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餐厅》 前言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月灵 录入:月灵 台湾的各位读者,大家好! 二○○○年下半年时第一次和家人造访台湾(如同大部分的日本人一样),从此便爱上台湾,前前后后又去了台湾大约有四次。 攀登台北一○一大楼、漫步迪化街、深受新旧混合的城市魅力所吸引,当然有趣的食物也深得我心! 我用上班族时期所学的中文片语和遇到的人沟通。由于我的中文不好,想当然耳,直接使用日文沟通得比较顺利。 没错,来台湾令人开心的一点就是遇到许多很喜欢日本的人,像是「很喜欢日本文化」「去日本旅行很开心」「下次还想再去日本」等等。 我们日本人很喜欢台湾,原来(大概)并不是单恋而已。 现今全世界笼罩在疫情的阴影之下,衷心期望不久的将来疫情能够消失,人们能像以前一像往来各地。 在那天来临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出版的书代替我这个人先去台湾的书店,真的非常开心。 收录在本书中的短篇,是二○○三年到二○○五年刊登在杂志上的作品。付梓成册是在二○○五年秋天。主角使用的不是智慧型手机,而是行动电话。 主角寺坂真以是位年轻的女自由写手,替她解决烦恼的军师是幸田春婆婆。 春婆婆的特徵是一位和蔼的老婆婆,而且非常聪明。她凭藉著自己的人生经验与洞察力,一一解决了真以遇到的各种(从日常小事到犯罪案件)谜团。 承接阿莎嘉克莉丝蒂笔下的珍?玛波女侦探系谱────我本身也向往成为那样「睿智的老婆婆」之一,但春婆婆有一个和前辈们极大不同的特徵。 那特徵究竟是什么,就让各位读者从故事中发觉吧──── 松尾由美 蛋糕与戒指的谜团 1 早晨洒落的阳光下,沿著白色建筑物有些脏的墙壁往门口走去。 穿过门口进到里头时,先斜眼确认窗边的座位是否空著。其实没必要这么做,至少在早餐这个时段里,这家店很少是客满的。 我名叫寺坂真以,是替各杂志写稿的自由撰稿人。大学毕业后,因诸多原因辞去任职五年的公司,我在职中就兼职写稿,正拚命努力将兼职变成正职的本业。现年二十八岁,在东京近郊租的公寓里一个人生活。 只要有工作就来者不拒,更正确来说,我很积极争取工作而获得各种内容与形式不一的工作机会。从中若能磨练出自己擅长的领域或个人风格的话就太好了,可惜现在还不到那样的火候(个人觉得)。 除了一周几次的会议或取材而外出之外,我都是单独一个人在家写稿。仍是上班族的时候,觉得能在家里写稿子的生活真幸福。的确也是────扣掉收入这一点,这样的生活算挺优雅的。最重要是不用每天一大早跟一堆人挤电车。 然而,一旦能关在家里专心写稿后,可能觉得这样很闷,而会为了转换心情去其他地方工作,这样的感觉真不可思议。 几位撰稿前辈和小说作家也都曾这样说,或将这样的心情抒发成散文写下来。因此,活跃于业界收入颇丰的写作者会有自己的工作室,收入没那么多或喜欢到处晃晃的人,就会带著笔记本、原稿用纸或抱著笔电到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工作。 我当然是属于没有工作室的人,所以会将笔电、手帐、手机等塞进背包里出门写稿。常去的地方有便利商店或大众餐厅,不过正因为这些地方餐点便宜且容易久待等理由(也就是想法跟我一样),而吸引为了各种目的而来的客人,譬如学生在考试前会聚在那里拟定考试对策,上班族会将手机连上笔电上网搜集资讯等等。 有些店家似乎不在乎有这样的人霸占桌子,但也常常看到店家贴著「请勿在此工作或读书」的告示。虽然这也是无可奈何,但觉得自认还算识相(会选择人潮较少的时段,若人很多就马上出去)的自己有一点可悲。 结果我变成常常去没贴告示的店家工作,而我经常造访的是一家离车站前稍远,位于街边的大众餐厅。 这里比其他店空很多,尤其很少看到上班族和学生。中餐或晚餐时段生意算是满好的,但在我光顾的上午时段空桌的情形也不在少数。我想主要是地点的问题吧。从车站步行到这里距离有一些远,相较之下,对开车的人来说又太近。 或许因为这样,感觉这家店的常客比其他店多。常常见到熟悉的班底;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无懈可击全身穿著黑衣,总是点番茄汁的初老绅士,通常都是各自走进店里,相约在窗边的座位碰头享用早餐────乍看之下关系似乎不太寻常、但从偶尔听到两人的谈话来看,应该是夫妻的中年男女。 今早我推开门进到店里,禁菸区里几乎没半个人。背后靠墙的里头座位上,也只有一位老婆婆的常客坐在那里。 这位老婆婆俨然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总是穿著和服,一头白发系著发髻,那是新年年菜里常见的慈姑形状,这种打扮经常在漫画中看到,但如今已很少见到。气质高尚的圆脸,因为个头娇小,整体的印象很可爱。若做成人形公仔贩卖的话搞不好挺受欢迎的呢。 我坐在窗边座位上,点完餐后打开笔记本和笔电。 今天的工作是写音乐杂志的稿子。那是一本专门介绍西洋摇滚乐的杂志,学生时期常被前辈带去编辑部玩过几次,对方趁机问我要不要替杂志写稿。我偶尔会聊聊自己对几名音乐家的看法,副总编辑觉得有趣就叫我写写看。这么说来,这本杂志可说是我自由撰稿者的出道作。 过了几年后的此时此刻,那位副总编辑或许对我的经济状况看不下去了,他甚至让我写一整页的连载专栏,而且还金口一开,不是摇滚乐也没关系,要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每次当这份工作接近截稿日时,我就会烦恼该写什么内容。这个月的话是有想法了────有是有,但有点犹豫真的要写那个吗?那是几天前在这本杂志的编辑部发生的奇妙事件。 女服务生将早餐套餐放至桌上。我说声谢谢,对方默默点头便离开。 我并不是觉得感觉不好,只觉得这人很阴沉。 这么一想,这店里的几名男女服务生大家似乎都像这样阴沉。说阴沉可能言之过重,但离开朗活泼的印象相去甚远,彷佛有一股淡淡不幸的感觉。他们待客有礼,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但一大早看到这些人阴郁的脸,很难会鼓起干劲说:「好,今天也要加油!」 忽然间,我想起猫王的一首歌。 well, the bellhops tears keep flowin 唉,服务生眼泪一直流著眼泪 and the desk clerks dressed in ck 柜台职员穿著黑色衣服 well, theyve been so long on lonely street 唉,他们在孤独街上已待了很久 well, theyll never, theyll never get back 哎 他们永远不会回来────(heartbreak hotel) 那是首关于饭店的歌,若真有这样的饭店还挺可怕的。即便不将这间餐厅与歌中的饭店相提并论,但飘荡的氛围一样却是事实。 我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将吐司涂上奶油。一大早就到大众餐厅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这样的客人也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吧,没资格说店员们「淡淡的不幸」。旁人眼中的我或许就像这样子吧──── 若真是如此倒有点伤脑筋了。我快速吃一吃早餐,边喝咖啡边上工。 专栏的字数约是六张四百字原稿用纸。似乎很少,但要将该说的事情整理成那样的份量,还挺花心力的。更何况,前几天编辑部所发生的事真的很不可思议,就像是写到一半就完结的推理小说,所以若只是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写下来的话,读者也会觉得不满足吧。 这件事肯定是真的,即便无法解决,也要准备一个最低限度的「结局」,类似「说不定是这样」之类具暗示性的写法也不错。虽然很想这么做,但那部分却很棘手──── 打了几行又删掉,重复几次后,突然听到约翰?凯尔(john cale)的「巴黎1919」,这首不大吉利的前奏。 虽然是首名曲,但餐厅不可能用那种冷门曲子作为背景音乐。那是我的手机来电铃声。那种冷门曲子并不是从网路下载来的,而是我一个音一个音输入至手机里的。 我忘了切换成静音模式。一边暗骂自己,边快速扫过来电号码。打电话来的人是朋友山边留乃。本来在想「拜托这么忙的时候别来乱啦」却顿时觉得想跟留乃聊聊。我想问问她的意见,关于接下来要写的小插曲,到底应该要怎么写,抑或是究竟该不该写。 我看下四周,不知何时老婆婆已不见人影,建筑物里的客人只有我一人。于是我安心地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开始说话。 「喂。」 「啊,是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啦。」 「这我大概也知道啦。」 「干么这样说啊,你是想说我很闲吗?我们不都是自由写手吗?」 「是自由撰稿者吧。」 「怎样,自由撰稿者比较了不起吗?」 「不,也不是。」的确没有比较了不起。「话说回来,我现在正在写那个摇滚杂志的稿子。」 「啊,那个稿子还持续在写吗?」 「这是什么话啊?现在已经是第四回了。因为说了至少会让我写半年────总之,我想跟你讨论要不要写这次的事情。」 「哦哦。」 「前一阵子,我在那间杂志的编辑部实际遇到的事情。不过,该说是奇怪呢────还是不可思议呢。感觉若要写在专栏里的话,应该要有什么合理的解释才对。 若是留乃的话不知道会怎么做,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看你的方便。」 「知道了啦,你就问吧。我都很方便,反正我也很闲。」 她的确是在某个地方听我说话,虽然不晓得是在哪里,但透过看不见的电波与可以折叠成小小的机器,我认真开始向留乃说起这件事。 「你记得那个杂志的总编吗?他叫本田省三。」 「他是个乐评家吧?」 「对对,虽然是副总编辑实质上就像总编一样,但目前名义上总编是本田省三。然后上星期六────也就是三天前,是他的生日。」 「是哦。」 「可是他太太感冒很严重,没办法在家庆祝生日,于是就在编辑部开了小型的生日派对。傍晚,公司员工和像我一样常进出这里的撰稿者一起小聚。」 「挺寒酸的耶,没在餐厅之类的地方办吗?」 「没有,因为有个男生很会做菜,而总编的女秘书兴趣是做蛋糕,所以大家就露一手────似乎是因为这样,于是大家决定各自带自己的拿手好菜来,像我这样厨艺不佳的人就准备酒或买现成的食物。」 当天聚会的人刚好十个。自称厨艺很好的穴泽用车子载了几个保冷箱,负责蛋糕的秘书若杉也坐车上,两人干劲十足地最先抵达办公室。其实也有人传他是不是想载若杉才自告奋勇────若杉长得非常可爱哦! 派对开始的时间是五点,除了主客之外全员都已集合完毕,总编姗姗来迟约迟到了五分钟。大家拍手欢迎他,但他态度却怪怪的。问他怎么了,总编就给我们看左手,平时戴的结婚戒指竟不在手上。 『那个高调的戒指跑哪里去了?』有人问道。那是宽两公分以上且整个都是浮雕,非常醒目的戒指。总编说他喜欢高调才会戴这种戒指,但洗澡时很不方便所以会拿下来。 那一天,总编过了中午后就去电影的试映会,先回家洗个澡再去派对────因为他个性潇洒平时都会这么做────洗完澡后找了找摆在洗手台上的戒指却没有找到。 「是小偷吗?」 「唔,洗手台在一楼,窗户虽是关著的但没上锁。从位置来看,有人从外面靠近,打开窗户偷偷拿走也是办得到的。」 「可是,也要知道那里有戒指才行吧。」留乃讲到了重点。「就算是再厉害的小偷,若不事先知道总编出门前会先洗澡,洗澡时戒指脱下来摆放的地方等等的话,不可能会刻意靠近或打开窗户吧。」 「就是说啊。又或者窗户其实是开的,路过的人看得到戒指的反光,或是乌鸦刚好进去叼走了。 总之就是没找到,但他说仔细找的话可能找得到,所以就先来派对了,但总编很没精神。」 「哦哦。」 「然后我们吃吃喝喝、表演余兴节目等等,反正有很多活动。」 「嗯,然后呢?」 「算是最后的节目吧,食物大致整理完后,若杉秘书的手作蛋糕华丽的登场。这时一打开盒子,大家都『哇!』地惊呼。」 「蛋糕那么厉害吗?」 「虽然只是普通的圆蛋糕,但是是特大的,且白色生奶油上用巧克力写了整面的生日快乐及总编名字等等的字。」 「就这样?」 「但蛋糕真的很棒呢!做蛋糕的时候,味道要做得好吃很难就不用说了,过多装饰的话不就显得很外行? 