是与着作的印象一致,那某种程度他也能想像作者是什么样的人。 亚林姆静静拨开布料,褐色的手腕探过去拿笔。本来想那是和利瑟尔有所关联的人,他才会问问看,不过他果然还是对那人缺乏兴趣……虽然那些研究书籍的内容确实相当有意思。 然而,他的手还没握起笔,就因为利瑟尔下一秒的发言而停下了动作。 「最后看见他是血肉模糊的样子,所以还是这方面的印象比较强烈……」 「……血肉模糊?」 「是的,伊雷文不小心做得太过火了。」 这发言从利瑟尔那张高洁沉稳的脸庞说出来显得有点太过血腥,不过亚林姆听了倒是意会过来。 伊雷文在利瑟尔面前应该会克制过分残暴的行为才对,如果他把对方蹂躏到那个程度,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相当不悦的事,不难想像大概是对方对利瑟尔出了手。若是这样,那事情演变至此也没有办法,亚林姆很自然地这么想。 但是,他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对方再怎么享有天才的盛名,他也无法想像利瑟尔跟对方对峙的时候会陷入苦战。 「老师,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该说是做了什么吗……」 利瑟尔往身边瞥了一眼,看见劫尔揶揄似地眯细双眼,他于是露出苦笑。 「我稍微被他操纵了一下子。」 亚林姆脸上顿时没了表情。 冒险者公会里弥漫着午后悠闲的气氛,资历老到、肌肉壮硕的职员正面对着那位沉稳男子,忍不住望向远方。 这人浑身上下毫无保留地带着高洁的氛围,举手投足气质优雅,但跟他互动过会发现他出乎意料地容易亲近。受到这种气质影响,许多冒险者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会变得比较有规矩。 但是为什么呢?他给公会带来的冲击,却远比那些在外面大闹的问题人物更大。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要王宫书库的使用权。」 而且他带来的冲击不仅不会造成危害,反而还对公会有益。 与国家之间的这项交涉不可能决裂,是释出善意的绝佳机会;不至于过度干涉,同时还附带了不必支付高额情报奖金的好处,职员只能望向远方了。 「你做事意外的不留情面啊……」 「刚刚才有人说我温柔呢。」 真失礼,利瑟尔一脸遗憾,职员则是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该怎么说呢,利瑟尔的体贴是非常不留情面的。他将「对方懂得善用自己给予的好机会」视为理所当然的前提,以考验般的方式给人机会;如果有人说利瑟尔温柔,那一定是在这种条件下还有办法轻易活用这些机会的人吧。 看见人家送到眼前的好机会,还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是自己太不知足了吗?不,想到接下来整间公会上上下下都会忙得鸡飞狗跳,职员想要主张这是自己正当的权利。 「那就麻烦你们了,我很期待这次的报酬哦。」 那人粲然一笑,想必压根没想过遭到拒绝的可能性。 事实上,从公会的角度来看,这也不是拒不拒绝的问题,而是他们没有权力拒绝,所以利瑟尔这种态度也是当然的吧。第二亲王本人都已经同意了,公会是不可能拒绝的,而且他们也没有拒绝的打算。 公会对此并不觉得麻烦;假如公会嫌麻烦,想必利瑟尔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他们这么提议了。每一次这位不像冒险者的冒险者又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乐在其中的可是职员自己啊。 当初不擅长应付利瑟尔的感觉早已消失无踪,职员边说着「哎呀哎呀」边环起双臂,看着那男子与等在一旁的黑色背影一道离开,提高音量朝他说: 「你要干什么至少提前讲一声吧,不然我们没办法帮你的忙啊!」 利瑟尔回过头来,高兴地朝他笑了笑,接着消失在大门的另一侧。 好了,得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公会长才行。职员目送利瑟尔离去之后,把柜台工作交给附近的其他职员处理,便朝着公会深处走去。 「劫尔,你接下来有什么计画吗?」 「想去采买需要的东西。」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嗯。」 冒险者就是个需要采买、贩卖各种东西的职业。 利瑟尔他们已经算是不太会缺乏物资的冒险者了,不过还是有些必须的消耗品。他们三人都持有空间魔法腰包,算是相当特殊的例外,不过既然都组成了队伍,每个人各自准备不同的道具也就可以互相帮助了吧。利瑟尔会把消耗品交给冒险者资历比较丰富的劫尔他们准备,自己则时常负责张罗不同状况所需的道具,例如采集元素精灵水的瓶子。 「最近又变得有点热了呢。」 「你穿成那样,看起来满热的啊。」 「穿得一身黑的劫尔没有资格说我。这件衣服的布料已经偏薄了。」 与其说利瑟尔不喜欢裸露肌肤,应该说他不习惯,他连短袖的衣服都不穿。 因此在气候温暖的阿斯塔尼亚不容易买到他想穿的衣服,现在身上这件休闲服也是先前在王都买的,剪裁虽然宽松,不过只有颈部和手腕多裸露了一些而已。穿成这样看起来还不热,或许是利瑟尔的气质使然吧。 「如果有像装备一样舒适的衣服……啊,也可以准备素材去找匠人订做呢。」 「别吧。」 用最上级素材制作的普通衬衫。 确实是质料轻盈,不闷热又抗寒,但这和装备有什么不一样?匠人要是接到这种订制要求,一定也不晓得该高兴有人愿意把最上级素材托付给自己,还是该生气对方只叫他做件休闲服才好了吧。 「这样你也会比较凉快,我还觉得是个好点子呢。」 利瑟尔惋惜地这么说道,随后以自然的动作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一阵风挟带着细小的水沫吹过他们两人行走的街道,恰好冷却了日照曝晒下的身体,舒适怡人,路上的行人们纷纷欢呼,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愉快地讨论着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劫尔一面走过他们身边,一面无奈地开了口。 「别把魔法用在奇怪的地方。」 「会吗?我觉得用在这里非常有意义呀。」 利瑟尔有趣地眯细眼睛笑着说道,看见劫尔朝自己眼前伸出一只手掌。 预期那只手会拍上自己的额头,利瑟尔垂下视线,却没有遭遇预料之中的攻击,那只手只是撩起了他的浏海。指甲搔过额头的触感有点痒,就在利瑟尔眨着眼睛的时候,在水沫之中稍微贴在肌肤上的浏海便被拨到视野之外了。 是刚才为他减轻暑气的谢礼吧。眼见劫尔把手移开,利瑟尔于是道了谢,然后问他: 「你决定好要去哪一家店了吗?」 「随便找一家就行了吧。」 「那我有间想去的店。」 随你高兴,劫尔点了头。利瑟尔确认过他的回应,于是开始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 先来到港口,沿着海岸走一小段路,然后再转进市区。劫尔应该也有印象,先前因萨伊来访阿斯塔尼亚,用爷爷疼孙子的心情满足了利瑟尔他们不懂自重的要求的时候,曾经带着他们一起来过这一带。 在阿斯塔尼亚,充满开放感的木造建筑物占了大半,这一带却林立着厚重沉稳的石砌建筑。这里就是商会大街,虽然没有王都中心街那种令人难以涉足的高级感,却有着蓬勃的朝气。 「先前我听商人小姐说,这里也有贩卖冒险者用品的商店。她说这里的商品很齐全,但消耗品是她卖的比较便宜,所以叫我不要来。」 「你这不是来了吗。」 「我的主要目标不是那家店呀。」 意思是他打算等劫尔买完东西,再转往主要的目的地。 劫尔只要买得到需要的东西,在哪一家商店购买都无所谓,他们二人于是看着各式各样的热闹商店,并肩走在街上。 「先前和因萨伊爷爷一起来的时候很惊人呢,店家的代表一个接一个出来接待我们。」 「他再怎么说也是贸易霸主啊。」 商业国首屈一指的贸易巨擘可不是虚有其名。 到了最后,旁人甚至给了利瑟尔「富商也要亲自为他导览的上流贵族」的头衔,再加上他们三人想要什么因萨伊都买给他们,更是加重了大家的误会,误解一连持续了好几天,不过他们本人并不知情。 「啊,大概就是这里了。」 看见店门口悬挂的招牌,利瑟尔停下了脚步。 那间商店位于从港口走来立刻就能到达的地方,生意非常兴隆。既然优质商品齐全,这里的价格势必也比较高,原以为来店的应该是高阶冒险者比较多,没想到也不完全是这样。 品质优良的道具对于自身安全有直接影响,想必有不少冒险者觉得其他钱可以省,但道具一定要用好货吧。 「你没有东西要买?」 「如果看到想买的东西再说吧。」 一走进店内,以顾客身分来店的众多冒险者纷纷朝他们看了过来。 这家伙来做什么的?不对,他是冒险者喔。利瑟尔毫不介意这些目光,径自走向附近的货架,看了看用途不明的面具,接着忽然回头看向正在环顾店内的劫尔。 「对了,你是来买什么的?」 「驱逐魔物的东西。」 冒险者用来驱逐魔物的道具,即使用了也无法保证绝对不会遇上魔物。 不过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效果,至少能让魔物不想靠近。先不提四处走动的时候,休息和野营的时候这些道具可是相当实用。劫尔有时连夜晚也照样继续攻略迷宫,小睡的时候希望不受打扰,也常常使用驱逐魔物的道具。 当然,他在野营的时候也会使用,因此利瑟尔也见过。不知道放在哪里呢?在附近的货架没看见类似的道具,于是利瑟尔也跟着一起寻找。 「劫尔使用的,是那种像薰香蜡烛一样的道具吧?」 「不要用那种娘娘腔的方式形容。」 劫尔皱起脸这么说,看得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他一面避开站着浏览商品的冒险者们,一面走过货架前方。 劫尔所使用的是瓶子里灌注了蜡的道具,点火之后蜡会一点一点融解,并释放出驱逐魔物的香气,因此利瑟尔所说的薰香蜡烛也绝没有错。 「伊雷文使用的那种比较特别呢,木条编成的球里面塞了草,往里面放入火种,散发出烟雾的那种……啊,不过他的老家是不是也挂着同样的道具,只是尺寸特别大?」 「真亏你还记得。」 找到排列着驱逐魔物用道具的货架,二人停下了脚步。 虽然一言以蔽之都是用来驱逐魔物,道具的种类却是五花八门,有劫尔使用的蜡烛型、线香型,还有依靠魔力或声音让魔物远离的魔道具。基本上魔道具的效果比较好,不过价格高昂,加上必须耗费许多魔力,因此少有冒险者使用。 「啊,劫尔用的是这种对吧。」 「嗯。」 劫尔平常使用的,是货架上摆了最多、最典型的那种驱逐道具。 除此之外明明还有各种不同种类,劫尔却毫不迟疑地拿起三个那种道具,直接走去结帐。与其说是试过各种道具的结果,他应该是认为挑最普遍的款式绝对不会错的那种类型。 偶尔试试看不一样的也不错呀,利瑟尔边想边将头发拨到耳后,低头看起其他的驱逐道具来。虽然劫尔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不打算在可能遭遇魔物袭击的危险区域休息,不过买一个备用也不错吧。 「(这个……是什么味道呢?)」 利瑟尔拿起细棒状像线香一样的驱逐道具,闻了闻它的味道。 不晓得是没有点燃的关系,还是人类闻不到这种香味,只有一点点淡薄的药味传入鼻腔。看来这种道具并不是用偏好哪一种香气来挑选。 「嗯?」 挂在墙上的驱逐魔物道具不经意映入眼帘。 利瑟尔的反应,是因为这种道具很眼熟。用细木条编成有网目的球状容器,里面塞着乾燥的某种香草或药草,容器上绑着绳子,吊在挂钩底下。 利瑟尔将它拿在手中低头端详,果然很像伊雷文用来驱逐魔物的那种道具。 「(是阿斯塔尼亚特有的道具吗……但是在其他店里从来没有……)」 「喂,走了。」 「啊,好的。」 劫尔结完帐回来,喊了他一声,中断了他的思绪。 这方面感觉伊雷文很清楚,之后再问他就好了吧。利瑟尔一边想着,正要转过脚跟折返,这时正好有新的顾客上门。听见店门打开的声响,利瑟尔漫不经心地朝那里看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人物却让他眨了眨眼睛。 「久久来一次这种热闹的地方真好,都到了这种年纪,还是好多东西看了都想买……哎呀?」 那是位妙龄女子,在贩卖冒险者用品的商店里可是稀客。 明亮的栗色头发,眼尾略往上吊,眼神强势好胜。年纪看上去二十几岁,与其说她可爱倒不如说是美人,具有阿斯塔尼亚女性典型的活泼爽朗。唯一与外貌不符的是她有着女人经过岁月洗炼的稳重气质,使得她看上去又更添魅力。 冒险者们见猎心喜地骚动起来,纷纷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容,交头接耳地讨论要不要去跟这美女搭话。她就在众人眼前擦了擦汗,耳环随之摇晃,额头上的鳞片反射出雾哑的光。 这时候,她对上了利瑟尔的视线。 「哎呀哎呀哎呀这是怎么啦?好久不见了,你们都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呀?你长得这么高却看起来很瘦啊,上次食物也几乎都被我们家那孩子吃光了,你没吃到什么东西对吧?阿姨好担心啊!」 她惊讶地张开嘴,接着气势汹汹地靠了过来,看得利瑟尔眯起眼睛,笑着张开双唇说: 「好久不见了,伊雷文的母亲。」 「我们家孩子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的,他很乖巧,现在也过得很好哦。」 周遭的冒险者听了目瞪口呆。 无论是美女连珠炮似地跟利瑟尔搭话,还是利瑟尔口中说出的「母亲」一词都让他们傻在原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想起某位蛇族兽人,在脑海中把他跟眼前这位女性并排在一起,但怎么看都只像姊弟。原本想跟美女搭话的年轻冒险者们纷纷见识到世道有多无情而瘫倒在地。 在这种状况下,利瑟尔他们的对话气氛仍然无比和煦。 「总觉得最近常常有人说起我的体格呢。」 「毕竟你变瘦了一点啊。」劫尔说。 「咦?」 「从国外来到阿斯塔尼亚的人好像经常有这种情况呢,不用担心,只要三餐都好好吃饭自然就会恢复了!你有没有好好吃肉呀?只吃鱼是不行的哟,要不要阿姨煮点什么料理给你吃呀?」 原来是这样,利瑟尔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由于气候温暖,自己的食欲好像也确实稍微降低了一点。三餐还是有吃到一定的量,事实上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状况,也不曾感受到体力下降,因此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一方面也是因为来到阿斯塔尼亚之后,就像伊雷文的母亲所说,他鱼吃得比肉更多的关系吧。森林里狩猎取得的肉也非常美味,不过这里新鲜的海产在其他地方吃不到,因此总是忍不住想吃鱼。 「这样的话,劫尔应该也……」 话说到一半,利瑟尔立刻撤回前言。 「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只吃肉类料理,没有改变呢。」 「这么热,不吃怎么活动?」 「男孩子这样正好哟。嘿咻……」 伊雷文的母亲快活地笑了,然后把肩膀上扛着的大包行李放到地板上。 「不好意思,让您这样拿着东西说话……」 「没关系呀,里面也没装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听见利瑟尔道歉,她不以为意地将布包打开给他看。 包包里装得满满的,能够轻松背着它走上半天来到这里,不愧是蛇族兽人。 「你看,我是要把这些东西带来。」 包包里塞满了刚才挂在墙上的那种驱逐魔物用的道具。 「我会把自己做的这种驱逐魔物用的香卖给这家店。很感谢的是卖得好像还算不错,我到这里来玩还可以顺便赚点零用钱,算是我的兴趣啦。」 利瑟尔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同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带着利瑟尔他们回老家的时候,伊雷文是循着驱逐魔物的香气走,完全排除了其他人使用这种焚香的可能性。独一无二的香气,一方面也是为了替频繁迷路的丈夫指路吧。 「制作用了什么样的材料,果然是不能透露的机密吗?」 「哎呀,涅鲁弗应该知道才对,你去问他吧。那孩子要离家的时候我告诉过他的,如果他没忘记的话……」 那孩子应该没忘吧,真是的,她嘟着嘴这么说。 她一定不知道伊雷文现在还在使用同一种焚香吧。这种焚香是消耗品,能够一直使用到现在,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利瑟尔露出微笑想道。劫尔的反应和他相反,觉得「那家伙在这种地方总会装乖」,平时素行太恶劣就会招致这种风评。 「对了,先前我遇到了伊雷文的父亲,但那时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因此没有打到招呼……」 「哎呀真是的,不用介意这种事情呀。」 伊雷文的母亲挥挥手,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将手扠在腰上说: 「这么说来,之前他也说过有个气质很高雅的孩子替他指了路,不如说我们才应该跟你道谢呢。」 没有失了礼数就好,利瑟尔也露出微笑。 就在这时候,店长过来叫她了,聊太久也不好,双方于是结束了对话。伊雷文的母亲重新把东西扛到肩膀上,这次果然也发出了「嘿咻」一声。 「我把旅店的位置告诉您吧,虽然不知道伊雷文今天在不在旅店,不过您愿意的话可以到那边去看看。」 「哎呀,回程我一定要过去一趟,谢谢你。」 看来她进城果然不是特别为了见儿子一面,但有机会见到面还是很开心吧。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十分温柔,完全是位母亲的神情,让人忘却了她外貌看起来有多么年轻。 劫尔买完了东西,接下来他们前往利瑟尔的目的地。 他们两人来到一间餐厅,那是先前利瑟尔在酒馆听同桌作业员提到的,「吃得到去除毒素后的毒鱼」的餐厅。 二人在位子上坐下,品尝服务生端来的鱼肉料理。并不算特别美味,不过还满好吃的。 「我应该也点些肉类比较好吗?」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啊。」 劫尔无奈地咬上鱼肉。 虽然在伊雷文的母亲面前没有多提这件事,不过利瑟尔还是有点介意吧。利瑟尔想必是希望成为看起来像个冒险者的人,但在劫尔看来,只要不要孱弱到奄奄一息就好了。 哎,同为男人他也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可是利瑟尔这张脸要是练出壮硕的肌肉,看起来未免太突兀了吧。劫尔边把炸毒鱼块抛进口中,一边打量利瑟尔。 注意到他的视线,利瑟尔忽然看向劫尔喝乾的玻璃杯,接着拿起了摆在桌上的酒瓶。这是当地出产的清酒,辛辣的酒配上鲜鱼料理非常对味。 「劫尔。」 「嗯。」 劫尔觉得自己斟酒就够了,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接将自己的玻璃杯递了过去。 这男人不可能知道如何替人服务才对,不晓得是从哪里学到这种知识的。劫尔第一次让利瑟尔帮他斟酒是在王都的旅店,利瑟尔自己不能喝酒,但时不时会陪他晚酌,那次也一样,利瑟尔以非常生涩的动作替他倒了酒。 当时劫尔不禁僵在原地,不过既然利瑟尔本人想倒,劫尔就随他去,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尽管他现在还是发自内心觉得利瑟尔不适合做这种事,不过并不讨厌。 「话说回来,真亏你有办法为了书做到那种地步。」 「你是说书库的事情吗?那么有魅力的地方可不多见呢。」 「你老家不是也有书库?」 「那边的书我几乎都读完了呀。」 那座位于原本的世界,拥有「大图书馆」别称的公爵家书库。 它的建筑物本身就如同一座美丽的高塔,光看外型已经相当壮观,再加上地下还排列着数量庞大的书架,藏书量多得无法估算。 劫尔也听他提过几次,从小开始到底该怎么废寝忘食地读,才有办法把那些书读完?附带一提,利瑟尔认真起来,阅读速度算是相当快的。 「阿斯塔尼亚的书本以故事居多,不过王宫的书库里收藏着从群岛引进的书籍,非常有意思哦。」 「这样啊。」 「我以前也说过吧?有一本书讲的是从古代语言还被广泛使用的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以战斗为核心的民族。可能是把口头流传的故事收集成书的关系,算是比较新的书籍……」 透明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晃荡,劫尔喝了一口,点头表示他在听。 进入这种状态的利瑟尔,除非旁人主动打断他,否则话匣子是关不起来的。不过看见他说得兴高采烈的模样,劫尔也无意打岔,于是扬起一笑,听着利瑟尔沉稳的声嗓给予同意的回应。 顺带一提,同一时间…… 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伊雷文正在旅店遭受母亲突袭。 「妈,你怎么在这?啊,来卖东西喔?」 「涅鲁弗!旅店的人一定很照顾你吧?我买了伴手礼来,先帮你送给老板哦。真是的,你食量这么大,帮你准备吃的一定很辛苦……哎呀,你就是旅店的老板呀,这孩子这么让人费心,一定给你们店里添了很多麻烦吧?」 「咦,怎么了,这啥?啊,谢谢……不对这是怎么回事?!您哪位?!」 「今天妈妈煮晚餐给你吃,我还去买了一堆食材准备做你喜欢的料理……啊,你要记得拿给你们队长吃!妈妈会煮很多起来放,你不可以一口气吃光哦。」 「啊,原来你遇到队长了喔。」 「不好意思啦老板,稍微跟你借一下厨房哦。」 「啊,好的,厨房在那边…………妈妈?!不是姊姊?!」 103 在来到另一个世界之前,利瑟尔从来没有自己修过指甲。 毕竟他身分高贵,整装打扮全部都交由周遭的随从负责。一边看书的时候就有人一边替他打磨指甲,他从来没有在发现指甲长长之后才去找锉刀的经验。 因此,来到这一边之后初次感觉到有必要修剪指甲的时候,他还跑去问劫尔到底该去买锉刀就好,还是有其他修剪方法。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初他们缔结的契约当中包含了这类知识的传授,劫尔尽管一脸无奈,还是会告诉他各式各样的事情。 劫尔只要接下一项工作就会好好尽到职责,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在一旁看好戏,或是嫌麻烦放任不管,结果也就造就了现在的利瑟尔。 『劫尔,现在方便打扰吗?』 『怎样?』 去问劫尔的时候,利瑟尔正好看见他在修指甲。 劫尔坐在椅子上,地上有个木制的垃圾桶夹在他双腿之间。他一只手随意摆在垃圾桶上方,另一手握着一把小刀,看也不看手边的动作就能持续顺畅地削下指甲。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改变了他原本准备好的提问内容: 『这种小刀在哪里买得到?』 『慢着。』 多亏劫尔一瞬间就领略了一切,利瑟尔顺利取得了磨指甲用的锉刀。 当时他的贵族气质尚未淡化,去到店里的时候店员以随时都要对他下跪的气势为他奉上了一把玻璃制的锉刀,至今它仍然是利瑟尔的爱用锉刀……先不提现在他是不是真的没有贵族气质了。 刚开始使用的时候他会嘎沙嘎沙地用力去磨,也曾经磨到指甲缺角或削磨得太短,不过现在已经能够修整得非常美观了。在原本的世界,修整指甲之前、之后都还有各式各样的步骤,不过自己修指甲不会想做到那个地步。 「嗯。」 利瑟尔低头审视修整完毕的指甲,带着成就感点点头。 伊雷文喜欢帮他修指甲,所以最近这方面他常常交给伊雷文打点,看来他自己磨指甲的功力没有因此退步。伊雷文手巧,总是替他修整出完美的甲形,他只要顺着原本的形状打磨就可以了。 虽然不知道伊雷文为什么想帮他修指甲,不过这样乐得轻松,利瑟尔也不曾特别拒绝。 「接下来是……」 利瑟尔将指甲锉刀放在桌上,目光转向摊开的书本。 他一脸认真地仔细读着那本《写给超菜初学者的料理读本~煮咖哩想失败还比较难~》,现在正在进行第一页的「开始烹调之前的准备」。 「先把指甲剪短」这一项已经达成了,接下来是下个步骤。 「『把头发绑起来』……」 嗯,利瑟尔掏了掏腰包,取出一条绳子。 他撩起覆在后颈的头发,以熟练的动作将之扎成一束。这么一来颈部比较凉快,因此他在阿斯塔尼亚时常绑成这种发型。 「好了。」 这本书他已经大致读过一遍,此刻把为了确认而翻开的书本阖上。 利瑟尔把书和锉刀一起收进腰包,站起身将包包系上腰间。接下来就只要买齐实际上烹调需要的东西而已了,毕竟他身上根本没有半样食材。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准备做料理最不可或缺的那样东西。 「(围裙在哪里买得到呢……)」 利瑟尔总是想从形式上开始着手。 那间商店开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 经过商店前方总会闻到一股独特的香味,勾起人们的食欲,有时候也会让人打喷嚏。假如路过的是家庭主妇,说不定会立刻决定今天晚餐的菜色。 这是一间贩售各式各样香料的商店,在整个阿斯塔尼亚做这种生意的店铺也为数不多,此刻利瑟尔踏入了那家店门。 「纳赫斯先生。」 「嗯?」 下一秒就在店里见到了熟面孔,利瑟尔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觉得纳赫斯不可能来到这种商店,但利瑟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纳赫斯大概也这么想,转向利瑟尔的脸上满是惊讶。他今天穿便服,看来没在值勤。 「是贵客啊,真巧。」 「你好。来买东西吗?」 「是啊,有一些非买不可的东西。」 看见利瑟尔面带微笑走近,纳赫斯举起手上的花朵给他看。 就在纳赫斯身边摆着同样的花,像花店那样插在瓶里,看来不是装饰用,而是店里的商品吧。低头往花瓶一看,上头用绳子绑着价格标签。 利瑟尔只听说这里是贩卖香料的商店,因此看见这种商品感到有点意外。回想起来,这种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将手放在唇边稍事思考。 「这是什么花,以前好像在书上……啊,是月下花吗?」 「你竟然知道,这种花在这个国家也算是满少见的。」 纳赫斯佩服地说道,又从瓶中接连抽出一、两朵花。 正如他所说,这种花确实罕见,标签上的价格比普通花朵高了一大截。考量到它在月光下开花,并且将魔力蓄积在花瓣当中的稀有特性,这价格或许也算合理吧。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听说这是阿斯塔尼亚特有的花朵,利瑟尔先前从没见过。 他稀罕地凑过去打量纳赫斯拿在手中的花朵,伸手摸了摸。花瓣厚实,拈在指间手指会稍微陷进去。 「啊,真的寄宿着魔力呢,虽然只有一点点。」 「哦,魔法师果然感觉得到吗,我完全感觉不出来。」 利瑟尔从来不曾这么自称,纳赫斯却直觉认为他是魔法师了。用冒险者在队伍当中的职责把他归类,他也只能归为魔法师,因此他不会否认……虽然也不会肯定就是了。 「这是观赏用的花吧?」 书上写着,「月下花长出花苞之后,积存在内部的魔力会发光,观赏用」。 但是这么一来,他就想不通纳赫斯购买月下花的原因了。纳赫斯看起来没有欣赏花朵的兴趣,来套一下他的话好了,利瑟尔于是揶揄似地眯细双眼问道: 「你打算拿来送礼吗?」 「是啊,送给我亲爱的搭档,那家伙最喜欢这种花了!」 纳赫斯脸上,浮现了因萨伊对他最爱的金孙露出的那种溺爱表情。 虽然大致猜到了,利瑟尔也露出苦笑。他不清楚魔鸟偏好这种花的理由,因此没有确切的论据,不过这确实是最合理的答案。 「该不会是拿来食用的吧?」 「没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含有魔力的关系,它对其他的花完全不感兴趣,却只吃这种花。」 「哦……」 「这东西我们不能吃喔,你可别尝试。」 眼见利瑟尔一脸佩服地戳了戳那些花朵,纳赫斯立刻出言忠告。只能说他太懂得明察秋毫,利瑟尔差点就开始思考能不能拿它来当秘方了。 「我去结帐。」接着纳赫斯这么说完,往店内深处走去。利瑟尔目送他离开,然后也环顾了周遭一圈。像月下花一样,拥有各种效果的植物有的插在水缸里、有的吊在篮子里,有的装在瓶子里,当中也有许多利瑟尔没见过的植物,光是看着就很有意思。 「(啊。)」 虽然想继续看下去,不过这次的目的是采购用在料理当中的香料。一方面也是因为店铺并不大的关系,利瑟尔稍微找一下立刻就看见了目标。 「(我看看……)」 装着各式各样香料的瓶子排列在货架上。 有些还保留着原料本来的形状,有些已经磨碎成粉状,种类五花八门。其实烹调中频繁使用的香料根本用不着到这种专门贩售香料的店家也能买齐,不过利瑟尔无从得知。 「(啊,有用来煮咖哩的香料。)」 利瑟尔回想着书上记载的香料种类,这时看见架上有稍大的玻璃瓶,挂着「咖哩香料」的牌子。想必是将所需的香料全都调配在里面了,瓶中地层般的渐层色彩非常美丽。 正要朝那个瓶子伸出手,利瑟尔忽然又停下动作,稍微苦恼了一阵子。这时候,付完帐的纳赫斯一手拿着花束走了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想从现在开始试着煮咖哩……」 纳赫斯听了挑起一边眉毛。 从王都到阿斯塔尼亚的旅途当中,他一次也没见过利瑟尔煮东西,而且利瑟尔给人的印象岂止完全没有料理技术,甚至感觉他根本没有任何烹饪经验。 是自己的朋友,也就是那位旅店主人说了什么吗?但房客在旅店里应该没有下厨的机会才对……不,现在站在他眼前的利瑟尔是正准备挑战下厨没错。但纳赫斯只听旅店主人说过房客很挑食,所以他每天都为了菜色绞尽脑汁,至于利瑟尔的烹饪技术则完全是未知数。 「……你在烦恼什么?」 「我找到了煮咖哩用的香料。」 「喔,你说这个啊。」 纳赫斯从架上拿起一个瓶子。 这是阿斯塔尼亚的主妇们都爱用的香料,究竟有什么好苦恼的?就在他纳闷的时候,利瑟尔非常乾脆地解答了他的疑问。 「难得要动手做了,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调制香料比较有手作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你直接买这个吧。」 完全不下厨的人才会这么说。 会刻意在烹调上费工夫的人,要不是对于料理相当讲究的大厨,就是毫无根据地相信只要费事就会变好吃的外行人。纳赫斯把已经调配完毕的咖哩香料用力塞进利瑟尔手中。 「可是……」 「这是专家计算过配方调制好的,绝对好吃。」 这么说也是。看见纳赫斯一脸认真地这么劝道,利瑟尔乖乖点了头。 「那就这么办吧,毕竟这次还有各种事情要做嘛。」 「各种事情……」 纳赫斯目送利瑟尔走去结帐,总觉得那道背影看起来充满期待。他环起双臂,露出苦恼的神情。 从利瑟尔的说法就听得出他完全是料理门外汉,却说要煮咖哩,还一个人跑来买东西。该不会……他这么想着,慎重地询问心满意足地回到他身旁的利瑟尔: 「你要一个人煮吗?」 「咦?是的,今天旅店主人好像要到傍晚才会回来,所以我想借一下厨房……虽然先前没有征求过他的同意,只能事后再跟他报告了。」 说什么事后再报告,可见利瑟尔完全是一时兴起。 「一刀他们呢?」 「劫尔早上出去了,伊雷文从昨天晚上就没看见。」 而且还完全只有他一个人。 纳赫斯在心里喃喃自语,压下涌上心头的某种莫名的冲动。既然利瑟尔说想一个人做料理,说不定有着相当的自信,外表看起来再怎么不像他好歹也是个冒险者,野营应该有烹煮东西的经验吧。只要懂得把食材切块、烤熟,就足以完成咖哩了。 纳赫斯这么想着让自己冷静,然后露出柔和的笑容。 「这样啊,那你加油喔。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到哪间商店买比较好。」 「是吗?那太好了。」 眼见利瑟尔露出安心的微笑,纳赫斯也点点头。果然凡事都需要练习嘛。 什么事情都勇于挑战是很好的,要是因为担心就加以阻止,等于让当事人错失了成长机会,现在应该为这个努力提升烹饪技术的男人加油吧。 纳赫斯下了这个结论,在一旁默默看着利瑟尔把手伸进腰包掏了一阵,拿出那本食谱。 「书上写说需要准备围裙,请问在哪里有卖?」 「我们宿舍的围裙可以借你,厨房也可以借你,你过来。」 根本不是替他加油的时候。 没有自己的围裙,是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情吗? 利瑟尔这么想道,窥探着走在身边的纳赫斯的脸色。不过有人在旁边看着比较安心,虽然对于休假的纳赫斯感到抱歉,利瑟尔还是决定不客气地依靠他帮忙了。倒不如说,他本来想跟纳赫斯客气的时候还被拒绝了。 「你说的宿舍,是骑兵团的宿舍吧?」 「嗯,是啊。」 并肩走在前往王宫的路上,他们二人一边闲聊。 「我进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那只是普通的生活空间而已。就是先前我跟你介绍过的训练场隔壁那栋建筑物。」 「印象中的确是有一栋像塔一样的建筑。」 「就是它,真亏你还记得。」 纳赫斯佩服道,眼中浮现了些许警戒色彩。 利瑟尔注意到了这点,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身为守护国家的骑兵团一员,这是纳赫斯理所当然该有的反应,而且利瑟尔也知道纳赫斯并不会因此不信任他。 他回想起先前只瞥见一眼的那栋宿舍建筑,和王宫一样以白墙砌成,是座圆柱状的小型高塔。 「里面只有骑兵团的成员吗?」 「是啊,步兵团和船兵团也有他们各自的宿舍。」 由于性质特殊,骑兵团的规模比其他兵团都来得小。 即使如此,国家还是比照其他兵团给予他们一栋独立的宿舍,可说是隶属于足以象征阿斯塔尼亚的骑兵团所享有的荣誉之一吧。突显阶级差异也是很重要的,利瑟尔点点头,看向路边的摊贩。 「纳赫斯先生,那里有苹果呢,书上说加入苹果会更好吃。」 「要做变化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忍耐一下吧。」 纳赫斯否决了,就像在说门外汉更动食谱只会给他不好的预感一样。 但是书上都这么写了,应该没问题吧?利瑟尔对苹果念念不忘,一只手掌于是放上他的背,催促他继续往前走。不过也是,基本功的确很重要……眼见利瑟尔听话放弃,纳赫斯也笑着放开了手。 「哎,反正不用值勤的家伙大多都出门了,你尽管用厨房不必客气。」 「平常大家都在宿舍自己煮饭吗?」 「不,王宫有个大餐厅,我们会到那边吃饭。」 附带一提,餐厅基本上是为了在王宫工作的人们而设置,但据说有时候王族也会理所当然地在那里登场,他们就像一般人一样走进来、像一般人一样吃饭,吃完就跟一般人一样离开,所以谁也不介意。 餐厅在半夜或清晨也会关闭,因此在巡逻完毕或训练到太晚这种尴尬的时间,万一想吃点什么东西,骑兵们就会使用宿舍的厨房,因此厨房里放有最基本的用具。 「纳赫斯先生,感觉你很擅长烹饪呢。」 「是吗?我的手艺普普通通啦。」 尽管纳赫斯这么否认,但利瑟尔几乎确信他很会做菜。 毕竟在这段路上,利瑟尔采买所需食材的时候他一定会给予建议,像是挑选这种蔬菜该看哪里、这一颗比较好、那家店卖的比较便宜等等,一针见血的建言非常受用。 利瑟尔也算是事先研究过挑选各种食材的方法了,但理论和实践果然是两回事。看见纳赫斯一手拿一个掂了掂,说「这颗比较重……」,利瑟尔也有样学样做了一次,却感觉不出差别在哪。 「大家一起煮咖哩,煮完之后轮流试吃比较,感觉也很有趣呢。」 「煮那么多咖哩要做什么……」 看见利瑟尔开心雀跃的模样,纳赫斯也无奈地笑着重新把怀里的花束抱好。 利瑟尔和不需值勤的纳赫斯一同来到王宫,由于手上抱着食材而被门卫多看了一眼,穿越了和他毫不相关的训练场而被骑兵们多看了一眼,又被宿舍里的骑兵们带着非常不敢置信的表情多看了一眼,不过最后还是顺利抵达了厨房。 他穿上纳赫斯交给他的围裙,面向流理台准备开工。 流理台上摆着他们一路上采买的食材,菜刀和锅子等用具也准备好了。顺带一提,纳赫斯在他身后稍微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在利瑟尔顺利自己穿上围裙的时候他就已经大感安心,显然是搞错了什么。 「首先是……」 利瑟尔取出了那本他已经完全背起来的料理书籍。 虽然记得内容,但详细的图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愧是为了「超菜初学者」而写的书,书上大大刊载着清楚易懂的图片,当然要边看着这些图解边烹调。 看见那本书的纳赫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利瑟尔没注意到,继续下一个步骤。 「『把手洗乾净』。」 「(从这开始吗……!)」 看见利瑟尔仔细洗净双手,纳赫斯心里只有不安。 看来以为他懂得把食材切块烤熟还是太乐观了。纳赫斯原本就把利瑟尔的厨艺估算得相当低下,现在更是跌落到无法肯定他到底有没有厨艺可言的地步了。 纳赫斯因此完全不敢移开目光,而利瑟尔不顾他的反应,径自卷起袖子、鼓足干劲。指甲磨短了、头发绑好了、围裙围好了、手也洗过了,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烹调。 「剥去洋葱皮……啊,要先切掉尖端。」 这本食谱从洋葱皮的剥法开始讲解,看来利瑟尔取得了理想的烹饪书籍。 利瑟尔拿起大颗洋葱,放在砧板上,握紧了纳赫斯准备好的菜刀,低头凝神打量着它。圆滚滚的洋葱无法用猫手切菜法应付,利瑟尔于是慎重地将它握紧,看准了下刀处把菜刀抵上去。 「(勉强切得下去……但好恐怖。)」 利瑟尔像锯木头一样一点一点切下洋葱头,纳赫斯稍微走近了一些,盯着他手边看。既然打算一个人做料理,表示利瑟尔应该不是第一次下厨,但这究竟是他第几次煮东西啊?纳赫斯看得颜面抽搐。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根本不知道利瑟尔居然只是第二次下厨,而且第一次下厨还只切了两颗芋薯。假如被纳赫斯知道了,这次的煮咖哩挑战一定会被他阻止。 「然后剥皮……」 现在洋葱皮比刚才更好剥了,利瑟尔顺利地把皮一层层剥下。 剥去茶色的表皮,接下来那层也剥掉,然后因为不知道到哪层为止算是皮,所以他继续剥了下去。书上写说把茶色的皮全部剥掉,但只有一部分带着浅棕色的地方到底该算是皮还是肉? 总之小心为上,利瑟尔还是多剥了几层。纳赫斯正暗自下定决心,只要是利瑟尔能够独自完成的工作他就只在一旁守望,这下硬是把自己张开到一半的嘴巴又闭了起来。利瑟尔完全已经剥到肉了。 「剥好之后对半切,然后切丝。」 先前利瑟尔挑战切芋薯的时候,伊雷文再三叮咛他「不要整颗还圆滚滚的就开始切」,先对半切之后确实比较容易固定。 利瑟尔一边对于自己无所不知的队友感到自豪,一边效仿书上的示范将洋葱切成两半,把平整的那一面向下放在砧板上,接着缓缓举起左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 这是在做什么?在纳赫斯诧异的视线当中,利瑟尔握起那只手,放松,折起指头摆成理想的形状,然后维持着这个姿势固定住洋葱。这就是猫手了,完美。 「喵──」 「?!」 叫利瑟尔变成猫咪,他就会彻底变成猫咪。 他没有注意到背后纳赫斯僵在原地的反应,兀自缓缓动着菜刀,切了一会儿之后…… 「……咦?」 虽然下刀的节奏算不上俐落,他还算把洋葱切得颇为工整。 可是利瑟尔并不知道,切洋葱有个最大的障碍……这障碍无法预防,无论对谁都一律平等地降临,因此所有人都当它是常识,不会特别提及。 然后,这一刻终于来临。随着鼻腔深处传来一股痛楚,他的双眼同时开始发热,感觉到视野变得模糊,利瑟尔这才终于发现自己快要掉眼泪了。 「纳赫斯先生,这是……」 利瑟尔放下菜刀回过头,眨了一下眼睛,积在眼眶的泪水因而滑落脸颊,划出一道泪痕。 纳赫斯还没从刚才的各种冲击当中走出来,他急忙踏出脚步,却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眼见利瑟尔抬手想去抹眼睛,他才赶紧跑了过去。 「喂,不要揉眼睛!」 「眼睛好痛……」 纳赫斯抓住利瑟尔的手加以阻止,看见对方望过来的双眸,他正要开始训斥的嘴又再度闭上。 凑近眼睛的手指还带着残渣,散发出来的刺激物还在攻击那双眼睛吧,泪水缓缓盈满了利瑟尔的眼眶,看得纳赫斯瞠大双眼。一方面觉得该做点什么为他止住泪水,一方面又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景象而动摇,两相拉扯之下使得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 利瑟尔吸了一下鼻子,那泪水同时滚落。 眯细的紫晶色眼眸静静闭上,渗出眼眶的泪水沾湿了色素淡薄的睫毛,不过他没再掉下眼泪了。 「……稍微好一点了。」 看见利瑟尔稳稳睁开眼睛,纳赫斯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放开利瑟尔的手臂,急忙把毛巾弄湿,然后往眼前那张沉稳的脸上按。不顾利瑟尔唔唔嗯嗯的呻吟,纳赫斯怀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往他脸上猛擦。 虽然气势汹汹,他手上的动作却相当温柔,最后利瑟尔也任凭他摆布了。过一会儿,毛巾终于从利瑟尔脸上离开。 「嗯,已经不痛了。」 「……太好了。」 虽然眼睛还有点红,利瑟尔脸上已经看不见泪水,纳赫斯见状像疲倦似地垂下了肩膀。 「洋葱真厉害,我从来不知道主妇们原来都忍着这种剧痛煮饭。」 「不过习惯之后就不会那么介意了,要切之前先泡过冷水比较不容易刺激眼睛喔。」 「啊,那我试试看。」 接着,利瑟尔重新开始处理洋葱。 纳赫斯已经不站在他身后观望,转而站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手上的动作,让利瑟尔有点在意。切洋葱的过程中,泪水也再度浮上他的眼眶,不过既然知道原因,只要忍一下就过去了。 「来,现在先洗一下菜刀。」 「要是觉得切好的食材太占空间,可以先放到筛子里。」 「你袖子掉下来了,来让我帮你卷好。」 纳赫斯积极给予建议,利瑟尔听话照做,顺利把洋葱切好了。 他将沾着洋葱刺鼻香味的双手彻底洗乾净,接过纳赫斯递来的湿毛巾。正准备擦拭自己饱受折磨的眼睛的时候,听见纳赫斯担心地问他是否还好,利瑟尔点点头回应,不经意看向敞开的门口,恰好与路过的骑兵四目相对。 骑兵边走边哼着歌,同样不经意看向这里。下一秒,他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 「……明天,说不定会出现纳赫斯先生是『欺负冒险者的魔鸟骑兵』的传闻哦。」 「什么?!」 为什么?纳赫斯一脸错愕。利瑟尔见状垂着眉对他笑了笑,着手确认接下来的步骤。 书上写着接下来要开始处理芋薯,图解详细介绍了削皮的步骤。上次利瑟尔是连着皮一起切,烹饪这种事花起心思来果然是没有极限的吧。 利瑟尔每次享用餐点的时候都不忘感谢,但此刻又重新意识到这一点。 「削皮的时候……像这样,把菜刀……」 他回想起王都旅店的女主人在眼前帮他们削水果的情景。 手法熟练顺畅,削下来的皮往下方越伸越长,顺利的话就是这种感觉吧。「好。」利瑟尔也已经在想像中演练过了,因此鼓足了干劲,往指尖使劲。 「削皮对你来说还太难了,来,这是削好的。」 纳赫斯没收了利瑟尔手上的芋薯,转而递给他一颗已经削好的。 插图p263 什么时候削的?利瑟尔默默盯着那颗芋薯瞧,最后有点赌气似地望向纳赫斯。 「我会削。」 「不行。」 「我想削。」 「对你还太早了。」 纳赫斯也带着严肃的眼神,毫不让步。 他手上正迅速削着胡萝卜,这正是利瑟尔理想中的手势,太棒了。利瑟尔锲而不舍地盯着他的手看。 最后,纳赫斯像是拗不过他似地抿紧双唇,不甘愿地把削到一半的胡萝卜递给了他。 「……只让你削一点喔。」 利瑟尔的胜利。 他在纳赫斯的贴身指导下挑战削皮,结果完全没有发挥想像演练时的顺畅刀法,削得非常卡。光看纳赫斯手上的动作还以为很简单呢,利瑟尔一边佩服地想着,一边勉强削完了一条胡萝卜。 「(多亏按照书上的步骤进行,还算是顺利……)」 嗯,纳赫斯点了个头。 需要技术的部分虽然让人各种不安,但过了这些步骤之后,咖哩这种料理只要放在锅子里熬煮就能顺利完成了。利瑟尔没放什么奇怪的食材,虽然稍微费了些时间,但煮咖哩也不必讲求俐落的动作。 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利瑟尔都不会紧张,因此要是不看他手边的动作,甚至还以为他很习于烹饪……尽管事实上他连捞取杂质的时候都捞掉太多汤汁,害得锅中的水量急遽减少。 「加入香料的时候要暂时关火喔。」 「好的。」 这也没有大碍,只是煮出来的咖哩比较浓稠而已,因此纳赫斯没有纠正他,只是开口提醒他关火。 利瑟尔关了火,毫不犹豫地把整个瓶子倒过来,无比豪迈地将香料倒进锅里。这动作看得纳赫斯嘴角抽搐,不过利瑟尔也没做错,因此他继续在一旁观望。 接下来就只剩下熬煮了。太频繁地搅拌也不好,于是他们中途就放着锅子不管,悠闲地聊着天等了一会儿。 「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应该可以了,小心不要烫到喔。」 利瑟尔站起身,轻轻打开锅盖,香味随之在整个厨房中扩散开来。 「这样就完成了吗?还是再煮一下比较好?」 「不用,你回到旅店还要重新加热吧?再煮下去食材会熬烂,我看现在这样差不多。」 利瑟尔拿起挂在锅边的汤勺,舀起锅中的咖哩。 说到烹饪,当然要试吃了。应该很烫吧,他将汤勺送到嘴边,小心地含入一口。完成的咖哩还算满好吃的。 「很美味呢。」 「这样啊。」 利瑟尔高兴地说道,纳赫斯也笑着回应。顺利完成真是太好了。 「你打算怎么带走,要不要连着锅子带回去?」 「可以吗?」 「嗯,这里的锅子也有好几个,你想到的时候再拿回来还就好。」 应该有什么袋子可以装才对,纳赫斯边说边走出厨房。利瑟尔目送他离开,又往锅里搅拌了一圈,不知道晚餐时间劫尔他们回到旅店了没?假如到时他们还没有回来,就把咖哩拿给旅店主人吃也不错。 「(虽然书上写说放一晚会更好吃……)」 利瑟尔拿着烹饪书,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这时候,有人进到厨房里来了。那位骑兵慵懒地搔着头走了进来,一看到利瑟尔就「?!」地僵在原地。 「你好,打扰了。」 「怎、咦,啊,你好……咦?!」 骑兵在动摇当中拿起装着水的瓶子,为了让自己冷静把它喝个精光,然后一边忍不住多看利瑟尔好几眼,一边低头行了个礼才离开厨房。 平常果然没有骑兵以外的人在这里出入吧,利瑟尔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骑兵前脚刚走,纳赫斯立刻就回来了。 「久等了,这里有耐热的魔力布,可以用这个……怎么了?」 「没事。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我主动提出的,你别放在心上。」 利瑟尔接过裹在魔力布当中、更方便搬运的锅子,又向纳赫斯道了一次谢。 只凭他自己一个人应该也能完成料理,但势必得花费更多时间,而且纳赫斯也教了他许多书上没写的知识。倒不如说,要是没有纳赫斯在,他说不定已经败给洋葱的谜之攻击了。 最重要的是,有个能够给予建议的人陪在身边,实在令人非常安心。 「下次请让我回报些什么当作谢礼吧。」 「不是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了吗……算了,那就期待你的谢礼啦。」 就这样,利瑟尔一路上被经过的魔鸟嗅闻着锅子,回到了自己的旅店。 一听说他煮了咖哩,旅店主人不知为何忽然面无表情。利瑟尔把锅子交给旅店主人,回到房间聚精会神地读起书来。 到了地平线上只剩一点橙色晚霞残留天际的时候,利瑟尔阖上了手中的书本,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他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可以看见点点繁星。 利瑟尔微微一笑,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房客的门。他知道对方已经回来了。 「劫尔,方便打扰吗?」 「怎么了?」 利瑟尔出声之后过了几秒,房门打了开来。 不久前才从某座迷宫回来的劫尔已经冲过澡,换上了居家服。 「晚餐一起吃吧。」 劫尔挑起一边眉毛。 平常不必特别说好,只要察觉其中一个人去了餐厅,他们三人都会跟着下楼,因此不需要特地来叫人一起用餐……但当然也有例外。 比方说,打算一边吃晚餐一边讨论隔天的委托的时候;最近则是像利瑟尔展示他初次钓鱼的成果的时候。因此劫尔心想,利瑟尔应该是去公会看了一下,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委托吧?下个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今天晚餐会有我做的咖哩哦。」 「啥?!」 砰!反方向的房门猛地打开,伊雷文冲了出来。 总而言之,劫尔先确认了利瑟尔的十只指头是否都还在。 「啥意思……你一个人煮?!」 「不,一开始我本来打算一个人煮的,但后来有纳赫斯先生帮忙。」 「为什么打算一个人煮?!之前不是叫你不准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下厨吗!」 「我没有答应呀。」 利瑟尔会冷静地评估哪些事自己做得到、哪些做不到。 只要他认为「应该办得到」,往往会在不危及自身的范围内付诸实行。时常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像这次的洋葱,不过在原本的世界,他就连负担这点程度的风险都不被允许。 是解放之后的反作用力吗,劫尔半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利瑟尔的指甲上没有半点缺角,看就知道那名异常懂得照顾别人的男人有多么努力。 「煮咖哩喔,那就表示队长成功学会削皮了?」 「只削了一点点,几乎都是纳赫斯先生削的。」 在伊雷文名为质问的闲聊当中,一行人走下阶梯,来到餐厅。 等在那里的咖哩看起来是正常的好吃咖哩,味道尝起来也是普通的咖哩,利瑟尔基本上果然是个手巧的男人啊。劫尔他们重新认识到这一点,把那些咖哩吃了个精光。 然后这一次,利瑟尔被他们逼着承诺了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下厨。 顺带一提,同一时间的纳赫斯…… 「纳赫斯,我听说、你把老师、弄哭了?」 「不是的,殿下,那只是误会……」 「怎样?」 「(为什么那家伙只是切个洋葱我就会被人要胁……!)」 他正在遭受布团的恐怖壁咚。 104 最近,利瑟尔终于学会如何搭乘拥挤的马车了。 一开始他想,「感觉应该上不去了,还是等下一班马车吧」,结果才刚这么想就被排在后方的冒险者催促说还挤得下(事实上在利瑟尔他们三人搭上马车之后,连催他的那群冒险者都挤上去了)。搭上马车之后,有时候他的身体倾斜成微妙的角度一直站不直(劫尔一直替他支撑着身体),或是其他冒险者的武器一直顶到他肚子(伊雷文注意到,帮他拨开了)。 不过到了最近就不一样了。他已经学会只要脚踩上马车就有办法挤上去,也发现到站在马车边缘可以让上半身透气,比较轻松,也慢慢知道该站成什么角度才不会被武器顶到。 归根究柢,冒险者的组队人数以五人上下居多,只有三人的利瑟尔队伍在挤马车的时候显得更容易变通,也常常站在马车最后方,可以眺望流逝的风景,很轻松写意。 「先前我试着一个人搭了马车哦。」 今天,他们三人也站在摇晃的马车上,并肩望着车轮在地面留下的辙痕。 马车时不时大幅颠簸一下,震动从他们凭靠的后方门板传导到骨盆,其实满痛的。 「啥?队长,你自己一个人跑进迷宫喔?」 「没有,我没下车,搭着马车在森林里绕了一圈。」 「你有时候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听见劫尔这么说,伊雷文也哈哈大笑。 冒险者搭上前往迷宫的马车却不打算进迷宫,反而兜了一圈回到最初的乘车处,这可说是破天荒史上第一位了吧。目击他上车的冒险者们没想到他是一个人单独行动,纷纷坐立难安地想着「不阻止他没问题吗?」看到他下车的冒险者甚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搭到最后就像自己包下整辆马车一样,很有趣哦。我也跟马车夫说到话了,听说马车上果然使用了效力比较强的道具来驱逐魔物。」 「嗯,队长开心就好啦。是说用了那个道具,结果马车还不是动不动就被魔物攻击?」 「是因为车上载着一堆吵闹的家伙吧。」劫尔说。 「马车夫也这么说,据说他自己驾着马车回去的时候几乎不会遭遇袭击。」 言下之意是,车上没人的时候也曾经遭遇过袭击吧。马车夫没有战斗能力,碰上这种事也是相当辛苦。 不过车厢空着没载人的时候,驾马全速狂奔大抵都能顺利逃跑,就算遇到紧急状况,也可以丢下马车直接骑马回去。跟利瑟尔谈话的车夫习以为常地这么笑着说道,不愧是在公会做了二十年的马车夫,经验老到。 「人挤人的时候你就只能站在原地而已吧。」劫尔说。 「是呀,大家都忙着讨论待会要攻略的迷宫,也没有人跟我说话。」 劫尔一副搞不懂那有什么意思的神情,利瑟尔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啊,不过大家好心把外侧让给我站,所以路上我一直看着森林里的风景。」 「那太好了。」 气势威猛的阿斯塔尼亚男人们做到这样还真难得,劫尔带着讽意笑了。 在周遭的冒险者看来,面对这三个人虽然不可能露骨地往他们身上挤过去,不过同为冒险者,平常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顾虑。但是利瑟尔没跟劫尔他们结伴同行的时候,「不像冒险者度」又比平常更高了四成。 之所以把马车边缘的位置让给他站,双方应该都是半带着好玩的心态吧,不过…… 「我跟那些下车前往迷宫的队伍挥手,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挥手回应呢。」 「热情程度跟王都就是不一样欸。」伊雷文说。 看着利瑟尔边说边露出高兴的神情,劫尔兀自寻思。 若只是个奇特的人物,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是不会轻易接纳的。正因为利瑟尔拥有足以跟上一刀的实力,又拥有身为冒险者的自负,再加上他不只是个「乖孩子」,而是有着自由不羁的冒险者特质,所以众人才会认同他这个冒险者。 也是由于注意到了这点,利瑟尔才看起来这么高兴吧,毕竟他本人现在仍为了变得更像冒险者而努力不懈。 「(看这家伙比获得王族的认同更高兴,还真符合他的作风。)」 劫尔和伊雷文想起某个布团,不约而同在内心喃喃自语。不过当事人开心就好,他们于是再次放眼眺望马车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这里没有固定的停车处,因此他们跟马车夫说了一声,请他让马匹停下。 没有其他队伍打算进入同一座迷宫,在这里下车的只有利瑟尔他们。三人从经过一定程度整备的道路,转进被冒险者一步步踏得密实的山野小道,虽然不好走,但总是比直接走在野地里好一些。 利瑟尔跨过突出地面的树根,小心谨慎地看着地面前进。 「假如在这种森林当中出现新的迷宫,那就糟糕了呢。」 「啊──你是说会有大侵袭喔?」 「听说迷宫出现在难以发现的地方,期限也会比较长。」劫尔说。 「是这样呀?」 「只是传闻。」 「不,我也听说过,不过这种事情是公会该去想办法嘛。」伊雷文说。 这种认知没问题吗?利瑟尔意外地想。 大侵袭可是弄个不好就会危及国家存亡的大事,伊雷文却说得这么随便,或许为了谋生在各国之间奔走的冒险者差不多都这么想吧。 「从纪录上看来,阿斯塔尼亚只遇过一次大侵袭,想必都在出事之前巧妙发现了迷宫吧。」 「因为有森族在啊。队长,那边有洞。」 听见走在前方的伊雷文提出忠告,利瑟尔避开了被树根挡住的地洞。 这恐怕是森林鼠的巢穴。顺带一提,草原鼠和森林鼠都是同一种魔物,只是栖息在草原或森林里造成它们的名称不同。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统一称呼为巨鼠之类的就好了?利瑟尔对此一直相当疑惑。 「森族……指的是住在森林里的民族吧?」 「对啊,虽然也没有厉害到可以称作『民族』啦。」 阿斯塔尼亚的人民当中,有些人在森林当中打造聚落生活。 其中有人在阿斯塔尼亚建城之前就已经居住于森林当中,有人是为了就近采撷森林的恩赐而筑起据点,也有人并非定居于一处,而是在丛林中四处迁徙。 他们被统称为「森族」,和生活在城里的人们有着邻人之间守望相助的友好关系。 「反正只要是住在森林里的人,管他什么人都算是森族嘛。」伊雷文说。 「你不也是森族?」劫尔说。 「真的欸,我本来也是森族!」 从伊雷文的反应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具有特别意义的统称。 伊雷文居然直到现在这一刻之前都没发现自己是森族,劫尔一边无奈地吐槽他,一边避开头上的藤蔓。 「总之森族就是一群对森林无所不知的家伙,所以一发生什么事马上就会注意到啦,我爸也曾经发现在峭壁正中间冒出来的迷宫。」 感觉很难抵达那座迷宫呢,利瑟尔边想边钻过伸出小径的树枝,然后为走在身后的劫尔拉起那条枝桠。劫尔略微蹙起眉头,不过还是顺从地钻了过去。 话说回来,虽然发现迷宫算是立了大功,但伊雷文的父亲为什么会在峭壁上爬上爬下的? 「森族发现迷宫会通报公会对不对?」 「没错喔。发生大侵袭的话也会危及森族自己,而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拿奖金吧。」 同为阿斯塔尼亚的居民,互助合作是好事。 正当利瑟尔点头这么想的时候,走在前头的伊雷文稍微加快了脚步。原来前方就是一小片开阔的空间,迷宫的大门镇坐在正中央。迷宫门扉出现的时候通常会形成这样的一片空间,因此森族也容易发现迷宫的存在。 到了到了,三人站在门扉前方,等待它打开。 「大哥,你说你攻略到第几层啦?」 「啊……潜入两天,到第三十五……不对,四十层就回去了。」 「那我们就从第四十层开始啰。今天的目的是头目,所以迅速推进吧。」利瑟尔说。 他们听说有座劫尔攻略到一半的迷宫,机会难得,一行人于是接了相关的委托前来。 利瑟尔虽然不喜欢详细调查接下来准备攻略的迷宫,不过还是会留意各方传闻。听说这座迷宫是相当常见的基本类型,奇怪的机关应该很少吧。 有点令人惋惜,利瑟尔边想边踏进敞开的大门。 「这么说来,旅店主人好像说他今天晚上要出去呢。」 「在外面吃过再回去吧。」劫尔说。 「啊,我找到了不错的餐厅喔,一起去吧!」伊雷文说。 以一个正准备潜入迷宫的冒险者队伍来说,这段对话实在太松懈了,他们三人就这么聊着,消失在门扉的另一侧。 喧嚷无比的空间当中,响起了玻璃杯相碰的声音。 受到周遭的喧嚣煽动,他们也握紧了刚送上桌的麦酒准备加入热闹的气氛当中,气势豪迈地把玻璃杯往前一举。 「来,今天也辛苦啦──!」 「耶──!」 玻璃杯相碰的触感传到手上,令人无比舒畅。 所有人一起仰头一灌,冰凉的麦酒流下喉咙,这种快感强烈得让人头脑酥麻。整桌一时间只听得见吞咽的咕嘟声,这一瞬间的沉默立刻又被重重呼气的声音盖过。 脸上自然露出笑容,所有人都更开心了,也有人拦住经过的店员赶紧点了下一份餐饮。 「船上祭结束之后,今天才第一次到外面喝酒喔,你们旅宿业也是很忙耶。」 「没有没有,其实没那么忙啦真的。现在的房客只有贵族客人他们而已,而且长期住宿的客人又比连续的短期房客更省事啊。」 旅店主人露出大无畏的笑容,拿着手上的玻璃杯仰头灌酒。同桌伙伴们高声欢呼起哄要他喝乾,他于是把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把空杯砰地重重砸上桌子。 「来啊,接下来的酒快点送来啦──!」 「吵死啦!」 响起一阵喧闹的笑声,不过在酒馆里没有人会介意这个。 自从船上祭那次以来,这还是旅店主人第一次和朋友们一起围坐一桌喝酒。如果是一两位朋友,倒还偶尔会见个面聊天、喝酒,但大家都有工作在身,很难一次约齐所有人。 今天就是他们把握时不时到来的聚会时机,顺利约到所有朋友的日子。明明还没喝醉,他们却非常亢奋,就算整桌都是男人也一样开心。附带一提,所有人上半身都已经脱光了。 「是说你那边除了那些人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吗,还真寂寞……好像也不会喔。」 「真的完全不会啊,该怎么说?他们给人的感觉该说华丽吗,还是高调,反正存在感太强烈啦,我根本不会在意旅馆里有多少空房间。」 「你好歹是个生意人,也在意一下吧!小哥,随便给我各来两支串烧!」 「好、好──」 旅店主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其中一位朋友叫住店员,故意瘪了瘪嘴。虽然对方这么说,但没办法,他真的完全不会在意。 利瑟尔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组房客,但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最近这间旅店几乎快变成了利瑟尔他们专用的住处,不过现在他不禁觉得这样也很好。 在旅店经营上,客源不足确实是重大问题,但毕竟金钱方面他完全不必担忧。 「单人房价格比较高嘛,三间全部住满,完全没亏本,生意人赚得很爽啦不好意思馁!」 「好烦!这家伙好烦!」 「踹他!用力踹他!」 「好痛!喂到底多少人踹我啦,给我把手举起来喔,居然所有人都踹了喔我就知道!」 旅店主人挡在桌子底下的脚遭受了毫不留情的全体猛攻。 他没规矩地把双腿盘到椅子上避难,却在这时忽然想起利瑟尔优美的坐姿,于是又把脚放了下去。一种没来由的罪恶感。 「啊──不过单人房长期住宿真的很赚耶,需要照顾的房客人数比较少,也不太会吵闹吧?」 和他同样经营旅店的男人一边这么说,一边大口吃着店员送来的串烧。 这男人经营的旅店规模更大、收费更便宜,一楼设有三间大房间,每间都挤满了双层床铺;二楼则是四间中型房间,同样排列着双层床铺,不过居住空间比较宽裕一点。由于住宿费用便宜,房客当中冒险者占了大半。 「我们可是很辛苦耶,住房的都是冒险者,真的有够吵,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啊,那就让那三个人到你那边去住几天啊!大概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了吧!」 「好主意!」 「好主意个屁!贵族客人他们会一直住在我的旅店啦──!怎么可以让他们去住那种只提供早餐的简陋旅店──!」 「喂你刚刚说简陋是吧,来我们到外面理论啊喂。」 利瑟尔他们住进去,确实可以让那些冒险者变得更守规矩没错。 但这在各种意义上都令人无法忍受,两个旅宿业者隔着桌子打来打去,结果就被店员骂了。所有人立刻道歉,反正那些提案本来也只是开玩笑而已。 在诚心诚意赔罪之后,大伙又气氛热络地喝了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不过是说我这边房间本来就少,收费也偏高,老实说并不是冒险者会住的地方对吧?明明应该觉得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就在这里长期住房很厉害,但我一方面却觉得这很理所当然……」 「那当然啊,看他们那个气场,假如没钱根本是诈欺吧……」 所有人都回想起利瑟尔他们的模样。 首先想起的是在船上祭亲眼看见的,利瑟尔他们极为高贵的打扮。但即使撇开那天不提,在同样范围活动总会时不时跟他们擦肩而过,或是撞见他们。总之那三人相当引人注目,所以也很容易回想起他们平时的模样。 利瑟尔就不用说了。劫尔浑身带着身经百战的气场,一看就知道是能够轻易赚进大笔金币、实力雄厚的战士;伊雷文态度游刃有余又乖僻,气质这么适合嘲讽别人,根本无法想像他为钱所困的样子。 「啊,不过我先前看到那个很像贵族的人在跟摊贩杀价喔!」 「贵族客人有办法做这种事喔?!」 「他杀价技术超烂。」 「也是喔。」 「合理啦。」 「明明有钱,为什么还要杀价啊……」 其中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说道,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只见一个冒险者正把手牢牢放在他肩膀上。糟糕被人找碴了好恐怖,他吓得不禁嘴角抽动,而那个冒险者就在他眼前吊起唇角,露出冷血的笑容: 「那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因为他想试试看啊。」 那名冒险者展现出他最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么说,然后就走掉了。 看来冒险者只是碰巧经过后方而已,位在酒馆内侧的桌边还可以看见他的冒险者伙伴们。 「那谁?」 「不认识。」 旅店主人他们目送那道宽厚的背影离开,只说了这么几句。 只要没被纠缠就好,他们对此也不以为意,接着扯开嗓门大声追加点餐,忙得不可开交的店员给了他们一声像怒吼一样的答覆。 看来酒馆生意兴隆,真是太好了。旅店主人暂且端起先送来的第三杯麦酒送到嘴边,舒爽地呼出一大口气。 在这里的所有成员酒量都不算特别好,也不算太差,是阿斯塔尼亚男人的标准酒量。不过他们全都是动不动就尽情狂欢的那种家伙,不会思考喝酒的步调,喝醉了就等醉了之后再说。 「哎,不过这样还真不错耶,不拖欠住宿费的房客最棒了,好羡慕。」 朋友从麦酒换成了清酒这么说。看来你很辛苦嘛,旅店主人得意地笑了。 房客当中低阶的冒险者一多总是容易拖欠款项,其中也有人会提出近乎威胁的交涉,要求旅店降低已经相当低廉的住宿费用。 话虽如此,这也是随处可见的现象。在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和旅店双方的杀价、抬价之争都非常激烈,冒险者以外的人们议价起来也一样激烈。 「那些人不会吝啬付钱嘛。」 「感觉他们也会把房间维持得很乾净,而且又安静。啊,卤菜来了。」 「耶我先吃!是没错,一刀客人不太会挪动东西,兽人客人只有睡觉的时候待在房间所以也不可能弄乱,不过贵族客人有点不擅长收拾房间。」 「真的假的。」 「我跟你们说,真的。」 朋友们一脸意想不到的样子,旅店主人神情严肃地点头肯定。 老实讲,到处拿客人的事情出去乱说确实不太好,但利瑟尔他们的话题与其说是散布别人的私生活,倒不如说比较像是街头巷尾的传闻。在喧闹无比的酒馆当中除非扯开嗓门大吼,不然就连隔壁桌也听不清谈话内容,既然是亲朋好友之间闲聊,他的口风自然也比较松。 「虽然他乱摆的东西也只有书本而已,收起来是很轻松啦,但不觉得很意外吗?不对好像也不太意外,这种事他留给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你这家伙……之前不是一直跟我们强调那个人是冒险者吗……」 「啊,我一瞬间忘记了……!」 就连旅店主人也时不时会忘记利瑟尔是冒险者。 「不是,这真的很奇怪啊?!为何他不是贵族?!为何?!」 「这听你讲过好多次了。」 「冷静、冷静。」 「不过也不是不懂你的意思啦。」 看见旅店主人被利瑟尔耍得团团转,朋友们纷纷指着他爆笑出声。 他们不会直接与利瑟尔一行人扯上关系,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事不关己。不过如果问他们是否不想与那些人有所牵连,他们又无法肯定了,毕竟看见旅店主人天天亲眼见证那些超脱日常的光景,他们也不是不感到羡慕。 「不过不擅长收拾房间的是贵族客人真的是太好啦,打扫其他两人的房间的时候,我可是拼了命想要快点扫完啊,万一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碰个正着不是超级恐怖的吗!」 「啊……那个穿黑衣的确实是会啦。不过他不是知名的冒险者吗?实力到底多强啊?」 「前阵子大家都在讨论的那个超大鲨鱼……铠王鲛?是吗?既然能打赢那种东西,一定非常厉害吧。」 「那东西居然是真正的生物,太恐怖啦。」 「看了觉得冒险者真的太猛了。」 很多人都到港口参观过铠王鲛的解体过程。 必须抬头才能看见全貌的巨大身躯,凶暴的长相,口腔里密密麻麻的牙齿比自己的脸还大,不难想像它要撕裂一个成年人肯定毫不费力。即使知道眼前的庞然大物已经不会动弹,还是教人不敢靠近,假如在水中遭遇这样的生物袭击该有多恐怖啊,简直超脱现实到他们无法想像。 「话是这么说,但我没办法想像那个很像贵族的人打斗的样子耶。」 「他是魔法师吧?那我勉强还可以想像。」 「啊……好想看看他使用魔法是什么样子喔。」 在阿斯塔尼亚,魔法师的人数本来就少。 即使在其他国家,也有些冒险者没见过魔法师实际作战的场面,不是冒险者的他们就连遇见魔法师的经验都没有。不,或许曾经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见过魔法师,但他们也无法辨别;就算认出对方是魔法师,总不能拜托对方「施个魔法让我看看」吧。 说到底,他们在这之前也从来不曾对冒险者的攻击手段产生兴趣。 「你去拜托他的话,他应该愿意放魔法给你看吧?」 「不我只是个区区的旅店主人,怎么可能这么厚脸皮去拜托他这种事情……我正想这样讲,但忽然想到我看过他用魔法欸。」 「嗄?!在哪里看到的!」 「在庭院!!」 当时旅店主人正哼着歌,在旅店后侧的庭院里晾衣服。 晒乾净洁白的床单让人心情很好,或许是这种开心浮躁的心情也反应在他手边的动作上,那条床单就这么华丽地被风吹跑了。 前一天下雨,地面满是泥泞,万一掉到地上肯定要重洗了。这种拼命想拯救床单的心情冲口而出,他忍不住惨叫,这时忽然刮起一阵风,在床单即将落地的瞬间将它吹了起来。 床单就这么回到了他手上,没沾上半点污渍。旅店主人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正当他愣在原地的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一道沉稳又带点笑意的声音。 『你叫得好大声哦。』 这时候,旅店主人才终于理解是利瑟尔施展魔法为他拯救了床单。 「事情大概是这样。」 「魔法是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这样随便用的东西喔?」 「咦──不知道耶,话说魔法原来也有这种临机应变的用法?」 他们想像中的魔法师,总是透过固定的咏唱、使出固定的攻击魔法。 这也没错,比方说引发大爆炸,或是射出水箭之类的。不过那次利瑟尔所施展的风魔法,所需的魔力构筑其实比那些魔法还要复杂得多。 但旅店主人他们无从得知,反而觉得「没想到魔法这么没看头」。 「对了,那个叫一刀的人有时候不是会在外面抽烟吗?他抽的烟超贵的喔,应该要好几枚金币吧?」 「真的假的,我还觉得抽那种烟的人都给我一种暴发户的印象……」 「厉害的是他抽起来不会让人家觉得做作,反而很适合。有一次我忘了在哪看到他靠在墙边抽烟,该怎么说,身为男人只能坦率地认输啦,还有那腿也太长了吧。」 旅店主人自豪地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仰头饮尽稍微有点回温的麦酒。 他叫住了端着整叠脏盘子匆匆忙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店员,这次点了清酒,朋友们一听也顺便跟着点了下酒菜。 这时候,离他们稍微有段距离的桌子传来一阵特别响亮的欢声,原来是刚才一脸得意地走掉的冒险者和同桌的伙伴开始拼酒了,旅店主人他们也和周遭一起欢呼起哄:「喝乾!喝乾!」 「是说冒险者还真能吃啊!不过他们活动量大,这好像也是当然的喔。」 「是啊,我们旅店采买和处理食材都是全家出动,虽然我们只提供早餐,但房客人数多,而且一大早食量就很大,准备起来很辛苦的咧。」 「这样讲的话我这也很辛苦啊,兽人客人吃超多的,他身上到底哪里装得下那么多食物啊?」 听见旅店主人这么说,他的朋友们好像都有点困惑。 对于不知道实情的人来说,伊雷文看起来确实一点也不像大胃王。虽然经过锻炼,但他的体型精瘦,甚至给人一种生活不健康、懒得吃饭的印象。 旅店主人一开始也这么想,因此至今仍然忘不掉伊雷文第一次用餐时连续要求「再来一碗」的冲击。 「如果只是吃得多那还算轻松,但味道不好他就不吃,又超级偏食真的是很难搞!有够挑食!就算你把蔬菜之类的磨碎混在里面他也不吃!」 「喂,这家伙好像打开了奇怪的开关……」 「客人挑食你不要管他就好了啊。」 「一刀客人只要有肉吃就好了!虽然煮什么他都吃,但他绝对是只要吃到肉就好了!亏我那么拼命在思考怎样煮出营养丰富的三餐!」 「喂,原来只要吃肉就能长成那样的身材!」 「好哇,喂小哥给我上个牛排啊,牛排!」 「只有贵族客人是我的同伴!饮食均衡,用餐的动作又漂亮优雅,会好好品尝味道,还会告诉我感想!」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情绪开始越来越亢奋,旅店主人激动地说着,一把抓起装着清酒的玻璃杯,在众人起哄下一口气喝掉了半杯,然后把内容物减少的玻璃杯砰地重重叩上桌面。 「而且他也不挑食!」 「哦,原来那个人不挑食啊,该说是意外呢,还是合理呢……」 「对啊,他不……」 不挑食,旅店主人说到一半,动作忽然僵住了。 利瑟尔现在确实完全不挑食,无论煮什么他都吃。 其中大概也有他比较不偏爱的食物吧,但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厌恶到无法入口的。利瑟尔从来没抱怨过餐点如何,也不曾把任何食物剩下来,甚至没见过他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吃饭。真是太优秀了。 但是,旅店主人意外得知了一件事──利瑟尔以前也有不敢吃的东西。 『……旅店主人,我不想吃。』 旅店主人瘫倒在地。 「小客人不敢吃啊啊啊啊啊!!」 「他坏掉了!」 「快泼他水!」 被毫不留情地泼了水之后,旅店主人稍微冷静了一点。 不过泼水也太过分了吧,旅店主人扑过去打算抓住对方,结果惹来店员一顿骂,于是所有人再度装出一副无比冷静的样子道了歉。 「哎呀,是我最近刚好照顾过小孩子啦……」 他们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继续对话,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 「你说的小孩就是那个像贵族的人吧,我看到了!」 「我好像听说他变小了,是真的变成小孩子喔?冒险者还真厉害……」 也有不少人见过变小的利瑟尔,毕竟当时他们理所当然地带着小利瑟尔出门,这也不奇怪。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省事了,旅店主人喀滋喀滋嚼着腌菜,醉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宠溺的憨笑,正是他在那段奴隶时期对利瑟尔露出的表情。 「哎呀不是我在说真的是太棒了,贵族小客人超级可爱的啦,脸上一直带着软绵绵的笑容,只要做点心给他吃,他就会高兴得脸颊微微泛红,开心地跟我说『谢谢旅店主人』……」 「你这混蛋终于知道小孩子有多可爱了吧!小孩真的很可爱啊!」 这桌唯一有小孩(独生女/二岁)的男人全力表示赞同。 他平常就溺爱女儿,老是动不动就一脸正经地说自家女儿好可爱。旅店主人发自内心觉得他这样很烦,不过现在也明白了他的心情。可爱的小朋友就是可爱,让人想到处炫耀。 可爱到就算朋友们嫌弃他傻笑的表情很恼人,纷纷把擦手巾往他脸上丢,旅店主人也可以带着笑脸接受……虽然被丢了第六条擦手巾的时候他有点生气地丢了回去。 「小客人绝对都待在一刀客人或兽人客人的房间喔!像是午觉睡到一半,一刀客人稍微离开房间的时候啊,小客人中间醒来一下发现他不在,到处张望之后找到他的黑色外套,还会握着那件外套再继续睡耶!」 「好可爱!」 「好可爱!」 「像他刚泡完澡的时候好像一定会想睡觉,那时候大部分都是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抱着他,他会想睡到撒娇,把额头往抱着他的人身上蹭欸!兽人客人在这时候跟小客人说『晚安的亲亲呢?』结果小客人就一边眯着眼睛打瞌睡,一边抬起额头等人家亲亲喔真的!」 「好可爱!」 「好可爱!」 「而且根本没人问就一直爆料的你好恶心!」 总之旅店主人先揍了说他恶心的人一拳。 整桌的气氛已经亢奋到停不下来,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就在他们一边爆笑一边互殴的时候遭受到店员第三次的训斥。一群人严肃地想跪在椅子上磕头致歉,但因为大家已经喝得烂醉,有好几个人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下次再捣乱就把你们赶出去,店员这么警告道,脸上的神情像魔物一样肃杀。旅店主人他们乖乖点了头,接着因为从训话当中获得解放而发出无意义的欢声,端起根本搞不清是谁的酒杯继续喝酒。到了这时候,已经有几个人身上只剩一条内裤了。 「是说为什么我们一直在讲那些人的事情啊!」 「他们的话题聊不完!聊不完啊!」 「该怎么说?!光是知道他们的情报就有种优越感?!」 「太夸张啦!」 一群人乾了今天不晓得第几次的杯,所有人端着杯子的手都已经有点不稳,还是仰头把酒灌下喉咙。 今天和气味相投的伙伴们一起喝酒,又能聊共通的话题聊得如此热络,旅店主人开心得不得了。 一开始纳赫斯说想让冒险者到他的旅店投宿的时候,老实说他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一看见那三人出现在眼前,他就惊讶到立刻把预感什么的都忘个精光了。不过说归说,他从来不曾后悔让利瑟尔他们住进来;假如离开旅店之后他们说想再次投宿,旅店主人也有自信可以兴高采烈地迎接他们入住。 