再怎么小心翼翼,奶油上也会留下刀子的痕迹,根本没办法像店里卖得一样平整漂亮────我是这么想的,但若杉小姐的蛋糕就跟专业的一样厉害。宛如刚下完雪没人走过的地面一样。 蛋糕虽然厉害,但令大家喧哗起来的不只这个,刚刚也说了若杉小姐是美女可能也有关系。毕竟除了穴泽之外,也还有几个男生为她疯狂,然后────」 「干么啊,别吊人胃口────」 「也有人在传说总编和她是不是有一腿。虽说本田先生不太会招人怨恨,但这也因为他不太正经吧。不过终究是传言而言。」我补充说道。「接下来,若杉小姐让总编握蛋糕刀,请他切蛋糕。于是本田先生拿著刀子,刀尖插入蛋糕的正中央────」 「插进去之后呢?」 「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总编『唔?』露出不解的表情。手指伸进刚刚刀子切开的裂里,然后────」 「什么啦,难道是恐怖故事吗?该不会出现分尸的尸体吧?」 「才不是这样啦。」她在想什么啊? 「是戒指啦。出现的是宽两公分的高调的戒指。本田先生惊呼:『是我的戒指!』,然后副总编石桥先生也跟著说:『对啊,这种戒指只有总编才会戴』。」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蛋糕里?」 「问题就在这里啊。」 我停了半晌。并不是故意要卖关子,而是自己也一头雾水。 「刚刚也说了,蛋糕表面像下雪的地面────没有人踩的地面一样光滑平整,再加上还写了一堆巧克力的文字。 如果有人把总编的戒指藏起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接近盒子再偷偷将盖子盖上,将戒指藏进去的话────即使办得到,也绝对会在蛋糕表面上留下痕迹的。能抹得那么平整,若非专业的蛋糕制作者根本办不到。」 「但事实上,若杉小姐不就抹得光滑平整吗?」 「是做好的时候吧。之后才在上头用巧克力写字。若在那种状态下开个洞,再完完全全恢复原状,即使同为制作者的她,我想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一个不小心文字就会被切断,即使顺利在文字与文字中间开了洞,能不弄乱巧克力线而将奶油弄平整简直是────」 「的确似乎很难办得到呢。」 「对啊,再加上为了不让大家发现,这些都要要偷偷做才行啊。」 「原来如此,感觉那是不可能的。蛋糕侧面是怎样的?」 「因为蛋糕整个侧面都贴了扁桃仁片,我觉得同样也不容易。而且,戒指是从特大号的蛋糕正中央冒出来的,若是从旁边放进去的话就得放得很深吧。」 「唔,那么乾脆从下面呢?」 「从底部吗?嗯,底部没有奶油,开洞的话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从下面放进去或许比较容易。 可是这样的话必须把蛋糕抬起来才行,在周围有很多人的情况下,要掩人耳目抬起那么大的蛋糕,我不认为有办法做得到────」 「懂了。那么就是那个方法,蛋糕的盒子是放在桌上的吧?」 「嗯。」 「有哪个人先偷偷藏在桌子底下,先将桌子开个洞,再将盒底开洞,然后将海绵蛋糕────」 「留乃怎么都想到这么蠢的方法啊?」 「因为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嘛,这么没想像力,你还自称是写手。」 这么说就有点受伤了。 「那么,这样怎么样呢?」留乃接著说。「没有任何人在蛋糕上开洞。戒指是从一开始就放在里头呢?」 「在用巧克力写字,涂上白色奶油更早之前,烤海绵蛋糕时就先将戒指放进去的意思吗?」我说。「问题是,谁会这么做呢?」 「烤蛋糕的若杉小姐吧,想也知道。」 「可是,她烤海绵蛋糕是在上午的时候哦。蛋糕烤完放冷之后再装饰一下,必须在穴泽接她前完成才行。穴泽说是在三点半左右去接她的。因为担心塞车所以多抓了一点时间。」 「总编何时发现戒指不见?」 「发现时接近四点左右了,因为他家离办公室很近,打算悠悠哉哉地出门。洗澡是三点半左右。」 「这样的话,就是有人在三点半到四点之间把戒指拿走吧?」 「就是这样吧。所以若杉和穴泽绝对是清白的。他们两人在这段时间都塞在与总编家方向完全相反的车阵中────」 「那其他人────」 「其他坐电车来的人────这么说的话也包括我────五点到办公室之前,在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先来到总编家,从窗户偷戒指的机会是有的。理论上啦。为什么刚好知道总编会洗澡,或者,窗户若上锁怎么办,偶然的要素太多了。 然而,不论是我或是其他人,究竟是如何将擅自拿走的戒指────」 「放进蛋糕里?」留乃将我的话接下去。 「我不是说了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吗?」 「真的很不可思议。」 在电话另一头的某个地方,沉默了好一阵子。 在大众餐厅这一端,还不算太阴沉的店员们,一身粉橘色洋装和白衬衫的打扮走来走去。面无表情的脸配上鲜艳的衣服,感觉很不搭。因为客人少所以很闲,明明也可以聊一聊,却只是突然想到什么简短交谈一下而已。 「那个,为求谨慎想问一下。」留乃说。 「什么?」 「总编掉戒指的时间确实是三点半到四点之间吗?有没有可能其实更早就不见,只是本人没发现呢?」 「这部分是有经过证实的。」我回道。「快到三点的时候,总编在电影试映会上正和副总编石桥先生在一起。他挥手道别:『五点办公室见』时,手上确实还戴著戒指。」 「哎呀,这样简直走投无路了嘛。」 「就是说嘛。」 「然后呢?从蛋糕冒出来的戒指后来怎样了?」 「总编把奶油擦掉,小心翼翼放进信封再放到外套内口袋收好,然后说:『不好好戴在手上的话,搞不好哪一天又移动到令人傻眼的地方。』。」 留乃思考半晌「唔」了一声后, 「那么,身为写手的真以要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你要把这一件事写进杂志里吗?」 「老实说,我正犹豫。虽然石桥先生要我写下来。他说写了之后,再募集读者的解答。」 「就试试看吧?」 「唔。可是,若写的话也想自己设计一个结局。可是这么一来,就会变成指名道姓『犯人』是谁────」 「虽说是犯人,其实也没犯人,只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留乃说。「即便真的拿走戒指,但也立刻还给本人了,算是可原谅的范围吧。」 「是这样没错啦。」 「关于真以要将这件事写成专栏内,总编自己怎么想呢?」 「说真的,他是不太想跟著起哄,话虽如此公开反对又很幼稚────像这样的感觉。」 「唔,原来如此。啊!」留乃突然惊呼。「我得出发了。」 「出发?你要去哪里?」 「香港。我没说吗?我的笔友住在那里。上飞机要迟到了,得马上出门才行。 我一星期左右会回来,如果读者有有趣的解答再告诉我哦。掰啰!」 2 我不禁叹了口气挂断电话,顺便将手机设静音再收起来。这个时候──── 「请问────」 某处传来纤弱的声音,我连忙四下探寻。 视界一角,背面靠墙的里头座位上有一位个头娇小的老婆婆。刚刚没看到她,看来不是回家而是暂时去洗手间,和留乃聊得太起劲才没发现她不知何时回到座位上了。 虽然见过几次,却是第一次听到她声音。四眼相对好像也是,现在老婆婆直勾勾看著我的脸,不仅如此还举起右手,像招财猫一样挥挥手要我过去。 我盖上几乎没动到的笔电,彷佛被操控似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毕竟既没什么好担心的,也必须要尊重老人家的意思。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站在桌子前面说,老婆婆默默指了旁边。看来是要我坐在隔壁的长椅上。 我一瞬间环顾四周。是我心理作用吗?视线里的几名女服务生好像在屏气凝神地打量著我们。难道我对老婆婆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或坏事吗?还是说不能讲手机讲那么久? 然而一见到老婆婆的脸,见她柔和的笑容,并不觉得她是叫我过来念一顿的。这样就实在想不到究竟为了什么把我叫过来。 总之我先坐下来,老婆婆依旧表情柔和地开口说: 「抱歉把你叫过来。只是到了这把年纪,也懒得自己走过去。还要你特地过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才数公尺的距离我不认为是特地走过来,但老婆婆却有礼貌地鞠躬道歉。 「没事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你说的话。别看我年纪大,耳朵还挺灵光的。」 「啊,真抱歉,吵到您了吗?」 「没有,没事的。别这么说,听年轻人说话可以学到很多事情。大家所使用的小型电话似乎挺方便的呢。」 「咦,啊,是的。」 「然后,我晓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但看你似乎有些烦扰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 「刚刚和朋友聊电话时,你的表情很凝重,就在那个四方型机器前面。」 「啊────」她指的是笔电吧。 「之前也常看到你,你老是在那台机械前面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觉得挺心疼的。」 「不,其实没那么烦恼。」 因为稿子写得没预料中的顺利所以才会抱头烦恼,可能我那样子看起来像是面对人生重大困境,才让老婆婆担心了。 「因为觉得心疼,所以希望能帮得上忙,但之前都猜不出你的烦恼是什么。 可是今天从旁听到你和朋友说的话,我也明白了。或许很自不量力,但我很高兴自己应该可以帮得上忙,所以才把你叫过来,不好意思了。」 「不,您别这么说,只不过才几公尺而已────」 对了,这位老婆婆说的是什么?明白我说的内容?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刚刚你说的是杂志总编的事吧?结婚戒指怎样怎样了?」 「是的。」我老实点头。 「那只戒指为何会从蛋糕中冒出来吗?」 「对。」 「若能好好解释这件事的话,小姑娘的工作也能顺利进行下去吧。」 小姑娘,似乎是在指我吧。从来没人这么叫我心里有点飘飘然的。 「嗯,应该是这样。」 「那么或许我能帮得上忙。」老婆婆似乎真的很开心。「你愿意听听老人家的意见吗?」 「当然想听。」 「太好了,很高兴你如此坦率。那么,关于刚刚那件事。」 「请说。」 「首先是,白色蛋糕上既没有洞,也没有用刀子将奶油抹平的痕迹。」 「对、对。」 「倘若真是如此,事情就很清楚了。那就是没有任何人把戒指放入蛋糕中。」 我一边听著很轻却很有力,像是孩子般天真的声音,一边思考了一下。 这位老婆婆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是什么都懂。我没来由地这么想。而且,若是后者的话,老婆婆话中之意──── 「意思是一开始就放进去吗?」我试著说答案。「没有任何人把戒指放进已经完成的蛋糕中,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老婆婆笑得更灿烂,点著雪白的头。 「无论蛋糕的上方或旁边都有奶油或巧克力文字,而且还有碎的果乾粉,不破坏这些将戒指放进去,表示得速战速决才行吧。 先不提若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就可以安心地动手脚,要在众目睽睽下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无论技术再高超的人都不可能将蛋糕抬起来从底部放进去────跟你刚刚说的一样。」 稳健的口气稍微急促起来,但内容说得很合理。 「可是,一开始戒指就放进去────也就是说进烤箱烤前就放进面糊里吗?」 老婆婆依旧笑咪咪地点头。 「是做蛋糕的人放的吗?」 跟之前同样的问题。 「但假设是这样,就是总编的秘书若杉小姐────吗?」 「这个,我想这么说应该也无妨。毕竟从逻辑来看没有别的人,最近的年轻女孩也跟以前也不一样了。」 感觉老婆婆这样的说法参杂了些许责难。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若杉小姐和总编其实在一起────她是想这么说的吗? 「可是,恕我冒昧。」我说。「若杉小姐烤蛋糕是在上午哦。」 「所以呢?」 老婆婆没有半点退缩,小而圆的脸上反而还泛起更多的笑容。 「不只若杉小姐自己这样说。三点半穴泽去接她时,他也说蛋糕已经烤好了,把时间倒过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且,假设若杉小姐亲手烤的蛋糕其实是假的,她只是将现成的海绵蛋糕装饰一下,或是向蛋糕店订蛋糕,就算是这样,蛋糕是在三点半完成的都是肯定的。若非如此,就算之后他们塞在车阵里,也不能在五点前到达办公室了。」 「你说得没错?所以呢?」 「戒指不见是在三点半到四点之间,而且若杉小姐家离总编家很远。」 老婆婆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一脸『那有什么问题吗?』的意思。 「这样不是很矛盾吗?总编去洗澡后戒指就不见了。可是这段期间,之后会冒出戒指的蛋糕却烤好了。」 「我可以问一下吗?」老婆婆的口气依旧稳重:「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洗手台上不见的戒指,和从蛋糕冒出来的戒指是同一个呢?」 「欸?因为────因为也没有其他戒指啊。有很明显的特徵,石桥先生也说『这种戒指只有总编才会戴』。」 「就是这个。今天听到的谈话之中,就这句话最奇怪。」 「为什么?」 「『这种戒指只有总编才会戴』有可能有这种事吗?因为那可是结婚戒指哦。」 啊!我几乎惊叫出来。也对,石桥先生这句话的确很奇怪。这与婚戒这东西的存在意义是矛盾的。毕竟──── 「所谓的婚戒,是做为一对的东西存在于这世上吧?」老婆婆乾脆地说。 「那只戒指无论浮雕多么珍奇,这世上至少还有另外一个。 更何况目前这状况,因为总编的太太仍健在,太太也拥有相同的戒指这想法是说得通吧。当然尺寸是不同的,若是又大又醒目的形状,就会像刚刚那样将女戒误看成男戒吧。」 「也就是说────蛋糕中出现的戒指是总编太太的吗?」 「就是这么回事。」 「若杉小姐拿著总编太太的戒指,在上午烤海绵蛋糕时,放进面糊里一起烤吗?」 「从这话题听起来,我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 「里头有许多盘算吧,若那位小姑娘手中有总编太太的戒指,最可能的方式就是总编太太交给她的不是吗?」 我顿时语塞。 「可能那位小姐当天早上去总编太太那里拿到的,或是总编太太前一天寄给她的,两者之一吧。总编太太因感冒在床上休息的话,丈夫发现太太没戴戒指的机率也变小了。 无论如何,应该都是两人讨论之后进行的。总编的戒指是在自家洗脸台上不见,从这点来看,最合理的推测是被总编太太拿走。」 总编太太事先将自己的戒指交给了若杉小姐,另一方面,她再把编辑的戒指藏起来。老婆婆的意思似乎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接下来全是我这老婆子的猜测。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尽管也很多不是这样的,但男女之间的友谊常常容易擦枪走火的。 再来看看这次的状况,那位小姑娘和总编或许有了一些情愫。总编太太得知这件事,和小姑娘谈过,小姑娘也还有道德或只是单纯觉得麻烦,所以下定决心划下句点吧 蛋糕里出现总编太太的戒指,这就证明两人已经谈过了,算是给总编的警告吧。总编自己一看到戒指时应该也明白那个意思了。所以当戒指出现时故意说著『那是我的戒指』,却不将戒指戴起来,还煞有介事地包起来藏进信封里。 事情应该是这样吧。有没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呢?」 我摇摇头,晓得自己正目瞪口呆中。 「你同意吗?」 「啊,嗯,同意。」 「那就好。像这样坐在角落的老人家能替年轻人的工作帮上忙,真的非常高兴。」 「说得也是,只不过────」 仍然茫然的我喃喃说。星期六的事件意外的(虽然我也认为事情是这样)真相,竟然是由这么娇小可爱的老婆婆解开的,不仅佩服她的本事,也很难不去在意婆婆最后所说的话。因此我不禁这么说: 「只不过,若真相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写在专栏里吧。」 老婆婆听到我的话,原本灿烂的笑容闪过一丝阴霾。 「很抱歉,我太多事了────」 「别这么说,没事的。抱歉是我多嘴了。」 察觉到自己的过失,我连忙向老婆婆道歉。 「我才要说抱歉,您那么亲切又有条理地解决了我的苦恼。」 「不,是我不对的。」 老婆婆又再度道歉。感觉纤弱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小声了。 「反正我只是残存在世界角落中的老太婆而已。我以为理解现今世道的事情,甚至能对你有所帮助,结果是我误会了────」 感觉不只声音,连身影都莫名地变薄,但肯定是我想太多了。 「没这回事,老婆婆帮了我一个大忙。真的非常谢谢您。」 「不,是我该说抱歉。」 不是我想太多,低著头的老婆婆身影果真变得异常稀薄,甚至隐约看得到背后壁纸的花纹。 「然而,方才温暖的言词仍是非常感谢。我会以此为勉励,下次见面时,再找机会补偿你吧。下次一定────」 她歉然地说,身体颜色变得愈来愈稀薄,也没有厚度,重复「下次一定」的声音后溶化于空气中般地消失了。 刚刚老婆婆解开谜团时,我的反应若是目瞪口呆的话,这次肯定是讶异得连下巴都掉下来。别说是开口说话了,甚至都忘了呼吸。我不敢相信现在见到的景象,我虽然很想揉眼睛,但因为太过震惊甚至无法举起手揉。 这样应该有整整一分钟吧。突然背后传来微小的声音。 「老婆婆主动跟您说话,很荣幸吧。」 我吓一跳回头看,说话的人是忧郁的表情配上白色夹克,感觉很不搭的三十岁左右的服务生。仔细一看胸前的名牌上写著「店长」。 「请问────」 「谢谢您经常光临本店。」声音的范围里明明没有其他人,店长却压低声音说。 「您常常光临本店,想必也察觉到本店有秘密吧。其实那位老婆婆就是本店的秘密。」 老实说,虽然觉得这家店气氛怪怪的,却没想过会有什么秘密。 「啊,那个人────」这样的称呼不知是否妥当。「那位老婆婆究竟是谁?」 「她的名字叫做幸田春。本餐厅的用地、应该说这附近一带都是幸田先生的土地,而春婆婆是幸田家的独生女。 虽然幸田家曾有田地与广大的宅子,但为了因应世道的变化,春婆婆的儿子将那些财产一点一滴变卖掉了,在别处兴建公寓并搬过去。本餐厅附近的地剩下的有春婆婆的隐居所与小田地。」 彷佛看到了话题的重点,我的背部感到一阵凉意。 「────那是?」 「春婆婆同意儿子的劝说,隐居所、田地和人手全都交给他────这里说的人手是本连锁店的老板────所以春婆婆也搬进公寓里了。可能是不习惯新生活再加上年事已高,没多久便过世了。这是距今二十年前的事。 如果那位春婆婆要以生前怀旧的姿态现身,地点选择儿子所建造的公寓或本餐厅,您觉得哪个才适合她呢?」 肯定是这间餐厅────虽然我一脸想这么说的表情,但我个人来说并不觉得有哪个特别适合她。二十年前过世的人,根本不需要在附近徘徊。 「春婆婆很寂寞。」 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店长脸凑上来接著说: 「生前的春婆婆虽然我只见过几次,但因为我父亲在幸田先生的公司工作,常常听说她的事。 她为人温柔亲切,对于地方上的动物、鸟、昆虫和花也以都很照顾,正因为春婆婆是那样的人,如今即使过世也经常在店里见到她的身影,时常关心在店里工作的我,和光顾本店的客人。」 不用像照顾动物、鸟和昆虫般照顾我也没关系。 最主要的就是,幸运的地主千金,生前就对不怎么幸运的万物很照顾,过世之后仍继续看顾著这些吗?不禁想这么吐槽。不过,刚刚还在这里的老婆婆(刚刚的确是在的)的举止和表情被这样解释,实在太可爱了。 「春婆婆就像这样,对我们的一切都很关照。但我们────也就是活著的人类并非所有人都看得到春婆婆。」 「你说什么?」 我吓了一跳。 如果真有幽灵的存在,而且有的人看得到有的人看不到的话,我以为自己肯定是「看不到」的那一边。不是我自夸,我很讲究眼见为凭,且个性既不纤细、感觉也不敏锐。 「有的人看得到春婆婆,有的人却看不到。」 店长将垂在额头上的黑发边塞回去边说。 「这里的店员全部看得到她吧?」我猛然想起而问道。 「我并不是故意要选择这样的人。」 店长接著解释。 「实际上在录用人员的阶段时,看得到跟看不到的人都有。然而,大概是随著时间过去,看不到的人渐渐待不下去了。 虽然禁止工作人员之间明目张胆地谈论春婆婆的话题,但多少还是会谈论到,知道不能这样而很不安。应该说是令人不安呢,还是令人害怕呢? 总之,在因缘际会下最后就变成留下来的员工全是看得到春婆婆的人了。」 果然是这样,我心想。 「然后是我个人的意见,看得到的春婆婆的那些人,都是内心一部分很孤寂的人吧。可以说是不太幸福的人。」 果然是这样,我又心想。因为我也觉得这里的店员们「感觉不太幸福」。我内心同意他的说法,却又顿时想到────不对! 「对了,刚刚说────」我的语气有些阴郁,很像什么宗教一样很诡异。「有的人看得到春婆婆、有的人看不到吧。来店里的客人也有同样情形吗?」 「嗯,当然。」 「也就是说,」我慎重地说。「这两种客人中,我是看得到的那种────」 「嗯,就是这么回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这不是开玩笑的。我浑身颤抖。难道别人也觉得我看起来不幸福吗? 之前曾有个契机让我想过自己并不幸运。离职时的状况也是这样────遇上某件倒楣事因为误会而被冠上不实之罪,当时交往的男同事也说得好听「虽然我懂你的心情,但在大家的误会解开之前,我们稍微保持距离吧」,却至此之后再也没联络很无情,而我之后也不再交男朋友。 话虽如此,即使因缘际会靠摇笔杆赚钱,事业也慢慢开始萌芽(许是自我感觉良好)。我身边也有像山边留乃那样不离不弃的朋友,或像摇滚杂志的石桥副总编一样在工作上帮助我的人。 在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幸运吧,我暗自这么想时。 「毕竟春婆婆很少主动跟客人攀谈的啊。」 穿著白衬衫的店长拋出这句话。 「欸,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情形真的不常见。」 摀著嘴巴在耳边小声说。周围都是看得到春婆婆的女服务生,大可大大方方说话,却仍像讲秘密般一直压低声音。 「若非因为客人您内心特别孤寂的话────」 「那是因为?」 「或许是人品难得一见的人而引起春婆婆的兴趣吧。那真是非常棒的事。」 别开玩笑了。不幸的人之中令人在意的存在,或是能引起幽灵兴趣的奇妙人品,我是属于哪一种呢? 尽管光想就觉得夸张,但我并没有不再光顾这家店的念头。 没有取材或查资料的时候,整天都会写稿的日子里,一大早就充满斗志地去咖啡店或大众餐厅上工,已逐渐成为我的习惯,而且住家附近类似的店家中,这间是最舒适宜人的。咖啡美味,也没有又多又吵的客人,背景音乐也很安静小声。 今后我也会来这家店,带著自己一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向角落座位上的老婆婆请教,又或者我主动去向她请教────脑中忽然浮现这样的画面。 转念一想,这样的景象或许也并不差。 跑来跑去的闹钟谜团 1 「喂,我是寺坂。啊,您好。谢谢您平日的关照。 欸?啊,是这样吗?关于那件事的话,访问时已经聊过,我完全了解了。是的,所以我现在要统整起来。是的,几乎有雏形了,明天截稿日一定会交稿的。」 我叫寺坂真以,职业是撰稿人,我现在坐在某间大众餐厅窗边座位上。 餐厅位在东京郊外旧街边,尽管从窗户眺望的风景称不上风光明媚,却能从行道树的树梢感受到四季的更迭。此时此刻,开始染上颜色的树叶,被宁静的雨水打湿。 我的公寓只能看到邻居的屋顶,相较之下这里视野好、桌子也很大,避开中餐或晚餐的尖峰时段,随时来都有位子,由于这些优点我将这里作为临时书房来利用。我吃完了轻食后,将资料、笔记与笔电等等摊在桌上。 有些大众餐厅或咖啡店也会贴出「请勿在此工作或读书」的告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这间店却默认这些行为,不会特别限制顾客,而是藉由某种潜规则支配著这家店(之后再说明这件事)。 总而言之,这里可以尽情地工作,也能有限度地使用手机。店里人不多的话,只要铃声调成静音,别大声说话即可。况且之前也提到过,这家店很少有人满为患的情形。 「好的,明天。这是当然的。