因为那三人把他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转眼间变成了跳脱日常的陌生世界,即使他们看起来不像冒险者、有点恐怖、严重挑食,旅店主人还是很喜欢他们。 「好啦,我们差不多该去第二家店续摊啦!」 「耶──!」 「我超想吃腌菜,不管怎样就想吃腌菜,想吃咸的……」 「你不是从刚才就一直喀滋喀滋喀滋喀滋端着腌菜猛吃吗!」 他们叫来了店员,所有人都拿出同样枚数的银币,推说不用找零了。 这并不是他们爱面子,一小部分是因为拿出铜币太麻烦了,主要原因则是付给店家的致歉费用。刚才店员像魔物一样肃杀的神情实在教人难以忘怀,不过听见他们说不用找钱,店员也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这样就好。 外头天色暗了,不过距离午夜还久,他们今天想必会接着喝到第三间、第四间吧。或许是刚才待在吵闹环境下的关系,一走进寂静的夜晚彷佛要耳鸣。 远方传来魔鸟的叫声。听见这阿斯塔尼亚国民都不会错认的声音,他们四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交情已久的男性友人。 「这么说来纳赫斯没来啊,虽然现在才讲这个实在太晚了。」 「我有邀请他,但他不来。那个魔鸟笨蛋好像说,『今天是每周一次全身刷毛的日子』。」 「那家伙真的很恶心耶。」 「就连贵族客人听了感觉也会不予置评。」 在星空底下,旅店主人他们放声大笑,迈开脚步开始寻找下一间酒馆。 在那之后…… 「耶──大家听好了,我们接下来再去第三家啦!」 「耶──!我还可以喝很多!」 「啊,旅店主人,真巧呢。」 「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我上半身为什么没穿啊衣服丢在哪里了?!你们哪个人为我牺牲一下……喂大家怎么又跪成一片了!今天的贵族客人穿的是冒险者的衣服啊!这算是冒险者打扮吧,你们为什么还在拜啊?!虽然我懂啦!」 ■ if:如果利瑟尔在王都变小了? 叩叩。听见细小的敲门声,贾吉偏了偏头。 这里是商店,进来不需要敲门呀,他边想边从鉴定台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偶尔来访的邮务公会职员会从店门外喊他,或许是这种并不是来买东西的访客吧。 贾吉一边应声,一边握上门把开了门。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恶作剧……?」 贾吉环顾四周一圈,稍微有一点点沮丧,没想到是敲了门就跑的恶作剧。 这家店虽然不至于高级到让人不敢进门,不过地段还算不错,至今一次也没有遇过这种恶作剧。不过,如果这里对附近孩童来说已经成了有亲近感的店家,那也不错吧。 贾吉垂下眉笑了。最近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呢,他仰头看了看天空,接着转头走回店里。 「啊……」 「咦?」 就在这时响起一道声音,好像在叫住贾吉似的。 那是幼小孩童的声音,却有着比一般小朋友更沉稳的感觉,确切无疑地从他脚边传来。任谁都看得出来,脚边的位置对于高个子的贾吉来说完全是死角,这家店里很少看到小孩光顾,但难道是有小朋友来买东西了吗?他急忙低下头。 「不是恶作剧。」 「……、……、…………?! 」 看见那名长相无比眼熟的孩童,贾吉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贾吉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幼小的利瑟尔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抬头仰望着他,这情景在躲在一旁偷看的伊雷文大声爆笑之下告终。伊雷文的这个整人计画可说是大获成功了。 怎么会想这样整人呢,贾吉简直想花一小时好好质问伊雷文,不过他根本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此刻他坐在伊雷文对面,边想边瞥了乖乖坐在伊雷文大腿上的利瑟尔一眼。 利瑟尔朝他露出软绵绵的笑容,贾吉也忍不住软绵绵地笑了。附带一提,店门口已经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就是这么回事,你帮我们顾一下队长吧。」 「事情经过我是知道了,不过……」 不愧是迷宫。看着被伊雷文搓揉脸颊的小利瑟尔,贾吉甚至有点钦佩。 身体和思维都是小孩子,不过保有理解范围内的记忆。贾吉的工作和冒险者密切相关,因此能够接受「迷宫就是这样」的道理,但还是有点担心是否会对利瑟尔造成奇怪的影响。 「我之前听说过『蘑菇草原』的传闻,这还真厉害……」 「感觉队长就会喜欢这种迷宫对吧,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去的啦。」 利瑟尔他们这次造访的迷宫,名为「蘑菇草原」。 一言以蔽之,那座迷宫里长着很多蘑菇。踩到那些蘑菇就会产生各式各样的效果,至于产生什么效果完全是随机的,越往深层推进,蘑菇就长得越密集,想不踩到它还比较困难。 没有一碰就足以造成生命危险的效果,而且丢着不管过几天就会恢复原状,不过只要吃下长在头目身上的蘑菇,就可以立刻解除效果。 「所以伊雷文的头发才是金色的呀。」 「看见变小的队长我分心了一下,结果就踩到啦。」 该说这造型非常不适合他呢,还是该说太适合他了? 顺带一提,贾吉看见金发的伊雷文一边大爆笑一边现身的时候,马上一把抱起利瑟尔躲进店里去了。不知怎地总觉得他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惧感。 「顺便跟你说,大哥头上长了角……那叫什么啊,反正就是像山羊那种角。」 「感、感觉很恐怖……劫尔大哥还在迷宫里吗?」 「对啊。要跟头目打的话队长这样太危险了,所以我来找人照顾他。这段时间大哥他会继续往前推进,我打算待会就去跟他会合。」 「蘑菇草原」是劫尔嫌麻烦,所以一直没有通关的迷宫。 劫尔在迷宫里总是一股脑往前进,铺满地面的蘑菇可说和他的攻略风格相冲。今天由利瑟尔指出路线,伊雷文在丝毫没有碰触到的状况下回避了所有陷阱,所以攻略进行得非常顺利……不过最后迷宫派出大批蘑菇,彷佛在说「你们也差不多该踩到了吧」,导致他们还是败在了蘑菇大军手上。 等到伊雷文回到迷宫里的时候,劫尔应该也已经前进到下一个、或是下下个魔法阵了吧,如果他头上的角没有再增加四支就太好了。 「那个,你说要找人照顾,不过让他待在我这里真的好吗……?」 「当然啊,最安全的地方是我们身边,第二安全的不就是这家店了吗?」 根据利瑟尔的猜测,要是贾吉真的怀有杀意,应该能跟劫尔打到不相上下。 当然仅限于在这间商店里面,不过「王座」这种树木的守护就是如此强大。王座只会守护它的栖居者,但身为栖居者的贾吉会不惜一切保护利瑟尔,劫尔和伊雷文都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一点,因此才选择把利瑟尔送到这里来。 「而且这里还有人愿意服侍队长啊。」 老实说,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这里有好喝的茶、美味的点心,就连利瑟尔变小之后想看的那些书,在这里大概也一应俱全。而且还有人乐意在最好的时机为利瑟尔提供这些东西,所以他们立刻就决定了。 贾吉本人愣愣地说「这不是当然的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好啦,那我差不多该回迷宫去了。队长,我不在你会不会寂寞啊?」 「咦……」 听见伊雷文的问题,小利瑟尔摇了摇头。 伊雷文责备似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过一点也不痛。小利瑟尔觉得很痒似地笑了,在他大腿上挪动身子,转而面向自己刚才靠着的身体。 才刚离开的那双手再度伸向利瑟尔脸颊。利瑟尔接受他的抚触,小手紧紧抓住眼前的衣物,抬起头回望低头看着自己的伊雷文,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 「我好高兴。」 这幼童正以全身的动作,表达出他很高兴伊雷文愿意为他努力,看得伊雷文一只手啪地一声掩住自己的嘴巴。他就这么把后背抵在椅背上,边哀嚎边看向正上方,好像想逃离利瑟尔的双眼。 「(好厉害,竟然能让伊雷文这么痛苦……不愧是利瑟尔大哥。)」 贾吉眨着眼睛,望着这难得一见的光景。 小利瑟尔对着走出店门的伊雷文挥着手说「路上小心」,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关上的门扇。贾吉见状正想叫他,小脑袋就回过头来,从上方看得到小小的发旋。 小利瑟尔抬起头大概也看不到他的脸,贾吉于是弯下腰来。 「贾吉。」 「嗯,怎么了呀?」 即使蹲下身,利瑟尔的高度还是差了他一大截。真的好小哦,贾吉不禁露出软绵绵的笑容。 虽然举止很有气质,感受得到利瑟尔良好的教养,但那双大眼睛里还看不见平常蕴藏的高贵色彩。取而代之的是稚嫩又惹人怜爱的眼神,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帮助他。如果是现在的利瑟尔,平时有多受到利瑟尔宠爱,贾吉现在应该也能同样宠回去吧。 他自然而然放慢了语调,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而是因为眼前是必须比任何事物都更加悉心呵护的人。 「那个……」 小利瑟尔稍微低下头,只有那双大眼睛抬起视线窥探着这里,视觉上的杀伤力实在强大。贾吉强自固定住自己差点别开的视线,朝着对方露出微笑。 「会不会、害你不能开店?」 「利瑟尔大哥愿意待在这里,我很高兴哦。」 听见他这么说,利瑟尔的小脸上一下子绽出灿烂的笑容。 小利瑟尔小步朝他走来,缩短了他们之间一步左右的距离,紧紧握住他的袖子,看得贾吉把脸埋在手臂当中,可爱到快要窒息。他现在真是太明白伊雷文刚才的心情了。 「贾吉?」 「没、没事,那个……啊,你身上还穿着装备,要不要带你去换衣服?」 「要。」 利瑟尔点点头。小时候的旧衣服应该放在店里的某处才对,贾吉开始在记忆中回想。 说老实话,他现在就想去联络中心街的店家,请他们为利瑟尔量身订制衣服。但以劫尔他们所展现的惊人攻略速度,状况想必会在今天之内解决,来不及订做了。 虽然不晓得还有没有下次,但还是应该事先把童装准备好吗……贾吉认真地这么想道,维持着蹲姿伸出手,将双手伸进小利瑟尔胳肢窝底下,观望过他的反应确认他没有排斥,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 「哇,好小……好可爱哦……」 尤其贾吉身材特别高挑,在他看来幼年的利瑟尔又更娇小了。 支撑着利瑟尔身体的双手,此刻几乎能碰到另一手的指头;顺从地被抱起的身体非常轻盈,把一只手放到他背后就能感受到暖和的体温,单用一只手掌就能轻易抱住他。 看见小利瑟尔抬头望过来,贾吉对着那双眼睛露出陶醉到了极点的笑容,那孩子也回以一个软绵绵的微笑,实在非常刺激他的保护欲。 「该让你穿什么才好呢?适合你的衣服……爷爷买给我的衣服说不定满适合的哦。」 「因萨伊爷爷?」 「爷爷自己明明就不穿那种衣服,却老是买乖宝宝的衣服给我穿。」 在和煦的对话当中,贾吉往店铺深处走去。 他前往的是需要时可以当作会客室的舒适空间,也就是利瑟尔以前待着悠哉读书的那个地方。既然成年的利瑟尔喜欢这个空间,小时候的利瑟尔一定也会喜欢吧,贾吉边想边打开门扇。 下一秒,贾吉吓得肩膀用力抖了一下──理应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人在。 「吓……我一大跳……」 「打扰了。」 「史塔德,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 明明没看见他走进店内,史塔德此刻却站在房间正中央,视线牢牢盯着利瑟尔一刻也不曾移开。 「我听冒险者们说那个白痴带着跟那位贵人很像的小孩。」 「原来是这样,毕竟你也知道他们去了哪一座迷宫嘛。」 利瑟尔接取委托的时候总是由史塔德负责办理,这已经是公会里的日常光景了。 史塔德知道他们今天接了和「蘑菇草原」相关的委托,身为公会职员他也知道那座迷宫的特征。虽然并没有瞭解到能够掌握每一个蘑菇的效果,但看见和小孩无缘的伊雷文珍若至宝地抱着一个神似利瑟尔的幼童,他可以轻易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史塔德马上就过来了。反正今天本来就是他的休假日,没问题。 「史塔德。」 「是。」 利瑟尔在贾吉怀中喊了他一声,总觉得史塔德点头回应的样子看起来思虑深沉。 还以为他会马上走过来把利瑟尔抱走呢,贾吉不可思议地想着,朝史塔德走近了一步……但对方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史塔德?」 「有什么事吗蠢材。」 史塔德讨厌小孩子吗?贾吉偏了偏头。 但如果讨厌小孩,他应该不会来到这里才对,也不会在此时此刻还紧盯着利瑟尔看吧。不过算了,贾吉蹲下修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在地毯上把小利瑟尔放了下来。 贾吉替他理好衣服,温柔地梳好乱掉的头发,接着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我去准备衣服,请你跟史塔德一起在这边稍等一下吧。」 「好。」 「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这个哦。」 看见利瑟尔直率地点头,贾吉露出了软绵绵的笑容说「好乖好乖」,接着递出了他刚才不着痕迹地从鉴定台上拿下来的东西。专门收购这些东西的业者今天要过来,因此他恰巧把鉴定时收购的迷宫书都整理好放在那里了。 其中也有几册不知为何从宝箱里开出来的迷宫品绘本,拿它们来鉴定的冒险者们全都嫌弃说开到了烂货,但现在这些绘本发挥了非常有意义的功用,这不是很好吗?看见小利瑟尔高兴地接过绘本,贾吉如此确信。 「史塔德,那就拜托你啰。」 贾吉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一边喃喃念着「是收到柜子深处去了吗……」一边消失在楼梯顶端,房间里只剩下紧紧抱着绘本的利瑟尔,和一直盯着利瑟尔看的史塔德。 「……」 「……」 史塔德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双无比熟悉的紫晶色眼瞳。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这种状态人们称之为混乱。 他并不是讨厌小孩子,也不是对小孩没兴趣;只是他从以前就一直生活在大人的围绕之下,而冒险者公会也不可能有小朋友来访,换言之,至今为止问题根本不在于他对小孩有没有兴趣。不过确实,假如眼前这孩子不是利瑟尔,史塔德也不可能把任何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史塔德?」 「是。」 听见利瑟尔叫他,他点头回应。 视线另一端,同样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史塔德的利瑟尔稍微偏了偏头,接着朝旁边的双人座沙发走去。小利瑟尔就这么爬上沙发坐下,在大腿上摊开绘本读了起来。 史塔德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走近沙发,稍微隔着一段距离在利瑟尔旁边坐下,直盯着利瑟尔阅读绘本时稚气的侧脸。 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利瑟尔忽然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接着利瑟尔啪答一声阖上绘本,扭动身子在沙发上移动,然后摸索着越过史塔德的一侧大腿,在他双腿之间安顿下来。 「…………」 史塔德低头看着利瑟尔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始读书的模样,无处安放的双手在半空游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垂放在自己身体两侧。 说到底,史塔德根本连「可爱」的意思都不太明白,至今他一次也不曾觉得任何人可爱,也不曾说出「可爱」这个词,自然不可能知道如何疼爱小孩子。 话虽如此,他并不想把这娇小的身体从腿上移开,也绝不希望他离开。不知所措的史塔德陷入无法动弹的局面,直到贾吉回来之前都维持原本的姿势动也不动,只是低头凝视着坐在他双腿之间的小利瑟尔。 贾吉顺利找到了他小时候的衣服。 「嗯唔……」 「好了,可以把手放下来了哟。太好了,尺寸刚刚好。」 贾吉面对面蹲在利瑟尔身前,一边替他拨好乱翘的头发,一边露出软绵绵的笑容。找到的衣服一直收在保存袋里,而且袋子是迷宫品,因此仍然保持整洁,尺寸也没有问题。 不过果然还是想为利瑟尔买新的衣服呢,贾吉在内心这么想着,温柔地抱起站着的利瑟尔,然后让他坐在后方的沙发上。 贾吉抬起了利瑟尔的小脚,由于刚才为他换上长裤的时候脱下了鞋袜,因此利瑟尔的脚现在是赤裸的。史塔德还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利瑟尔,实在有点恐怖,贾吉边想边替利瑟尔穿上袜子和鞋子,完成了更衣。看着利瑟尔乖乖坐在沙发上,贾吉笑逐颜开地直说好可爱、好可爱。 陶醉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打算去泡个茶。 「你想吃饼乾呢,还是想吃蛋糕卷?」 「嗯……想吃饼乾。」 「好,我知道了。」 贾吉对他粲然一笑,走向起居室一隅的小厨房。 他从嵌在墙壁的架子上拿出饼乾。这是人家送的,送礼人是位素有来往的店主,在中心街开店,因此盒子的工艺也非常精致。 贾吉把饼乾盛到盘子里,想着是否该顺便泡个红茶,不过认真考虑了一阵之后他还是决定换成热可可。 「────、────」 「?」 突然听见一道细小的声音,贾吉停下了手边准备茶点的动作回过头。 利瑟尔不知何时回到了史塔德大腿上,和刚才一样低头读着绘本,看起来也没跟史塔德说话,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水壶开始冒出蒸气,贾吉于是关了火。 但一关上火炉,那声音就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小声唱着歌……!)」 哼──哼哼──轻飘飘的歌声听起来心情很好。 贾吉差点发出怪声,急忙按住自己的嘴巴,当场摇摇晃晃地蹲了下去。还好有吧台挡着,从利瑟尔的角度应该看不见才对。差点以为自己要腿软了,贾吉边想边扶着墙壁想站起身来,这时史塔德那张面无表情俯视着利瑟尔的脸忽然映入他眼中。 「(还真亏他有办法保持平常心……不过那样该说是平常心吗……)」 贾吉优异的观察眼力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双像玻璃珠一样透明的眼眸已经超越了情绪的有无,到达「虚无」的境界了。史塔德现在正全心全力成为利瑟尔的椅子。 史塔德不介意的话就没关系吧。贾吉点点头端起了托盘,上面放着饼乾盘、可可,还有史塔德和自己喝的红茶。看见利瑟尔全神贯注地读着绘本,贾吉嘴角绽开了笑容,就在他把托盘放到桌上的时候…… 「喂──今天休息啊?」 「啊。」 对了,有商人要来收购迷宫品,贾吉垂下眉头。 有些商人会收购迷宫书和魔物模型这些乍看好像是下下签的迷宫品,也不晓得他们是拿到哪里转卖。贾吉也握有各种迷宫品的转卖管道,今天这位商人是来收购迷宫书本和绘画的。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迅速出去一趟把东西交给对方吧。贾吉这么想着,正想走向店面,这时却注意到小利瑟尔坐在史塔德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利瑟尔大哥?」 看见利瑟尔爬下沙发,朝这里走来,贾吉问他怎么了。 「我想看。」 「咦?」 「想看客人,和贾吉。」 看着利瑟尔小步走近他脚边,贾吉心想,这意思是想看他做生意的样子吗? 这次是商人之间的交易,跟利瑟尔想像的那种「商店买卖」并不一样,不过如果利瑟尔不介意当然没问题,贾吉于是点点头。 「那我就把门开着啰,请从这边看吧。」 这样有点紧张呢,贾吉朝他笑了笑,利瑟尔也高兴地抱紧了绘本。 接着,贾吉就这么走出起居空间,没有关上通往店内的门扉。「请进。」他边对门外的客人说了一声边回过头,看见利瑟尔躲在门后。应该是不想打扰到贾吉的关系吧,他只从门后的阴影处探出脸来,模样可爱极了。 至于光明正大站在利瑟尔身后、根本无意躲藏的史塔德,他就觉得不太妥当了。史塔德只有直立不动的左半边身体从门板后方露出来,看起来好恐怖。 「嗨。怎么啦,很少看到你店里休息。」 「这个嘛,临时有点急事……」 「哦,那我们就快点结束吧。」 「迷宫品放在平常的老地方。」 这位商人是从前就跟他有来往的旧识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近鉴定台,仔细端详贾吉准备好的书本和绘画,接着拿起放在一起的鉴定金额一览表,一一对照每一项的金额和迷宫品,频频点着头。 看起来没有问题。看见对方心服口服的反应,贾吉松了一口气。 「你家的鉴定还是一样精准啊,从来不灌水,这样我也乐得轻松。」 「这毕竟也算是这家店的卖点嘛。」 贾吉的视线不好意思地四处游移,利瑟尔的身影自然也就映入了他的视野。 他在那里看见的是利瑟尔自豪的灿烂笑容,明明受人夸奖的不是利瑟尔自己……贾吉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这东西的费用……唔喔,你脸好红,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没……可能也不算没事……」 贾吉一手按着脸,一手撑在鉴定台上勉强稳住身体,商人怀疑地看着他想,这应该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吧?他看不见背后的利瑟尔。 「那个,我真的没事……」 「哎,怎么看都不像啊……那我快点处理完,你要好好休息啊。」 眼见贾吉奄奄一息地要他继续,身为商人他也只能继续谈生意。 他也还得到其他店家拜访,还是立刻把事情办完吧,商人于是翻过一览表说: 「那我就全部收购啦,金额总共是……嗯?书好像少了三本耶?」 「啊。」 都忘记了,贾吉一听才终于抬起红潮逐渐消退的脸。 他刚才从里面抽出了三本绘本。贾吉不经意瞥向利瑟尔,看见小利瑟尔睁着愣怔的双眼看着他。不过利瑟尔在这个年纪已经相当伶俐,大概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自己手上的书吧。 小利瑟尔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抱得紧紧的绘本,再看了看堆放在鉴定台上的书本,然后又看了看绘本。那双大眼睛失落地闪动了一下,尽管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还是努力伸出双手,作势朝贾吉递出绘本。这一次,贾吉真的瘫倒在地上了。 「喂,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好白!你脸色好白!」 「不、不好意思,罪恶感之类的各种情绪一下子爆表了……那个,麻烦你把不在这边的三本书删掉吧。」 「这样啊。嗯,你身体没事就好……啊──总觉得我也开始发冷了。」 发寒的原因不用说,当然是站在利瑟尔身后的史塔德。 商人双肩打了个颤,牢牢拉紧衣襟。只感受到一点寒气算很好了吧,贾吉边想边在商人准备的文件上签了名。似乎从对话当中察觉绘本不会被没收,利瑟尔的神情看起来很开心,多亏如此商人才平安无事……虽然陷他于危机当中的也是利瑟尔就是了。 「那东西我就拿走啦,谢谢惠顾。」 「麻烦你了。」 商谈进行得比平常更加俐落,没有发生任何纠纷,买卖圆满完成。 商人把收购的迷宫品塞进马车便离开了,贾吉目送他走远,放松肩膀呼出了一小口气。身后响起细小的脚步声,贾吉一回过头,就看见利瑟尔小跑步朝着自己跑来。 他蹲下身迎接那幼小的身体,感觉到利瑟尔扑上来紧紧抱住他颈子。 「贾吉,谢谢你。」 「嗯,不客气。」 利瑟尔抱紧了手上的绘本,红着脸颊露出微笑,贾吉看了也回以一个软绵绵的笑容,温柔地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 过了一会儿…… 「这是、鳞片。嗯……是龙的。」 「没错,答对了。那这个呢?」 「角……」 利瑟尔坐在史塔德的大腿上,看着排列在桌上的魔物素材。这是贾吉为他举行的鉴定体验。 到了这时候史塔德似乎也相当习惯了,开始可以在利瑟尔坐在他双腿之间、身体前倾的时候支撑住他的腰。不过这时候一般人会将手臂环在小孩子腰部,史塔德却以双手抓着,而且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可以看出他照顾小孩的技能有多么贫乏。 「兽型魔物的角上会有横向的线条,来,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有一点凹凹凸凸的。」 「尖尖的地方不要碰哦。还有……」 说明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门口明明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呀,贾吉略感不满地站起身来。小利瑟尔追着他的动作抬头仰望过来,他道了歉,说:「等我一下下哦。」然后走向店面。 利瑟尔点点头,目送贾吉走出去之后,拿起搁在桌上的球体端详了起来。 「…………」 「史塔德?」 忽然,史塔德抓着他腰部的手多使了点力道。 有点痒,利瑟尔边想边回过头,看见那张漠无表情的脸隐隐散发出险恶的气息。利瑟尔就这么默默盯着他看,和那对没有感情的眼睛对视了十几秒。 接着,利瑟尔突然揉了揉眼睛,好像希望他松开手似地转过身,跟他面对面,接着把脸埋进冒险者公会的制服里。 「嗯……」 「怎么了吗?」 史塔德无处安放的手悬在原处,朝着状态有异的利瑟尔这么问。 幼小的孩童窝在他腿间,那个平时总是温柔地为他带来解答的人,此刻撒娇似地将额头蹭了过来。 是身体不舒服吗?心情不好吗?那个蠢材偏偏在这种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还真不中用,史塔德僵在原地这么想着。下一秒,史塔德尽管注意到房门打了开来,却因为无暇分心而继续盯着利瑟尔瞧。 「哎呀,真不走运,到午睡时间了吗?」 对方声音里平时的快活沉潜了下来,低低的轻语带着笑意。 史塔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打从贾吉走出起居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访客的身分了。 「怎么变成了这么可爱的模样。」 那双手臂伸了过来,温柔地将利瑟尔抱离史塔德。 史塔德以目光追着远离的利瑟尔。即使想要挽留,他也不敢轻易碰触他,因此只能目送那娇小的身体被大手裹住似地抱起。 访客慈爱地凑近去打量怀中的幼童,拇指轻抚过孩子眼睛周围柔软的肌肤。他朝史塔德看了过来,没有弦外之音的笑容好像在说他看见了有趣的东西。 「如果要这样瞪我,你怎么不哄哄他呢,能看见你这样摸索的样子还真是难得。」 「你怎么没把他赶回去,蠢材。」 「可、可是他是利瑟尔大哥的熟人呀……而且也不可能拒绝……」 贾吉不知所措地回到起居室里来,要拒绝这位访客对他来说负担太重了吧。 毕竟对方可是王都知名的贵族之一。尽管那人现在正抱着小孩子、拍着背哄他睡觉,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贵族,贾吉不可能赶他回去。 「雷伊、子爵。」 「嗯?很想睡吧,就这样睡着没关系哦。」 身体被温暖的体温裹着,手掌以固定的节奏温柔拍着背。 利瑟尔昏昏沉沉地垂下眼皮。对方的说话声低沉平稳,他想揉眼睛的那只手才刚抬起,就被大手完全裹进掌心。 「可惜这样就看不到你的眼睛了。」 雷伊令人安心的微笑朝利瑟尔靠近,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祝福般的吻。这种感觉没来由地让他好怀念,利瑟尔忍不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过几秒,他已经开始发出规律的鼻息。 「莱纳个性活泼,小时候总是不睡觉,看起来利瑟尔阁下相当文静呢。」 不过也可以说他忠于自己的需求,雷伊笑着这么说,轻手轻脚坐到史塔德旁边,小心不吵醒利瑟尔。 「那个……我去泡个茶。」 「不用费心,我不会待太久的,突然过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啊。」 「不、不会。」 贾吉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雷伊见状笑了笑,替边睡边动着身子的利瑟尔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找到了安定的姿势,他再度沉沉睡去,史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利瑟尔说: 「您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到宪兵团的值勤据点去了一趟,某位宪兵长说他目击了某种情景,一脸严肃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儿童诱拐,我听了就很好奇啰。」 伊雷文抱着幼童的情景,果然任谁看来都非常突兀吧。 某宪兵长就这么带着儿童诱拐的疑虑回到据点,跟前来巡视的宪兵总长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被雷伊碰个正着,于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雷伊也是迷宫品的狂热收藏家,一听就看破了那个「神似利瑟尔的小孩」的真面目,立刻带着那位宪兵长来到这家店。 顺带一提,那位宪兵长正站在门外等候。感觉会造成这家店出现奇怪的传闻,贾吉希望他不要这样。 「真想让沙德也看看,那家伙一定会很宠他的。」 「我倒是连让您看见都不太乐意。」 「如果要这样说,你就好好照顾他吧。」 雷伊眯细了金色的眼眸,站起身来。 如同方才所说,他不能久留,要是让店门口那个正经过头的男人等太久,他可是会闯进店里的,吵闹起来假如惊醒了利瑟尔,小朋友就太可怜了。贾吉正好拿着毛毯回来了,雷伊于是将怀里抱着的娇小身躯交给他。 贾吉连忙把毛毯披在手臂上,慎重地接过利瑟尔以免吵醒他,雷伊看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你要是太欺负他,我会很伤脑筋的。」 幼童没有被吵醒的迹象,雷伊摸着利瑟尔的额头,给了史塔德一个恶作剧般的眼神。 「伸出手却没有被人握住,小孩子会感到非常不安哦。」 史塔德不禁紧抿起双唇,一时忘了要回嘴。 他回想起刚才利瑟尔的模样,那双眼睛纳闷地看着他,自在地坐在他腿上,目不转睛地仰望过来。这种反应,该不会代表他感到不安吧?不,他看起来那么神色自若,而且以利瑟尔的个性,怎么可能…… 该不会被利瑟尔讨厌了吧,贾吉清清楚楚看见了史塔德背后轰地劈下一道雷电。 「史、史塔德,没关系的,利瑟尔大哥他一点也不介意啊。」 「他本人又没有这么说你怎么能这样断定啊蠢材。」 史塔德好激动,贾吉露出苦笑。 「哎呀,不过我也觉得你不必担心哦。」 雷伊从容优雅地笑了,最后又将手掌轻轻滑过圆滚滚的额头才抽开手。 史塔德脸上从来没有表情,不知为何却能露骨传达出负面情绪。雷伊丝毫没把史塔德此刻散发出的怨气放在心上,反而像见到了珍奇的东西一样愉快,优哉游哉往门口走去。 他扶上门把,在离去之际回过头来,眨起一只眼睛说: 「想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安置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也是小孩子的习性哦。」 虽说年纪变小了,但利瑟尔不像是不论看见谁都会亲近的人。 既然利瑟尔主动触碰他,那一定是那个意思了吧。史塔德听了微微瞠大眼睛,但雷伊已经走出起居室,贾吉慌忙跟出去送客,两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到了太阳逐渐西沉,街道染上夕阳色彩的时候。 利瑟尔睡过午觉之后仍旧回到史塔德腿上继续读书,此刻他啪的一声阖上书本。看来是读完了,史塔德接过那本书,替他放到桌上。 这下子绘本全都读完了。利瑟尔往后一靠,史塔德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小身影,缓缓松开依然抓着利瑟尔腰部的手。 「好痒哦。」 「不好意思。」 利瑟尔轻声笑着,伸过小手想抓住他的手,史塔德硬是止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避开的动作。 他主动抓住了利瑟尔的指尖,轻轻握住短短的手指,裹住利瑟尔的整个手掌。像在回应他一步一步确认般的动作,利瑟尔的手也动了动,在他手心里回握。 史塔德动也不动地享受着手掌被轻轻搔痒的感觉,开口问他: 「我是属于你的东西吗?」 利瑟尔偏了偏头,像在说他听不懂。 但史塔德不懂得换个小孩子容易明白的表达方式,只是默默等着利瑟尔答覆。 利瑟尔好像想了一会儿,注意到史塔德想要松开手的时候,他伸手追了过来,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纤细却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 「史塔德……」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忽地映照出史塔德的身影。 脸上带着柔软的微笑,甜美的眼睛幸福地眯细。亲眼看见这副神情,史塔德自从利瑟尔变成孩子以来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喜欢。」 那一瞬间,史塔德确实理解了「可爱」这个词的意思。 利瑟尔的晚餐也是在贾吉店里吃的。 吃饱饭之后,小利瑟尔一样受到史塔德的凝视,坐在贾吉腿上让他摸着肚子,就在差不多该冲澡的时候,传来了店门打开的声音。 没打招呼就直接开门,毫不理会门口「休息中」的牌子。原本稍微打着瞌睡的利瑟尔听了,一下子睁大眼睛清醒过来。 「啊,劫尔大哥他们回来了呢。一起去跟他们说欢迎回来吧?」 「好。」 利瑟尔点点头,贾吉于是把他从腿上放下来,配合他的步伐慢慢往店面走。虽然想牵着他的手,但身高实在差太多了,有点困难。 一打开通往店面的门扇便看见那两个人正在交谈,身上理所当然没半点伤,看起来却颇为疲倦。 「啊……累死我了,队长不在,攻略新迷宫实在有够麻烦。」 「别学会偷懒。」 「大哥还不是一样,在迷宫里一直咋舌。」 「劫尔、伊雷文。」 「啊,队长,我们回来了──有没有乖乖的啊?」 「有。」 对于这问题,利瑟尔就是有办法自信满满地点头。 伊雷文把跑近的利瑟尔抱了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恢复了原本光润的红色,劫尔头上也看不见先前说的角,想必已经取得蘑菇了吧,贾吉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们只花一天就通关整座迷宫,贾吉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在他心目中劫尔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在他身后默默跟来的史塔德,对那两人的兴趣也没有深厚到会感到惊讶。 「啊?冰棒怎么在这里啊。」 「多亏你像白痴一样什么也没想就抱着他在街上走我才能得知这件事,看来白痴也是有点用的。」 「果然还是想跟大家炫耀说我.的.队长变小了啊。你要道谢也该拿出道谢应有的态度嘛。」 两人接着在利瑟尔看不见的死角展开比平常更激烈的攻防。 利瑟尔还被伊雷文抱在怀里,什么也没发现,也什么都不介意。劫尔从旁把他抱走,稍微犹豫了一会儿,顺着贾吉的招呼让利瑟尔坐在旁边的鉴定台上。 接着劫尔翻了翻腰包,取出一朵鲜红色渐层的蘑菇。 「喏。」 利瑟尔接过蘑菇,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好红哦。」 「我们试过毒了,你快吃。」 「好红哦……」 「也不是不懂你的反应,不过它几乎没有味道,一口气吃下去吧。」 顺带一提,劫尔在自己吃之前先让伊雷文吃了。 「劫尔……」 「放弃吧。」 劫尔从不乾不脆的利瑟尔手中拿起蘑菇,按在他嘴边。 利瑟尔放弃似地张开嘴,往菇伞上咬了一口。他并不特别讨厌蘑菇,因此咀嚼了几下之后直接吞了下去。 下一秒,随着「砰」的一声,利瑟尔的身体便被白色烟雾和某种闪亮亮的物质包围起来。 「利瑟尔大哥?!」 「只是变回去而已。」 听见贾吉惊叫出声,劫尔瞥了他一眼这么答道。 没事吧,需要水吗……贾吉急得不知所措。在他身后,史塔德和伊雷文刚才还反覆进行着杀气腾腾的攻防,现在已经被天花板和墙壁长出的无数栅栏团团包围,看起来像被关在牢里的罪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在劫尔默默打量这一幕的时候,烟雾也逐渐散开了。一如往常的利瑟尔就坐在鉴定台上,贾吉忍不住跑了过去。 「利、利瑟尔大哥,太好了……!」 「咦,我记得我应该是在迷宫……是踩到蘑菇变小了吗?」 「你应该不记得吧……」劫尔说。 利瑟尔明明一脸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却精准说中了状况。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贾吉则替他端了水来,利瑟尔对他们两人道了谢。 接着,被监禁的伊雷文和史塔德忽然映入他眼帘,利瑟尔露出没辙的微笑。 「不可以闹得太过火哦,伊雷文、史塔德。」 听见那道温柔责备的声音,贾吉和史塔德知道刚才的孩子变回平常的利瑟尔了,意识到事情圆满落幕,两人松了一口气。 这是后续几天发生的事。 某天,贾吉害羞地这么说: 「利瑟尔大哥,那个……我能不能稍微摸你一下……?」 利瑟尔露出微笑说,「请便。」贾吉摸摸他的头,看起来幸福到了极点。 还有,史塔德在闲聊之余这么说: 「忘记说了,我觉得你非常可爱。」 尽管感到不可思议,利瑟尔还是道了谢。坐在史塔德隔壁的公会职员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这件事造成的一点后遗症,果然还是在贾吉和史塔德身上残留了几天。 听说某副队长把某冒险者弄哭了 插图kuchie-005 自从我进入魔鸟骑兵团,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但我仍然是团里最菜的新人。 毕竟在正式入团之前还有一段漫长的见习时期。我以准见习骑兵的身分,在骑兵团做了大约五年的杂务,顺利和自己的搭档完成命运的邂逅之后,又经历过大约五年的正式见习。这还算在平均的范畴之内,可说是相当漫长的一条路。 杂务真的就是打杂,搭档还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除非我主动说「要不要我来帮忙?」,否则意外地几乎不用帮骑兵团的前辈们跑腿,工作内容就是一直照顾魔鸟而已。不过准备饵料是重度劳动的工作,还得搬运、铺整乾草,打扫厩舍,把各处打理整齐。不需要魔鸟搭档的训练我们当然也得参加,还要锻炼体力,学习用枪。慢慢习惯之后,就帮不用值勤的前辈们照顾魔鸟。 就算是不用值班的日子,几乎所有骑兵们还是会亲自照料自己的搭档。不过有时候难免遇到排不开的要事,或是有些人在外还有家庭,或者是骑兵面色如土地跑来拜托:「我跟搭档吵架,结果它闹脾气了……大概过三天左右就没事了,这几天你先帮我照顾吧……」这时候就会由见习骑兵代为照顾。 其实,有些魔鸟平常明明不排斥由搭档以外的人照料,却会在这时拒绝特定的见习骑兵,据说内在有问题的家伙一定会遭到魔鸟拒绝。不过在成为见习骑兵之前,我们这方面的适性都会经过检视,几乎没有人到了这个阶段才发现不适合就是了。 偶尔中的偶尔,也会出现那种个性明明好得没话说,却不知为何不适合当骑兵的人。几年前也出现过一个,当时骑兵们全员出动,花了三天三夜安慰他。那家伙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被编入了步兵团,现在每天都活力充沛地执行勤务,我们到现在见了面还是聊得很开心。 我也算不上品行端正,不过希望自己能当个不愧对搭档,也不愧对那些无法当上骑兵的家伙的人。 过着这种被杂务和训练追着跑的日子,有一天,队长突然就批准让我拥有搭档了。 那时候我简直高兴到要疯掉了。最近才看到从打杂升格成见习骑兵的家伙一边发出狂喜的怪叫一边在王宫里到处跑,骑兵团因此接到了一些投诉意见。 我?我开心到跑去纠缠别人,没发现被我纠缠的是国王陛下,冷静下来之后只能磕头道歉。哎呀,但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嘛,最好的证据就是没有任何骑兵责备我,只用「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我而已。不过王宫侍卫兵倒是把我彻底教训了一顿。 获得拥有搭档的许可之后,我们会被带到一座只有骑兵团知道确切位置的岛屿,叫做「栖宿岩山」。那座岛靠着船只无法到达,魔鸟是唯一的交通手段,我们将那里简称为「巢」。 顾名思义,那座岛就是魔鸟们的巢穴。岛上只有退休的魔鸟、魔鸟的雏鸟和蛋,还有从第一线引退之后,成为魔鸟照顾者的几位魔鸟骑兵而已。僻静的岛上只听得见魔鸟的叫声和浪涛声。 我们在那里被雏鸟选中,向照顾者学习各式各样的知识,同时和搭档培养出羁绊,等到我们骑在长成成鸟的魔鸟背上飞回阿斯塔尼亚,就是正式入团了。和搭档一起降落在怀念的训练场上,那一瞬间的骄傲难以言喻,每一次回想起来我都好想见到搭档。 我现在也想见搭档,想得不得了。 此刻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感受到强烈的动摇。我今天不用值勤,应该跟自己的搭档悠哉度过这一天才对,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走在骑兵团的宿舍当中……不对,我自然加快了步伐,现在的速度已经算是快走了。我没注意到自己额角渗着冷汗,努力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总而言之,得快点找谁倾吐这种动摇才行,我朝着外头走去。 训练场就在宿舍旁边,那里几乎随时都有人在。我急得已经跑了起来,以破门的气势打开宿舍大门,跑出户外,冲向第一眼见到的人影。 「喔,怎么啦?」 「不要撞到魔鸟喔。」 该说不愧是前辈吗,我为了发泄心里强烈的动摇朝他们使出了金勾臂,结果被他们轻易躲开了。我一时煞不住脚,差点栽到地上,但还是勉强稳住身体。 我一边往地上蹲一边回过头,看见前辈们背着长枪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打扰了,不好意思。 「我看到客人在厨房里耶。」 「喔,这次是哪个家伙的妈妈啊?」 「每次都不知道她们哪时候跑来的。」 「门卫也好好工作吧。」 不知为何时常有骑兵的母亲跑到宿舍来,煮各种东西放着给我们吃,真是个谜。 我家那个欧巴桑也来过,那其实很不好意思耶,要是其他家伙的母亲过来我倒是很开心,可以吃到餐厅没有的好菜,但自己的妈妈过来就很受不了啊……不对。 「不是啦!我说的是那个怎么看都是贵族的客人!和一刀一起的那个!」 一瞬间空气彷佛凝结,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魔鸟在上空盘旋,影子掠过地面。或许是训练结束了,有同僚带着自己的搭档从我们旁边经过,看也没看我们一眼。一阵微妙的沉默。 我仍然蹲在地上,仰望着前辈们一脸目击了魔鸟露出肚子睡觉的表情(也就是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的表情)。然后我垂下头,双手掩住脸,发出我竭尽全力的恸哭: 「而且他好像!!还在哭!!」 「……啊?」 「什么……嗄?」 「啊?」 前辈们的表达能力瞬间死去。 我亲眼看见的时候,思考力等等的各种能力也死了,真希望记忆力也一起死去。 「等,你先冷静……你说啥?」 「对啊,讲清楚、讲清楚。」 「视状况而定我们可能会没命啊。」 尽管听起来很夸张,却让人觉得这么说并非夸饰,这就是贵客厉害的地方了。 一刀那么恐怖,兽人大概也不好惹,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两个人有多小心翼翼地保护他。但贵族小哥应该会阻止他们吧……所以才会说虽然很夸张,但没那么夸张。 不对,倒不如说贵族小哥哭泣的原因只有可能是那两个人……嗯,还是不太可能。不过……不可能,嗯,不可能。不可能。大概吧。 「喂,快点报告!」 「好痛,不要踢我啦!」 被前辈用脚尖戳了几下,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顺带一提,魔鸟骑兵团当中基本上没有上下位阶之分。因为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上下关系,就等于强制魔鸟们也跟着区分位阶,所以无论新人还是老手,除了队长和副队长以外的所有人都平起平坐。 队长和副队长……应该说队长的魔鸟和副队长的魔鸟,是群体当中的领袖和副手,所以只有他们有职衔。集体行动需要有首领带头,这点人和魔鸟都一样。 「要我讲清楚喔,但我只是路过而已,也没有进厨房……」 「努力挤出来啊。」 「客人他一个人待在那吗?」 看见他哭实在太让我震惊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哭泣的表情倒是,嗯,印象非常深刻。明明不是我把他弄哭的,我看了却有种强烈的罪恶感。这就是所谓的悖德感吗?歉疚感太强烈了,强烈到这件事分明跟我没关系,我却觉得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贵客要是个女人,大概掉一滴眼泪就能让人捧上几百枚金币吧,太恐怖啦。离题了。 「……不,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谁!」 「一刀吗!兽人吗!」 「那些人要是一起待在我们宿舍的厨房也太恐怖了吧!」 「是纳赫斯大哥。」 所有人瞬间沉默,纷纷带着沉痛的表情垂下头。 我也察觉了什么似地看向远方。在一段距离之外,悠闲晒着太阳的魔鸟用力点头打着瞌睡,一次头点得特别大力,把自己吓了一跳,好可爱。我在逃避现实。 「也就是说……纳赫斯要死了……?」 「等等……不,嗯……」 纳赫斯大哥的实力也相当强大,但一刀跟我们根本不是同个等级,不可能抗衡。 「但也不一定是纳赫斯大哥把贵客弄哭的啊!!」 我回过神来大叫道。叫得太大声了,路过的侍卫兵多看了我一眼。 没错,罪魁祸首不一定是纳赫斯大哥,毕竟他总是那么照顾客人他们。而且他教训我们的时候算是常常揍人,但对客人他们都只是训话而已。 虽然训话很长就是了。时不时会看见那个像贵族的客人认真听训到最后,一刀和兽人则是早早就当耳边风,或不知跑到哪去了。 「这么说也是……那家伙很照顾他们啊。」 「纳赫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有时候会觉得他是不是把客人他们当成魔鸟的幼雏了。」 啊,我懂。 纳赫斯大哥本来就是很可靠的人,不过并不是会去主动积极照顾别人的类型。话虽如此,有什么烦恼的时候他会很真挚地陪我们商量,跟魔鸟合作不顺利的时候他也会给我们建议,光是这样,在粗枝大叶的家伙居多的兵团当中,就已经算是比较会照顾大家的人了。 粗枝大叶却有办法照顾魔鸟?照顾魔鸟是骑兵团全员的基础技能啊,那不算。 「呃,先假设他真的把贵客当成雏鸟……」 前辈们开始疯掉了。 一脸正经地点头的我也差不多疯了,不过谈话有所进展就好。 「那不就更不可能把他弄哭了吗。」 「毕竟是纳赫斯嘛。」 「就连我们看来,他都是满夸张的魔鸟笨蛋嘛。」 「那家伙绝对单身一辈子了吧。」 偷偷说,其实我曾经看过纳赫斯大哥在街上收到女孩子送的点心。是个额头宽宽的可爱女生,我也好想收到那种女孩子送的点心喔。 闻到点心包装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焦臭味一定是我的错觉,就算不是错觉也没关系,不太擅长做料理的女生很可爱啊。 顺带一提,骑兵团里虽然也有女孩子,但那些家伙谈起入团的契机,大多都会一脸陶醉地说「因为非常向往队长和搭档凛然的身影」,入团之后又开始把所有的爱灌注到自己的魔鸟身上,一问她们喜欢的类型还会秒答「队长」,我们根本没胜算。 「倒不如说,纳赫斯到底要做什么才会把客人弄哭啊?」 「…………揍他。」 「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你是想打架吗!」 「我也不想说这种话啊!」 纳赫斯大哥把客人弄哭的说法果然完全不可信。 我把吵闹的前辈们摆在一边,挖掘自己的记忆,希望回想起更多细节。贵客在哭,纳赫斯大哥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腕…… 「嗯?」 「怎么啦?」 「我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了。」 没错,客人的手腕裸露在外。 在这气候温暖的阿斯塔尼亚,也从来没见过那位贵客的衣服穿得有半点邋遢。从王都来到阿斯塔尼亚的路上,即使一刀他们热得换上了短袖之类的服装,那位贵客的穿着还是完全没变。 衬衫的钮扣全扣,不论领口还是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还记得那时候我看了就想,这样难道不觉得很闷吗?不,他这么穿确实很适合,不过刚才好像看到他把袖子卷起来…… 「……?!」 注意到的事实让我愕然。 我错愕得说不出话,前辈们注意到我浑身颤抖,带着「怎么了吗」的眼神看向这里。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围裙……」 「啊?」 「客人他,穿着围裙……!」 短暂的沉默。 「不你说啥?」 「他是太不熟悉庶民的衣服,所以穿错了吗?」 「因为穿错衣服被纳赫斯指正,所以就哭了?」 凑齐了厨房和围裙这两项条件,大家听了却还是无法把他跟烹饪联想在一起,该说不愧是那位贵客吗。 不,我要是只听见这些条件也联想不到,但围裙这个契机让我想起了其他细节。没错,从客人的所在处再往厨房里侧看,台面上放着砧板,好像还有菜刀。再怎么难以置信,想到这里总该有了结论。 「他应该是在煮东西……?」 不,我果然还是有点没信心。 「不可能吧!」 「不可能啦!不可能……」 「快告诉我不可能……」 响起一片笑声之后,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消沉下去。 我懂这种心情,我也开始怀疑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了,但这个推论解释了许多疑点也是不争的事实。 纳赫斯大哥不可能特地把客人带进宿舍,还强迫他做料理,也就是说…… 「贵客不知为何想做料理,纳赫斯大哥看到了实在没办法丢下他不管,所以就把他带回宿舍……」 「啊──纳赫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位客人有时候也很让人摸不着头绪啊……」 「用菜刀之类的时候切到手指,所以哭了?」 「不,这也太弱了吧。」 「我说你啊,那个人好歹也算是冒险者耶。」 「那……啊!」 灵光一闪。 「洋葱……?」 「「就是它了!!」」 我战战兢兢地小声说,获得了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同意。 终于抵达的这个结论,让我们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舒畅感,所有人互相击肘,分享着这份成就感和团结感。路过的女骑兵用一种「这些家伙在干什么」的眼神看着我们。 「洋葱啊,洋葱就没办法啦!」 「我切洋葱也会哭嘛!」 「原因是洋葱的话就没办法了嘛!」 这指的主要是一刀和兽人,看来没有任何人的生命会遭受威胁,太好了。 「所以咧,那个人为什么在煮东西啊?」 「谁知道。」 在那之后,我们不知为何一边爆笑一边拿起长枪,就这么展开训练,铿铿锵锵打了起来。我完全忘记自己今天放假,只能说是因为太兴奋了。 后来我跑去纠缠搭档,结果被搭档讨厌了,这完全是我自作自受,我会深自反省的。 在阿斯塔尼亚军队的步兵团当中,王宫侍卫兵也素有盛名,是菁英中的菁英。 而我在侍卫兵当中,也居于中坚地位。有一天我在王宫里巡逻的时候,走过骑兵团训练场旁边的走廊,聚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骑兵们所说的话传入耳中。 「但……一定……纳赫斯……把贵客弄哭……!!」 我只能多看他们一眼。 虽然内容断断续续,这传言却非常具有冲击力。我忍不住凝视着那群骑兵,看见他们带着沉痛的神情交谈,换句话说这应该是事实了吧? 话虽如此,如果问我要不要特地跑过去问个仔细,那又有点难以肯定了。即使真的有个骑兵把一介冒险者弄哭了,无论以侍卫兵的立场、还是个人的立场来说,我都没有理由干涉这件事。就算那个「一介冒险者」看上去根本不只是一介冒险者,而且还根本不像是冒险者,这种行为也只是瞎起哄而已。 「(贵客……)」 我知道这是骑兵团对某群冒险者的称呼。 我想起那三位冒险者,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会被谁弄哭……倒不如说冒险者被骑兵弄哭听起来也太诡异了吧,是什么意思? 先假设被弄哭的是一刀……不,光看字面就太吓人了,先别想了吧。那假设是兽人……不行,这也很吓人欸,他那张脸一看就是很擅长把人弄哭的样子啊,要是有人能把他弄哭,魔鸟都要从天上掉下来了。 这么一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悠哉先生了。 「…………」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他也差不多吧,按照我听说的描述,硬要说起来,他把人弄哭的样子还比较容易想像。是怎样,那个队伍是抖s集团吗?不过,光是想像悠哉先生掉眼泪的样子我就感受到强烈的罪恶感,真的看到了应该会擅自反省起自己有多么罪孽深重吧,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不对,先冷静下来吧。 「(……还是跟侍卫长报告一下,以防万一吧。)」 我决定把所有事情丢给我们侍卫兵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侍卫长处理。 他们毕竟也算是冒险者公会派来的冒险者,万一发生什么状况造成关系恶化之类的就不好了。不是啦,只是我想来想去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而已,报告上级最主要的理由还是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太大了,我没办法只把它留在自己一个人心里,所以很想跟别人分享这情报。 侍卫长听了我的报告,只是大笑着说「纳赫斯也很不简单嘛」就结束了。 但是在那之后,侍卫长在闲谈中跟国王陛下提起这件事,接着又由国王陛下传到亚林姆殿下耳中,听说那位副队长因此被殿下传唤了。后来误会好像和平解开了,不过我还是对他感到有点抱歉。 我坐在王宫的餐厅,边吃着炖菜边这么想。就在这时…… 「唉……」 随着一声叹息,我对面的椅子被人拉了开来。 这时间餐厅里还满拥挤的,所以我没特别多想,抬起脸正要打招呼: 「哟,辛苦了……啊……」 「嗯,你也辛苦啦。」 眼前的人就是正让我感到抱歉的那位副队长。 「你叹了好大一口气啊。」 「没有啦,抱歉,只是有点事情。」 副队长把冒着热气的炖菜摆在一边,默默搅拌着混杂了肉、蔬菜和米饭的料理。在这间餐厅吃饭的很多都是士兵,所以重视饱足感的菜色也多。 「是那位贵客的事吗?」 「是啊,不过也只是一点误会而已,不晓得从哪里传出我把他弄哭了的谣言。」 罪魁祸首就是我,非常抱歉。 「消息传到亚林姆殿下耳中,我就被叫去逼问了。」 「毕竟殿下很中意悠哉先生嘛。」 「是啊。真是的,为什么只是做个料理就能把殿下牵连进来……」 而且这件事连国王陛下都知道了。 眼前的副队长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吧。虽然他有一天可能会知道,不过为了他的心灵平静,我决定现在还是先不提。 不对,比起这个…… 「料理?」 「对啊,贵客他好像想煮咖哩。」 「那他为什么哭了?」 「因为洋葱。」 屡次误会你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不,一开始的起因应该是那些在训练场呐喊假消息的骑兵吧?我决定这么想了,我只是听见什么就怎么跟侍卫长报告而已。 说得也是,悠哉先生也是个大男人了,怎么可能随便哭出来嘛,我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安心感。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原本抱持着某种危机感,一颗心悬在那里,现在才终于放下一块大石的感觉。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煮咖哩呀?」 「我才想问呢,反正一定是受到书本还是什么东西的影响吧。」 副队长一边无可奈何地这么说,一边大口吃着米饭,只能说他真的好瞭解那位贵客啊。 「……后来完成了吗?」 「哈哈,是啊。」 我不禁感到难以置信,这样是不是对悠哉先生太失礼了?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会下厨的人,所以厨艺完全是未知数,就算煮咖哩应该也有可能在某些地方出错吧……不,应该说问题最大的是烹煮之前的阶段吧,悠哉先生知道菜刀的存在吗?总觉得他会跟一刀借那把厉害的武器拿来切菜。 「那家伙也是冒险者啊,总是在野营的时候帮过忙吧…………大概。我希望这不是他第一次煮东西……」 这么说来他是冒险者啊,我时不时会忘记。 「那味道怎么样?」 「还算不错吧?是普通的咖哩。」 「某种意义上满令人意外的呢。」 「他们那种意想不到的特性要是连煮个东西都表现出来,那还得了啊。」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贵客他们确实是满有趣的。 副队长不愧是整座王宫里和他们关系最密切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不过虽然这么说,眼前这位吃光了整盘米饭料理的副队长看起来仍旧没有任何嫌恶他们的样子。 「悠哉先生看起来也不像笨手笨脚的人嘛。」 「到了最后一定会拿出最低限度的成果,我倒觉得这很符合那家伙的作风。」 我们就这样边闲聊边吃饭,到了副队长开始吃炖菜的时候,我吃完了自己的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稍微打个招呼便离开了餐厅。 我今天被分派到夜间巡逻,因此往王宫内部的待命所走去。天色微暗,我在魔道具照亮走廊的光芒中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脚步回望来时的方向。 「(还好没被发现。)」 那位副队长被王族传唤的一部分原因出在我身上。以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顺利隐瞒过去了,我安心地呼出一口气。起初他在眼前坐下的时候我还提防了一下,以为被他发现了,不过看起来并非如此。 接着我继续前往待命所,总觉得脚步也轻盈了些。 我在内心道过歉了,所以没问题吧,大概。 电子书特典──伊雷文平凡无奇的一天 在阿斯塔尼亚,太阳接近头顶的时分。 强烈的日光从窗隙照进幽暗封闭的房间,尘埃在一缕阳光当中像雪花般悠悠飘舞,有个人在房里沉眠。 那人趴着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也不动,睡相让人乍看之下以为他是不是死了。 润泽的红色长发并未扎起,整片散在后背和床单上。本来在这状态下再把全身连着头用毛毯盖住才是他平常的习惯,不过这里温暖的气候不允许他这么做。 本来在气候温暖的地方,他的体能状态确实也比较好,但是在没有风、空气滞闷的房间里会不会觉得热,那完全又是另一回事了。床单贴在他从坦克背心露出的两只手臂上,掩在头发底下的额头和后颈滴着汗水。 「……好热。」 伊雷文小声喃喃,略微抬起眼皮。 他把埋在枕头里的脸转向旁边,眼皮底下露出的一双红水晶从眼前的床单转向照进房内的阳光,接着重新看向床单,就这么动也不动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漫不经心地探寻了一下隔壁房间的气息,什么也没感觉到。是出门了吗?伊雷文边想边翻身成仰躺的姿势,顺便将双脚往床铺外侧一摆,凭藉腹肌的力气坐起上半身,坐在床边。 「(要出去怎么不约我啊……)」 他拨乱热气闷蒸的头发,打了个大呵欠。 今天他们不打算到冒险者公会接委托,利瑟尔和劫尔也会各自按照喜欢的方式度过这一天吧。虽然在内心表露不满,但伊雷文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当然,只要利瑟尔一句邀请,其他计画他都可以轻易舍弃。 他把脚塞进鞋子里站起身来,随便拿了替换的衣服,踏着慵懒的脚步离开房间。总而言之,他想先冲掉身上的汗水。 「啊,早安虽然已经中午了。」 「嗯。」 伊雷文一边搔着腹部鳞片的边缘一边走下阶梯,和这间旅店的主人擦肩而过。 听见对方跟他打招呼,他看也没看一眼地应了声,打开更衣间的门。走过他背后的那男人叨念着「浴缸不能用」之类的话,但反正他本来就不打算泡澡,所以没什么问题。 倒不如说,会时常使用浴缸的只有利瑟尔一个人吧?他边脱下汗湿的衣服边这么想。劫尔和伊雷文没那么喜欢泡澡,懒得特地注入魔力去放满整缸的热水。 脱下的衣服只要放进篮子里,旅店主人就会帮忙清洗。虽然必须连同衣物一起投入铜币,不过有些旅店是不提供这种服务的,因此已经算相当体贴了。 伊雷文接着踏进淋浴处。感受到赤脚底下传来常温的磁砖触感,他一边想着「天气热就好在这种地方」,一边把手放上嵌在墙壁上的魔石,准备冲澡。 伊雷文把毛巾盖在头上,搓着潮湿的头发走出更衣间。 「淋浴间的水好像不热欸。」 「真的假的实在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魔石该换了。」 旅店主人正在搬运堆满了整个篮子的床单,伊雷文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淋浴处有点故障,接着爬上阶梯往自己房间走。一打开房门,风便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动了饱含水气而显得沉重的头发。 应该是旅店主人换床单的时候,顺便打开窗户通风了吧,刚好可以吹乾头发。伊雷文大开着房门走进房间,在全新的床单上坐下。 「…………」 动作粗鲁地擦了一会儿,头发就差不多乾了。 伊雷文自己没有注意过,不过根据利瑟尔的说法,他好像是容易乾燥的发质。他毫不在意地扎起多少还带点湿气的长发,然后将浏海往上撩,比平常稍微重一些的头发马上又掉了下来。 「啊……」 他漫不经心地仰望天花板。 窝在旅店也没事做,他对读书完全没兴趣。静静待在一个地方本来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于是伊雷文站起身,理所当然地决定出门。 他在休闲服上系上腰带,让晃动的马尾穿过皮带空隙,接着以熟练的动作系上腰包和双剑,踏着慵懒的脚步走出自己房间。 伊雷文打了个呵欠,漫无目的地走在阿斯塔尼亚的街道上。 到冒险者公会去说不定能遇见利瑟尔。今天伊雷文不想一个人过,因此他这么想着决定了目的地。 「(我最近明明就很安分了说。)」 有道险恶的气息一直跟在他身后。 对方是谁他心里完全没概念,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反正对方砍过来他只要反杀回去就行,如果没有动作,那放着别管就好。他不打算特别去理会对方,于是没有多放在心上,兀自往前走。 「(这么说来,队长还没放弃吗……)」 他忽然想起敬爱的自家队长的微笑。 好像在遇见伊雷文之前,利瑟尔就想学会察觉气息和杀气,但尝试过各式各样的方法,他的努力却完全没有获得回报。对于「队长不需要这种技能」派的伊雷文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好消息,顺带一提,贾吉和史塔德也是同个派系。 他把脸转向路边,掩饰自然松动的嘴角。就在这时…… 「哎呀,兽人小哥。」 忽然有个人和他四目相对,是熟悉的摊子和顾摊的店老板。 摊子上摆着糖渍花瓣,老板从摊位内侧向他招手。他本来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散步,于是随兴回应了她的招呼。来到摊子前,老板探出身子露出美艳的笑容。 「你好啊,出来散步吗?」 「对啊。」 「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哥今天不在呀。」 「为啥这样问?」 是找利瑟尔有什么事吗?他拿起零散盛在小碟子上的几块砂糖渍物抛进嘴里。 既然都从瓶子里摆出来了,应该可以自己拿来吃吧。还是不好吃,伊雷文皱起眉头,不过女子也没有责备他,依然面带笑容说: 「他之前不是提过糖水腌渍的花瓣吗?我试着做了一点。」 「啊,真假?」 「你要吃吃看吗?」 老板说着,用指甲前端轻戳一个浸泡着几朵花的瓶子。装满瓶子的糖水染上了花瓣本身的颜色,看起来可以直接拿来当房间里的摆饰。 看外观一点也不好吃,也引不起他的食欲,不过感觉女人会很喜欢。伊雷文正要说出这种直白到失礼的感想,刚张开的嘴巴却「啊」地停了下来。 「这我好像看过欸。」 「哎呀,毕竟这也不是只有我们这边才有的食物嘛。」 老板佩服地这么说,伊雷文径自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看见的。 那记忆岂止不重要,根本是毫无价值,因此想了半天他一直想不出来。好像是在盗贼时代袭击哪个商队的时候,在战利品里面看过的样子。 他并不记得自己真的吃过这种花瓣,可见当时应该也以为它是摆饰之类的东西吧。 「要出现跟我们家竞争的同行了吗?」 「不知道欸,我是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在我还很放浪的时候。」 「呵呵,现在不放浪了呀?」 「我现在变安分超多的欸。」 她想必已经知道伊雷文是冒险者了。 听见老板揶揄似地笑着这么说,伊雷文将手肘撑在摊子上,感慨万千地这么回答。接着他把手伸向女子递来的糖水腌渍花瓣,用小汤匙舀了满满的花瓣放进口中。 「好甜!」 「香味怎么样呀?」 「感觉会呛到──」 是腌过头了吗?老板打量着瓶子,伊雷文瞥了她一眼。 利瑟尔应该也用不上一整瓶吧,如果贾吉在这里就能好好活用它了。他边想边将花瓣嚼碎,花草特有的苦味在舌头上扩散。 尝到难以言喻的风味,他扭曲起嘴唇,将碟子上剩下的糖水倒进嘴里喝光。 「要喝茶吗?」 「要。」 老板露出苦笑,把手伸向装着冷泡茶叶的玻璃壶问道,伊雷文听了点点头。 他听着茶水注入小玻璃杯的声音,一面发呆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这时看见远方的一道身影,伊雷文从原本撑着头的姿势忽然站直了身体。 「茶帮我倒两杯。」 「咦?」 「队长!」 他朝着还走在远处的身影喊了一声,悠哉逛着沿街店铺的利瑟尔也注意到他了。伊雷文愉快地等着那双转向他的紫晶色眼眸接近,摊位的老板也一脸心领神会地开始准备起第二个玻璃杯。 「你要买这个吗?」 「没有要买啊。」 想必利瑟尔也记得先前伊雷文不怎么样的反应。 利瑟尔走了过来,不可思议地这么问,伊雷文也乾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然后毫不客气地喝光老板端给他的红茶。味道有点涩。 「来,这杯给你。」 「谢谢……嗯,喝起来有花香。」 「里面加了腌渍花瓣的糖水,如何呀?」 「很棒的香味呢。」 利瑟尔对于老板请他喝茶这件事毫不感到疑问,就这么品起茶来。队长就是这种地方跟常人不太一样,伊雷文看着这一幕心想。 老板也希望尽可能吸引他们消费吧,听见她挑起利瑟尔好奇心的推销话术,伊雷文忍不住觉得她真会做生意。 不过,看来利瑟尔没有喜欢到真的买下来的地步。和平的对话告一段落之后,利瑟尔悠然品尝着香气浓郁的茶,忽然看向伊雷文。 「对了,你昨天很晚才回来呢。」 「再来一杯。队长,你怎么会知道啊?」 「因为我也到深夜才睡。」 利瑟尔眯起眼睛笑着这么说。原来是这样,伊雷文点点头。 只要利瑟尔还醒着,伊雷文回到旅店的时候就算没什么事,还是会去跟他打声招呼。顺带一提,这种时候利瑟尔大多都在读书。 「你又去了地下酒馆之类的地方吗?」 「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开心啊?」伊雷文问。 「我有点向往呀,那里有情报贩子之类的人吧?」 「你想得太美好了啦──」 「原来有那种地方吗?」 老板忍不住佩服地说。 地下酒馆隐密得就连本国居民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伊雷文并不记得自己跟利瑟尔提过这件事,利瑟尔却知道这里有地下酒馆,这让伊雷文疑惑了一瞬间。不过利瑟尔在王都也见识过各种场合,应该轻易想像得到伊雷文去了什么样的地方吧。 「呵呵,看来你还是很放浪嘛。」老板说。 「咦?」 「他刚才说自己已经变得很安分了。」 听见利瑟尔偏着头问那是什么意思,老板告状似地把手放在嘴边这么说。伊雷文拿着新添的茶,哈哈笑着说: 「我超级安分的欸,对吧,队长?」 「是呀,变得比较乖一点了。」 「对嘛。」 伊雷文得意地笑了。 劫尔老是说他根本没变,但伊雷文倒觉得自己现在算是懂得分辨是非了。不,应该说是有自知之明比较正确吧。 效法利瑟尔那一杯,他也在自己苦涩的茶里加了大量甘甜的糖浆。 「而且该怎么说,总是有那种向往当坏人的时期嘛。」伊雷文说。 「也不是不能理解。」 利瑟尔理解这种事,伊雷文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不过当时还真是年轻,伊雷文深有感慨地喝着茶。开始当起盗贼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岁他到冒险者公会登记之后,享受了一段只接讨伐委托的日子。不过虽然他有心寻找强大的魔物,但独自攻略迷宫实在太麻烦,他又不想跟别人组队,因此没多久就腻了,转而开始迷上赌博。 赌桌上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战略来往固然有趣,但果然还是比不上打斗的刺激,因此偶尔听见强大魔物的传闻,无论有没有委托,伊雷文还是会前往挑战。 「伊雷文,你也是因为向往所以才变成那样的吗?」 「向往喔……」 利瑟尔的意思是,他是因为想当坏人,所以才当上盗贼首领的吗? 「……应该比较接近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利瑟尔眨了眨眼睛。伊雷文见状吊起唇角。 他慢慢想起来了。几年前的那一天,他也造访了传闻中有魔物出没的森林,结果遭遇某盗贼团袭击,他在享受交手乐趣的同时,反过来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 『你要不要来当我们首领?』 他记得当时这么说的是那个蓄着长浏海的男人。明明身为那名首领的手下,男人说话的同时却沐浴在当时盗贼首领的鲜血当中,饶有兴味地听着首领大叫「你这个叛徒」。伊雷文听了,只说了句「谁管你」便举刀砍过去,但对方即使到将死之际还是没有停止游说他。 『那个,啊……那种关系该叫什么,父亲吗?我父亲没啥优点,但人脉还算不错,很容易取得情报喔。』 『不需要。』 『方法我会教你,不过我也没什么学问,说不定你还比我懂咧。从袭击到经营商店的方法,提供你最完整的教学喔。』 『那好玩吗?』 『你是冒险者对吧,还跑来狩猎没有委托的魔物。喜欢打斗的话,跟人交手很有趣喔,不管对方逃跑还是攻过来都要动脑,我想应该很不容易腻。』 离家之后几年,当时伊雷文应该是十几岁后半的年纪。 他当过冒险者、也上过赌桌,除此之外还尝试过各式各样的管道追求刺激,但确实慢慢腻了,也可以说他当时闲得发慌。 『如果杀人需要理由的话,当盗贼很适合啊,这就是盗贼的工作嘛。』 『那好啊。』 那个浏海男已经连坐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躺在自己的血泊当中发出吵杂的呼吸声,却还是毫不动摇地这么告诉他。伊雷文之所以点头答应那个疯子,完全只是一时兴起,当时真是太年轻了。 顺带一提,伊雷文问过浏海男是不是真的很想把自己捧上首领的位置,以至于宁愿杀害自己的父亲兼首领,结果那个遮着双眼的男人乾脆地回答:「啊,那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我的兴趣而已。」从那时开始,包括后来见到的那些成员(现在留下来的那八名精锐当中的几位,还有其他人)在内,伊雷文一直觉得「这些家伙脑袋有问题」。 「虽然说只是一时兴起,但你经营得满有规模的呢。」 「我也不知道,放着它就自己变大了。」 真是优秀,利瑟尔褒奖似地眯起眼睛,伊雷文见状也得意地回以一笑。 他带着愉快的心情,把脸凑近正在把玻璃杯还给老板的利瑟尔。 「伊雷文?」 「你不是很向往吗,让你做做看很有地下气氛的事怎么样啊?」 看见利瑟尔眨了眨眼睛,伊雷文加深了笑意,轻启双唇。 「告诉我,我左后方靠在巷子口的那个家伙长怎样?」 伊雷文压低声音说道。利瑟尔听了并未因此表现出紧张感,只是稍微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 利瑟尔就这么像在思索什么似地将视线撇向别处,动作非常自然,但想必已经将目标的身影准确捕捉到视野当中。演技还真精湛,伊雷文也直起身体,保持着闲聊的态度将手肘撑在摊位上。 「中等身材,暗金色头发的男性,特征是鹰勾鼻,大概就这样吧。」 「啊──我知道啦。」 伊雷文想起来了。 事情发生在昨晚,他再怎么健忘也会记得。那男人说有想要的情报,因此向整间店的客人打探消息,伊雷文为了好玩,于是告诉那男人说他知道情报,硬要对方跟他赌一把。 结果男人只换到一句「太可惜啦」。虽然那男人当场没有多加纠缠,但或许还是无法完全放弃吧。由于那男人看起来没什么钱,伊雷文也只是跟他正当对赌、没耍什么把戏,因此并未感受到对方对他有任何恨意。 倒不如说,如果对方心怀怨恨,伊雷文根本不会叫住利瑟尔,他一点也不想把利瑟尔卷入其中。 「满足了吗?」 「嗯。」 看见利瑟尔心满意足的模样,伊雷文哈哈大笑,接着跟利瑟尔打声招呼就迈步走开了。 他听见刚才跟不上状况而愣愣张着嘴的老板,在身后开始跟利瑟尔交谈的声音。不出所料,那道隐藏得非常外行的气息就这么走过那两人身边,往他这里跟了过来。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把手指放到嘴边。自从伊雷文加入队伍以来,明明没有下达继续执行的指示,那几名爱管闲事的家伙还是照样跟在利瑟尔身边,而看来今天也有一个人跟着。 伊雷文像是好玩似地吹响了指笛。这并不是他们说好的既定指令,不过在这状况下已经足以传达他的意图:就这样继续跟着利瑟尔,办不到的话就等着被处理掉,仅此而已。 「(肚子饿了……)」 只要别波及利瑟尔,其他的怎样都好。 伊雷文把跟踪者的存在抛到九霄云外,为了填饱起床后还没吃过东西的肚子迈开脚步。 那天晚上,有个男人的遗体被丢弃在森林里。 不过伊雷文正和他敬爱的队长,还有被他取名为怪物的队友一起围坐在餐桌旁吃饭,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正在品尝旅店美味餐点的他,从此再也不会为了白天跑来纠缠他说「我无论如何还是想知道情报」的那名男人分出任何一点注意力。 『啊,你说那个啊?那是骗你的,我真的不知道啦。看你那么着急好像很可怜啊,我想说稍微陪你玩一下,说知道情报只是随便讲讲的啦。开心吗?』 毕竟因为伊雷文的这种亲切心而勃然大怒、朝他攻击过来的人,也并不少见啊。 105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公会主办·队伍团结力考验大赛』?」 「没错。」 利瑟尔他们像平时一样造访冒险者公会,在办理接取委托手续时听见职员告知这个活动而偏了偏头,一副完全没耳闻过这活动的样子。这也难怪,光头的公会职员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是因为公会长一时兴起,昨天才敲定的活动。