我本人寺坂一定会遵守截稿日,若有案子再恳请联络。 不不不,虽然想说是愈穷愈忙,但穷的时候很闲其实很伤脑筋的。就是说啊。请务必一定要跟我联络。那么,先挂电话了。」 我挂断电话。前一刻对编辑说的话并虚假,稿子真的已进入整理阶段,明天的截稿日轻而易举。可是,那终归只限于刚刚的谈话而已,并非每次都能像那样夸下海口打包票。 因此我随便敲个电脑键盘解除待机模式,再度面向萤幕时也行有余力。甚至也有余裕听到同样坐在窗边座位上两位客人的谈话。 「所以说,也有自费出版这一项选择,我想请人做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这也是不错的想法呢。」 第一个开口的是隔著空桌子面向我,上了年纪的男性。随兴靠在沙发上的头顶发量稀疏,一半以上都已变白,蓬松的头发围在脸部周围,看起来有点像好笑的鸟类一样。身材很瘦脖子很长,鼻子很突出,这也加强了个人的印象。 polo衫的粗花呢外套衣领乱七八糟地翻了出来。本人看似对服装满不在乎,但以我来看,无论是外套或衬衫肯定都是昂贵的衣服。 坐在对面,时不时附和对方的男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只能看到背影。这男人比另一个人声音更年轻、语气更有礼,从有点长却用梳子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与西装打扮来看,我猜想,他是跟刚刚那男人商量事情的业务员,或负责工作的厂商之类的吧。 「我的自传────听起来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也很有很多会用『个人史』之类的说法。」 「嗯,虽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生,继承父亲公司却差点倒闭,却又因为上次发明的特许而起死回生,或重新再起炉灶等等大风大浪的经历,我想知道这些事的人读起来应该会挺有趣的。 我也不是有什么野心想出版畅销书,完全只是想送给家人当纪念品而已。」 这样也不错,身为无关人士的我也这么认为。我身为出版业界的一个小螺丝钉,常常听到关于自费出版的话题,但许多出版商因为过度期待「这样的内容要大卖也并非梦想」而印刷过量的册数,造成作者巨大损失的情形也时有耳闻。 若像坐在对面的客人一样「只是送给家人」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问题才对。而且据刚刚所听到的,他在经营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公司,而且营运顺利,金钱的宽裕度或许超过一般人吧。自己掏很多钱出版不就行了嘛,我多管闲事地想。 之后我若无其事地听著两人说话,了解到几件事。瘦得像鸟一般的男人名叫三田村,是mitamura工业这间小规模、业绩却很亮眼的机器制造商第二代社长。 他跟白手起家的父亲不同,有自己的梦想,少年时期就喜欢玩机器,兴趣是发明────主要是制作没什么用的装置。像是为了弹钢琴的妹妹发明的「自动翻谱机」。「自动早餐调理装置」是在早上固定时刻从冰箱拿出蛋,敲开后在铁板上煎荷包蛋的机器,就是这类的东西。 手作的机器暴走────尽管这类的失败经验已无以数计,三田村长仍深受家人与朋友依旧敬爱。这或许是一种特有的人格吧,很难说具有身为经营者的才能,刚刚本人也说了其实公司曾陷入危机,而拯救这危机的是社长本身的发明癖。门外汉的我虽然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东西为何会成功,但似乎是什么主力产品的某个机器某个装置打破以往的常识,发明出划时代的功能────好像是让原本只有上下动的变成能够回转,还是让能够回转的变成上下动的呢────而且这个想法本身和那个「自动早餐调理装置」某些部分是一样的。 简单且划时代的新功能获得大成功,其他厂商也全都采用了这机器,付了专利费,公司靠著这利益网罗雇用大量优秀的技术人员,mitamura工业的经营一帆风顺。而且社长并没有因为这个成功而自满常常插手现场的事,也会接受周围的建议踏实地经营公司,依旧仍有发明癖却只是兴趣而已─ ────这些就是他们聊的内容。那位社长最近为了要纪念自己迎接耳顺之年,而想自费出版自传,似乎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我不擅长写文章。」 社长靠在沙发上,歪著蓬松的头说。 「我常常想著要将昔日的回忆以有形的方式留下来,但用写的实────」 「将您说的内容写下来如何?」西装男说。「也就是让哪个人将社长的话写下来。」 听了刚刚的内容,以及这位社长散发出来的氛围,这样的做法说不定会做出一本有趣的书。 「唔,可是这样的话,代笔的人必须要有一定程度的文采才行呢。 不单单只是将我说的内容用写的整理下来,还必须强调有趣的部分,省略无趣的部分。必须要有能够写出让人享受阅读的内容,这样专业的技术才行。 难得送给亲友自己的书,当然也希望拿到书的人不要觉得困扰而且能读得开心。雇用专业的人是没问题,问题在于哪里找得到这样的人呢────」 「不好意思。」我不禁想开口攀谈。你们的重点就是要找写手吧。我是专业的撰稿人,虽没写过书,但整理访问稿、替杂志写稿等多少也有点经验──── 可惜的是,我没那么积极,能够向坐在餐厅邻桌的陌生人介绍自己。即便银行的存款余额著实令我焦躁不安。 「若是找得到的话,」社长说。「要付给对方多少钱呢?」 「我也不知道,大部分是用一张原稿多少来计算吧。」 社长一派轻松地说著令我昏倒的答案。再怎么薄都还是一本书,这样原稿用纸就要高达百张的内容吧。当然,我的话不会这样敲竹杠的。收费会在常识范围──── 然后刚好在这时,我视线角落有人出现。 几乎刚好是我桌子对角线的位置,角落墙边的座位。刚刚还空著的座位上,现在已出现一位穿著和服,个头娇小的老婆婆。 这位老婆婆正是这家店的秘密,刚刚我所说的潜规则的象徵性存在。 乍看之下是八十岁左右,随时笑容可掬的老婆婆,名字是幸田春,她是附近一带的地主。不对,是前地主。目前已不在这世界────总之就是幽灵。 很关心以前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或现在出没在这里的人们,所以有时候会像这样宛如客人般在这家店出没,但并非聚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以前店长曾对我说,看得见老婆婆的只有内心孤寂或不幸的人。 到头来,这里的男女服务生都自然而然会是这样的人────即使有开朗的人来上班,却因为跟不上伙伴间的话题而辞职────店里的气氛变得较为阴郁,客层也就比较符合店内气氛。 当然客人这一方并不知道老婆婆的来历,只觉得是满头白发的可爱婆婆坐在角落,或是那位子是空著的,两者之一。好比说,一对情侣来到店里会有一个人看得到老婆婆,一个人看不到,但娇小又安静的老婆婆的存在并不会成为话题,所以不会出现两人鸡同鸭讲的状况。 大约一个月前我来这家店时,老婆婆主动跟我说话,因为这难得的荣耀,店长才向我透露婆婆的状况(关于这理由我决定不去深究,像是我比其他人还不幸之类的)。聊了聊后,老婆婆的身影竟然融入半空中消失不见,目击到这情景的我,也只能将店长的话照单全收了。 在一般的客人眼中就算只是普通的餐厅,但工作人员全都很不幸也的确是相当奇怪的地方。会来这里的大多是因个人喜好之类兴趣特殊的,或比起现今热闹开朗的气氛,即便氛围多多少少怪怪的,更喜欢安静地方的这些人。对我而言,反而是很适合作为写稿的地点──── 话说回来,像现在这样出现的老婆婆向我投以意味深远的眼神,再轮流看著这两名男性。 看来老婆婆似乎是要我『过去自我介绍,争取工作』。她是听到我在电话中抱怨「最近很穷却很闲」吧。 尽管很感谢不存在于世上的存在所给予的鼓励,我却磨磨蹭蹭不敢向前。总之,对面两人点的东西都还没送上来,似乎不会立刻回去的意思。他们一边等著早午餐一边闲聊,话题移到社长最新的发明上。 这话题让我更感兴趣,而竖起耳朵聆听。所谓的发明简单来说是较大的闹钟,以社长所喜欢的夸张说法,叫做「自动起床装置」。 我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早上是爬不起来的。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ol时代就吃尽了苦头。我之前的公司是在东京都心公司,苦恼于房租与通勤距离简单的反比,结果住在离公司要花将近一小时路程的地方,导致我得非常早起才行。 我当然会用闹钟起床,问题是无论再怎么样都不会忘记要设闹钟,而且时钟也确实地运作著,但头脑还很模糊时惯用的那只手就会伸出去按下闹钟,又重回被窝里的生活实在也很无奈。 「我有一个办法能解决这个烦恼。」看来自己也有这种烦恼的社长说。这个名称是广泛被采用的「贪睡功能(snooze button)」,或防止睡回笼觉的功能。snooze是「打盹」的英文单字。 按下闹钟头顶明显位置上的按钮,但几分钟后又再度响起来。所以说,其实应该按停的是背面小颗又难按的按钮。因为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无法顺利按到,本能上会按容易按的大按钮,在脑子整个清醒之前闹铃会持续响个几分钟────就是这项功能的重点。 然而,社长接著补充。可别小看人类的学习能力,而且越是在紧要关头越会发挥到极限的「打盹」能力,即使买了全新的闹钟,过了一阵子后,即使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也能正确无误地找到大的按钮,以及背面小颗又难按的按钮。 我内心大力赞同社长这番话。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刚刚所说的是时钟制造商该下的工夫。」社长接著说。「使用者也要努力,毕竟也不是自己想赖床的。最受欢迎且最单纯的就是将闹钟放在远处的方式。如此一来为了按下按钮就得离开被窝才行。 然而,这样也有缺点。缺点也很单纯,放太远就听不到声音,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没听到而继续睡下去。 更何况只要闹铃声音并不大的话,想到会吵到邻居什么的,就不会在一大早把铃声开得那么大。」 「这倒也是啦。」 西装男点头附和,我内心也同意这说法。 「于是我才想到这点啊。是不是可以分别从制造商和使用者的角度来实行,也就是将优点加在一起,成为效果卓越的闹钟────不对,是起床装置。」 首先,贪睡闹钟的优点是按停闹铃在技术上很困难。若不是眼皮睁开、头脑完全清醒的话就不能按下这按钮。只不过刚刚也说了,使用者会习惯这件事,那么就只要让人不容易去习惯即可。 然后,『将闹钟放很远』的方式,尤其是让使用者走出被窝的这一点也很有道理。这种状况只要想办法克服很难听到声音的这个缺点就好。 因此,我所想到的是,只要打造一个会跑来跑去的闹钟不就得了。不只是设定的时间一到就会响,还会跑。在睡觉的人周围,有时近有时远,以不规则的形状活动即可。 如此一来,因为很难抓闹钟所以很难按停,而且也不容易养成习惯,而且如果抓不住让它逃掉的话,就得走出被窝了。」 这人在想什么啊?只不过区区一个闹钟竟然如此大费周章────我是这么想的, 「为了区区一个闹钟,却这么大费周章啊。」 只看得到背影的西装男,似乎也同意我的意见。 「什么区区一个闹钟,别说得这么简单。」 社长断然反驳他。 「我自己早上也很难爬起来,所以也没资格这样说,但赖床与否跟那个人有没有能力两者是无关的。每一天,世上某处都会有重要人物早上起不了床,因而错过重要的约定。若真是如此,难保不会对经济情势、科学技术的发展或世界和平产生影响。」 「也是啦,这种事也不能断言绝不会发生────」 「而且也不会大费周章哦。只要将闹钟装在无线遥控车上,设定成当闹钟启动之后,设定自动行走系统的话,就能不规则的前进,若撞到障碍物还会改变方向。 之后再搭载热感应器,若感应到体温摄氏三十七度左右的物体,为避免撞到、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只要加上这样的设定,就完成一个很有用的起床装置。」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想总有一天做出来看看吗?」 「已经完成了,就在前一阵子。」 「欸,是吗?那么您自己已经试过了吗?」 