办得太突然啦,所以我们正在紧急征求参赛者。」 「所以想找我们参加吗?」 「要是你们出场,以话题性来说也比较容易吸引到观众吧。」 他们被当成招揽客人用的工具了。 不过,不知是出于公会长的兴趣还是什么原因,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公会时常举办有趣的活动呢,利瑟尔点了个头。不论是先前幻象剧团「phantasm」的团长提过的魔物人气投票,还是船上祭的迷宫品展览,公会向国民展现自我的活动总是没少过。 说是讨好大众就太难听了,简言之就是「这些冒险者性格比较火爆,还请大家多多包涵」的意思吧。冒险者本来就是一群鲁莽汉子的集团,民众若能对他们抱有亲近感是最好的了。 「不过,劫尔不喜欢这种活动吧。」 论冒险者的知名度,一刀是最有集客效果的人。 如何呢?利瑟尔往身旁瞥了一眼,不出所料看见劫尔回以嫌恶的表情。果然没办法呢,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也不打算强迫劫尔,毕竟他自己也没有无论如何都想参加的理由。 「不,最少只要有两个人就可以参加了。本来就预计会有好几种比赛项目,每次都会让参赛者挑选队伍里面最擅长那个项目的两个人出来参赛。」 冒险者队伍的人数不一定,要订下固定的参加人数也有难度。既然如此,队伍最少总有两个人吧,因此公会决定用两人一组的竞赛项目考验大家的团结力。 「所以是怎样的项目啊?」伊雷文问。 「到比赛当天以前都会保密,为了公平起见嘛。」 其实是竞赛项目根本还没决定吧?在这么猜测的三人面前,公会职员满怀着期待抬起脸,同时把公会卡还给他们,看来手续也办完了。 「怎么样,有没有意愿参加啊?参加费用是一枚银币。」 「队长,你想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参加?」 利瑟尔拿着公会卡,回望凑过来的伊雷文。 基本上伊雷文很能配合周遭的气氛一起欢闹,不排斥这种活动;不过假如没有什么目的,他也不是会积极地说想参加大赛的那种人,要是利瑟尔不参加他就没兴趣了。 看着伊雷文得意的笑容,利瑟尔也露出微笑。 「那就参加看看吧,感觉很有趣。」 「嗯,好喔!」 「劫尔,你也来看我们比赛吧。」 「只是看看的话。」 职员忍住用力握拳摆出胜利姿势的冲动,环抱起双臂,连连点头说很好、很好。 为了明天,职员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竞赛事宜,要是参赛者和观众稀稀落落就太让人失望了。虽说阿斯塔尼亚本来就以喜欢热闹庆典的国民居多,但这比赛是临时举办,考量到活动目的,观众还是越多越好。既然利瑟尔他们答应参加,公会就不愁吸引不到观众了。 「早上十点钟响时开始,到时再跟你们收参加费用啊。」 「我知道了。」 讲解过活动举办地点等等的说明事项,职员送利瑟尔他们离开了公会。 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职员忽然有个想法。说这三人感情好总让人觉得不太对,不过既然组成队伍又没有闹翻,以冒险者来说算是感情不错了吧。实际上看他们互动,也感觉得出他们对彼此的肯定。 但即使如此,职员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那些家伙看起来没什么团结力啊……)」 虽然怂恿他们参加还这样说不太好,但利瑟尔他们怎么看都像是三个个人主义者的集合,实在不像会彼此合作的人。职员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脸五味杂陈。明天不晓得会怎么样?他边想边走去帮下一组冒险者办手续了。 阿斯塔尼亚临海的沙滩分为西侧与东侧两个区域。坐落在海岸上的港口以王宫为中心铺展开来,在港口外侧就是一整片白色的美丽沙滩。 平常沙滩是孩子恣意奔跑、大人跳进海中戏水,恋人也悠然漫步的地方,今天摇身一变成了活动会场,挤满大批不分男女老少的观众。沙滩正中央,竖着一面写着「公会主办·队伍团结力考验大赛」的大旗子。 「聚集了不少人呢。」 「毕竟他们拼了老命在宣传。」 劫尔无奈地说,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出来。 昨天接了委托之后,光是走出公会大门到马车停置处这段路,他们就看见到处都有公会职员在拼命宣传这次的竞赛。而且宣传内容当中,不知为何已经火速加入了利瑟尔他们要参加的消息,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除了观众之外,这里也聚集了不少摊车和四处兜售商品的小贩,不晓得是公会找来的,还是自己聚集过来的。利瑟尔他们穿越人群热闹的喧嚣声,踏进了沙滩。 「沙子跑进凉鞋的缝隙,踩起来沙沙的呢。」 「都是这样的啦。」 伊雷文哈哈笑道。是这样吗?利瑟尔低头看向脚边。 至今他从来没有穿过凉鞋。这种鞋子用皮革制成,设计上看得见裸足,是伊雷文听说场地是沙滩时为他准备的。但是穿起来还真不习惯,利瑟尔露出苦笑。 当然,伊雷文准备的可不只有凉鞋而已。为了今天,他替利瑟尔从头到脚准备了在沙滩上活动也不显突兀的服装,拜他所赐,今天的利瑟尔甚至露出了一点点脚踝。 「队长不适合廉价的打扮嘛,我可是很努力欸。」 「看起来确实是没有跑错地方的感觉了。」劫尔说。 「对吧!」 总觉得他们口无遮拦,利瑟尔边想边环顾周遭。 不过他们俩说得没错,参赛的冒险者们全都脱下了装备,换上一身轻装,再加上阿斯塔尼亚也有许多男人平时就几乎打着赤膊。假如以自己平时的打扮前来,确实会显得突兀也不一定,因此他直率地道谢: 「谢谢你,伊雷文。」 「喜欢吗?」 「当然。」 伊雷文像在检查似地拈起利瑟尔的衣服端详。利瑟尔朝他眯起眼睛一笑,他便回以一个满意的笑容,松开了利瑟尔的衣服,然后用同一只手拨开自己背后晃动的马尾。 「所以我们该到哪去?」劫尔问。 「我想应该是那边?」 「那边好像是观众席欸。」 利瑟尔一行人就这么踩着松软的沙子,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随兴坐在沙滩上的应该就是观众了,三人从那些群众身边走过。 「劫尔,你真的不参加吗?」 「不参加。」 「啊,不过只要登记参赛,好像就能坐在近处观看哦。」 观众和冒险者之间没有特别区隔,不过坐在大太阳底下观赛对劫尔来说应该很不舒服吧,利瑟尔于是朝着散见于沙滩上的休息空间指了指。 那应该是为了各组冒险者准备的空间,沙滩上铺着地毯,还以布幔搭起了简易的遮阳棚。这里吹得到海风,只要挡住阳光就非常凉快了。 阿斯塔尼亚平常就相当温暖,不过今天即使考量到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感觉还是特别炎热,是因为位在沙滩的关系吗? 「如何呀?」 「……我只登记而已啊。」 劫尔败给了暑气。 「来来来,参加大赛的冒险者请到这边登记!我们马上就要截止登记啰——!快点!拜托你们不要改变主意——!」 这时候,他们找到了猛盯着这里大声呐喊的公会职员。 「队长,我去买喝的!」 「我要不甜的。」劫尔说。 「我知道啦。」 「那我先去登记哦。」 除了饮料之外,伊雷文恐怕还会买来各种杂七杂八的食物吧。目送伊雷文离开,利瑟尔完成了只需要报上名号的登记手续,并缴交了三人份的参加费用。 职员好像也听说只有利瑟尔和伊雷文两人要参加,因此在那三枚银币和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不过,反正这活动随兴到开场前才决定报名也一样能参加,所以没什么问题。 「昨天才那么说,今天就募集到不少人,还真厉害呢。」 「你也是参赛者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 差不多要开始了吗?他们两人边说边随意走向无人使用的休息空间。就在这时…… 「啊。」 「咦?」 听见忽然传入耳中的声音,利瑟尔停下了脚步。 往周遭环顾一圈,随兴席地而坐的观众,还有在沙滩上奔跑的小孩以及冒险者纷纷映入眼帘,不过没有熟识的面孔。是听错了吗?正当利瑟尔偏着头这么想的时候,劫尔忽然抓着他的头让他往下看。 那里是观众席和竞赛场地之间自然形成的界线,在观众席的最前方,有两个面熟的人蹲在地上,嘴里含着喝饮料的麦管仰头望着这里。 她们感情还是这么好,利瑟尔微微一笑。团长和小说家的二人组,在他面前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你们好,从船上祭之后就没见过了呢。」 「咦?啊,呃,呃嗯嗯嗯嗯嗯,应该是吧……!」 「恭喜你今天跟他在一起啊臭小子……」 她们语尾哽在喉咙,不知在痛苦挣扎什么,利瑟尔眨着眼睛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在他身后,劫尔对她们的反应无言以对,同时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团长她们手忙脚乱地发泄了某些不知名情绪之后,一口气喝光拿在手上的饮料,然后呼出一大口气。看来她们冷静下来了,利瑟尔于是点点头继续刚才的对话: 「今天你们两人一起来观赛吗?」 「应该说是换个地方开会吧臭小子。下一部剧本我打算让她写冒险者的故事,实际看看冒险者应该会有什么灵感吧,所以我们就来啦。」 「对写小说也会有帮助吧,大概。平常也不太有机会这样光明正大盯着冒险者看。」 一位是兼写剧本的剧团演员,一位是小说家,或许是因为职业关系,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谈的大致都是工作。这两人想必相当合得来,感情确实也很好,不过难免让人觉得,都不休息真的好吗? 话虽如此,凡事都全力以赴也是好事,利瑟尔这么想着,点了个头。 「你们今天要参赛吧,我们会帮你们加油的!」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要参赛的样子,你们加油啦臭小子。」 「被熟人看着很紧张呢。」 利瑟尔的笑容丝毫没有紧张感,团长她们看了深以为然地想着不愧是他。这时,会场上响起了公会职员的吆喝声,听得出大赛不久后即将开始,团长她们于是再次说了声加油,便与利瑟尔他们道别了。 团长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边咬着麦管喃喃自语,幸好这句话只有她隔壁的小说家听见: 「……那些家伙绝对没有团结力吧臭小子。」 「嘘。」 大家都这么想。 接着,十点的钟声响起。 观众也增加了。在群众团团围坐的沙滩正中央,一名公会职员走了出来,在看得见所有人的位置停下脚步之后,把手中握着的魔道具拿到嘴边,另一只手背在背后。 他将双腿打开与肩同宽,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躁动亢奋的氛围吸满了胸腔之后,职员摆出严肃的表情,笔直面向正前方。 『今日有幸迎来晴朗的天气,开场之前,公会在这里祝福在场的各位身体健康、阖家平安……』 问候语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下一秒立刻变成仰天咆哮: 『大家以为我们会这样开场吗——!!阿斯塔尼亚今天嗨不嗨啊——!!』 这句话引爆了观众高涨的期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撼动整座沙滩。 在冒险者和观众一片高昂的情绪当中,利瑟尔他们悠哉地望着这幅光景。地上铺的毯子好像是魔力布,带着一点冰凉感,坐起来非常舒适。 利瑟尔喝着伊雷文买来的冰咖啡,看着疯狂煽动气氛的公会职员手上那个魔道具说: 「扩音器也有各种不同的外型呢,和我在卡瓦纳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那里的东西很多都是匠人独创的设计,这种才常见吧。」劫尔说。 「但这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吧。」伊雷文说。 「是啊。」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摇了摇手中的杯子,冰块碰撞的声音微微响起。 『今天的解说兼实况播报员,就由平常在公会负责宣传业务的我来担任,那么就从这次大赛的说明开始!』 利瑟尔他们昨天已经听过了概略说明,因此这应该是为观众做的解说。 每一种竞技都是由队伍内推选两人参加,大赛准备了好几种竞赛项目,规则会在每一项竞赛开始时说明。除了特别严重的情况之外不会宣告行为违规,但请注意不要引起纠纷。 优胜的队伍,可以一口气赢得今天所有冒险者缴交的参加费用。 「这么说来,职员昨天没有跟我们说奖品是什么呢。」 「来不及准备吧。」劫尔说。 「赢的全拿,感觉好像赌场喔!」 看来公会好像没空思考要送什么奖品。 刚才就觉得以公会举办的活动而言这次的参加费用偏贵,要大家缴交银币该不会是为了让奖金显得比较气派吧,总觉得想出这种点子的是公会长……利瑟尔这么想着,将喝到一半的冰咖啡交给劫尔。第一项竞赛差不多要开始了。 插图p015 『那么现在就发表第一个竞赛项目,好好记在你们贫弱的脑袋里啊冒险者们!』 该说真不愧是公会职员吗? 面对冒险者也敢毫不客气地挑衅,看他在冒险者们充满威吓意味的嘘声当中仍然装作没听见,架式简直堪称优雅自若。 『竞赛项目一,「了解彼此的借物赛跑」!首先第一位参赛者随着号令开跑,从排列在沙滩的卡片当中拿起一张。每张卡片上都写着跟搭档相关的问题,从左到右难度越来越高!』 一个人是跑者。 跑者面向后方,并排蹲伏在起跑线上,在号令响起的同时起跑,然后取得摆在沙滩上的卡片。现在排在沙滩上的卡片有五张,看来一次由五个队伍进行比赛。 单纯的跑速固然重要,不过爆发力一定也会对结果产生显著影响,越早跑到卡片处就能取得越简单的题目。 『另外,这些卡片是迷宫品,一旦喊出错误答案它就会自己烧掉,所以答不出来请喊跳过。这是很贵重的纸,但是公会长说什么都要用!不要烧掉太多啊!』 非常迫切的呼吁。 从昨天忙到今天,公会职员们说不定没什么睡,亢奋程度不太寻常。 『第一个人回答之后,就轮到第二个人出场!可以看到卡片的位置再过去有三个箱子对吧?请从箱子当中抽出一张纸,借到纸上写的东西,带到判定员那边就能获胜!』 有一位职员站在箱子旁边挥着双手,身上挂着醒目的「判定员」彩带。 必须有人判定借来的东西是否符合题目要求,这也就代表纸上写的题目不明确到需要裁判的地步,不祥的预感使得冒险者们纷纷皱起脸来。 『不过这三个箱子也有不同的难易度!第一个人正确回答卡片上的问题就能抽取简单的箱子,如果只是蒙对就抽普通的,跳过或是答错的话只能抽困难的箱子!判定只要看卡片就一目了然,答对卡片会发出很亮的光芒,用猜的蒙对会冒出很多烟雾!』 迷宫出品的高品质在这里也毫不吝惜地发挥出来。 一想到除了自己以外也会有人从宝箱里开到奇怪的东西,利瑟尔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所以对搭档了解多少就是这个项目的关键所在!队友之间深厚的情谊实在美哉!那么我现在念到的队伍请推派两位代表到前面来——!』 每个队伍跑三趟,以完成速度决定综合排名。 老实说,第一个人的跑速无论快慢都只会造成数秒的差距,就算跑得最慢、抽到最难的卡片,只要能够答对问题就能靠着借物环节一口气追上。 换言之,答对与搭档相关的问题是获胜的必要条件。参赛的冒险者全都做出这个结论,因此到现在还在交换个人情报。 在这种状况当中,利瑟尔站起身来,看向伊雷文。 「伊雷文,你想当跑者,还是负责借东西?」 「这怎么会有选项啊?」 「我想说还是问一下呀。」 劫尔和伊雷文不约而同投以「这还要问?」的视线。 在同一时间,负责解说的职员也念出这一轮参加的五个队伍名称。参加的队伍很多,无法只跑一轮三趟就结束,顺序应该是公会随便用爬梯子之类的方式抽签决定的。 『第二个队伍,那个三人组——,那个三人组——』 「说的是我们吗?」 「真不知该说好懂还是难懂。」劫尔说。 「没有队伍名称有点不方便喔。」伊雷文说。 「一刀+其他。」 「三人队。」 「队长和红红黑黑的伙伴们。」 利瑟尔和伊雷文一边这么开着玩笑,一边走到阳光底下。 眩目的日光照得利瑟尔举手遮住眼睛,伊雷文边伸展身体边抬起头看他。 「问题不知道是什么欸,会是关于队长的题目吗?」 「不,应该是任何人抽到都可以回答的题目,所以会是『请说出搭档喜欢的颜色』这类的问题吧。」 「这题我答不出来欸。」 「要是真的抽中了,就请你猜猜看吧。」 看见利瑟尔恶作剧似地眯细眼睛这么说,伊雷文也站起身哈哈大笑。 输赢之争就是来真的才有意思,而且他们俩都觉得这样更有趣。 「那么劫尔,我们走了。」 「我们出发啦——」 「嗯。」 在解说职员催促大家集合的声音当中,两人窸窸窣窣踏着沙滩走远。 看起来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劫尔喝着稍微回温的冰咖啡目送他们离开,也不考虑自己是否有资格说别人就想着「那两个家伙看起来没什么团结力啊」。不过利瑟尔他们当然不知情。 『那么第一组已经准备好了!』 手上拿着旗子的职员,指示参赛者胸部和两只手肘着地伏在沙滩上。冒险者们把脚朝向排列在沙滩上的卡片,调整好姿势准备听取号令、随时起身。 伊雷文也是其中一人。反正只要手肘着地就好了吧,因此他一手撑着脸颊,边想着沙子好烫,边望着举起红色旗子的职员。 等到那面旗子挥下,就表示比赛开始了。 『大赛的第一场竞赛现在即将揭开序幕!最受瞩目的果然还是那个三人组吗!没有队伍名称实在很不方便!』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在稍微远离跑者的地方,利瑟尔站在三个箱子前面这么想。 从利瑟尔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伊雷文趴伏在起跑线的模样。眼见他时不时抬起脚,又啪地落回沙滩上,利瑟尔面带微笑心想,游刃有余时把自己从容的样子表现出来很符合伊雷文的作风。 接着,职员终于宣告比赛开始。 『那么热血的战争就要开始啦,冒险者们!预备…………开始!!』 旗帜唰地挥下,冒险者们瞬间站起身来。 该说真不愧是冒险者吗?他们的动作几乎感觉不出与号令的时差,所有跑者形成一列,只有伊雷文已经领先一步跑了出去。 他在起身的同时以流畅的动作踏出了第一步,鲜少有人明白这是经过多少锻炼才能达成的困难动作,它发生在刹那之间,肉眼几乎追不上。 「(好快哦。)」 事实上利瑟尔也只说得出这点程度的感想。 只不过,正因为他一直注视着伊雷文,所以才发现了一件事:伊雷文的第一步,看起来好像跨得特别大。 『掉下去啦——!!』 下一秒,除了伊雷文以外的冒险者全都掉进了沙坑里。 『这就是我们公会的骄傲,挖在第一步的地洞陷阱!这种疏忽在迷宫里可是会危及性命的啊,公会长好心提醒你们这点,冒险者们记得心怀感激!』 「滚一边去!」 「明天到公会就给老子记着!」 比刚才更加险恶的嘘声此起彼落,这时利瑟尔不经意看向旁边。 平时被繁琐杂务追赶得焦头烂额的公会职员们,现在正指着掉进地洞里的冒险者疯狂爆笑,他们该不会就是彻夜没睡挖了这地洞的人吧?他们的反应让旁观者也不禁傻眼。 转眼间伊雷文已经轻松来到卡片旁边,毫不客气地捡起难度最低的那张卡片,在手中将卡片翻过来一看: 【搭档的名字是?(不可回答假名、简称)】 『哦,这时候某种意义上一如预期的人物抵达了卡片旁边!第二到第四张的难度都差不多,不过第一张、第五张的难度特别明显,这题他绝对可以轻松……』 「跳过!」 『居然跳过了——!!这是为了表现他们的从容吗?』 这题伊雷文没有任何头绪,因此连半秒也没犹豫,光明正大地喊了跳过。 这么一来利瑟尔就得从高难度的箱子抽取题目了。在抽题之前,利瑟尔朝伊雷文招了招手,对方也察觉他的动作跑了过来。利瑟尔凑过去看了看伊雷文手中的卡片,不禁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这就没办法了。」 「嗯啊,所以队长你加油喔。」 「我会的。」 看见其他跑者开始从地洞里爬上来,利瑟尔连忙站到箱子前面。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看不见内容物的箱子里。反正看不见内部,烦恼也没意义,因此利瑟尔把手指碰到的第一张纸直接抽了出来。 他打开折起的纸张,一边期待要借什么东西,一边看向纸上的字。 「啊,这个应该没问题。」 利瑟尔露出安心的微笑,毫不迟疑地走向观众聚集的区域。 集众人的视线于一身,利瑟尔仍然不以为意地来到刚才交谈过的团长她们面前。她们卯足了劲朝他递出各式各样的东西: 「要借什么啊臭小子!眼镜吗?剧本吗?」 「是笔吗?还是笔记本?」 「都不是,我希望小说家小姐跟我一起过去。」 利瑟尔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这时候应该面露娇羞的那位少女,却用力抓住那只手站起身来,仿佛看得出她「既然出场就必须夺得胜利」的干劲。 紧接着,小说家迈开脚步朝判定员跑了过去。她真是老样子,利瑟尔边想边被她拉着跟在后头,周遭众人之所以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幕,是因为小说家看起来像个拉着哥哥的年幼妹妹吗……不过这样正好,利瑟尔满意地想。 『抢先借到东西的是利瑟尔选手!高难度的题目究竟是什么呢!』 「那么请出示你的题目。」 在判定员的敦促之下,利瑟尔将写着题目的纸张交给对方。 【诈欺师】 判定员看向利瑟尔,只见他毫无保留地散发着沉稳又高洁的气息。 判定员看向小说家,她正干劲十足地好奇题目是小说家吗?还是创作者? 『我们的判定员迟迟没有做出判决!难道借到的东西跟题目不符吗?』 「她是几乎跟我同年纪的小说家。」 『判定出来了!利瑟尔选手成功完成了借物挑战——!!』 判定员手中拿着白旗与红旗,其中白色的那一面唰地被高举到空中,判定借物成功。 果然需要小说家这个职业吗?小说家高兴地想着,就这么在不知道真相的状况下接受利瑟尔的道谢,然后意气风发地回到观众席去了。可以的话,她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吧。 只有走近的伊雷文探头去看纸上的题目,然后一脸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了解彼此的借物赛跑」第二轮会更换比赛对手,应该是出于公平考量吧,虽然三次比下来难免会对上重复的队伍。 到了第二次,就没有冒险者再掉进地洞里了,不过伊雷文仍然抢先抵达放置卡片处,再次捡起难度最低的卡片: 【搭档最喜欢的颜色是?】 还真的来了,他嘴角抽搐。 他从来没跟利瑟尔聊过这个话题,但也不像上一题那样完全没有线索可循。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伊雷文曾经见过利瑟尔所敬爱的那位异世界的国王。 问题是,答案到底是跟国王相关的哪一种颜色?那位国王现身的瞬间,跃入视野的颜色有两种:一是宣示了压倒性的存在感、不带半点阴霾的银色;一是仿佛能强制攫住他人的目光、寄宿着强烈意志的琥珀色。星光的颜色,以及月亮的颜色。 从前他想骗利瑟尔喝酒的时候,琥珀色确实吸引了利瑟尔的视线;不过有一次,他也见过利瑟尔的目光朝着银色头发看去。不对,利瑟尔说过他喜欢的部位是眼睛……但答案有这么单纯吗?总觉得意想不到的那一项才是正确答案,可是再反过来想…… 伊雷文完全陷入了思考的陷阱。 「……银色!」 『伊雷文选手的纸烧掉啦————!太浪费了!』 「搞什么啦——!!」 太可惜了,利瑟尔露出苦笑。伊雷文跑到他身边,把额头靠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 利瑟尔的手安慰似地抚过色泽鲜艳的红发,来到他的后背,敦促似地轻拍了几下,伊雷文于是抬起脸来,毫不掩饰自己闹别扭的神情。 「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呀?」 「因为!这样看起来不就好像我对队长完全没兴趣一样吗?」 「没有人会这么想的。」 利瑟尔朝着碎念着抱怨个没完的伊雷文露出微笑,一边拨乱他的刘海,一边把手伸进跟刚才同样的箱子。 其他冒险者也接连抵达了放置卡片处,有人答对也有人答错。答错的比例比想象中更高,是因为冒险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即使是同队的队友也不会过度干涉对方隐私的缘故吗? 无论如何,得快点抽出题目让出位置才行,利瑟尔干脆地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纸。 「嗯,感觉今天运气很好呢。」 利瑟尔高兴地这么说完,便沿着与刚才完全相同的路线走向观众席,再度来到团长她们面前。 她们仍旧相当配合地问他要借眼镜、剧本,还是要笔和笔记本,这一次利瑟尔朝着团长伸出手。团长见状打趣地向他行了个完美的淑女礼,然后把手放上他的手心。 但下一秒,她立刻一把抓住利瑟尔的手腕朝着判定员冲刺,难怪她跟那位小说家这么合得来。 有好胜心是好事,利瑟尔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纯粹地感到佩服。 『来了,利瑟尔选手在借物环节是第二名,第一名的选手刚才借物失败,现在正是后来追上的好机会!』 「那么请出示你的题目。」 总觉得判定员抱着戒心,是错觉吗? 利瑟尔不可思议地这么想着,将折好的纸张交给了对方。判定员谨慎地看向题目。 【魔王】 判定员看向利瑟尔,只见他自信满满地点了个头。 判定员看向团长,她正以「管你题目是什么反正不准判失败」的眼神瞪着这里。 『判定结果果然没有立刻出来!纸上到底写着什么呢!』 「这位是在某剧团当中饰演美丽魔王角色的演员。」 『判定成功——!!利瑟尔选手连续达成了两次高难度的借物题目!』 判定员猛地举起白旗,观众席爆出一阵欢呼声。 不同于小说家,团长好奇题目是什么,于是带着询问的眼神抬头看了过来。利瑟尔把那张纸拿给她看,团长便得意地咧嘴笑了。太好了,看来她并未感到不满。 利瑟尔目送团长踏着充满成就感的步伐回到观众席,还稍微闹着别扭的伊雷文探头来看他手上的题目。 『老实说,真的没想到有人能达成我们在深夜那种亢奋状态下决定的高难度题目!而且居然还连续达成两题,所有公会职员都吓一大跳!』 也是喔,伊雷文点点头。 接下来是决定命运的第三战。 伊雷文轻而易举地抢先抵达放置卡片处,然而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他拿起了最右边的卡片,也就是难度最高的那张。 说到底,不管难度高低,答不出来的题目就是答不出来。根据他刚才的观察,反而是应用程度较高的难题他比较容易答对。 一方面他也想答对高难度的题目,好抵销先前答错的那两题,他绝对不希望别人以为他跟利瑟尔感情不好。 『哦,抢到第一名却故意拿起最高难度的卡片!最高难度的题目不只是困难而已,有些题目还会造成心灵创伤,一定要注意啊!』 伊雷文把拾起的卡片翻过来,得意地笑了。 【说出搭档十个让你喜欢的地方】 「笑起来眼神很甜!皮肤很滑嫩!手指和指甲的形状很漂亮!意外有决断力又干脆!头脑转速很快!头发触感介于柔软和清爽中间!声音听起来让人安心!给人的评价不会过低也不会过高!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干涉!到最后总是会为所欲为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有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哇靠这好刺眼……」 『伊雷文选手满脸得意!不但立刻回答了至今没有人过关的【说出搭档十个让你喜欢的地方】,还多讲了一个表现出他的从容!!好多人一看到这题就气到把卡片摔到沙滩上,伊雷文选手却一点都不犹豫!』 伊雷文晃着马尾跑过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满足了就好,利瑟尔看着那副模样露出苦笑,将手伸进箱子里。今天第三次抽题,他才首度抽到正解的箱子。 抽到的题目果然非常简单,利瑟尔毫不犹豫地走向劫尔,拉着满脸不情愿的他站到判定员面前。 「来,请看。」 利瑟尔递出写着题目【黑色的东西】的纸张,判定员立刻举起白旗。 结束了借物赛跑,冒险者们回到休息区等待接下来的竞赛。竞赛内容尚未发表,不过看眼前正在进行的准备不难猜到大概。 几条粗绳索等间隔排列在沙滩上,绳索正中央画出区隔左右的红线……说不定有什么特殊规则,不过这绝对是在准备拔河不会错。 拜此所赐,周遭的冒险者时不时朝利瑟尔投来令人坐立难安的视线。但利瑟尔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径自喝着完全恢复常温的冰咖啡。 「拔河比赛吗……劫尔,反正你都登记了,要不要参加?」 「不要。」 「我想也是。嗯……」 利瑟尔兀自思索。 既然比的是团结力,那么他只要跟伊雷文一起拉绳子就好了吧,但这样自己究竟能发挥多少作用呢?每个队伍肯定都会派出力气最大的成员,参赛的都是从身强体壮的冒险者当中再经过精挑细选的壮丁,老实说凭利瑟尔的体能完全无法抗衡。 而且,不只参赛的伊雷文,劫尔也有点排斥让利瑟尔参加拔河,好像是因为他太不适合这种活动,他们不想让他做这种事的关系。 「话是这样讲,不过要我一对二还是满勉强的啦……」伊雷文说。 「也是。而且这场大赛比的是团结力,一个人单独参加应该不行吧。」 尽管伊雷文看上去身材纤细,但单纯比力气,他是不会输给其他冒险者的。即使光比蛮力,他应该也能赢过在场半数的冒险者,不愧是拥有兽之恩赐的兽人。 话虽如此,这点其他参赛者也一样;周遭正在活动筋骨暖身的冒险者当中,也随处可见兽人的身影。 「劫尔,你不参加吗?」 「我说过了,不参加。」 「以大哥的力气,一口气对上在场所有人应该也能赢吧!」 「谁要啊。」 劫尔已经完全在阴影处坐定,一脸无奈地取走了利瑟尔手中几乎没有减少的冰咖啡,转而把冰柠檬水换到利瑟尔手里,那是他在借物赛跑时跟兜售东西的小贩买的。 「谢谢你。」 「嗯。」 利瑟尔喝了一口清爽的柠檬水,忽然有了个点子。 简单说,只要两人展现出团结力就行了,不论别人怎么说,只要两个人彼此合作就没问题。比赛规则当中也没有禁止使用魔法,这方法应该可行吧。 嗯。利瑟尔点了个头,把柠檬水交给伊雷文。整杯都被他喝光了。 接着第二项竞技,也就是拔河,开始了。 「这脚下踩不稳,很难拉欸……」 「毕竟双方也有体重差距,加油哦,伊雷文。」 『这怎么看都不像有团结力的样子,没问题吗?明明是团结力考验大赛,居然出现这种情景!』 伊雷文现在正独自努力拉着绳子。 不过面对对面体格壮硕的两名壮汉,双方势均力敌,而且本来应该一起拔河的搭档还站在旁边一个劲帮他加油,画面看起来相当奇妙。 『不过让我解释一下,利瑟尔选手现在确实也正在参加拔河!事前他询问过强化魔法是否可以使用的问题,公会也已经批准了!各位观众,他现在正在使用强化魔法!』 不知道主持人是在为利瑟尔说话,还是想维护大赛的名目。 利瑟尔对着帮忙讲解的主持人微微一笑,在没有任何咏唱的状态下继续朝伊雷文施展强化魔法。由于劫尔和伊雷文都太不需要了,因此利瑟尔至今没有对他们使用过强化,不过利瑟尔也是懂得施展强化魔法的。 顺带一提,强化魔法的效果与原本的体能成比例,因此利瑟尔即使对自己施展强化,也无法期待太大的提升效果。当然,用在劫尔他们身上能够发挥相当显著的效果,不过这么一来战力就过剩了,所以强化魔法果然还是没机会登场。 「听说干扰对方也不算违规。」 利瑟尔喃喃说着,瞥了与他们交手的两人组一眼。 实际上,其他组的参赛者也有人踢起脚边的沙子,试图击退对手。不过事后高机率会演变成乱斗场面,因此某职员的「大叔金臂钩」正在四处滥发。 接着,利瑟尔晃了晃指尖,在不中断强化魔法的情况下又施展了另一个魔法。无咏唱同时发动,对于魔法不甚了解的阿斯塔尼亚群众想必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enterrar(掩埋)。」 「唔喔?!」 对手脚边的地面陷了下去。 孩子们指着这里,兴奋地喊着「是魔法、是魔法!」,利瑟尔听着孩子们的喧闹声,瞄准对手失去平衡的瞬间增强了强化魔法,胜负在一瞬间底定。 趁着两名冒险者身体前倾的时候,利瑟尔将他们脚边的魔法解除,站在前方的冒险者于是踩到了红线。 『这里又有一组分出胜负了!』 「辛苦了,伊雷文。手不会痛吗?」 「嗯,戴着手套嘛。果然有了强化魔法就很轻松欸。」 『没想到有人会在拔河竞赛当中施展魔法赢得胜利!啊,那边的冒险者,除了参赛的两个人以外不准使出强化魔法!犯规啦,大叔快过去!』 赢是赢了,不过他们是否团结实在很难说。 在这之后,利瑟尔他们也维持着让人搞不懂是否团结的状态,享受着这场大赛。 在仿照迷宫设计的暗号问题当中,利瑟尔一个人解开了应该跟搭档合力破解的问题,而且没有浪费半点时间,看得主持人忍不住用平常讲话的语气喃喃说『这人头脑果然超好的耶』。 在遮着眼睛比谁能最快敲破放在沙滩上的西瓜的竞赛当中,利瑟尔都还来不及说什么,伊雷文就循着气味轻松敲破了西瓜。一开始利瑟尔还以为他察觉了西瓜的气息,哪有可能。 在使用公会准备的木制武器进行模拟战的竞赛当中,同组参赛者各有一只脚被绑在一起,因此伊雷文把利瑟尔抱在腋下走位,利瑟尔则被他抱着施展魔法支援。 说到底,以利瑟尔他们的情况来说,各自行动效率较佳的场合还是比较多。说好听点是各司其职、分头行动,反过来说也就是不需要团结力的意思。 虽然以结果而论,他们还是赢得优胜了。 「我们好像配不上这个优胜头衔呢。」 利瑟尔苦笑着推辞了优胜资格,而所有人都了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可见他们透过这场大赛证明了这个队伍真的不需要团结力。 106 地下酒馆,是生活在暗处的人们确认彼此存在的场所。 阿斯塔尼亚的地下酒馆数量,有人说是一间,也有人说是十间,本来就连这些酒馆存在与否都无法肯定,即使是同样经营地下酒馆的同行,想要掌握所有地下酒馆的位置都难如登天。地下酒馆就是隐藏得如此严密,知情人士也不会轻易走漏口风。 聚集在这里的人千奇百怪,接近表层有街上的流氓和寻求情报的冒险者,深处则有无法光明正大在外界行动的人物,以及和他们有所牵连的人物等等。一旦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踏入此地,无论遭遇什么样的下场,这些人都不会给予半点同情。 「…………就是这里吗?」 有一名男子身在此处。 他全身遮掩在黑色斗篷之下,在夜色笼罩的港口完全无法窥见他的身材相貌。到了深夜,唯有零星的篝火,和偶尔来巡逻的作业员手上的提灯,能在一片黑暗中映照出世界样貌。男子避开巡逻人员的耳目前进,来到了并列在此的无数仓库当中其中一座。 这座石造仓库看上去和其他仓库并无不同,也不算特别大,男子却确信不疑地推开门。传入耳朵的浪涛声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响亮,门板细小的吱嘎声参入其中。 「……」 仓库当中物品杂乱,放满了木箱和麻袋。 在没有灯光的仓库当中,男子只依靠脚底的触感缓缓迈开脚步。每一次脚尖碰触到货物,他便停下脚步改变前进方向,重复几次之后,被月光晃得看不见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男子的脚步不再犹疑,抵达了仓库最深处的墙边。 他将手掌按上墙壁,石块的冰冷触感使他微微皱起眉头。他的手掌就这么滑过粗砺的墙面,将意识集中在掌心,不放过任何一点异样的触感,这时指尖感受到了不同于石壁的触感。 那是颗大部分都掩埋在墙壁当中,极为细小的魔石。男子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细细呼出一口气,往那颗魔石注入魔力。他的魔力量并不算特别优秀,但用来触发因魔力而反应的机关已经相当足够。 数秒之后响起石块摩擦的声音,地板上出现一个空洞,看得见通往地下的梯子。 「……」 男子并未犹豫半秒,立刻握住梯子。 那道梯子没有多长。一踏上底部,可看出这是个相当狭小的地洞,有支火把安在裸露的岩石上,还有扇门,想必通往他要找的酒馆。 摇曳的火焰烧灼岩石表面的气味令人不快,男子果断打开眼前的门扇。 「欢迎光临……」 那是间幽暗的酒馆,只有提灯的光芒照亮室内。 凌乱摆放的几张桌子旁坐着几位客人,在店主说出招呼语的同时,他们空洞的眼睛也跟着望向男子。是在审视新客的价值吗? 不过男子一跨出脚步,那些目光也随之四散。有人撒了满桌纸牌聚赌,有人向情报贩子奉上大笔金币,有人单纯在品酒。男子暗藏着戒心穿过这些客人之间,往酒馆深处前进。 他在最深处的吧台停下脚步,以极为沙哑的声音向那里一名独自喝酒的青年搭话: 「打扰一下。」 整间酒馆霎时间骚动起来。 男子表露出先前隐藏的戒心,不动声色地转动视线观察周遭。酒馆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眼神中蕴藏着紧张与好奇,他这才知道自己搭话的人物,即使在能够抵达这间地下酒馆的地下社会居民眼中都是危险对象。 但这正是他需要的。朝着整间酒馆里唯一一位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喝着酒的人,男子非常慎重地开了口: 「我想跟你买情报。」 「我从来没有自称为情报贩子啊。」 青年衔着杯缘,慵懒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 他没有回头,就这么转过手腕朝背后一指。循着指尖看去,那里有位和男子一样裹着斗篷遮起身体的老人。老人正是个情报贩子,现在不知名的对象正给了他大笔金钱,和他交换同等价值的情报。 男子瞥了老人一眼,仍然无动于衷地继续对青年说: 「我听说不只这个国家,你还是最了解周边国家地下情报的人物。」 这时候,青年终于转向男子。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男子下意识退了半步,不同于恐惧的异样感使他背脊发寒。 「谁说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在其他地下场所遇到的男人。」 青年的手指叩的一声敲在吧台上。 「是怎样的人?」 那是非常沉静的声音,沉重的压迫感却宛如一把刀抵在喉咙,男人吞了吞口水。 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把男子供出的那个不知名人物杀掉,不带任何愤怒,也不会感到愉悦,像把不经意飘落眼前的尘土收拾干净一样把他杀死。 但是,即使知道这点,男子还是毫不迟疑地开了口。他早已失去对此感到歉疚的心了。 「是个像傻子一样狂笑的男人。」 在地下世界,善意会招来死亡,恶意也会招来死亡。 信任别人会死,不信任别人也会死;施舍别人会被杀,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会被杀。给予自己宝贵情报的恩人死了,也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男子藏在斗篷底下的眼睛混浊至极,他已经成了无论牺牲什么人、采取什么手段都麻木无感的人。 「他说,『有个留着长刘海的男人最清楚你要的情报,他喜欢这间酒馆的酒,偶尔会在这里出没』。」 「啊……原来如此。」 沉重的压迫感蓦然消失。 青年摆出很受不了的神情,毫不掩饰嫌麻烦的态度,把整个身体深深靠进椅背。男子听着老旧的椅子随之发出吱嘎声,皱起眉头打量对方这反应背后的真意。 他看不出对方掩藏在刘海底下的双眼看着哪里。 「所以咧,你想知道什么?」 但青年唯一显露在外的嘴唇,缓缓勾起嗜虐的笑容。 「高洁沉稳的男人,凶恶的黑衣男人,还是红发的男兽人?」 男子挑了挑眉,不发一语地低头看着对方。 青年说出口的正是他想要的情报,但他才刚踏进阿斯塔尼亚,个人情报不太可能已经传开才对。如果说情报贩子消息就是这么灵通,那确实也没错,但是…… 该加强警戒,还是该改天再来?男子佯装平静,正打算开口的时候…… 「哎,不过啊……」 青年插嘴打断了他。 不用说,当然是故意的。想必对方是有意挑衅,男子紧抿双唇,压抑内心的烦躁。 「这些人很有名嘛,大部分的消息随便找哪个情报贩子都知道啊。」 「不管问谁都得不到确切证据,所以我才找到这里来。」 「哦……」 青年动了动指尖,晃动手中的玻璃杯,随之响起冰块撞击的哐啷声。 他把晃动了一会儿的酒杯往吧台上一放,沾着水滴的指尖往男子招了招。男子伸出手掌比出「请」的手势,敦促他继续说下去。 青年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以一个情报贩子而言是相当习于战斗的手掌。为了避免一直站着引人耳目,男子坐了下来,和青年之间隔着一个空位。 「我想要那个红发蛇族兽人的情报。」 男子在吧台上紧紧握住双手。 不这么做,他仿佛就要在情绪激动之下失去自我,仿佛就要在恸哭之中冲出酒馆,唯有双手指甲宛如刺破皮肤般的痛觉将他钉在椅子上。 「哦。」 青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加深了笑意,托着腮说: 「那是最恐怖的一个。」 青年弹了弹空玻璃杯,向酒保示意他要点下一杯酒。 嘴上说恐怖,但异样的是青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反而看起来相当愉快。男子挥去此刻即将被对方的气势吞噬般的感觉,将装满金币的袋子砰地放上吧台。 依据情报的价值,费用的位数也会轻易变动,不过男子紧握着的袋子里装了足以收买任何情报的金额。 「是……」 男子问到一半,暂且闭上嘴。 他把渗着憎恶、令人背脊发寒的声音咽下喉头,细细呼出一口长气让自己冷静。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阴郁粗哑。 「是因为,那家伙是某个盗贼团的首领吗?」 听见对方若无其事地肯定了他的疑问,男子嘴边浮现扭曲的笑容,往吧台上堆了更多的金币。 对方拿出多少钱,青年就给了他多少想要的情报。 目送男子急躁地走出酒馆之后,青年脸上原本浮现的笑容转变为嘲笑。他低下头忍住涌上心头的愉悦,长得遮住双眼的刘海随着动作在视野边缘晃动。 「哈哈……」 他掩着嘴试图抑制笑意,没什么效果。 不禁漏出喉间的笑声又再度引他发笑,这说是笑声不太寻常,甚至令人感受到杀意的声音,对他来说也与平常无异。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气,仅凭着这个动作,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把麻烦事丢给我。」 「真的对不起嘛——」 青年喃喃吐露的声音有人应答。 在青年旁边,有个年龄相仿的男人随兴自在地坐了下来。男人留着修剪齐平、光泽亮丽的刘海,愉悦的笑意扭曲了他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酒馆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男人登场。 「但我帮你封口了欸,包括那些半途走掉的家伙,全部解决了。」 他们还没注意到这个人就已经断了气。 在那个寻求情报的男子走出酒馆时,确实存在于此、心脏还在跳动的客人,无一例外地沉在血泊当中。 男人把脚跷在吧台上,晃着椅子哈哈大笑,那是发自内心感到快乐、愉悦的笑声。 「嘿老板!给我来杯伏特加!」 男人一把抓起吧台上那些名为情报的大量金币丢了出去。 金币撒在店主沉默无语的尸体上,钱币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此起彼落,听见这声音,男人发狂似地大笑。 反正到了明天,又会有另一个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经营这间酒馆,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说,你要故意放那个人在外面乱晃喔?」 男人喀噔、喀噔地晃着椅子这么说。 嘴上说杀了所有人,他却放过了其中一个人,也就是刚才跟青年收买了情报的斗篷男子。 「一般不是应该那个吗?知道咱们首领的秘密就不能留你活口……之类的?」 「你还不是没杀他?」 「因为贵族小哥太难预测了嘛——!」 男人跷在吧台上的后脚跟把桌面踩得咚咚作响,一个人兴奋得不得了。 遮着双眼的青年罕见地同意了男人的话,他喝着现在已经再也不会动弹的店主调制的最后一杯酒,回想起那道高洁又优雅的微笑。 他们这些精锐盗贼称作「贵族小哥」的人物,给人的印象悠哉从容,脑中却总是转着教人眼花缭乱的思绪。即使说那人真能看透一切也不意外,是个只消一句话就能策动百人、掌握千机的人物。 他的思考到底遍及哪里,又有哪一个人的哪一项行动不可或缺?如果说就连意图谋害他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预料之中,那么即使临机应变、见招拆招也无法击溃他。想看透这个人实在太难了。 「这方面你最清楚嘛,就交给你啰!」 锵锵!男人说着猛地张开双臂,直接被青年嫌烦似地打落下来。 不过,青年同时也有点佩服,还真亏坐在他旁边这个像个傻子一样笑个没完的男人能够作出这个结论。本来这男人可是个放弃思考,行动和发言都不经大脑,毫无理由就杀人,还在杀戮之后笑着说好有趣、好有趣的家伙。 「这种人不是满多的吗?该说是复仇者吗?不过知道首领真实身份的人还满稀有的喔?」 「是没死透的家伙吧。」 「所有看过首领的人都被杀掉了嘛。」 他们两人是同一位兽人的手下。 兽人摆动着红发挥下的剑刃,专精于断绝对手的性命。他阴沉锐利的目光总是盈满对对手的嘲讽,嘴边浮现着扭曲的笑容,看起来却百无聊赖。盗贼事业对他来说只是打发时间,他不会为此甘冒暴露身份的风险。 毕竟那可是以正常的理性游走于狂人与常人的界线之间,享受其中乐趣的恐怖存在啊。 「有段时间首领很喜欢故意放走猎物,让他们去叫军队之类的来吧,可能是那时候的家伙。」 「对喔!」 那很好玩呢,男人咯咯笑得合不拢嘴,因笑意而扭曲的双眼转向隔壁的青年。 「不过啊,你也未免……」 原本仅以后脚支撑、被男人晃来晃去的椅子,在他丝毫不打算放缓速度的状态下恢复到正常位置。椅脚砰的一声砸上地面,声音在安静的酒馆里回响。 男人凑过去,像在端详对方似地把脸颊搁在吧台上,一只手朝着青年伸去。 「太多嘴啦!」 下一秒,一把小刀出现在那只手中。 男人的动作熟练迅速,青年才刚从玻璃杯上抬起脸,刀刃已经咻地划过他眼前。玻璃杯的上半部被锐利地切断,切下的玻璃哐啷掉在吧台上。 酒水从缺角的玻璃杯里流出,沾湿青年的手。 「你想死就自己一个人去挑衅首领啊?不要拖我下水!」 刚才那名男子为了寻求情报,一路找到青年这里来。 不知那家伙怀恨了几年,但岂止是盗贼团的首领,他连周遭的人物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当然,就连站在目标身侧的那位气质高雅的冒险者也不例外。 毫不迟疑地回答了贵族冒险者相关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名青年。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往最不妙的地方下手。 「好冰。」 青年低声说完,濡湿的手一甩,顺势将玻璃杯扔了出去。 玻璃杯砸上他们正前方排列着酒瓶的架子,哐啷一声碎了一地。青年掩在头发后面的双眼,转向了现在还把脸颊搁在吧台上的男人。 「所以才说你不懂得察言观色嘛。」 「啰嗦,装乖的家伙。」 遮掩在刘海底下的双眼弯成两道笑弧。 青年把湿答答的手往吧台上一抹,在光洁的木纹上留下几道水痕。他瞥了桌面一眼,站起身来。 既然喝不到美酒,他也犯不着待在这种充斥血腥味的地方。 「如果贵族小哥只想悠哉地过安稳和平的日子,他根本不会把首领纳入自己人的圈子里啊。」 「所·以·咧?」 「就是要你稍微问候他一下的意思啦。」 青年浅笑着说完,穿过此刻空无一人的酒馆,往出口走去。 男人跟在他身后,一边拍着手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边高声大笑,仿佛表达出他由衷感到趣味又愉快。 「不愧是贵族大人!那个人常常笑,所以我好喜欢他喔!」 「话说,不是叫你不要老是瞄准嘴巴攻击了吗……」 「啊哈哈哈哈!这你就不懂啦!」 男人唰地展开双臂。 剪齐的刘海随着动作一晃,这里明明没有任何观众,他却摆出了面对群众般的站姿。 「the life is smile, smile, smiiiiiile!!(既然生于号哭,那就为死亡而笑!!)」 插图p045 回荡于地下空间的笑声,在阖上的门板遮挡下逐渐变小。 酒馆被他们抛在身后,只剩下沉寂无语的人们躺在此地,每个人的嘴角都被残忍地割出扭曲的笑容,无一例外。 在没有人影的暗夜当中,头戴兜帽的男子踏着急切的脚步前进。 各式各样的情绪高涨到沸点,头脑发热,思绪却冷静无比地往下沉淀。他的嘴角在这种奇妙的感受当中扭曲,硬要说的话或许接近笑容吧。 自从男子发誓要复仇那天起,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但这道笑容也在本人有所自觉之前便消失无踪。 「终于……」 男子喃喃自语的声音消融于寂静之中。 男子以前原本是位冒险者。那时,跟他们来往过好一段时间的商人们提出护卫委托,他们接受了,一行人于是乘着马车上路。白天他们一边闲聊,偶尔击退魔物;到了夜晚,伙伴们和商人一起围着营火热络谈笑。就在这平凡无奇的日子里,事情发生了。 在他们只差一点就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顺遂的旅途迎来了唐突的终点。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鲜明,那天的噩梦在无数夜晚里反复折磨他,他看见那些相视而笑说要一起升上s阶的伙伴们、那些笑着对他们说「那我们要趁现在先跟你们打好关系啰」的商人们,在眼前一个一个被残杀,奋力抵抗只是徒劳,他们乞求对方饶命,仍然成了刀下亡魂。 「……」 脸上的伤疤一阵刺痛,男子按着疤痕咬紧牙关。 仿佛在督促他不许忘记一样。他全都记得。 他记得烙在眼底鲜艳的赤红,记得被小刀剜出一只眼睛、毒药灌入眼窝,脑髓被滋滋烧灼的恐惧,记得最下级的回复药洒在伤口上,让他痛晕过去、又被痛觉唤醒,那种仿佛永无止境的剧痛。 最后他听见的是那些人的笑声,他们七嘴八舌地打赌要等几天军队才会来讨伐。 「受苦吧。」 他喃喃说。 「受苦吧、受苦吧、受苦吧。」 男子不断呢喃。 他要让那些人尝尝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尝尝亲近的人遭人伤害的痛苦。 这趟他得到的情报不多,不过大致上的情报都从其他情报贩子那里买到了,只能在那间地下酒馆获取的情报也没几项。 一旦复仇结束,金钱也毫无意义,就算弄到身无分文也无所谓,他没有吝惜的理由。反正这些都是他为了复仇,靠着陷害他人存下来的钱。 「受苦吧。」 男子停下脚步,混浊的眼睛看向脚下。 他回想起事前找人调查过的那张沉稳高雅的脸庞,那张脸浮现在暗得无法明确形成黑影的地面,像映在地上一样。他要毫不犹豫地把痛苦刻在那道幻影上,男子有如践踏那张脸似地再度迈开步伐。 必须算准时机才行,他打不过一刀,实力也不足以对复仇对象出手,最好瞄准沉稳男子落单的时候。 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那个人窝藏盗贼的事实,让那群人沦落到遭人追捕的境地。然后他要让沉稳男子遇上跟自己一样的惨况,让仇人切身体会这种痛苦。 男子呼出一口混杂着亢奋与疲劳的气息,踏着阴郁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利瑟尔人在他已经算是熟客的那间酒馆。 他和那里的常客彼此认识,利瑟尔不会拒绝他们共桌的邀约,时常同席而坐,加入他们的对话。不过对话内容总是围绕着利瑟尔一行人打转,他总觉得也有点想听听周遭其他人的话题。 今天也一样,港口的作业员们招呼他同桌,利瑟尔吃着卤腱子,只有他一个人配的是水。腱肉卤得软烂,入口即化,非常美味,只是这道菜通常拿来下酒,因此味道偏咸。 「对了,冒险者先生啊,有传言说你有天晚上在路中央让好几个人下跪磕头,是真的吗?」 「我无法否认。」 「?!」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扇打开了,霎时间整间店里的喧嚷明显安静不少。只是一、两个客人进门谁也不会在乎,但开门现身的是一名和酒馆非常不相称的男子。 独自来喝酒不是重点,利瑟尔也是一个人过来的,除了他之外也有人会单独在下工后过来喝上一杯。 他的脸几乎遮在斗篷底下,虽然看起来可疑,但这也无所谓。不习惯阿斯塔尼亚气候的外地人也会披着布巾遮阳,而且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穿衣喜好指手画脚。 异常的是那名男子身上散发的氛围。光看就知道他带着奇妙的阴郁气息,如果这里是安静的酒吧大家也不会感到奇怪,但他走进热闹的酒馆实在太不搭调了。 那是名异样的男子,任谁都想避免和他扯上关系。 「……那家伙是怎样?」 「感觉有点不妙啊。」 作业员们一脸诧异,压低声音这么说,这时利瑟尔才首度转向门口。 门扉在男子背后缓缓关上,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唯有在连帽斗篷底下若隐若现的混浊眼瞳似乎笔直向着利瑟尔。 利瑟尔微微一笑,从端在手上的玻璃杯里喝了一口水。 「欢、欢迎光临……」 「店员先生。」 「咦?」 店员嘴角略微抽搐,正要走向新来的客人,就被利瑟尔叫住了。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时候插嘴,店员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利瑟尔对上他的视线,晃了晃内容物所剩无几的玻璃杯。 「可以麻烦你帮忙倒水吗?」 「咦,啊,嘿……啊,吃螺丝了。好的。」 店员眨了眨眼睛,在来客与利瑟尔之间来回看了一阵,接着猛地回过神来,告诉新客人有喜欢的位子都可以坐,然后跑到店后头去了。 这段期间,那名男子也一直缓缓朝利瑟尔走近。作业员们见状表现出戒心,拉开椅子以备随时起身,而利瑟尔则像迎接熟面孔似的,保持着坐姿将椅子转了个方向。 男子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利瑟尔与他正面相对,别桌客人交头接耳的骚动声响起。 「你听过佛克烫盗贼团吧。」 男子喃喃开口,声音极为粗哑,像硬是撑开损坏的喉管说话。 「他们以帕鲁特达尔为中心作乱,有时也会在撒路思出没,大家都说那是史上最恶质的盗贼团。」 阿斯塔尼亚的民众当中,也有许多人没听过这个盗贼团吧。 不过和利瑟尔同桌的港口作业员们听过这名号,不知打哪来的商人说过「幸好我走的是海路」。要是走陆路就有可能被佛克烫盗贼团盯上,一旦沦为他们手下的猎物,不只会损失货物,甚至整个商队都会被屠杀殆尽。 不时可见打着佛克烫名号的盗贼出现,并遭到讨伐,但真正的佛克烫盗贼团却鲜少现身,一旦他们出现就会夺走一切,但他们的相貌身形都没人知道……简直像是凭空编造的传闻。 「我也在马车护卫委托的时候被他们袭击过呢,不过那次遇到的好像几乎都是小喽啰。」 利瑟尔沉稳地这么回道,男子挑了挑眉。 「既然他袭击过你,你为什么会……简直是疯了。」 忽然,男子掀开他披着的兜帽,酒馆里顿时骚动不已。 男子的面貌难以言喻,小孩看了会害怕得大哭,女人看了会颤抖着身子垂下视线,即使大男人看了也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别开视线。他的半张脸已经扭曲糜烂,只能勉强看出是张人脸。 在所有人不禁皱起脸的时候,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却笔直望着他,一刻也不曾闪躲,看得男子扭曲了嘴唇。 「这就是佛克烫盗贼团的首领弄的。」 低沉粗哑得不符年龄的嗓音这么说。 「你知道吧,就是你队伍里那个红毛的兽人。」 整间酒馆里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利瑟尔。 在众目睽睽当中,利瑟尔思索着,将手抵在嘴边,模样看起来泰然自若,实在不像秘密被揭穿的罪人。面对那些惊愕的目光,利瑟尔没有半点狼狈,也没有打算掩饰的样子。 他若有所思地别开视线,然后偏着头,重新看向男子: 「你说的是伊雷文,应该没错吧?」 利瑟尔的语调,仿佛在说他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歪扭的脸孔抽动,从战战兢兢端来水杯的店员手中粗暴地抢过玻璃杯。要是一杯冷水当头浇下,对方说着蠢话的脑袋也能冷静一下吧,他冲动地挥出手臂。 就在液体即将泼溅出去的瞬间,仿佛玻璃自行破裂似的,玻璃杯就这么在男子手中碎了一地。 「……你做了什么?」 水滴滴答答从他手中滴落,男子停下动作,用鞋底踩碎了四散的玻璃碎片。 「我什么也没做呀。」 利瑟尔维持一贯的平静态度,微微一笑,也没有说谎。 利瑟尔拿桌上的布擦去喷到手背的水滴,边把布放回原位边站起身来,宛如与男子对峙。 一群作业员正要出声劝阻,利瑟尔伸出手掌制止了他们。 「你说的全都没有错。」 眼见对方一边这么说,一边把头发拨到耳后,笑意扭曲了男子的双唇。 「那么,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子将手伸进斗篷。 无论他拿出多少重金都无法取得的其中一项情报,就是利瑟尔的实力高下。但这也无所谓了,即使接下来的行动失败,他也能够成功复仇。 因复仇和伤疤而扭曲的脸孔,使得男子再也无法行走在阳光下;而既然承认队伍的其中一员是盗贼,利瑟尔一行人也将沦为和他同样的下场,只能偷偷摸摸行走暗处,再也无法回头。 「我要你跟我尝到同样的滋味……这就是我对那家伙的复仇。」 小刀和毒液,他在好几年前就都准备好了。 接下来只要把这把刀刺进那双教人难以下手的眼睛就好。男人紧握住斗篷中的小刀,不觉间用力得将刀柄掐出吱嘎声。 「能看见那家伙在仰慕的对象被人毁掉时的反应,我就没有遗憾了。」 男子全身散发出沸腾的憎恨,声调却平静淡漠,使他摇身一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阿斯塔尼亚的人民就算被形貌凶恶的冒险者找碴挑衅,也会不甘示弱地回击,这里大都是在一旁围观人家打架互殴还会在旁边起哄的人,但他们看见眼前的男人,却只感受到纯粹的恐惧。 「这……我会很困扰的。」 「不好意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打算住手。」 利瑟尔垂着眉看他,男子仍然无动于衷地这么说。 「我们好好谈谈吧?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 利瑟尔不停尝试说服他,声音温柔得不合时宜。 利瑟尔和男子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男子的斗篷中明显藏着什么东西,周遭其他人只能屏息凝视着他们两人。 然后,男子来到了一伸手就碰得到利瑟尔的距离,终于使劲跨出一步,那柄高举过头的小刀,和男子勉强残存的一只眼睛,都笔直向着利瑟尔的左眼。 男子绷紧身体,唇间漏出欢喜的嗓音: 「终于……!」 就在这名复仇之后只剩下破灭的男人,成功达成使命之前…… 「你不要小看做粗工的啊啊啊啊啊!!!」 男子后脑勺受到猛烈冲击,整个人被砸到酒馆地板上。 他身后站着一名跟利瑟尔同桌的作业员,手上扛着装到不能再满的酒桶,面露凶险之色俯视着男子。酒桶一部分已经损伤,葡萄酒从那里汩汩流出,如实表现出他刚刚拿这酒桶砸向男子的事实。 「我们家的酒哇——!」 「哪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啊!喂,冒险者先生,你快躲一边去!」 「不好意思,酒就由我来赔偿吧。」利瑟尔说。 「好了,冒险者先生,你快点退到后面!那家伙一定是脑袋有问题,你就是太显眼了才会被这种人盯上啦!」 没错,习惯喧闹的阿斯塔尼亚人民为什么会觉得男子恐怖? 就像看到有人拿着糖果叫住年幼的孩童,硬是要把小孩牵走的时候;就像看到全裸的男人喘着粗气,跟在女性身后不放的时候;就像看到有人两手拿着菜刀,带着满面笑容跑过大街的时候,他们也会产生相同的感觉。 所有人都本能地感受到「必须排除这家伙才行」,就是这么恐怖。 「快拿绳子来!绳子!」 「快去叫人过来,巡逻兵还是什么人都好!」 男子被数人联手压制在地,他什么也不明白,他的心已经染上憎恶,扭曲到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遭人阻挠。 他只为了复仇一路活到今天,而现在,他的复仇即将在毫不相干的人手中毁于一旦。为什么?疑问支配了他的思绪,男子看见利瑟尔面带苦笑,而酒馆的客人们纷纷要他尽可能远离自己。 「冒险者先生啊,你别以为跟他好好谈就可以让他冷静下来,太欠考虑了啦。」 「这么说来,你之前也在港口装成暴发户吧?被人纠缠还老老实实搭理人家,确实是很像你的作风啦。」 男子愕然瞠大双眼,忘却了拉扯伤疤应该感觉到的疼痛。 「因为……」 在众人制止之中,利瑟尔瞥了男子一眼。 面对想要杀害自己的对象,那双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憎恨,也没有看见对方匍匐在地的愉悦,只有一片平静。那片平静当中透出了些许怜悯。 「他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怎么可能,男子咬紧牙关,把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自己的复仇难道就要被这么轻描淡写地画上句点?煎熬身心的强烈憎恶与复仇即将被视作疯子失控的暴行,真相成了狂人的疯言疯语,明天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而他发誓要复仇的对象仍如常度日? 「开、开什、开什么玩笑……!你们把我的、把我的复仇当作什么了!!」 男子大声咆哮,挣扎着试图甩开按着自己的手。 但他的身体被壮硕的男人们压制住,完全无法自由移动。男子勉强抬起脸瞪视周遭,感受到整间酒馆的敌意都向着他,他想大叫「不要被他骗了」,但嘴里被人塞进布条,只能发出呻吟。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无论他再怎么椎心泣血地吼叫都已经没有意义,男子感觉到自己内在的某种东西正发出声响逐渐崩塌。 「先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利瑟尔走近男子。 其中一位客人正把掉落在地的小刀用布条一圈圈缠起来,他是个冒险者,见状开口提醒利瑟尔,虽然男子应该动不了,但靠得太近还是很危险。利瑟尔点头回应,在距离男子一步远的地方屈膝跪了下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利瑟尔,胆小鬼看了他凌厉的眼神说不定会吓晕过去,但利瑟尔不以为意,双唇浮现着微笑悄然张开。 「看来你惹到惹不起的人了呢。」 男子似乎吼了些什么,但声音被布团堵在嘴里,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巡逻的士兵慌张地跑来把男子带走,同时利瑟尔也决定离开酒馆。 发生这种事,如果老板叫他以后不准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所有人开口都是关心他的安危。利瑟尔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付了餐费和赔偿费用。老板哀号着说他给太多钱了,听见他赔罪还告诉他「下次再来」,让利瑟尔听了非常高兴。 两位士兵跟利瑟尔讲了几句话之后,便拖着不时闷叫的男子往前走,离开了酒馆。利瑟尔目送他们走远之后也走出酒馆,行走在夜晚的阿斯塔尼亚街道上。 他没走向旅店,而是稍微走了一段路,来到另一间酒馆。设有阿斯塔尼亚罕见的个人包厢是这里的卖点,利瑟尔在门口驻足一会儿,然后走进店内。 内部空间略为昏暗,摆设着几面好看的屏风,隔出小巧舒适的空间,里头设有高脚的小桌和两张椅子。 「请您随意坐。」 「谢谢。」 利瑟尔被带进其中一个隔间。 他点了一杯无酒精的调酒,然后仰赖气质沉稳的女店员建议又点了一杯烈酒。目送女店员离开之后,利瑟尔漫不经心地听着隔壁或再隔壁传来的细微谈话声,稍微等了一会儿。 他点的饮品都还没送来,长刘海遮着眼睛的那位精锐盗贼就先来了。 「请坐。」 「啊,谢啦。」 「酒我随意帮你点了。」 「完全没问题,只要是酒我喝啥都好。」 利瑟尔敦促他坐下,精锐盗贼虽然有点困惑,不过还是坐到了他对面。 「没想到你们两位穿起兵团的制服都很适合呢。」 「哎,也没有啦。」 刚才来把男子带走的两个人都不是真正的士兵。 一位是利瑟尔眼前这个男人,另一位则是剪着齐刘海的男人,都是利瑟尔见过的熟面孔。另一个人不晓得把男子带到哪里去了,利瑟尔这么想着,脑中浮现那位笑个不停的精锐盗贼的模样。 要是真的把那名男子交给军队处置,不难想象会引发各种麻烦,所以他们打算自行处理吧。利瑟尔对此没什么兴趣,因此也不会特地询问就是了。 「让您久等了。」 店员突然敲了敲屏风,端着摆了两个玻璃杯的托盘现身。 利瑟尔接过饮品,将含酒精的那杯递给精锐盗贼。 「今天差点被人泼水的时候,谢谢你出手帮了我。」 「啊,所以你才叫我过来喔。」 反正没有理由拒绝,精锐盗贼坦然接过酒,喝了一口。 「不,找你来是为了问你用我的情报赚了多少钱。」 精锐一听差点呛到,他略显粗暴地放下玻璃杯,低着头忍住。 他也知道利瑟尔大概注意到了,无论是他不仅放过男子、还泄漏相关情报,还是他其实跟另一位精锐盗贼一起待在那间酒馆旁观,甚至顺势阻止了那杯水泼到利瑟尔身上。 原以为他要在复仇者面前毫无破绽地佯装不知情,结果利瑟尔居然不留情面地把对方贬成了可疑分子,这逗得跟他一起坐在店内的另一位精锐盗贼无声爆笑,不晓得这是否也被利瑟尔注意到了。 毕竟看利瑟尔满乐在其中的,精锐盗贼也知道他的个性不会为了这点程度的小事抱怨,只是完全没料到利瑟尔会挑准这点猛攻。 「我想想……」 嗯……,利瑟尔一边拿搅拌棒搅动调酒一边思索。 「考量到情报的重要程度,应该需要相当的金额才换得到,那个人想必也不可能询问太多问题吧。」 「这个嘛……是啦。」 精锐盗贼缓缓抬起低垂的脸。 他透过刘海窥探利瑟尔的脸色,重新确认了那张脸上不仅没有怒色,反而还有点高兴,看来他不会被伊雷文掐断小命。 「那么,关于我的问题应该只有一个。」 哐啷,冰块撞上停止的搅拌棒。 「『我知不知道伊雷文的真实身份』,没错吧?」 「答对啦。」 那太好了,利瑟尔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美丽渐层彼此交融的调酒。不太甜,风味清爽,微弱的碳酸气泡通过喉咙,让人心旷神怡。 「以情报费用的标准来说,最高金额大约是多少呢?」 「这个嘛,也是因人而异啦……不过差不多都是金币十枚到十五枚左右吧。」 「那假设十五枚好了。」 利瑟尔毫不客气地选了最高金额,可看出眼前这位精锐盗贼在他认知中是什么样的人。能拿的好处他不会放过,利瑟尔的认知也没错。 「你这么聪明,一定收了更多吧。」 利瑟尔说得确信不疑,精锐盗贼嘴角抽搐。 「比方说,『假如佛克烫盗贼团的首领还活着,就能让处死假首领的帕鲁特达尔陷入混乱』之类的。」 成功歼灭佛克烫盗贼团的是宪兵团,而宪兵团的统帅是拥有子爵爵位的雷伊。 这爵位并不算太高,但他身负统领全国所有宪兵的职责,万一信誉毁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肯定会造成国家规模的重大影响。 「比方说,『公会让佛克烫盗贼团的首领当上了冒险者,你可以借此让冒险者公会威权扫地』之类的。」 公会总是与国家之间保持着绝妙的平衡,一旦公会暴露出决定性的弱点会怎么样呢?最坏的情况,佛克烫盗贼团活动圈内所有国家的冒险者公会都消失不见也不奇怪。 「最后再来个最经典的话术,『考量到泄漏情报、事迹败露时的风险』。你哄抬到多少钱呀?」 「贵族小哥你的情报,我开了金币三十枚。」 看见利瑟尔粲然微笑,精锐盗贼放弃抵抗似地老实招供。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动力掩饰。 价码意外地低,毕竟对方的目标是伊雷文不是自己嘛,利瑟尔露出和煦的笑容。精锐盗贼看着那副表情,深深靠上椅背。接下来利瑟尔恐怕会把对话引导到「那我该跟你收几成才好呢」的方向去吧。 某男子说他们是「史上最恶质的盗贼团」,利瑟尔面对这样的盗贼却打算跟他们讨价还价。这人就是这样才有趣,毕竟利瑟尔态度虽然如此,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权率领他们,也不是因为不怕死才这么做。 「难怪首领这么中意。」 精锐盗贼喃喃说道,笑意挑起他的嘴角。 好了,他想在首领到场之前趁早告辞,不过在这之前先努力谈个好价钱吧。精锐盗贼心想,仰头把自己玻璃杯里的酒往嘴里灌。 「哼、哼、哼哼——!」 那男人蓄着光泽亮丽的齐刘海,正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走在路上。 他身上穿着阿斯塔尼亚步兵的制服,手上抓着那条捆绑复仇者的绳索甩啊甩,拖着复仇者往前走。接着,男人忽然发现什么似地举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啊,首领——!」 有个人迎面走来,正是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习以为常地行走的伊雷文。 「就是那家伙?」 「是的!贵族小哥把他耍得像智障,笑死我啦!」 男人尖声笑了起来,伊雷文嫌吵似地皱起脸,冰冷的目光朝复仇者一瞥。 那名男子嘴里仍然被塞着布块,但在这种状态下仍然不断喃喃自语,像坏掉了一样。然而,这时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低垂的脸抬了起来,混浊的眼睛往上一看。 云层缝隙间忽然漏出一缕月光。 事情发生于一瞬间,但复仇者确实看见了,看见从前牢牢烙印在他眼底的鲜艳赤红,红得像带有剧毒。失去理智的瞳眸顿时取回了名为憎恶的光芒。 「————!!」 他张大嘴巴,像要把内心深处涌动的、深不可测的冲动全部吐出来。刚才任凭人家拽着走的身体重新绷起力量,他正要朝眼前的兽人跨出脚步,这时…… 「话说这到底是谁啊?」 男子最后听见的,是以冰冷毫无温度的嗓音宣告的绝望。 云层重新掩住月光,一名男子倒地的钝重声音在黑暗的道路上响起。 「队长呢?」 「跟那家伙不知道进哪家店去了,如果是那间酒馆附近的话,可能是看起来像红砖砌的那间狭窄酒馆吧?」 「他生气了吗?」 「这我不知道欸——!不过看起来就是平常笑容可掬的帅气贵·族·小·哥!」 「是喔。」 然后,伊雷文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走掉了,步调比先前快了一些。 他早已把复仇者的事抛诸脑后,虽然他不会忘记对方差点对利瑟尔出手的行径,但至于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他丝毫不感兴趣。 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具尸体留在原地。男人用力挥着手目送伊雷文离开,接着低头看向死尸。既然首领没有任何交代,那就表示要他自行把尸体处理掉,而且他想对它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蹲下身,窸窸窣窣把尸体翻到正面。 「please smile!」 涌上心头的笑意扭曲了他的双眼,男人将小刀高举过头。 107 旅店主人拿着扫帚,稍微后仰伸了个懒腰。 住在这间旅店、气质超凡脱俗的冒险者们此刻并不在。昨晚他们说今天要潜入迷宫,因此拜托他准备便当,而旅店主人已经把亲手做的便当交给他们,送他们出门去了。 这间旅店并没有太多冒险者来住宿,因此他不太清楚该准备什么样的餐点,不过偶尔会有一般房客请他准备便当,这次他也准备了类似的餐盒。听同样经营旅店的朋友说,他会准备方便食用的简单餐点给冒险者带出门,但怎么可能给那几位客人吃那种东西呢。 后来旅店主人给他们的便当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华丽过头了,不过仍然是色彩鲜艳、营养满点的便当,一副可以完全恢复体力的卖相。三人份要价一枚银币。 「迷宫里感觉很危险,不过原来还是可以好好吃便当啊……」 他们不必在饿肚子的情况下活动真是太好了,旅店主人这么想着点点头。他毫无疑问被灌输了错误观念,想必再过不久就会被同行的朋友耻笑吧。 旅店主人一边清扫堆积在玄关的尘土,一边哼着歌。那位朋友说,有冒险者在旅店出入,玄关三两下就会被泥巴弄脏,不过这间旅店完全没有这种状况。 怎么可以把那三位客人跟随便的冒险者拿去相提并论呢傻瓜,旅店主人得意洋洋地笑着结束了清扫工作,手扠着腰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为了让在外活动一整天的三人回到旅店后睡得舒服一点,来换个床单好了。 就在他正要转身往旅店深处走去的时候,背后敞开的大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拍翅声。凡是阿斯塔尼亚国民都不会认错,这是魔鸟拍翅膀的声音。 「是有骑兵团跑来这附近了吗?」 巡逻的骑兵居然降落到地面,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真讨厌真讨厌,旅店主人独自碎念。 话虽如此,想起纳赫斯在假日还是会与他亲爱的搭档一同享受空中散步的约会乐趣,骑兵为了私事降落也并不罕见。假如是纳赫斯的话就去跟他打个招呼吧,旅店主人回过头去。 「老师、在吗?」 那里有个布团。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总觉得这气氛让我说不出口而且该怎么说这个人……人?的声音太夭寿啦啊啊啊!!)」 低沉甜美的声音仿佛直接让人腰软,听得旅店主人一阵战栗。 这不是刻意装得出来的声音,却是从布团里面传出来,场面无比突兀。这种突兀感强烈到让人看不清现实的感觉,肯定是利瑟尔认识的人不会错。 而且,最适合「老师」这个称号的也是利瑟尔。旅店主人战战兢兢地重新握好扫帚,看向那个布团。 「呃……您说的是贵族客人吧?」 「是、吗?」 布团看上去举止文静,实际上断断续续吐露的语句音量也不大。 但那蛊惑的嗓音能够强制吸引旁人的注意力,身材又修长,而且除去外观是个布团这点,他所散发出的氛围仍然异于常人,这些要素在在强化了他的存在感,教人忍不住窥探他的一举一动。这点说不定跟利瑟尔有点相像。 旅店主人已经完全畏缩了起来,不过在畏缩的同时他仍然思考:光论外观,这人看起来就是个可疑人物,把房客的情报泄露给这样的人真的好吗? 「呃……这个嘛……」 不过如果只是说他不在,应该没关系吧,旅店主人点了个头。 既然叫他老师,表示这人跟他很亲近,而且利瑟尔他们前往迷宫的事情随便找个路人打听都能得知。 「他们今天好像打算进入迷宫,已经外出了喔。」 「这样啊。」 布团只说完这么一句话,便停止了动作,好像在思考什么。 看在旅店主人眼中,这举动太莫名其妙,有够吓人。他开始以毫米为单位悄悄后退,以便随时向后逃跑,一边在内心拼命臭骂:骑兵团怎么不好好工作啦! 就在这时…… 「今天不好意思,突然跑过来。」 「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能不能早点出来啊纳赫斯先生!!」 布团后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熟悉的面孔走进了旅店。 旅店主人怀着满心的怨恨呐喊,拿起手上的扫帚猛地往前方突刺,精确瞄准纳赫斯的股间。不过无论纳赫斯面对心爱搭档的时候多么痴傻,好歹也是个挤进窄门的骑兵,他轻易挡下了旅店主人的攻击。 纳赫斯颜面抽搐,旅店主人一把抢回被对方抓住的扫帚,凑过去小声追问。他瞥了那个布团一眼,只见布团正一边思索,一边打量着旅店内部。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欸,这怎么回事?!恶整企划吗?!」 「哪可能为了什么恶整企划把王族带出门啊!」 旅店主人的所有动作顿时停止。 「难得老师他、想看的书来了,我才想、替他送过来的……」 「贵客已经获准使用书库了,殿下明明不必特地跑这一趟,他也会自己过来的。」纳赫斯说。 「唔呵、呵。」 布团发出平板的笑声,难以听出他是否真的在笑。旅店主人仍然僵在原地,布团在他眼前动了起来。 沙沙、沙沙,布团缓缓朝他走来,发出布料摩擦的声响。 「因为,见到他的机会,还是变少了呀。」 布料之间略微打开一道空隙,从中伸出一只褐色的手臂,朝着旅店主人递出一本书。 王族特有的金饰在他手腕上晃动,发出金属碰撞声。看见那只手缓缓伸过来,旅店主人猛地回神。 「请把这个,交给老师。」 「恳请您饶恕贱民方才的无礼!遵命——!!」 旅店主人以双手高捧的姿势接过书本,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现在他自己的性命比这本书还轻贱。 就算纳赫斯一脸傻眼地看着他,他也毫不介意。即使是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斯塔尼亚国民,看到王族突然跑到自己家突袭也是难免变成这样的啦,事后旅店主人擅自代表国民如此辩解。至少他没有跪下来磕头,这已经很好了。 「那么,既然老师不在,我们回去吧。」 「请您路上小心!!」 要是他们在这里久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旅店主人全力送走了他们。 