「嗯,试是试过了。」 社长回答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结果怎么样?」 「嗯,这个嘛,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 奇妙的事?我更加竖起耳朵仔细听。在视线的一角,看得出来坐在里头座位上的老婆婆那绑著发髻的头正在打什么主意。 「我是上星期五晚上完成的。」 社长开始娓娓道来。今天是星期四,所以大约是一星期前的事。 「是的。」背影男子附和道。 「因为是我的得意之作,所以赶紧把儿子和媳妇叫来房间,让他们瞧瞧会走动的闹钟。其实也很想让孙子看看,但毕竟已经超过晚上十点,老早就睡了。」 「令孙现在是读幼稚园吗?」 「是的,他是五岁的淘气鬼。因为是独生子,所以很爱撒娇。」一聊到孙子的话题,社长就开心地眯起眼睛。 「所以就让儿子夫妇两人当观众,实际进行一遍。为了不吵醒睡觉的孙子,从五、六个闹钟中选了声音较小的安装在车辆上。 我在他们面前躺在床上,让他们看那个装置一边响、一边穿过我身边跑来跑去的样子。儿子和媳妇也很赞同这是个成功的装置。还说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啊,那样的话────」 「然后,我向两人宣告隔天早上要用这个闹钟起床。 老实说,我平常都需要人叫我起床。老婆过世后就是孙子的工作了。星期六日则不用叫我可以睡到十点左右,但上个星期六必须八点半起床。因为那天是老朋友女儿的婚礼。虽然典礼是从中午开始,但因为地点是茨城的水户,距离有一点远。 可以的话希望让孙子叫我起床。但那天是幼稚园的运动会,孙子和儿媳妇也早在八点之前拿了便当等等的就出门了。 只有儿子应该是在家的。但他有点感冒身体很不舒服。然而,让发烧头昏而无法去孩子运动会的人叫我起床也太不争气了。身为父亲的应该有很多办法,不是吗?」 「不巧我是单身,这部分就────」 「总而言之,我坚持说我一个人能起床。只要有这项新发明就没问题。然而,我那儿子却因为担心说要叫我起床什么的。我也很倔强断然说绝对不要叫我起床,所以睡觉时把门上锁,甚至还把门炼挂上。」 「您的卧房还装门炼啊?」 「前一阵子我自己装的。因为门锁是现成的,很小────只是从内侧按下按钮锁起来,从外侧无法上锁,且上锁的时候其实从外侧也打得开,只要用十圆硬币往把手中间一转就开的那种。」 「原来是这样,家中的门锁常常是这种形式的吧。」 「这样的锁几乎没有上锁的意义,所以我才加了门炼。但我只会在儿子把我当老人家看待时才会用。 因为是自己制作的,比一般的门炼稍微长一点。即使挂上门炼,只要把门开到最大时会有十二、 三公分的空隙。这空隙大人是过不去的,但若是孙子的话,这宽度是有办法穿过去的。」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呢?隔了一个座位聆听的我这么想。虽然和儿子起口角而挂上门炼,但隔天让孙子叫起床也没问题。 感觉社长并不只很宠孙子,和儿子感情也很好。或许和儿子的太太也处得很好,是感情深厚的祖孙三代。 「总而言之,星期五晚上我将卧室上锁并挂上门炼。在那之前,先将已装在装置上的闹钟调换────刚刚为了不吵醒孙子,装的是声音较小的,后来装上的是隔天正式上场用的更大声的闹钟,并将闹钟设定在八点半。 然后我把卧房里其他的闹钟全部拿到走廊上。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瞧瞧我用那个装置起床。或许我很幼稚吧。准备完毕后,我锁上门锁和门炼,深夜时分就睡觉了。」 「然后,隔天怎样了?」西装男说。「您八点半时有准时起床吗?」 「是,若说结论的话,是起床了。」 社长用有点保留的语气说,乾咳几声后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我的确是因为声音很吵而从梦中醒来。那是声音很特殊的铃声────就是那个闹钟声音。那铃声一下在耳边一下又离开反而令人在意,意识因而逐渐清醒。 我揉揉眼睛,打了几个呵欠后,终于离开被窝。眼睛完全睁开后马上看到跑来跑去的装置,但这时铃声已经停下来了。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总之先抓住闹钟关掉闹铃,这时数字盘上显示的是八点三十一分。 我很开心地整装完毕,拿下门炼走出卧房,来到楼下后穿著睡衣的儿子向我道早安。当然没见到孙子和媳妇的身影。 因此我就依照预定行程出门,当然也赶上在水户举办的结婚典礼。真的是很精彩的婚礼。宴会举行到一半开始下大雨,下了有一小时,典礼结束大家去外面时,雨刚好停下来,天空出现漂亮的彩虹也很幸运。 之后和好久不见的朋友们一起进行三天两夜的温泉之旅,回到东京已经是星期一的傍晚了。发现到不对劲就是在那天晚上。」 「也就是说?」 「在我想睡觉的时候,忽然想拿起那个装置来看一看。房间跟我出门时别无二致,那个装置也安静地待在房间角落,但一拿起来就发现,安装在这上头的不是坏掉的那个闹钟吗!」 「坏掉的?」 「对。其实我买了两个很像的闹钟。 一开始先买了一个,很喜欢它的声音响亮,但用了一阵子后虽然还能动,铃声却毫无反应,所以我又买了同一牌的闹钟。 这个闹钟整体形状和颜色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数字表盘相较之下较为复杂。不是有一种计时码表的手表吗,形状跟那个很类似。声音虽然没问题,但就是不合我的意。因为我打算总有一天要把零件换掉,所以就收著一直都没丢。 这两个时钟中,我是将第一个买的────黑底、简单的数字表盘,但却不会响的那一个装上了装置。我去走廊上一看,那天我放著不理的闹钟好好地靠在窗户的地方,其中没坏的那一个闹钟────计时码表风的白色数字表盘的那个,竟然在这里?」 「等一下。」说话的人手心挡在面前,似乎感到有点混乱。「星期五晚上社长将闹钟装到装置上的,究竟是哪个闹钟啊?」 「我仔细想过后,是坏掉的那个。那个装置的机身是黑色的,我当时脑中还一闪而过『闹钟的黑色数字表盘真明显呢』的想法。 可能是我和儿子口角后太激动了,也或许是上了年纪吧。不自觉地拿起已经看习惯且是自己喜欢的闹钟。没想到竟然弄错了。」 「可是,若真是这样的话────」 「星期六早上闹钟不应该在八点半时响,对吧?我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这原因。」 这样的确令人难以释怀。 我瞄一下角落座位上的老婆婆。似乎专心在听这话题的老婆婆又对我使眼色,于是我也看过去。彷佛在说「事情变得很有趣」。 2 「星期六的早上,你的确是因为闹钟铃声才醒来的对吧?」西装男向他确认。 「嗯。」 「然后,星期五晚上社长装在装置上的是坏掉的那个闹钟吧?和从旅行后回来的闹钟是同一个?」 「对,我想了很多遍,肯定没错。」 背影男盘起双手,沉默了半晌后说: 「若是这样,八点半之所以能听到闹钟响,会不会是哪个人动了什么手脚────」 「嗯。」社长说。 「可是,社长的卧房上了锁,还挂上了门炼。社长休息时和隔天早上也一样。」 「就是说啊。」 「虽然使用这说法有点难为情,但这不就是推理小说中出现的『密室』吗?」 「也是啦。」 没错,我暗忖。可是,并不是什么密室杀人,而是「密室叫醒人事件」。我可没看过这种推理小说。 「请教一下,星期六早上有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好比说电话铃声之类的?」 「卧房里没装室内电话,也没有手机之类的。而且那时听到的声音的确是那个闹钟的铃声。因为声音很特殊肯定不会错。即使睡得很熟也能醒来的,但却不会很刺耳,刚刚好的声音。」 「会不会是谁在社长不知道的时候修好了坏掉的闹钟呢?」 「不会,我试过了,依然毫无反应。」 若真如他所说,社长听到的只是另一个留下来的闹钟────前一晚跑到走廊上的闹钟的声音。 「那个,」年轻男子说。「刚刚说到是密室,可是门锁是可以用硬币就打开的吧。」 「对。」 「而且还挂上了门炼,人是不可能进到卧房里的,但把手伸进缝隙倒是办得到。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呢?令郎两夫妻的其中一位,看到相似的两个时钟中没坏的那一个跑到了走廊,发现到社长使用的是坏掉的闹钟。如此一来重要的结婚典礼就会迟到了吧。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社长顺利地准时起床,而且是靠自己的新发明,这样才是一石二鸟的结果。 这时某个人────自然而然变成是单独一人在家的儿子需要这么做,八点半时打开门锁,手伸进缝隙里,让没坏掉的闹钟在卧房响起来────」 「可是,铃声是在耳边听到的。」社长很快地反驳。「床是在房子里头,我是睡在那里的。虽然铃声有时远有时近,但确实是在耳边的。」 「这方法听起来是有点蠢,但会不会是将闹钟挂在钓竿前,前前后后移动呢?」 「我的房间是在爬上楼梯后的第一间。若站在门口用那种长钓竿前后移动,往后转时人就会摔下去了。」 「而且,那个方法的话,也无法按停铃声。」男人说。「不仅要在社长醒来的同时将闹钟藏起来、让闹钟停下来,还要让他以为一直响的闹钟是另一个────装在装置上的那个闹钟,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响的闹钟并不在身边。」 我有一点佩服他。和社长面对面坐著聊天的这个男人,头脑挺聪明的。 「这样的话,儿子这条线就放弃,而要考虑另一个可能性。」 「另一个可能是什么?」 「社长应该也想到了吧?能穿过门炼缝隙进到房间里的,府上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吗?」 他指的是就读幼稚园的孙子。没错,话题走到这里是必然的。 「可是,那时孙子并不在家啊。」 社长竖起一根手指,强调说。 「若平时的话,星期六幼稚园是放假的,早上八点半大部分都在家。但那天是运动会哦。」 「也就是说有不在场证明吧。」 「啊,就是这样。」 「有什么能证明那个不在场证明吗?况且他说八点前就出门,但有那么早出门的必要吗?」 「幼稚园有一点远,开车要花快二十分钟,而且运动会是八点半开始。根据事前发的程序表,上头确实印著开幕典礼是在八点半。」 「令孙出发稍微迟了一些,所以为了赶得上自己的第一场比赛而没参加开幕典礼────当然,他妈妈在这段期间也是跟著他的。是这样吗?」 「不对,没有。开幕典礼三、 四分钟就结束,接著是全园的幼儿体操。可是影片中并没有拍到孙子在做体操。」 「所以说,就算迟到,令孙在八点三十五分时已经在离家二十分钟的幼稚园里。这应该没有错吧。」 这样的话,有可能留在家里的原因吗? 「有可能留在家里的原因是────」西装男说。「比如说调整时针吗?」 「你说什么?」 「星期五的晚上,你实际表演了起床装置给令郎两夫妻吧。那时,他俩就共谋,将社长卧室的时针全都调整过。看来他们怀疑社长光靠闹钟是起不来的,这样的话即使来不及起床仍然有充分的时间。」 「不,不是这样的。即使看出我的失误,调了卧房里闹钟全部的时间,也不能调整我所戴的手表。 所以无论是睡觉的时间、隔天或手表的时间,都和闹钟的时间对得上。而且,手表的时间正确无误,是因为之后和车站的时钟比对过,这是无庸置疑的。」 「这样的话,无论怎么想,社长被铃声叫醒都是八点半没有错────」 「就是这样。」 「还有那时孙子不在家,这点也无庸置疑。真奇怪啊────」 「算了,我们先吃饭吧。」社长说道,料理已经端上来了。「我们边说边聊吧。」 于是两人开始用餐,「如果是这样呢?」年轻的那位立刻把话题拉回来:「不是令孙的话,那么还是不得不怀疑令郎。但就像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将会响的闹钟从门缝塞进去,而是跟另一个调换?」 「调换?怎么调?」 「一到八点半,闹钟的铃声就会启动,社长发明的装置开始跑来跑去。话虽如此,因为铃声坏了所以也不会响。令郎在房间外头,一边把门开到最大,一只手拿著另一个闹钟。 当装置穿过门时顺利抓住,快速地将装在上头的闹钟和另一个闹钟调换,然后放开。这么做的话,社长的耳朵就能听到忽远忽近的铃声────」 「这样不是很矛盾吗?」社长用面包拍了下脸颊说:「若是这种状况的话,抓住起床床置的我,就能关掉一直在响的闹钟。」 「啊,说得也是。那个时候闹钟并没有响吧。」 「嗯。因为刚醒所以不记得数字盘的颜色,但我记得开关明明是开的却没有响。 而且,如果照你说的方式他们把闹钟调换的话,之后又调换回来了。