这王族只是站在面前,他就觉得自己快被对方的气势吞没,不过利瑟尔他们应该会泰然自若地与对方面对面交谈吧,只能说他们真不是盖的。旅店主人在心中为他们鼓掌喝采。 到了那位王族的身影消失之后,旅店主人才终于戒慎恐惧地确认对方交给他的那本书。就连上面写的文字他都认不得,也就是说,刚才那位可能是这个国家的第二亲王,远近驰名的大学者。 没想到第二亲王是个布团。旅店主人默默这么想,一面捡起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扫帚。总之得先把书放到利瑟尔房间才行,光是拿着这本书他就觉得好害怕。 「啊,这么说来,还要准备贵族客人交代的那个喔。」 老实说他非常想拒绝这请求,可是当利瑟尔带着那个微笑说「拜托你了」,他实在无法狠下心拒绝那位房客。那就快点把事情办完吧,旅店主人重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小心不弄掉它。 「对了,先前我听说贵客被奇怪的家伙缠上,你帮我转告他一声,晚上不要在外游荡。那些家伙就是太显眼了,想必也常常被人找碴……」 「太危险啦啊啊啊我差点把书弄掉啦啊啊啊!!你这家伙为什么这样啊?!」 纳赫斯特地跑回来补充了这么一句,旅店主人吓到心脏狂跳,舍弃所有情谊把手上的扫帚往对方突刺。顺道一提,被纳赫斯躲开了。 同一时间,利瑟尔他们已经抵达了今天要潜入的迷宫。 毕竟是附近的迷宫,搭乘马车马上就到了,这距离近得徒步也不是不能抵达。 他们接的是b阶委托「采集飞天魔盾的魔核」,利瑟尔见过飞天魔剑,飞天魔盾倒是没见过。两者之间大概只有飞来的是剑还是盾的差别,不过他非常好奇盾牌会如何发动攻势。 一行人穿过迷宫大门,来到原本应该设有魔法阵的房间。但是……利瑟尔和伊雷文不可思议地看着地板。这是劫尔已经攻略完毕的迷宫,平常这里应该有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魔法阵才对,他们左看右看却到处都找不到。 「喏。」 「嗯?」 就在利瑟尔视线游移的时候,劫尔的手放上他头部。 感觉到自己的头被轻轻往后扳,利瑟尔毫不抵抗地向上仰望,接着恍然大悟地眨了几次眼睛。 「不愧是『反转回廊』,马上就出现上下反转了呢。」 魔法阵不是设置在地面上,而是贴在天花板上。 不断有光点从那里飘落、消散。摆在他头上的手掌离开了,不过利瑟尔仍然仰望着上方,思索这到底该怎么办。只要站在魔法阵正下方就能使用吗?还是必须用什么方法碰触到天花板才行? 「今天我想使用魔法阵呢……」 「大哥,你不是通关了吗?这要怎么用啊?」 「别问我,我在迷宫里过了一晚,直接把头目打倒了。」 所有人一起抬头看着天花板思考。伊雷文半张着嘴巴,不过利瑟尔把手放上他下巴的时候,他立刻闭上了嘴。 按照往例,一踩上魔法阵,淡淡的光芒马上就会有所反应而变亮;但现在他们站到正下方,魔法阵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果然没有碰触到它就不会发动吗? 「劫尔跳起来感觉也不可能碰到呢。」 「差一点。」 劫尔屈膝往上一跳,伸直的手没碰到天花板,差了几公分。 一旁的伊雷文也试了一下,结果差不多;利瑟尔姑且也试了一次,当然不可能碰得到。 「借大哥的肩膀我应该碰得到喔。」 「平常魔法阵发动前必须等一小段时间,只碰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触发。」利瑟尔说。 「对喔,不知道欸。」 伊雷文把手放在一脸嫌恶的劫尔肩上,毫不客气把体重压了上去,使劲全力往上跳跃。 他把整个手掌都按到了天花板上。成功了吗?魔法阵的光芒在三人的凝视之中增强,不过在伊雷文往下掉的时候,发动也随之中断。 「碰触到的那一瞬间可以立刻发动吗?」利瑟尔问。 「不,感觉无法欸。」 「我应该也在发动范围内,刚才有站上魔法阵的感觉。」劫尔说。 「那么,即使没有直接碰触到魔法阵,只要跟碰触魔法阵的人有接触,感觉就能一起传送过去呢。」 嗯……,利瑟尔再次仰望天花板。 老实说,想得到的方法要多少就有多少,其中利瑟尔做出的结论是…… 「现在就是团结力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这家伙明明不在意,却记得很牢啊。)」 「(因为队长其实还满不服输的嘛。)」 来吧,利瑟尔点点头,把队友们欲言又止的视线全数忽略。 伊雷文站在劫尔身上应该是最安定的方法,但这么一来自己就落单了。既然如此,自己和伊雷文的其中一个人先骑到另一人肩上,然后再一起叠到劫尔身上怎么样?感觉高度非常充裕。 「如果我先骑到劫尔肩膀上,然后伊雷文再骑到我身上……这样我无法好好支撑伊雷文的重量呢。」 「这我绝对不干。」 伊雷文抽搐着脸颊这么说。自己明明不介意的,利瑟尔苦笑着看向劫尔。 「那么,伊雷文骑在劫尔肩膀上,最上面是我,这样如何?」 「糟透了。」劫尔说。 「凡事总要尝试,我们试试看吧。」 劫尔的抗议被当作没听见。 在叹气的劫尔面前,利瑟尔他们立刻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待会要骑到劫尔肩上的第一层叠罗汉。「喏。」伊雷文随意蹲下身,利瑟尔绕到他背后,把双手放在他两侧肩膀上,避开兜帽上的绒毛。 利瑟尔低头看着鲜艳红发构成的发旋,忽然心想:既然能把体格相差无几的男人轻松举起来,表示此刻自己手掌底下感受到的柔韧肌肉非常厉害吧。利瑟尔慰劳似地替他按摩了几下,听见伊雷文笑出声来。 「嗯?」 「哎唷,刚才那样好痒……队长,你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不太清楚该怎么……」 利瑟尔把一只脚抬起一半,又放了下来。没想到骑到别人肩膀上有点困难。 「因为你从后面才上不去吧,从侧边跨过去。」劫尔说。 「原来如此。」 听从劫尔的建议,利瑟尔转而走到侧边,说了声「不好意思」,越过伊雷文的头部,把一只脚搭在他肩上。另一只脚还踩在地上,他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对,于是停止了动作。 这时,伊雷文忽然抓住他的双腿。 「嘿咻!」 「哇!」 他整个人被一口气举了起来,利瑟尔不由得抓住站在身旁的劫尔的肩膀,稳住摇晃的身体。长大之后骑在别人肩膀上,视野显得特别高。 「掉毛啦!队长我要掉毛啦!」 「啊,抱歉……」 回过神来,利瑟尔才发现自己一只手伸向劫尔,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伊雷文的头发。 他轻轻松开手,摸了摸伊雷文疼痛的头皮。看来一根头发也没掉,太好了。 「然后咧,大哥再把我背起来。」 「……」 「看起来超级不情愿的啦。」 伊雷文哈哈笑着,背着利瑟尔走到魔法阵的正下方。 肩膀坐起来比想象中还要不稳,利瑟尔的手在半空中游移着寻找支撑点,这时伊雷文将一只手往上伸,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则稳稳抓着利瑟尔的腿,这么一来平稳了不少。 利瑟尔稍微有了点余力,于是朝着劫尔招招手。 「劫尔,来吧。」 「嗯。」 劫尔放弃似地站到他们身边,缓缓伸出一只手,摆在偏低的位置。 「欸——大哥你不蹲下来喔?」 「劫尔,我想玩三层叠罗汉。」 「蠢货。」 好扫兴喔、好不配合喔,另外两人的揶揄之词劫尔都当作耳边风,伸出去的那只手招了招,要他们动作快点。看来他真的不愿配合了,于是伊雷文也抬头往上看,确认利瑟尔点了头。 伊雷文缓缓放开利瑟尔的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把那只手放上劫尔的肩膀,就这么使劲抓住那件黑色外套,抬起一只脚,把鞋底踩在劫尔伸出的那只手掌上。 「队长,随便你抓哪都好,要抓紧喔。」 「好的。」 想必也知道接下来伊雷文要做什么,利瑟尔毫不客气地攀住伊雷文的头部。伊雷文对他愉快地笑了笑,然后拉着紧抓在手中的外套,将身体往上抬。 同一时间,支撑着他鞋底的手掌也向上抬起。伊雷文立刻松开外套,将另一只脚踩上刚才摆放手掌的位置,双手已经转而用来支撑利瑟尔的身体了。 「好危险喔,还满晃的欸。」 「这么高,实在有点恐怖呢。」 劫尔只靠着一只手臂和肩膀支撑着两个男人的体重,利瑟尔佩服地低头看向他。从这角度只看得见劫尔的发旋,不过肩膀被伊雷文踩了,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极为不悦吧。 伊雷文也不简单,踩在劫尔肩膀上、背着一个人还能保持平衡。利瑟尔对于自家队友的优秀程度微微一笑,也跟着挺直背脊。尽管在平衡如此不稳的地方,他的动作仍然一点也不紧张。 「和平常的传送魔法阵一模一样,感觉可以正常使用。」 利瑟尔说着,指尖戏耍似地戳了戳落下的光之粒子,接着将双手贴在天花板上,果然轻松达到了所需高度。 「飞天魔盾容易出没的是第几层呀?」 「深层吧。」劫尔说。 「那么就是四十五层左右啰?」 「这里有几层啊?五十?六十?」伊雷文问。 「五十五层。」劫尔回答。 三人一如往常讨论着传送事宜,要是某魔鸟骑兵团副队长看见这幅画面,一定会训斥他们:「这种事情在叠罗汉之前就要先讨论好啊!」 「反转回廊」正如其名,里头只有一成不变的回廊不断延续下去。 回廊一侧不晓得是哪里的城堡,还是广大的宅邸,墙壁不断往前延伸,看不出接缝,墙上偶尔会出现门扇。在墙壁的另一侧,也就是从回廊应该可以望见外头风景的方向,唯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沙漠。 沙漠美得教人心惊,但即使想往那边走也无法踏出回廊,就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似的。可是就算打开精雕细琢的豪华门扇,门内还是延续着同样的光景。 在这座令人迷失方向的迷宫当中,冒险者们必须不断犹豫究竟该开门、还是在回廊上继续前进,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找到通往下一阶层的凉亭。 「所谓的反转指的是什么?」利瑟尔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劫尔回答。 而传送到目标阶层的利瑟尔他们也不例外。 伊雷文轻盈地从劫尔身上下到地面,利瑟尔也被劫尔扶着手臂,从伊雷文肩上下来。下来的时候简单得多。 「穿过门框的时候如果有奇怪的感觉,就表示有某个地方反转了。」 「某个地方吗……」 毕竟是迷宫,反转的部分可能是随机的吧。 利瑟尔理好有点皱褶的衣服,为了寻找目标魔物而迈开步伐。原以为迷宫内每一阶层都会使得特定某处维持着反转状态,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总觉得有点可惜,利瑟尔边想边召出一把魔铳。就像劫尔他们平常把剑佩在腰际一样,利瑟尔在迷宫里也会随时让魔铳飘浮在身边待命。 「我攻略的时候碰到上下反转,得走在天花板上。」 「感觉很容易头晕呢。」 「还碰到惯用手反转成另一只手。」 「好麻烦喔,不过我两只手都是惯用手,对我没差。」伊雷文说。 劫尔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换作其他人,这种情况会严重妨碍战斗吧。 反转可说与陷阱同义,但是不开门就无法往前推进,在触发之前也无从得知哪一扇门会发生反转,就算想躲也躲不掉,只能放弃了。 必要的是碰上反转也不慌乱,迅速适应的能力。利瑟尔下了这个结论,而劫尔他们心想:这家伙感觉很擅长应付这种状况啊。 「啊,有门欸。」 稍微走了一小段之后,伊雷文忽然指向前方。 墙壁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嵌在墙上的门扉金碧辉煌,不可能错过,是因为这座迷宫基本上必须穿过门扇才能攻略吗? 若是开门的必要性较低,也就是一般所谓「个性比较恶劣」的迷宫,门扇应该会伪装得更难以察觉吧。实际上,利瑟尔他们以前造访过的「视错觉迷宫」就是一例,那里的门扇被涂上迷彩,完美伪装成通道,他们在完全没察觉的状况下从那前面经过了一次。 「要进去吗?」劫尔问。 「该怎么办呢,感觉可以再沿着回廊走一段。」 「啊——直走可能有魔物喔,我听到类似的脚步声了。」伊雷文说。 「这样呀?那就进门吧。」 既然有脚步声,那就表示不是他们这趟要找的魔物。 遇上了也麻烦,还是避开吧,利瑟尔他们于是朝着刚才发现的门扇走近。除了委托品以外,他们在这座迷宫里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素材。 「不知道会不会反转欸。」 「越往深层反转得越频繁,机率很高。」 劫尔嫌恶地这么说。利瑟尔见状苦笑,接着将手放上门扇。 稍微一推,那扇对开的门便轻易打开了。等到门板完全敞开之后,三人踏进门内,一瞬间感受到些微的异样,仿佛穿过了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一样。 利瑟尔蓦地回头望向刚才穿过的门,门扇依旧敞开,那里只看得见他们刚才走过的回廊,以及白色的沙漠而已。 「劫尔。」 「嗯。」 看来有某些部分反转了,利瑟尔于是向劫尔确认了一声。 但是他环顾周遭,看不出有什么转变,惯用手也没变。究竟是什么地方反转了?就在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只见劫尔忽然苦涩地咋舌一声,将腰间的佩剑收进腰包。 「怎么了吗?」 「太重了。」 「啥?你说你的剑?」伊雷文问。 劫尔平时佩在身上的大剑虽然剑身细窄,却兼具足以称之为大剑的重量。劫尔凭借惊人的力量,能把这把剑当单手剑一样挥舞,产生出类拔萃的锐劲和破坏力。 伊雷文也拿过那柄大剑,虽然拿得起来,但在习惯之前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挥动。劫尔却能轻而易举地拿着那把剑挥来挥去,为何事到如今还嫌它太重?伊雷文纳闷地朝他看去,利瑟尔却了然点头。 「伊雷文,你没有什么改变吗?」 「是没有啦……」 「那么就不可能是力量与魔力的反转了。只有劫尔的力量反转未免太……」 利瑟尔说着,往劫尔那里一看,只见他已经迅速拿出了另一把剑替换。 不愧是平常就有点刀剑收集癖的劫尔,应该不缺代用品吧。他重新拿在手上的那把剑比平时的佩剑更巨大,是不折不扣的大剑,不过或许带有轻量化的加护也不一定。 「大哥,那把比较轻喔?明明是大剑欸?」 「强度不变。」 「喔——」 这加护等于折损了大剑本身的优点,同样对刀剑有所讲究的伊雷文好像不太认同,不过听过理由他也明白了。 「啊。」 利瑟尔忽然发出声音,好像想到什么似的。 接着,他不知为何高兴地笑了,朝伊雷文招招手要他过来。伊雷文听话地走近,利瑟尔像刚才的劫尔那样,朝他伸出一只手掌: 「伊雷文,你像刚刚那样踩上来试试看吧。」 「嗄?!踩到队长手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伊雷文立刻拒绝,刚才被他毫不犹豫践踏的劫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不过劫尔要是遇到相同情况也一样会拒绝,所以并不介意就是了。 「那我背你。」利瑟尔说。 「不行!」 「那握手就好。」 只是握手的话,好啊。伊雷文于是伸手去碰利瑟尔伸出的手掌。 不过为什么要握手?他边想边看着利瑟尔将手掌缓缓握紧。就在这时…… 「好痛!」 「咦,啊,不好意思。没事吧?」 平时温柔抚触的那只手掌,以始料未及的力道紧紧握住他的手。 确认利瑟尔已经慌忙抽手,伊雷文一开一阖地握着自己刚才被掐紧的手掌。难得看到利瑟尔吓了一跳,而且还深感抱歉地向他赔罪,当事人自己恐怕也不打算使出这么大的力道吧。 「伊雷文?」 「啊……没事,不会痛。」 伊雷文心情复杂地皱起脸来,利瑟尔尽管对他的表情感到纳闷,仍然佩服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伊雷文瞄了劫尔一眼,看见大哥正摆出一副极度不悦的苦瓜脸,也就是那个意思吧——劫尔和利瑟尔的力量反转了。 「劫尔,我们来比腕力吧。」 「不要。」 「一次就好了,拜托。」 「绝对不要。」 利瑟尔看准时机死乞白赖起来,劫尔绝不点头。 利瑟尔还伸手过来,一副想要把他抱起来的样子,全都被劫尔避开了。迷宫机制还是老样子,尽管力量减弱,依存于力量的其他能力仍然不受影响,利瑟尔要凭蛮力压制住劫尔还是相当困难。 「这真不错耶,力气变大了,魔力也维持原样不变,因此也可以使用魔法。我该自称为魔法剑士吗?」 「队长,你会用剑喔?」 「作为贵族修养的一部分,我学过一点基础,大概是把剑佩在腰间能做做样子的水准吧。」 因为他完全没有用剑天赋,所以只学到基础中的基础,顶多只能让他不会用奇怪的手势持剑而已。利瑟尔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说要当魔法剑士? 「啊。」 这时,伊雷文忽然看向回廊深处。 等了几秒,一阵尖锐的叽叽声朝这里接近。看来无论他们是否选择开门都一样会遭遇魔物,三人一同望向逐渐接近的影子。 「是小恶魔吗?」利瑟尔问。 「是吧。」劫尔说。 这种小型恶魔长着龙一样的头、哥布林一样的身体,正拍着背上的翅膀朝这里飞来,手上的三叉枪反射出钝重的光芒。 「大哥能上吗?」 「嗯。」 「不,既然只有这点魔物,难得力量强化了,我一个人也……」 利瑟尔说到一半,忽然察觉什么似地闭上嘴巴,然后摆出一脸「此时不说更待何时」的表情说: 「『这里交给我,你们闪一边休息去。』」 「别这样。」 「队长,不要啦。」 玩得开心是很好,不过利瑟尔说起这种话实在太突兀了,他们希望他不要这样。 两人不约而同这么想着,而利瑟尔在他们面前一如往常地以魔铳射穿了那些魔物。力量强化没什么意义。 反转现象会在进出门扇的时候消失,或是再度出现。 利瑟尔他们经历左右反转、身高反转、衣服反转等等的考验,依然顺利完成了委托。不过,看见劫尔一剑劈开那些飞天魔盾,利瑟尔和伊雷文不禁有点哀伤地想:魔盾这种魔物到底还有什么特色? 「这就是最后一颗了呢。」 利瑟尔拔出魔盾中央以金属零件固定的魔核,在脑中计算至今取得的数量,应该收集到了规定数量才对。 顺带一提,他们取得的魔核和遇到的魔盾数量并不一致。劫尔曾经两度把魔核连着魔盾一起劈成两半,利瑟尔也在左右反转的时候操纵魔铳失误,华丽命中了魔核。 「那我们就回去吧。啊,要绕到头目那边一趟吗?」利瑟尔问。 「嗯……这边的头目感觉很麻烦欸,算了吧。」 「随你高兴。」劫尔说。 那就直接打道回府吧,利瑟尔回想着他们沿路走过的路径。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四十九层,既然如此,比起原路折返、从第四十五层的魔法阵传送回去,还不如直接推进到第五十层比较快。尽管劫尔已经攻略了这座迷宫,但他凭直觉前进,不可能记得路线,因此是由利瑟尔在前方带路。他能凭着走过的路线大致预测出正确方向。 虽然没有利瑟尔也能攻略迷宫,但队伍里有利瑟尔在可是方便到让人无法割舍。劫尔他们总是这么形容利瑟尔,这次也毫无异议地直接跟在他身后。 「对了。」 好像有陷阱,利瑟尔避开地上的一块磁砖,忽然开口说道: 「先前给劫尔一个惊喜的时候,不是说也要整一下伊雷文吗?」 「呃……」 伊雷文嘴角抽搐。 缺乏兴趣的事情伊雷文会马上忘记,不过和利瑟尔有关的事不在此限,他当然记得。印象中,利瑟尔说要积极把他弄哭。 他心里只有不祥的预感。伊雷文战战兢兢地打量利瑟尔的脸色,只见对方露出好看的微笑如此断言: 「我准备好了。」 「啥……哪时候?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好期待看到伊雷文吓一跳哦。」 利瑟尔揶揄似地佯装不知,伊雷文的脑袋全速运转。 警戒心源源不绝涌上他心头。从利瑟尔的说法推断,恶作剧已经准备好了,应该正处于等待伊雷文发现的阶段。 他不太可能像劫尔那时候一样被独自丢下吧。那件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利瑟尔也深自反省,早就知道伊雷文也和劫尔一样,被他抛下绝对不会感到开心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旧事重演。 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因为利瑟尔并不是会利用别人的好感伤害对方的人。由于对于别人的感情相当敏锐,对方对自己有多少好感他也了若指掌,所以从别人那里获得了多少,他总会好好报答。 这么想来,应该不至于演变成自己所想象得到的最坏情况吧。伊雷文正要放下心来,走在他身边的劫尔忽然看向利瑟尔,说: 「整人是可以事先宣告的?」 「我也不希望自己一个人默默准备,到时候又得努力讨好对方挽回呀。」 劫尔撇嘴笑了。 眼见利瑟尔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劫尔哼笑一声,像在说那件事完全错在你。接着他伸手拍了利瑟尔的额头一下,遮住利瑟尔向着他的眼眸。 利瑟尔按住一点也不痛的额头,有趣地笑了。他转了转指尖,以魔铳击穿了前方再度出现的小恶魔。 「队长,给我提示!我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就不叫惊喜了呀。」 看见利瑟尔和煦的微笑,伊雷文放弃了。 在那之后,三人找到了返回入口的魔法阵,再度用上了他们的叠罗汉阵形。 深夜,即将换日的时间。 伊雷文呼出一小口气,走上旅店的阶梯,没发出半点脚步声。他抓起披在肩膀上的毛巾,随便搓着刚冲过澡濡湿的头发。 自从利瑟尔宣布要整他以来,他还没看见任何可疑的征兆。既然已经准备完成,那预测发动时间点可是难上加难,因此他一直到此时此刻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警戒。然而,无论是从迷宫回来的路上,还是在公会道别之后,都没发生任何异状。 「(毕竟队长真的完全无法预测嘛……)」 以利瑟尔的作风,该不会整人宣言本身就是整人恶作剧了?或者是在宣告之后故意相隔一段时间,来个出其不意?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奇怪,伊雷文发着牢骚这么想,走过劫尔房门口,然后是利瑟尔的房门口。宣告要整人的罪魁祸首还已经就寝了咧,伊雷文在内心念道,踏进自己分配到的房间。 东想西想这么久,他也累到懒得思考了。伊雷文随手把毛巾扔在椅背上,走近床铺准备蒙头大睡。他掀开薄毯,正准备将手撑上床铺—— 「…………?!?!?!」 伊雷文展现出惊人的敏捷,一口气退到几公尺之外。 接着他没停下脚步,直接冲到走廊上,表情僵硬到连脸颊都忘记要抽搐,窜上背脊的恶寒让他浑身发抖,总觉得惨叫还卡在喉咙。 他冲向隔壁的房门,整个身体几乎撞上门板,喀嚓喀嚓猛转着门把。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慌乱的关系,门怎么转就是不开,异样的亢奋感让他眼角发热。 「队长!!队长让我进去!!队长!!」 门锁发出异常的「啪喀」一声,不过总算是打开了。 他在床铺上找到睡眼惺忪地从毛毯底下探出脸的利瑟尔,毫不犹豫地把全身往那张床上塞。利瑟尔睡傻了,但伊雷文才管不了这么多。 他回想起刚才掀开毯子看到的情景:床铺上爬满了大量的食籽虫,万头攒动。 「好恶心,好恶心——!!」 「嗯……」 「队长别睡了啦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你看我身上好多鸡皮疙瘩!我真的快哭了啦!」 每一次想起那个画面,浑身流窜的恶寒都让他打起冷颤。 明明没碰到那些食籽虫,他却用力把身体往利瑟尔身上蹭,想抹消那些蠕虫的触感。碰触到人的肌肤让他十分安心,但是狂跳的心脏一直无法平静下来,他的心脏也好久没跳成这样了。 利瑟尔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摸了摸伊雷文的头,双唇缓缓勾出一道笑弧。 「整人计划,圆满成功啰。」 利瑟尔只说完这么一句,便恢复成了继续睡觉的姿势,看得伊雷文嘴角抽搐。 「啊……果然赢不过队长……」 真没想到他会来这招,伊雷文颓然垂下肩膀。 至少今天就这样睡在利瑟尔床上吧,倒不如说,明天开始他根本不想睡自己的床。伊雷文这么想道,将恶寒强烈得甚至感受到寒气的身体凑近眼前的体温。自己都吓成这样了,就算睡起来有点热,也该让利瑟尔忍耐一下才划算。 他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伊雷文作了食籽虫群魔乱舞的噩梦,在睡梦中翻来覆去地痛苦挣扎。 108 冒险者公会里保存着一种叫做魔物图鉴的资料。 各国存在着数量众多的冒险者公会,每个国家的魔物图鉴内容几乎都各不相同。毕竟图鉴是由冒险者带来的情报编纂而成,因此该地区特有的魔物记载得特别详尽。 为了免去借出的繁杂手续,以及避免图鉴破损,公会禁止冒险者将图鉴带出公会。话虽如此,大部分的冒险者都只想查阅委托相关魔物的情报,因此也没有人会刻意把图鉴带回去认真阅读。 图鉴上记载了魔物的出现场所、素材部位,有时候甚至连解体方法都有记述。这些魔物图鉴会定期重新抄写、改订,不过在众多冒险者频繁利用之下,往往还是充满了褪色、磨损的痕迹。 「不好意思,我想借一下魔物图鉴。」 只为了阅读图鉴而造访公会的利瑟尔,在这当中可说是喜好相当奇特的人种吧。 「好的。欸……我忘记你读到第几卷了?」 「第五卷。啊,第六卷也可以一起借阅吗?」 坐在服务窗口的公会职员,以明了一切的态度应对利瑟尔。 他凑近去看位于柜台下方的架子,手指抚过一本本排列在架上的书籍。魔物种类众多,想要记载它们的资料,一本书的篇幅绝对不够,大多数公会都会以种别适度统整。 顺带一提,这位公会职员一开始也一样,作梦也没想过会有冒险者喜欢把魔物图鉴当书来读。第一次看见利瑟尔读书的模样,他只想着:「这个人在做什么啊……」 「久等了——」 「谢谢你。」 还真不习惯。看见对方露出微笑,公会职员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毕竟他们平常应对的冒险者都宛如威吓与粗暴的化身,不习惯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了,能不能请问你一下……」 「是?」 职员忽然有个疑问。虽然不知道这么问是否恰当,不过他还是开了口。 看见利瑟尔爽快地点头,职员放下心来,凝视着他手上的魔物图鉴说: 「你之前待在帕鲁特达尔对吧,在那边没有读过魔物图鉴吗?」 只要看公会卡,就能得知冒险者隶属于哪一间公会、又是在哪里登记的。转移据点之后第一次接取委托时职员会确认相关资料,通常都只是一眼瞥过去而已,不过利瑟尔一行人的情报却传遍了整间公会,只能说真不愧是他们。 这一定不只是因为他们队伍里有个一刀而已。 「我在王都也读过那边所有的图鉴了。不过两个国家记录的魔物不一样,即使是同一种魔物,记载的内容也不相同,很有意思哦。」 「喔,原来是这样啊。」 不同于冒险者,公会职员不会从一个国家旅居到另一个国家。 原来有这种事,职员点点头。这时候,利瑟尔忽然翻开图鉴说,「比方说……」他一页页翻过去,就连翻页的动作都高雅到吓人。 「像这里,这是史莱姆的页面。」 利瑟尔侧过书本让他一起看,职员也站起身来凑了过去。利瑟尔伸出手指描摹过解说文字的其中一行,匀称的指尖和冒险者骨节粗壮的手掌天差地别。 虽然和现在的状况完全无关,不过职员此刻在内心悄悄确信,假如在他痛恨读书的小时候碰到利瑟尔这个老师,他一定会乖乖听老师说话。利瑟尔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语调和缓却不拖沓,听者非常容易理解。虽然这么说对于学舍里那些抓住小时候乱跑的自己、用拳头教训自己的大人们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看看,我一次也没看过史莱姆的解说页……『史莱姆有时候会啪搭融化,这时候核心被放置在旁边,是攻击的好机会』?」 「没错。」 利瑟尔点点头,就像在称赞他做得很好,让职员有点不好意思。 「这段解说非常简单易懂对吧。不过,王都的图鉴却是这么写的:『史莱姆睡眠时偶尔会出现融化般摊在地上的情况,这时核心暴露在外缺乏防护,不过时间短暂,约只有两秒』,写得稍微详细一点。」 看得出民族性呢,利瑟尔微笑着这么说,职员听了无语望天。 以前的阿斯塔尼亚冒险者公会职员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呢!尽管情报源自于冒险者,但把资讯统整在图鉴里的还是职员啊,冒险者说啪搭就照着把啪搭写在图鉴上不太好吧。 不过同时,职员也不禁觉得这种东西只要简单易懂就好。自己果然也是地道的阿斯塔尼亚人,职员干脆地放弃追究。 比起这个…… 「啊……那个,读过的图鉴,你该不会全部都背起来了吧?」 「跟委托无关的魔物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原来只要跟委托有关就会背起来啊。而且说到底,他所谓的「记不清楚」精确度应该还是颇高吧,职员从书本上抬起视线瞥了利瑟尔一眼。 「还有,图解之类的部分果然也不一样呢。阿斯塔尼亚的图解有跃动感,阅读起来很有乐趣……」 这人好像快打开某种奇怪开关了,是狂热书痴的开关。 职员无从得知这点,不过他听从本能的警告开了口: 「对、对了,再不赶快过去,你平常坐的位子要被人占走了喔。」 「啊,说得也是。」 利瑟尔抬起脸来,回头看向后方。 阅读魔物图鉴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同一个座位,那是能够一眼望见整间公会,同时又能静心阅读的位置。由于桌椅是以提供队伍使用为前提,座位偏大,但即使公会大厅里人潮拥挤起来,利瑟尔还是毫不介意地继续读书。 有一次,职员曾经看过利瑟尔被人纠缠、叫他让位,但利瑟尔若无其事地邀请他们共桌。椅子也够坐,因此找他麻烦的那些冒险者说不出什么怨言,最后催生出利瑟尔坐在一个怎么看都是他们队伍一员的位子上悠哉读书的奇怪光景。 现在是下午时间,虽然不算拥挤,不过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冒险者在使用桌椅。 「那么,今天也跟你们借一下位子了。」 「请慢慢看——」 桌椅设置在那里就是要让大家自由使用,明明可以径自使用的,利瑟尔却会先说一声,不知道是教养良好还是细心体贴。无论如何,这两者都是冒险者当中绝无仅有的类型,职员边想边在借阅名簿中填上利瑟尔的名字。 劫尔俯视着他刚刚打倒的头目,将剑上的脏污擦拭干净,插回腰际。 这是他攻略到一半的迷宫,先前已经推进到深层,今天就是为了通关而来,不过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久。他本来打算上午就回城,因此也没带多少食物,肚子有点饿。 躺在他眼前的,是个融合了野兽与植物的奇妙巨躯,说不定也有人觉得它美呢,只要站在它面前不会危及性命的话。 劫尔朝着特别醒目的巨大花朵走近。迷宫所规定的素材部位,只有积在这朵花里的花蜜而已,除此之外就连一片花瓣也带不走。 「……」 劫尔皱起脸来。他是很想快点回去没错,但是……,他在心里喃喃自语。 基本上,头目级魔物的素材除非特别麻烦,否则他都会带回去;反过来说,一旦嫌麻烦他会果断放弃,没什么执着。 其他冒险者会赌上性命讨伐头目,欢天喜地地取得素材,卖掉它换取庞大的财富。带回这些素材也能轻易赢得其他冒险者欣羡的眼光,放弃它根本是疯了。 但劫尔却能轻易舍弃这些。凡是不能用在装备上的素材他都不感兴趣,缺钱的话他会变卖素材换取资金,但目前也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嫌麻烦,他大可就这么打道回府。 「……啧。」 他却咋舌一声,拿起了厚重的花瓣。 初次见到头目的时候总是不知道陌生素材该怎么采集,但反正只要带得回去就行。他一一扳开层层叠叠的花瓣,甜腻的气味立刻飘散开来。 劫尔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又啧了一声。 所以他才不想采集这东西。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没办法,有个人很可能对它感兴趣。假如跟那个人说起这头目,不难想象他一定会说想尝尝看它的花蜜。 甘甜的香味逐渐盈满整个空间,劫尔感觉到刚才的空腹感也因此逐渐淡薄。他迁怒似地撕开手中碍事的花瓣。 读完了第五卷,利瑟尔接着翻开第六卷图鉴。 「(山月桂魔狼,狰狞巨大的魔狼背上,寄生着硕大的花朵……)」 利瑟尔的后背丝毫没沾上椅背,以堪称楷模的坐姿默默浏览魔物图鉴。现在阅读的这一卷收录了许多植物系的魔物,他平常鲜少见到,因此读起来非常有意思。 当中许多种类都有毒,有些魔物会主动发动攻击捕食敌人,也有些魔物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只会引发严重的状态异常,现在他所浏览的头目级魔物也是其中之一。 硕大的花朵不但能操纵数条长着无数坚硬毒刺的藤蔓,还能释放出使人错乱的香气,又靠着寄生于魔狼背上克服了无法移动的弱点。再加上魔狼本身也会与巨大花朵联手作战,以尖牙利爪撕裂敌人、以缠着凶恶藤蔓的狼尾横扫攻击,让人无机可乘。 光看字面描述,就使人确信这魔物确实拥有头目级的强度。图鉴上标示的阶级是s,这也是当然的,利瑟尔边将头发拨到耳后边想。 「(素材是黄金蜜,由于花蜜拥有美丽的金色,同时一滴就有超越黄金的价值而得名……不知道劫尔愿不愿意采集来呢?)」 如果那座迷宫他已经攻略完毕,会不会已经持有黄金蜜了? 那男人非常排斥甜腻的东西,但应该愿意为自己带回素材吧。利瑟尔这么想道,露出微笑,缓缓翻到下一页。认真起来他不必花多久时间就能迅速读完整本图鉴,但没必要赶时间的时候,他想以自己的步调享受阅读乐趣。 不过,也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间,于是他逐渐分散了原本集中在书本上的专注力。 冒险者们结束委托的时段快到了,从刚才开始公会大门响起开阖声的频率也一点一点升高,想必待会也有冒险者想趁着等候领取报酬的时候在桌边小憩,还是先空出座位比较好。 即使有人蓄意找碴叫他「滚开」,利瑟尔也不会滚开,但他是懂得体恤别人的,毕竟他现在不是贵族嘛。 「啊,找到啦。」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笔直向着利瑟尔,不像在对周遭的其他人说话。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这里接近,利瑟尔继续低头读着书,仅以视线往那个方向瞥去,看见刚走进公会的冒险者正面带微笑朝他走来。 利瑟尔来到阿斯塔尼亚已有一段时间,也会与其他冒险者们一同交谈,经常流传的消息他大都听过。 此刻在眼前站定的男性冒险者,和他周遭的队伍成员也一样,虽然利瑟尔不曾实际与他们接触,不过也听说过他们是谁。 「你一个人啊,正好。」 男人并未征求同意就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利瑟尔阖上书本,露出微笑。 若是正在专心读书,他看也不会看对方一眼,但这时他刚好差不多要中断阅读了。察觉周遭的骚动,利瑟尔领悟到对方有一定的知名度,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利瑟尔毫不紧张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有什么目的,他也不是完全猜不到。 「现在可以跟你聊聊吗?」 「请便。」 男人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么说,利瑟尔则沉稳回应。 大家都说,他们是全阿斯塔尼亚目前最接近s阶的a阶队伍。只不过,不考量实际阶级的话怎么想都觉得最接近s阶的是那三人组吧……其他冒险者都这么想,不过利瑟尔他们本人并不知情。 看见这桌从没见过的组合,周遭的视线纷纷集中过来。有事要找冒险者,在公会堵人确实合理,不过无论如何好像都会惹人注目呢,利瑟尔回想起至今发生过的种种,在内心苦笑。 「我就从结论说起吧。」 男人稍微展开双臂这么说,脸上仍然挂着假笑。 从他的说话方式,和他尽管经过日晒、却不属于阿斯塔尼亚国民特有的那种美丽褐色肌肤看来,可以得知他是从其他地方辗转来到此地,后来才以这里为据点的冒险者。根据之前听说的传闻,好像在利瑟尔一行人抵达这里稍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在阿斯塔尼亚活动了。 利瑟尔悠哉地想着,将阖上的书本挪近桌缘。 「我们想要你队伍里的一刀。」 公会大厅中一阵骚动。 其中蕴含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大多是惊愕,混杂着少许本人也没有自觉的愤怒和不安。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公会职员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关注着那张桌子的动静。 在众人视线交会之处,利瑟尔悠然露出微笑。那笑容看起来实在太过寻常,这家伙究竟会怎么出招?男人加深了假笑心想。 「请便。」 这时,利瑟尔干脆地这么说,一阵比刚才更强烈的惊愕在人群中散播开来。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想挖角请自便的意思。咦,挖角应该不需要经过我这个队长同意吧?」 冒险者队伍之间的挖角并不罕见。 毕竟鲜少有冒险者是因为同乡又处得好才组队的。大多都是找实力差不多的人一起组队,组队原因也只是为了轻松达成委托,而且又能省钱。 因此,只要提出比现状更优渥的条件,就有可能把冒险者成功挖角到自己的队伍。不过当然,在组队一起行动的过程中培养出伙伴意识的冒险者也不少。 要不要跳槽也是个人的自由。礼貌上或许会跟队友打声招呼,感谢对方这段时间的关照,不过也仅此而已。 「如果劫尔想答应你们的邀约,我也没有理由制止。」 听见利瑟尔心平气和地这么说,男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直盯着他看。 但无论他如何打量,都无法从利瑟尔身上找到「我的伙伴才不可能跳槽」的那种傲慢,也找不到伙伴或许会离自己而去的焦躁;面对意图夺走伙伴的对手,他甚至没有半点警戒。周遭人群的动摇,甚至都还比他强烈。 利瑟尔所说的话毫无疑问出自真心。把一刀安置在身边,却不吝惜让他离开,这人要不是太过无知,否则就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所以觉得失去一刀也不足惜。男人下了这个结论,跷起腿愉快地向前倾身。 「哈哈,那如果拜托你给我一些挖角一刀的建议,你愿不愿意教教我啊?反正你也不会制止嘛。」 男人厚颜无耻地这么说,看起来无意挑衅,只是想拿他开玩笑。 周遭围观的冒险者们纷纷厌恶地皱起脸来,心想「这个男人真讨人厌」。利瑟尔反而有趣地笑着想:这人虽说有意挖角,感觉却和劫尔非常合不来呢。 「虽然我没办法给出什么有益的建议,不过可以陪你商量。」 「喔……」 看见对方朝他露出微笑,男人不禁瞠大眼睛。 利瑟尔不可能真的希望队员被人挖角,却愿意陪他商量。不过,他又说给不出有益的建议,等于是在说挖角不可能成功,所以任何建议都没有意义。 听见对方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男人的双眼弯成两道笑弧。 「那真是帮大忙啦!不知道我们准备的诱因是否足以让一刀答应跳槽,我一直很不安呢。」 「我懂这种感觉。」利瑟尔说。 「对吧?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方法。你想想看,和你一起攻略迷宫,一定会拖慢攻略的步调嘛。」 男人理所当然地说,利瑟尔也点点头。依据时机与状况而定,有时确实是这样没错。 事实上,只要迷宫里没有奇怪的机关,单就攻略速度而言确实是劫尔独自一人的时候最快。只是至今整队一起潜入迷宫的时候从来没遇过必须赶时间攻略的状况,因此他们三人从来没在意过这个。 不知为何,利瑟尔感受到周遭的群众更加恼怒了。他眯起眼露出微笑,虽然他无意认为大家都是为他着想,不过如果他们对这名男人的发言感到恼火,自己确实应该心怀感谢。 「听说一刀只要看到新迷宫就会先去通关……哈哈,这样说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一样。不过对我们来说不简单的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也没错啦。」 从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难以判读出男人真正的情绪,但他确实感到高兴。 他并不是一刀的信徒,此刻的喜悦单纯是因为对方能为自己增添利益而已。能将压倒性的强大战力据为己有,任何人都会为此欢喜吧。 「对他来说,同行者只会碍事对吧?不管是你或我都一样。所以我们为一刀准备的好处,就是通往他所渴望的强敌的直达票!」 男人果断地说,仿佛认为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主意。 怎么样啊!男人展开双手说。利瑟尔寻思似地将手轻握成拳,抵在嘴边,没想到他评估得还颇为认真。 「也就是说,由你们先潜入劫尔想攻略的迷宫,替他攻略到只需要与头目交手的状态?」 「没错,不错吧?听说一刀追求的是跟强敌交战,应该觉得一点一点攻略迷宫很麻烦吧。」 该说他们真不愧是最接近s阶的a阶队伍吗? 想必他们拥有足以抵达头目、或是接近头目关卡阶层的实力。虽然成天看着劫尔和伊雷文,利瑟尔的感觉已经差不多麻痹了,但能这么说证明他们的实力相当雄厚。 这是他们才能够提供的好处,的确合理。这么一来,令人好奇的就是男人他们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了,而利瑟尔想得到的只有一点。 「你们也能靠着这些功绩升阶,对吧。」 「没错,反正我们一样是靠着队伍成员合力攻略迷宫啊。你也因为一刀的功绩沾了不少光吧。」 「是呀,有优秀的队伍成员在,果然还是轻松不少呢。」 听见利瑟尔干脆地这么说,获得赞同的男人也加深笑意点点头。大家都想跟优秀的冒险者组队,所以才会出现挖角行为啊。 说穿了,这段对话也不过是这个意思而已,周遭的冒险者听了却不知怎地感到相当不快,至于是对他们双方之中的哪一个人感到不快,自然不用多说。 「不过,只有这个好处的话诱因有点弱呢。」 「咦?」 「劫尔确实不喜欢麻烦事,不过……」 利瑟尔摆在桌上的双手戏耍似地交叉起十指,他凝视着那个男人,悠然偏了偏头。 「别看他这样,他并不讨厌多费心思。」 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不,应该说指的是谁,在场没有人听不懂。 视线集中在利瑟尔身上,而在毫不介意旁人目光的利瑟尔面前,那男人脸上的假笑僵住了一瞬间,周遭看好戏的冒险者目击了这一幕,也忍不住默默握拳比出胜利姿势。 「你说的是迷宫?」 男人以沉静的语气这么问。 但利瑟尔只是维持着一贯的微笑,什么也没有回答。男人将之解释为「那还用说」的意思,于是点点头,那动作看起来像是理解了利瑟尔的回答,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嗯,这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事先帮他攻略迷宫可能不够吸引人也不一定。」 「不过对他来说想必比较轻松,我认为你们的切入点不错。」 「但是,你完全没办法给他这方面的好处吧?比起像你这样靠着稀奇的特质吸引他的兴趣,我们的条件好太多了。」 听见男人这么说,利瑟尔眨了眨眼睛。我没说错吧,男人加深了笑意。 然而他听见的,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怎么会呢,你觉得劫尔他看起来像愿意无偿行动的人吗?」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笑,松开交握的手指。 「给予他多少好处,他才愿意做多少事哦,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 利瑟尔给予的是金钱、还是什么物品,男人并不知道。但只要知道这点,想必就能成功挖角一刀,因此男人意气风发地探出身子,就像在问利瑟尔能不能告诉他。 见状,利瑟尔有点困扰似地垂下眉,而男人频频点头,脸上的假笑闪闪发亮: 「嗯,我懂,真的要分开的时候,难免舍不得放手嘛。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小气,真是太可惜了。」 男人耸耸肩这么说,利瑟尔苦笑道: 「不是的。只是因为你们做不到,告诉你们也没有意义。」 听见这句话,男人的笑容不禁扭曲。 一个c阶冒险者才刚升上勉强堪称中阶的阶级,没有资格对升s阶近在眼前的a阶冒险者说这种话。虽说冒险者的世界实力至上,阶级仅供参考,但男人确实比眼前这个沉稳男子更强。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发出了细小的吱嘎声,没有人听见。 「无论什么时候放手我都舍不得呀,我也没说想要放手吧?」利瑟尔说。 「你不是不阻止我们挖角吗?」 「我不会阻止你们挖角。只是,如果他接受你们的条件而离开,我也不会觉得可惜而已。」 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垂下双眸。再次抬眼的时候,男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 「因为……」 平时带着宠溺的双眼此刻蕴藏着高贵色彩,沉稳的气质不再,现在的他高洁得仿佛能使人依从他的意思下跪。微启的纤薄唇瓣牢牢吸引众人目光,让人期待它们接下来要吐露的言语。 甚至让人觉得,不接纳这个人所赐予的话语是一种罪过。公会大厅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空间。 「如果一个人只为了那点程度的原因就离开,那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利瑟尔喃喃说出口的话语落在这片寂静当中,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那是、什……」 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男人闭上嘴巴。 看见利瑟尔偏了偏头,像在敦促他说下去,男人正想再度张开双唇,自己的行为却令他愕然。自己居然认为对方准许了他发言。 这是不能容忍的事,深受冒险者价值观束缚的男人浑身战栗。利瑟尔的实力或许足以跟在一刀身边,但再怎么说都比自己弱小,那么自己优于对方的地位就不可能动摇才对。 「这、怎么可能,这傲慢的、竟敢把我……不可原谅!」 男人的笑容扭曲到了极点,他踢倒椅子站起身来。 他的双手猛力砸上桌面,符合a阶实力的狠劲把桌子打得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但利瑟尔毫无反应,反而将两只手肘撑在桌面,稍微探出身子,把下颚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加深了色泽的紫水晶双眸定定映照出男人的身影。 「真的?」 柔和的问句,柔和得不合时宜。 本来不适于支配他人的嗓音,此刻确实捆缚了男人的意识。 「真的不可原谅?」 无论这个人做了什么,真的有可能不被原谅? 有人会拒绝原谅他吗?这想法刚浮现脑海,男人便甩甩头,像要将之抹灭。 「你别想扯开话题……!」 刻在脸上的笑容不禁抽动,仿佛害怕它消失似的,男人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遮掩在双手底下的表情究竟是否如他所想,就连他本人也无法判断。 他的气息慌乱,仿佛努力想恢复冷静,留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紧绷得发颤。 「我不会说一刀配不上你……在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之后。」 男人也是一路爬上a阶的冒险者,眼前这人物不是泛泛之辈,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但是,他果然还是无法原谅、无法承认,因为身为冒险者的他,判断一刀没有把利瑟尔留置身边的理由。 战力上没有帮助,那只是个扯后腿又碍事的拖油瓶。所以,男人尽管喉头抽搐,仍然欣喜若狂地大吼: 「没错,果然是这样!你还搞不懂吗?只是你配不上一刀而已!想也知道嘛,即使有你在……」 叩的一声,硬物相碰的声响打断了男人的话。 除了发出那声音的本人以外,只有一个人掌握了现在的状况。利瑟尔看见放到自己眼前的瓶子,以及瓶中满盈的金黄色泽,只眨了一下眼睛便高兴地笑了开来,以双手珍重地接过。 然后,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轻轻抓住利瑟尔的肩膀,轻柔的力道将他往后推。利瑟尔毫不抵抗地挺直背脊,远离桌边。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对方的手指褒奖似地掠过颊边,利瑟尔眼中流露笑意,目送它远离。 「这不是你该决定的事。」 「一刀,……!」 下一秒,伴随着低哑的声音,男人扭曲的笑容整个被砸到桌面上。 在一阵壮烈的破坏声当中,桌子严重毁损,木片散落一地,倒卧在其中的男人动也不动一下。他呆愣在原地的队友们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拔出武器,完全无意隐藏杀气。 利瑟尔垂下眼睛,感受到劫尔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刘海,拨去沾在上头的木屑。指尖把木屑连着头发一并拈起,接着替他梳理刘海,把发丝拨到盖住眼角的位置,然后离开。 等他睁开闭起的双眼,一切想必已经结束了。 「他们还活着吗?」 「虽然这家伙让人不爽,但他好歹还是有实力的,居然被瞬杀……刚才的动作我完全看不清楚欸。」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剑直接被砍断……哇靠,你看那个切口。」 「是说我重新体认到沉稳小哥……啊不对,应该叫他沉稳大人,为什么是他们的队长了。」 冒险者们围在残破不堪的桌子旁边,低头看着那个死尸累累的a阶队伍,七嘴八舌地聊得不亦乐乎。 尽管在高洁的氛围当中说不出话,但一回过神之后,他们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这方面他们切换得还真快,劫尔望着他们这么想。至于当事人利瑟尔,则在他面前把毫发无伤的图鉴还给了柜台,同时和职员讨论着桌子的赔偿问题。破坏桌子的是那个男人的脸,所以全部都是对方的错——职员从头到尾看见了事件经过,这说法是不管用的。 「最后谈成的赔偿责任是七比三。」利瑟尔说。 「哪边是七?」劫尔问。 「对方七。」 不过利瑟尔就是有办法在不管用的状况下,把过失稳稳算到对方头上。 看见利瑟尔在和睦的气氛当中圆满结束了谈话,走回他身边,劫尔叹了口气,自己也去办理委托完成的手续。他们两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如常交谈,看得办理手续的职员不禁嘴角抽搐。 「那种实力也称得上最接近s阶的冒险者吗?感觉西翠先生一个人也赢得过他们呢。」 「既然没升上s阶,说什么距离远近都没有意义吧。」 阶级b被归类为中阶,和高阶的阶级a之间差距显而易见。 但是,a阶和s阶之间是不存在「差距」的,只有「能升上s阶」和「不能」的差别。升得上s阶的队伍马上就能登上那个冒险者的巅峰之座,升不上去的队伍就算努力几十年也一样与之无缘。 只有s阶和其他阶级不一样,可以说它不是阶级制度的延伸,而是属于另一个不同的次元吧。 「这种话由你说出口很有说服力呢。」 「啊?」 看见劫尔不明就里的反应,利瑟尔有趣地摇了摇头。 从职员手中接过公会卡,手续便办完了。他们毕竟是引发骚动的人,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公会比较方便处理善后吧。此地无须久留,利瑟尔他们转身准备折返,就在这时…… 「刚才的打斗太厉害了!请让我当你的头号徒弟!拜托你了!」 突然间,有个年轻冒险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可能是刚入行的新手也不一定,那个年轻人带着紧张的表情立正站好,闪闪发亮的目光仰望着劫尔。利瑟尔揶揄似地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劫尔,只见劫尔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然后,劫尔就这样迈开脚步,看也没看那名想拜师的年轻人一眼。 利瑟尔也面露苦笑,跟在他身后离开。走出公会之前,他不经意回过头去,看见那名被视若无睹的冒险者僵在原地,而其他冒险者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很努力啦,干得好!」 两人走在街上的时候,利瑟尔瞥了劫尔一眼。 「原来也有人来拜托这种事呀。」 「一年大概会出现一个吧。」 看来勇气过人的冒险者到处都有。 劫尔随口回应,利瑟尔听了点点头,接着忽然若有所思地别开视线。没错,他只有一点不满,那就是…… 「真要说起来,劫尔的头号徒弟明明是我才对。」 「你闹什么别扭,蠢货。」 看见劫尔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利瑟尔也心满意足地对他展露微笑。 109 阿斯塔尼亚王宫的书库绝不算宽敞。 不过,这里的书架几乎填满了空间中的所有缝隙,牺牲实用性与寻找书籍的便利性,换来了傲人的藏书量。稍微走下几级阶梯便能抵达书库入口,之所以设置于半地下的位置,除了避开阿斯塔尼亚强烈的太阳光之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降低地板高度、挑高天花板。 理论上从墙壁应该可以测出天花板高度的,但墙边已经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架,完全看不到墙面。就连身材再怎么高挑的人都构不着的位置也摆满了书,因此书库各处摆放了梯子,供人拿取高处的书籍。 为了腾出空间,梯子并没有倾斜设计,但利瑟尔还是灵巧地爬到摔下去会受伤的高度,当场打开书阅读起来;而亚林姆也总是披着布幔三两下爬上梯子,又三两下回到地面。 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老家书库的梯子则是打造成阶梯状,侧面可以紧密贴合书架,这里的室内摆设也考量到了美观问题。 像城堡大厅一样的书库相当宽敞,呈现挑空设计,中央设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虽说是二楼,上面的空间也相当狭小,只留有一些踏脚处,足以供人挑选墙上排列得密密麻麻的书籍,以及设置于各处的阅读空间而已。 一楼整整齐齐摆放着无数书架,间隔与角度一丝不苟,书本按照类别分类,简单明了。所有人进到这寂静的空间,必定都会自然而然闭上嘴巴,那里的人们说,那正是个与「大图书馆」之名相称的地方。 但鲜少有人知道,那个空间还只是冰山一角。专为书本设立的空间往地底下延展开来,光景甚至称得上如梦似幻,对利瑟尔来说,那也是待起来最舒服的地方。 两座书库的共通之处,就在于多到填满整个视野的书本。 利瑟尔爱读书,从未读过的书本他当然乐于阅读,而已经读过的书他也会重新阅读,边读边咀嚼邂逅了值得重读的书本的喜悦。 与其取得书库的使用许可,还不如拜托纳赫斯帮忙,请他把书库里的书籍带出来轻松得多。即使如此,利瑟尔还是想亲自前往王宫的书库,而且就算有了空间魔法,他也从来不觉得书库会因此失去存在的必要,这都是因为他喜欢书本排列在架上的情景,也喜欢被书本环绕的空间。 「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但是,前提是那些书可以阅读。 「那家伙也太失望了吧。」 「因为队长超级期待的嘛。」 现在,利瑟尔他们来到了某座迷宫。 那是不久前在阿斯塔尼亚发现的新迷宫。迷宫不时会无预警增加或减少,顺带一提,既存迷宫消失时,待在迷宫内部的冒险者会强制被送回原本迷宫大门的位置,不会有危险。 继王都那次经历之后,利瑟尔他们到了阿斯塔尼亚也遇上新迷宫出现,实在很凑巧,不过冒险者往来于各国之间,这种事也不算特别稀奇。 所有冒险者都梦想抢先通关,连日造访新迷宫。上一次利瑟尔不感兴趣,这一次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那是因为迅速开始攻略新迷宫的冒险者,在第一天带回了这样的情报: 『那座迷宫到处都是书,走进去就觉得头痛。』 还能不去吗? 「虽然不是没猜到,但竟然真的不能读……」 「能读你不就坐在那不动了?不能读比较好吧。」劫尔说。 「非人之物的书库」,这就是公会为这座新迷宫取的名字。 它的内部宛如一座历史悠久的书库,就连通道两侧都密密排列着书架,有些架上书本塞得密不透风,有些则可看见书本斜倒在空出的缝隙之间。 利瑟尔刚才试过用推的、用拉的,想方设法要读那些书,这下才放弃似地抽手。那些书文风不动,根本无法阅读。 「好了,放弃吧。」劫尔说。 「枉费我们排了那么久的队……」 「马车上也超挤的,不过新迷宫都是这样啦。」 新出现的迷宫总是人挤人。 通关报酬只属于抢先打倒头目的队伍,即使抢不到通关报酬,这也是指出一条路就能获得情报提供奖金的好机会,而这一切都是先抢先赢。所有人都抢着攻略迷宫,和周遭比较谁的速度快。而且,攻略进度超前所有人,也是队伍实力优秀的证明。 因此尽管他们一大清早就前往马车乘车处,那里却已经大排长龙。马车里也挤得水泄不通,而且车上所有人都在这座迷宫下车,所以到了迷宫门口也得排队等待进入。 「我现在知道劫尔为什么说新迷宫很挤,不想去了。」 「所以我不就跟你说了?」劫尔说。 「可是我想来呀。」 劫尔以无奈的眼神看着他,利瑟尔则朝他露出温煦的笑容。 不必说,要去新迷宫劫尔当然嫌麻烦,但一听说这座迷宫的情报,他就立刻放弃抵抗了。他一听就知道利瑟尔一定会说想去,一旦扯上书本,利瑟尔绝不会退让。 「呃……啊?队长,这些书的标题好像怪怪的欸?」 在利瑟尔身边戳着书脊的伊雷文忽然出声这么说。 「是呀,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那就是随便取的?」伊雷文说。 「只是随便写点东西,感觉不太像迷宫的作风啊。」劫尔说。 「不,没有选择全部留白,或许反而是迷宫的讲究吧。」 利瑟尔佩服地扫视向着这边的书脊。 上头写着的文字全都不像书名,「that」(那个)、「house」(房子)、「sad」(悲伤)、「journey」(旅程)、「steal」(偷窃)、「slide」(滑)等等的单词草率分配到每一本书上,仿佛感受得到「写些东西总比没写好」的意思。 迷宫就是这样,没办法。伊雷文边想边从书上移开指尖,走近劫尔身边。 「我看会在入口站这么久的也只有队长而已喔……」 「他开心就好啊。」 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一本能读的书,利瑟尔一直无法完全死心,正和一本横倒着的书死命搏斗。劫尔和伊雷文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差不多也看腻了。 其他冒险者正为了比别人领先一个阶层争先恐后地往前推进,在这里为了满足读书欲而奋斗的利瑟尔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人家才会说他是冒牌冒险者啊,但劫尔他们绝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或许是打算挑战最后一次吧,利瑟尔手指勾着一本书的封面,使尽全力想把它翻开,最后还是放开手,一脸惋惜地回过头来。 「久等了,我们走吧。」 「试够了?」劫尔问。 「嗯,往前进或许还有什么机会。」 果然他还是无法完全舍弃希望。 劫尔见状叹了口气,接着就像在叫他既然如此就快点开始似的,二话不说展开了攻略。 「『非人之物的书库』,难怪叫这个名字。」 利瑟尔击穿了巨大蜘蛛魔物,不经意看向一旁。 那里站着身披白色斗篷的「某种东西」。那些东西散见于这座迷宫的各个地方,有些无声地四处走动,像在寻找书本,有些则抽出那些理应无法挪动的书籍,一页一页沙沙翻动。 那些「东西」毫无例外地披着同样的白色斗篷,斗篷上没有能容纳手臂的袖子,从头到脚把它们整个裹住,连脚都看不见。整件斗篷唯一的开口处在脸部,但那里只有一团黑,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脸上空无一物的漆黑,以及缓缓滑动般的移动方式,在在表现出这些东西并非人类。 「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指的是魔物咧。」 「你还大声爆笑,说取了这名字的家伙绝对一脸得意啊。」劫尔说。 那东西与他们擦身而过,穿过伊雷文的身体,伊雷文扬手朝它挥刀。 但他挥出的剑击没有打中任何物体,直接穿了过去。透过那东西的身体可以隐约看见后方的书架,它没有实体,我方无法干涉它们,但它们也不会干预我方的行动。 「迷宫里放这些家伙要干嘛啊?」伊雷文问。 「如果只是为了营造气氛,好像也可以理解,但是……」 利瑟尔凑近正在读书的「某种东西」,往它手边看去。 书本飘浮在那东西面前动也不动,好像被固定在半空一样。纸页以规律的步调翻动,上面什么也没写。 利瑟尔心里一边对此感到惋惜,一边跨过地板上的巨大蜘蛛尸体,再度迈开脚步。 「飞天魔书、巨大蜘蛛,还有鬼魂系魔物,很符合书库的印象呢。」 「往深层应该会出现幽灵铠甲吧。」劫尔说。 「啊——满有可能的欸。」伊雷文说。 在大多数迷宫,袭来的魔物类型都与迷宫本身的环境有关,因此劫尔的猜测也不是不可能,画面感觉颇为相称。此外不知还会出现什么魔物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举出各种魔物的名称说着玩。 他们偶尔跟那些「东西」擦肩而过,途中夹杂了几次战斗,通过岔路,到了差不多走遍整个阶层、把这层探索殆尽的时候,一行人走在整面墙壁摆满书本、平凡无奇的通道上,利瑟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有,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利瑟尔望着其中一个书柜。是陷阱吗?劫尔和伊雷文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利瑟尔缓缓走近书柜,朝着排列得密不透风的其中一本书伸出手。他的指尖抚过那本书的书名,接着扫视书柜,像在由上到下确认书柜中所有的书本。 「嗯……是陷阱吗?」 「怎么啦,队长?」 「你看这本书。」 这本书?即使他这么说,看在劫尔他们眼中,那本书跟其他书籍也没什么不同。 伊雷文把脸凑近,仔细打量着那本书,看得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书名: 「这个书柜里的书,除了这本以外都是同一本书。」 「啥?啊,真的欸。」 除了那一本以外,其他书籍的标题全部都是「secret」(秘密)。 但共通点仅此而已。书籍本身的形状、厚度、颜色都没有统一,还多亏利瑟尔能注意到。劫尔以半是无奈、半是佩服的眼神,重新端详利瑟尔指出的那本书。 书脊上写的是「door」(门)。也很可能是陷阱,不过这怎么看都像是暗门的机关。该怎么办呢?利瑟尔将手指搁在书脊上方,望向另外两人征询意见。 「是陷阱的可能性很低吧。」 「给队长决定!」 劫尔以态度示意他即使是陷阱也没有问题,伊雷文则冲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利瑟尔对他们回以微笑,往指尖使劲,抽出书本。那本书随着动作往他的方向倾斜,最后指尖传来什么东西卡住的触感,便停了下来,响起「喀嚓」一声,像是齿轮彼此嵌合的声音。 「这本书果然也无法阅读呀……」 「啊,你在意的是那个喔?」伊雷文说。 「所以不就叫你放弃了?」劫尔说。 三人的对话像在开玩笑,书柜在他们面前吱嘎作响,开始震动起来。 劫尔和伊雷文往前一步。在他们改变站位的同时,书柜也持续发出沉重的闷响,往深处凹陷进去,接着往侧边滑开。 眼前空出了一个书柜的空间,里头是条幽暗的通道,不断往深处延展。 「这不是隐藏通道吗?感觉中大奖了?」伊雷文说。 「不知道深处会不会有强敌?」利瑟尔说。 「那还真不错。」劫尔说。 回想起「水晶遗迹」那条有地底龙守候的隐藏通道,劫尔迎向利瑟尔征询的视线,愉快地眯细双眼。 「不过宝箱也不错就是了。」 「这里还是浅层。」劫尔说。 「不会啊,藏得这么隐密欸,感觉一定可以开到好东西。」 三人边说边踏进隐藏通道。 整个幽暗的空间仅以等间隔设置的油灯照亮,狭小而封闭,有点尘埃飞扬。光点从油灯底下悄然飘落,看起来有如故事里出现的妖精。 「这里有一点点像我家的书库呢。」 「队长,你想家喔?」 「说不定哦。」 伊雷文带着得逞的笑容凑过来看他,利瑟尔也有趣地眯起眼笑了。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没有岔路的通道,笔直往内走去。偶尔会看到那些「东西」站在书架前方,阅读空白的书本,仿佛只有沙沙的翻页声把它们牵系于现世。 随着他们的步伐,那些声音逐渐接近,又复远离,保持着一定的规律。 「真亏你能注意到。」 劫尔忽然喃喃这么说,利瑟尔回头看向他。 「啊,我刚刚也这样想欸,大哥和我的眼力明明就比较好。」 「只是习惯而已呀,习惯。」 「队长这样讲好有说服力喔——」 尽管一开始兴味盎然地打量那些书柜,过一阵子它们也成了单纯的风景。 虽然看得见,却不会特别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书柜上,原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才对。利瑟尔之所以能够察觉,正如他本人所言,只能说是习惯了。 他平时就常站在密密麻麻的书柜前面,寻找需要的书本,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必从左上方依序浏览书柜了。现在他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轻易知道架上有哪些书,他已经见过太多书柜,以至于刚才架上的不寻常之处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种事感觉殿下也能办到呀。」 「喔——」 「你真是太适合攻略这座迷宫了。」劫尔说。 「这也是好事嘛。」 「这个机关其他冒险者一定没发现,情报奖金入袋啰。」伊雷文说。 话虽如此,根据前方出现的东西不同,情报奖金也会大幅波动。 三人看向狭窄通道的另一端,可以看出笔直的通道已经来到尽头,深处有个宽敞空间。 随着他们往那里走近,视野也越发开阔。那是个像高塔一样宽广挑高的空间,整面墙壁都被书籍填满,有道狭窄的螺旋阶梯沿着墙面蜿蜒而上。 「玻璃花窗和……管风琴?」 一走出通道,来到这个空间,首先吸引利瑟尔目光的并不是那些不计其数的书本。 填满墙面的书柜在他们三人正前方中断,书柜脚边摆着一架管风琴。管风琴后方是一整片细长的彩绘玻璃花窗,填满了书架空缺的墙面,一路延伸到遥远高处的天花板。花窗上以缤纷的色彩描绘着几何图形,美丽动人。 从那扇花窗照进室内的光线像月光一样静谧,在管风琴和地面上投射出优美的光彩,如梦似幻的情景令人移不开目光。 「如果出现在绘画里感觉可以卖到好价钱喔——」伊雷文说。 「要是这里有头目价钱就能再翻一倍了,可惜。」劫尔说。 真煞风景。 「是说这后面不就没路了,难道什么都没有喔?」伊雷文说。 「不知道呢,会不会还有隐藏的入口?」 利瑟尔环顾周遭。 他下意识避开映在地上的彩绘玻璃色块前进。低头细看,那些几何图形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意涵,伊雷文试着挥挥手遮挡光线,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就这么横越大厅,触碰那架管风琴。琴盖上了锁,无法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打开。 「这里也有那些『东西』,可是它们也只是在走来走去而已啊。」伊雷文说。 「书上的标题也没什么改变。」劫尔说。 白色的「某种东西」依然以滑动般的方式移动,在螺旋阶梯上来来去去,和他们此前见到的那些「东西」并无二致。它们也会使用散见于各处的梯子,灵巧地上下移动。 排列在架上的书本,果然也只写着拿来填满书脊的单词而已。该不会要像找到隐藏通道的时候一样,在这数量庞大的书海当中寻找类似的机关吧?那也未免太麻烦了,劫尔和伊雷文不禁皱起脸来。就在这时…… 「它们是在寻找什么吗?」利瑟尔说。 「啊?」 利瑟尔伸出手掌承接五彩缤纷的光影,仰头望着上方。 劫尔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一个「东西」正缓缓沿着螺旋阶梯移动。 「进入隐藏通道之后看见的它们,每一个都在读书对吧。」 「啊……这么说来好像是欸。所以那只是在找它要读的书喔?」伊雷文问。 「或许我们只要帮它找书就可以了。」 利瑟尔微微一笑,将头发拨到耳后,走向附近的书柜。他伸出指尖浏览过几本之后,缓缓偏了偏头。 「至今为止书本的排列都没有特定规则,不过这里的书排得很整齐,是从a到z排列。」 「你知道该找哪一本书?」 「只是猜测。」 「啥?在哪知道的啊?」 得知利瑟尔找到了答案,劫尔和伊雷文都不会感到惊讶。 他们在意的是利瑟尔在哪里找到线索,答案又是什么?身为冒险者,他们两人纯粹是对于攻略迷宫的方法感到好奇。 在他们两人面前,利瑟尔打开一只手掌说: 「隐藏通道里那些白色的『东西』,你们记得一共有几个人吗?」 「咦——我没有注意欸……八个?」 「差一点,是七个。它们阅读的书本标题,从第一个人开始分别是……」 利瑟尔伸直的手指一只一只往下弯折: 「『red』(红)、『orange』(橙)、『yellow』(黄)、『green』(绿)、『blue』(蓝)、『indigo』(靛)、『purple』(紫)。」 五根指头折起之后,又重新竖起了两根。 利瑟尔为什么从一无所知的阶段开始就一一确认这些细节,又为什么都记得?凡是对利瑟尔有一定程度了解的人都不会多问,虽然还是会纳闷就是了。 「它在找的书,是『rainbow』(彩虹)。」 利瑟尔放下手,露出微笑这么说,劫尔他们听了也不禁恍然大悟。 在隐藏通道中一次也没有遇上魔物就是这个原因吧,本来冒险者恐怕得为了寻找解谜线索,在通道上来回好几趟才对。 话虽如此,这道关卡的内容也可能随着进入的冒险者而改变就是了。这次的线索,一般冒险者即使注意到这个机关,也不可能找出正解……记得彩虹颜色的冒险者不知道有几个? 「啊,原来是这样。是说彩虹原来是这些颜色喔?」伊雷文说。 「是呀,下次可以仔细看看。」 「呆站在原地看彩虹会被人当作神经病吧。」劫尔说。 「大哥确实是这样啦。」 「你也是啊。」 在互损的两个人旁边,利瑟尔兀自仰望着那整面高达天花板的书墙。顶端遥不可及,不知螺旋阶梯要爬上几圈才能抵达,看得使他心情复杂的某次回忆都要苏醒了。 不过,看这里的排列法则推断,r开头的书本应该位于中段吧。大概在那个位置附近……,利瑟尔正要踏出脚步,却忽然被劫尔抓住手臂阻止了。 「你在这休息吧。」 「就是说啊。」伊雷文附和。 利瑟尔眨了一下眼睛,接着绽开笑容。 「谢谢你们。」 确认利瑟尔点头之后,劫尔伸手抓住一旁的梯子。 梯子通往螺旋阶梯的上一层,劫尔一脚跨过两三格,轻轻松松爬了上去。伊雷文也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从第一层阶梯开始迈开轻盈的脚步往上爬。 利瑟尔仰头望着他们各自分头前往不同方向,在梯子上坐了下来。 他并不觉得特别疲累,不过看来刚才四处走动确实累积了一点疲劳,坐下来之后他才感到双腿稍微有些沉重。他伸展双腿,感谢自己的队友愿意让他用脑力劳动换取休息。 利瑟尔在伸展背脊时抬起视线,看见那个「东西」停留在对面的螺旋阶梯上看着书架。 「(书本……直接递给它就可以了吗?从先前的反应看不出它们认知得到我们呢。)」 不知何处传来劫尔他们的鞋底敲击木制梯子的叩叩声。 利瑟尔侧耳听着那略带回音的声响,漫不经心地想着,这里真安静啊。白色的影子马上又动了起来,利瑟尔的目光也追随它移动。 就像伊雷文说的一样,感觉他都要想家了呢。利瑟尔面带微笑望着满是书本的壁面,产生看见了老家书库的幻觉。一旦知道读不到那些书,为什么想读的书反而更多呢?想着这种事的利瑟尔究竟是不是想家,真相不明。 「啊,找到r了!」 忽然听见伊雷文的声音,利瑟尔眨眨眼睛,环顾四周。 在螺旋阶梯的第三圈,已经来到有相当高度的地方,他找到了那头摇曳的红发。伊雷文缓缓往旁边走了几步,弯下腰来拿起一本书,拿在手上确认过封面、封底之后,回头看向这里,挥了挥那本书。 找到了吗?利瑟尔从梯子上站起身来。同时,身边响起「砰」的一声,劫尔往他身旁跳了下来。看来他人刚好在正上方,利瑟尔抬头看了看刚才应该还是他所在处的螺旋阶梯。 「那样跳下来,脚不会痛吗?」 「完全不会。」 劫尔的双脚好像连一点麻痹感都没有。看来真的没问题,利瑟尔佩服地盯着他的脚看。 换作伊雷文那种降落方式感觉比较不痛,利瑟尔才刚这么想,果然就看见伊雷文从大厅另一侧的螺旋阶梯上跳下来。他晃着色彩鲜艳的红发,无声无息地着地,姿态柔软灵活。 真厉害,利瑟尔点点头,小跑步过来的伊雷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队长,是这本?」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种时候你从来没搞错过吧。」劫尔说。 「话虽如此,这里可是迷宫呢。」 面对颠覆常识的迷宫,利瑟尔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一定错不了。 毕竟就连视野一隅缓缓移动的「某种东西」,也不是他们所知的生物。利瑟尔露出苦笑,朝着那东西一级一级爬上阶梯。 正好那「东西」刚爬下一道梯子,它愿意下到低处正好,他们也乐得轻松。 「那个东西看得见我们吗?」伊雷文问。 「这就是关键了。总之,我想先试着用普通的方式交给它。」 面对一个不明生物,所谓的「普通」到底是什么方式?劫尔在内心吐槽,利瑟尔和伊雷文则在他身边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地讨论起来。 「喂,它停下来了。」劫尔说。 「啊,趁现在,我们走吧。」 螺旋阶梯还走不到一圈,他们便追上了那个白色的「某种东西」。 它应该是脸部的那片黑暗向着墙壁,站定不动。利瑟尔边休息边观察它的时候看过这动作好几次,这是找书的动作,恐怕不是注意到他们接近才停下来的。 三人在那「东西」前方停下脚步,劫尔和伊雷文维持着自然态势,略微加强了警戒。利瑟尔往他们前面站了一步,递出了那东西在寻找的书本。 然后,以祈愿般的语气对它开口: 「希望这本就是你喜欢的书。」 那「东西」动也不动,连斗篷当中的那片黑暗也没有转向他。 数秒的沉默。该不会是找错书,或是递交的方式搞错了?在他们三人正要开口的时候,垂至地面的斗篷下摆底下,忽然探出一只宛如由黑暗构成形体的手。 那只手缓缓伸了过来,利瑟尔维持着递出书本的动作按兵不动。站在他两侧的劫尔和伊雷文拔出了武器,但那只长着三只指头的手就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径自把修长歪扭的手指伸近利瑟尔。 那只手触碰书本,而那「东西」仍旧面向着书柜。 「手的部分不知道切不切得断欸?」 「不行吧。」 「别说那种话。」 利瑟尔露出苦笑,而那不知名的东西轻轻抽走了他手上的书。 漆黑的手把书本拿到斗篷的正面,然后放开。如同他们刚才见过无数次的状况一样,那本书飘浮在半空中,没多久就自动开始翻页。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三人打量着它的反应,而那只漆黑的手就在他们面前悠悠转向螺旋阶梯的外侧。三只手指当中有两只笨拙地弯折起来,它指着那架沐浴在彩绘玻璃光彩当中的管风琴。 利瑟尔他们跟着低头往那边看去,这时寂静的空间当中响起了微小的「喀嚓」声。声响是从管风琴的锁孔传来,紧接着远方又响起木头的吱嘎声,管风琴的琴盖缓缓打开了。 「是要我们弹奏它的意思吗?」利瑟尔问。 「走近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吧。」劫尔建议。 利瑟尔他们看着那只漆黑的手滑溜溜地缩回斗篷底下,确认没再出现什么变化之后,一行人便走下螺旋阶梯。 三人站到管风琴前方,纯白的木制键盘在那里迎接他们,温柔地吸收着光线。开启的琴盖背面设有谱架,一张陈旧的乐谱贴在上头。 几列五线谱上,写着一首仅有四小节那么短的曲子。 「这啥啊,按下去就会发出声音喔?」 「是管风琴,你没见过吗?」利瑟尔问。 「完全没欸。」 「在这一带几乎没看过,再往西边过去还算常见。」劫尔说。 劫尔过去为了追求新的迷宫四处流浪,而伊雷文不一样,他从来不曾离开这一带太远。不过大多数冒险者都只在马车行驶的范围内活动,像伊雷文这样才是普遍情况。 顺带一提,劫尔从前和飞龙搏斗,也是在西方发生的事。