我旅行回来后,上头却装著坏掉的闹钟。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的确很矛盾没错。如果「犯人」的行动是让社长以为是靠自己的发明起床,出于维护他尊严的好意,再把闹钟调换一次也很奇怪。让放著不管就会继续睡下去的社长,来得及起床赶上结婚典礼,除了好意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动机。 「而且最重要的是,若是我儿子当天早上动的手脚,不就得在我房门守个五或十分钟吗?因为早上很冷,这么做照理说感冒会变严重。但事实上他感冒已经好起来了,我出门之后,他也出门去参观孙子的运动会了,甚至还参加了下午的哥哥爸爸吃面包比赛,我有在影片中看到他。」 「若真是如此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想知道真相啊。虽然觉得儿子一家一定动了什么手脚,却猜不到究竟做了什么。尽管如此,开口询问的话又有失面子。 若你知道为什么再告诉我,我会报答你的,但现在先吃东西吧。」 于是两人专心吃饭,用餐期间也不时闲聊著。 然而我一小时前就吃完早餐,只能埋首工作(原本来这里就是为了工作)的我,脑中仍一直想著星期六社长家发生的事。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事发现场是空间狭小的密室,能通过这里的五岁孙子有不在场证明。母亲也带著孩子去幼稚园,还录了影,人不在现场是绝对没有错的。 如此一来,在家里的只剩社长儿子────我是这么想的,刚刚社长自己应该也这么说,但真是如此吗?我听到的资讯是社长的太太已过世,儿子一家人只有独生子。不过,家中真的没其他人吗? 既然说社长是个付得起超额自费版金额的人,生活肯定是相当富裕。这样的话,家中坪数应该很大,但家里的女人只有还在照顾年幼孙子的儿媳妇────这样一来,家里有住家政妇也不奇怪。 然而,在社长的念头中并未将家政妇算在内。「媳妇和孙子出门的话,只剩下儿子了。」才会变成这样的说词吧。若那位家政妇是极为纤瘦的人,或许就能动什么手脚──── 思及至此,视线一角上有东西在动。一看过去,发现老婆婆向我频频招手。她活泼到令人难以想像是幽灵。 「请问,您在叫我吗?」 我坐到角座位上去。 「你把那个拿出来。」老婆婆霸气地说。「那个又小又能折叠起来的电话。那些人看不到我的身影,若聊得太起劲被他们看到会起疑心吧。」 刚刚那两个人看不到婆婆的身影,这样的话我看起来是面对没有半个人的空间说话。于是我把手机贴著耳朵,假装在讲电话的样子和老婆婆说话就好。 「对,这样就好。」婆婆说。「前阵子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把你叫来是为了补偿那件事。」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我用手机和朋友聊著始终无法解开的「谜团」,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老婆婆完美地解决了这件事。可惜的是,解开的真相并不一定对我的工作有帮助。她说的就是这件事。 「别这么说,没这回事────我才要对当时的失礼道歉────」 「这件事先放一边,」老婆婆打断我的话。「今天这个谜团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那一桌的对话。不是正好是个好机会吗?」 「好机会?」 「小姑娘的工作是写文章吧?而对面那位社长不是正在寻找写文章的人吗?这样你不是正好可以争取那个工作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突然要对不认识的人────」 「所以才是好机会啊。那位社长先生说想知道星期六事件的真相吧。你把真相告诉他,再顺便介绍自己就好。」 「告诉他真相,哪有那么容易────」我话说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难道,老婆婆────不,是幸田女士────」 「叫我春婆婆就可以了。」 「难道春婆婆您已经解开谜团了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瞬间又想,不,搞不好真有这种事。人生活到了被人称作老婆婆的年龄,过世后约有二十年都像这样观察著人们,从之前的事件来看,就算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也不奇怪。 我想知道真相,另一方面,也按耐不住想将自己刚刚想到的请教老婆婆。于是我跟她说了这个「家政妇假说」,但老婆婆的反应却很冷淡。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以我个人来看,觉得不太有可能。」 「可是────」 「恕我多嘴,基本上不会有人不把家政妇算在内的。 在一、两百年前,被称为王子或公主的那些人,或许会这么想,但对方并非特别的名门贵族,只是一般有钱人吧。更何况是在现今这个时代。甚至在我年轻时候,从未这么想过那些大姊们。」 本身是富裕的大地主之女的老婆婆既然这么说,我的假设也就不攻自破了。 「若真是如此,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就长话短说吧,必须在那两人用餐结束前解开这谜团才行。」 老婆婆先说了这个开场白。 「说不定────我是这么想的,一个是关于参加朋友女儿结婚典礼的社长。他说过宴会结束后的彩虹很漂亮吧。」 「嗯────」 「还有一个就是,关于吃面包比赛这件事。」 彩虹?吃面包比赛?我听得一头雾水。的确听说社长的儿子参加了孙子运动会上的吃面包比赛。但这重要吗? 「小姑娘上星期六人在哪里呢?」 「欸?」 「我不是要问太详细的行程。只是要问你人在东京,还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在东京。」 「那你可以回想一下,那天的天气怎么样?中午左右有下大雨吗?」 我回想那天的情形。那天为了找资料而逛书店,途中遇到了大雨。因为早上是大晴天所以没带伞,淋成落汤鸡。的确如同老婆婆所说。 「我就想一定是这样。」老婆婆点著头说。「要是那个闹钟跟社长先生说的一样,就只能这么想了。」 我真是听得一头雾水。 「那一天的天气跟闹钟之谜有什么关系呢?」 「竟然还问我为什么。」老婆婆一副『怎么还不懂呢?』的表情直直看著我。「如果白天下大雨────最近的天气预报很准,如果一大早知道这件事的话,运动会是不是就会暂停呢?」 「啊!」 「由于小孩子容易感冒,幼稚园的运动会在这方面也很敏感。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最小的孙子上幼稚园的时候,老师们会很留意天气预报,若天气不好的话很早就会决定运动会暂停,并打电话联络家长。 前一阵子的星期六也一定是这样吧。幼稚园很早就通知家长,当天运动会停办。」 「那么,社长看的录影画面是怎么回事呢?」 「社长从旅行回来是星期一。应该是星期六运动会暂停后,隔天星期日再重新举办吧。若那天也没下雨的话。」 星期天是一整天都是大晴天。社长看到在晴空之下举办运动会的录影画面,使得他以为是星期六发生的事情。 「星期六社长是在天气还没变坏前出门,所以不晓得东京天空的状况。年轻的那位男性那天或许也出远门。不然就是不小心没想起来而已。 我之所以想到说不定星期六下雨────是刚刚话题中讲到社长在水户欣赏到的彩虹。他说宴会的后半场下大雨,所以大概是在下午的时候。 水户是在东京的东边,天气状况比东京慢一拍也是常有的事。我也知道未必一定是这样,」 和上次一样,我听得瞠目结舌。 「然后是社长儿子参加吃面包比赛的这件事。这件事也令人在意。星期五的晚上,他的身体不舒服到甚至没有要去欣赏小弟弟的运动会,这样的人不到一天身体就能完全恢复吗?从这件事来看,运动会其实不是在星期六而是星期日举行────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星期六早上叫他起床的是────」 「我就依序跟你说明吧。首先是星期六晚上,或者说星期六清晨,社长儿子或媳妇,发现社长是将相似的两个闹钟之中能响的那一个放到走廊上。 那个数字表盘────他是怎么说的呢,好像是说形状很复杂────」 「是计时码表风。计时码表指的是码表,也就是有码表的手表。就像这样附有小的数字盘。」我把样子画在手帐上给老婆婆参考。 「哦,这里的店长似乎也戴著同样的手表。」 老婆婆了解了之后继续说。 「因为社长将坏掉的闹钟装在装置,所以身为家人要是不想办法叫他起床实在说不过去。 因为在这个时间点上运动还没决定停办,所以叫他起床的方式可能是两者其中之一────提早起床,孙子出门之前先进到卧房把他摇醒;或是依照定好的时间,八点半时由儿子在门外大声叫醒他。 然后这时候收到运动会暂停的通知,孙子在八点半时会在家里,所以家人就想到另一个方法。让社长以为是靠自己的发明醒来,满心欢喜出门旅行的方法。」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让孙子拿著没坏掉的计时什么的白色数字表盘的闹钟,在八点半稍早之前穿过门进到社长的卧室里。」 到了要起床的那一刻,社长先生所发明的装置开始跑来跑去,但因为闹钟铃声坏了所以没有声音,这时孙子手上的闹钟响了起来,因为是爸爸还是妈妈先跟他说八点半要让闹钟响。 孙子照父母的话去做。他就这样拿著响个不停的闹钟,一下来到社长耳边一下又离开,像这样跑来跑去。由于是年纪很小的小孩,只要小心一点几乎不会发出脚步声。然后发现社长差不多要起床时就关掉铃声,再躲到家具后面。 事情是这样吗?肯定是这样的想法愈来愈强烈。 「如此一来,社长先生就能顺顺利利开心地前往结婚典礼,并且和朋友去泡温泉。」 原来如此。只不过,还有一个疑问。 「可是,」我说。 「怎么?」 「无论是社长的儿子或媳妇,只是为了让社长高兴而这么做的话────都已经设想得这么仔细,为何之后不将闹钟调换回来呢? 社长回来时,若他引以为傲的装置上装的是另一个时钟────也就是会响的那一个,社长就会一直被瞒下去不是吗? 如果,他想到星期五晚上────无论想到自己装在装置上的是黑色的数字表盘、或是铃声不会响的那个闹钟,事实上星期六早上闹铃却响起来了,现在也仍装在装置上,就会觉得是自己记忆有问题吧。为什么却少了最后一道手续没做呢?」 「社长儿子夫妇并没有省下最后一道手续哦。」老婆婆微笑著。 「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跟小姑娘说的一样,可以之后再把闹钟调换回来。只要社长的卧房没有挂门炼的话────也就是说,只要本人不在的话随时都能进去。 社长儿子或是媳妇确实有把会响的闹钟,也就是白色计时什么风的数字盘装在装置上。」 「可是,社长他────」 「社长旅行回来之前,我想还有另一幕。」 「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哪个人,再一次调换了时钟。」 「欸?另外的某个人?」 「就是社长孙子,五岁的小男孩。」老婆婆断言说。 「小男孩做了什么吗?」 「这部分免不了参杂过多推测。或许听到双亲说话的小男孩误会了什么? 小男孩顺利完成跑来跑去的闹钟的替代任务,社长愉悦地出门之后,目送父亲出门的儿子,与从躲藏处出来的媳妇是不是聊起了这件事呢? 『之后在爸爸回来之前,将那个计时什么风的装在装置就好。』像这样子的对话。或许说了什么正式的名称,也或许跟我一样是用『计时什么风』的说法形容那个闹钟。 无论如何,至少五岁小孩肯定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所以听到那句话时,会误以为是『黑色数字表盘的闹钟』。」 我佩服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于是,在祖父回来之前看到那个黑色数字表盘的闹钟来到走廊上,会不会以为────什么嘛,爸爸妈妈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是不是忘了该做的事。于是小男孩就帮他们一个忙。他将这时候装在装置上白色又复杂的数字表盘拆下来,换成简单的黑色数字表盘。」 我又诧异地无话可说。 「或许无论是社长儿子或媳妇,都不认为小男孩有办法做这种事吧。