老实说,利瑟尔心里悄悄猜测,一刀在西方应该已经成为传说了吧?另一方面,此时此刻劫尔也觉得利瑟尔夸张的贵族技能该克制一下,他们彼此彼此。 「我学过的是钢琴……但是跟小提琴比起来,也只是稍微接触过一下而已。」 「钢琴?」 「是管风琴的亲戚。」 在精于音乐的人看来这两者完全是不同乐器,不过还是简单说明比较好,因此利瑟尔省略了大半。反正伊雷文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问题。 「我从来没有弹过管风琴呢。」 利瑟尔抚过键盘,戏耍似地按下其中一个键。澄澈又有厚度的琴音在宽广的空间中回响,即使手指离开了琴键,余音仍然没有立刻消散。 「不过只有这一小段的话应该弹得出来,我就弹奏看看吧。」 「这我知道,是乐谱。」伊雷文说。 「答对了。」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接着,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乐谱。虽说只有短短四小节,但既然有两位听众在场,他就不会允许自己只用机械化的方式弹出指定音高。利瑟尔在脑中将曲子推演过几次,然后端正坐姿,轻轻将手指放上键盘。 柔和的光辉从玻璃花窗照耀下来,光点穿过彩色玻璃,染上鲜艳的色彩静静飘落。在花窗下方,利瑟尔垂下眉眼,呼出一小口气,缓缓按下琴键。 琴音层层交叠,厚重的乐声仿佛连书本和书架的缝隙都能填满,将这沉静的空间顿时转变为另一个世界。在利瑟尔的手指离开键盘之后,琴声仍然萦绕不去,摇荡思绪的乐声在室内回响。 接着,寂静再度降临,却与演奏之前的那片静谧不再相同。看见利瑟尔的手指从键盘上移开,劫尔他们才察觉曲子已经结束。 「……这要是变成绘画,感觉超贵的欸。」 「如果有人把它拿去卖的话。」 听见身后传来的对话,利瑟尔露出苦笑,回过头去。 「咦?」 「啥?」 「啊?」 他们看见地板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刚才没有的东西。 从花窗照进室内的光,把彩绘玻璃的纹样投射在地板上,其中有个类似徽章的圆形花纹。就在那花纹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宝箱。宝箱宛如水晶切削而成,上头镶嵌着宝石,闪耀着七彩光芒。 「迷宫好讲究哦。」利瑟尔说。 「事到如今你说什么呢。」劫尔说。 「感觉宝箱本身能卖到比较多钱欸。」伊雷文说。 三人朝那里走近。虽然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陷阱,不过他们还是保持着戒心,把宝箱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铺满宝箱的宝石,不是装饰过剩的华丽短剑,也不是四散的金币。利瑟尔拿起放在最上方的那东西,带着有点复杂的表情开了口: 「这是纪念绘画的意思吗?」 「这说法太微妙了吧。」 「喔——我第一次看到自己出现在绘画里面欸。」 那幅画里,一架管风琴仿佛沉在书海当中,受到彩绘玻璃的光彩环抱。画中确实描绘了利瑟尔坐在那里演奏,以及另外两人望着这幅情景的背影。 「喔,真的欸,上面写的是颜色。」 「对吧?」 利瑟尔一行人循着来时的隐藏通道折返。 因为在那间大厅里,他们没有发现任何通往深处的道路。虽然不知道那真的是死路,或者只是他们三人没有找到通道,不过反正他们在那里有所收获,因此没什么不满。 话虽如此,隐藏通道也有一段距离,要折返也是有点麻烦,三人边走边这么聊着。换作其他冒险者,为了取得的宝物狂喜乱舞都来不及了,肯定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第五个人,然后那是第六个……」伊雷文说。 「剩下一个了。」劫尔说。 向着书柜读书的「某种东西」,与刚才完全没变。 趁着和第一个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伊雷文确认了书本的标题,心领神会地点着头。 「是说刚才那个啊,其他冒险者要怎么解啊,就算注意到隐藏通道也解不开吧?」 「不知道呢,也有可能那个关卡是为我们队伍准备的。」 不过,也不能排除迷宫为每个队伍都安排刚才那个关卡的可能性。 利瑟尔他们边聊边从去程的第一人,也就是现在的第七个「东西」身边走过。隐藏通道的出口就近在眼前,利瑟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劫尔问。 「总觉得有点不一样……」 利瑟尔抬手示意他们稍等,凑过去打量那个「东西」正在阅读的书本。 内页仍然全是白纸,不过利瑟尔不以为意,兀自去确认稍微露出的封面。如果书本没变,上面写的应该是「red」(红)才对。 然而,现在封面上刻着的却是「bye-bye」(再见),利瑟尔有趣地笑了。怎么了吗?劫尔他们不明所以,利瑟尔转告了这件事,接着朝他们两人走近,准备继续往前。 他一边挪动脚步,一边不经意回过头去,像在回复那道隐藏讯息似地轻轻挥了挥手。就在这时…… 「啊。」 「咦?」 近在眼前的出口被暗门堵起来了。 没想到这居然是陷阱?「呃……」三人都感到难以释怀。不过门立刻重新打开,另一侧的光景并不是他们进入隐藏通道之前的那条路,而是通往下一阶层的木制阶梯。 「获得了附赠的好处呢。」 「这种好处你从来不会漏拿啊。」劫尔说。 真是幸运,三人边笑着这么说边走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去程第一位、同时也是回程第七位的「某种东西」脚边,伸出了三只扭曲的黑色指头,缓缓向他们挥着手。 插图p129 110 冒险者潜入迷宫并不需要经过公会许可。 无论新迷宫还是旧迷宫,无论有多危险,冒险者都会自己潜入。虽然有极少数的例外,不过基本上冒险者总是随意接取喜欢的委托,随意潜入迷宫。 话虽如此,刚出现的新迷宫不可能有相关委托,再加上攻略新迷宫以速度决胜,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在出发前绕到公会,而是直接前往迷宫。回程他们则每天都会到公会报到,毕竟情报提供奖金先抢先赢,而结果揭晓的时候,冒险者们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过,现在的阿斯塔尼亚有人例外。 「嗯,明明是一大清早,人却很少呢。」利瑟尔说。 「几乎都到新迷宫去了,很正常吧。」劫尔说。 「感觉今天迷宫那边也会很挤呢。」伊雷文说。 公会里的职员和冒险者们,表现出警戒心迎接那些例外分子。 昨天利瑟尔一行人造访过新迷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包括他们回程一次也没有绕进公会,边说着肚子饿了边直接回到旅店的事。 众人之所以抱持警戒,是因为他们三人是最接近通关的队伍,也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们只花一天就通关也不奇怪,而且,假如今天也要潜入新迷宫,那他们一早根本没必要绕到公会来。 「咦,怎样,咦?通关?已经通关了喔?」 「不可能吧……不可能啦,嗯,应该……不可能……」 利瑟尔他们毫不在意周遭的反应,一如往常走近警告黑板。他们三人之所以不在意,背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因为昨天在回程的马车上,也一直听见类似的窃窃私语罢了。 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凑过去往黑板仔细一看。只有国家东侧有魔物大量出现的警告,新迷宫周边暂时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从委托告示板的低阶栏位开始依序浏览过去。就在这时…… 「喂。」 「嗯?」 「后面。」 被劫尔用手肘顶了一下,利瑟尔顺着他的敦促回过头去。 他看见公会职员用强烈的眼神看着这里,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一如往常的光头和环在胸前的粗壮手臂充满压迫感。一对上他的视线,职员便放下环抱的双臂,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道有什么事?」 「我倒也不是猜不到啦。」 伊雷文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这么说,利瑟尔偏了偏头。不过既然职员有事找他们,还是过去一趟吧,利瑟尔于是往那边走去。 职员大叔双手扠腰,气势汹汹地站在柜台,不过那副眼神与其说是严厉,倒不如说是做好了什么觉悟。看见利瑟尔他们过来,职员再度环起双臂。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也没什么事啦……」 那动作不像是为了增长自己的威严,反而像是准备好承受接下来的冲击。职员屏住呼吸,在其他冒险者的注目当中,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你们应该有些话要跟公会说吧?」 「咦?啊,先前弄坏了桌子,真的很不好意思。」 「喔,对了,最后对方还是付了全额……不是啦,我是说新迷宫的事啊,你们就没什么话要说?一定有吧?」 「那座迷宫呀,我想想……刚发现新迷宫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增派马车比较好,即使只有早上和傍晚。」 「喔,你说得没有错。可是要比现在增加更多马车,公会的预算和人手实在……不是啦!」 公会职员把最后没有用到的桌子修理费退还给利瑟尔,视线坐立难安地四处游移,像害怕又像有点期待。 利瑟尔见状也领会过来。从前艾恩来找他交涉,希望联手攻略新迷宫的时候,他曾经疑惑冒险者之间是如何得知彼此攻略进度的;后来跟劫尔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公会透过情报提供等方式掌握了所有人的攻略进度。 毕竟利瑟尔他们队伍里还有攻略速度惊人的一刀,职员想必好奇得不得了吧。 「失礼了,你问的是迷宫的攻略状况吧?」 「是、是啊。」 「我们目前抵达了第十层。」 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利瑟尔微微一笑。 虽然冒险者没有义务报告攻略进度,不过他也明白公会方面想要掌握各方进度的立场。热衷于工作是好事,利瑟尔于是说出了他们昨天到达的最新阶层。 需要出示公会卡为证吗?利瑟尔边想边看向职员,只见对方沙沙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十层……一天就攻略了十层啊……实在是很快……」 很快,那不就好了?在这么想的三人面前,职员不知为何表现得有一点点失望,周遭的冒险者也在松一口气的同时露出了类似的神情。 「我们是不是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呀?」 「蠢货。」 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做了件坏事?利瑟尔抬眼窥探劫尔的脸色,只见对方回以一道无奈的视线。 听见他们的对话,职员假咳了一声,重振精神似地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没有啦,不好意思。只是想说你们如果跑来找委托,说不定真的已经通关了。」 「啊,原来如此。我们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委托而已。」 利瑟尔有趣地笑着这么说。看来他没有因此生气,职员也放下心来。 知道别人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一定让人很不高兴吧。不过职员居然把一天内通关新迷宫视为可能的选项,可见他也深受眼前这三人影响。 虽然他还是不太懂,为什么这些人明明拥有抢先通关新迷宫的实力,还会想以委托为优先。职员感慨地这么想着,而在他面前,利瑟尔若有所思地看向劫尔他们: 「也没看到什么适合的委托呢。」 「那就继续昨天的进度吧。」劫尔说。 「就这么办吧!」伊雷文说。 听见三人这么讨论,职员点点头,仿佛在告诉他们「去吧」。 「嗯,你们加油啦,要是拿到通关报酬记得让我看看啊。」 「新迷宫有不少有趣的机关,所以攻略速度一直快不起来呢。」 利瑟尔苦笑着说,职员听了哈哈大笑,说这才是迷宫的醍醐味啊。伊雷文瞥了职员一眼,眯细了眼睛,不晓得在打什么算盘。他往身边的利瑟尔靠近一步,肩膀靠上他的肩膀。 怎么了?利瑟尔投以询问的视线,伊雷文则露出笑容,望进那双甜美而沉稳的眼眸说: 「队长,要不要把你在隐藏房间找到的宝石山拿给他看啊?」 非常故意,但不用担心,伊雷文就是故意说给大家听的。刚才还面带笑容的职员僵在原地,颜面抽搐,而原本逐渐回到各自岗位上的冒险者也迅速回过头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伊雷文刻意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利瑟尔要察觉他发言的意图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劝解似地抚过伊雷文的红发,对方便一脸满足地移开了碰触着他的肩膀。伊雷文满足了就好。 「嗯……不过那也不是迷宫品,都只是普通的宝石而已。」 从前商业国冒险者公会里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蕾菈也说过,提供隐藏房间的情报不需要拿出证据。如果职员说想做为参考资料,利瑟尔愿意出示,但这次的战利品也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新迷宫的隐藏房间好像特别多呢。」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发现隐藏房间,攻略进度才这么慢。」劫尔说。 「没什么不好嘛,里面也有些是捷径啊。」伊雷文说。 三人这么说着,离开了公会。职员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那三人就是这样,所以才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不造成些骚动,就不会善罢甘休啊。但目送这样的三人组离去,职员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点满足。 利瑟尔他们乘着比前一天稍微空荡一点的马车,抵达了「非人之物的书库」。说是空荡,其实也只是过了最拥挤的时间而已,马车上仍然人挤人。 在新迷宫攻略热潮的这段时期,果然还是应该增派马车才对。利瑟尔他们边闲聊边穿过迷宫大门,使用魔法阵传送到了第十层。眼前一样是整面的书柜,这光景让利瑟尔看了非常安心。 不过要是这么说,队友们一定会吐槽他不要在迷宫里感到安心,所以他是不会说出口的。利瑟尔迈开脚步,走在两侧书架夹道的通路上。 「不晓得这里一共有多少层呢?」 「应该不算特别多,也不特别少吧,大概四十层左右?」伊雷文猜测。 「你怎么知道的呀?」 「呃……这该怎么说咧,步调吗?」 步调?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地复诵,伊雷文则发出沉吟声,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身旁的劫尔叹了口气,补充说明: 「每前进一层魔物就会变强吧?层数少的迷宫,只要前进一层差别就很明显,层数多的迷宫就不会。」 「对啦对啦,就是那个!像陷阱之类的,不是也会越来越刁钻吗?就是那个迷宫变难的步调啦。」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点头。 察觉这种差异非常靠感觉,正因为劫尔和伊雷文潜入过许多迷宫,所以才能正确感受到个中差别吧。对于利瑟尔来说,只觉得一回过神来魔物就比刚开始强了。 「还有,单一阶层面积小的话层数会增加,面积大的话会减少。」 「啊,这我就知道了。」 劫尔是按照大致上的所需时间与移动距离这么说,利瑟尔听的时候则是回想着至今通关的路径回答,看来他与感觉派无缘。 虽然没有必要这么准确地估算阶层,不过还是有个概略了解比较好,毕竟会影响到攻略步调,而这对冒险者来说相当重要。 「你没有直接砍向魔物、承受攻击,感觉不出来也没办法吧。」劫尔说。 「出现的魔物不同,或是魔物做出没有见过的行动的时候,我倒是能注意到……」 「那就够啦!」伊雷文说。 这是一般人的状况,不过利瑟尔绝不会独自潜入迷宫。 只要劫尔和伊雷文有这种能力就没问题了,不过如果说这是冒险者必须的能力,利瑟尔还是想学……虽然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努力学习察觉气息和杀气,却到现在还是没有头绪。 他们三人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与魔物交战,不断往迷宫深处推进。这时,他们忽然发现了和此前略有点不同的空间。 「咦,前面没路了呢。」 「感觉很像书店欸。」 先前他们也在这座迷宫里见过连接两条通道的小房间。 每个房间都像是爱书人自己打造的书库,有些书库每个角落都打点得整整齐齐,有些地板上则有杂乱的书堆,仿佛展现了书库主人的性格,利瑟尔觉得非常有意思。 「有隐藏房间吗?」 「目前看起来好像没有……啊,墙上挂着绘画呢。」 「里面还有个空间。」 「哪里啊?」 这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空间,正如伊雷文所说,有一间较为宽敞的书店那么大。 他们一面避开遮挡视野的书柜,一面彻底探索各个角落,这时劫尔发现了藏在书柜后面的一个空间。三人一起往里面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在浩瀚书海当中仍然绽放异彩的书。 「哇靠,好大喔。」 「远近感都要错乱了。」 「感觉很难阅读呢。」 整个空间中央,有一本异常巨大又厚重的书本横躺在那里。 直立起来大约有利瑟尔和伊雷文的身高那么高,平放在地上厚达他们的膝盖。来到这边的路程中也没看见其他通道,看来这本可疑的书就是前进的关键了。 三人围着那本书,一边惊叹于它的尺寸,一边观察细节,小心不去触碰它。 「书名压金箔,是很高级的书呢。」 「它好像在发光欸。」 平躺的书本封面朝上,因此看得见书名。 即使压了金箔,书名仍然淡淡散发着金属以外的光彩,使得这本书看上去更加可疑,就连利瑟尔也不敢贸然乱翻。 「嗯,这个标题……」 利瑟尔忽然眨了眨眼睛。 文字尺寸太大,不易阅读,不过仔细一看,书名刻着的是他们熟悉的文字。上面写着《vampire》,和某位小说家的代表作同名。 确实存在吸血鬼这种魔物,不过这指的应该不是实际的吸血鬼吧。 「劫尔,你那一侧有没有看到作者名?」 「啊?」 也可能像先前架上那些书一样,只是写着无意义的单词,不过…… 利瑟尔朝着站在书本另一侧的劫尔这么问。劫尔后退一步,仔细端详位于脚边的书脊,从他口中念出的名字确实是他们熟识的那位小说家。 「那么,这果然就是小说家小姐的作品了呢。」 「啥,什么意思啊?」 「我想,这只能翻开来看看才知道了。」 利瑟尔这么说着,绕过巨大书本走向劫尔。 接着,他毫不迟疑地躲到劫尔身后,只探出一张脸来。伊雷文也跟着躲过去,一边踢着劫尔的后脚跟,催促他动作快点。 「劫尔,可以动手啰。」 「大哥加油——」 下一秒,伊雷文的脚被猛踩了一下,痛得他说不出话。 触碰可疑物体的时候,最需要注意的就属陷阱了。所以利瑟尔他们躲在后面,让劫尔去翻书,这是最快的办法。 顺带一提,由于这次利瑟尔有一半的确信认为它不是陷阱,因此算是闹着玩而已。这恐怕是攻略上非突破不可的机关,而迷宫里并不存在那么不讲理的陷阱,不可能没有回避之道。 「要打开啰。」 「封面看起来很重呢。」 「说不定是给石巨人看的书咧。」 「石巨人看的书,不知道写着什么样的文字?」 说得兴味盎然,却连身体也不打算探出去,不愧是利瑟尔。 劫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放上厚重的书封。那一瞬间,原本只写着标题的封面仿佛墨水晕染似地出现了新的文字。字迹散发着淡淡光辉,写着:「你必须化身为书中人物。」 接着,封面掀开的缝隙中漏出光芒,有那么一瞬间,耀眼的光掩盖了三人的视野。光芒明明如此眩目,不可思议的是眼睛却不觉得痛。 「劫尔。」 「我在。」 「伊雷文?」 「在喔——」 迷宫当中最应提防的,就是与队友失散。 他们首先确认彼此平安无事,接着利瑟尔感觉到紧抓着他手臂的人放开了手,他环顾周遭。四周没见到半本书,他们三人站在一座陌生的村庄里。 该说是常见的村庄吗?那是一座平凡无奇的村子,时间是晚上,居民应该都睡了,除了小溪潺潺的水流声之外听不见其他声响,万籁俱寂。 他们三人似乎位于村庄边界,流过身边的小溪又细又浅,晃荡的水面在月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几步之外,看得见一座石块堆成的小桥。 「都没有人欸。」 「也没有魔物。」 「伊雷文的打扮变了,也很让人在意呢。」 「啥?……哇靠,我穿得好怪!头发也放下来了!」 伊雷文低头看向自己的装备,接着惊叫出声。 没有任何装扮改变的预兆或感觉,不看镜子他确实不会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以黑色为基调的贵族服饰。高雅的白衬衫外面披上了凝缩夜色般的黑服,同样漆黑的披风下摆从他背后往地面延展。 披风在晚风中摇曳,解开绳结的鲜艳红发披垂其上。 「你的獠牙是不是也稍微变长了?皮肤好像也偏白……啊,鳞片不见了。」 「真假?啊,真的欸,有点尖。」 「微妙地适合你。」劫尔说。 「你说微妙是什么意思!」 伊雷文被人戳着失去鳞片的脸颊,把手掌反复握起又打开。 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改变的只有打扮,但佩在腰间的武器不见了。不只是武器,身上连行李都没有,就连他暗藏的小刀也不例外。 这状况实在让人坐立难安,伊雷文厌恶地皱起脸。利瑟尔见状苦笑,点了一下头,说: 「『你必须化身为书中人物』,意思是伊雷文必须扮演吸血鬼啰。」 「吸血鬼?你是说那个斗篷才是本体的……啊,还是那个阴郁中年美男?」 「那已经完全是不同人了吧。」劫尔说。 「『驳回。』我学得像吗?」 「啊,很像很像。」 此时此刻,沙德肯定折断了笔尖。 不过这种事他们无从得知,三人还是讲得兴高采烈。话虽如此,沙德和吸血鬼相像的部分,也只有那副号称「我心目中的最强美男」的外表而已,所以模仿沙德讲话也没什么意义。 「嗯?」 伊雷文停下他维妙维肖的沙德模仿秀,忽然将脸转向村子,目不转睛地往小溪上那座小桥的另一端望去。 「好像有人过来了欸,是女人的声音?」 「可能是跟你演对手戏的女性哦。伊雷文,请努力扮演吸血鬼吧。」 「呃,我怎么可能会演啦……连线索都没有喔?」 「毕竟我也没有读过那本书呀。」 既然说要化身为书中人物,迷宫应该替他们准备了小说中的女主角吧。眼见利瑟尔把这件事全部丢给他解决,伊雷文急忙凑过去追问线索。 利瑟尔可是人尽皆知的狂热书痴,虽然他从来不会如此自称。他跟小说家私底下有所交流,难道连对方的一本作品都没有读过吗?绝非如此。那位小说家的作品以瞄准年轻女性市场的恋爱小说居多,不过偶尔也会尝试侦探小说等其他类型的作品。 虽然前者利瑟尔也不感兴趣,后者他倒是读过几本她的作品,也曾经跟小说家本人彼此交换过意见。 但很可惜,她首屈一指的代表作《vampire》利瑟尔并没有读过。那确实是他平常不会翻阅的类别,但现在他深深觉得,早知道就去读读那本小说了。 「啊,不过这一幕我有听说过。嗯……」 「拜托你努力想起来……」 听见利瑟尔发出沉吟声思索,伊雷文也怀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喃喃这么说。 劫尔望着那副模样,发自内心庆幸抽中的不是自己,态度完全事不关己。 「先前,团长小姐和小说家小姐讨论过类似的段落。」 利瑟尔还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可见身为登场人物的乡下姑娘来到这里之前,应该还有一小段时间,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回想着先前听见那段「把这部作品改编成舞台剧应该保留哪一幕」的论战。 顺带一提,利瑟尔只是像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被她们叫住,征求他的意见,也可以说他被无端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总之那时候,她们两人曾经谈到类似的情景。 月夜笼罩的村落、小溪边,夜晚在外走动的乡下姑娘……虽然他也无法断言书中没有其他类似的段落。 「这应该是吸血鬼与少女相遇的那一幕。」 「喔——那我要干嘛?」 「请带着忧伤的表情说点什么吧。」 「说点什么?!」 结果毫无线索的残酷现实还是没有改变。 「你喔……」劫尔说。 「没有,这是团长小姐说的,『女人和吸血鬼在月夜相遇,然后听到吸血鬼忧伤的呢喃,才让女人迷恋到无法自拔啊!要是最初这一幕没有发挥它的威力,那整部戏就全毁啦臭小子!』」 团长和小说家的论战相当激烈,时不时会偏离重点,利瑟尔就在这种状况下把她们所说的内容拼凑起来。 劫尔投来欲言又止的视线,利瑟尔试着主张他还记得这一段已经值得夸奖。劫尔敷衍地夸了他两句。 「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劫尔问。 「即兴演出啰。」 「可是魔物有什么好忧伤的啊?肚子饿了喔?」伊雷文说。 「旅店主人也这么说哟。」 那正好是团长她们那段仿佛要打起来的磋商之后发生的事。 利瑟尔回到旅店,试着向旅店主人询问那一幕的详情。身为魔物的吸血鬼究竟在忧愁什么呢?虽说那完全是虚构的生物,但利瑟尔还是有一点好奇。 总觉得这种问题问作者本人不太恰当,既然是知名作品的名场面,旅店主人说不定也知道?利瑟尔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询问,结果旅店主人当然没有读过那本书。不过他似乎听说过吸血鬼,因此利瑟尔还清楚记得离去时背后传来的悲痛呐喊: 『一个总而言之超级美型,充满诱人魅力头发又乌黑亮丽,眼睛像血一样红又美型又散发出孤高气息,却让人有点放不下心,嗓子好听又身高腿长又美型,有绅士风度又优雅,还隐约散发出一种反派气质的美型男有什么好忧伤的?!拜托他就欢乐风趣地笑着活下去好吗?难道都不觉得那样对我很失礼吗?!要是因为肚子饿了啥的倒是可以原谅啦我也会肚子饿嘛?!』 完全是旅店主人的私怨。 「魔物也会肚子饿喔?」伊雷文问。 「你想想看,这种发言也可能奇迹般地刺激女主角的母性本能呀。」 「不可能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点子。 虽然吸血鬼的原型取自魔物,不过既然有吸血的设定,那他一定也会肚子饿吧。于是台词就这么往表示饥饿的方向定案了。 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而且他们也有点懒得继续想下去了。 「喂。」 「啊,来了吗?」 劫尔忽然喊了他一声,利瑟尔侧耳倾听,也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月光逐渐隐藏在云层之后,加深了幽暗的夜色。对方已经来到理应看见人影的距离,但在这么暗的环境下,除非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否则很难看见对方的形貌。 「我们躲起来吧。」 「嗯。」 利瑟尔和劫尔悄声说完,双双躲进小桥的阴影处蹲了下来,悄悄窥探桥上的情形。 伊雷文伫立原地,夜色衬得红发特别鲜明,看起来还满像一回事的,不愧是迷宫选的角。在利瑟尔边想边这么望着他的时候,伊雷文注意到他的视线,侧眼朝这里瞄过来,指尖比手画脚地闹着玩。 利瑟尔看得有趣地笑了。往旁边一看,农村少女刚踏上小桥,艳红的唇间有话语流泄而出,听得出她正为了继母苛刻的叱责而难过。她强忍着泪水,双肩颤抖的模样尽管坚毅,却同时显得脆弱缥缈。 那名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是……」 她的双眼中映出那头鲜艳的血色发丝。 感受不到温度的苍白肌肤,融入夜色的漆黑礼服。少女移不开目光,所有注意力都被对方夺去,她咽了口口水。双脚仿佛被绑在原地般动弹不得,她只能凝视着眼前的存在。 少女的喉头颤抖,话声近似于吐息,蕴含敬畏的声音静静落在寂然无声的夜里。 「你、不是人吗?」 沙沙沙,一阵风吹过两人之间,云层后的月亮重新露脸。 月光照耀之中,小桥上的两人默默相望,宛如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存在。少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仍然在原地安静等待。 映在少女眼底的那副忧伤神情,忽然添上了妖艳色彩,然后…… 「我肚子饿了。」 下一秒,利瑟尔他们回到了原本所在的书库。 「我就说嘛——!!」 「果然不行呢。」 「她看你的眼神很不得了啊。」劫尔说。 「又不是我的错!」 伊雷文说出自己肚子饿的瞬间,少女立刻往反方向全速逃离。虽说这结果一如预期,还是难免令人哀伤。 看来迷宫判定他们扮演失败了。书库与刚才完全没变,巨大书本也仍然平放在他们眼前。伊雷文的打扮也恢复原状,正心满意足地拨弄着回到腰间的佩剑。 「啊,书本的标题变了。」 「意思是要挑战几次都可以喔?」 利瑟尔凝神打量那本大书,发现它的装帧有些许改变。 正如伊雷文所说,看来可以反复挑战。只不过,除非是非常一目了然的情境,否则除了实际读过的书籍之外,要突破这个关卡想必相当困难。 话虽如此,这次的题目《vampire》在阿斯塔尼亚相当知名,看来迷宫对冒险者也不是那么不讲理,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只是第十层的关系吧。多挑战几次,应该会出现一两个熟悉的故事才对。 「嗯,这部作品我就读过了。」 只不过,阅读量丰富的人比较有利是不争的事实。 看见利瑟尔微笑点头,劫尔叹了口气想,这家伙跟这迷宫实在太合拍了。每个冒险者攻略迷宫都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但为什么利瑟尔的情况就是跟冒险者素质上的「适合」毫不相干呢? 「这是什么样的故事啊?」 「是有点奇特的推理小说。故事主角是情报贩子,和狗狗搭档一起在事件发生之前把它圆满解决,招牌台词是:『交给我,不用等到事件发生就能防患未然!』」 多重的伏笔,以及虽然防堵了事件发生,却绝对找不出凶手、危机四伏的描写都相当有趣……利瑟尔说着说着,好像就要这么打开话匣子了,伊雷文于是扯开话题: 「那家伙为啥不去当宪兵啊?」 「也是呢。」 他搞错天职了。 利瑟尔当时也边读边这么想,一旁听着对话的劫尔也不例外。 「既然你还记得,这次就能成功了吧。」劫尔说。 「虽然我也不记得所有细节。」 三人再度站到巨大书本前方。 利瑟尔和伊雷文依然站在劫尔后方,无论何时都不放松警戒,真是冒险者的楷模。 和刚才一样,一片白光笼罩视野,带领他们进入故事的世界。以这本书的内容,地点应该是发生事件的洋馆吗,或者是主角当作据点的那间酒馆呢?利瑟尔边想边缓缓睁开双眼。 「劫尔?」 「汪!」 映入眼帘的是富丽堂皇的洋馆,以及一只有利瑟尔腰部那么高的纯黑大型犬。 「哇,这真的是大哥喔?没想到我们要演的居然不是情报贩子。」 「我也没想到。」 「……队长,你看起来好开心喔。」 听见伊雷文这么说,利瑟尔加深了笑意,在变成大狗的劫尔面前蹲下身来。 劫尔没有避开他伸出的手,于是利瑟尔试着轻轻抚摸它的身体。稍微偏硬的毛发摸起来很滑顺,毛不算特别长,不过长度已经足以掩盖手指。 利瑟尔双手搓揉着它的颈子,听见劫尔有点排斥地哼了一声,不过似乎愿意任他摆布。仗着劫尔没有反抗,利瑟尔揉揉它的耳朵、又揉揉它的脸颊,然后摸摸它的鼻头,劫尔别开了脸。 「毛茸茸的呢。劫尔,握手。劫——尔。」 「汪!(蠢货)」 它的前脚坚决不动。 「太可惜了。」利瑟尔面带微笑,看起来没有半点可惜之意地说完,抱住了它毛茸茸的颈子。毕竟是大型犬,稍微把体重倚上去它也文风不动,利瑟尔温柔地抚着它后颈,脸颊蹭上它的毛发。 插图p151 「让我想起了我家的宠物呢,希望它一切都好。」 「喔,队长有养宠物喔?大哥换手。换手啦……好痛!」 伊雷文硬要拉起劫尔的前脚,下一秒大狗往他手上狠狠一抓,痛到他以为手上被开了个大洞。 「有呀。小时候不是都会想背着父母偷偷养宠物吗?」 「啊——我也会欸,他们反对你养喔?」 「也没有,我只是比较想偷偷养而已。」 好像有点本末倒置,不过伊雷文也明白利瑟尔的意思。 该说是小朋友的一种浪漫吗?小孩子总是想要创造一些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但是我一个人养,实在拨不出时间照顾……」 「会考虑到这种事情,感觉很符合队长的个性欸。」 「是吗?所以,当时我就找身边的护卫商量这个问题。」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呃……白军服?带头的那个跟大哥完全相反的?」 「没错。」 被问到原本世界的事情,利瑟尔也会照常告诉他们。 在利瑟尔出生的公爵家负责保卫领地的守护者们,也屡次出现在话题当中。其中最常提到的就是现任守护者的总长,正如伊雷文所说,是位众所周知的爽朗人物。 「啊,说『没错』你会生气哦。」 肩上忽然感受到重量,侧眼一看,劫尔正把整个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利瑟尔依然抱着它,摸了摸它没系项圈的颈子,便听见劫尔呼地从鼻子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并不是找那位总长商量,不过多亏如此,我才成功养了宠物呢。」 「喔,是狗吗?还是猫?队长养大只的感觉也很适合欸。」 伊雷文也同样蹲下身来,一直试图对劫尔动手动脚,每一次都被它强壮的尾巴打屁股。利瑟尔看着这一幕,怀念地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 『不可以跟别人讲哦。』 『我知道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对方听完幼童秘密的烦恼,静静露出微笑这么说,而且也真的直到最后都替他保守着秘密。 三天之后,轮到那个人再度担任护卫的时候,他悄悄把一个瓶子交到利瑟尔手上。『是秘密哦。』那个人带着浅浅的微笑,温柔地递出那个瓶子,利瑟尔看了好高兴,边收下瓶子边迭声道谢。 然后,往瓶子里一看…… 『这个照顾起来非常轻松,也可以偷偷饲养哦……请您好好爱护它……』 有一颗白色圆形的毛球,轻飘飘地飘浮在瓶子里。 『这就是幸运雪花球……』 从此以后,利瑟尔的宠物一直都是谜样的毛球。 「幸运……啥?」 「幸运雪花球,你们没听过吗?后来我调查了一下,发现它好像是传说中带来幸运的精灵哦。」 「队长,你们那边有精灵喔?」 「没有,不过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这么不求甚解没问题?岂止伊雷文,就连变成大狗的劫尔都投来狐疑的视线,不过利瑟尔并不介意,反正他不曾对自己的宠物感到不满。 一般来说,碰到这种状况,难免怀疑对方是不是随便拿类似的东西打发小孩子,但幼小的利瑟尔知道,守护自己的大哥哥不会那么做。因此他由衷、欢天喜地地接纳了新的伙伴,好好学习了照顾方式,百般珍重地养育它。 幸运雪花球真的很好照顾,只要把大哥哥一起交给他的粉末放入瓶中喂给它,一天一次就好。尽管只是飘浮在瓶子里的不明生物,每天勤奋地照料下来,利瑟尔对它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把一颗毛球滚来滚去有啥好玩的啊?」 「你太失礼了吧。它可是会长大的,后来长到这么大……」 利瑟尔边说边比出一个人脸那么大的尺寸,伊雷文顿时面无表情。 「拜此所赐,最后实在藏不住,还是被父母发现了。」 秘密果然很难瞒过双亲呢,利瑟尔温煦地笑着这么说,但劫尔和伊雷文根本没心思跟他聊这个……该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点啊。 老实说,他们两人原本以为那只是普通毛球,可是居然长大了。该不会真的是精灵之类常出现在幻想中的存在吧?此刻他们感受到的冲击无以伦比。 「啊,不过它停止成长之后就开始增加了哟,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有小毛球飘浮在大毛球周遭了。」 而且还变多了。 「现在一共有三十只左右吧,养在书库深处,几乎不会有其他人进入的地方。它们的饲料好像不一定要是粉末,也会吃书本上堆积的灰尘,真的帮了大忙呢。」 利瑟尔揉捏着劫尔的耳朵,享受着看它排斥地避开的乐趣,兴高采烈地聊着宠物话题。「一喊它们就会聚集过来,变成沙发让我坐哦。」劫尔心想,不要一边玩弄我一边想起这种回忆。它的鼻头上多了些许皱折。 「所以咧,结果那到底是什么啊?魔物?」 「是幸运雪花球。」 利瑟尔也不太清楚。 「把它带来给我的守护者什么也没说,假如真的是精灵也不奇怪呢。」 不会吧?伊雷文听得嘴角抽搐,利瑟尔有趣地眯细眼睛笑了。 虽然没说出口,但他心里觉得那些宠物说是精灵也不算错。替他保守秘密的那位守护者是个有点不可思议的人,据说,他看得见妖精和精灵。 而且那不是他本人自称,而是旁人绘声绘影的传闻,更增添了可信度。本人对此不曾有任何表示,不过利瑟尔也数度见过光点飘浮在他身边;周遭有人曾经目击类似的光景,也有人说拜托他帮忙寻找失物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像追随着什么东西移动一样,最后就这么找到了遗失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那位守护者看见的是什么,不过这宠物既然是他带来的,那肯定不会对自己有害。对于利瑟尔而言,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诺瓦鲁!」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青年的声音。 想必是那位情报贩子,也就是男主角了,诺瓦鲁是他的爱犬搭档的名字。原来主角的说话声是这样的,获知了曾经读过的登场人物的珍贵情报,利瑟尔感动地想着,同时站起身来。 「诺瓦鲁?」 「是劫尔在这里的名字。」 劫尔从鼻子哼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来。 看来整起事件已经有迹可循,接下来他们必须从头收拾那些可能导致事件发生的征兆才行。不太可能需要从书本开头一路演到结尾,因此应该是演到第一次推理结束为止吧。 「听好啰,劫尔。」 劫尔钻过利瑟尔的手臂,站到他身边,利瑟尔轻轻抚摸它的头。 「首先要做的是发现第一把凶器。现在主角大概正在解开杀人预告的暗号,所以接下来请你在他四处走动调查时,巧妙把他引到凶器所在的位置。应该放在客厅天花板里面才对。」 「感觉好犯规喔——」 「能省事就好了呀。」 伊雷文咯咯笑出声来,利瑟尔朝他微微一笑,接着低头看向劫尔,一看就知道它一脸不情愿。没想到狗的表情这么丰富呢,利瑟尔不禁佩服地想道。 接下来,利瑟尔大致指示过行动之后,便听见劫尔不满地叫了一声,应该是表示它听懂了吧。利瑟尔赞许地将手从它的鼻头往下滑,抚摸它的下颚。 利瑟尔的手搭在黑狗的下颚上不动,劫尔抬起灰银的双眸看向利瑟尔,像在问他怎么了。利瑟尔凝神回望,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看你被我以外的人驯养一点也不有趣,所以请你早点回来吧。」 劫尔只摇了一下尾巴作为回应。 大狗依偎在他身边,利瑟尔抚摸它的身体,像在敦促它「去吧」,然后目送那身黑色的毛发灵活地溜出略微打开的门缝。 「结果我都没摸到欸。」 「劫尔排斥得很露骨呢。」 之后,利瑟尔他们把洋馆当自己家一样放松休息,而劫尔在五分钟后就回来了。 它毫不犹豫地指出凶器的所在位置,迅速解决了这件事。主角完全被它抛在原地,觉得自己的爱犬相当可疑,不过他们还是完成了迷宫要求的故事梗概。 一离开书本的世界,他们眼前并不是先前的书库,而是通往下一层的阶梯。利瑟尔一行人顺利进到了下一个阶层。 111 在足以代表帕鲁特达尔这个国家的王都「帕鲁特达」南方,有一座规模庞大得以「国」为俗称的大都市。那就是古往今来、东西南北所有商品应有尽有的商业国。 今天这里的街道也热闹非凡,商人们招揽客人的声音四处可闻。有一名壮年男子行走其间,对于周遭诱人的商品视而不见。他亮丽的头发是暗夜的颜色,赤红的眼瞳散发着深思熟虑的气质。眼睛底下有着浓浓的黑眼圈,眼神绝对称不上和善,绝美的相貌却让人相信这也是那张脸上完美的配件之一。 这样一个肯定会招惹注目的人,走在路上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不,看他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但那些目光都只是不经意地投向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罢了。 「……」 沙德视之为理所当然,推了推戴在鼻梁上的眼镜。 繁重业务缠身的他,唯一的休闲就是在这个商业国四处视察。大侵袭的时候迫于情势所逼,他曾在群众面前公开露面,不过拜这副眼镜所赐,现在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在市井间走动。尽管没说出口,他仍是心怀感谢。 沙德不时望向街道,一切一如他的规划,看来没有违规摆摊的情形。今天走迷宫大街回去好了,结束了公务方面的确认,沙德这么想道,于是拐进巷子里。 迷宫大街。在汇集了各式各样商品的商业国,这里是主要买卖迷宫品的商店所集中开设的街区。特征是买家、卖家当中都有许多冒险者,因此必然会导致治安恶化,必须多加注意才行。 「……、……!!」 果不其然,他立刻听见某处传来怒吼。 沙德微微蹙起眉头,转而朝那个方向走去。他本人没有必要特地插手干预,但既然碰上了,那去看看情况也好。话虽如此,这条街上就算只是收购议价这种小事,破口大骂的人也所在多有,因此连群众都不会停下来围观,他得假装是在挑选商品的样子才能「看看情况」就是了。 是否该增加迷宫大街的宪兵巡逻次数比较好?不过此举有可能惹来冒险者公会反弹……沙德边想边走近喧嚷持续不断的那间商店,看见店里摆放着许多绘画,有个冒险者和商人在店里争吵不休。 「商业国只有瞎眼不识货的商人吗?啊?!」 看来有一听的价值。传入耳中的骂声和映入眼中的情景使得沙德这么想道,于是他踏进店内。店员朝这里瞥了一眼,沙德听着那声敷衍的招呼,装出事不关己的路人样开始看起他不怎么感兴趣的绘画来。 艾恩的队伍,现在声势可说是如日中天。 他们年纪轻轻却相当有力,本来就有人将他们评为「未来可期」的队伍。不过比起能力,他们的整体评价绝不算高,周遭的冒险者谈起个中理由都说:「因为那些家伙是笨蛋嘛……」 甚至连先前艾恩他们成功抢先通关那座名叫「智慧之塔」的新迷宫,大家也认为他们是靠着自己特有的气势、冲劲和毅力,获得了奇迹般的幸运降临……简而言之,就是认为他们连续碰上了不必解谜、只要劳动身体就能靠蛮力勉强通过的那种机关。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冒险者们尽管心有不甘,却都承认艾恩他们的声势不假。 有一定实力的年轻冒险者常使用蛮力战法,艾恩他们也不例外。但靠着抢先通关时拿到的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币,他们买齐了优质装备,蛮力战法也因此成了有效的战斗方式。当然,这种方法也只适用到迷宫中层为止,不过他们仍然借此突破了原本停滞不前的阶层。 还有,原本在动脑思考之前总是先动手再说的他们,现在姑且算是懂得先想一想了。虽然有时候思考过后反而得出莫名其妙的结果,而且大多数结论都是直接动手比较快,不过多少还是有点意义。 结果就是,原本有点勉强的委托他们也开始有能力达成,升阶自然也就指日可待。现在艾恩他们的队伍,所有成员都已经升上c阶了。 而他们乘上这股如虹气势的开端,都要归功于一位不像冒险者的冒险者。现在回想起来,那场交易引导他们的意图显而易见,那个人给了他们交涉的机会,给了他们通关迷宫的智慧,也给过他们莫名其妙的迷宫品。 「画着利瑟尔大哥的绘画竟然只值十枚金币?你瞧不起人是不是啊——!!」 艾恩拿着绘有那位恩人的绘画,厉声威吓店主。 不,在艾恩看来绝不是什么威吓,这可是正当的主张,只不过在旁人眼中怎么看都像在撂狠话。 「哎呀,但是客人你想想看嘛,你没有听说过绘画的一般价码吗?最低铜币一枚,最高到金币五枚,考量到这幅画里有一刀和罕见的蛇族兽人,我可是帮你抬高了一倍的价格耶。」 不晓得商人是不是已经习于应对这种冒险者了,他一脸为难地低头看着那幅画。 商人自己也明白眼前这幅画有它的价值,毕竟画中清晰描绘了人称最强冒险者的一刀,还画了鲜少看见的蛇族兽人,兽人脸上的鳞片还正好朝向观者。光凭这些要素,那些视价格为唯一价值的有钱人就愿意花三十枚金币买它了,因此进货价格最好控制在十枚金币左右。 但是,画面正中央抬头看着一刀的那名男子他不认识。隔着画布也感觉得到他高雅的气质,画中的地点应该是迷宫内部没错,不是冒险者的人到底在那里干嘛? 「哎,画面确实是很好看,但是做为迷宫绘画实在是……」 嗯……,商人发出苦恼的沉吟声。 画有冒险者的迷宫绘画,越是形势紧迫、气势逼人的状况,就能卖到越好的价钱。考量到这点,画中这位非常沉稳的男子无法增添它作为迷宫绘画的价值才对。 「这么一来,即使我只拿十枚金币跟你收购,也有可能做到赔本生意啊。」 「怎么可能赔本,你也太外行啦!给我看清楚了!」 艾恩唰地往绘画一指,手指差点戳到画布上。万一毁了这幅画怎么办啊,商人赶紧拉开他的手臂。 「你看他们所有人身上都是湿的对吧,从头到脚淋了全身的水对吧,一般光是这点就可以再加一倍的价格了好吗!」 「平常冒险者在迷宫里被泼到水也只会弄得脏兮兮而已,可是这些人根本性感指数爆表好吗!」 「要是换做我们!看起来一定满身泥巴又黏答答的好吗!」 跟艾恩一起过来的队友也不能接受,纷纷替艾恩说话。 顺道一提,艾恩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利瑟尔一行人怎么会被泼水。他们是在「机关迷阵」发现这幅画的,那座迷宫有如陷阱的宝库,这大概也是利瑟尔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掉进陷阱的情景,但艾恩他们发自内心觉得,利瑟尔大哥他们怎么可能让陷阱得逞啊。 「但是!这些人!却是这样!!」 劫尔不悦地脱下每一次握持剑柄都挤出水来的手套,把其中一只叼在嘴里。伊雷文一脸嫌恶地拧干贴在皮肤上的衣服,腹肌线条一览无遗。面带苦笑的利瑟尔也用手指拉开领口透气,画中就连发梢滴落的水珠和流过肌肤的水痕都仔细描绘,即使是艾恩他们这些男生,也能断言这三个人看起来有够性感。 「而且你看!利瑟尔大哥的衣服还有点宽松!就连那个人刚睡醒的时候我都没看过他衣服穿不整齐的样子,这是超稀有画面好吗!光这点就可以再往上加一倍啦!」 「这样讲未免太无理取闹了……」 身为买卖迷宫画作的商人,他对于冒险者也相当了解,毕竟画作上描绘的冒险者越知名,价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所以在这一行了解这些是当然的。 但是,艾恩自信满满地夸耀的这位名叫利瑟尔的冒险者,他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最近时常听闻的那位酷似贵族的冒险者吧,既然如此,以知名度来说搞不好也有一定的价值。 「不然这样好了,我用金币十五枚跟你们买吧。」 「你少瞧不起人啦,一百金币以下我才不卖咧!这个不识货的外行人!」 「什……」 艾恩他们也不是为了钱才这样说……不,他们确实是很想要钱没错啦。 但是比起来,商人想廉价收购利瑟尔一行人绘画的嘴脸更让他们不爽。不知道对方是抱持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开出十五枚金币的价钱,但假如他真的认为这幅画只值十五枚金币,艾恩他们真想给他一拳说「不识货也该有个限度」;假如对方知道它原本的价值,还想欺骗他们、廉价收购,那他们还是想揍对方一拳,告诉他「这不是可以让你这样糟蹋的东西」。 艾恩他们没有成熟到看见人家瞧不起自己的恩人还有办法默不吭声。 「唉,客人啊,我是好心才跟你这样讲啦,你找遍整个商业国也不可能找到哪家店愿意出比我更高的价格,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就卖给我……」 那就算了。艾恩毫不掩饰地表露不耐,正打算怒吼回去,这时…… 「这种商人,被人骂瞎眼不识货也没办法。」 忽然有人从旁插嘴,艾恩他们和商人都吓了一跳,猛地看向那里。 有个男人正摘下眼镜,把它插在胸前。他看着艾恩手中的绘画,眼神凌厉敏锐,绝美的相貌散发出壮年特有的成熟色香。 这样的男人刚才就在旁边,却没有人注意到?所有人错愕之际,男人——沙德的视线从画作转移到商人身上。看见他冰冷锐利的眼神,商人硬生生吞下了被人骂不识货的怨言。 「我并不打算只招聚优秀人才,但有人损害这城市的名声还是让人相当不快。」 插图p163 那人忿忿说道,伴随一声响亮的咋舌。听见这句话,商人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这位商人没注意到沙德的身份也相当合理,毕竟大侵袭时沙德露脸的西门是激战区,所有非战斗人员都被疏散到其他地方了。 尽管听过传闻中领主的长相,但除非亲眼见过,否则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人物就是统治这座商业国的领主吧。 「喂。」 「怎、怎样?」 听见对方忽然叫他,艾恩不服输地反瞪回去。 沙德毫不介意,径自从怀中取出一枚卡片。 「我现在身上没有百枚金币,我会叫人准备好,你晚点自己过来领。这是通行证。」 对方把那张东西硬塞过来,艾恩他们所有人都凑过去目不转睛地打量它。 老实说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人好像说他真的要用一百枚金币收购这幅画,是错觉吗?艾恩他们确实认为这幅画拥有百枚金币的价值,但到了真的能换到百枚金币的时候,他们的脑袋就跟不上了。 而且他们无法理解卡片上为什么写着「马凯德领主官邸」。 「我会把钱寄在导览人员那边,你们再拿这幅画去交换,在那之前绝对不准伤到它。真受不了……商人的眼光居然比不上冒险者,像什么话。」 沙德忿忿地这么说完,便戴上眼镜离开,艾恩他们只能愣怔地张着嘴巴目送他走远。在他们身旁,商人终于察觉真相,正为了见到人人憧憬的商业国领主而兴奋,同时又因为自己的失态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总而言之,艾恩先把手上的绘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再度低头看那张卡片。本来他们不会觉得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领主,反而会怀疑遇到诈骗,但只有这一次实在不得不相信。 「看起来很像利瑟尔大哥的熟人啊……」 「那个人认识领主也不奇怪嘛。」 「刚才那家伙要不是真的领主我反而觉得奇怪……」 艾恩他们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说服彼此接受了这个状况,接着欢天喜地地讨论起这一百枚金币该怎么挥霍。「找女人!找女人!」但是拿利瑟尔绘画换来的钱去花天酒地,所有人都感到罪恶,所以最后一致决定拿这些钱去添购装备了。 同一时间的利瑟尔一行人。 「『伙伴们,咱们上啦!』……啊,被传送回来了。我应该念得一字不差才对呀……」 「角色分配差得远了。不过你倒是玩得很开心啊。」 「扮成海盗船长欸,队长不可能啦。啊,不过衣服意外满适合你的喔!」 「虽然你们这么说,这方面凭我也没办法做出任何改善呀。」 他们正在「非人之物的书库」,为了攻略每十层出现一次的巨大书本努力奋斗。 王都帕鲁特达的这间商店,虽然所处位置并不如中心街区那么高级,但还是位于稍微优良的地段。 道具店的招牌底下挂着个小小的牌子,上头以缺乏自信的笔迹写着「本店对鉴定技术有信心」,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晃动。刚结束鉴定的几位冒险者,正带着满意的表情走出店门。 贾吉说了声「谢谢光临」,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放下心来似地呼出一小口气。他挺起平时略微弯驼的背,使劲伸了个懒腰,专注鉴定之后总是难免肩膀酸痛。 商品的分类、陈列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忙呢?贾吉边这么想边收拾作业台面,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踹门的砰砰声。 不,听起来不像是为了攻击而踹门。敲门敲得真粗暴,贾吉觉得莫名其妙,软弱地垂着眉打开门。 「你好啊,我来送回复药……」 站在门口的是位穿起工作服相当适合的美女。 她的脸颊上沾着不知什么东西弄的脏污,看上去很有匠人气质。比一般女性健壮的臂膀扛着装回复药的木箱,另一手则握着一叠纸张,应该是配送地点的清单。 原来是因为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呀,贾吉稍微放下心来。来人就是素有肉欲系女子称号的梅狄,她瞪大了眼睛死盯着贾吉看。 「啊,谢谢你。不过,平常过来的那位大叔,那个……请问……?」 「敬语……单眼眼镜……鉴定……知性……」 她口中念念有词,吓得贾吉猛地抖了一下肩膀。 梅狄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交出货品,贾吉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几瓶回复药。虽然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的梅狄非常吓人,但总之得先确认交货事宜才行,贾吉于是把那些回复药排列在作业台上。 他透过瓶子,一一确认过低级和中级的回复药。回复药的品质容易波动,这家的品质却还是一如往常稳定,没什么问题。接下来要记得签收才行,贾吉戒慎恐惧地回过头,结果看见梅狄双眼瞪大到不能再大,贾吉的肩膀又抖了一下。 「但是长太高啦!!」 「咦,抱、抱歉……」 「长太高、体格太好都不行,这样太难推倒了……但是比我矮或是身材太瘦也不行,会搞成像我在欺负弱小一样……太可惜啦可恶,这么久没遇到知性沉稳系男子,还以为终于被我找到了咧!」 梅狄论斤秤两一样打量贾吉,像把他从头到脚舔过一遍。 然后又悔恨地喃喃自语,贾吉已经听到快哭了,但他忽然眨了眨含泪的眼睛,拼命反刍梅狄意义不明的发言,结果脑海中浮现了某人的形象。 差不多这么高,贾吉手掌摆在锁骨附近,回想那个人的身高。知性,他回想起那个人读书时优美的姿势。沉稳系,他回想起那双蕴藏高贵色泽、温柔甜美的眼睛。他感到一阵战栗。 「(绝对不能让这个人见到利瑟尔大哥……!)」 贾吉下定决心。 「难得知性小哥完全正中我好球带的说……他回来能不能让我为所欲为一个晚上啊,要我花钱也行……」 他们已经见过了。 「(一个晚上……一、一个晚上……咦,该不会是那种……)」 梅狄的眼神就像个在大海彼端追求浪漫的男人,光明正大地站在店内眺望着不可知的远方。贾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视线游移,不知该看哪里。 听她的说法,她口中的「知性小哥」肯定是利瑟尔不会错。尽管他刚才在不知不觉间感到退缩,但这么一想,贾吉又鼓起干劲紧盯着梅狄不放。他必须保护利瑟尔才行。 「利、利瑟尔大哥是完全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人所以不可以!!」 「喂小哥你讲话很惊人欸!」 居然从梅狄口中听到正常的吐槽,贾吉获得了一个贵重经验。 要是利瑟尔他们听见这番话,应该会各自露出微笑、感到无奈、大声爆笑吧,但贾吉是发自内心认真这么说的。说不定他脑袋还有点混乱。 「不过你认识他正好……快告诉我……知性小哥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我、我不要……」 梅狄步步进逼,贾吉也跟着步步倒退。 她凶光闪闪的眼睛实在太恐怖,恐怖到贾吉都快因此不敢信任女性了。但忽然间,梅狄露出了想起什么般的表情,是神智恢复正常了吗?贾吉的神情闪闪发亮。 「哎呀,我居然忘记问一个重要的问题了……首先要问的是他到底有没有穿内裤!要是长相那么清秀的男人里面其实没穿内裤,就算是我不爱吃的白米饭,要老娘配几碗就能配几碗!你听好了,衣服这种东西讲到最后,就是穿越少越色啦!你说穿多一点比较色?那难道你有办法天天对寒冷地带穿得像熊一样的家伙发情吗?!只要符合老娘喜好的家伙穿得清凉一点,老娘对他们每一个都能发情!这才是真理!!」 「呜哇——!利瑟尔大哥救救我!!」 梅狄毫不避讳地呐喊出她偏颇的主张,贾吉终于崩溃。 他眼眶含着泪向不在场的人物求助,同时,梅狄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赶出了店外。她踉跄几步,抬起头的瞬间,店门就在她眼前关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梅狄愣愣看着门板,接着她想起关于内裤的问题她还没得到答案,颓丧地瘫坐在地。悔恨之下,她忍不住捶打地面,这时忽然注意到配送单掉在她手边。 「喂,开门啊!那告诉我你的内裤颜色也可……不对,至少要帮我签收啊!」 「不、不行,不行……!」 双方隔着门板展开激烈攻防,一直到梅狄吃了工房师傅一记铁拳,被他拖回去为止。 同一时间的利瑟尔一行人。 「『你必须促成这场贸易谈判』……表示这次不是要扮演角色,而是要与登场人物交涉吗?果然到了深层,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呢。」 「不能只靠蛮力攻略的迷宫本来就不少啦,这里也算满刁钻的,要是之后开始出现委托,报酬感觉会不错喔!」 「这本书不就是你之前那本《马凯德兴盛史》?我只有不祥的预感。」 「这毕竟是伯爵的爷爷的故事,如果能见到他我会很高兴的。」 一进入书本当中,他们真的开始了与商业国上上任领主,也就是沙德祖父的交涉。 谈的是与贸易路线相关的权利问题。利瑟尔享受着久违的紧张感,圆满谈成了交易。顺带一提,沙德和上上任领主长得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现在,纳赫斯正在魔鸟的厩舍当中,接受自己搭档的疗愈。 魔鸟真是太棒了。澄澈的眼睛,光泽亮丽的羽毛,矿石般的嘴喙,锐利的钩爪,流线型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太美了。棒极了。纳赫斯对着搭档柔软的胸毛摸了又摸,恍惚地呼出一口气。 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啊,他感慨地想着,拿起了锉刀。这不是厩舍预备好的工具,而是他订制的,看起来相当粗砺,不过若不是特别坚韧的东西,根本无法磨削魔鸟的爪子。 嘿咻,他在稻草上盘腿坐下,触碰搭档踏着地面的凶猛脚爪。 「乖喔,脚抬起来我看看……好孩子,保持这样不要动喔。」 钩爪是魔鸟的武器之一,但爪子长得太长也可能伤到它们自己。 它们这种生物本来在岩地栖息,脚爪在平时活动当中就会自然磨短。骑兵团里的魔鸟无法这样磨指甲,必须有人替它们仔细修剪,骑兵们都会运用空闲时间努力照顾搭档。 当然,骑兵团里没有一个人嫌麻烦。虽然像纳赫斯如此明显的魔鸟狂热者只占一小部分,不过所有骑兵照顾起魔鸟都是满面春风。就是因为这样,其他兵种才会在背地里说骑兵团是「奴隶性格」、「魔鸟笨蛋的集团」。这可是备受国民憧憬、爱戴的魔鸟骑兵团啊,未免太不客气了。 「你真是直率的好孩子。啊,抱歉,我这么说不是把你当成小孩子的意思!你当然是我引以为傲的搭档呀,是足以让我交付性命,强大又美丽的魔鸟。」 纳赫斯沉醉于一人一鸟的世界里,不过厩舍里其实还有照顾员和其他骑兵在,只是完全没入他的眼而已。 话虽如此,现在是比清晨更早的时间,待在这里的只有同类,他们也各自和搭档构筑起了爱的空间,根本不在乎周遭其他人在做什么。除此之外就只有负责照料魔鸟的人员了,他对此已司空见惯,看见魔鸟一边接受赞美、一边嗅闻稻草,忍不住笑着心想「好可爱啊」,然后继续努力打扫。 「因为最近总是跟不听人说话的家伙来往,所以我才忍不住讲出来了。只有你会站在我这边,我亲爱的搭档。」 纳赫斯恭敬地抬起搭档的脚爪仔细削磨,边磨边陶醉地说道。 他脑海中浮现那三个「不听人说话的家伙」的脸孔。自从遇见他们以来,纳赫斯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忙乱。 比方说,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交集的王族们,曾经问过他利瑟尔一行人的事情。纳赫斯也明白那三人在各种意义上都需要有人盯着,就拿亚林姆来说好了,凡是有什么跟利瑟尔他们相关的事情,他老是会把纳赫斯叫来。 『纳赫斯,带我到、老师住的旅店。……其他人?我问过了,他们说、你是负责人。』 什么负责人?他真想知道事情什么时候变成那样了。 而且,这件事也强迫增加了他与冒险者公会的往来。平常国家对于冒险者公会不会加以干涉,事情之所以演变成这样,是因为纳赫斯明知道冒险者归公会管辖,却在每次利瑟尔他们做出什么好事的时候忍不住出言指正。 每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事后他总会前往公会解释,不过从来没有一次演变成越权问题。公会理应排拒国家的干涉才对,他们却还曾经对纳赫斯致上一点谢意。 『喔,你是说那三个人啊?没关系、没关系,那些家伙就算引发问题,也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所以公会也没什么立场念他们嘛。不过你说话他们还多少会听啊,不管我讲什么,他们都还是我行我素……』 他每次到公会露面,对方都断定是跟那三人有关的事情,不晓得为什么。 确实,他不曾因为除此之外的事情造访公会……但这都是利瑟尔他们太自由奔放的错,竟然连公会职员说的话都不听。 不过,听说他们只是不听话而已,并不是不守规矩,职员对他们的印象看来并不坏。这是好事,纳赫斯点了几次头。 「好了,换另一只脚让我看看吧。什么,美丽的脚爪竟然长了一点倒刺……!磨短之后我会帮你抛光的,没有早点注意到真对不起。」 纳赫斯放下削磨完毕的那只脚,把手放在它的另一只脚上,搭档便主动把脚抬了起来。 好孩子,你太棒了,纳赫斯赞美了搭档一番,去除勾在它爪子上的稻草,接着再次开始沙沙沙地替它磨起脚爪。 「真是的,都是那些家伙的错,害我跟王族有了交集,在公会人面变广了,不知为何骑兵团的评价也变好了,跟你培养感情的时间都变少了,真受不了。当然,我对你的爱是绝对不可能减少的,你放心,我最爱的搭档!」 在旁边听到这段话的照顾员心想,这不是件好事吗? 照顾员铺好了空鸟房里的干草,正准备接着清扫下一间的时候,一名巡逻兵猛地推开厩舍的门冲了进来。 「魔鸟骑兵团听令!海上出现海盗船!商船货物被劫,已经归港,海盗船在逃当中,拜托你们了!」 纳赫斯痴心陶醉的脸瞬间绷紧。 他从地面上跳了起来,以流畅的动作将缰绳系到自己搭档身上,接着翻身骑上它的背。受他的重量一压,魔鸟猛地低下头去,却丝毫不以为苦地沉下躯体。 双翼唰地大大展开,卷起风压,铺在地面的干草随之飞舞。 「准备好的人先起飞!」 纳赫斯一声令下,四周响起好几道勇猛的应答声。 刚才还在宠爱魔鸟的骑兵们,已经怀着锐利的战意完成准备,拉起搭档的缰绳。魔鸟的鸣叫声中充满即将飞往天空的激昂感,紧接着,他们就这样起飞。 骑兵和魔鸟纷纷从敞开的厩舍屋顶飞向户外,照顾员站在原地,以万分憧憬的眼光仰望他们。 「和先出发的巡逻组会合之后,立刻准备向敌船发动攻击!魔鸟骑兵团,出动!」 「「是!!」」 接着,他们迅速飞过天际。 骑乘在魔鸟背上的他们,没道理追不上那些地面爬的、海里游的生物。他们轻易赶上了率先追逐海盗船的那些骑兵,会合之后捕捉到了敌船的影子。 他们停留在上空,俯瞰海面,看见海盗们在下方,拿着从商船抢夺的货品高声大笑。海盗们也不忙着逃跑,只让船只在海上慢慢漂流,或许是认为没有人追得上他们才如此从容。 那是因为他们无知,不知道袭击阿斯塔尼亚的商船代表了什么意义。 「你以为你逃出了谁的掌心?」 纳赫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已经没有对魔鸟的溺爱,也没有面对利瑟尔他们时深厚的包容。他抬起一只手。 周遭的骑兵一齐举枪,枪尖瞄准敌船。他们的体魄经过严加锻炼,即使骑在振翅飞翔的魔鸟背上,背脊依然挺得笔直,没有半点摇晃歪斜。 接着,魔鸟接连停止了拍翅动作。骑兵在它们背上感觉到的是一瞬间的飘浮感、内脏浮起的感觉,视野随之倾斜,从天空转向大海。心中为此怀着确切的亢奋,他们开始往正下方的敌船俯冲。 所有阿斯塔尼亚居民都认得魔鸟的鸣叫,而那些海盗却只当作普通的鸟叫声不以为意,自然也就逃不过骑兵团的攻击。当他们看见无预警投在船上的影子、仰望天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 接下来他们将明白,为什么伤害了阿斯塔尼亚人民的恶徒,从来没有一个得以全身而退。 同一时间的利瑟尔一行人。 「啊,那边应该有隐藏通道哦。」利瑟尔说。 「又来了……」劫尔说。 「这种东西太常出现好像就没有稀有价值了喔。」伊雷文说。 「……那就算了。」 「队长?……啊,我没有觉得不想去啊!完全没有!」 「算了,我们继续前进吧。」 「喂,不要闹别扭了,看这边。喂。」劫尔说。 「我说算了啦。」 虽然知道他们两人并不是嫌烦的意思,但利瑟尔还是有一点点呕气。在上一条隐藏通道,劫尔和伊雷文明明还兴高采烈地跟不曾见过的魔物交战呢。 当天,夕暮时分。 在人们纷纷踏上归途的时刻,利瑟尔他们也同样从新迷宫回来,注意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感染了某种亢奋。他们三人在迷宫里过了一晚,昨天和今天都忙于推进攻略进度,因此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从人们口中频繁听见「骑兵团」和「海盗」两个单词,他们大致猜得到情况。利瑟尔不禁在内心说了句「值勤辛苦了」,接着忽然停下脚步。 「我到那边一趟哦,你们先回去吧。」 这么说来,信封信纸快用完了,利瑟尔于是指着映入视野的邮务公会这么说。 「嗯。」 「队长,之前你不是才叫贾吉的爷爷买了超厉害的信纸吗?」 「那是写信给陛下用的,感觉贾吉和史塔德收到各色各样的信纸会比较开心。而且,因萨伊爷爷那时候也跟我说过『你也写封信给伯爵吧』……」 另外两人毫不掩饰地露出「这方面你还真讲究」的眼神。利瑟尔和他们分别之后,走进了邮务公会。 除了公会之外也有其他店家贩卖信封、信纸,但数量相当稀少。邮务公会一方面也是希望信件更加普及,因此会贩售各种不同种类、设计的信纸。 邮务公会内部比冒险者公会狭小许多,不过充满了人们勤奋工作的活力,职员们身穿独特的制服,行色匆匆地忙进忙出。 「(是那边吗……)」 利瑟尔朝着设置在公会一角的卖场前进。 那里有两位女性正在认真挑选花样留白的美丽印染信封,不晓得是不是要写情书。利瑟尔就在她们身边,逐一浏览色彩鲜明的信纸。 先前他挑选了角落点缀着月下花压花的信纸,这一次挑明亮的颜色比较好吧。 「(写给贾吉和史塔德的信只能装在同一个信封,那就挑这款双色设计的信纸,分别用两种同款不同色的……这样的话,信封用条纹的比较好……)」 嗯……,利瑟尔边烦恼边拿起信封,他在这种地方可不会马虎。 「(信上看起来他们过得满好的,感觉也没遇到什么问题,太好了。)」 利瑟尔将头发拨到耳后,点了个头。 他并不知道贾吉遭遇肉欲系女子袭击,各方面大受打击。 「(至于写给伯爵的信,不用好一点的信封是不是无法送到他手边呢……如果拿亚林姆殿下给的信封来用,感觉会造成外交问题……啊,也写一封信给雷伊子爵吧。)」 利瑟尔拿起刻着雅致花纹的信封,开始思考给沙德的信上该写什么。 要写在迷宫跟他的祖父进行贸易谈判的事吗?不,感觉沙德读了会把笔尖折断。还是要写自己尝试使用摊车举办拍卖,结果不甚理想的事情呢?不,某种意义上沙德听到这个也会折断笔尖。 当时来帮忙的商人少女也不知为何大发雷霆,而沙德位居商人的最高阶层,这件事一旦传入沙德耳中,难保不会触犯他的逆鳞。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回信,不过假如能收到回信,内容实在非常令人好奇,要不要问他一些问题……啊,比方说最安全的:最近买的最贵的东西是什么,之类的?)」 利瑟尔并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是绘有他身影的迷宫绘画,而且那幅画实在无法挂出来示人,所以沙德把它收着,藏在办公室的架子上。想必这会是沙德最用力折断笔尖的问题。 利瑟尔就这么苦恼了一会儿,买下了自己精挑细选的信纸和信封,然后走出公会。 「啊,来啦。」 「伊雷文。」 听见声音,利瑟尔朝那个方向看去。伊雷文百无聊赖地蹲在墙边,一看见他便站起身,朝这边走来。利瑟尔对他微微一笑。 「你在等我呀?谢谢你。」 「嗯——」 伊雷文心满意足地眯细眼睛笑着回答,两人并肩迈开步伐。 「伊雷文,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欸……啊,不过我有点想绕到武器店看看。」 「你是说铠鲛那家?他们先前说差不多做好了对吧。」 「队长,不要乱碰危险的东西喔。」 「什么嘛。」 利瑟尔有趣地笑了,伊雷文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仔细叮嘱他、填补规矩当中的所有漏洞了。因为无论选择钻过什么样的漏洞,利瑟尔都清楚知道它是否危险,而且连漏洞钻过去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效应,他都能预测得一清二楚。 「队长也来做把什么武器吧?」 「劫尔好像不愿意让我去做武器。」 「也是啦,我也不愿意看到队长真的拔出武器打斗。」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闲聊,这时忽然看见前方有个熟面孔朝这里走近。发现了他们俩,对方也改变了原本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前进路线,转而向他们走来。 从这举动看来,应该不是特地来找他们,只是偶然遇到而已。 「贵客,你们刚从迷宫回来啊?」 「你好,纳赫斯先生。听说你今天大显了身手呢。」 「你知道这件事啊?」 「只知道你们对付了海盗。」 原来是听见了传闻吗?纳赫斯点点头,接着完全无法理解似地皱起脸来。 「是啊,有商船被海盗盯上。那些海盗一个也逃不掉,全部被我们抓起来了。居然想抢夺别人的东西,真不像话。」 「没错没错——」 「对吧。」 听见伊雷文铁铮铮地表示同意,纳赫斯满意地点头。 利瑟尔毫不介意地望着那幅光景,对纳赫斯说了声「辛苦了」。不晓得现在是否仍在值勤,他手上拿着东西,看起来像是被夺走的货物,似乎正为了把东西物归原主而奔走。 无意间,利瑟尔看见那个皮箱的名牌上写着邮务公会的名字。虽然不知道遭到袭击的商船原本打算开往哪里,但海盗不可能特地去抢信件吧。 「信件被抢了吗?」 「纸类的东西其实包得很严密喔,怕水气嘛。」 不愧是伊雷文,对这方面了若指掌,利瑟尔听了恍然点点头。 既然是透过船只运送,想必包裹得更加慎重。看来就像他原本的世界一样,这里的邮务公会也会利用船只进行远方的邮务往来。 「没错,你知道得真仔细啊。这些信放在船舱深处,好像因此被海盗误认成高价品了。」 杂鱼,伊雷文语带嘲讽地小声啐道,利瑟尔听了露出苦笑。 确实,伊雷文还在那一行活跃的时候,应该不曾犯下那种错误吧。倒不如说,他根本不会浪费大把时间和精力把眼前所见的所有货物都搬走,而是发挥高超的效率,精准夺走高价物品。 「我们运送的时候有注意不要沾湿,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想找职员确认一下。」 接着,纳赫斯不经意看向利瑟尔他们,随口这么说: 「你们在王都的时候也受过别人关照吧,偶尔给他们写封信怎么样啊?」 时机真是太不凑巧了,他为什么有办法在最差的时间点讲出这句话? 伊雷文露出贼笑,利瑟尔则刻意装出赌气的样子说: 「我正好想说要写呢,你这么一说我就没干劲了。」 「唉呀,他刚刚才好好跑去买了信纸欸,我们队长好可怜喔——」 「什……抱、抱歉,我错了……」 纳赫斯焦急地道歉,几秒后才注意到:不对,这种事自己其实没必要道歉啊。为什么说了正确的话还要被责怪?真想叫他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丧失干劲。 「真是的,你们老爱这样唱反调!就不能坦率点头说好吗!」 正是因为他有办法像这样当面对利瑟尔他们训话,旁人觉得「能对那三个人说教真是太厉害了……」,他才因此成了提升魔鸟骑兵团评价背后的要因,但纳赫斯本人并不知情。 这也是因为他眼神里没有半点不耐烦或不悦吧。纳赫斯对于这样的时间并不以为苦,这点任谁看来都显而易见。 112 那是座仰头望去高得看不见顶的书库。 就像在隐藏通道见过的那种令人联想到高塔内部的空间,书架密密扎扎排满整面墙,大小、色彩、形状各异的书本连绵排列,不过这里没有螺旋阶梯。脚边铺满石板,使得空气感觉起来也冰冷几分。 明明没看见光源,整个空间却明亮得不可思议,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屏住气息悄悄窥伺着这里,空气中蕴含着沉重的氛围。 没有任何声音。利瑟尔他们踩着回荡的足音,踏入这片刺痛耳朵的寂静。 「什么也没有呢。」 沉稳的嗓音在宽敞的空间当中微微回响。 那道声音轻易终结了难以打破的寂静,语调中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 「大哥,你有感觉到什么东西吗?」 「没。」 他们终于来到第四十五层。 第四十五层只有一扇巨大门扉,通往现在这个空间。迷宫最深层除了通往头目的门以及魔法阵之外通常什么也没有,如果前方还有路的话或许还有更深的阶层,但到这里已经没有通道了。这里应该就是终点没错。 「感觉是有点怪怪的啦。」 伊雷文舔了舔嘴唇,迅速扫视周遭,但环视整座书库一圈,那双眼睛还是没捕捉到任何活物,只能看向天花板。不知高处是不是没有光源,书库顶部一片黑暗。 「未知的魔物让人有点紧张,不过也很期待呢。」 「你还会紧张?」劫尔说。 「会呀。」 这么说太失礼了吧,利瑟尔说。劫尔倒是觉得,你要是真的会紧张,那就露出紧张的表情来看看啊。 头目是一座迷宫里只有一只的固有种魔物。普通的魔物几乎都能在其他迷宫、或迷宫之外找到同种魔物栖息,唯有头目不是如此。而这又是座未曾被攻略的迷宫,换言之,接下来他们要见到的头目是完全未知的魔物。 先前「人鱼公主洞窟」的头目也一样,不过那是除了头目以外,已经长年被人彻底攻略的迷宫。这一次对利瑟尔来说,是他首度从头开始攻略的无人通关迷宫,或许是这点让他有点高兴吧。 「有时候你的心态真的很像冒险者啊。」 「因为我就是冒险者呀。」 利瑟尔眯起眼有趣地笑了。这样也好,劫尔点点头。 即使心里多少有点雀跃,利瑟尔也不会失去冷静。假如因此影响到战斗,劫尔会出言提醒他;但既然没有影响,那利瑟尔玩得开心就好,随他高兴。 「今天如果成功打倒了头目,我们就是率先通关的队伍了吧?」利瑟尔问。 「是没有听说其他队伍通关了啦。」伊雷文说。 「假如没人在我们进迷宫这段时间通关的话,是吧。」 利瑟尔他们缓步前进,在书库正中央停下脚步。 填满整面墙的书本相当壮观,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整个空间十分宽敞。利瑟尔察觉空气当中蕴含了不像书库的紧张感,劫尔和伊雷文则感受到某种遭到挑衅的氛围。 有某种东西在,这点确切无疑。 「是透明的魔物吗?我们先前也遇过。」 「那我们还没被攻击很奇——」 伊雷文说到一半打住,紧接着立刻拔剑朝正上方猛力一挥。 同时他推了利瑟尔肩膀一把,把他往劫尔的方向推去。利瑟尔毫不反抗,顺势倒向劫尔,感受到对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同时操纵魔铳发动攻击。巨大的黑影无声朝他们三人落下,在来得及判断它究竟是什么之前,利瑟尔先击发了魔力弹。 剑刃被弹开的声音,以及魔力雾散的声响。这两道声音几乎消失在庞然大物降落地面的巨响当中,却还是确实传入了退到后方的利瑟尔他们耳中。 「喏。」 「谢谢你。被弹开了呢……」 「腹部也打不穿欸。」 在书库中央蠢动的,是必须仰头才能看见全貌的巨大蜘蛛。 它背上长了两根巨大的尖刺,像角一样呈弧形伸向天花板。八只脚带有矿石般的光泽,看起来坚不可破,仿佛包裹着细长的盾。 蜘蛛脚的弯曲处高于他们的身高,它动了动那些脚,漆黑的身体随之蠢动,体色当中混着鲜艳得仿佛有毒的橙色。它原地将巨大的身躯反转过来,露出四颗绽放异样光彩的大圆眼睛,以及眼睛下方铁剪般锐利的巨牙。 巨大蜘蛛无声转过身来,捕捉到他们三人的身影,倏然停下动作。 「看起来有毒吗?」利瑟尔问。 「目前没闻到味道,不过它嘴巴附近感觉很危险喔。」伊雷文说。 「要来了。」劫尔说。 宛如助跑似地,蜘蛛在原地动着复数的脚,紧接着忽然朝他们三人猛冲过来。坚硬的步足激烈敲击石板地的声响,完全破坏了书库的寂静。 「劫尔,请你试试看能不能打断它一条腿。」 「我没什么自信啊。」 蜘蛛在距离三人咫尺之处猛地停下,挥下高举的前脚,力道之大足以击碎地面的石板,利瑟尔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唯有劫尔只向后退了一步,还留在它面前。他朝着面前那只有成人躯干那么粗的脚挥出高举的大剑,那一击足以将大多数魔物打倒在地,却只削下了蜘蛛脚的表面。 「真硬……」 劫尔咋舌一声,立刻向后躲开。下一秒,刚才他所在的位置就被蜘蛛脚狠狠挥过。 「慢慢削断感觉很花时间。」 「好像是呢。」 头目都是如此,几乎不可能仅凭一击就造成决定性的伤害。 利瑟尔已经逃到蜘蛛正后方,拉开了一段距离,劫尔并肩站到他身侧,并未埋怨利瑟尔的判断。毕竟利瑟尔明知有困难,仍然怀着一丝希望要他尝试的原因显而易见。 「本来希望尽速削弱它的机动力的。」 巨大蜘蛛喀沙喀沙磨着巨牙,紧接着再度猛冲。 它朝着正前方冲刺,看也不看站在正后方的利瑟尔他们一眼,以完全不像刚刚才静止过的速度逼近墙壁,紧接着爬上摆满书籍的书柜,毫不减速。 「果然……」 「真假啊?」 「立体移动的家伙打起来很花时间啊……」 利瑟尔佩服地望着这一幕,伊雷文颜面抽搐,劫尔嫌麻烦似地叹了口气。在他们仰望的视线另一端,巨大蜘蛛急遽转换了前进方向。 原本朝着天花板冲刺的庞然大物转而朝横向移动,利用离心力在书库内迅速移动,接着再度扑向他们三人。这一次它没有为了发动攻击而停下,是打算直接冲过来将他们踩烂吧。 「这样叫我们怎么攻击啊?!」伊雷文说。 「干脆紧跟在它脚下吧。」劫尔说。 「那样我一定躲不过它的攻击。」利瑟尔说。 「哇靠危险!」 那些蜘蛛脚踩到哪里,哪里就会碎裂,把人撞飞随便就能造成骨折,这样的脚有八只。蜘蛛脚毫无间隙地敲击着地面,朝他们袭来,三人勉强避开。 不过它马上又会从其他方向攻过来了,必须尽快拟定对策才行。 「劫尔,你不能一把抓住它的腿,停止它的动作吗?」 「蠢货。」 「队长,魔法咧?」 「这么大的魔物,要拖住它的脚步也很困难。」 利瑟尔的魔力量偏多,但也没多到超越常人认知的程度。若花点巧思应用,他的魔法在实战中可以派上用场,不过缺乏强大火力,因此无法打出致命一击。 「该怎么办呢?果然我还是稍微退后一点负责掩护,我们稳扎稳打地……」 「咦!我超讨厌这种麻烦的方法欸……」 正如劫尔所说,只要钻进它脚下、削弱它的机动力,至少能阻止它往四面八方尽情移动,虽然必须不断避开蜘蛛脚来自上方和侧面的无数攻击就是了。 话虽如此,刚才已经确认过对脚部造成伤害相当困难了。利瑟尔全力施展强化魔法的话破坏起来多少会轻松一些,就这么一点一点造成伤害迟早能打断它的腿,不过既然伊雷文不喜欢这个方法,还是留作最后手段吧。 「那还是攻击弱点吧,我想先瞄准它的眼睛试试看。」 「看它那副单眼眼镜,攻击绝对会被弹开。」劫尔说。 「也是呢。」 巨大蜘蛛头上的四只眼睛当中,位于外侧的两颗眼睛比内侧那两颗稍微小一些。 较靠近中心的那两只眼睛上,不知为何戴着单眼眼镜。它的眼珠比人头还大,因此镶着金边的镜片也有一定大小。这总不可能是为了矫正视力,想必是防御用的吧。 「都两片排在一起了,不能直接戴眼镜喔?」伊雷文纳闷道。 「应该是因为没有耳朵可以勾住镜架吧?虽然单眼眼镜也不晓得是怎么戴上去的……」利瑟尔说。 总而言之,只能先瞄准外侧裸露的那两只眼睛下手了。 顺带一提,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他们三人看到单眼眼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贾吉。贾吉若是知道他们把自己跟巨大蜘蛛联想在一起,肯定会哭出来。 「等它爬上墙壁我就开始狙击。」 利瑟尔这么说着,又唤出了一把魔铳。 带着飘浮在左右两侧的魔铳,他勉强躲过冲向自己的蜘蛛。巨大的蜘蛛腿从近在咫尺的距离通过,卷起风压吹动他的头发,紧接着又发动连续攻击,利瑟尔连忙拉开一段距离。 通过他身边的蜘蛛保持着几乎撞上书架的势头开始往直角方向攀登,确认它开始绕着书库爬行、窥伺着他们三人的破绽,劫尔拿出另一柄厚重的剑,高举过头。 「我要让它停下来了。」 「拜托你了。」 大剑随着划破空气的锐响投掷出去,发出钝重的声响刺上蜘蛛眼前的墙面。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使得蜘蛛一瞬间停下动作,利瑟尔没有错过这一刹那的破绽,同时扣下两个扳机。砰,两颗带着奇异光彩的眼球应声绽开。 「请你们就这么冲过去吧。」 利瑟尔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劫尔和伊雷文已经朝那蠢动的庞然大物跑了过去。 蜘蛛仍勉强攀附在墙壁上,抬起上半身、举起前脚,喀嚓喀嚓地磨着牙。就在它的前脚即将打到插在墙上的大剑时,利瑟尔灌注了比平常高出数倍的魔力,往它脚边击发。 灌注的魔力是火属性。魔力弹打在书柜上立刻引爆,狂烈的爆炸风压硬是将蜘蛛巨大的身躯从书柜上剥了下来。 「虽然不会真的烧起来,但在书库点火还是很让人抗拒呢。」 「队长干得好!」 劫尔他们逼近那具因硬直而落下的巨大身躯。 它的腿以歪扭的角度伸出,搔刮着地板,似乎想立刻站起身来。劫尔朝着它的关节挥下大剑。 接着,伊雷文也飞身跳上它倾斜的头部,双剑巧妙伸进单眼眼镜底下,试图刺瞎它剩下的眼睛。 「第一只。」 劫尔的大剑破坏了一条腿。 「哇靠,触感超奇怪的……」 伊雷文的双剑剜开它的眼球,但没有确实的手感。 两人并不恋战,立刻退开。下一秒,蜘蛛像甩开碍事的东西似地猛甩着头站起身来,其中一只脚在途中折断,无力地抽动。 但巨大蜘蛛并没有再攻击他们两人,反而突然转向后方,接着爬上书柜朝着天花板快速爬去,消失在黑暗当中。 「那是怎样,逃走了喔?」 「那就麻烦了。」 劫尔和伊雷文一人擦拭着剑刃、一人旋转着手中的双剑,走近仰望着上方的利瑟尔。 「看来必须打断一侧的脚,否则还是会被它逃走呢。」 「要是它那么常摔下来就好啦。」 书库重新恢复宁静,利瑟尔他们一同仰望着天花板。 伊雷文说「好像有听见沙沙沙的声音欸」,表示蜘蛛确实还在上面吧。要是它又跳下来该怎么办?利瑟尔边想边将魔铳对准上方。 「你们觉得可以开枪吗?」 「别吧,万一触发什么奇怪的反击也麻烦。」 「好的,我知道了。」 劫尔曾经与众多头目交手,听他的肯定不会错。 利瑟尔乖乖放下魔铳。但这么一来就束手无策了,被动等待对方出手并不符合自己的喜好呢,利瑟尔这么想着,忽然看向伊雷文。 「对了,你刚刚破坏它眼珠的感觉怎么样?」 「没手感,感觉像砍到比较硬的史莱姆。昆虫系的魔物很多都不怕毒,很讨厌欸。」 最后一瞬间,利瑟尔也看见镜片底下的眼球确实完好无缺。 是物理攻击无法奏效,还是眼珠无法破坏呢?如果真是这样,总觉得那副单眼眼镜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在这充满谜团的状况当中,有一项变化是确切无疑的。 「它的眼睛变红了呢。」 「生气了吧。」劫尔说。 「感觉就是生气啦。」伊雷文说。 原本带着奇异光彩的蜘蛛眼睛,在离开前一刻染上了鲜红色。 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但表面上一看就觉得它生气了;这也难怪,被人剜开眼睛谁都会生气。又或者,红眼睛是转变为现在这个状态的信号也说不定。 针对眼睛的攻击,实际上是不是奏效了呢?就在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伊雷文忽然开口。 「啊,来了。」 「咦?啊,真的呢。」 一开始现身的时候,它也是这样下来的吧。 仰头望去,那只庞然大物就像一般的蜘蛛那样,以丝线头下脚上地垂挂在半空。它从一片黑暗的天花板悄无声息地出现,圆圆的大眼珠隐隐发光,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利瑟尔再度将魔铳对准正上方,但巨大蜘蛛来到一定的高度就不再往下降,停在原地像在纺织丝线一样动着脚,却不知为何没有发动攻击。 「那啥,是魔法喔?」 「不,感觉不像……朝它垂吊的丝线开枪试试看好了?」 「不错啊,要是它从那高度掉下来,大概能再打断它两条腿。」劫尔说。 那就这么办吧。就在利瑟尔准备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 「队……大哥!」 伊雷文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带着罕有的强烈焦躁。 下一秒,利瑟尔看见刀锋朝自己挥来。握着剑柄的是伊雷文。看见伊雷文朝自己挥砍而来的模样,利瑟尔只是心想,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仅此而已。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响起剑刃相击的激烈金属声。 「你速度变慢了。」 「废话,又不是我砍的!这感觉超恶的欸,身体被人家操纵感觉超恶的啦!是说我还以为要死掉了!」 「你是说我吗?」利瑟尔问。 「是我啦!!」 劫尔站在利瑟尔身前,举剑挡下了伊雷文的攻击。 伊雷文全力摆出嫌恶的表情,不过还是以灵活轻快的动作和他们俩拉开了距离。利瑟尔从劫尔身后探出脸望着这一幕,接着来回打量着伊雷文和他们头顶上持续动着脚的蜘蛛。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吧。利瑟尔这么想道,总而言之先问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伊雷文,你刚才为什么说到一半就改口了?」 「我想说队长应该躲不过啊。」 「要是你认真攻击我确实躲不过,不过现在的话,应该有七成的机率可以千钧一发避开哦。」 「这不是有三成机率会死吗?」 劫尔举起大剑,无奈地吐槽。 这家伙有十成十的把握都嫌不够充分,说这到底是什么话?话虽如此,不管成功机率是九成、还是九成五,利瑟尔都不会选择自己行动,而是交给劫尔处理,所以对于伊雷文改口并没有不满吧。 最好的证据就是,利瑟尔正看着伊雷文,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头目是蜘蛛,所以应该是用蜘蛛丝操纵人吧……不过没有看到丝线呢。」 蜘蛛仿佛拉动丝线似地动着脚,而伊雷文尽管意识清楚,身体却遭到控制。 伊雷文受到操纵这点显而易见,不过假如丝线从上方掉下来,劫尔和伊雷文不可能没注意到……如果撇除「迷宫就是这样」的不讲理规矩不谈的话。 「喔,我要过去了喔。」 伊雷文沉下上半身。 看见他举起双剑,利瑟尔他们也跟着摆好架式,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伊雷文,你觉得如何?有丝线绑在身上的感觉吗?」 「呃……要抵抗的话是有办法,不过没什么意义的感觉?感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也没有被什么东西拉住。」 要抵抗的话可以抵抗。 换言之,刚才的攻击也是伊雷文全力抵抗的结果吧,所以才会被劫尔嫌慢,动作迟钝到利瑟尔也有七成机率可以闪过的程度。 不过,现在他似乎没有认真抵抗。砍向劫尔的动作和平常的伊雷文相当接近,不愧是迷宫。 「哇靠危险!操控方式太外行了很恐怖欸!从我的视角看过去大哥的攻击超恐怖的啦!」 不,只是利瑟尔擅自以为跟平常差不多而已。 「果然和平常的行动方式不一样吗?」利瑟尔问。 「我的动作才不会这么蠢好吗?啊,他想从右边钻过去冲向队长,阻止一下吧,拜托极力避免对我造成影响喔。」 既然受到操纵,要察觉接下来的动作也是易如反掌。 一旦感觉到敌方想攻击利瑟尔,伊雷文会出言提醒,也会使力抵抗。劫尔忍不住想,为什么攻击对象是自己的时候他就默不吭声也不抵抗?说信任倒好听,不过原因肯定不是这样。 「你别抱怨啊。」 「会痛我就要抱怨。」 如刚才所言,伊雷文试图往劫尔后方钻,而劫尔往他腹部狠狠一踹,成功加以阻止。 结果伊雷文抱怨个没完,不过劫尔根本不在意,反正他已经按照要求阻止了伊雷文,没道理遭到埋怨。 「可恶欸,不是叫你控制一下力道吗?冲击力道很强欸。」 「控制过啦。」 「咦,伊雷文,你能动了吗?」 伊雷文原本按着腹部蹲在地上,刚才一面伸出指尖拨开落在地面的头发,一面站起身来。看见这熟悉的习惯动作,利瑟尔于是这么问。 经利瑟尔这么一说,伊雷文也注意到了。他将持剑的手张开又握紧,随自己的意愿动了动身体,看来已经完全摆脱了头目的支配。 「啊,真的欸,可以动了。」 「太好了,那我们趁现在……」 话说到一半,利瑟尔猛地打住。 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劫尔他们看向利瑟尔,一边祈求内心的猜测不要成真。 「不好意思。」 利瑟尔脸上浮现沉稳的苦笑,双脚却往地面一蹬。 「我本来想趁着没有任何人被操纵的时候把它拉下地面的。」 「队长你怎么讲得这么冷静啦,这是怎样?!你会打肉搏战喔?!」 「不,完全不会,所以我现在有点开心。」 正如利瑟尔所说,他不知为何带着高兴的表情,朝着伊雷文使出掌底打击。 当然,这仍然是利瑟尔的身体,所以一点也不难应付。但伊雷文不愿随便抵挡害他受伤,当然也无法反击,因此束手无策,只能不断闪躲。利瑟尔的动作比想象中更有架式,乍看之下让人怀疑他是否练过护身术,但那不是问题所在。 「「(超级不适合他……)」」 「啊,你们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失礼的想法?」 在身体受到操纵的同时,利瑟尔往上瞥了巨大蜘蛛一眼。 一开始利瑟尔将枪口对准蜘蛛的时候,它操纵伊雷文攻击利瑟尔,成功加以阻止。接着劫尔阻止了它攻击利瑟尔,一旦发觉无法匹敌,它立刻转而操纵利瑟尔本人。 这或许只是偶然,不过如果它是刻意为之,那么将它巨大的身体拖下地面显然是最有效的对策。以上的行动策略,已经证明了这对蜘蛛来说是最大的威胁。 「(万一它不是用丝线,而是用精神感应之类的方式操控,那么有人遭到操纵的期间都无法对它发动攻击……)」 「队长的回旋踢!太珍贵啦!而且太不适合啦!」 「(嗯?如果是精神感应,应该会连意识一起遭到控制吧。这么想来果然是丝线……假如无视这点直接把蜘蛛打下来,感觉会被它拖到正下方压扁呢。)」 「这家伙明天会肌肉酸痛吧。做出这么不适合自己的动作,还肌肉酸痛,真惨。」 「(悬吊蜘蛛的那条丝线,只凭一击一定无法切断,瞄准它改变目标的瞬间发动攻击感觉也来不及。)」 「队长明明也不是不会运动啊,但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太不协调啦!!」 他的队友们一直说着很失礼的话。 也没有那么不适合吧,利瑟尔试图抓住劫尔前襟,在对方闪过的同时定睛打量着自己的手。假如在这时候抓住他猛扔出去,感觉会很帅。 以劫尔的实力,一定可以巧妙地在空中翻个一圈吧,能不能拜托他配合一下? 「你一定又有什么奇怪想法了。」 「怎么可能呢。不说这个了,劫尔,可以麻烦你阻止我吗?」 听见利瑟尔干脆地这么说,劫尔一脸无奈地接下了往他颜面逼近的掌底攻击。 他以不致疼痛的力道牢牢抓住那只手,利瑟尔伸过来的另一手也被他抓住手腕加以箝制,这么一来利瑟尔的双手都无法动弹了。 「啊。」 「啊?」 「哇靠……」 下一秒,利瑟尔的身体抬膝使出裆部攻击。 劫尔以脚挡下这一击,极度嫌恶地皱起脸来,伊雷文的脸颊也用力抽搐。利瑟尔露出抱歉的苦笑,虽说是因为身体遭到操纵,但同为男性对此实在无法不感到歉疚。 「……停下来了。」 「对不起嘛。不过这么一来,下一个被操纵的应该就是劫尔了。」 听见利瑟尔这么说,劫尔挑了挑蹙起的眉毛。 蜘蛛一开始为什么没有先操纵利瑟尔?这是因为与其操纵利瑟尔、不让他切断丝线,它选择优先排除这个战力,让整个队伍失去截断丝线的手段。 操纵伊雷文遭到劫尔妨碍,操纵利瑟尔再度遭到劫尔阻止,既然如此,只要操纵劫尔就好了……事情会这么发展也是很自然的,魔物的本能实在相当惊人。 「大侵袭的时候,你不是说大哥被操纵是最糟糕的状况吗?」 「那时候是因为有可能连意识都被控制呀。不过,这一次只是无法抗衡,但可以加以抵抗,对吧?」 与劫尔为敌是相当不利的赌局,但既然是利瑟尔的提案,那应该不用担心吧,伊雷文这么想着轻松问道,听了利瑟尔的答案恍然大悟。 换言之,利瑟尔的意思是叫劫尔把悬在头顶上隔岸观火的那家伙拖下地面。 说得还真理所当然,劫尔好战地眯起双眼。眼见他扬起唇角,利瑟尔也回以一道和缓的微笑。 「请加油吧。」 随着这道无比沉稳的命令,利瑟尔的手臂忽地放松了力道。 下一秒,劫尔凭自己的意志迅速远离原处,看见伊雷文也同时将利瑟尔带离。这样很好,他从肺部深处缓缓呼出一口气。 劫尔立刻感受到身体被强制操控的感觉。确实很恶心,看见自己的手腕擅自举起大剑,他如此啐道,然后从剑刃上抬起视线。 「喂。」 另外两人几乎站在书库的另一头,正以非比寻常的临战态势窥探着这里。 这是当然的反应。是当然的没错,但他们太认真了,根本是打算杀死他。 「你那把是下毒用的吧,不要光明正大把杀手锏拿出来用啊,毒灌到都要满出来了。」 「对手是大哥欸,要保护队长我只能用杀人的打算上了啊!」 那肯定是致死毒没错,伊雷文把他平时鲜少使用的订制小刀毫不吝惜地拿出来见人。 刚才说要劫尔阻止他的时候极力避免造成影响的不知道是哪张嘴。 「你也是,这不是来真的吗……明明说不想给人看,还全部叫出来……喂,这数量太认真了很吓人啊。」 「毕竟对手是劫尔,想活下来就算使出全力也不够呀。」 大侵袭时明明只有六把的魔铳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全部显现在利瑟尔身边。 这男人倾向隐藏自己的实力,没想到会做到这个地步。不晓得那些魔铳里到底灌注了多少魔力,虽然好奇,但劫尔一点也不想知道。 「别担心,劫尔,这是待会对付掉下来的头目用的。」 「大哥加油——」 听过他们刚才的借口之后,这话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但说到底,只要劫尔有任何一点被操纵的可能性,利瑟尔就不会选择采取这种手段。既然如此,他要不是在开玩笑,不然就是以防万一的警戒而已。尽管明白这点,仍然让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是了。 感受到身体打算走向另外两人,劫尔使劲将双脚踩在地面,将准备举剑的手臂往反方向拉扯,头顶上的蜘蛛便不自然地晃了一下,原本拉动着什么似地动个不停的七只脚霎时间停止动作。 紧接着它立刻将支撑身体的那条丝线往回卷,打算拉开距离。太慢了,劫尔啐道,抬起手臂往自己头顶上打横一挥,一股仿佛推开了大量隐形丝线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 蜘蛛失去了平衡。劫尔趁势将手臂往旁边错开,握住整把丝线,直到这时才终于看得见透明的丝线从蜘蛛腿上延伸到劫尔手中。 「坠落吧。」 他露出嗜虐的笑,将那庞然大物从半空中扯下。 漆黑的巨大蜘蛛往石板地上掉了下来,伴随着一阵撼动脏腑的冲击音摔落地面。它腹部朝天,步足不规则地挥动,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损害。 蜘蛛眼中的赤红色逐渐淡薄,恢复了原本不可思议的光彩。 「耶它掉下来啦!」 「打爆它、打爆它。」 「你那又是在哪学的?」 他们三人一窝蜂跑向巨大蜘蛛,借用利瑟尔的说法就是,毫不留情地把它打爆了。大获全胜。 这一次,利瑟尔他们好好跟公会报告了迷宫通关的事。 许多冒险者都以抢先通关为目标,在这种状况下,他们总不能隐瞒通关消息,袖手旁观那些冒险者继续奋力攻略。至于报告通关消息时周遭的反应,公会职员们纷纷望向远方说「果然不意外」,冒险者们也哀号着说「果然不意外」,哀叹自己错失了抢先通关的荣誉。 不过,冒险者们不仅没有因此停止前往「非人之物的书库」,反而保持原本的冲劲继续挑战,完全没有因此丧失动力。 理由之一在于,利瑟尔一行人在众人眼中已经属于例外了。就算利瑟尔他们率先通关了这座迷宫,不难想象在他们之后首度突破迷宫的队伍,仍然会赢得与率先通关同等的名誉。 另一个理由,则是利瑟尔在公会不经意说出口的话。 『至于情报,我就不提供了。那座迷宫当中的许多机关,我都希望大家凭自己的力量去寻找、感受它的乐趣呢。』 因此,这座新迷宫仍然是新迷宫,只差没了通关报酬。 能够通关整座迷宫的冒险者本来就只是凤毛麟角,潜入新迷宫的冒险者,几乎都是以赚取情报奖金为目的。当然,撇开能否通关的问题不谈,人人都是以通关为目标而努力,不过那是两回事,近在眼前的赚钱机会可不能错过。 假如利瑟尔是故意跟他们客气,觉得「拿走太多情报奖金不妥」,恐怕会引发众多冒险者不满,不仅嫌弃他是冒险者中的败类,还会质疑他是不是刻意施舍、自以为了不起,甚至因此展开一场乱斗……但除了性格特别乖僻的人以外,大多数人绝不会这么想。 『尤其是中层隐藏房间的机关,成功发现的那一瞬间绝对会非常开心的。还有,隐藏通道的书架……啊,这样好像透露太多了,万一减损初见的感动就糟糕了。还有,深层出现的「飞天魔书」好像有一些奇特的习性——』 他一边面面俱到地顾虑到爆雷问题,同时兴高采烈地谈论那座迷宫。 利瑟尔由衷希望大家享受破解那些机关的乐趣。看见他脸上那道微笑和读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点。很多人都见过利瑟尔在公会里阅读魔物图鉴的样子。 「哎,有新迷宫可以探索,那些家伙也比较有活力,身为公会职员我应该感谢你啊。」 「情报提供本来就是任意的,没有必要跟我道谢哟。」 这里是冒险者公会内部,有时会当成会客室使用的那个隔间。 看见利瑟尔有趣地笑了,公会职员也露出放松的笑容。利瑟尔他们宣告通关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多亏职员先前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拿到通关报酬记得让我看看」,利瑟尔想起这件事,职员于是有了瞻仰通关报酬的机会。之前说过那句话真是太好了,职员开心得在内心把自己整个人抛起来庆祝。 说到底,通关报酬也只有抢先通关的冒险者能够获得,跟其他冒险者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职员说要看,利瑟尔也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没想到在那之后也没过几天,就听到你们宣告通关啦……」 「确认通关的日子,我记得是我们初次潜入迷宫之后的隔天才对。」 「那是那个啦……那个啊,公会职员的义务啦。」 什么意思?利瑟尔一脸不可思议,职员则在他面前自顾自地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毕竟只是提供情报,利瑟尔和劫尔他们先解散了,室内只有利瑟尔和职员两个人。假如其他公会职员在场,一定会全力赞同光头职员的话;假如劫尔和伊雷文在场,也会赞同利瑟尔的话,觉得职员莫名其妙吧。 「然后呢,这就是通关报酬啊?」 「是的。」 一颗漆黑的魔石放置在桌面上,这是通关报酬;其余还有头目素材:两片巨大的单眼眼镜,以及一束颇具透明感的细丝。 魔石是正圆的球体,呈现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唯有能够灌入魔力这件事证明了它是魔石,不过灌注魔力之后没发生什么变化,利瑟尔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途。 「我认识一位非常优秀的鉴定士,之后打算拿给他鉴定看看。」 「啊……也是,隶属公会的鉴定士也不太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是了,利瑟尔面带微笑这么说,职员见状点点头。 虽然职员个人很想知道这通关报酬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持有者这么说,他也只能接受。它不可能只是普通的黑色魔石,假如得到什么不得了的鉴定结果,真希望利瑟尔一定要告诉他。 在那之后,利瑟尔和职员和睦地聊着使用王宫书库的相关事宜,也在不致爆雷的范围内谈论新迷宫。职员聊得意犹未尽,不过应该是想起还有工作要办吧,他在话题告一段落时结束了谈话,利瑟尔也并未久留,直接离开公会。 「喔,恭喜通关啊!」 「果然是你们啊,合理合理……」 「谢谢你们。」 刚好在出入口碰见的冒险者看到他,恭喜他们抢先通关了新迷宫。 利瑟尔道了谢,接着踏上夕阳即将西沉的阿斯塔尼亚街道,迈开脚步。 「(晚餐吃什么好呢……)」 他想先换个衣服,因此会先回旅店一趟。 假如劫尔他们也在旅店,到外面吃饭庆祝通关也不错吧。利瑟尔边想边踏进小巷,这是通往旅店的捷径。 狭窄的通道在大街的对比之下显得特别阴暗,不过有意思的是,从房屋的缝隙间看向大街,逐渐昏暗的街道看上去反而相当明亮。 利瑟尔微微一笑,拐过转角,准备走出短短的小巷。就在这时…… 「…………」 一名男子挡在他面前。 利瑟尔停下脚步,不发一语地看着对方。男子裸露的上半身有着柔韧的肌肉,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搭配他黝黑的肌肤,乍看之下就像普通的阿斯塔尼亚居民。不,或许他真的是阿斯塔尼亚人也不一定。 只是,对方的意识笔直朝向利瑟尔,显然不是想从他身边通过。那种意识不像敌意那么强烈,也不像杀意那么锐利,但绝对谈不上友善。 「嗯……」 糟糕。利瑟尔露出苦笑。 他没有身经百战的直觉,也不懂得强大的实力从何而来;但若非隐藏得特别巧妙,某种程度上利瑟尔也能判断眼前的对手是不是强者。 他眼前这名男子,是凭小把戏无法打发的对手。换言之,就是像劫尔和伊雷文那样,在战斗上无论使出什么奇袭手段都不管用,唯有拿出高过他们的实力才有可能取得胜机的对手。 再加上精锐盗贼没有露面,这点也使得利瑟尔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假如根本敌不过对方,那么现身也没有意义。 忽然,那名男子踏出他裸露的脚掌。利瑟尔没有后退,露出一如往常的沉稳笑容回应: 「我不会反抗,也会尽可能遵照你的要求行动。」 利瑟尔伸出手,像在说「请便」。 「请手下留情。」 那名男子对此有什么想法,利瑟尔无从得知。 但不可思议的是,随着男子走近而传入他耳中的呼吸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硬质的声响。 113 视野被刘海遮盖的男人兀自思索。 假如那时候,他冲出去挡在那个人面前,事态会有所改变吗?不用想也知道,结果不会改变。那人终究是被夺走了。 即使想拖住对方的脚步,对方也对他不屑一顾,只会无视他直接离开;面对这样的对手,能拖住几秒钟就已经不错了,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最后就算自己浑身是血、跪倒在地,那个沉稳又高洁的人一定也不会担心吧。 那个人一定会带着同样的微笑,说出同一句台词。 这也无所谓。要是那人担心他,他反倒会扫兴地想「你以为是谁害的」;要是那人对此耿耿于怀,他反而会不快地想「好啦好啦多管闲事真是抱歉」,从此不再跟他扯上关系。 既然如此,还是袖手旁观、搜集必要情报,迅速告知无比珍惜利瑟尔的那两个人来得有意义多了。这件事还是丢给拥有压倒性实力、根本不必烦恼是否敌得过对方的人物去处理最妥当。 「(啊,不过……)」 暴露在刘海下方的嘴角差点因笑意而扭曲,他抬起手掌遮住嘴巴。 即使弄得浑身是血、跪倒在地也没有意义,不过假如那么做,说不定能看见那双甜美柔和的眼睛绽出笑意夸奖他的样子。唯有这点让人觉得有点可惜。 「……事情就是这样,途中我被对方甩掉了,所以不清楚贵族小哥实际上被带到哪去。」 这居然是唯一的遗憾,实在让人笑不出来。被利瑟尔称做精锐的男子嘴角抽搐。 这里是劫尔的房间。房间主人坐在床铺上,剑保养到一半,手边的动作停着。他本来就凶神恶煞的相貌由于陷于沉思当中更凶恶了几分,或许是下意识使力的关系,手中握着的砥石崩下一角,碎块掉落在地。 精锐盗贼绷紧了踩在窗框上的脚板,以便随时逃跑。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全身探进房里,有什么万一才能立刻撤退。但劫尔要是认真想杀他,他的警戒根本毫无意义,对于精锐盗贼来说这也只是做个心安而已。 正因如此,精锐盗贼说出了能成为他救命绳索的那句话。 「他留了话。——请手下留情。」 要是他猜错了,这会让他丢掉小命。 听见这句话,劫尔才首度瞥了他一眼,精锐盗贼由此确信他没有猜错。利瑟尔在那名危险男子面前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给劫尔他们的秘密口信:请不要过度责备那些带回情报的人。 真是个体贴的人,精锐盗贼心怀感谢。话虽如此,这说不定也只是为了防止注定一死的精锐盗贼逃亡,而且也只保证会留他一条命而已。最好的证明就是,隔壁的隔壁房间传来了破坏人体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悲鸣。幸好自己猜拳猜赢了。 「在哪?」 「刚出城的地方。」 这应该是问他在哪里被甩开的意思,精锐盗贼于是这么答道。 「哎呀,对方设了陷阱啦。我们自称是咒术师的人说,那是『阴狠到值得称赞,井然有序到让人不忍卒睹,就连握笔方式都要按照范例模仿到分毫不差那么神经质的魔法』。」 出城之后,追踪目标逃进了森林里,像一阵雾一样消失无踪。 想必那是预先设下的魔法。精锐盗贼想追,却受到浓雾阻挡,甚至失去方向感。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完全跟丢了,不过比起立刻通知劫尔他们,还是多搜集一些情报为上,因此他找来了精锐盗贼当中特别擅长魔法的成员进行调查。 那名明明是魔法师却不爱被人称作魔法师的男人对那魔法所做出的结论,就是这段不知是夸奖还是批评的叙述。 「据点可能也隐藏起来了,只凭我们感觉很难找到,所以搜查到一个段落就来报告。」 利瑟尔以自保为上,想必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留下什么记号。 精锐盗贼蒙混什么似地想道。冷汗滑落他侧颈,他仰起头试图风干汗水,但即使仰望黑暗的天空也难以分散注意力。 他感受不到杀气或怒气,倒不如说劫尔比想象中更冷静地思索着;但面对这样的劫尔,精锐盗贼却亟欲立刻离开现场,就算理解利瑟尔给他的免死保障不会遭到侵犯也一样。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生存本能吧。 「那就先这样了。」 精锐盗贼从窗边站起身来。该说的都说完了,还是迅速离开为上。 「如果找到什么线索我会再过来的。」 打从刚才那一瞥之后,对方没再看他一眼。精锐盗贼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是兀自起身踏上屋顶。在这个空中有监视耳目的国家,他们行动起来不太方便,不过一旦天色暗下来,要甩开夜视能力不佳的魔鸟是轻而易举。 隐约传来的悲鸣已经终止,不过那家伙应该还活着。话说回来,至今没听见伊雷文发出半点声音实在太可怕了。 「该从哪里找起啊……要是贵族小哥在的话,就会给我们下达精确指示了说。」 精锐盗贼喃喃说着这种本末倒置的话,身影消融在阿斯塔尼亚月黑风高的夜晚当中。 『不论事态再怎么恶化,没有情报还是无法拟定对策。不要着急,先等一下吧。』 说得没错。劫尔回想起曾几何时利瑟尔说过的话,蹙起眉头将头发往上拨。然而一旦自己成了当事人,这句话实践起来却相当困难,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躁动。 控制自己的情绪对利瑟尔来说轻而易举,即使他敬爱的国王遭人绑架,要做到这点对他来说一定也很简单吧。当然,那只是因为他切换了思考模式,至于是否对此没有任何感觉,那想必完全是另一回事。 「全都是些没用的杂鱼,烦死了……」 伊雷文一面咋舌,一面来到劫尔房间。 这家伙倒是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伊雷文浑身散发出任谁都看得出不愉快的氛围,眯细双眼凝视着坐在床上的劫尔,看不顺眼似地说: 「你看起来倒是一派轻松嘛。」 「如果看起来是那样,你眼力还真差。」 劫尔一边把玩着那块缺角的大马士革砥石一边看向他。伊雷文撇撇嘴表示他明白,接着身体往关上的门板一靠,抚着腰际的双剑,漫无目的地看向虚空。 他没有思虑不周到直接冲出门的地步,但遭人夺走的东西太过重大,他也无法在原地茫然等待。 劫尔取出香烟,叼在嘴边。伊雷文慵懒地看着他点火,然后开口: 「队长之前没说什么喔?」 「没,那家伙应该也没料到这件事吧,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完全在他预料之外。」 这种时候,利瑟尔总会事先拟定对策。 即使安分被对方带走比较符合我方利益,利瑟尔也知道劫尔他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基本上利瑟尔不会擅作主张,即使真的擅作主张,也会在事前做好交代。 从精锐盗贼的报告听来,利瑟尔被带走的时候完全没有反抗,那就表示他至少认为没有立刻遭到对方杀害的危险。即使战力上无法与对方匹敌,一旦遇上生命危险,利瑟尔也会赌赌运气。 「躲到森林里很麻烦欸……动用所有人去找感觉也要花上三、四天。」 「逃进森林,也不代表人就在森林里吧。」 「森林里我负责找。不过那些坏家伙容易躲藏的地方,我几乎都知道了啊……」 喀沙,伊雷文的指甲抠进背后的门板。 被刮下的一些木片掉到地板上,同时也刺进指甲缝,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尽管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但他怎么可能冷静,那双带着讽刺笑意的眼睛空洞无物,只蕴藏着幽深的黑暗。 劫尔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伊雷文假惺惺地对他粲然一笑,看来这是个无论如何都想隐藏真心的男人,简直到了令人无奈的地步。 「跟我妈说一声的话森族应该也会协助。」 「别吧。动作太大被对方察觉也麻烦。」 「我想也是喔。」 伊雷文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说到底,他们拥有利瑟尔构筑的人脉,假如想大阵仗搜索利瑟尔,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毕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他们可不想轻举妄动刺激对方,导致利瑟尔遭到危害。 这种事情是利瑟尔比较在行啊,他们两人像某精锐一样这么想道,同时做出同样的结论:除非找到对方的据点、或者对方有所动作,否则他们无法做出关键行动。 「要是三天之后还没有动作,我们就改变方针。这样可以吧。」 「…………嗯,也只能这样吧。」 「动作」,指的不只是发现绑架犯的据点而已。 这是利瑟尔采取某些对策,驱策对方行动、或是呼唤劫尔他们的期间。劫尔他们从不觉得自己跟从的是个一旦落单就束手无策的家伙,假如利瑟尔身处于某种程度上能够行动的环境,他们猜测他会在三天内自力采取对策。 假如被关在周遭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的地方,那利瑟尔确实无从采取行动,不过这种状况不太可能发生吧。都绑走了利瑟尔,总不可能用那么糟蹋的方式使用这个人,劫尔和伊雷文如此确信。 「他没事吧……」 伊雷文忽然喃喃开口。 看似慵懒的赤红眼瞳映照着劫尔的房间,却空洞失焦。 「不会饿吧,不会冷吧,不会被关在奇怪的地方吧……」 他的表情当中没有任何情绪。 但指尖仍然不断抠进门板,仿佛只有加深的爪痕表现了他的情绪。空气一瞬间紧绷。 「不会有人弄痛他吧……」 霎时间,攀爬过肌肤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以伊雷文为中心扩散开来。 被他握住的门板吱嘎作响,牢牢钉在门上的固定木发出吓人的啪喀一声,被捏烂了。 听见那声音,伊雷文忽地松开手。不晓得刚才那是不是下意识的举动,不过当他挥挥手甩开碎木片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哎呀糟糕,要被队长骂了。」 他看了看门板,事不关己地喃喃说道,然后就这么走出房间。 劫尔呼出一口烟雾,看向关上的门板。劫尔和伊雷文对于彼此如何行动都不感兴趣,也没有讨论绑架犯真实身份的必要。 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彼此都不是会让利瑟尔身陷险境的笨蛋,而且无论幕后主使者是谁,他们都不会宽恕,该做的事也不会改变。 「(发什么脾气啊。)」 劫尔在内心低语,指尖夹着衔在口中的烟,站起身来。 他走到稍微有段距离的桌边,将手中的烟往桌上的烟灰缸里按。一股细细的烟雾随之升起,他低头一看,被咬烂的滤嘴不经意映入眼帘。 看来他也没资格说别人。劫尔烦躁地咋舌一声,也跟着走出房间。 利瑟尔在黑暗无光的视野当中兀自思索。 他被人蒙住眼睛,挟在腋下移动了一阵子,现在似乎抵达了某个目的地,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哪里。从移动时间看来,感觉并不算太远才对。 最后他们好像爬下了一道长长的梯子,所以这里应该位于地下。总觉得赤脚踩在地面的声响听起来也略带回音,不晓得带他来的人是不是不爱穿鞋子。紧紧陷进腹部的手臂让人很不舒服,利瑟尔虽然这么想,不过还是没有反抗,任凭对方摆布。 然后,抱着利瑟尔的男子停下了脚步。 「人带过来了?」 从利瑟尔他们的行进方向,传来多人的脚步声,以及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 「不过,要是你连这点程度的事情也做不到,我会很困扰的。」 声音听起来相当傲慢,他就是主谋吗? 利瑟尔注意到抱着他的手臂放松了,他于是慎重地踏上地面,小心不被摔下来。尽管站直了身体,他仍然被蒙着眼睛,因此只能概略推测出声音主人的方向,将脸转向那里。 一人份的脚步声朝这里接近,在他眼前停下。 「一个这么轻易就能掳走的男人,居然……」 对方的声音饱含憎恶。自己曾经做过招惹这种深仇大恨的事情吗?利瑟尔追溯自己的记忆。好像确实是做过几次。 「拿下他的蒙眼布。」 听见这道指示,把利瑟尔带来的男子有了动作。 双手并未遭到拘束,他可以自己解开……就在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感受到绑在后脑的结被撕扯开来,布条松开,滑过他鼻尖落下。 利瑟尔缓缓抬起由于些许目眩感而垂下的眼帘。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冒险者里头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空间看上去就像个仔细整备过的洞窟。 上下左右都整齐铺上了石板,地面也打理得相当平整。没有任何窗户,看来这里果然位于地下没错,等间隔设置的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确认过环境,利瑟尔才将视线转向眼前的男人。如同他的声音一样,男人的眼神里也满是傲慢,正以打量实验品般的眼光观察着利瑟尔。 「也不枉费我去哄骗那个愚蠢的复仇者了。」 利瑟尔眨了一下眼睛,悠然露出微笑。 「告诉他佛克烫盗贼团首领所在地的,原来就是各位呀。」 「看来你还算有点头脑嘛。」 男人满意地哼笑一声,就像在说一切都逃不过他的计策。 没有惹他不高兴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维持着笑容,在心里点头。无论如何,遭人绑架时应该以自身安全为优先,可以的话还是尽可能讨好对方为上。 不过……,他暗自思索。伊雷文盗贼时代的情报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走漏才对。 「居然说我们队伍里的伊雷文是盗贼,还真亏那个人会相信呢。」 「他就是个傻子,明明只是因为他满口说着要找什么红发男,啰嗦得要命,所以我们才稍微利用他一下而已。」 果然如此,利瑟尔恍然想道。 也就是说,先前那名复仇者之所以找到真正的佛克烫首领,只是因为奇迹般的巧合。说到底,一旦有人想刺探利瑟尔一行人的情报,精锐盗贼们一定会有所警觉。如今对方不仅逃过了精锐的耳目,还成功绑走利瑟尔,看来那名复仇者成了相当优秀的代罪羔羊。 这个场所也好、利用复仇者搜集情报也罢,看来对方拟定了相当缜密的计划。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为何,不过光凭这点,也足以将对方的真实身份限缩到一定范围了。正当利瑟尔这么想的时候,男人忽然朝他伸手。 「哼,我看你很优闲嘛?」 那只手一把抓起利瑟尔的刘海。这动作伴随着痛楚,但利瑟尔的表情并未因此出现半点波动,只是露出苦笑。 「怎么会,我非常慌乱呢。」 「真好笑。」 假如对方要他露出惧色,利瑟尔会二话不说照做,满足对方的征服欲。 假如对方要他乞求原谅,利瑟尔会把对方奉为主人般乞求,让对方称心如意。 只不过,眼前这男人要的想必不是这些。男人表现得游刃有余,姿态散发出知性气息,从他露出牙齿的笑容就看得出他想追求什么。 「陷害了吾等师尊的男人,要是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惊慌失措,那可就伤脑筋了。」 听见这句话,利瑟尔导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利瑟尔加深了笑意,那只抓着他头发的手便松开了。他缓缓抚着疼痛的发际,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说是复仇,但他从眼前这些人身上尽管感受到憎恶,却感受不到杀意。既然如此,就表示自己还有某些利用价值吧,不晓得是知识,或是充当吸引劫尔他们过来的诱饵;不过总而言之,看来他暂时只会被限制自由而已。 「喂,把那个拿来。」 男人从站在身后的同伙手中接过了某样东西。 一看就知道那是副手铐,但和普通的手铐似乎有所不同:扣在手腕上的部分刻着某种魔法式,还镶嵌着魔石。两个金属扣中间以一条短炼相连,链子上看来没有特殊机关。 从现在的状况看来,那应该是封锁魔力之类的机关吧。有办法准备这种东西,真不愧是他们,利瑟尔在内心点头。 「铐起来之前,先把他的外套给我脱了。」 「脱外套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我看起来像是会给你机会动手脚的傻子吗?」 对方讥嘲道。看来还是老实听话比较好,利瑟尔顺从地放下手。 伊雷文的装备底下确实藏有各式各样的攻击手段,作势脱下装备、重新把武器藏好对他来说应该也轻而易举。不对,就算面临对方动手脱他装备的状况,感觉伊雷文也能游刃有余地重新藏好武器。 「(真羡慕那种技术……)」 究竟怎么样才能学会呢? 在利瑟尔感慨万千地这么想的时候,采取行动的果然还是那名绑架他的男子。男子从刚才开始一句话也没说,利瑟尔看向他,只见他刃灰色的眼睛缓缓朝利瑟尔的衣服看去。 利瑟尔把身体转向男子,方便对方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对上了男子的视线。但那视线立刻又回到利瑟尔的外套上,那双手朝他伸来,握住利瑟尔的领口。 「这是最上级的装备,我想应该扯不破哦。」 「…………」 「对吧?」 男子试图撕开胸口的皮带,把它扯得吱嘎作响。 但这是使用最上级素材、以相应手法打造的装备,没有半点被他撕裂或拉长的迹象。利瑟尔于是向对方解释,要先解开这里,然后这样脱…… 「动作快点!交代你一件事情都做不好吗?这个『奴隶』就是这样不中用……!」 听见这句怒吼,男子双手抖了一下,继续笨拙地脱下利瑟尔的衣服。 利瑟尔看着男子毫不反驳、默默动手脱着他的外套,略微偏了偏头。 「(奴隶……奴隶?)」 男子看上去确实像个奴隶没错。 刃灰色的头发、刃灰色的眼睛,融入阿斯塔尼亚人群当中的褐色肌肤,野兽般柔韧而经过锻炼的肢体,浑身只穿着下半身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裤。打着赤膊的上半身纹着刺青,墨色是与他头发和眼瞳同样的刃灰色,唯有这点装饰不太符合奴隶给人的印象。 没错,只是「印象」。奴隶是不太可能亲眼见到的。 「(在我原本的世界,也有极少数地区还残存着仪礼上的奴隶文化,在这边也一样吗……?但这些人绝对不属于那些文化圈,那应该连持有奴隶的想法也不可能出现才对……)」 奴隶已经是仅存于故事当中的存在了。 对于熟知历史的人们来说,那是曾经存在于遥远过去的制度;无论如何,奴隶在这里应该就像利瑟尔原本的世界一样,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么,眼前的男子为什么被人称作奴隶、任意使唤? 「没错,接着脱下袖子……」 真令人好奇。利瑟尔边想边抽出手臂,帮助对方脱下自己的外套。 虽然肌肤并未因为脱下外套而暴露在外,单薄的衣着仍然使他感觉到凉意。再怎么薄也是最上级素材打造的装备,多少有点保暖效果才对,不愧是地下的温度,利瑟尔露出苦笑。 「腰间的东西也全部没收。」 这是理所当然的警戒吧,利瑟尔看着自己被没收的腰包。 接下来究竟会被关在什么样的环境呢?视状况而定,他只希望对方让他把书留下,但对方实在不太可能答应这种要求,所以他没说出口。 接着,那个傲慢的男人终于为他铐上手铐,利瑟尔的双手被并拢起来,拘束在身前。多亏了魔石等等的机关,他并不觉得痛,不过手铐戴起来有点重。 「这么一来你就无法使用魔法了,真是狼狈。」 「非常像是各位会说的话呢。」 「这是事实吧?」 男人理所当然地笑着说道,瞠大的双眼中没有半点阴霾。 他心知肚明,也深信不疑,唯有自己敬爱的师尊所说的箴言才是真实,师尊的思想才是世界的真理,师尊是行为的指南,常识乃是师尊所传播的知识,对师尊怀抱的感情除了尊敬以外不被容忍。他坚定不移地如此确信。 「吾等师尊,吾等之父,吾等之世界。如此崇高伟大,使人心生忌讳不敢直呼其名,而人们给予师尊的异名正是『variant=ruler(异形支配者)』。」 男人道出那个名讳,态度像引以为傲,又像奉上虔诚的祈祷。 然后,那双眼睛转向利瑟尔。他瞠大的双眼映不出利瑟尔的身影,只是一味描绘着唯一一位敬爱师尊的样貌。狂信者,是最适合他的名号。 「你无法使用魔法,沦落成一个与师尊完全相反、不被容忍的存在。这除了狼狈以外还能如何形容……」 听见男人饱含怜悯的语调,利瑟尔垂下眉眼,看着手上的镣铐。锁链发出细小的鸣响。 「(没想到牢房还满整洁的。)」 然后到了现在,利瑟尔身在牢房当中,稀奇地打量着周遭。 牢房里铺着石板,一点尘土都没有。牢里只放了一张床,果然没有窗户;既然这里位居地下,应该有通风孔才对,不过在牢房当中当然找不到任何类似的孔隙。 牢房结构坚固,并非一朝一夕得以建成,怎么想都不像是那些狂信者自行打造的。假如这里位于森林当中,或许是森族弃置的居所;假如并非如此,那或许是类似商业国地下通道的那种设施吧。 目前也推论不出更多情报了,利瑟尔试着躺到床上。床板好硬。 「(手铐……凭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解开,也无法使用传送魔术。)」 利瑟尔维持横躺的姿势,凝视着眼前的那副手铐。 他转动双手、变换着各种角度窥视过手铐内侧,它的功用恐怕是让人无法将魔力释放出体外。换言之就是陷入劫尔状态了,他只有放弃一途。 利瑟尔正打算起身,其中一手便感受到手铐的拉扯。看来得再花点时间才能习惯了,他改以双手撑着床板,重新坐起身。 「(他们应该很担心吧……)」 可是他无法运用魔力,周遭又都是石造建筑,他难以脱身。 而且,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 『我们还有事要忙,把他给我丢进牢房里关好。』 这是狂信者们把利瑟尔关进牢房时所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他们抓走自己想做什么,但人一抓来就立刻把他丢在一边,应该有相应的理由吧。为了完全隐蔽这个据点,他们恐怕正在施行什么魔法,利瑟尔被带到这里的途中,也感受到了某种魔力。 既然如此,从外侧要搜索到这里想必是难如登天。劫尔和伊雷文都不算是特别有耐性的人,真的没问题吗?利瑟尔边想边离开床铺,站起身来。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内贼帮助是很难自行脱身的。)」 没有的话,自己培养一个就行了。他会继续思考其他脱身手段,不过方法越多越好。 「(而且这人各方面都很令人好奇。)」 于是,利瑟尔朝着那名背向栏杆、盘腿坐在牢房外的男子走近。 狂信者交代这名被唤作奴隶的男子监视利瑟尔,男子却看也没看他,视线茫然投向一旁。利瑟尔走近,隔着一小段距离,也同样在石板地上坐了下来。 男子刃灰色的眼睛转向这里。 「你不无聊吗?」 「……」 一小段沉默之后,男子摇摇头。 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利瑟尔稍微审视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判断男子并未感到不快,于是露出沉稳的微笑。 「但我有一点无聊。你可以陪我说话吗?」 利瑟尔缓缓说道。又是几秒的沉默,接着男人撑起了身体。 然后,他就这么将身体转向侧面,尽管并未完全正对着利瑟尔,不过已经不妨碍谈话了。利瑟尔判断这是肯定的答复,也跟着稍微坐近了些。 「这里有点冷呢,你穿这样还好吗?」 男子微微点头。真令人称羡,利瑟尔看着男子裸露的上半身。 他身上的刺青呈现出相当美丽的图腾,完全不像随便刺上去的。比起艺术上的美,这更接近野性之美,非常适合他。 这类刺青大多都是所属民族的证明,男子身上的刺青也一样吗?假如在他的民族当中,古代的奴隶制度保留着仪礼上的意义流传至今,那好像就说得通了。 「你身上的刺青,非常漂亮呢。」 闻言,男子眨了眨眼睛。 他张开嘴,然后又闭上。同样动作重复了几次,利瑟尔看出男子并不是哑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他发话。 然后,那双嘴唇终于发出声音。嗓音静悄,仿佛刻意压抑着音量。 「野蛮,适合。」 男子的嗓音当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声响。正因这里是安静无声的牢房,利瑟尔才得以察觉这微小的异样感。 那声响像金属之间彼此摩擦,又像玉石在铃铛当中缓缓滚动,仿佛经过反复磨砺一样明澈,并不刺耳,略微掺杂在他断断续续吐露的单词里。 利瑟尔偏了偏头,温柔地要他继续说下去。男子终于表露出些许情绪,微微蹙起眉头,接着再度张开双唇: 「刺青,野蛮,他们说。因为,奴隶。」 他们说这野蛮的刺青正适合奴隶,是这个意思吗? 既然狂信者们这么说,表示不是他们特地替男子刺上去的。说到底,在王都和撒路思、阿斯塔尼亚,纹身的习惯都相当少见。 这么一来,表示这刺青是在男子被称为奴隶之前就纹在他身上了,虽然确切的时间点无从得知。 「只要它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想那就足够了。」 「?」 「我在看刺青的时候,你也完全不打算遮掩,对吧?」 即使平时再怎么遭人嘲弄为野蛮的印记,他也绝不会羞于让人看见这刺青,也不会加以隐藏。 既然如此,表示这对他而言是重要的事物,或是引以为傲的印记吧。男子听了睁大双眼,小心翼翼地点了头,利瑟尔见状也粲然露出微笑。 拥有自豪的事物是好事。虽然想拉拢眼前的男子,但利瑟尔并未刻意讨好,这是他的真心话。 「在你出生的地方,所有人身上都有这种刺青吗?」 「……出生……」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摇了摇头。 男子至今仍保留着远古习俗的故乡令利瑟尔深感兴趣,因此他才这么问,但看来男子并不记得,代表那对他来说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了吧。但是,把男子当作奴隶使唤的是那些狂信者,无论是他们还是位居其上的人物,感觉都不可能对养育小孩有半点兴趣。 「他们称你为奴隶,对吧?」 从刚才的说法,这对男子而言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忌讳的话题才对。 利瑟尔拿捏着距离这么问。一如他的猜测,男子毫不介意地点了头,看来被人称作奴隶、粗暴对待,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当然,事到如今并没有什么感触。 「他们一直都这样称呼你吗?」 利瑟尔实在不认为男子真的是作为奴隶身份被买卖的人,这太脱离现实了。 那些狂信者也一样对「奴隶」这种制度完全陌生才对,他们这么称呼男子一定存在某些理由。男子缓缓开口,回答了他的疑问: 「他们,总是说,我,奴隶。除了战斗,没有用,『战斗奴隶』。」 利瑟尔微微瞠大双眼,接着寻思似地将手抵在嘴边。 男子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的神色,就在男子面前,利瑟尔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利瑟尔恍然大悟似地凝神回望他,说: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主人非常厌恶文字游戏呢。」 蕴含笑意的嗓音确实传入了眼前的狱卒耳中,但男子只是眨着眼睛,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 114 坚硬的床板和寒意让人辗转难眠。 一方面也是昨晚早睡的缘故,利瑟尔在天边染着美丽朝霞的时间醒了过来。当然,这里没有看得见朝霞的窗户,利瑟尔在牢笼当中也无从得知当下的时间就是了。 利瑟尔裹在薄毛毯里,睡眼惺忪地看着拘束双手的手铐。抬起一只手,锁链便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戴手铐呢,利瑟尔在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脑袋里这么想着,将双手按在冰凉的床单上,缓缓撑起身体。 毛毯从肩上滑落。再怎么薄还是比没盖来得好,利瑟尔于是将毛毯重新拉上肩头,坐在床上仰头朝天花板望去。 「呼……」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肺部,身体随之打了个寒颤。 虽说是黎明时分,但在这气候温暖的阿斯塔尼亚居然冷到这个地步,这里肯定位于地下没错。得小心不要着凉才行,利瑟尔将双脚放下床,穿上长靴。大腿的皮带很难系上。 他站起身,不经意往牢房外面一看。那名男子就像昨天一样,背朝这里,坐在铁栏杆的另一侧。 毕竟是被唤作奴隶虐待的人,坐着睡觉对他来说似乎也习以为常,利瑟尔看着男子低垂着脸的背影这么想。虽说利瑟尔昨晚睡在床上,但床板硬得让他身体有点疼痛,他实在很纳闷男子为什么能保持这姿势熟睡。 「(还真缺乏戒心……)」 假如现在利瑟尔能够使用魔法,往他后背施放法术是轻而易举。 假如身上藏着小刀,要朝他背后刺去也很简单吧,虽然利瑟尔不会这么做。 不过男子缺乏戒心也是当然的,利瑟尔点点头。这名自称为「战斗奴隶」的男子假如真是利瑟尔所知的那种存在,那么无论动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伤得到他。 『魔力,没有。身体,结实。所以,奴隶。』 『魔力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不。』 男子摇摇头,刃灰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反射出刀刃般钝重的光。他对于自己究竟了解多少?正因为不了解,所以男子才会心甘情愿接受现在的状况吧。 利瑟尔这么想着,来到奴隶男子所坐的栏杆旁边,静静蹲下身来。 「(啊,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一定很痛。)」 其实,现在利瑟尔正在经历人生初次的肌肉酸痛。 作为冒险者大肆活跃,并依赖头目的辅助尽情讴歌肉搏战的美好之后,他得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再加上坚硬床板,效果加乘,他全身酸痛得要命,痛到足以让他把遭人监禁的事实抛到脑后。大腿内侧和上臂都好痛,手脚也无法自由抬起。 「(劫尔说多活动会好得比较快……)」 他相信劫尔的建议,所以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慢慢地活动着身体。 可是有件事让人有点在意:劫尔为什么会知道舒缓肌肉酸痛的方式?他肯定没有肌肉酸痛的经验吧。 「(肚子也饿了。)」 应该是从昨晚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的关系,刚脱离起床状态的胃发出了小小的咕噜声。 利瑟尔看着倚在铁牢上的褐色后背,一边想着不知道他能不能快点起来,一边低头看向铺着石板的地面。石板缺损之处,有些仅有几公厘大的小碎片散落在地,利瑟尔拈起几块收集在掌心。 接着,他开始把那些小石块往眼前的背影丢过去。即使被丢中也只会感受到些微异样、或是有点搔痒而已,不过这样应该就够了。 「…………?」 忽然间,男子动了动身体。 原本低垂的脸庞抬了起来,男子环顾周遭一圈之后,回头朝这里看了过来。 「早安。」 利瑟尔拨掉手掌上的小石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露出微笑。 男子盯着利瑟尔看了几秒,带着纳闷的神情点了一下头,便重新转回前方去了。利瑟尔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男子以灵活的动作准备站起身来。 然后,利瑟尔张开双唇问: 「你不回答我吗?」 说出这话的嘴唇描绘出浅浅笑弧,男子一听,停下了准备起身的动作。 利瑟尔的嗓音比起疑问,更像带着敦促色彩,极为自然地催使旁人听从他的话行动,心里甚至不会产生半点怀疑。男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还是慢慢把正打算抬起的臀部坐回原位。 看见男子一边重新坐下、一边回头朝这里望过来,利瑟尔悠然眯起双眼。接着他微微偏着头,再次向男子打了招呼: 「早安。」 「……早、安?」 男子窥探着他的脸色,也回了一句早晨的招呼。利瑟尔夸奖似地眯细眼睛笑了。 男子看着他,眨巴着眼睛,而利瑟尔在凝神打量男子之后,也点了个头,站起身来。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随着动作发疼,实在相当难受,劫尔和伊雷文一定和肌肉酸痛这种事无缘吧。利瑟尔回想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低头看向那双仰望着自己的刃灰色眼瞳。 「耽搁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说,男子无意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不用这么紧张呀,利瑟尔见状露出苦笑。 「我肚子饿了,不知道有没有东西吃呢?」 「我去问。」 听见利瑟尔这么问,男子简短回答他之后便离开了。 应该是打算去问那些信徒吧。刚才也是,男子一醒来便立刻打算到其他地方去,或许信徒交代他看到自己醒来要通知他们也不一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正好,利瑟尔目送那道背影离开,在床铺上坐下。 「(他太听话了……)」 嗯……,利瑟尔像在思索什么似地,抚摸手腕上的镣铐。 归根究底,假如男子不受魔力影响,那魔法也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才对。如果真是这样,把他当作奴隶使唤的狂信者,甚至他们奉为师尊的异形支配者,对他来说都不足为惧。 根据利瑟尔的猜测,男子不可能生来就是奴隶;既然如此,他对于现状并无不满,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也有可能是洗脑吗……那方面我不太熟悉,所以无法断定……)」 每个魔物使都各有让魔物听令的术法。 这些术法五花八门,有的适合自己,有的则是顺应目的而产生;在利瑟尔原本的世界,也有魔物使采用以洗脑为主轴的方式。对魔物使来说,这似乎是主流做法之一,因此位居魔物使巅峰的「异形支配者」不可能不谙此道。 使用魔力洗脑的效果比较好,不过听说不动用魔力也有办法进行。只要让人遗忘自己的出身、失去自己的根源,就更容易加以灌输新的立场。 「(指定人听从特定对象的命令感觉相当困难,对我也这么顺从是很合理的……啊,不过应该有优先顺位的差别吧。)」 比起利瑟尔,男子会优先听从那些狂信者的命令,这是当然的。 不过说是洗脑,这或许更接近印痕效应:面对长期严格带领着自己的人物,更加忠心地服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丧失了出身,也会连带使得记忆中的语言模糊不清吗?回想起男子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利瑟尔兀自恍然想道。就在这时,鞋底敲击石板地的叩叩声朝这里接近。 利瑟尔坐着朝铁牢外一看,是昨晚跟他说过话的那名傲慢信徒。 「起得真早。你不满意那张床吗?」 「假如我这么说,各位愿意为我准备其他床铺吗?」 「失礼了……看来我问了多余的问题。」 狂信者这么说道,笑意扭曲了他的嘴角。 与昨晚不同的是,没看见他原本带在身后的那几个人。虽然这么说,但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上下之分,该说是同志才对吧。或许其他人还在睡。 狂信者在监牢前停下脚步,将视线转向这里。没看见刚才去叫他的那名奴隶男子,是在为自己准备早餐吗?利瑟尔想着,也跟着回望狂信者。 「这牢笼不错吧?」 狂信者的眼神宛如爱抚,缓缓扫过粗重又坚固的铁栏杆。 「原本这里只有粗糙鄙陋的栏杆,是我施加了魔法处理。光是把一根指头伸进缝隙之间就会感受到剧烈疼痛,直接碰到铁条更是不在话下……对吧?」 狂信者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自卖自夸起来,利瑟尔切实体认到人家说「有其师必有其徒」的道理。不过老实说,根据利瑟尔的猜测,应该只是狂信者擅自把异形支配者奉为老师,而支配者本人并没有特别教导他们什么,只把他们当成打杂的而已。 尽管如此,能待在有国家作后盾的支配者身边,这些人肯定也是优秀的魔法师吧。关住自己的这座牢笼看来也是他相当自豪的作品,利瑟尔微微一笑,把滑落肩膀的毛毯往上拉。 「我就想应该是这么回事,所以一次也没有触碰栏杆,原来施加了这么厉害的魔法呀。」 被关在牢里的人一定会碰触栏杆——狂信者刚才的话以此为前提,这下一瞬间哑口无言。一般人肯定会先去触摸看看,狂信者并没有错,错在他遇上了不一般的对手。 「(光是一般的铁栅栏,就足以让我出不去了……)」 这些人在奇怪的地方还真讲究,利瑟尔从容不迫地由上到下将铁牢打量了一遍。 刚才已经确认过小石块可以通过缝隙,因此有可能是感应到魔力才会发动的机制。 「……贬低吾等师尊的人物,有这点能耐也是当然。」 狂信者立刻露出扭曲的笑容,接着忽然朝栅栏伸出手。 那只手在即将触碰到铁牢之前停下。看来魔法会无差别发动,凡是通过栏杆缝隙的人,无论身在内侧还是外侧都会遭遇剧痛袭击。 那么在解除魔法之前是不可能逃脱了,利瑟尔点了个头。他也不喜欢挨痛。 「贬低什么的,这么说容易引人误会吧。」 利瑟尔没有泄露心里的任何想法,只是面带苦笑这么说。 狂信者动不动就做出测试利瑟尔价值的发言,毫无疑问是为了自己的老师。异形支配者对他来说等同于全世界,这样的人怎么能被不三不四的杂兵打倒?因此,既然瓦解了他敬爱的师尊的计划,那利瑟尔就不能是个毫无价值的人。 看来对方判他合格,真是太好了。利瑟尔笑了笑,不经意地开口: 「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才,国家也不可能随便处罚他。既然如此,我实在不认为他现在的处境会恶劣到足以说他遭到『贬低』的地步。」 说到底,异形支配者与大侵袭有所牵连这件事本来就应该保密。 异形支配者位居魔法师的巅峰,甚至拥有狂信者,足以代表国家;若是公然发表他的罪状,国家也会跟著名誉扫地,而且撒路思想必也不希望失去这位过于优秀的魔物使。换作是利瑟尔也会这么做。 「那些愚钝的凡人无法理解吾等师尊崇高的作为,因此幽禁了师尊,持续监视他的研究,让师尊蒙受屈辱。」 听见利瑟尔对异形支配者的评价,狂信者显得相当满意,似乎觉得他多少也明白师尊有多伟大。接着,狂信者陶醉地仰望天花板,双手啪地遮住脸庞,脸上满溢着欢喜的笑容: 「但师尊的姿态是如此泰然!!师尊说喂养鬣狗也是握有力量之人的义务,还说这点程度的小事不足挂怀!师尊进行研究的态度和以往完全没变,在在彰显了师尊是绝对的存在————」 伴随着高声大笑,狂信者连珠炮似地赞美他的师尊,利瑟尔一面点头一面暗自思索。 撒路思的处理方式并没有可疑之处,能够将异形支配者留在手边,又能独占他的魔法技术,这再好不过了。从狂信者的描述听来,异形支配者自己似乎也不介意这样的待遇。 「(隶属于国家的魔法师本来就差不多是这样,与先前的情况没有差别就好……虽然感觉伯爵听了会生气。)」 根据他从雷伊那里偷偷听来的情报,由于异形支配者的处分仅止于此,撒路思也付出代价,在交易上蒙受了莫大的制裁。帕鲁特达尔的交易主轴是商业国,背后的意思显而易见。 「(不过,如果他能保持原来的水准继续研究,感觉也有点危险就是了。)」 从今以后,撒路思想必也会加强对异形支配者的监视吧。 问题在于,负责监视的人有办法完成职责到什么地步。再怎么堕落,对方好歹也是魔法大国首屈一指的天才,若无法完全掌握他的研究内容,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唉,算了。)」 只要不要反过来遭到对方怨恨,这也不是利瑟尔特别关心的事。 利瑟尔呼出一口气,姑且中断了思绪,将注意力转移到仍在赞美师尊的男性狂信者身上。 「而这样的师尊所提到的人,就是你。」 正好,原本仰头望天的狂信者也在这时回过头来,看向利瑟尔。 看来话题终于跟自己扯上关系了,利瑟尔坐在床铺上,仰望对方。 「师尊说,居然有粗野无礼之辈,想篡夺他所打造的、至高无上的魔法……」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粗野无礼呢。」 利瑟尔有趣地眯细眼睛笑道,狂信者极度混浊的双眼随之扭曲。 「所以,我把你抓了起来。」 狂信者突然猛地抓住铁栏杆。 栏杆哐啷一摇,同时激烈的爆炸声响彻整间牢房。狂信者的双手炸出白光,一看就知道伴随着剧痛,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似地,将栅栏握得更紧。 利瑟尔只是露出沉静的微笑看着这一幕,狂信者的双唇扯开愉悦的笑。 「凡是关于你,再怎么琐碎的小事我都跟师尊报告了。只要是我能献给师尊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奉献。在我所有的报告当中,师尊只有听见与你相关的事情,才会停下那双进行研究的崇高双手。」 狂信者的嗓音仿佛诵读讲稿一般毫无滞碍,又仿佛宣泄出什么似地饱含情绪。 铁牢带来迸裂般的剧痛,使他的双手无力地颤抖。但狂信者似乎连这也没注意到,只是一味吐露出言语,伴随着一股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不知是欢喜、嫉妒、愤怒,还是怜悯。 「当时,当我跟师尊报告你到了阿斯塔尼亚,你知道师尊说什么吗……师尊居然说,他感到很不愉快!!」 哐啷,狂信者将额头撞上栏杆。 「这个国家的!那些魔物使让他很不愉快!还说他以前就感到不快了!!」 噼啪一声,白光在他额头的位置炸开,反作用力把狂信者整个身体往后弹去。 狂信者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后背撞上石壁。他垂着头,双手乏力地垂在身侧,仿佛要唤醒自己神智似地甩了甩头。 接着,不知是说给利瑟尔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狂信者喃喃开口: 「那些人让吾等师尊感到不快,而我在此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实在不可原谅……不,师尊以外的使役魔法全都是愚弄吾等师尊的花招,全都不可原谅……啊,如果师尊愿意早点告诉我,我就会立刻采取行动了……」 狂信者缓缓抬起脸,瞪大了发红混浊的双眼,紧盯着利瑟尔不放。 「所以我必须毁灭它。」 「毁灭什么?」 「魔鸟骑兵团。」 在那道澄澈高洁的嗓音敦促之下,狂信者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蕴含高贵色彩,笔直望着他,狂信者发觉自己的双唇自然而然因笑意扭曲。他感受到的毫无疑问是欢喜,是确信眼前这名男人拥有超乎想象的价值而感受到的狂喜。 「我会证明吾等师尊的魔法是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到时候,要是你这个曾经扰乱师尊魔法的家伙在场就太碍事了。」 他知道自己的魔法不可能比得上异形支配者。 所以利瑟尔才显得碍事。支配者是他崇拜的师尊,师尊的魔法至高无上;而既然利瑟尔曾经篡夺师尊的魔法,必然也有办法妨碍他接下来要执行的「魔鸟骑兵团肃清行动」。 「所以,你就闭嘴在这边默默看着吧。」 狂信者脸上仍然带着歪曲的笑容,一手摆在胸前,另一手缓缓抬起,摆出刻意夸大的欢迎姿势。 「肃清结束之后,吾等会招待你到撒路思一趟。」 这将是献给敬爱的师尊最上等的贡品。 狂信者怀着喜悦高声大笑,接着背向监牢,离开了当场。 利瑟尔坐在铁栏杆前,撕着面包,若无其事地说: 「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呢,情绪起伏这么激烈不会累吗?」 总而言之,利瑟尔已经知道自己不会立即遭到杀害。 知道没有生命危险,心情也因此放松不少。利瑟尔目送狂信者说完想说的话就径自离开,正想着「总觉得肚子更饿了」,奴隶男子就为他带来了餐点。他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餐点内容并不至于让人觉得遭到虐待,面包柔软美味,还附有简单的水果,虽然简朴,但都是能入口的普通食物。 想来也合理,为了人质和奴隶特地准备劣质的食物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这些食材都是去阿斯塔尼亚采买的吗?」 「?」 奴隶男子偏了偏头,刃灰色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看来他果然什么也不知情。 真可惜,利瑟尔边想边将撕下的面包放入口中。他的食量虽然不像伊雷文那么惊人,但老实说只吃这些不太足够;不过,有得吃就不错了吧。 假如那些信众吃的显然比他们好,那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学者性格的他们对于食物并不执着,只要能果腹就好,所以吃的也是同样的餐点。 「很好吃呢。」 奴隶男子两三口就吃光了自己分到的面包。 他只有面包,没有水果。毕竟是重要的贡品,自己多少还是受到了一点优待吗?利瑟尔这么想着,递出了盛装水果的盘子。 「你也拿一块吧?」 盘中的水果切成四等分,是一种带着些微甜味、果肉扎实的果实。 果实外侧包覆着硬皮,因此相对容易保存,放置在凉冷的地下想必也不会冻伤。利瑟尔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听见利瑟尔的问句,男子肩膀抖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果。利瑟尔一边动着嘴巴咀嚼,一边敦促似地再次递出盘子,男子便缓缓将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从栏杆缝隙间伸了进来,指尖碰触到水果,又不知所措地退开了一瞬间,不过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拿起一块,然后将手臂收回栏杆外侧。 「果然没有影响呢。」 「影响?」 「没错,影响。你穿过栏杆的时候,没有刺痛的感觉吧?」 刚才男子拿着装有餐点的托盘,直接从监牢门口进来的时候也一样。 当时还可能是因为以正规手段打开牢门的关系,但现在显然并非如此。男子手臂穿过栏杆的动作,也没有触发狂信者自豪的魔法。 尽管刚才拿取的动作显得慎重,男子却一口吃下那块水果,一边咀嚼一边点点头。 「没有……」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魔力的关系吧。」 换言之,能越过这道铁牢的,就只有眼前这名男子一个人。 如此强力的魔法,也没办法轻易解除、重新设置吧。根据狂信者的说法,利瑟尔在被带到撒路思之前都会被关在这里。他无法自行逃出,但重要的是狂信者他们也一样无法进来。 利瑟尔一边这么想,一边撕着面包吃。男子看着他,不可思议地戳了戳铁牢。 「魔力,没有……因为,是奴隶?」 「这和那没有关系哦。」 利瑟尔吃下最后一口,以春风化雨般沉稳的声音这么说。 看来,男子似乎觉得没有魔力就等同于奴隶。虽然没有魔力确实相当特殊,但这绝不表示他低人一等。生活在魔法至上主义者围绕的环境当中,总是听他们像常识一样讲述这些,也难怪会产生这种想法。 「要是这么说的话,劫尔也要变成奴隶了。」 既然不能使用,那就等于没有魔力一样,利瑟尔露出温煦的笑容。 劫尔本人要是听见他这么说,感觉会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不过反正他不在,利瑟尔说起话来也就不客气了。 「谁?」 「嗯……这个嘛……」 利瑟尔以拴着手铐的双手拿起水瓶,一边心想真希望有个玻璃杯,一边将瓶口直接凑上嘴边。 清凉水流通过喉咙的感觉使他眯细双眼,接着他缓缓将双唇从瓶口移开,轻轻呼出一口气。该怎么说比较好懂呢?利瑟尔看向一旁想着,抚过自己濡湿的嘴唇。 「是拥有最强称号的冒险者。」 「最、强……」 忽然间,男子嗓音中蕴藏的金属摩擦声增强了。 男子低下头,凝神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指甲陷入自己没有刺青的手背,皮肤却毫发无伤,看着这一幕的双眼闪烁着动摇,仿佛在呐喊事情不该是这样。 利瑟尔在一旁悄悄看着那副模样,然后温柔地喊他,像要唤回他的意识: 「怎么了吗?」 「啊……」 男子猛地抬起脸,一瞬间回过神来。 他反复眨着眼睛,神情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心不在焉。眼见男子摇摇头表示没事,利瑟尔也微微一笑说,那就好。 然后,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在说能不能问他一个问题。利瑟尔点头表示:「尽管问,不用客气。」 「冒险者,是什么?」 「是一种凭着自己的力气开拓道路,充满自由与浪漫的职业。很有趣哦。」 「力气……」 男子定睛打量利瑟尔。 视线从带着沉稳笑容的脸庞,来到不致脆弱、却依然相当纤细的脖颈,再扫过脱下装备、衣着单薄的肩膀和腰部,然后描摹过拴着手铐的手腕。既然说有趣,代表利瑟尔也是冒险者吗?耳朵听见的情报和视觉情报有所矛盾,使得男子脑中有点混乱。 「你这家伙,冒险者?」 「你。」 「?」 「应该说,『你』。」 不明白利瑟尔的意思,男子偏了偏头。 「你这家伙,冒……」 「你。」 由于不明白,男子原想继续说下去,利瑟尔却打断了他,不允许他这么做。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目光不知所措地游移。 平时无论别人怎么喊他,利瑟尔都不会在意。要怎么称呼是对方的自由,那是对方从众多选项当中挑选的称呼方式,同时也是衡量对方如何看待自己的指标。 不过,既然这名男子被训练得顺从听话,利瑟尔也很好奇男子会听从自己的指示到什么地步。因此,他才在狂信者们知道了也不成问题的范围内,挑选了自己不太介意的称呼方式实验看看。 「……你,冒险者?」 「是的,没有错哟。」 结果男子非常听话。利瑟尔露出微笑褒奖,男子见状也倏地抬起脸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不知道男子如此顺从是出于本性,还是洗脑的结果。正当利瑟尔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奴隶男子坐在他正前方,对于冒险者的定义感到更加迷惘……不过利瑟尔无从得知。后来男子听利瑟尔聊起冒险者的话题,最终也忘了这层困惑,所以也没什么问题吧。 