因为不单单只是将闹钟放在装置上,上头还有其他各种的配线。 若他们认为小男孩办得到的话,应该一开始就拜托他这么做才对。让小男孩一大早在祖父睡觉时偷偷溜进卧室,偷偷调换装有机械的闹钟就好。为了让闹钟能在八点半响,将坏掉的闹钟交给他让他装上去,这样小男孩就不用跑来跑去就解决事情了。 继承到祖父玩机械的长才,以及双亲的善良体贴,小男孩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啊,话说回来,对面那两人已经喝完咖啡了。你快过去谈工作的事────」 「可是,再怎么说,说我想自己解开谜团这也太────」 「无所谓啊,毕竟又不能说实话吧?别磨蹭了,快去吧。」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得不硬著头皮走向对面的桌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出声招呼,两人同时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发现,从我的位子只能看到背影的西装男,根本就是我的理想型。 有点难形容他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年约三十左右吧,硬要形容的话他并不是双眼炯炯的那种帅哥,而是脸型长、皮肤有点黑,嘴角戏谑似地上扬,且有些调皮的眼神。外形很适合穿西装,给人的印象也很好,但感觉有点难以对付。 若被说这种男人是你的理想型,品味还真特别,我也没话说。或许是我的形容很差。可是,对于异性的喜好本来就很难解释,尤其不像喜欢帅哥,或喜欢大胸部女生这种清楚明瞭的话。 「真的很抱歉,我刚刚听到了两位的对话。」我鼓起勇气接著说:「关于星期六发生的事情,能否听一听我的想法呢?」 「真是太好了,请坐。」社长高兴地说。「南野先生呢?你有时间吗?」 「没问题。」姓南野的理想型男人答道。「关于星期六那件事的真相,我也很有兴趣。」 「其实,」我说。「我的想法来自于社长在水户所见到的彩虹,和后来的吃面包比赛────」 戴著计时码表手表的店长替我倒新的咖啡,我则以自己的方式说出老婆婆推理的真相。虽然这样的确有点心虚,但没其他办法。 「原来如此。事情原来是这样啊!」 社长完全同意这个说法。至少幼稚园的运动会延期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社长在录影画面中看到的运动会从头到尾都是在好天气下举行的。我的证词已提出星期六的东京天气不好,南野先生(本人当天据说是出差的)也想到听谁说过这件事,而同意我的说法。 「我就知道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啊,真是痛快。真的非常谢谢你。请教你的大名是────」 来了!我拿出头衔为「撰稿人」的名片。 「其实我是做这一行的。这或许有些不礼貌,我听到两位在聊星期六的事件之前,也聊了另一件话题────」 「是社长想出版自传的那件事啊?」南野先生觉得有趣地说。 「对对,刚好我在找写手。」社长似乎很高兴。「你要帮我写吗?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关于稿费,不需要刚刚社长说的那么高的金额,是以我们这个业界一般的收费────」 我享受著极大的安心感。因为虽说老婆婆的帮助很大,但毕竟自己进行不擅长的「推销」而脱离了经济危机。 「收费是多少呢?」 我张开口想回答社长的问题,视线边看向角落座位。老婆婆开心地微笑著,全身的颜色变淡逐渐消失。 消失时一边把右手举到脸旁,朝我比了个手势。并不是v的胜利手势────拇指几乎呈水平,竖起食指,中间隔著几公分的距离。 老婆婆的身影彷佛水面上波纹流动般的感觉完全消失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手势的意思。意思是说────把这故事写下吧。 没礼貌的吊饰谜团 1 「一阵子没看到你了。」 我正在确认杂志的印刷稿,此时旁边突然出现这声音而吓了一跳。 尤其晓得声音的主人是幽灵就更惊讶。 这里是东京郊外的大众餐厅,我是个常常抱著工作用的工具来这家店的自由撰稿人。无论何时来人都不多、客层也较为安静,更何况男女服务生都沉默寡言,觉得很适合我而经常跑来这里。 话虽如此,我不会点太贵的餐,喝著免费续杯的咖啡一坐就坐好几个小时,像我这样的客人若经常过来的话,店家反而很困扰吧。 然而,某一天的某个机缘下,我知道了这家店静谧与氛围独特的理由。这个理由原本是这附近的地主幸田家当家,现在是以幽灵身分在这家店出没的春婆婆。 娇小的身躯与和服很配,笑容很可爱,乍看之下是极为普通的老婆婆。话虽如此,仔细注意看会看得出来,只有气息比真正的活人稍微少一些而已。 我不懂老婆婆徘徊人间的动机是什么,也不懂幽灵在想什么。根据店长的说词,她很关心在这里出没、在跟她缘分很深的那些人。就我来说的话可能有些多管闲事────她以惊人的清晰条理解开不可解的谜团,上个月还为我争取到工作机会,我能感受到她对朋友的义气。 「小姑娘最近好吗?」 「托您的福,还不错。」 「不好意思,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若你不忙的话,可以过来跟我聊聊吗?」 站在通道上的老婆婆这么说著,并指向她的老位子角落。 其实既然是来这里工作,也不能说是完全很闲,但春婆婆既然有事找我「商量」,我也不可能弃她不顾。于是我将印刷稿和生财工具整理好,跟著和一般客人无异(仔细一看,感觉脚并没有踏到地面)的老婆婆的脚步往角落座位上去。 「其实我想跟你谈谈山田先生的事。」 一坐到对面,老婆婆就开口说。 「山田先生是哪位?」 我手机贴著耳朵回应著。 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完全没人的客人之中,有看得到老婆婆与看不到的人。若跟老婆婆谈话的时间很长的话,属于后者的客人会以为我是一个人在胡言乱语的奇怪女人。 「哎呀,你认识他啊,就是这里的店长。」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胸前别著「店长 山田」名牌的人。 「他最近似乎很没精神吧?」 「有吗────」 我歪头想。要这么说的话,这里的所有员工,都离精神奕奕很遥远。 看得见幽灵春婆婆的身影,在某种意义上只限于「内心孤寂」的人,这是这家店长说的。 在某种层面上老婆婆算是老板,而这家店的员工必然全是「看得见」的人,有这些性质的人们遵守店内不成文的规定(空出店里头的角落座位)行动,反而更令整家店散发阴沉,或说是有些不祥的氛围。 「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老婆婆轻轻耸耸肩, 「果然是因为我跟山田先生认识得比较久吧。他的确平时就不是很活泼的人,我这老婆子很清楚,最近这阵子很不一样。」 「所以呢────?」 店长也就是山田先生比平时更加没精神。就算真是如此,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能抽点时间和山田先生聊聊好吗?」 「我吗?」 「因为我不可能去问他,」老婆婆指著我的耳朵说:「小姑娘能像这样听我说话,但山田先生不能坐在客人位置上讲电话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山田先生有什么烦恼的话,直接和春婆婆聊比较妥当吧。在里头的办公室之类聊呢?」 「我没有立场可以出入那种地方。」 「那么营业时间结束后,在这里聊呢?」 说完后我才发现。这家店和多数的大众餐厅一样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总而言之,若小姑娘方便的话,就叫山田先生过来这里。」 老婆婆瞄了一下替吧台座位客人倒咖啡的店长后,以极其温柔却很坚定的说气说著。 「告诉他是我说的,问他要不要以小姑娘当媒介的方式聊一聊呢?」 2 「竟然让春婆婆替我担心,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店长在角落座位坐下来,正面面向我。 客人们没看到端正地坐在我旁边的老婆婆,或许在客人眼里,我看起来像是来应徵工作,接受店长面试的人吧。 「的确最近有件烦心事,但这是我个人私事就觉得不好意思────」 店长低著头,浏海垂了一根在苍白的额头上。他明明是个个头很高、肩膀很宽的人,却不觉得他会去做运动,这样的反差真有意思。 「受过春婆婆照顾的家父过世了,母亲托您的福还很健朗。这把年纪的母亲常常会做的事,就是为老大不小仍单身的儿子寻找结婚对象。」 店长年纪约三十三、 四岁吧。这年纪单身也不稀奇,但若已有家庭和小孩也不为过。「我对亲戚或母亲的朋友拿来的女性的简介或照片,只是看一看,一次也没有心动过。我这样说听起来好像很自大,但既然考虑到是一生的伴侣,我有不可退让的底线,若没遇到这样的女性,或即使遇到对方却不选择我的话,一辈子不结婚我也没关系。 所以,我从未正式相亲过。然而就在前一阵子────」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探身想听仔细。我对这种话题最有兴趣了。只要不是太过荒诞无稽的话,而且总感觉店长的烦恼并不是那种的。 「我有一位伯母,名叫滋子。其实她并不是我直系的伯母,而是父亲堂兄弟的老伴,那位堂兄弟也跟我父亲同样过世了,但母亲似乎跟她很合得来,所以一直有来往。年过七十,年轻时一直任教于高中女校。 因为职业的关系,认识许多单身女性。另一方面,自己的独生子已经成家────因此常常介绍结婚对象给我。 这些女性照片中,有一人在我心中留下强烈的印象。 那位女性叫做藤野聪子,年纪三十一岁,任职于东京都内的法律事务所,十几年前曾是伯母的学生。 照片的印象该说是凛然透明的感觉吗?感觉照片散发出这个人一丝不苟、直率的个性。」 我虽默默听著,内心却在打问号。真的光看照片就能看得如此透彻吗?重点就是,在你心中那个人不单单只是个美女吧? 「我想跟她见个面,对方也同意,便决定见面了。 碰面的地点并不是制式的大饭店,而是气氛较轻松的简餐店,滋子伯母也出席,谈天说地聊了许多事。滋子伯母和藤野小姐从毕业以来就没见面,直到旅行时才偶然再碰头。她在校时成绩和品性都很好,是那一学年『第二名优秀的女同学』────第一名不是别人,正是伯母的媳妇,听说是藤野小姐的同学。 先不提伯母说的事情,实际见到面的藤野小姐果然和照片中的印象一模一样,令我深深觉得将来一定要和她交往。」 对店长山田先生而言。「一丝不苟」似乎是他对女性的主要选择标准。连大众餐厅的桌子都会搞得乱七八糟的我,我想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爱上我。我默默听著他的话,老婆婆也时不时点点头而已,并未插嘴。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滋子伯母,滋子伯母便跟对方联络。 幸好她似乎也不讨厌我,下次决定两人单独见面────但其实这时伯母已经不高兴了。 致电给藤田小姐时,『即使之后才要做决定,但对方希望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之类,伯母说出固定的台词后,她回答:『总而言之,我愿意以结婚为前提的前提来交往』。」 「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明白这种固定台词很沉重,但并非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对媒人说这种话吧。 「伯母似乎很不高兴,『那孩子从以前就是那样,明明很优秀却不懂事,甚至曾引发惊人的事件。』开始唠唠叨叨起来,但我却反对伯母的说法。 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多多观察也是理所当然的,跟照片中的印象一模一样是个性很直的人,我反而很喜欢她这样。」 「然后呢?有单独两人见面了吗?」我催促他说下去。 「嗯,见面是见面了。」 山田先生和刚开始说话一样,低下头,浏海又形成了一大片阴影。 「自从上个月第一次相亲以来,之后又见了三次面。然而,每次见面都有一件事令我很好奇。」 来了,有趣起来了!