待在没有窗口的牢房当中,难以确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因此利瑟尔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目前看来,狂信者们似乎每两个小时就会过来巡逻一次。 一旦察觉他们接近,奴隶男子便会像昨晚监视他的时候一样,靠着铁牢坐好。这是因为他和利瑟尔开始交谈之后,被最先过来巡视的狂信者看见了,狂信者拿着原本要回收的托盘打他,还对他破口大骂。 对于奴隶男子来说,被这么打根本不痛不痒,但既然被骂,就表示这是做不得的事情吧。男子如此判断,因此听从命令闭上嘴巴。「我们私底下聊,别被他们发现就好。」不用说,后来利瑟尔当然成功劝说男子继续谈话了。 昨晚遭到绑架的第一天,男子剥下他全身家当的时候,利瑟尔所看见的信徒包括那名傲慢男子在内,一共有三个人。 但从那些巡逻的人员看来,信徒的人数不仅如此,当中有男有女。考量到他们的目的,为了取得食材、整顿设备,在这里的肯定也有十人以上。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一模一样,因此远看难以区别。 利瑟尔总不能向奴隶男子打听这些。男子或许会干脆地告诉他,但也可能在信徒询问的时候,把和利瑟尔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说出去。 傲慢男子看来果然是信徒当中的代表,或者是提议绑架利瑟尔的人。来巡逻的信徒当中,有人表露出赤裸的嫉妒,有人瞥了他一眼便离开,有人毫不掩饰嘲讽的神色;照这样看来,把利瑟尔带到撒路思一事,或许也不是所有信徒都赞成。 「(换言之,这件事并不是出于异形支配者的指示。)」 假如是支配者的命令,他们肯定不负狂信者之名,会展现出有条不紊的纪律和团结力达成目的。 利瑟尔低头看着怀里的书本,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吃过午餐,不知该做什么打发时间的时候,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拜托正好来巡逻的傲慢信徒准备书本,没想到对方真的答应了。 但这实在是……利瑟尔低头打量着那些书本。利瑟尔把毛毯铺在地上坐着,奴隶男子同样盘腿坐在地板上,隔着铁牢好奇地凑过来往他手边看,想知道有什么书。 「什么,写?」 「你是说,书上写什么吗?」 男子点了个头,应该是不识字吧。利瑟尔的视线重新落在书本上头。 接着,他把信徒给他的七本书摆在毛毯上,将其中四本分成一叠,剩下三本则一一排开。 「这四本是异形支配者所写的研究书籍。」 他指向那四本叠在一起的书籍,其中两本利瑟尔也读过。 信徒们明明不可能粗暴对待这些书本,书上却留有反复翻阅的破损痕迹,让利瑟尔相当好奇,到底要读得多滚瓜烂熟才会把书翻成这个样子? 「剩下的就不是异形支配者所写的书了,不过……」 利瑟尔往剩下那三本书一一指过去: 「分别是《名为异形支配者之人》、《魔物使的巅峰》、《异形支配者研究书籍考察》。」 「?」 特色相当强烈。 「作者该不会就是那些信徒吧?」 利瑟尔啪沙啪沙翻动书页,大略确认了书本内容。 那三本书当中,前两册都在赞扬异形支配者的丰功伟业,主观色彩太过强烈,读起来反而很有趣。作者是信徒的说法越来越可信了。 感觉最有趣的是最后一本,《异形支配者研究书籍考察》。每一句都经过批改、批改、再批改,红色墨水画在黑色墨水上,对于考察内容接连提出指摘。 这本肯定是与支配者没有直接关联的人所写的书籍。利瑟尔一面期待阅读这本书,一面阖上书本。其他书也是有比没有好。 「你要一起读吗?」 「读,不会。」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哦。」 奴隶男子看看书本,又看看利瑟尔,来回看了几次之后,他挪了挪身体,朝铁牢旁边靠了过来。 利瑟尔见状微微一笑,拿起《魔物使的巅峰》。这看起来是异形支配者的传记类作品,既然男子长期被他们当作奴隶对待,书中说不定也会提到男子有印象的事件。 假如书中有夸大之处,一定要请男子指出来。利瑟尔这么想着,翻开了书本。由于利瑟尔所坐的位置与栏杆稍微有段距离,男子侧着身避开栏杆,探出身体凑近。 紧接着,才翻开第一页就出现异形支配者的肖像画,看得利瑟尔喷笑出来,把男子吓得肩膀一跳。 牢房中,监禁生活第一天的午后时光,就这么在不相称的和谐气氛当中一点一滴流逝。 115 清晨,旅店主人独自在旅店餐厅里深思。 「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叠,神情严肃地喃喃自语。 不回来是没差……不,有差,应该先跟他说一声,不然不知道餐点要怎么准备很让人困扰。但多出来的食材只要留到下一餐使用就好,所以还是没什么差。 问题在于,利瑟尔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回旅店。精确来说,旅店主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天早上送他们出发前往迷宫的时候;不过他们预计回来的时间大约是当天晚上,因此说是从前天晚上开始也没错吧。 「…………晚上在外游荡的贵族客人。」 旅店主人喃喃自语,下一秒就把额头砰地撞在桌面上。这句话只是自言自语说出来,就给人强烈的罪恶感啊。 如果换作劫尔和伊雷文,旅店主人并不会感到疑惑;他们俩曾经数度不回旅店过夜,虽然希望他们至少先讲一声,不过只要跟利瑟尔打听一下,大致都能得知他们的行踪。 『今天另外两个人需要晚餐吗?要不要我帮他们做个消夜?』 『放着别管他们就好啰。』 大致上是这种感觉。可以放着不管的话他乐得照做,毕竟那两个人有点恐怖嘛。 即使如此他还是会向利瑟尔确认一下,同时也是为了设下防线;那两人只听利瑟尔的话,就算他们晚归、质问他为什么没饭吃,旅店主人只要说是利瑟尔的指示就不会有什么差错。虽然他们不曾真的这样抱怨过,只是预防万一啦。 利瑟尔明白他这胆小鬼的意图,无论他问了多少次同样的问题,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温柔回应,旅店主人实在感激得想五体投地。他边想边抬起刚才撞在桌上的额头。 「贵族客人不在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不在也算是微妙的幸运吧……」 利瑟尔不在的时候,劫尔他们有一点可怕嘛。 那不就没问题了?不,问题可大了。 因为利瑟尔晚上要是不回来,事前一定会告诉他一声。有时候是亲自带着好看的微笑告诉他「今天晚上我会出门哦」,有时候是透过劫尔或伊雷文语带敷衍地告知一下。但昨晚旅店主人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顺带一提,旅店主人并不知道他晚上都去了哪里;尽管相当好奇,但他从来不曾细问。劫尔他们看起来并不介意利瑟尔出去,因此想必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听说他在之前的国家也会在这时间外出,所以应该是去夜间散步之类的吧?旅店主人擅自这么猜测,也希望实情真是如此。 「但连续两个晚上没消没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啊,而且又没留话……难道这就是叛逆期……?!」 明明连老婆都还没娶,他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被客人的叛逆期耍得团团转的一天。 跟那个自从遇见利瑟尔一行人之后,不知为何开始做出妈妈发言的朋友告状一下吧?不过那朋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变成那样呢,以前他确实就很会照顾人,但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不对,我要冷静,旅店主人甩甩头。那个利瑟尔怎么可能出现什么叛逆期?劫尔他们也不在,这间旅店住腻了,所以三人一起搬到其他旅店去了还比较有可能咧。想着想着他都想哭了。 「(可是齁……总觉得……)」 旅店主人颓丧地把额头搁到交叠的双手上,盯着桌板上的木纹。 打从前天晚上利瑟尔没回来那天,伊雷文就消失了踪影。不,旅店主人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不过早上爬不太起来的伊雷文隔天早上人不在房里,多半是晚上就出门了没错。 旅店主人唯一看见的,就只有昨天清晨离开旅店的劫尔而已。 擦肩而过的瞬间,旅店主人原想打个招呼,但岂止发不出声音,他甚至全身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人要是处于脖子以下全部埋在地底下的状态,遇见拥有最强称号的龙族,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劫尔走出旅店的时候就是留给旅店主人这种次元的恐惧,根本超越了「可怕」的定义,吓得他稍微失去了意识。 虽然由此推论稍嫌武断,但这应该表示他们外出后并没有和利瑟尔一起行动吧。这是旅店主人的直觉。 「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从前,他曾说那两人待在利瑟尔身边的时候,像是「凶暴的魔物系上了锁链,所以可以靠近到一定距离」。沿用同样的比喻,现在这种感觉正是失去锁链的状态吧。与其说他们获得释放、恢复自由,不如说比较像是锁链另一端系着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魔物主动向无意制伏自己的人物递出锁链,一旦那个人消失,会发生什么事?魔物会怎么做?恐怕会变得比自由自在的时候更加骇人吧。幸好他们不是无差别吞噬一切的那种人,旅店主人感慨地想。 假如不只是消失不见,而是遭人抢夺,劫尔他们大概会毁掉一、两个国家吧?绝对会。想到这里,旅店主人猛然抬起脸来。 「万一是被绑架了怎么办!!!……好像不可能喔,贵族客人哪会那么容易被人掳走,而且他周围的人那么恐怖。」 他们是吵架了吗?旅店主人喃喃说着,站起身来。好了,今天也精神抖擞地来晒床单吧,他边想边离开餐厅。 位于阿斯塔尼亚某处的地下酒馆当中,伊雷文兀自思考。 「我们先以森族遗弃的聚落之类方便使用的地方为中心搜寻过了,没有找到人。不过森林里确实有什么蹊跷没错,那个自称咒术师的人说啦,『如果用了隐蔽魔法,这是单人做不到的等级』,所以对方应该有好几个人。」 伊雷文看也没看说话的人一眼,只是听着对方带来的情报。 长刘海的男人站在门口,绝对不往这里靠近一步,行云流水般讲完这些情报就离开了。刚才带来其他消息的家伙也没走近,随便怎样都好。 「(都没中啊……)」 他翘起椅子,脚跟叩上桌板,在桌子上跷起两条腿。 他拿着厚厚一叠纸张,啪沙啪沙地翻动。这是阿斯塔尼亚步兵团负责管理的入国审查纪录,简单整理了这一个月之间出入人士的姓名(或是团体名称与人数)、职业、目的。 伊雷文透过某些管道将这份名单弄到手,虽然不是正本,不过资讯无误,所以没什么问题。他浏览过清单,在意的人物都派遣利瑟尔称作精锐的那些家伙去打探过了,但全都一无所获。 但这并不是完全白费工夫。伊雷文将珍贵的资料扔到一旁,一把抓起玻璃杯。 「(表示我们要找的人不在那些坏胚子之中。)」 恢复常温的水通过喉咙的感觉令人不快,他小声咋舌。 伊雷文派遣精锐盗贼去调查的那些对象,确实都与利瑟尔没有任何关联;不过那些入国者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像走私货品的商团那类的,全都做了些亏心事。所以伊雷文才盯上了他们。 若说他也是同类所以才认得出来实在令人不快,不过要辨别那些人对伊雷文来说确实是小菜一碟。他们经手的都是高价品,却无法聘雇正规的护卫,是很好对付的肥羊,因此伊雷文在盗贼时代常拿这类人下手。 名单当中这类显而易见的对象他应该全都调查过了,就像一一删去的可能选项一样。他原本就料到这一头多半会落空,结果利瑟尔果然不在那些人手上。 「…………」 然而,伊雷文却略微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啃咬着玻璃杯的边缘。 这次一无所获,就代表对方绑架利瑟尔并不是出自于对伊雷文的怨恨。他从没后悔当上盗贼,毕竟正是因为当上盗贼他才遇见了利瑟尔,后悔没有意义。即使有人来寻仇也一样。 说到底,利瑟尔不可能没考虑过自己因为遭人怨恨而遇袭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就表示这点程度的小事对利瑟尔来说不值一提,而且他理所当然地相信伊雷文会在那些怨恨造成实际危害之前防患于未然。仅此而已。 利瑟尔本人都说无所谓了,伊雷文根本没有任何自寻烦恼的必要,担心这些也只是烦人而已。伊雷文面对这样的人,会理所当然地说:「都知道自己造成别人困扰啦,那你为啥还在这里?」所以他一点也不会介意。 「(就算这样,我还是笑不出来啦。)」 被他啃咬的玻璃杯发出啪喀啪喀的声音裂了开来。 现在已经地毯式删去了众多可能性,剩下的选择并不多;但即使锁定了掳走利瑟尔的凶手,在厘清对方的目的之前还是无法采取决定性的行动。 「(在情报不足的时候行动,反而害队长陷入危险就糟了。)」 想掳走利瑟尔的人多到数不清吧,不过那是在他原本的世界。 从对话当中透露的讯息可知,利瑟尔原本所属的国家相当强大,拥有众多臣属国家,是长期君临世界、犹如王者的国度。他的国王在那个国度当中坐拥史上最崇高王者的封号,而利瑟尔年轻优秀、又是站在国王最近处的宰相,想必有很多人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样的人弄到手吧。 可是,现在的利瑟尔只是个奇怪的冒险者罢了。无论他气质多高洁、举止多优雅、多像个贵族,都无法改变他是冒险者的事实。既然如此,这次的绑架案不太可能是为了利益,而是与忌恨、怨仇有关。 「(目前对方也没找上我们,要找的就是队长吧。队长也说不上没跟人结仇,但会造成损害的他都会先设法处理……无故招惹了怨恨比较有可能。)」 他从龟裂的玻璃杯当中满不在乎地喝光了水,把杯子随手一扔。玻璃杯掉落地面、散成碎片的刺耳声响,现在也传不进伊雷文耳中。 坐在倾斜的椅子上,伊雷文向后仰,将全身的体重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饥饿的双眼渴求着唯一一人的身影,他抬起双手,自欺欺人似地遮住那双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居然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对他出手……」 这句自言自语从不带笑的唇间流淌而出,孤零零落在酒馆里,没有任何人听见。 插图p251 在利瑟尔消失的那条巷子里,劫尔靠在墙边,抽着烟独自思索。 这里是小巷深处,早晨朝气蓬勃的喧嚣声显得有些遥远。往巷子外看去,巷口仿佛把一段街道截取了下来,人群从左右两侧出现,又消失在另一端。 这条巷子并不算那么深幽,声音和整个世界却都显得遥不可及,利瑟尔在遭人掳走的前一刻,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氛吗?小巷内部有如遗世独立的空间,有些人宁可快速通过,但利瑟尔想必是边走边悠哉地享受这种感觉吧。 劫尔抬手掩住嘴,将香烟夹在指缝间深吸了一口气。说过还满喜欢这香味的男人,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没感到不快就不错了吧。)」 劫尔呼出一口烟雾心想。 他想知道利瑟尔人在哪里,却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这么做没有意义。既然伊雷文动用了所有可能的手段搜索利瑟尔的行踪,这里就没有劫尔出场的余地,而且他行动起来也太引人注目了。 虽然这里没有监视他的耳目,目前还是只能静观其变。 「打扰一下喔。」 在所有声响都显得遥远的小巷当中,忽然落下一道鲜明的嗓音。 声音主人不晓得躲在哪个转角,没看见人影,不过那嗓音和前来告知他利瑟尔遭人绑架的声音一模一样。劫尔没回话,只是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方向。 那男人自言自语似地把目前所知的情报说过一遍,在话声终止的同时,男人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不见,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劫尔没有目送那男人离开,只是兀自在脑中反刍刚才对方以流利口条捎来的那些情报。 「(对方有好几个人……)」 而且那好几个人,还能够施展足以骗过魔法师同业的强大隐蔽魔法。 说到底,称得上优秀的魔法师绝不算多;再加上他们一同聚在这里,又有盯上利瑟尔的理由……绑架犯的真实身份也不难想象了。 基本上,利瑟尔是个不会招惹怨恨的男人。但对他来说无所谓正义,假如觉得招惹对方无伤大雅,那他偶尔也会开点玩笑;假如这么做能换得更大的益处,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得罪对方。 这种时候他会做好万全顾虑,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因此这次的绑架恐怕是无故遭人怨恨所致吧。劫尔和伊雷文做出了同样结论,狠狠咬下叼在口中的香烟。 假如是出于怨恨,利瑟尔的人身安全就无法保证了。 「…………」 些微苦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劫尔不悦地蹙起眉头。 接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要自己冷静,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会用那家伙来发泄怨气,这么用他太浪费了。)」 而且,只要没被不由分说地杀掉,利瑟尔一定会全力设法自保;既然对方没有当场杀掉他,而是把人掳走,那么利瑟尔应该也有余裕自行想点办法才对。 劫尔并不觉得他遭到绑架还能乐在其中,毕竟目前还没有确实获救的手段。所以,至少利瑟尔别感到不快就好了。若事实并非如此,那他会很困扰的。 注意到自己即将失去冷静的思绪,劫尔将后脑靠上他倚着的墙壁。真的就像所有认识利瑟尔、又知道现状的人一样,他忍不住想:假如有利瑟尔在,那该有多轻松啊。 「(有那家伙在总是很方便……虽然绑架他不可能是为了这种目的。)」 只是方便而已,利瑟尔本身并没有办法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他的魔力量也只是偏多而已,没有多到异常的地步;和理所当然需要队友保护的魔法师相比,利瑟尔在战斗中算是行动自如,不过体能也完全比不上挥剑奋战的普通冒险者。现在的他,也没有在原本世界所坐拥的地位。 利瑟尔真正的价值,唯有在获得供他差使的左右手之后才能发挥出来;左右手越是优秀,越能将他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项特质,足以让人认同他不愧是立于众人之上的贵族。 「(假如绑架那家伙是想成为他的棋子……那反而很吓人啊。)」 虽然不可能,想象起来总觉得很恐怖。 既然如此,对方是为了什么而掳走利瑟尔?没听说有可疑人物离开阿斯塔尼亚,只是把利瑟尔持续关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 不,或许这么做本来就不具意义。劫尔不会说利瑟尔与对方的目的毫无关系,不过也可能对方真正的企图并不在于利瑟尔本身。无论如何,还真敢为了无聊的理由对那家伙出手。 从获知的情报看来,伊雷文也会改变搜索方向吧。他不想劳师动众进行大规模搜索,如果能早点找到人就好了。 「……不然的话……」 劫尔将烧短的香烟移开唇边,在掌心里捏碎。 他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中断的语句没有后续。 能够越过铁牢的只有一个人,所以利瑟尔的用餐时间总是和他一起度过。 「我想大概过三天左右,劫尔他们就会行动了。」 「行动?」 「意思是说,在各式各样的人们协助之下,主动寻找我的下落。」 利瑟尔依然坐在与铁牢稍微有段距离的位置,把毛毯不会接触到身体的那一面朝下铺在地上。面前罗列的粗犷铁条沉默无声,利瑟尔坐在毛毯上,和铁牢另一侧、面向这里的奴隶男子交谈。 男子盘腿坐着,手中拿着剩下的一小块面包,那块面包也立刻被他抛入口中吃光了。只吃这点东西就能维持那一身柔韧的肌肉,真令人羡慕,利瑟尔边想边撕下手上的面包。 「但是,我希望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得救,不想?」 「不是不想得救哟。」 利瑟尔吃下一口面包,空下来的那只手把盛装水果的碟子往前方递过去。 男子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碟子看,直到利瑟尔伸出手掌说了声「请用」,他才终于伸手去拿。换作唯人会感受到剧烈疼痛才对,男子却轻易将手臂探进栏杆缝隙,拿走一小块水果。 「因为,感觉会被骂嘛。」 那位擅长照顾别人、个性有点爱担心的某副队长,就是隶属于进行搜索时多半会率先受到派遣的魔鸟骑兵团。利瑟尔绝对会被他训斥一顿。 毕竟有一次,纳赫斯还曾经提醒过他:「天色变暗之后不要走小路,很危险的。」利瑟尔心想,这人对冒险者说什么呢,倒不如说纳赫斯是不是根本没把他当成冒险者看待?但实际上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他无话可说。 「不过以你的实力,就算在大街上也能把我掳走,这是不可抗力吧。」 「可以掳走。」 男子不知为何得意地点头。利瑟尔见状笑着又撕下一块面包,束缚双手的手铐随着动作摇晃。 利瑟尔和奴隶男子之间的对话,只会聊到传入狂信者们耳中也无妨的话题。现在也一样,因为被人知道过了三天劫尔他们就会行动也没有问题,所以利瑟尔才会说起这件事。倒不如说,如果狂信者们听了觉得能借此获得有益的情报,因而默许自己跟奴隶男子对话就太好了。 毕竟利瑟尔被关在牢房里无法行动,只要对方没有动作他就束手无策,无论对方的「动作」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不过,利瑟尔也不会特别交代他把这件事告诉信徒,奴隶男子只会说出自己被问到的内容,从他口中转达给那些狂信者的机率是一半一半吧。 「(没有转达也无所谓。)」 利瑟尔只是采取所有可能的对策,是否见效是其次,反正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吃水果会不会有助于改善肌肉酸痛呢?」 「肌肉酸痛?」 「就是做了平常不做的运动,造成身体感到酸痛。你没有这种经验吗?」 「没有。」 和利瑟尔猜的一样,男子干脆地摇摇头。 真令人羡慕,利瑟尔全身的酸痛到现在还没有消退呢。他昨天几乎没有活动身体,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肌肉更痛了。 「你这……你,肌肉酸痛?」 「是呀,全身都好痛哦。这应该也不只是肌肉酸痛就是了。」 利瑟尔面露苦笑这么说。不晓得是出于担心还是感兴趣的关系,奴隶男子凑过来打量他,刃灰色的头发随着动作轻晃。 想必是因为他本身与利瑟尔无冤无仇的关系,虽然男子对于掳走利瑟尔一事并没有罪恶感,但同时他也对利瑟尔没有疑心。尽管态度相当顺从,但时常看到男子坦率表现出内心的感受。 所以,开始对利瑟尔表现出兴趣,也是出于男子的真心吧。利瑟尔以温柔的微笑回应他的视线,将碟子上剩下的最后一片水果放入口中。 「…………嗯,我吃饱了。」 他把空托盘推到铁牢边。 虽说奴隶男子不受魔法影响,能自由出入这座牢房,不过他并没有自由开关铁牢的权力。利瑟尔看着男子将手伸进栏杆、把托盘回收到外侧,忍耐着浑身酸痛站起身来。 由于双手戴着手铐不方便活动,他简单拍了拍毛毯,将内侧那一面裹在肩上。男子一边把大大小小的盘子往托盘上叠,一边抬头望过来,利瑟尔于是指了指床铺: 「昨天读到了让人有点在意的段落,所以我继续读书啰。」 「书……」 利瑟尔微微一笑,奴隶男子目送他的背影走向床铺。 接着,男子勤快地收好托盘,在平常的固定位置再度盘腿坐下。男子在命令与辱骂当中生活至今,书本原是与他无缘的东西;实际上,利瑟尔朗读的那些文章,他时常也听得一知半解。 但柔和嗓音交织而成的那些语句,时不时投来的问题,以及每一次他回答了问题之后总会得到的、褒奖般的眼神……这段惬意的时间总是带给他许多前所未见的事物,他很喜欢。 「……?」 可是,平常总会靠近栏杆坐下的利瑟尔,却坐在床铺上没再起身。 看见利瑟尔把摊开的书本搁在腿上翻阅,男子偏了偏头,因为利瑟尔明明开始读书了,那双嘴唇却没有动作。 「昨天,一起……」 「我想好好思考,所以想一个人读。」 「……书,要读。」 「不可以。」 即使男子投以全神贯注的视线,利瑟尔也完全不予回应。 这也不奇怪,他想读的是研究书,并不是能够朗读出来的内容。奴隶男子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利瑟尔专心阅读的模样,看了一会儿,而后他忽然注意到什么似地将脸转向一旁。 他视线的方向是通往这座牢房唯一的通道,男子往那边看了一阵,接着把身体转了过去。注意到他的动作,利瑟尔也跟着往栏杆外看了一眼,然后又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开始继续读书。 没过多久,一道脚步声逐渐接近这座笼罩在寂静当中的牢房。 「读了师尊的著作,你也稍微领略到自己的罪孽了吧?」 脚步声在铁牢前停下。看来对方不愿意闭上嘴默默离开,利瑟尔抬起脸来。 「破坏了伟大的师尊神圣不可侵犯的造物,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类型的信徒意外地还不少,利瑟尔边想边阖上书本。 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巡逻的信徒当中,只瞥一眼就离开的属于少数,大部分的人非得留下一些怨言才愿意走开。眼前这位信徒也属于后者,他闷闷不乐地开始抱怨起来。 信徒似乎不是轮流过来巡逻,有些人利瑟尔只见过一次,也有些人已经来了好几次。这样难以掌握全体人数呢,利瑟尔边想边点头回应那位信徒。若是视而不见,他们反而会念得更久,还是不要引起他们反感最好。 「我们的使命唯有一项,那就是除去让师尊不快的眼中钉……排除这个国家那些再三冒渎师尊魔法的愚钝之辈,就是我们的使命。」 破坏了技术的多样性,感觉会大幅拖累魔法技术的发展……虽然这么想,不过利瑟尔没说出口。 对于他们这些信众而言,只要异形支配者位居顶点、是唯一的权威就好。正因为狂信者们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也不难想象他们实际排除魔鸟骑兵团的时候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简而言之,只要能证明他们敬爱的师尊的魔法优于骑兵团就行了。利瑟尔的手掌抚过腿上那本异形支配者的研究书籍。 「你听好,别误会了,只是因为你会妨碍我们达成使命,所以我们才『顺便』处理你,对于师尊来说你一点价值也没有。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把你献给师尊,让你享有这种荣誉……我实在难以理解。」 这时,利瑟尔忽然开口。 「各位总是以我会出手妨碍为前提呢。」 这句话与他沉稳的笑容显得不搭调。 狂信者那双原本不断吐露嫉妒与恨意的嘴唇不禁停了下来。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利瑟尔这句话就像在说,无论信徒们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干涉,假如没被绑架过来,他根本不会有所牵连。 「你……」 「本来就是这样吧?」 利瑟尔偏着头说道,打断了狂信者的话: 「魔鸟骑兵团可是国家的象征呢。他们的问题就是国家的问题,除非国家主动要求协助,否则这本来就不是区区一个冒险者有权插嘴的事情。」 「……你说什么……」 「毕竟我也不想被公会骂呀。」 利瑟尔从床铺上站起身来,按住差点滑落的毛毯,缓缓朝狂信者走近。 狂信者的眼神默默追随着那道身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事到如今他才注意到,对方看着这里的眼瞳当中,没有半点遭到不当拘禁的人该有的恐惧和焦躁。 然后,利瑟尔在他眼前站定,狂信者无比鲜明地看见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瞳缓缓眯细,鲜明得仿佛连几绺细发扫过颊边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以,你说得对。」 听见这句话,狂信者下意识想往后退的双脚停在原地。 他的思维在魔法领域当中应属十分优秀,直到这一刻却仍然动摇不定,只能被动听着眼前这名沉稳男子继续说下去。 「我跟这件事毫不相干,赞成把我抓起来的人,一定没有理解你所说的使命吧。这就表示他们也不了解异形支配者。」 「所以我才反对他们这样做!!」 「没错。所以说,你是对的。」 利瑟尔拿起手中的研究书,粲然一笑。 「你才是最了解支配者的人呀。」 那当然,少愚弄人了——换做平时的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地这么说吧,说不定还会嘲笑对方事到如今还想求饶。 然而现在,狂信者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半点类似的想法。虽然至今为止从来不曾去比较,但事实是,只有自己是最了解师尊的人——这种压倒性的优越感使得他浑身发颤,无暇顾及其他。 「因为你是最了解支配者的人,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利瑟尔拿起研究书,手指敲了敲那本书的封面,那声响唤回了狂信者沉醉于优越感之中的意识。 「有一些地方我不太了解,希望可以请你指点一下。只凭我自己实在无法掌握异形支配者的意向……可以吗?」 「……我也是很忙的。」 狂信者的视线落在打开的书本上,笑意扭曲了他的嘴唇。 这可是他反复阅读过无数次的书,就连第几页的哪一行写着什么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竟然读不懂,果然只是个违逆师尊的肤浅之辈;虽然这么想,不过对方是因为他能够理解师尊的意图所以才来请教,这感觉倒还不坏。 他没有发现,这份攀上背脊的优越感不仅是因为自己对于师尊的理解受到肯定,同时也是因为自己被眼前的高贵人物选中了。 「没想到你被关在监牢里想要的居然是书本解说……考量到这本著作有多么博大精深,这也难怪。为了让你好好体认师尊的伟大,拨出一点时间也无妨吧。」 「不好意思,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非常谢谢你。」 眼见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流露出笑意,狂信者怀着强烈的自满哼笑了一声。 接着,他低头看向对方拿到栏杆近处的、那本敬爱师尊的著作,以阴郁的声音开始讲解支配者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真正意图,而这些都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狂信者持续讲解了二十分钟左右,不过他应该是真的有事要忙吧。 二十分钟之后他就离开了,毫不掩饰那副还说得不够尽兴的神情。无论如何,这种类型的信徒总会在这里花费同样的时间吐露怨言才肯离开,那还不如听他们聊书好得多。 「他谈得非常深入,就连异形支配者绝对没想那么多的部分都讲解了呢,有点有趣。」 目送狂信者消失在阴暗通道彼端之后,利瑟尔站在原地,边说边翻阅手中的书本。这时,视野一角的刃灰色头发动了动。 刚才一直坐在角落发呆的奴隶男子,回过头朝这里看了过来。 「好厉害。」 「那都只是鬼扯而已,受到称赞实在太难为情了。」 听见利瑟尔面露苦笑这么说,男子眨了眨眼睛。 奴隶男子知道,那些过来巡逻的信徒当中,凡是刚才那种待在这里抱怨个没完的人,利瑟尔都一个不漏地把他们引导到书本的话题上去了。 当然,每一个人的对话内容都不一样,必要时利瑟尔也会配合对方改变立场,居高临下或放低姿态进攻,不过最后总能把对话引导到同样的结果,只能说真的太厉害了。 「话说回来,支配者还真受欢迎呢。」 「?」 不出所料,这些信徒是以支配者为轴心凝聚在一起,不过信徒之间似乎没有同伴意识。 即使能够强化个别信徒对周遭其他人的反感,恐怕还是无法指望因此造成他们内部分裂吧。如果能把他们原本就微弱的团结力削弱得更加不堪一击,那就已经很不错了。挑拨起来应该很有成就感,利瑟尔这么想着,点了个头。 被关在牢房里,他能做到的相当有限;但劫尔和伊雷文想必也在努力寻找他的行踪,他还是得尽己所能才行。 「(话是这么说,但找不到突破口呀……时间不足或许是最大的瓶颈。)」 从他由各个信徒口中不着痕迹问出的情报看来,计划的准备已经几乎完成了。 虽然表面上对狂信者这么说,但他们搭着魔鸟骑兵团的便车来到这个国家,还欠骑兵团一份恩情;再加上利瑟尔这次遭到绑架,已经堂堂成了这件事的当事人。原本他还心想,如果能在狂信者们采取行动、排除骑兵团之前脱身,他就要跟骑兵团打个小报告……但目前看来也来不及。 「(一旦信徒们开始动身离开阿斯塔尼亚,伊雷文他们一定会注意到,这应该是最早脱身的方法了。)」 还是越快得救越好,利瑟尔边想边阖上手中的书本。 他裹着毛毯走近床边,将手中的研究书搁在其他书本上,然后回过头去。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里。 「你想看书吗?」 「想。」 男子立刻点头。利瑟尔微微一笑,拿起了那本《名为异形支配者之人》。 焦急也于事无补。既然如此,不如随自己高兴去过日子吧,这也是劫尔他们所希望的。利瑟尔将毛毯铺在铁牢前方,缓缓坐了下来。 116 纳赫斯仰望万里无云的青空,快步走在训练场上。 这座训练场在王宫当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宽敞的,场地上没有任何障碍物,非常适合活动。听说以前还长着草皮,在魔鸟的脚爪反复翻动、踩踏之下已经看不见了,唯有角落处还残留点点绿意。 纳赫斯一如往常地踩过留有魔鸟醒目爪痕的地面,寻找自己搭档的身影。他把搭档从厩舍带到这里,原本是想让它自己在王宫上空自由飞一飞、透透气,但正要送搭档飞上天际的时候,他却被其他骑兵叫住了。 训练场上总是有其他骑兵在。放魔鸟独自在这里散步没有任何问题,不过飞行必须要有人监督,因此他总不能叫搭档自己先去兜风。 「嗯?」 每只魔鸟的色泽各不相同,旁人难以看出这种微妙的区别,但魔鸟骑兵们是不可能认错搭档的。纳赫斯也不例外,在还有其他魔鸟四处走动的训练场上,他远远就找到了心爱魔鸟的身影。 「肚子饿了吗……」 纳赫斯的魔鸟正喀沙喀沙地刨挖着地面。 训练场上还长着美丽草皮的时候,纳赫斯都还没出生。时至今日他不可能还感到不舍,在找蚯蚓吗?真是可爱的家伙,纳赫斯笑着走近。 魔鸟以它锐利坚固的爪子不停刨挖着同一处土壤,挖到爪痕深度足以轻易容纳成年人一只手掌的时候才停下动作。接着,它后退一步,把嘴喙猛地伸进洞里,又立刻拔出。 魔鸟偏着头往爪痕的缝隙间看去,然后再度把嘴喙伸进去捣弄了几下、拔出来,又偏了偏头。纳赫斯笑着看这动作重复了几次之后,喊了魔鸟一声: 「怎么啦,没找到猎物吗?」 「嘎。」 「改天我帮你买点食籽虫过来。你很喜欢吧?」 纳赫斯说着,手掌顺着羽毛抚过魔鸟颈边。 他将缰绳微调到不会勒住魔鸟的位置,然后来回抚摸它全身上下唯一柔软的胸毛。或许是被摸得很舒服的关系,魔鸟投桃报李似地咬着纳赫斯耳边的头发。「会痛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放任魔鸟为所欲为。 魔鸟这种玩闹的模样只在自己的搭档面前展现,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加以拒绝。本来魔物绝不可能亲近人类,但即使魔鸟展现的亲昵态度是魔法作用下的结果,它们对搭档的好感仍然千真万确。 「好啦,抱歉让你等这么久。等一下还要巡逻,不过值勤之前你就自由地飞一飞吧。」 纳赫斯拍拍它的嘴喙这么说。魔鸟微微偏了偏头,接着猛地垂下头部,大大展开双翼,在振翅的同时把身体带离地面,飞向蓝天。 搭档翱翔的美丽姿态百看不厌,纳赫斯仰头看了一会儿,而后看向在训练场上练跑的骑兵们。虽然放魔鸟飞行必须尽监督责任,不过并不是一秒都不得移开视线。自己也不能怠忽训练,因此他决定加入其他骑兵一起锻炼。 搭档的鸣叫声响彻云霄,纳赫斯陶醉地听着这声音迈开脚步。 今天早上好慌乱啊,奴隶男子背靠着铁牢茫然想道。 准备已完成,各就定位,魔力怎样、骑兵团又怎样……信徒们口中这么说着,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还有几个人留在这里,没听说他们在做什么,不过看起来像在打包行李。 男子也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国家,但看样子好像差不多要离开了。他把双腿换了个方向盘起,蓦地回头往铁牢内部看去。 在他视线另一端,利瑟尔坐在床铺上读书,逐渐习惯了手铐的那双手正灵巧地将披在肩上的毛毯拉近。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肃清结束之后,吾等会招待你到撒路思一趟。』 从前有谁这么说过。 既然如此,离开这个地方也不代表必须和利瑟尔分别吧,回到撒路思之后说不定也能和他待在一起。这是值得高兴的事,男子点了个头。 遇见利瑟尔以来也只过了整整两天再多一点,不过两人不仅从早到晚待在一起,就连睡觉也在同一个空间,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在交谈中度过,因此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来,没有人用名字称呼你呢。』 『奴隶。』 『原来如此。假如没有其他同样身份的人,确实不会造成不便。』 『?』 比方说,利瑟尔是个会问他各种问题的人。 『那些信徒都是魔法师对吧,好像偏重于研究方面。』 『魔法师?』 『你说我吗?我是呀。』 『研究,也会?』 『不,魔法相关的研究太专精了,我做不来。听人家解释我还算能理解,所以顶多只能把理论稍微应用到其他方面而已。』 比方说,利瑟尔是个允许自己提出各种问题的人。 『面包给你吧。』 『?』 『我没有食欲,请你拿去吃吧,不过水果我会好好吃下去的。』 『我要吃。』 今天早上也把面包全部给了他,是个温柔的人。 对于男子来说,这就够了。至今为止他一直在辱骂、拳打脚踢当中度过,一下被当作魔法的肉靶、一下被逼着做杂务、一下被当作引诱魔物的诱饵,任由信徒们差遣使唤,但对男子而言,这没什么好悲观的。 因为即使被人拳打脚踢、当作施放魔法的靶子,那些攻击都对他无效,也不会痛。听见信徒们气势凌人地破口大骂确实令人畏缩,但他能理所当然地接受那些辱骂内容,并不会因此感到受伤。既然如此,挨打挨骂的时间和呆站在原地没有差别,没接到命令的时候,他也只要发呆就好。有人交办杂事的时候,他会因为有机会活动身体而开心;被当作魔物诱饵的时候,内心也会产生一股不可思议的亢奋感。 换言之,看在旁人眼中可怜又凄惨的奴隶待遇,对男子来说不仅没有痛苦,还附赠三餐,这种日子他毫无不满。当然,过着这种生活并非他本人自愿,不过多亏利瑟尔所说的洗脑成果,他对此也没有疑问。 该说是这个原因吗?假如有人同情男子、说他可怜,他只会皱起眉头嫌对方失礼;假如有人说要放他自由,他也无法明白背后的理由,只会对对方感到厌恶。 所以,利瑟尔是个温柔的人。利瑟尔会跟他说话,把他原本只是茫然等待时间流逝的空档变得舒适惬意;利瑟尔知道各式各样的知识,还会把食物分给他吃,可以吃这么多东西很开心。 「(撒路思,一起……很好。)」 男子想着,点了一下头。 注意到他的动作,利瑟尔原先看着书本的视线朝他转了过来,微微一笑,像在问他怎么了。男子看着那双手将摊开的书本阖上。 「想事情,结束了?」 「是呀,大致上。」 「想,什么?」 「我在思考那些信徒们使用的魔法。」 听见「魔法」这个词,男子也只是一知半解。 不晓得是因为他没有任何魔力,还是完全不受魔力影响的关系。被人当作魔法箭靶的时候,他也不曾注意过魔法是什么样的东西,他对魔法的印象只有「会冒出火焰」这种程度而已。 「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也猜得到他们准备使用什么方法,所以我从异形支配者的研究书当中找出他们有可能使用的魔法,试着询问来巡逻的那些人……」 利瑟尔与信徒们谈论书本的时候,奴隶男子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从他们的说法和理解深度,可以稍微缩小可能范围。可是,究竟会以什么样的组合、如何使用,就离不开臆测的范畴了……接下来在看到正确解答之前,我也很难妄下评论。」 「?」 「只是消磨时间的娱乐而已哟。」 看见利瑟尔露出微笑,男子点点头。他果然还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利瑟尔想事情应该想到一个段落了吧。 那么,利瑟尔独自阅读的时间也结束了。昨天晚上,利瑟尔笑着说起他们先前的冒险故事:「在充满斜坡道的迷宫里,有颗足以堵住通道的巨大岩石往这边滚落下来,这时候其中一位伙伴轻易挡下了岩石,其他队友趁隙溜到后方,剩下挡着石头的那一个人无法放开手,岩石又无法破坏,搞得一行人手足无措……」男子很想知道这故事的后续。 今天能继续听下去吗?男子偏过身体,避开视野中隔开这一侧与那一侧的铁栏杆,打量利瑟尔的脸色。刃灰色的发丝落到脸颊上,男子嫌烦地甩了甩头。 「你的头发看起来很硬呢。」 刺到眼睛感觉很痛,利瑟尔有趣地笑着这么说。男子听了点点头,头发扎进眼睛的时候真的会刺痛。 「你,柔软?」 「我的吗?算普通吧。」 男子的目光追着利瑟尔的手指,沿着后颈梳过发丝,那匀称的指尖和男子听说的冒险者形象完全连结不起来。绕在他指头上的头发怎么看都非常柔软,男子漫不经心地想,好想摸摸看啊。 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利瑟尔坐在铁栏杆附近的时候,总是隔着一段他伸出手也碰不到的距离。 「…………」 男子一只手抓住铁栏杆,试着往前、往后摇晃。 又推又拉了一阵,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铁牢仍然文风不动。男子定睛打量着栏杆。 「怎么了?会被信徒们骂哦。」 「!」 他不喜欢被骂,虽然信徒们说的话不会让他受伤,但这是两回事。 因为男子必须服从信徒们的命令。这是无须思考、理所当然的道理,而惹他们生气,就和没有好好服从命令是同样的意思。这是他绝对必须避免的事情。 男子了然放开手,然后不经意看见了利瑟尔。那双清澈的紫水晶在牢房中略微加深了色调,笔直望着这里,男子却感到一股无以名状的罪恶感,窥探对方脸色似地垂下头去。 不过利瑟尔立刻朝他微微一笑,男子见状蓦地抬起脸。 「生气,没有?」 「为什么我要生气呀?」 那就好。听见利瑟尔温柔的嗓音这么说,男子仍旧维持着盘腿的坐姿,挺直了背脊。 无论如何,既然利瑟尔没有生气,那他就能听到昨天那个故事的后续了吧。利瑟尔除了正在读书的时候以外,一次也没有拒绝过他谈话的请求。 男子正要开口,却忽地停止了动作,闭上微微张开的双唇,视线转向从牢房向外延伸的阴暗通道深处。 「巡逻来得有点早呢。」 从他的动作,利瑟尔似乎也察觉信徒即将前来,男子闻言对他点点头。 看来没办法继续听故事了,男子背向牢房,将褐色肌肤与刺青裸露在外的后背靠上冰冷的铁牢。没有人看见他微微蹙着眉头,那是他下意识露出的表情。 由于舒适惬意的时光遭人打扰,这是第一次,他对于使唤自己的信徒们感到不满。这是连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细微到几不可见的裂痕。 傲慢的男人现身,站在牢房前。 「按照你的计策,明天……不,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救你是吧?可惜啊,吾等的使命在那之前就会达成了。」 果然传到信徒耳中了,利瑟尔面带微笑这么想。 利瑟尔和奴隶男子和和气气聊天的事情,从以前就已被信徒们知道了,信徒们当然也会问出对话内容吧。利瑟尔早就明白男子没有理由刻意隐瞒,一定会坦白回答。 假如能因此让信徒们在搜索规模扩大之前行动,多少提早他们实行计划的时间,那就很好了。这是利瑟尔得救最快、也是最确实的方法。 「归根究底,你的人根本不可能过来。没有人能够识破吾等多重施展的隐蔽魔法。」 信徒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利瑟尔。 他确实是个优秀的魔法师,其他信徒也一样。 正因为这些优秀的魔法师使出浑身解数隐藏起这个据点,才会连精锐盗贼都找不到利瑟尔的所在地。信徒如此自信满满也相当合理,利瑟尔这么想着,甚至感到佩服。对此他完全没有任何危机感。 如此森严的隐蔽魔法,不可能在移动途中仍然保持运作。既然如此,就算信徒们以其他魔法隐藏行踪,伊雷文他们还是找得到他。那些孩子很擅长挑出别人的缺失嘛,利瑟尔边想边抚过拴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铐。 「铁栏杆上的魔法会解除吧?」 「虽然硬是把你拖出来,欣赏你在剧痛之下惨叫的嘴脸也是不错的娱乐……」 男人瞥了奴隶一眼,然后不悦地皱起脸,又将视线转回利瑟尔身上。言下之意是,假如不解除魔法,负责动手的就是奴隶男子了吧。这是当然,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够通过这道铁牢。 即使听见他这么说,利瑟尔也并未露出半点惧色。这才是够资格献给师尊的贡品,信徒见状挑起嘴角,接着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膀表示惋惜: 「但可惜,为了完成使命,我必须离开这里。真无趣。」 自己无法亲眼见证就没有意义,还真是嗜虐。利瑟尔露出苦笑这么想,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队友是否跟人家半斤八两。 「然后呢,离开牢房之后,我只要听话跟着你们走就行了吧?」 「你很懂事嘛。」 虽然知道信徒们最终要把他带到撒路思,但首先会以哪里为目的地呢? 就算他问了,对方想必也不会回答,于是利瑟尔面不改色地这么说,却换来信徒刺探般的眼神。 利瑟尔的服从并无他意,只是因为这是最有利于自保的做法而已。 假如信徒预期他别有用心,那肯定是因为他无畏地认为利瑟尔假如只有这点程度就太令人失望了吧。既然如此,就满足对方的期待吧。在寒意当中,利瑟尔将毛毯拉到胸前,回望对方: 「只要能离开这里,在寻找我下落的那两个人绝对会找到我的。」 「依靠别人的力量啊……这也太让人扫兴了。」 「你居然这么说吗?异形支配者尽管没有亲自下令,但他还是仰赖别人守护自己魔法的威信,一样是依靠外力呀。」 信徒挑起了一边眉毛。利瑟尔加深了笑意,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会说『这么做都是我们自愿的』,对吧。」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我那两位队友也是同样的道理罢了。」 信徒的脸色显得更加险恶。 「你居然敢把自己与师尊相提并论!难道要说你们这些家伙的关系,足以比拟师尊与吾等……!」 「怎么会呢,我们完全不同。」 利瑟尔温柔地表示否定,安抚即将发怒的信徒。 这说法确实相当傲慢,这就代表支配者并没有要求他们这么做,信徒却擅自为了他四处行动;对于这些信徒而言,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但利瑟尔不一样。若说傲慢,他还比信徒们更加傲慢。 「我们三个人,都只是随自己的意思、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利瑟尔知道劫尔和伊雷文想救自己脱身,也知道这不是为了帮助自己,而是他们自身的愿望。 「我们从来不是为谁着想而行动。」 无论何时,劫尔他们永远凭着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凭着自己的意志行动。 他们凭着自己的意志,思考符合彼此利益的做法,也凭着自己的意志找寻利瑟尔。其中不存在信徒们的那种盲目信仰、牺牲奉献,只有强烈的自我罢了。 即使如此,他们采取的行动却总是如此温柔,利瑟尔对此总是心怀感谢。不过在他们俩心目中,这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不需要回报,所以听到利瑟尔道谢他们会很不高兴就是了。 「当然,我由衷感谢他们设法救我出去,不过老实说,我的意愿对劫尔他们来说也不太重要。」 「什么意思……」 利瑟尔面露苦笑,带着怜爱的语气说: 「也就是说,即使我到撒路思去比较好、即使我不去撒路思就会有危险,他们也一定会来把我抢回去。」 不过假如面临同样的状况,我也一样会这么做就是了,利瑟尔神态自若地说道。闻言,信徒露出扭曲的笑容。这是多么自我中心又丑恶的关系啊,相较之下,自己和师尊之间的关系显得如此神圣而尊贵。 这些人不懂得将自身奉献给他人的幸福,信徒不屑地嗤笑着想。抛弃一己之欲,将师尊的愿望视为自己唯一的愿望,实现这愿望的欲求才是真正崇高的渴望——对于自己的信念,他也不打算让步。 「真想早点看到你亲眼见证师尊真正的威光,慑服到五体投地的样子。」 「我想应该没有机会吧。」 「不必担心……到撒路思的路上还有时间,我会好好教导你为师尊效命的喜悦。」 为谁效命的喜悦,他早就体会过了。 利瑟尔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垂下眉眼。不知是将这动作视为理解还是反抗,信徒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接着冷不防低头看向手边。他手腕上戴着手表,不愧是在魔法大国拥有一定成就的魔法师,看来握有相当的资金。不过那些资金,几乎都用在他敬爱的师尊身上了吧。 「时间快到了。虽然无法让你亲眼见证师尊的魔法蹂躏其他使役魔法的情景,实在相当遗憾……」 他们完成使命的瞬间近了。 男人板起脸恢复严肃的神情,放下了观看表面时抬起的手臂。利瑟尔察觉自己也差不多该动身了,于是松开自己披在肩上的毛毯。信徒们总不可能同意让他裹着这条毛毯移动吧。 能不能至少把外套还给他呢……利瑟尔边想边抬起脸,这时,男性信徒忽然讶异地皱起眉头。 「那是……魔石?」 利瑟尔脸上的微笑没有半点动摇。 「你说耳环吗?是呀,两边都是。」 「以防万一,那东西也交出来吧。放到这家伙手上。」 「现在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呢。」 「我说了,以防万一。」 信徒真的只是无意间注意到它而已。 信徒自己也知道,拜那副手铐所赐,现在魔石完全无法发挥功能,他对利瑟尔下达指令的语调也只是公事公办,并无他意。 利瑟尔维持着笑容,握着毛毯的手微微绷紧。他不能再反抗了,假如他说不想交出耳环,对方反倒会更加怀疑那副耳环藏有玄机,动用蛮力把它抢走。正解应该是暂且把耳环交出去,反正信徒们不太可能把它丢掉,事后得救的时候再取回就好。 奴隶男子站起身来,回头看向这里,将纹着刺青的褐色手臂伸进铁牢。 「万一把它弄坏了,这里有可能会变成魔力聚积地哦。」 「让这家伙握着就没问题了。动作快点,戴着手铐不方便吗?」 给了他这对耳环的国王,恐怕也会叫他乖乖交出去吧。 假如耳环会被破坏,那他无论如何都会拒绝;但事情并非如此,就连他犹豫是否要交出耳环的苦恼,他的王想必都会付之一笑。 利瑟尔抬起系着手铐的双手,缓缓将头发拨到耳后,耳环随之显露出来。但指尖一抚过耳环后方的耳扣,他的手指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我不要。」 插图p277 利瑟尔脸上困扰的笑容无比高洁,带有某种缥缈的气质,任谁看了都难以对他下手。信徒见状狂喜,他瞪大双眼,带着满脸嗜虐的笑容立刻大喊: 「给我抢过来!!」 信徒拿出身上那串钥匙,以其中一支大大打开了牢门。 听见命令,奴隶男子有了动作。初次见到利瑟尔露出这种表情,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如此狼狈,但仍然听令冲进牢房,宛如野兽发动袭击般朝着坐在床上的利瑟尔扑去。 「!」 男子双手按住利瑟尔肩膀,把他整个人牢牢压在床上。 利瑟尔仰望着覆在他身上、俯视着他的奴隶男子,情急之下伸出被拘束的双手往他胸口推,试图推开对方。锁链在两人之间晃得哐啷作响。 但姿势上的不利自然不必说,双方的力气也相差太远了。即使利瑟尔用指甲去抓也伤不到男子分毫,掐紧眼前的褐色脖颈想必也没有意义。他挪动双腿想脱身,却轻易被压回床上,动弹不得。 「那个,给我!」 「、不行——」 「给我……快点,给我!!」 奴隶男子曾经说过。 说他去绑架利瑟尔的时候,那些信徒指示过他,多少动用暴力、造成疼痛也没有关系。想必那个命令现在仍有效力,从正下方看去,男子的神情染满了焦躁。 利瑟尔按着男子胸口的双手感觉得到激烈的心跳,男子的呼吸短而浅,喘息的模样痛苦得反而教人怜悯。看来男子已经亲近他到不愿意伤害他的地步,若是男子真打算不由分说地抢走耳环,早就弄伤他的耳朵、直接抢走了。 「(时间不够……)」 利瑟尔细细喘着气这么想。 理想的情况是把奴隶男子完全拉拢到他这一边,让男子帮助他脱逃,但只有短短两、三天果然不可能办到。对男子下令的,毕竟是奴役了他几年、甚至十几年,训练他把无条件的服从视为义务的人啊。 现在说服男子收手是不可能的,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双手力道正在逐渐加大。 「、……!」 肩膀好痛。使劲绷紧的全身都好痛,仿佛受到奴隶男子牵动似的,利瑟尔的呼吸也跟着加快。 试图推开对方胸膛的手在颤抖,信徒蘸染愉悦的笑声在牢房里回响。思绪杂乱无章,头好痛。偏偏在这种时候……,利瑟尔不甘心地往手上使力。 男子的手朝耳朵伸来,利瑟尔只能微微偏过脸避开;褐色的手掌按住他嘴巴,固定住他的头部,就连这微不足道的反抗也不被允许。利瑟尔无力的双手从男子胸口滑落。 「嗯、唔……」 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利瑟尔还是伸手过去触碰男子的手。 那动作仿佛在祈求什么似的。那明明是他重要的东西,奴隶男子咬紧了牙关。奴隶男子一无所有,他自己视之为理所当然;不可思议的是,唯有身上的刺青遭人贬低的时候,他会感到不高兴。那应该是重要的东西,是他的自我唯一的证明,而利瑟尔露出微笑,肯定了这个证明——现在,他却要夺走利瑟尔同样重要的东西。 但是,除此之外奴隶男子没有其他办法。有人命令他,他就得听命照做,这是他世界里的全部。 「对、不起……」 男子从喉间挤出细小的声音说道,然后触碰利瑟尔的耳朵。 陌生的情绪把他脑中翻搅得支离破碎,但他仍然伸手去拆下耳环。按着嘴巴的那只手感受到利瑟尔指尖灼热的温度,感受到利瑟尔的指甲掐进他手背,当他透过掌心感受到利瑟尔蠕动嘴唇,似乎喃喃说了什么的瞬间—— 『你以为你在对谁的人出手?』 男子看见了狰狞无畏的笑,蕴藏着难以抑遏的怒火。 足以摇撼整个国家的魔力奔流轰然炸开,劫尔和伊雷文身处于不同地方,却同时受到触发似地迈开脚步奔跑起来。 他们不清楚刚才究竟是真的发生了震动,或者只是错觉,只知道有股势不可挡的强大魔力,像冲击波一样撼动了空气。那种魔力超越了纯粹的恐惧,让人怀抱敬畏之意;那不是常人的魔力,也不如妖精的魔力那么异质。那是属于人类,却足以使人匍匐在地的魔力。 他们两人并未感受过同样的魔力,但知道谁有可能散发出这种魔力——他们确信这魔力属于那个国王,他们所追求的唯一一人宣誓了绝对忠诚的王者。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焦急地想,同时又在心里恳求他别把利瑟尔带走。现在必须快点见到那人才行,两人硬是压抑下紊乱的思绪,蹬向地面。 在庞大的魔力冲击之下,本应不受任何影响的奴隶男子触电般一跃而起,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刚才那一瞬间看见的,仿佛猛力掐住他心脏般的那道笑容已经无影无踪。 这是当然的,这里只有三个人才对,但铭刻在他脑中的畏惧,却不容许他视之为错觉。 「什、什么……刚才的魔力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怎么可能有、有那种魔力……!」 铁牢的另一侧,男性信徒大叫道。 那魔力是如此高压,足以支配万物,教人相信它能够凭着绝对的力量扫荡一切。信徒刚才也被那魔力弹开,猛力撞上墙壁,此刻正靠着墙站起身来。 他知道,不只是设置在铁栏杆上不可侵犯的魔法、以及隐藏这条地下通道入口的隐蔽魔法,所有魔法都已经在那股强大无比的魔力冲击之下灰飞烟灭。常人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 平时的他会傲慢地笑着说自己的师尊厉害得多,此刻他却惊慌失措,甚至忘记了敬爱师尊的存在。 「啊……」 在牢房当中,信徒发疯般狂吼的声音听起来莫名遥远。 奴隶男子茫然俯视着身下的利瑟尔。男子浑身因恐惧而颤抖,浅浅喘着气,那双眼睛仿佛攀住浮木似地,持续映照出利瑟尔躺在床上的身影。 狭小的视野因内心动摇而游移不定,男子彷徨的视线从裸露的喉头,扫过散在床单上的细发,途经碰触的那一瞬间似乎发出了光芒的耳环,再看向利瑟尔紧闭的双眼,和镶在他眼周色素淡薄的睫毛。 「呜、呜……」 喉咙深处漏出痛苦的呻吟,男子将双手支在利瑟尔的脸庞两侧。 在他紧紧抓住床单的同时,阖上的紫晶色双瞳缓缓睁开。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睛仿佛在寻找什么似地凝望虚空,然后立刻看向他。男子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垂下脸。 拴着手铐的双手伸了过来,触碰男子的脸。男子惊得肩膀一跳,那双手抚慰似地温柔裹住他的脸颊。 「即使你除此之外不知道其他方法,我也不会原谅你刚才的所作所为。」 利瑟尔笑了,那双勾勒出笑弧的嘴唇宣判了他的罪。 奴隶男子用力闭上眼睛,宛如承受着他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痛楚。不原谅他,这是当然的,利瑟尔都那么抗拒了,他还想用蛮力抢夺他的东西。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乱成一团的情绪不由分说地被扫荡一空,现在的他已经什么也不明白。 但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男子缓缓垂下头,将额头按在利瑟尔胸口,轻蹭的动作像乞求、像祈祷又像恳愿,他将唯一的愿望说出口: 「原谅,不要。」 不要原谅我,不需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他发自内心的想法仅此而已。 利瑟尔都说不原谅他了,他没必要特地再提;但男子还是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这是他被人称作奴隶之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选择。 吐露出这个愿望之后,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他无法恢复原样,留给他的只有在这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逐渐凋朽的命运。 「是吗?」 利瑟尔的嗓音只应了这么一句,语句冷酷无情,声音却如此温柔。 触碰男子脸颊的手掌缓缓梳过他的头发,慈爱地抚摸他的头,男子放任自己享受这种感觉,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利瑟尔的抚触仿佛为他除去了所有多余的东西,感觉就像陷入永久的安眠。 「喂,你在做什么,快把那家伙给我带过来!刚才的魔力是怎么回事!!」 信徒的命令已经无法传入男子耳中。 刚才那股庞大的魔力将绝对的王者刻印在他脑海,成为为他指明方向的指针,就连长年牢牢铭刻的惯性都烟消云散。现在的他已经认知到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服从于支配者与那些信徒显得毫无意义。 「这个没用的战斗奴隶……!」 喀嚓喀嚓,信徒开始设法打开刚才关上的牢门。 信徒在混乱、焦躁与气愤之中慌了手脚,不仅无法从一大串钥匙里选出正确的那一把,手指还因为刚才魔力的冲击而颤抖。他鞭策着不听使唤的指头,一支接着一支把钥匙粗暴地插进钥匙孔,铁与铁相撞,响起令人不快的声音。 「你顺从的态度不像是因为奴隶身份,比较像你天生的个性吧。」 在那阵声响当中,利瑟尔的嗓音喃喃这么说,奴隶男子听了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 不知为何,只有利瑟尔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那嗓音透过贴着利瑟尔的额头传来,听起来好舒服,他还想再听一会儿。男子往他身上挨近。 「我本来希望你自行选择站到我这一边的,但是时间不够。」 利瑟尔抚摸他头发的手滑到他耳边,像在敦促他抬起头来。 男子依从对方的引导,一面舍不得这种仿佛可以永远沉醉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感觉被打断,一面抬起头。他挺起身体,再度看向利瑟尔,身下那张脸庞依旧带着一贯的微笑。 嘈杂的喀嚓喀嚓声从背后传来。 「如果你已经一无所有,那现在这一刻就好,请你成为属于我的奴隶吧。」 既然你不想被原谅的话。听见利瑟尔在他耳边轻声这么说,男子求之不得似地点头。 从以往的经验,男子知道奴隶是被主人疏远的下人。成为奴隶,也就代表他不会获得利瑟尔的原谅。 他的愿望实现了。男子的背脊因喜悦而颤抖,手掌激动得抓紧了床单。他幸福得止不住笑,只得带着这副表情俯视利瑟尔,看见那人也悠然眯细双眼笑了。 「不过,我不想变得跟异形支配者一样。」 灼热的指尖抚过男子眼周。 那双眼睛和头发一样呈现刃灰色,宛如刀刃般犀利,就这么映照着利瑟尔紫水晶般的瞳眸。 「『该民族在战事中发挥其真正价值,据传各国君王争相求取,希求该民族十名战士更胜千军万马。』」 利瑟尔微启双唇所念出的这段文字,男子也有印象。 那是他记忆的起点,不知什么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朗读着不知名的书本,语带嘲讽,说这是每一次发生战争都遭人支配、使唤的奴隶一族。 男子摇头,表示他听过了,他不想听。但利瑟尔的嗓音并未因此停下,背后传来傲慢的声音,欢天喜地地说着就是这把、就是这把。 「『其乃最为强悍之民族,能吞噬袭来的魔法,挥动自身刀刃撕裂敌手之姿宛如旋舞,整个战场皆为其所奴役。吾怀抱敬畏之心,予其名为——』」 接在那一段文字之后的,是男子从未听闻的两小段记述。 男子瞠大眼睛,而利瑟尔耳语般的嗓音道出了命令。 「为我而舞吧,战奴(sword dancer)。」 门锁开了,牢门被推了开来。 下一秒,几道清澈的声音响起,那是被切断的铁栏杆掉落石板地面的声音。在层层叠叠的撞击声响之中,带着凶恶脸色正准备踏进牢房的信徒停下了动作。 曾为奴隶的男子在床铺上回过头来,他的双脚上出现了优美锐利的刀刃,沉沉反射着刃灰色的光。 插图p287 闲谈:某徒弟志愿者如是说 大家好,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冒险者。 可能因为我是犬族兽人的关系,周遭的冒险者总是叫我「小狗」。我从来没有自称为小狗过,而且除了我以外明明也还有其他犬族兽人啊。换做是其他兽人,被这样叫有些人可是会生气的。 不过,不是冒险者的女生有时候也会叫我「小狗狗」。我都已经十八岁了,这种幼稚的昵称让人很不好意思,不过老实说,有漂亮女生这样叫我、逗我玩,感觉倒还不错。对不起。 我的一天,就从狭小的旅舍开始。 「!」 睁开眼睛之后我马上就清醒了,我也觉得自己算是很不贪睡的人。 我从下铺坐起身来,小心不撞到上铺的床板,然后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昨晚有同房的人喝醉酒才回来,而且整间房间住的都是男人,所以没什么好闻的味道,不过各种气味当中还是夹杂了一点点早晨清澈的空气,我很喜欢。 我一边感受着睡觉时折在头上的耳朵慢慢竖起来,一边打了个呵欠,然后把身体往前倾,顺便伸展一下。把双手全力往前伸,舒展身体的感觉让人神清气爽。 周遭传来的鼾声和说梦话的声音我都习惯了,完全不在意。 我没有组队,所以同房的所有人也都是没有队伍的冒险者。这里并不是冒险者专用的旅舍,不过狭小的房间里挤了三张上下铺,通道窄到两个人没办法擦肩走过,很明显就是开给冒险者住的一般旅店,所以房客果然也全都是冒险者。 有组队的人就能整队一起租一个房间,有钱的高阶冒险者队伍也会分住几间两人房或三人房。我也好想快点变成那样喔。 「好,起床!」 我小声自言自语,跨过低矮的栏杆下床,开始做准备。其他人都还在睡,所以我尽量小心不发出声响。 我猛地拉出设置在床底下的置物篮。啊,是上铺那个人的东西,拉错格了。我默默把篮子推回去,拉开隔壁的置物篮,稍微检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确认物品没有缺失。 冒险者几乎不会去偷其他冒险者的东西,因为一旦事迹败露就会被周围所有人孤立。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所以我还是会姑且注意一下。我身上没什么贵重到值得偷的东西,反倒是消耗品最花钱,被偷拿也很难发现,不能大意……再来就是零钱之类的。 我是没被人偷过东西啦,而且小东西就算真的少了一、两个我也不会发现。 「嗯!」 全部都在,大概吧。 接下来就是换衣服了。我把向旅舍租借的睡衣脱下来丢在床上,之后只要把睡衣丢进房间门前的篮子,旅舍就会帮忙清洗。 我从内衬开始按顺序穿上衣服,不过这时候还不会穿戴武器和手脚上的防具。那些防具穿起来很不舒服,又重,戴久了会腰痛,所以我会等到真的要出门的时候再穿上去。 「防具多了很占空间啊……」 是最近买了新护手的关系吗? 我把快要弹出篮子的护手压回去,把置物篮推回床底,然后把手伸进床单底下,拿出装着钱的布袋。 我把布袋装进皮革制的腰包,再把腰包系在腰上,这样终于准备完成了。现在这时间,旅舍的餐厅应该还很空吧。 「呵啊……喔,小狗,你还是这么早起啊。」 「早安——」 我准备走出房间的时候,同房的其中一个室友从上铺坐了起来。 冒险者起得很早,接下来大家应该会一个接一个起床吧。室友边打呵欠边搔着肚皮,我也小声跟他道了早安,他随兴抬起一只手,目送我出房间。 空气里有烤面包的味道,今天一定也是面包配汤的惯常菜色吧。 等我顺便绕到洗手台洗了把脸、把睡翘的头发压平,然后来到餐厅的时候,餐厅里还只有五个人。餐厅里摆着六张四人座的桌子,在众多旅店当中算是宽敞了,但拥挤的时候还是完全找不到位子坐,没桌子可以吃饭是常有的事。这时候我们会从其他地方搬椅子来坐,或是直接坐在楼梯上吃。 先到的五个人果然也全都是冒险者,有的人睡眼惺忪,有的人吃得津津有味。 我跟他们也只有在眼神对上的时候会简单打个招呼而已。早上要去抢委托,一般来说大家都是迅速准备好、迅速到公会去。不过我没有固定的队伍,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跟谁搭档,所以还是会好好跟大家打声招呼。 「早安!」 「嗯,早安。」 这间餐厅隔着一道吧台就是厨房。 我探头往厨房里看,打了声招呼。老板看起来很忙,不过还是迅速看了我一眼回应。在餐厅超级拥挤的时候,老板的招呼声听起来就像怒吼,不过那种时候我也拼了命想拿到饭吃,所以不会介意。 我立刻就拿到装着早餐的托盘,兴匆匆地找了个空位坐下。在这里天天都是并桌吃饭,所以彼此之间都不会特别说什么。 今天的早餐跟我猜的一样,是配料丰盛的汤,还有有点硬的面包,再配上一颗带壳水煮蛋和椰奶,是阿斯塔尼亚的经典早餐菜色……虽然我们每天吃的都差不多啦。 汤里有很多大块芋薯,用汤匙舀起来一口吃下去,表面入口即化,内部绵密松软,好好吃。而且好烫喔。 其他还有洋葱和红萝卜之类的配料,都切得很大块,不过都很好吃。培根切得有点厚度,总是只放了一片,每次吃到的都是这样,而且别人碗里的怎么看也都是一片,应该是固定配额吧,可恶。 汤里只加了胡椒盐调味,但搭配食材熬出来的味道喝起来非常美味,我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和汤都吃个精光。蛋我剥得有点失败,不过也吃得一干二净。再添一碗要多付一枚铜币,所以还是先忍耐吧。 「我吃饱了——」 「好、好。」 等我吃完时,餐厅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我把托盘拿去厨房回收,老板应了一声,听起来很忙碌。顺带一提,要是把托盘丢在原位会被老板臭骂一顿,隔天早餐就没得吃了。 走出餐厅,认识的冒险者刚好从前面走过来,于是我跟他打了声招呼。 「嗨,小狗,你今天也要去公会?」 「对啊,缴住宿费的日子也快到了。」 「啊,对喔……你之前不是说你开到大奖?」 「我买了新的护手,钱就花光光啦。」 对方听了大爆笑,还一边用力拍我的背,差点没把我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拍出来。 这点程度的事情在冒险者之间很常见啊,甚至有人说吝啬花钱的家伙算不上冒险者,也不用笑成这样嘛。 稍微多花了点钱买了高级护手,就得努力赚钱才行。 「所以说,你们今天需要帮忙吗?」 「不好意思啦,我们今天人手够了。」 对方说完,笑着走进餐厅。不缺人吗……我搔着耳根回到房间。 自我推销,是独行冒险者最重要的命脉。刚才那个人有固定的队伍,不过他们队上只有三个人,人手不够的时候曾经找过我几次。 队长在队伍里握有各种事情的决定权,还是难免牵扯到信赖关系之类的问题,所以人数少的小型队伍也满多的。接委托的时候,小队伍之间会一起联手,或是寻找像我这种独行的冒险者凑足人数。 因此我才想说今天能不能跟他们一起,结果不行。我也没有那么期待啦,所以也不觉得可惜,没机会就算了。 我回到房间,穿上所有装备,然后把装着紧急粮食的袋子挂在腰上,准备当作午餐。说到冒险者的紧急粮食,当然就是大家最爱用的树果了,一颗可以补充一餐份的营养。 树果跟大颗的糖果差不多大,壳里面包着果肉,口感像偏硬的奶油,反正不好吃。不过它可以连着壳直接咬着吃,在魔物数量多的迷宫里面是必备品。今天也不知道会接到什么委托,所以还是带着备用吧。 顺道一提,树果的价钱也不便宜。只带几颗在身上,一方面是一粒就有点重量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无法大量购买。 空间魔法包包真是梦幻逸品啊……虽然价格完全与我无缘,而且我连哪里有卖都不知道。 「喔,你总是来得很早啊。」 「早安——」 一抵达公会,我先把自己的阶级和再高一阶的委托先看了一遍。 听见职员大叔搭话,我举起一只手回应,然后往那边走近。这时间冒险者还很少,公会职员闲着没事做;我只有一个人也无计可施,要等别人开始募集队员。 也可以自己拿着委托单募集队员,可是在大厅还空荡荡的时候也征不到人。而且,召集人负责当队长是不成文的规矩,我的个性又不太适合当队长。 「怎么样,有没有看中什么委托啊?」 「看那上面的选择,刀蝙蝠或绯色蝶感觉很适合我!」 我现在使用的武器是短剑。 运用的是重视敏捷的战法,所以比较适合对付体型小、速度快的魔物。一开始我用的是小刀,接下来想练习单手剑之类的武器,希望最终可以学会挥舞大剑。 现在我还挥不动太重的剑,所以要努力锻炼身体。我每天都会练肌肉喔。 「刀蝙蝠……这么说来,一刀他们之前也接过啊。」 我忍不住翘起尾巴用力摇晃。 「……你还是这么喜欢一刀啊。」 「一刀不是很让人向往吗?」 没错,我之所以想用大剑,就是因为那是一刀的武器。 两年前我当上冒险者时,就已经听过一刀的传闻了,但真的开始仰慕这个人是最近的事。 那天,我跟一起接委托的同伴在森林里走散了,遇上我一个人打不过的魔物袭击。在我就要被杀掉的时候,有个漆黑的人影现身,一击打倒了魔物。剑光一闪而过,当时隐约看见的轨迹实在太过凶暴又俐落,美到让我向往。 顺带一提,后来同伴们听到魔物临死的惨叫声,顺利跟我会合了,我们还不忘把那头魔物身上的素材都捡起来分赃,我分得比其他人多一点。对不起。 「不过,一刀好像只是砍死他前进路径上冲过来攻击的魔物而已。」 「最近我慢慢了解他们了,感觉真的就是这样没错啊。」 一刀过来的方向和通过我面前离开的方向连成一直线,没有半点偏差,绝对不是为了救我才出手,但我一点也不在意。用力摇晃的尾巴一直打到我屁股,但反正要停也停不下来,我就不管它了。 就在我们聊天的期间,公会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我结束了跟职员大叔的对话,环顾周遭一圈,想着该怎么办。委托先抢先赢,有人在委托告示板前面起了点小争执,也有队长赶紧从告示板前方脱身,趁柜台还空着的时候去办手续。 我要找的是募集人手的声音。单纯的独行冒险者凑在一起,联手战斗或是分配报酬的时候常常起纠纷,所以最理想的应该是加入想要多找点攻击人手的队伍吧。 我把平时就竖着的耳朵竖得更直,仔细聆听周围的声音。毕竟是一大清早,四下不时传来招募同伴的声音。 「『孤岛迷宫』的地图多少钱?」 「有办法打碎赤石巨人的家伙快来……欸,这样要怎么办啦……那再收两个人!」 「你的魔力量还算不错吧?有个需要用魔道具的委托……」 「绯色蝶鳞粉采集——擅长应付灵敏魔物的家伙来喔——」 啊,找到适合的了。 「我我我!擅长打绯色蝶!」 「好喔,那就决定啦。」 阶级也一样是c,马上就确定下来真是太好了。 我加入的是三人队伍,加上我一共四人。一般来说会希望再多找一个人,不过打的是绯色蝶这种小型魔物,人太多反而会有人闲着没事做,报酬分起来不划算,所以四个人刚好。 出入阿斯塔尼亚的冒险者很少,因此大多数的冒险者我都有印象。我是在大约半年前过来的,今天组队的这些人当时应该已经在阿斯塔尼亚活动了。虽然那时候的事我完全不记得。 「啊,那不是沉稳小哥吗?」 「真的欸。」 「咦?」 我们趁着那三位同伴的其中一人,也就是队长去办理接取委托手续的时候闲聊,聊着聊着,大家的目光突然转向门口。 这种事最近常常发生。有人进门的时候当然难免有人转头去看,但大多时候都不会多加理睬,只有在某一群人进来的时候,所有冒险者都会往那边看过去。 「他们今天是三个人一起来啊。」 「那应该会去阶级比较高的地方吧。」 今天跟我组队的另外两人,也看着那个方向这么说。 那三人之所以吸引这么多人注目,我觉得是因为他们很有存在感的关系。该说是气质吗?当然外表也是一个原因,但不只是这样……是气场吧? 年纪比他们三人大的冒险者比比皆是,他们看起来却特别成熟,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之前明明有女生说冒险者全都是长不大的小孩耶。再加上他们有种难以预测的特质,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瞬间会做出什么事,应该是这种调皮多变的特性使他们格外引人注目吧。 那三个人在委托告示板前面交谈,内容听不太清楚,不过一定是很成熟的对话吧。 「你的尾巴摇得好大力喔。」 「什么,是看到谁啊?沉稳小哥?啊——是一刀喔。」 在我盯着他们看的时候,尾巴好像不知不觉摇了起来。 同伴循着我的视线看去,马上就发现我在看谁了。 「崇拜一刀的人很多喔。」 「相反吧?看他不爽的人感觉比较多。」 「也是啦。」 我听了有点生气,尾巴停了下来。但这是事实,我也没办法反驳。 毕竟这些同伴好像也不讨厌一刀嘛。不过,在同行当中既优秀又显眼的人,果然还是有些人看他不顺眼。假如一刀是s阶或许还不至于,但他是b阶……冒险者最看重的是实力啊,阶级明明就没有关系。 「劫尔,这个委托如何?」 「那座迷宫远得要命。」 「那还是算了。」 话说回来,沉稳小哥(平常不讲名字也知道是在说谁,所以我没有固定用什么方式称呼他,现在就配合另外两人这样叫吧)总是会征询队伍成员的意见。 队长讲话太没分量好像很容易变成这样,但从旁看起来沉稳小哥一点也不像没分量的样子,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面对一刀能这样讲话太厉害了,站在一起一点突兀感也没有真的很让人佩服。 「我也想跟一刀搭话……!」 「真的假的,你太有挑战精神了吧,我完全无法。」 「我也是。啊,不过他跟沉稳小哥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不定敢去搭话。」 一刀独自一人的时候确实很难亲近,但就是这样才帅啊。 并肩站在一刀身边,不晓得是什么感觉。我想应该很有优越感吧,虽然沉稳小哥从来不会给人那种感觉。 「只要变成碰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就很好了!希望我打招呼的时候他会回答!」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最低门槛有多高啊?」 「你干脆拜他为师好了,去当他的徒弟啦。」 拜他为师! 同伴只是敷衍似地这样讲,对我却是醍醐灌顶。不仅可以在最近距离观摩一刀的剑法,说不定自己也能学会,简直魅力无限。 不过应该很难吧,不只是我的实力够不够格当他徒弟的问题……但真的好想拜他为师喔。 「是说我们队长怎么搞那么久啊?」 「那边那个疯狂杀价鳞粉采集道具的好像是我们队长欸?」 「真的欸,快假装不认识。」 拜他为师啊…… 在迷宫里前进了一会儿之后。 这次让我加入的伙伴们不愧是固定队伍,战斗起来非常安定,不过好像不太擅长应付陷阱。我提前发现几个陷阱,被大家夸奖了。 走了一阵子终于找到绯色蝶,它比一般的蝴蝶更大,但在魔物当中体型算小,翅膀张开大约五十公分左右。 「小狗,上面!」 「好!」 对付绯色蝶,首先必须把它的脚全部砍下来。那些脚的尖端就像锯齿状的刀刃一样,被它抓到会毫不留情刺进肉里,有够痛,还好我买了护手。 「同时对付两只很勉强耶!」我说。 「你就想赚到的钱也会变两倍啊。」 「我有干劲了!谢啦!」 它还会从嘴巴吐出奇怪的黏液,沾到身上就糟糕了。 这种黏液碰到绯色蝶的鳞粉就会爆炸。鳞粉是红色的,闪闪发亮,但肉眼几乎看不到,从上方洒下来会很难避开,所以总而言之躲开黏液就对了。没喷到人的黏液还是会沾在地上,碰到鳞粉一样会爆炸,所以战斗中也必须注意脚下才行。 再加上绯色蝶还会从上空发动攻击,不愧是c阶的魔物,很难应付。 「啊,那边好像有史莱姆之类的魔物。」 「真的假的,它听到声音可能会跑来这边……来我们换个地方,往这边!」 我不擅长对付史莱姆,得救了。 「脚全灭,触角和眼睛都破坏了!」 「好,我们赶快把它嘴巴绑起来。」 换了地方之后,负责另外一只的同伴们马上就准备好了。绯色蝶必须维持在活着的状态才能采到鳞粉,事前得尽可能削弱它的战斗力。 切掉触角它就飞不稳,再破坏掉眼睛它就无法感知到我们;这种状态下的绯色蝶会到处乱吐黏液,麻烦得很,所以普遍的做法是先把它的脚全部砍掉,以便在这时候立刻捉住它。 捉到它之后,立刻把它触感像铁丝的嘴巴紧紧绑好,这样它就吐不出黏液了。 「一个人就这样把它压制住喔,另一个过来这边支援!」 「好喔,久等啦——」 一位同伴过来帮忙了。 我们这只的脚也已经全灭了,不过不能大意,在魔物的拼死抵抗之中,我勉强砍下了它的触角。绯色蝶开始不规则乱飞,另外两人设法破坏了它的眼睛。 趁着同伴从上方压住它的身体和头部的时候,我努力把它坚硬的嘴巴绑好。其实我不太喜欢这工作,绯色蝶在手掌抽动,完全就是摸到虫的感觉,既担心沾到黏液,万一没戴手套也很担心皮肤被割破。 「好啦,那我们来采集鳞粉吧。一个人警戒,两个人各固定一只,剩下一个人负责刺针。」 「我想刺针!我没有试过!」我说。 「你看起来手很拙嘛。」 「怎么看都不像手巧的人。」 我唰地举起手自荐,结果被同伴嫌得一文不值。虽然他们说得没错啦。 「不过也没关系吧?反正目前没有魔物。」 「嗯。你不要失手就好。」 「谢谢!」 这也是我想找已经组队的人当同伴的原因之一。 独行冒险者也一样拥有各方面的丰富知识,不过谁负责了哪些事情必然会影响到报酬分配,所以他们很重视自己才有的技术,不会随便教给我。 有固定队伍的冒险者就不同了,只要情况许可,他们就愿意教我。当然,大多时候还是情势紧迫到没有那种空档,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指导别人就是了。 「好啦,那先把皮革铺在地上。」 「是!」 为了采集鳞粉,必须在魔物下方铺上一层薄薄的皮革。 这皮革跟针具一组,是跟公会租来的,质地强韧又柔软。我把皮革一点一点塞到被同伴按住的魔物底下,尽可能调整到能接住最多鳞粉的位置。 「一只蝴蝶用三根针。首先是这边,从翅膀根部往它头部底下刺,整个插进肉里。」 「是!」 「周遭没有异常——」 「另外一只我来刺吧,针给我。」 我还要有人帮忙压着才有办法,看来习惯之后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 我按照指示把针刺进去,一边听着「再里面一点」、「再左边一点」的指令,一边把针插进绯色蝶头部与身体之间的交界。然后在左右对称的位置,再刺上另一根针。 原来如此,刺住身体的时候两根针在头部连接处交叉,能把头部和身体固定在一起,绯色蝶就不容易乱动了。我也看过别人刺针,不过自己实际动手比较能清楚体会到原理。 「然后就剩下屁股啦。刺太后面万一它身体裂开会乱动,所以刺在这个花纹正中间的位置差不多。」 「是这里吗?」 「对,就是那边。你的干劲不用表现在声音上,太大声啦。」 「抱歉!」 会不由自主表现出来,没办法嘛。 「远处有碧色蝶——没注意到我们所以没有异常——」 「然后就从那个位置正上方,直接把针一口气刺到底。」 「是!」 细针贯穿绯色蝶的身体和铺在地上的皮革,手上传来针尖刺进泥土地的触感。 我刚才就在想,其实绯色蝶的触感还满硬的,没想到这工作没力气还做不来。 「好了,接下来就丢着不管啦。」 「谢谢指导!」 我一边伸手抹掉汗水,一边站起身,低头看向被钉在地上的魔物。 绯色蝶从头到尾被固定成一直线,使劲挣扎也只能微微扭动身体,只有翅膀不停拍动,散落鳞粉。 但每次真的只掉下一点点,这东西不能一口气迅速采完吗? 「好啦,这边也结束了——」 「大家辛苦了——」 「边吃饭边等吧。」 「啊,那换我把风,反正我带的是紧急粮食。」 我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颗树果抛进口中,自愿轮班。 他们队伍好像一开始就打算接绯色蝶的委托,所以带了饭团过来。碰到有空闲时间的委托,也有很多冒险者会带这种扎实的午餐来吃。顺带一提,饭团容易散开又不方便吃,所以我不喜欢。 话虽如此,在迷宫里什么时候会遭到魔物袭击都不知道,吃饭的时候还是得轮流警戒、休息,一刻也不能松懈。组队的同伴们虽然坐着休息,但都采取随时能够起身的坐姿,武器也摆在手边。 「鳞粉就没有办法一口气快速采完吗?」我问。 「是有方法可以一下子采到很多啦……」 「咦?!」 有这么棒的方法怎么不用,是很困难吗? 「话是这样讲,可是我从来没看过有人真的那样采。」 「简单说,就是让它狂拍翅膀就行啦。方法就是不要像我们这样破坏必要的部位,而是直接一把把它抓住。」 要是办得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绯色蝶会到处乱飞,不容易抓住,而且手一靠近就会被它的脚刺到千疮百孔,有时候一被黏液喷到还会马上沾到鳞粉、引发爆炸。就算运气好真的抓得到它,也不可能在一只魔物疯狂挣扎的时候成功绑住它的嘴巴啊。 可是如果办得到,应该可以采到很多鳞粉吧。这样要怎么收集呢? 「只有穿全身铠甲的家伙有办法这样搞吧。」 「绯色蝶到处飞,穿全身铠甲抓不到啦。」 「这还真矛盾……」 「话说这消息到底是哪来的啊?」 就在我们这么闲聊的时候,组队的同伴们也吃完了饭团。 其中一人说要跟我换班负责警戒,我就不客气了。我呼出一口气坐了下来,觉得脚好酸,在活动的时候明明没什么感觉。 这种身体状况会对战斗造成影响,所以能休息的时候我会尽量休息。 「感觉还要一段时间耶。」我说。 「希望不要有魔物靠近。」 「要是有魔物在近处撒野,蝴蝶会飞走嘛……」 鳞粉要收集到绯色蝶筋疲力尽为止,所以我们暂时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后来在等待期间,我们碰上一次魔物袭击,蝴蝶稍微飞走了一下,不过最后还算顺利地收集到了鳞粉。 垫在魔物底下的皮革正中间划有折痕,把两端往上折,就能把收集到的鳞粉集中在一起,装进瓶子里。 我们立刻出了迷宫,搭乘马车回到公会领取报酬,这样委托就完成了。 「来,辛苦啦。」 「能、能不能再多一点……!」 「采集鳞粉的学费我帮你扣掉啦,所以不——行——」 这种时候的金额交涉,我超级不擅长。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那天委托提早结束,我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走进公会大门,结果下一秒就立刻卷起尾巴,速度快到只能以本能形容。我没有察觉自己的尾巴已经缩到大腿之间,视线一直离不开正在跟某人谈话的沉稳小哥。 沉稳小哥的态度总是那么温和,面带微笑又温柔,但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乍看之下跟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但该说是恐怖吗……不对,也说不上恐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不会说一刀配不上你……在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之后。」 我记得跟沉稳小哥谈话的那些人,是目前待在阿斯塔尼亚的其中一个a阶队伍。 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各方面都给我一种「诚实」的印象。我没有实际跟他说过话,但他的言行曾经让我觉得诚实并不总是好事。 不过他们确实拥有a阶的实力,队伍里个个都是实力坚强的高手,我还完全比不上。 「没错,果然是这样!你还搞不懂吗?只是你配不上一刀而已!」 是在找他麻烦?还是想要挖角?我也听过传闻说,有人只是因为沉稳小哥跟一刀同队伍,就跑去纠缠他。怎么办? 沉稳小哥什么也没说,只是面带微笑,我却完全被他的气场吞噬,一步也动不了。冒险者之间的争执是家常便饭,平常大家都会从旁起哄,现在却没有任何人吭声,说不定大家都跟我一样被震慑住了。 我只能保持着刚打开门的姿势,呆呆观望事态发展,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让开。」 这一次我害怕到连耳朵都塌了下来,完全是直觉反射。 我看也不看路就急忙从大门前面跳开,结果狠狠撞到了别人,不过对方也没有心思凶我。我的视线牢牢锁在刚进门的那道漆黑人影上,看他踏着不算缓慢、却充满强者气场的脚步,往这场纠纷的中心走过去。 「想也知道嘛,即使有你在……」 一刀拿出了某样东西,摆在那张桌子上。a阶冒险者的说话声因此中断,整间公会一瞬间鸦雀无声。 沉稳小哥高兴地把那样东西拿在手中,一刀低头看着他的举动,同时碰触他的肩膀,让他远离桌面。下一秒,一刀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a阶冒险者的头就往桌上砸,吓得我全身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桌子完全裂成了两半,那个瞬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头比木头还硬。 后来其他队友也攻向一刀,像要为他们队长报仇,但全都反过来被一刀制伏了。一刀太厉害了,可以把a阶瞬杀太厉害了。 就算用的是迷宫品,一般人也不可能把对方的剑直接砍断,但一刀就是办得到,太厉害了。和当时一样凶暴绝美的剑法、足以砍断剑刃的本领,凭着绝对的力量彻底慑服对手,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向往得不得了。 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攻防过程一下就结束了,我茫然傻在原地,怎么办,还想再看下去的心情压抑不住,让我心神不定。 「是说我重新体认到沉稳小哥……啊不对,应该叫他沉稳大人,为什么是他们的队长了。」 忽然听见这声音,我猛地抬起脸来,看见接绯色蝶委托的时候曾经合作过的那个队伍。他们低头看着陷在桌子残骸里的a阶冒险者,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但那时候支配了我整个脑袋的,是跟他们一起接委托那天,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干脆拜他为师好了,去当他的徒弟啦。』 这么一想,源源不绝的冲动涌上胸口,再也停不下来。 这时候的我各方面都处于极限状态,先是被沉稳大人的气场吞噬,接下来一刀带来的恐惧又使我混乱。亲眼看见自己向往的强者让人心跳加剧,莫名涌上的亢奋情绪完全无法平复。我跌跌撞撞地冲到正要走出公会的一刀面前,直接把内心的激动大喊出来: 「刚才的打斗太厉害了!请让我当你的头号徒弟!拜托你了!」 我只感觉到整间公会的气氛顿时冻结。 「啊?我记得那家伙是……真的假的,他还真的去了喔。」 「冲劲真惊人啊……」 我竖直的耳朵微微颤抖,周遭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好像有人说我什么,但我每条神经都集中在眼前那两人身上,什么也听不进去。 沉稳大人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看向身边的一刀。但一刀只对他回以一道无奈的视线,就这么不发一语地走出了公会。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沉稳大人稍微对我苦笑了一下。我目送他们两人离开,竖得直挺挺的耳朵和尾巴都失去干劲似地垂了下来。 后来,其他冒险者纷纷用力拍打我,跟我说:「你尽力啦!」我也不觉得一刀真的有可能收我当徒弟,只是无法压抑那种心情嘛,冲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我来到了公会。 昨天晚上,我跟一起接委托的成员彻夜喝了一整晚,早上实在没办法在平常的时间起床。本来想说今天不要去公会算了,不过最后还是抱着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轻松委托的心态过来了。 不过剩下的委托里面没有适合的,接那种可以独自解决的低阶委托又很丢脸。今天还是去采买好了,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蹭着桌面,看着冒险者们来来去去。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所有视线顿时都往那个方向集中过去。这是最近习以为常的景象,我也不禁坐起身来。 沉稳小哥一个人站在那里,四下环顾了公会一圈。 好像常常看到他呢。不过这么说起来,除了沉稳小哥以外,也还有很多冒险者每次到公会都会见到面,可能是因为沉稳小哥引人注目,所以容易留下印象吧。跟其他冒险者比起来,沉稳小哥还算是比较少来公会的了。 笔挺的站姿自然不做作,就连指尖的每个动作都优雅高贵,就算知道他是冒险者,老实说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啊。」 「呃……」 正准备走向委托告示板的时候,沉稳小哥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地露出笑容。 一个正在排队等着办理委托手续的冒险者,对此发出一声喉咙抽搐的「呃」。这个人是谁啊?我时不时会见到他,不过没有合作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沉稳小哥往那边走近,那个冒险者正在排队,无处可逃。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呀?」 「呃、喔,也没有如何啊,就普普通通。」 「幻象的公演也即将结束了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不要让我想起这件事啦,很难过欸!」 听见沉稳小哥面带微笑这么说,男性冒险者仿佛吃了悔恨的一击似地哀号。 幻象?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提到公演,应该是街头艺人或是剧团之类的吧。这些人要移动到下一个国家的时候通常会提出护卫委托,既然公演快结束了,近期会不会在委托告示板上看到这个名字呢? 我接过一次护卫委托,可是当时委托人跟我们提出任性的要求,而且旅行一整天害我身体好痛,所以不太想再接了。 「……那个啊,差不多在公演结束的时候,有个庆典……」 「这个国家的庆典很多呢。」沉稳小哥说。 「对啊,如果把小庆典也算进去的话……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啦。」 话说回来,还满常看到沉稳小哥跟周遭其他人交谈的。 冒险者之间的情报交换不可轻忽,培养人脉也很重要。一刀和兽人不会做这种事,不过他们三人的队伍明明不需要借助周遭的力量,却没有受到孤立,说不定都是托了沉稳小哥的福吧。 「在那个庆典上啊,男生要邀请女生跳舞啦,所以我也,呃……想说要不要邀请那个,演魔王的女生……」 「有那种一起跳舞就能成为恋人的传说吗?」 「有又怎样!!」 如果只看他的行动,沉稳小哥意外是个满有冒险者样子的人,虽然真的很让人意外。 所以我们也能够接纳他,不会觉得他瞧不起冒险者,也不会产生反感、看他不顺眼。我反而还听过传闻说,沉稳小哥本人很纳闷为什么都没有人把他当成冒险者看待……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啦。 「不过,这感觉是个不错的契机呢。」沉稳小哥说。 「对吧!所以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是?」 「那个啊,我没有邀请过女生跳舞啦,想问你该怎么邀请比较好……!」 公会里立刻响起「少女心冒险者!」的起哄声。 冒险者对此怒吼回去,我把下巴搁在桌子上侧眼看着这一幕,远远打量着沉稳小哥。沉稳小哥看起来确实很习惯跟女性互动,不是说他常常去找女人的意思,而是说这男人感觉可以成为完美的护花使者。 不晓得是不是也想邀请女生参加同一场庆典,有几个冒险者鬼鬼祟祟往那边靠近,打算偷听沉稳小哥的建言。至于我嘛……嗯……虽然我有一点点在意那个总是叫我「小狗狗」的女生,可是……邀、邀请她好像也不是不行喔……我忍不住全力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个嘛……用你自己的话语邀请对方,我想是最好的。」 「那个女生感觉那么细腻,要是像我这种人跑去邀请她,说不定会吓到人家啊!所以我才想说能不能想想办法,比如说用你这种家伙的方式去邀请她说不定就行得通了嘛!」 沉稳小哥的笑容显得更闪亮了。为何? 那个冒险者好像在找借口一样越讲越快,沉稳小哥边思考边把头发拨到耳后。耳环因此露了出来,我看了有点意外,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戴那种饰品的人。 「那么,果然还是用普通的方式邀请最好吧?」 「普通喔……像是,请跟我一起跳……」 「像是i kiss your hand,dy(请给我你的手),之类的。」 公会里的时间顿时停止,普通的定义到底是? 「你、你、你这……」 「啊,你不知道吗?幻象剧团有一首曲子就叫这个名字,之前我听过剧团里的小提琴手演奏哦。」 「呃……咦?」 「饰演魔王的女生一定也知道这首曲子,我想她应该会喜欢这种充满戏剧感的情境吧,胜率或许会比平凡无奇的邀约更高。」 「……、…………咦?」 这说法莫名很有说服力,但这种话叫我讲我也讲不出口。不过如果是沉稳小哥这样邀请别人,感觉不仅不会被当成笑柄,反而还很适合呢,太厉害了。 那位当事冒险者听了愣在原地,这时候轮到他去办委托受理手续,他就蹒跚地走向柜台了。沉稳小哥面带微笑目送他过去,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往委托告示板走去。 沉稳小哥平常一副温和的样子,却时不时会抛下刚才那种震撼弹,实在不能掉以轻心。我抬起手,揉了揉不知不觉间一直竖着而僵硬的耳根。 「呵啊……」 我打了个呵欠,仰起上半身伸了个懒腰。 今天果然还是去采买比较好。身体感觉还有点疲倦,趁着这机会也把剑拿去打磨一下吧。 「啊,果然你就是先前的那个男生吧?」 我呛到了。 「你没事吧?」 「没、咳咳、我没、咳咳、我没事!」 沉稳小哥轻轻触碰桌面,低头看着这里,我忍不住跳起来立正站好。 下一秒,我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几秒之后才终于发现,这是因为整间公会的视线都聚集在我们身上的关系。在这么多人的瞩目之下,还真亏他们三人有办法照常行动。现在亲身体验这种感觉,我对他们实在太敬佩了。 沉稳小哥对我露出无声的微笑。我跟这种安静的笑法无缘,忍不住紧张地别开视线。周遭的大家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笑容,这些浑蛋! 「你今天不接委托吗?」 「是的!因为没有适合我实力的委托在募集战力!」 沉稳小哥露出了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何? 「那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麻烦你了!」 我反射性答道,结果沉稳小哥有趣地笑了出来。 刚才是因为脑中一团混乱,我才会凭着一股气势说出奇怪的回答。可是能当上一刀的队长真的很厉害,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跟沉稳小哥好好谈话,虽然周遭的目光看得我有点不自在。 沉稳小哥在我对面坐下,我也在他的敦促之下坐回刚才的椅子,背挺得笔直,尾巴也竖得直挺挺的。 「很可惜呢,劫尔没有收你当徒弟。」 「不会!那个,我也不觉得他真的会答应!」 「假如他真的收你为徒,伊雷文应该会想尽办法欺负你……虽然这么说不太妥当,但这个结果或许对你比较好也不一定。」 我回想起那个赤红色头发给人深刻印象的蛇族兽人。 那个人个性好像很捉摸不定。独自来到公会的时候,他听到我们在聊沉稳小哥的话题,会一边问「什么什么」一边加入对话;原以为他听得正专注,又在我们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说「这我听过了」,然后自顾自跑掉。 他的态度也常随着当天的心情转变,但跟沉稳小哥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亲切讨喜。虽然只是我个人的观感,但总觉得蛇族的人有一种惹到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印象。 「我两年前当上冒险者的时候就听过一刀的传闻了,最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实在太兴奋,才会忍不住……!」 「不,请不用介意。劫尔也说偶尔会有人想拜他为师,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哦。」 「那太好了!」 果然不时有人想拜一刀为师啊,我恍然点点头。 就在这时,沉稳小哥看着我,忽然微微偏了偏头说: 「原来你的资历比我还深呀。不好意思,老实说先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刚当上冒险者不久的新人。」 「没关系,很多人都这样讲!」 一刀和那个兽人都有种冒险者不该有的威严,在他们身边看习惯了当然难免这样觉得。 我不想被拿去跟那两个人比较啊。沉稳小哥一脸抱歉,我拼命跟他表示没关系。常常被当成新人也是实话,常有人动不动就以为我是菜鸟。 「很多人都说我不够稳重、不够从容,还会叫我c阶要有c阶的样子!」 「啊,原来我们同阶级呀。」 真的假的啊。 「所以我对一刀就更向往了!」 「是这个原因呀。」 沉稳小哥似乎感到不可思议。我越说越兴奋,尾巴用力摇来摇去。 虽然我非常向往一刀的剑法,但不只是这样而已,他那种身为冒险者的威压感、充满强者气场的举手投足,也一样让我非常仰慕。 我常常因为年纪轻被人瞧不起,假如能散发出强者的气势,就能减少这种情况发生吧。 「他那种危险的气质和成年人的从容真是太帅了!」 沉稳小哥高雅地喷笑了出来。为何? 后来只要聊到一刀让我憧憬的部分,沉稳小哥总是面带微笑倾听。总觉得他身体好像微微颤抖,自家人被夸奖可能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吧。 沉稳小哥很擅长倾听,就算我单方面讲个没完,他也完全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不会跟我抢话,在我还有话想说的时候也会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们聊了好多想聊的话题,我也满足得笑逐颜开。一直聊到公会里的冒险者越来越少的时间,沉稳小哥忽然对我开口: 「对你来说,劫尔就是理想的冒险者呢。」 「没错!」 沉稳小哥优雅地把搁在桌子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露出微笑说: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处在跟劫尔对等的位置上,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禁僵在原地。第一个想法是,他居然没有说一刀的地位在他之下啊。 沉稳小哥是队长,一刀是队员,一般而言说这是上下关系也完全不奇怪。这指的不是做为一个人的地位高低,但队员服从队长指令的状况还是比较常见嘛。 这个人比谁都更有资格说自己地位高于人家,现在却说他处在对等的位置,让我有点搞不懂了,耳朵也忍不住垂了下来。谁来救救我啊。 「这、这个……」 那双高洁的眼睛看着我,仿佛不允许任何谎言,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流着冷汗看向周遭,跟我一样冒出冷汗的人们全都不约而同别开脸。啊,这果然是沉稳小哥在测试我,我的尾巴已经完全缩到椅子底下去了。 「很……」 「很?」 我想,一般来说应该会看他不顺眼吧。 毕竟沉稳小哥看起来就不像冒险者,虽然他很有位高权重的气场,但不像是实力坚强的战士,也难怪有传闻说一刀是他花钱雇来的。我想,应该也有人无法原谅这样的人待在自己崇拜的对象身边吧。 我下定决心,踢开椅子一鼓作气站起来大喊: 「很适合!!」 但是沉稳小哥站在一刀身边非常适合,所以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周遭的视线顿时聚集过来,仿佛在说「这答案太扯了吧」。我觉得自己搞砸了,怎么办?我战战兢兢看向沉稳小哥。看到我突然站起来,他好像有点惊讶,但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对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这样呀。」 沉稳小哥有点开心地这么说道,然后一边说着「太好了、太好了」,一边站起身来。 他很有礼貌地谢谢我陪他聊天,接着就离开了公会,今天好像没有他特别想接的委托。 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正当我僵在原地的时候,站在附近的冒险者忽然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 「沉稳小哥一直在逗你玩啊。」 我也好希望自己游刃有余到跟人家谈话的时候还有办法逗对方玩。 从此以后,沉稳小哥就时不时会跟我搭话。 或许是拜此所赐,其他冒险者也记住我了,在募集成员的时候越来越常有人问我要不要加入,真是太棒了。 唯有一次发生了糗事,那是在沉稳小哥身边带着一刀,想要叫住我的时候。看到沉稳小哥想要叫我,却不太确定该怎么称呼,我才想到我没有报过自己的名字。那时我光明正大地对沉稳小哥说: 「请叫我小狗!」 我本来只是想报上名字,但看到一刀就在眼前,我一下子慌到不知道在讲什么。 「那么,小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请问犬族兽人……」 沉稳小哥就这么不以为意地接受了,非常强大。 他就这么继续问下去,但是他身后的一刀和兽人都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们。我好想哭,回答问题的时候也越说越小声,都快听不见了。 「所以说,听说这里的回复药制程当中,嗅觉是个非常重要的……小狗?」 「是!我是小狗!!」 看到我这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沉稳小哥还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根本比一刀还要强大吧。 后世称之为怪盗 在「非人之物的书库」当中前进的时候,利瑟尔他们每隔几层就会看见一次巨大书本。 这些巨大书本都是前往下一个阶层必须通过的关卡,不攻略它就无法前进。当中有利瑟尔听过的书本,也有完全陌生的,他们尽管失败过几次,还是勤奋地继续往前攻略。 「《巴希涅特公爵失窃的至宝》……」 「队长,你读过吗?」 「没有呢。」 到了他们觉得「也差不多该抵达头目关卡了吧」的时候。 面对不知第几本巨大书本,三人偏着头想,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内容。上一次的巨大书本是《马凯德兴盛史》,他们必须与书中的主要人物成功完成交涉,是与书本内容没有直接关联的试炼。 该说不愧是深层的难度吗?这一次的条件恐怕也相去不远。 「如果是小说就困难了呢。」 「为什么啊……」 「因为登场人物要怎么设定都可以呀。」 「设定?」 「这个嘛……比方说,靠着容貌胜过『最强美男』之类的。」 虽然举了个极端例子,不过这并非完全不可能。 劫尔他们一脸嫌弃,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想听懂。利瑟尔有趣地笑了,接着转而看向大到无法环抱的书本封面。 他没有读过这本书,不过从书名看来应该是推理小说。他们或许要扮演追查凶手的宪兵,或是稍微亡命天涯一点,情报贩子?也可能只是扮演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逐步解开谜题。 「万一我们真的当上了主角的助手怎么办?」 「队长看起来好开心喔。」 「有些事只有书痴才懂。」 利瑟尔所谓的浪漫,劫尔和伊雷文完全不懂。 接着,他们三人摆出惯例的开书态势,利瑟尔和伊雷文躲到后方,劫尔负责把书本打开。光芒从打开的扉页流泄而出,这次必须达成的条件随之浮现……这些都和先前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看到这一次发亮的文字所指定的条件,三人在被传送到陌生的异地之前,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光芒消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某处森林当中的景色。 从树木的缝隙之间,可以看见远处豪华宅邸的屋顶。天色仍亮,从太阳的高度判断,时间应该是中午或刚过午后。 「喂,确认。」劫尔说。 「我没问题——」伊雷文说。 「我也是。」利瑟尔说。 一行人首先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服装依旧是原本的装备,武器没被没收,身上的东西也都在,包括放在空间魔法内的物品,一切正常。在这片连道路也没有的森林之中,三人无语,面面相觑。 正确来说,是劫尔和伊雷文看向利瑟尔。 「我们是偷东西的那一方呀……」 总觉得利瑟尔看起来有点惋惜。 毕竟书本封面上出现的文字是这么写的:【你被赋予了变装能力。请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华丽地偷出至宝。】书名都写了「失窃的至宝」,书中主角肯定是负责找到至宝的那一方,故事多半也是从宝物被偷走之后开始的吧。 换句话说,现在上演的内容是前传。视内容而定,说不定就连偷出至宝的手法都没有详细描写。 「变装能力是啥?」伊雷文问。 「可以变装吧。」劫尔说。 「我是说,所以要怎样变装啦。」 由于书痴的浪漫梦想破灭,利瑟尔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劫尔和伊雷文就在他身边开始测试起变装能力来。 这能力该怎么发动?三人都能使用吗?伊雷文脱下外套随便挥了挥,没有变化;劫尔握着剑,祈祷它变成先前见过的某把品质相当精良的单手剑,但也没有变化。 「盗贼是你本业吧,直接去偷来啊。」 「我是『前』盗贼好吗,前盗贼。如果杀掉几个人也没差的话是可以啦。」 「条件都写了,不能伤人。」 「可是根本不知道那个至宝是什么东西,又放在哪里欸……」 这时候,利瑟尔似乎接受了现况,恢复精神的他看了劫尔一眼。 怎么了?察觉他的视线,劫尔蹙起眉头。利瑟尔想了想,在劫尔面前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将手摆在胸口,手掌唰地往下拨动衣摆。 「喔,变了欸!」 「我成功变成劫尔了吗?」 「只有衣服。」劫尔说。 咦?利瑟尔低头往下一看,看见自己的身体裹在漆黑外衣底下。 尺寸并不会过大,正好合身。原来穿起来是这种感觉,利瑟尔摸着胸口的细皮带,端正了姿势心想,不知道这样看起来像不像强者? 「我穿起来适合吗?」 「不适合。」 「是说队长不适合穿黑色啦。」 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抨击。 「我本来是打算变成劫尔本人的。」 「为什么啊……」 「队长,你不要量产大哥啦。」 「毕竟能力不是变身而是变装,能改变的可能只有衣服呢。」 利瑟尔再度拨了衣服一下,服装便恢复成了原本的装备。 能够改变的恐怕只有服装,顶多再加上跟服装相对应的装饰品而已。刚才变装成劫尔的时候,他身上的大剑也没有出现在利瑟尔腰间,这种跟穿着打扮没有直接关联的道具似乎不会增加。 「为什么你就能变装?」 「应该是因为,我在脑海里清楚想象了变装之后的模样,还有……」 「还有?」 「我对于华丽感有所讲究。」 劫尔和伊雷文板着脸看向利瑟尔。 「你们想想看,这次的条件也写着『华丽地偷出至宝』呀。」 「好像是有这样写喔……」 换言之,就是要全力耍帅的意思。 劫尔一脸嫌恶。一旁的伊雷文则是放弃了抵抗,反正乐在其中的人才是最大赢家,他开始兴高采烈地跟利瑟尔商量起来: 「欸——那我要摆什么动作啊?」 「弹指之类的如何?」 「啊,很棒很棒!超华丽的啦!」 伊雷文一边爆笑,一边把手摆在腰际,在弹响手指的同时把手臂往下一挥。 下一秒,伊雷文的服装在转眼间发生了变化,他穿上身的果然又是劫尔的装备。劫尔本人投来「为什么啦」的视线,但另外两人不以为意。 「哇靠,这穿起来超憋的啦……」 「毕竟是最上级的装备,穿起来应该很舒适才对吧。」利瑟尔说。 「是没错啦,但我就是不喜欢……」 他再弹一次响指,便恢复了原本的打扮。 这好有趣哦,伊雷文和利瑟尔不停变换着服装,一边朝劫尔看去: 「来嘛,劫尔也来试试。」 「……」 「大哥看起来超不情愿的啦。」 「那我们来帮你想个华丽的换装动作吧。」 随你们便。看见利瑟尔他们一脸揶揄地笑着,劫尔放弃了。 「那我们就开始作战会议吧。」 「终于啊……」 「呼,好好玩喔!」 利瑟尔他们在森林中稍微走了一段,找到适合坐下的地点,便开始讨论这次的行动。 他们随意坐在岩石或倒木上,各自思考该从何开始着手。毕竟情报量实在太少了。 「首先,那边那栋宅邸就是巴希涅特公爵大宅,这点应该不会错。」 「也没有其他建筑物了。」劫尔说。 「我也同意——」伊雷文附和。 「那么,首要之务就是到那边搜集情报啰。」 附近没有村落,也没有住宅。 不晓得是故事当中这附近也没有聚落,还是这一次巨大书本刻意将之省略,不过既然没有也没办法。想进入远离村庄的宅邸搜集情报,就唯有潜入其中一途了。 「扮成仆人之类的喔?」 「不,陌生的脸孔马上会被揪出来,在没有人介绍的情况下也很难以新人身份进入。」 「那就是扮成商人了。」 「靠着高价品强行闯关说不定可以喔。」 利瑟尔他们仍然保有腰包和里面的内容物。 他们拥有贵重的魔物素材,假如这里没有魔物,也可以说是「栖息在遥远异国的幻兽鳞片」,挑起对方的兴趣。还有从迷宫宝箱开出的装饰品,再不然也有利瑟尔从宝箱开出的高级茶具组系列可用。 「那就是我或队长去啰?」 「劫尔看起来不像商人嘛。」 「我也不觉得我行。」 「那就我去,可以吗?」伊雷文说。 「拜托你了。」 事不宜迟,在岩块上盘腿坐着的伊雷文于是立刻跳下地面。 接着,他一弹指,便化身衣着整洁的行脚商人;再来匹马更好,不过没有也没办法。伊雷文从腰包里拿出稍微大一点的背包,背在肩膀上。 「目标是公爵喔?」 「不,如果有夫人的话,请以公爵夫人为目标,获得引见的机率比较高。」 「了解!」 伊雷文从腰包里拿出几件饰品,一个个塞到背包里。 那些饰品全都装在专用的匣子里。宝箱开出的装饰品基本上不会有盒子,那些该不会是他以前抢来的赃物吧?利瑟尔和劫尔看着这一幕心想。 「那我走啰——」 「我们也一起过去。」利瑟尔说。 「不然怎么交换情报?」劫尔说。 「啊,对喔。」 三人穿过森林,悄悄绕了宅邸一圈,确认彼此交换情报的方式与地点。 接着,伊雷文一派轻松地往佣人专用的后门走去。利瑟尔他们不怎么担心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再度展开作战会议。 她以女仆身份在这幢宅邸工作,已经第二年了。 这天,她偶然听见后门响起敲门声。是运送食材的人来了吗?她一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个有着鲜艳红发的男人。 「请问你是?」 「我是商人,今天与夫人有约。」 「哎呀?」 夫人有这项行程吗?她困扰地垂着眉想。 她请商人在门口稍待,进屋寻找女仆长的身影。这个时间女仆长应该在洗涤场才对,一到那里她果然找到了要找的人,松了一口气。 她转达有商人来访一事,果然,女仆长诧异地说没有这项安排。她和女仆长一起回到后门,看见那名男性商人带着搞砸了的神情,盯着自己手上的备忘录瞧。 「那个……」 「啊,非常抱歉,好像是我弄错了……」 一问之下,这名商人本来要拜访的好像是隔壁镇的女主人才对。 她松了一口气,女仆长听了也露出苦笑。商人看起来相当苦恼,只见他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 「能不能想办法替我引见一下夫人呢,今天要是空手回去,我会被大老板骂的。」 「即使你这么说……」 「这些珍品里头一定会有夫人喜欢的东西。」 商人边说边拿出饰品,一一排列在后门口。那些东西彻底夺去了两位女性的目光。 她们从没见过这么高雅的设计,上头阔绰地镶了大量的宝石,每一件看上去都是一级品,就连这栋宅邸的公爵夫人的珠宝盒里也没有如此高档的首饰。 夫人热爱美丽的事物,听了一定会指示她们让商人进来吧。 「好不好?拜托你们了。」 赤红的眼瞳眯细,勾勒出笑弧。 吊起唇角的表情像是撒娇,却又无比蛊惑人心,看得她和女仆长都移不开目光。眼见那副神情立刻隐藏在亲切的笑容背后,她们甚至禁不住感到惋惜。 「啊,该不会是夫人今天有访客,或是忙得抽不开身吧?」 「不是的,今天就只有一位客人要来拜访公爵大人……」 「这样呀。那么方不方便拨出一点时间给我呢,即使一下子也好。这些都是其他地方绝对买不到的珍品喔。」 我去为你转达看看,女仆长说着离开了,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也一样,被这些不像来自人世间的精品夺去了目光。她一个一个问着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请商人说明;每一次商人开口,都带来一个充满故事的逸闻,使她更加着迷于那些璀璨的饰品,无法自拔。 商人反手抛出了一团纸片,而她终究没有注意到。 「看起来真可疑。」 「难得看到伊雷文这么有礼貌的态度,很新鲜呢。」 「是跟你学的吧。」 但劫尔却说可疑,利瑟尔心情非常复杂。 利瑟尔他们躲在看得见宅邸后门的位置。可惜听不到对话声,不过伊雷文截然不同于以往的举手投足看得相当清楚。 就连那副完全是伪装出来的、善良无害的笑容也尽收眼底。 「啊,有东西过来了。」 咚,不明的物件弹到了利瑟尔他们面前。 那是揉成一团的纸片,里面包着小石头以增加重量。利瑟尔慎重地将它打开。 「『等下公爵有客人』。」 看着草草撇下的这行字,利瑟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 「很有伊雷文的作风。」 「啊?」 「我想,应该是叫我们假扮成访客混进去吧。」 眼见利瑟尔微微笑着这么说,劫尔无奈地别开视线。这些家伙歪脑筋还动得真快。 这意思不是要他们扮成客人闯进宅邸,然后立刻将宝物偷出来,而是要利瑟尔他们一起兵分二路,从公爵那里打探情报。毕竟一栋宅邸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持有的情报完全不同。 而且,商人和访客也会被带到屋子里完全不同的区域。他们必须掌握宅邸内部的配置图,既然如此,这确实是个有效手段。不过…… 「这手法怎么想都是强盗啊。」劫尔说。 「不愧是待过业界的专家。」利瑟尔赞叹。 「不够华丽吧。」 「不然,要我变装成美女倒在路边试试看吗?」 两人开玩笑似地这么说着,从宅邸的后门绕到正面玄关。 通往这栋宅邸的路仅有一条,就是从正门玄关延伸出去的道路。这条铺在森林中的道路蜿蜒崎岖、视野不佳,提供了利瑟尔他们行动的绝佳条件。 「来扮成卖花女好了?」 「啊?」 「咦?……啊,我说的不是那个卖花女。」 「喔,你是那个意思。」 看劫尔凶神恶煞的外表,也不难理解他为何跟字面上的「卖花女」无缘。 不过想到那里去还真放浪啊,利瑟尔露出苦笑。走了一会儿,来到只看得见宅邸屋顶的距离,两人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无论他们在此采取什么行动,从宅邸都无法看见。两人于是藏身起来,等待访客现身。 「伊雷文是否在华丽地努力搜集情报呢?」 「华丽的定义让人搞不懂啊。」 「很想知道怎么样算是失去资格呢。」 这毕竟是迷宫里的机关,懂得见机行事,不过冒险者也因此无从得知明确的达成条件和失败条件。看来这一次将会是场持久战呢,就在他们这么聊着的时候…… 「喂。」 「来了吗?」 劫尔忽然抬起脸,利瑟尔也从林木阴影处凝神望向道路另一头。 从林间现身的,是一位骑在马背上的绅士。从穿着打扮看来,他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这样正好,利瑟尔抬手往衣服上一拨。 一件斗篷轻飘飘地出现在他身上,他调整兜帽,完全遮盖住脸孔。 「这招真的有用?」 「不知道呢。」 劫尔毫不掩饰怀疑的表情,利瑟尔则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接着,他从劫尔手中接过花束,那是一整束的睡眠花。不知怎地,利瑟尔总觉得好像见过这种花,是在书本上看过吗?他偏着头纳闷,一边估算着马匹离这里还有多远。 「既然做的事情像强盗,演出效果就得好好讲究才行。」 利瑟尔正要往外踏出一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问: 「这是鲜花吧,你最近想送给谁吗?」 「给你的,读书成瘾者。」 「非人之物的书库」里有着大量书本,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阅读……仿佛为了发泄这股怨气似的,利瑟尔最近读书读得加倍起劲。 绅士挺直了背脊,忍住一个呵欠。 在崎岖难行的森林当中,马匹也必须减速,悠哉的步伐难免晃得人睡意昏沉。但总不能表现得邋遢散漫,绅士轻轻摇头。 目的地的宅邸已在不远处,只要再忍耐一下子就行了。他从地面上抬起视线,往前路看去…… 「?」 前方有个人正往这里走过来。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无法判断是男是女。这条路前方只有他要去的那栋宅邸而已,是刚从宅邸离开的人吗?绅士将手放在帽子上,准备跟对方打招呼。 就在这时,对方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像在请他留步,另一手抱着花束。 「你好。」 「日安。」 绅士停下马匹打了声招呼,回复他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从马背上看见斗篷底下露出的脖颈上有着喉结,看来对方确实是男性。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男人兜帽底下若隐若现的嘴唇勾起了笑弧。 「如果您要到那栋宅邸拜访,请带上这束花吧,这是公爵夫人喜欢的花。」 原来是这么回事,绅士恍然点头。 卖花的真会做生意,特别找上了拜访公爵家的上流阶级顾客兜售。确实,即使一开始就准备了一、两样伴手礼,看到花束仍会有不少人觉得买点花过去也不错吧。 「你们很会做生意啊。」 「谢谢您的赞美。」 这位绅士也不例外。他将手伸向布袋,准备拿出银币交给对方。 这时,眼前的男子忽然取下了斗篷上的兜帽。对上对方的视线,绅士在数秒之间忘记了呼吸。 「这些花很美吧?」 紫水晶般的眼眸眯细,描绘出柔和的笑弧。 即使在这名绅士眼中,那笑容也充满了高雅的气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公爵的儿子捉弄了。 可是,他从来没听说那栋宅邸的公爵有这年纪的孩子。 「香味也非常典雅哦。」 男子从花束当中抽出一朵,递了过来。 对方的动作不带强迫意味,绅士也自然而然地接过朝自己伸来的花朵。拿到鼻子下一闻,甜美的花香芬芳醉人,不可思议地连思绪都仿佛要被这香味融化。 「您是公爵大人的朋友吗?」 「不是的,公爵大人在事业上帮助过我……」 「那么,您一定是成功做出了优异业绩而前来报告啰?」 「是啊……这都要归功于公爵大人、开辟了贸易道路……」 咦?绅士摇了摇头。 他受到浓重的睡意侵袭。刚才原本就有点睡意,是闻到花香之后精神松懈下来了吗? 「那公爵大人一定也很期待与您再次会面吧。」 「呵呵,其实啊,我们没有直接见过……」 脑袋晃了一下,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会客室的桌上,摆放着许多灿烂夺目的宝石。 「夫人,访客已经抵达了。」 「哎呀,是吗?」 伊雷文正对着刚才出面迎接他的公爵夫人推销饰品,听见门扉另一侧传来的声音,他内心「喔」了一声。 看来利瑟尔他们顺利进到宅邸里来了,伊雷文边想边看向对访客兴味索然的公爵夫人。对伊雷文来说,利瑟尔失败才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他毫不怀疑那访客肯定是他的两名队友。 「需要我过去打招呼吗?」 「应该是不需要的……」 「那么,有需要再叫我一声。」 女仆于是离开了门口。 公爵夫人重振精神似地拿起桌上的项链,发出赞叹的叹息。 「哎,真的好美呀。」 「是吧。」 伊雷文殷勤地点头回道,公爵夫人也随之看向他。 房里只有她和伊雷文两人。本来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这是夫人自己的意愿。他就是为此才自愿扮演商人的,事情太顺利了,伊雷文眯细眼睛笑着开口: 「今天能见到您太荣幸了,和您相比,我原本要拜访的那位女主人容貌实在是……」 「哎呀。呵呵,那这些美丽的饰品就太可惜了。」 「是呀,真的……」 虽然对于优雅的贵妇来说,这刺激或许太强烈了些。 「您太美了。」 那道笑容说是恋慕显得太过魅惑,说是性感,又感受不到欲望。 公爵夫人看了,再度赞叹地吁了一口气,而这赞叹针对的并不是桌面上那些闪耀的饰品,任谁看来都显而易见。 然而,这里没有人能谴责或制止她。有如毒素缓缓流遍体内似的,这感觉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心房。 「啊,对了……」 正因如此,伊雷文才算准了时间开口: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也非常重视培养眼光。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绘画,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呢?」 「呵呵。那就送给你吧,我替你去拜托公爵。」 「不,珍品该放在与它相称的地方才好,我只要看看就很足够了。」 这女人真是疯了。 伊雷文藏起内心的想法,顺利取得了在宅邸中闲晃的借口。虽然心花怒放的公爵夫人不会离开他身边,不过这样正好,他可以随心所欲诱导她、让她帮忙带路。 顺带一提,在走廊上走动的时候,伊雷文透过中庭对面的窗子看见了利瑟尔和劫尔的身影。他们正与一位看似公爵的男人愉快地握手,太好了,看来进展得很顺利。伊雷文这么想着点点头,甘愿地接受公爵夫人格外频繁的抚触。 一瞬间,劫尔似乎投来了半傻眼半同情的目光,想必不是他的错觉。 与公爵愉快地聊了一阵子之后,利瑟尔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有东西忘在马上了。我带了花束想送给尊夫人。」 「喔,那真是太感谢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人过去拿吧。」 「不,我的马有点脾气,万一它伤到人就不好了。」 利瑟尔这么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于是公爵也不疑有他,欣然送他出门。 他带着扮演护卫的劫尔,在佣人带路之下来到玄关,婉谢了佣人陪伴他们走到大门口的好意,接着与劫尔两人独自走向系着的马匹。 「还真亏你有办法聊这么久。」 「我也是边聊边试探呀。」 利瑟尔打扮成陌生人物,却完全没露出破绽,劫尔无奈地这么说。 虽说双方未曾谋面,但公爵是投资这项事业的金主,业绩等等想必全在他掌握之中,利瑟尔却能巧妙避开这方面的话题,把对话继续下去。 被当成话题的主要是劫尔。根据利瑟尔的说法,劫尔原本是军人,过去曾被喻为最强战士,就在他离开军队、四处流浪的时候受利瑟尔聘雇,当上了护卫。巴希涅特公爵的姓氏源自于盔甲名称,人如其名的他同时也是位武人,因此听了相当感兴趣,双方聊得比预料中还要热络。 「喔,来了来了!」 「伊雷文,辛苦你了。」 「累死啦——」 他们一走到马匹旁边,伊雷文就从附近的树丛探出脸来。他的进展似乎非常顺利,成功避免了过度深入的谈话,以商人身份顺利脱身。 利瑟尔安抚过马匹之后,作势翻找挂在马鞍上的行李,接着开始低声与伊雷文交换情报。 「女主人不知情,持有的宝石类饰品里也没有可疑的东西。」伊雷文说。 「我们这边没有收获,掌握了中央到东侧的结构。」利瑟尔说。 「西边我几乎都走过啦。」 「最难应付的是公爵,战力没问题。」劫尔说。 大家各自说出自己取得的情报。 既然条件是不能伤害任何人,他们就无法强行突破,必须偷偷行动;为此必须要掌握至宝的所在地才行,但实际上,他们却连那是什么样的宝物都不知道。 利瑟尔也数度尝试把话题往那方向带,但全都被公爵避开了。 「看来藏得很隐密呢,大概只有公爵知道它的存在。」 「知道这点就算是收获了吧。」劫尔说。 「不然放火试试看?」伊雷文问。 「不伤人的前提跑哪去了?」劫尔说。 利瑟尔装作从行李中取出花束的模样,从腰包当中把花拿出来。 他抱住花束,小心不吸到香气,然后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们就请他本人来带路吧。」 「啊,真的要放火……」 「不放。」 这明明是最确实的方法欸。伊雷文闹起别扭来,利瑟尔则在这时候拜托了他一件事。 伊雷文满意地笑着答应下来,基本上他还是个喜欢气派排场的人啊。 利瑟尔和公爵再度展开热络的谈话。 过了一会儿,外头突然骚动起来。发生什么事?在室内的三人往外看去,这时敲门声正好响起。 佣人在公爵敦促之下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信封。 「公爵大人?」 「怎么了?」 佣人把手挡在嘴边,附在公爵耳朵旁悄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把手上的信封交到公爵手中。接过信封,一看过信,公爵的脸色一下子严峻起来。 「公爵大人……」 「不好意思,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公爵说着站了起来,利瑟尔也跟着从沙发上起身。 「该不会发生了什么……」 「没事。」 「看您的表情不像没事。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利瑟尔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么说。 但公爵想必不会答应,毕竟那封信的内容攸关公爵家的至宝。那是他隐藏至今的宝物,不可能随便向外人透露。 然而,它确实也是无价之宝,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才行。尽管不能透露详情,公爵还是急需人手帮忙。 「即使您不方便说,至少把我的护卫留在身边吧。假如您有可能遭遇危险,还请不要客气。」 「……谢谢,就这么办吧。」 公爵皱起脸说道,仿佛这是万不得已的决定。利瑟尔见状看了劫尔一眼。 他点点头,将手摆在胸前行礼告退,接着把劫尔留在原处,和刚才一样在佣人的送行之下离开宅邸。 利瑟尔就这么骑着马走了一小段路,到了看不见宅邸玄关的时候…… 「你写了什么呀?」 「【今晚,我将偷走公爵家藏匿的至宝。】」 开始在马匹身边并肩行走的伊雷文这么说,利瑟尔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华丽呢。」 「对吧!啊,这匹马要怎么办?」 「系在主人身边吧。」 利瑟尔下了马,往某位绅士沉眠之处走去。 伊雷文跟了过去。映入他眼中的情景是,一个打扮得体的男人躺在毛毯上,怀中抱着花束安然沉睡……只差一步看起来就像葬礼了。虽然毛毯是出于利瑟尔的善意,抱着花束也是为了不让他醒过来。 「这样公爵就会行动吗?」伊雷文问。 「既然那栋宅邸里实力最强的是公爵,我想他应该会采取行动吧。」 最强的战力,自然该安排在最需要守护的位置。 换言之,公爵增强守备的地方,就是至宝隐藏之处。光看实力,负责守护至宝的应该是劫尔,但公爵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尽管如此,劫尔多半也会负责重要的入侵路径。利瑟尔已经交代过劫尔在那里帮助他们潜入屋内,并在事前掌握内部情况了。 「距离日落还有一小段时间呢。」利瑟尔说。 「要来核对一下地图吗?」伊雷文说。 「就这么办吧。啊,还有服装之类的。」 「要不要把装备变黑?」 「我明明就不适合呀。」 两人说着都笑了出来。然后,他们悄悄绕回了宅邸后方。 夜色覆盖了天空,位于幽暗森林当中的宅邸一直点着灯火。 屋内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骚动和紧张。有窃贼要来了、不要让灯火熄灭……人人都严加戒备,宅邸后方当然也有人看守。 然而,却有两道人影躲过看守的耳目潜行。 「二、一,走。」 配合伊雷文的低声指示,利瑟尔偷偷摸摸走过窗户下方。 该说不愧是专业的吗?伊雷文可靠得不得了。他们俩披着黑斗篷,在夜色中悄然行动。 「大哥咧?」 「在那扇窗口。」 他们事先说好的潜入路径位于宅邸东侧外缘,是通往尖塔的入口。 这里距离劫尔负责戒备的区域很近,想必是因为耳目难及所以才分派劫尔在这一带站岗,不过拜此所赐,利瑟尔和伊雷文也比较容易抵达。 找到了目标那扇窗户,伊雷文悄悄往里面看。 窗户立刻从内侧被打了开来。伊雷文迅速爬了进去,接着两人也抓住利瑟尔的手臂把他拉进屋内。 「你们来啦。」 「公爵呢?」 「一样,待在自己的房间。」 劫尔仍然一身护卫打扮,蹲在窗边小声说道。 利瑟尔和伊雷文也蹲下身以免被外面的人看见,然后三人彼此凑着脸交谈起来。他们把劫尔独自留下、离开宅邸之后,也悄悄交换过几次情报,大致掌握了宅邸内部的状况。 「自己的房间?」伊雷文问。 「二楼深处。」劫尔说。 「那我们上楼从屋顶过去比较轻松喔。」 「好紧张哦。」 听见利瑟尔期待地这么说,劫尔一脸无奈,伊雷文则笑着同意。 必须华丽地完成这些行动,他当然免不了期待。为了追求华丽的演出效果,利瑟尔和伊雷文在等待夜幕降临的期间也有过一番激烈讨论。 最后,他们连决胜台词都想好了。这很重要。 「那我们走吧?」利瑟尔说。 「好喔!」 「啊,劫尔也要变装喔。」 劫尔听了皱起脸来,不过还是放弃似地抬起手。 在他将手指从额间伸入发际,把头发往上梳的同时,护卫服装也恢复成了平时的装备。 「嗯,很华丽哦。」 「华丽——」 「啰嗦。」 三人沿着尖塔墙上的螺旋阶梯往上爬。 爬到超过屋顶的高度,他们从敞开的木窗往外窥视,地面上来回巡逻的灯火只有一盏。这点程度不成问题,伊雷文于是从窗口探出身子。 他从窗口跳了下去,悄然无声地着地。太厉害了,利瑟尔朝他摆出无声拍手的动作。 「不能发出声音对吧?」 「是吧。」劫尔说。 不过高度也不算太高。 利瑟尔跨过石砌的窗框,保持上半身留在尖塔内部的姿势,让劫尔抓着他的领子,慢慢下到屋顶。脚尖勉强碰到屋顶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利瑟尔就这么踩上屋顶,然后离开一步,劫尔跟着运用他惊人的臂力无声着地。 「没想到这么不容易被发现啊。」劫尔说。 「外行人这么紧张的时候,不太可能往上看啦。」 伊雷文言下之意是,这种时候视野会变得狭小吧。 原来如此,利瑟尔也点点头。就在他正准备起身行动的时候,玄关的方向忽然传来门环敲门的叩叩声,一行人脚下宅邸的骚动一口气加剧了。 「啊?」 「有人来了呢。」 「这种气息……」 忽然传来了掺杂悲鸣的声音。 「打扰了——哇啊啊怎么突然把武器对着我——虽然看起来身体这么虚弱但我其实是隔壁城镇的巡逻兵,不小心迷路了所以才想过来问路……是的,是各位误会了,真的……我只是个平凡的巡逻兵而已……是的,不好意思……」 「是士兵喔——」 「他来得真不巧啊。」 「要让那家伙顶罪吗?」劫尔和伊雷文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利瑟尔沉默不语。 利瑟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于脚下的骚动毫不理会,神情愕然,双眼闪动。 劫尔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就在这一瞬间—— 「我没听说……」 利瑟尔面无表情地看向另外两人,劫尔他们不禁肩膀一抖。 「队长?」 「那是主角。」 「啊?」 「我没听说这是虚弱巡逻兵系列啊……」 利瑟尔说着,开始摸索着在屋顶上前进。 那方向是公爵的房间。既然他还知道要做该做的事就没差吧,劫尔他们于是也跟了过去。 「我们没戏唱了。」 「为啥?」 「你们想想看,是那个巡逻兵耶?」 「我只听懂了你是他的忠实粉丝。」 「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三人来到了公爵房间的正上方。 宅邸内的戒备都集中在那个奇妙的迷路士兵身上,伊雷文下到阳台也没人发现。房内拉着窗帘,他透过缝隙窥伺内部的状况。 听见玄关的骚动,公爵或许也前往查看状况了,房间里碰巧一个人也没有。 「太幸运啦,没人没人。」 「下去了。」劫尔说。 「早知道他要来,我就不会用这么随便的方式偷走宝物了……」 劫尔抱着不知在钻牛角尖什么而陷入沮丧的利瑟尔,跟在伊雷文之后下到阳台,然后潜入房间。 伊雷文立刻找到了伪装成书柜的暗门,发现暗门的手法专业到令人咋舌,就连劫尔也不知该无奈还是该佩服他。 「嗯,找到看起来很可疑的盒子啦。」 「没钥匙。」劫尔说。 「啊……这种好像要有本人的魔力才打得开欸。」 「真麻烦,把这盒子整个带走吧。」 「这样满足不了华丽的条件吧?」 忽然,还被劫尔抱在腋下的利瑟尔递出了一只戒指。 劫尔见过这东西,利瑟尔跟公爵会面的时候特地戴着它。原以为他是为了装扮成上流贸易商才戴,原来是为了这种时候预作准备。这家伙即使稍微变傻了点也还是很优秀啊,劫尔暗自这么想。 「这是魔石,里面装有公爵的魔力,虽然只有一点。」 「喔,不愧是队长……你还在难过喔?」 「我之所以尊敬他,是因为他不依靠偶然的发现、也不依赖注定好的灵光一闪,而是借着不断重复单调的步骤,脚踏实地地解决事件……可是他居然倚赖这样的偶然……」 「就算没在这时候偶然上门,那家伙自己也会有办法吧。」劫尔说。 「是这么说没错。」 「那家伙在这时间点跑来应该也是书上的内容吧。」伊雷文说。 「是这么说没错。」 书痴正在说些麻烦的话。 话虽如此,正因为利瑟尔是个书痴,劫尔他们在这座「非人之物的书库」才轻松许多也是事实。他们两人完全无法体会利瑟尔的感觉,但应该是有什么狂热书痴无法容忍的事情吧。 伊雷文咯咯笑着,将戒指放在魔石前方。内部随之响起触动机关的喀嚓声,盒内的宝物缓缓展露在他们眼前。 「是王冠啊——」伊雷文说。 「等一下。我们面对那个主角居然能够成功犯案,这跟我的角色解读矛……唔。」 「好了,走啦。」劫尔说。 「队长,我们没有成功把东西偷走故事就不会开始欸,这样你无所谓喔?」 利瑟尔就这么被人抱着,连嘴巴也被捂住,在三人逃出宅邸之前都被剥夺了行为能力。 就这样,他们三人偷出了公爵的至宝,顺利从巨大书本当中获得释放,然后在迷宫引导之下,走向通往头目所在之处的阶梯。顺带一提,他们想好的决胜台词忘记讲了。 后来,利瑟尔找遍了阿斯塔尼亚的所有书店,买到了这本书。 公爵家的至宝,其实代表了该国遭到抹消的历史:现在真正的王族不知所踪,这事实唯有被留下的这顶王冠知晓。而华丽地偷走王冠的凶手,正是该王族失踪的末裔。 主角由于碰巧来到那幢宅邸而被误认为窃贼的共犯,为了还自己清白,他一路追查窃贼的身份,最后成功找到真凶。当主角逼问凶手为何偷走王冠,对方这么回答: 『因为我想跟你交手啊,巡逻兵(主人翁)。』 窃贼极为愉快地笑着说完,把王冠抛还给了主角,在遭到逮捕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利瑟尔很少把自己代入书本的登场角色当中,但这句台词却让他不由得深有同感。 利瑟尔想洋洋得意地宣告自己才是头号徒弟 阿斯塔尼亚的一个午后。 来到某间咖啡厅读书的利瑟尔,此刻正品尝着咖啡小憩片刻,同时不经意回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设在阳台上的露天席位虽然有屋檐遮蔽日光,温暖的气候还是让人微微沁出汗珠,冰凉的咖啡在这天气喝起来格外美味。 人称最强冒险者的劫尔,据说时不时就有人想拜他为师。 以劫尔的实力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可是明明一看就知道劫尔不是擅长指导别人的那种人呀。利瑟尔低头看着书本阖上的封面,望着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呼出一口气。 「(劫尔的头号徒弟应该是我没有错。)」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这样跟劫尔赌气,结果劫尔听了并未否认。 既然如此,劫尔应该就像他想的一样,至今没有答应过别人拜师为徒的请求吧。利瑟尔对此也不太意外。 「(不过,徒弟呀……)」 脑中浮现疑问,利瑟尔在内心偏了偏头。 利瑟尔从劫尔身上学到的,都是对于冒险者来说最低限度的必要知识。例如冒险者公会的登录方法、委托接取方式,以及魔物素材的采集方法(虽然劫尔不怎么给他机会实践),还有野营时柴火该怎么堆之类的。 现在回想起来,先前见到的那位犬族兽人想学的应该是剑技吧,其他想拜劫尔为师的人也一样。然而,身为头号徒弟的利瑟尔一次也没有跟劫尔学过剑术。 「(毕竟我们使用的武器也不一样……)」 虽然觉得这样好像很可惜,不过利瑟尔也不打算向他学习剑术。 毕竟在他刚成为冒险者、到贾吉店里买齐必需品的时候,劫尔也曾经建议他「至少带把短剑吧」。结果他一握住短剑,劫尔就忍不住叹气,也不晓得是哪里做得不对。 在原本的世界,利瑟尔也有佩剑的机会,懂得该怎么持剑、怎么举手投足才像样;但反过来说,他也只会做做样子。 「(而且,该怎么说,劫尔做事很依靠感觉。)」 路过的孩子向他挥手,利瑟尔也挥手回应。 是常在旅店附近玩耍的孩子们。前几天他们丢出的泥巴球好巧不巧直接砸在旅店主人晾晒的衣物上,才活力满满地被旅店主人追着跑呢。 「王子——」 「真正的王子殿下听了会生气哦。」 「你比王子还像王子嘛!」 不知为何他们总是这么叫利瑟尔,即使他出言纠正,孩子们依然故我。 六个小朋友全都是男生。今天他们似乎成群结队跑到海边去玩了,濡湿的头发就是最好的证明。天气这么温暖,头发放着不管也会自己风干吧。 「真正的王族刚才还在跟我们玩欸!」 「我们所有人围着他疯狂泼水,他就生气了,所以我们赶快逃到这里!」 「要是被他抓到会被丢进海里!」 不知这是排行第几的亲王? 还真有精神,利瑟尔微微一笑,环顾围在他桌边的孩子们。这些男孩比王都那些亲近他的孩子们年纪稍长,正摆出一副顽童的调皮嘴脸,起哄着说「王子请客!王子请客!」。 「要是王族追着你们跑过来,连我都被他丢进海里怎么办呀?」 「我们会保护你!」 「没错没错!」 「不行哟。」 「什么嘛——」 嘴上这么说,不过男孩们看起来也不太惋惜,应该只是一时兴起随口叫他请客而已吧。 一开始,面对这些孩子热情不怕生、充满阿斯塔尼亚风格的态度,利瑟尔也曾经困惑地想:「是不是真的该请客?」后来旅店主人这么建议他:「他们只是随便讲讲而已,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喔。是说那些小鬼脸皮还真厚啊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从此以后,利瑟尔就学会了跟他们来往的适当方式。 「那王子,我们走啦!」 「王子拜拜——」 目送孩子们跑开后,利瑟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或许比较容易接受劫尔的指导方式吧。 比方说,当他问劫尔在迷宫里该怎么找出陷阱的时候…… 『啊?那里和那里。』 『不是,你说了之后我看得出来,但我问的是在没有任何线索的状态下该怎么找。』 『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吧。』 『为什么呢?』 『啊……直觉。』 他总是这样。 劫尔并不是不想教他,一定也以自己的方式尽力指导了。但是利瑟尔习惯以理论和逻辑思考事情,这么说对劫尔有点抱歉,不过这种说法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理解。 而且,伊雷文也是凭着设下陷阱那一方的思考模式找到陷阱,对于利瑟尔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导致利瑟尔直到现仍然不太擅长寻找陷阱。当然,他也以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在进步,但他依靠的是把至今为止碰上的陷阱当作资料累积起来,所以碰上陌生的陷阱就难以变通了。 「(当然,劫尔应该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攻略过为数众多的迷宫,劫尔才培养出敏锐的感官,形成了他所谓的直觉吧。 话虽如此,劫尔本身的天分也是一大要因,虽然跟他本人这么说他会不太高兴。 利瑟尔把盛装咖啡的玻璃杯端到唇边,杯子一倾斜,便传来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气息吐在冰块上沾染凉意,化为清凉的风抚过嘴唇,他屏住气息将咖啡含入嘴里,尝到它苦中回甘的滋味。 「好喝吗——?」 忽然有人这么问他,利瑟尔眨了眨眼睛。 视野只封闭了一瞬间,在他睁开眼的时候,身旁已经多了一个刚才确实不在这里的人。齐平的刘海、盈满笑容的脸孔,真是稀客,利瑟尔朝着俯视自己的男人微微一笑。 「很好喝哟。你要喝吗?」 「哈哈,要喝!贵族小哥,你今天的笑脸也很漂亮喔!」 因为笑容一旦中断就会被杀死啊,利瑟尔把这答案留在自己心里。 男人非常愉快地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利瑟尔并不知道这人从前有过什么事迹,也不知道他可能会做出什么事;但他注意到了男人对笑脸有着异常的执着,也注意到了男人眼中混浊的漩涡。 不过只要笑脸合格,这男人就不会带来危害,在精锐盗贼当中算是容易交谈的人了。 「所以,有什么事吗?」 利瑟尔向店员加点了一杯冰咖啡,然后这么问道。 「对、对,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 「你做错了什么吗?」 「贵族小哥想要的书被我烧掉了!」 男人边说边哈哈笑,利瑟尔听了不禁苦笑。 利瑟尔不曾拜托他们去找书,应该是先前伊雷文陪他去逛书店的时候注意到利瑟尔要找的书本,出于体贴私底下吩咐了精锐盗贼去找吧。 眼前这男人没把这件事告诉伊雷文,而是跑来告诉利瑟尔,就是「我可能会被杀掉所以请帮我想想办法」的意思。 「有办法再找到一本吗?」 「有办法的话我就去找啦——!」 「我想也是。知道你把书烧掉的人有谁?」 「那个装乖的做作男——!」 原来如此,利瑟尔点了个头。 「请你放弃抵抗,去让伊雷文骂吧。」 「不要我一定受不了啦贵族小哥拜托嘛拜托——!」 装乖的做作男,指的应该是长刘海遮住眼睛、乍看之下人畜无害的那位青年吧。 他肯定会为了自保而对眼前这男人见死不救。换作是感兴趣的对象他或许还会包庇一下,但那名遮着双眼的青年对周遭的其他精锐盗贼丝毫没有半点兴趣。 男人猛地站起身来,力道大到撞飞了自己的椅子,然后滑垒过去死死抱住利瑟尔的腰: 「啊哈哈哈哈,太恐怖了反而好好笑啊!我的死状会凄惨到笑死人啊——!」 「那个,请你先离……」 「救救我嘛——!拜托啦——拜托拜托拜托————!」 「请你小声一点……」 男人展现出了边爆笑边哭求的高超技艺,利瑟尔被他抱着,坐在原位动弹不得。 经过阳台外面的行人仿佛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露骨地别开视线快步通过。店长也站在店内往这里看,不知该不该把手上那杯冰咖啡送过来。 难得有间待起来这么舒适的咖啡店,万一传出了奇怪的谣言怎么办呢,利瑟尔垂着眉心想。 「你不能逃跑吗?」 「也是可以啊——!但是我一个人立刻就会被那啥?指定成罪犯啊?呃我是已经被指定了没错啦?!但不知为何老是会被挡下来啊?!太意义不明了好好笑啊?!」 说得也是。利瑟尔看着大声哄笑的男人,喝了一口咖啡。 这个人谈论笑容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恶意,甚至心怀善意;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不希望他笑,在他面前无意露出笑容才是最致命的。 总而言之,利瑟尔先招手请呆立原地的店长过来,接过了那杯冰咖啡。 「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好意思。」 「不,那倒是没有关系……你还好吗?」 「我会想办法处理。」 利瑟尔露出苦笑这么说。店长见状,便带着担心的表情回到店里去了。 好了,利瑟尔重新低头看向笑个不停的男人。他本来就不打算拒绝帮他在伊雷文面前说两句好话,不过收点报酬也不错吧。 「对了,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我是否已经成为配得上『劫尔的头号徒弟』之名的男人了呢?」 「嗄?」 男人唰地抬起脸来。 他修得齐平的漂亮刘海凌乱不堪,在刘海底下,笑容至上的男人的笑脸凝固了。有这么不配吗?利瑟尔见状有点泄气,不过反正男人也安静下来了,结果良好就什么都好。 「头号徒弟?」 「你想想看,我跟劫尔学习了很多事情呀,特别是野营之类的。」 「像是尽量不要喝生水之类的?」 「原来有这种规矩吗?」 第一次听说,利瑟尔眨了眨眼睛。水他都是用魔法变出来的,所以无从得知这种事。 一听他这么说,原本抓得死紧的男人放开了手臂,咻地站了起来,一口气喝光自己的冰咖啡,然后呐喊: 「一刀的这种地方我觉得不太好但算了没差啦——!!」 男人就这么发狂似地大笑着离去,利瑟尔目送他走远。 虽然觉得男人一鼓作气逃跑很了不起,但他同时也放弃了原本的目的,这样没关系吗?利瑟尔忍不住想。利瑟尔举起手,对店内的店长表示「不好意思打扰了」,店长也回了他一道「辛苦了」的苦笑。 差不多该继续读书了。就在利瑟尔把手放上书本的时候……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不可以坐这里!」 忽然有人从街上跑了过来,是一副慌张模样的小说家。 眼见她局促不安地扶着对面的椅子,利瑟尔微笑说了声「请坐」,手掌比向椅子示意她坐下。小说家似乎稍稍绷着肩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利瑟尔阖上刚才正要翻开的书本,把书推到桌缘。 「你还好吗?」 「咦,嗯,那个,刚才经过我身边的人……」 「那个人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但他一个人边爆笑边跑过去实在太可怕了……」 原来是他的熟人。 精锐盗贼被当成可疑人物了,但实际上他们根本不只是可疑人物而已,利瑟尔无法帮忙辩护。 「我可以在这边平复一下心情吗?」 「可以的,请便。」 「啊,你不用在意我没关系!完全可以继续读书吧!」 「不,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有新客人吗?店长朝这桌走来,在利瑟尔开口之前,小说家就自己点好了饮料。店长满脸慈爱的微笑,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你想问什么呀?」 「不知道旁人看起来怎么样。你觉得,我不是劫尔的头号徒弟吗?」 「哦——学什么的徒弟呀?」 「当然是学当冒险者啰。」 「…………啊,是喔。……嗯?」 小说家看起来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了?利瑟尔边想边问: 「我看起来像劫尔的头号徒弟吗?」 「冒……嗯————」 看来这问题让小说家苦恼不已。 利瑟尔也没有自恋到会说自己已经与身为一流冒险者的劫尔不相上下,但他总是尽可能实践学到的新知,同时也天天自我精进,努力习得自己力有未逮的部分。 虽然不知为何,劫尔他们常常跟他说不用这么做没关系。利瑟尔也很想在箭矢飞来的时候伸手一抓就把它挡下来啊。 「看起来果然不像吗?」 「唔,不过你看,你们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所以乍看之下看不太出来吧大概!」 小说家拼命替他说话,真是太感谢了,利瑟尔也微微一笑。 「而且,没有在做冒险者工作的时候,这种事也很难看出来吧!」 「啊,说得也是。」 「平常他都教你什么呀?会去修行之类的吗?」 小说家最近常说,她想写以冒险者为主题的作品。 她紧紧握着店员送来的咖啡杯,对利瑟尔投以兴味盎然的目光。修行……利瑟尔在内心喃喃重复了一遍。劫尔从来没有让他练剑,不过…… 「每次劫尔都一边叫我『蹲下』一边把我的头往下按,到了最近,我开始学会自己蹲下去了。」 「比我想的还要随便!!」 「不会呀,我想劫尔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熟悉自己能力所及的闪避动作,好让身体记忆起来。」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方针上的问题,该说是对待你的方式吗……!」 就这样,利瑟尔享受了一段短暂的闲谈。 小说家不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不过既然她什么也没说,就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如果这些闲聊能作为她撰写冒险者小说的参考资料就好了,利瑟尔毫不藏私地一一回答她所提出的问题。 「啊,那我再问最后一题:他教你的知识当中,你最庆幸学会的是什么?」 「最庆幸……嗯——应该是『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想点办法都能斩断』这件事吧。我开始把『任何对手都能斩断』当作前提,学会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行动,思考该如何让劫尔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斩杀对方。」 「我现在第一次觉得你真的很像他的头号徒弟吧,大概!」 听见小说家这么说,利瑟尔眨眨眼睛,高兴地绽开了笑容。 当天晚上,旅店。 「劫尔,我今天赢得了你的头号徒弟的宝座哦。」 「啊?」 利瑟尔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这么说。这家伙又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了,劫尔边想边目送他走开。顺带一提,多亏了心情不错的利瑟尔不着痕迹地出言袒护,某精锐盗贼成功保住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