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很八卦。 「该说是好奇呢?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担任提问方的我,与默默聆听的老婆婆,两人都不解地歪著头。 「一开始觉得奇怪的是她的吊饰。」 「吊饰?」 「是的,就是手机吊饰。」 店长重重点完头后,开始说明。 「那时我们先去表参道的画廊看画,然后去义大利餐厅吃饭────」 还真是时髦的约会行程。和山田先生的感觉不同────我想著,但他平时一定不是只会穿著白色制服在郊外的大众餐厅里结帐而已。 「藤野小姐穿著黑色雅致的洋装,脖子上戴著琥珀色项炼,搭配巧克力色的方型皮包。原以为或许是名牌包,但上头没有类似的logo标志。 像这种成熟女性的装搭也很适合她,我在会合的地方简直看呆了,但就在她说『我们走吧』的时候,她将包包换手提,手机吊饰掉了出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虽然不掉出来的确比较妥当。 「该怎么说呢?吊饰整个从包包侧边或口袋掉了出来。如果是随著重力垂吊下来的话,我还不觉得奇怪。 但并不是这样的,的确就是掉出来。吊饰的一部分从包包的侧边露出来,然后又扭了一下回到包包里。而且还是在很奇怪的位置。这个吊饰很高调,是现今女高中生会拿的那种廉价的粉红色吊饰,故意做得很宽。 吊饰实在很难跟她的形象搭在一起,感觉是不礼貌的闯入者跑到她这个人设里。这样的形容是夸张了点。」 「这个嘛────」 「光这样的确不足以大惊小怪,可是之后又发生了。 那次是我们在日比谷看电影吃中华料理。当时她穿著枯叶色的针织洋装,应该叫做手镯吧,手上戴著大的金属手环。 那手镯并不是松松地戴在手腕上可以移动的那种,而是紧套在上臂。如果是刚刚好套在上头还算好看,但因为手镯太重一直掉下来,几乎五分钟一次。 这样的话乾脆戴在手腕上就好,但她又套回上臂。然后又掉下来,挂在手肘上摇来摇去的。无论是看电影、吃饭、回程坐在电车的时候,她就一直那样把掉下来的手镯套回去。 然后是────第三次────」 话说到这里,山田先生停顿了一下。 「第三次怎么了?」 「就才上周的事情而已。她的弟弟今年考研究所,所以我们两人去汤岛天神拜拜祈福。回程时在一家小店里吃火锅────」 不是挺愉快的行程吗? 「那么,她那天的穿搭呢?」 我晓得这里似乎是重点,所以开口。 「嗯,因为天气变凉了所以穿著外套,但问题是下面这个。 因为是要吃火锅,应该会穿比较休闲的衣服,但她穿著长裙、上半身是无袖的针织衫,有点不合季节的造型而吓了我一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无妨────」 接下来的事似乎很难开口。 「怎么了吗?」 「就是,那件黑色无袖的针织衫下,果然是穿著黑色的坦克背心。 可能是尺寸不合吧,坦克背心肩带常常从袖口滑落下来,简直像是内衣一样。 可是她似乎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聊著话题一边从袖口收进去,但却又马上滑下来。 如果是十几岁的朋友一起出来玩就算了,成熟的女性刻意这样打扮,背心滑落下来却不在乎,有可能吗?」 就算二十几岁的我也觉得怪怪的。超过三十的成熟女性,和相亲对象在约会时发生这种事────想起来的确很奇怪。 「这样一想,看起来她挺不正经的。」 「就是这样。」山田先生深深点头。 「那么,山田先生就是好奇这一点────」 「与其说是好奇,更像是无法释怀。和她整体的印象搭不起来,而且她所表现出的所有行为,看起来似乎有明显的意图。 换言之,主要就是我是不是被当成备胎了────」 「被当成备胎?」 「嗯。三次约会中,无论服装或配件中会出现一个地方很奇怪。好像跟其他的部分很不搭,有不自然的奇怪感觉。虽然这样的说法也很怪,但感觉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假设真是如此就有什么意义了。我觉得像是暗号一般的东西,但我完全想不通。应该是给懂的对象看的────这样的话,她的目的就不是给正在约会的我看,而是给其他的某个人。」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有可能的对象是『男人』吧?以前的男人────这样还算好,说不定是现在正交往中的另一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因为倦怠期之类的,那男人的态度暧昧不明,为了刺激对方才跟山田先生约会的意思吗?」 我说完,老婆婆用『你怎么这么说话呢?』的责备眼神看我。 山田先生似乎真的因为我的话而难过。之前只是自己闷著头乱想,别人一旦讲白就会很挫折吧。 「啊,很抱歉。」 「不会。」 「可是,既然都已经说了,我就继续说下去吧,」我说。「她究竟对这种关系的男人打的是什么暗号呢?」 「这我也不晓得────」 「听起来最后一次约会。因为穿得很性感,感觉像是要吸引山田先生,想跟你再更进一步。」说到这里我发现一件事。「啊,可是,那时可是在吃饭哦。因为在外头所以穿著外套,但黑色背心从肩膀滑落下来也只有山田先生一个人看到吧。」 「不。」山田先生斩钉截铁说:「在回程搭地下铁的时候,因为车里太热也脱了外套。」 「即使如此还是很奇怪啊。」 我察觉到根本的矛盾。 「约会的地点都不一样,可说是天南地北。所以不可能给特定的某个人看吧?那个人不可能跟你们两人一起到处跑,只要没跟踪的话,不可能看得到────」 「这部分就是我想到的。」 山田先生身体向前,表情认真地说。 「表参道、日比谷、汤岛,这些约会地点气氛都各有不同────」 时尚的街道、商业街,以及旧东京面貌的街道。 「其实有一个共同点。这些全在地下铁千代田线沿线上。」 「啊,原来如此。」 「其实我们回程都是搭千田代线。而在车厢里她也会出现奇怪的行动,反正就是一直将滑落下来的手镯重新戴好,或肩膀的肩带掉下来之类的。」 「那是────」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地下铁的列车长会不会就是『另一个男人』,她交往中的恋人?」 「怎么可能。」想说他是在开玩笑,我噗哧笑著说, 「我是认真的。」山田先生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会这么想是从最后那次约会开始。所以自从那次以来,不仅不想搭千代田线,连地下铁都不想看到。不得已有事要坐电车的话,目光都会下意识地盯著列车长。 我自己也不是那么相信『列车长假说』,假设真的是列车长,即使不是眼前的那位,但只要看到那身制服,就会萌生情敌的感觉。」 病得真的很严重。 若是制服的话,我也很难想像山田先生穿著这间餐厅的白色制服以外的打扮。更何况山田先生一看到列车长穿制服的模样,便胡思乱想燃起妒意。 「春婆婆怎么看呢?」 我一个人实在难以应付。幸好几乎没其他客人,我把话题转给旁边的春婆婆。 「这个嘛。」 她和平常一样,用稳重的语气回道。然而,一个不小心,这个有气质的声音就会出尖锐的言论。 「列车长的假说的确有其道理。假设两人约会的地点都是藤野小姐提出来的话────」 「嗯,的确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回程时搭几点几分的电车』连这部分都要配合得很精准,应该很困难吧。假设就算完全掌握某位列车长何时会搭哪辆电车的预定也一样。」 「像是电影几点结束,或吃饭时聊得很尽兴等等,影响的因素有很多吧。」我插嘴说。「而且若在剪票口花太多时间,错过一班电车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这样。」 「可是,若不是地下铁的列车长,特定的人理应是不可能都去刚刚那三个约会地点的。」 「两位说得也有理。」山田先生很坚持。「就算是这样,她的行动肯定是种讯息,目的是要给谁看的。我看起来是这样的。」 「就算是这样,」我回道:「会不会其实是要给山田先生的讯息呢?」 「什么样的讯息?」 「这个嘛,先不提她在十一月寒冷的季节穿无袖的很奇怪,连坦克背心肩带都会掉下来,我虽然不喜欢这说法,果然是想诱惑────」 「她不是那种女人。」 他冷冷地回答。这语气彷佛否定了往那个方向去想的我的人格。 「若非如此,难道她是故意做不正经的打扮,为了惹山田先生不快吗?」 我会故意这么说,是因为刚刚没来由地被否定而有点不高兴。可是隔壁的老婆婆出来缓颊: 「好了好了。若是这样的话,还有其他方法吧?」姜还是老的辣,她用幽灵特有的温柔缓解了紧张的氛围。「想想其他的可能性吧。」 「其他的哪种可能性呢?」 「这个嘛,想了想应该是因为这个吧。 那位小姐的不自然行为,的确是刻意做给谁看的。可是,既不是给山田先生,也不是给除了山田先生以外现场的其他人。」 「什么?」我大吃一惊。「意思是对方是不在场的人吗?」 对于不在现场的那个人,要怎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讯息呢? 「嗯,不在现场就不能直接看到,但是可以听到传达的讯息吧? 譬如说,安排两人相亲,一直打探之后进展的人────」 「是滋子伯母吗?」 如果是刚刚话题中的伯母的确会这样。「之后你们两人怎么样了?」「约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一直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伯母的确一直问个不停,但我躲开她了。」 「站在藤野小姐的角度看,是不是希望山田先生能回答伯母的问题呢?刚刚说到的电话的绳子之类或掉出来的肩带之类的,她希望你将这些事说给伯母听。其实想传达的对象是高中生时代的老师,而不是以前的恋人或是地下铁列车长呢? 之所以会这么迂回,应该是因为那是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诉说的事。」 「到底是什么呢?」我问道。 「以下也是我的推测,根据伯母的话────那位小姐从以前就不懂事,而且还用了『事件』来形容。 那句形容词多少有点严重。你要不要再问详细一点呢?」 「这么说来,」山田先生视线飘向半空中。「那是在她们的高中时代所发生的事,我记得是跟假人模特儿────」 「假人模特儿吗?」老婆婆满意地说。 「您有兴趣吗?」我问道, 「因为若是假人模特儿的话,不就跟刚刚话题中的『服装』有所关联了吗?」 原来如此,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请务必向伯母请教那起『事件』的状况。可能有藤野小姐不可思议的行动背后所藏的原因。」 山田先生点点头站起来,数分钟后回到这里。 「伯母似乎传了传真来。」他说。「要谈这件事至少要花三十分钟左右,毕竟我还在工作,这样不太好。」 「你就优先处理你的事。」老婆婆说。「其他的店员也能理解吧。」 「况且,其实也没什么客人。」我说。 「总之,传真过来的话我再通知两位,请先等一阵子吧。」 可能是不再去想地下铁列车长的事,山田先生表情稍微放松下来,变回「店长」的态度宣告说。 3 我之后便回到自己喜欢的窗边位子,再度打开列印出的原稿,但因为好奇店长的相亲奇闻,而没有进展。 老婆婆什么都没做,有时坐在角落座位上,时不时消失。终于经过了一小时之后,店长向我们打暗号。 以下是店长已逝父亲的堂兄弟夫人,滋子伯母所传来的传真内容。 *** 前一阵子打扰了。 关于藤野小姐以前的事件,的确应该要跟贵纪说的,真的非常抱歉。不过,虽说是事件,但从世人来看这并非犯法的行为,只是一个恶作剧吧。 如你所知,我所任职的k学园是适合女性就读,中高一贯校为理念,为培养贤妻良母的女子,而在人格教育上倾注了全力。作为本校理念的象徵物是克拉丽莎人偶。据说那人偶是在昭和初期传教士从美国拿来的,但原因并不清楚。 穿著从学校创立初期的制服,摆在礼堂里作装饰,等身大的克拉丽莎模样清纯又可爱,正是十几岁该有的少女模样,深获许多学生与职员喜爱。手脚的关节可以活动变换姿势,头松也是漂亮的焦茶色,一根一根地种在头上。 克拉丽莎在每年六月的园游会上会脱下制服改变造型。但穿的不是华丽的礼服,而是罩衫搭配裙子很有少女风、健康活泼的造型,衣服全是家政科的全体学生亲手缝制,穿衣服则是由当年的学生会书记负责。 担任书记的是高中部的两名二年级生,通常两人之中会有一人成为隔年的学生会长。其他学生都很崇拜她们,而在任中的两人也算是竞争对手。 话说回来,距今十四年前的那一年,担任书记的是藤野聪子小姐,以及安西小姐这两位学生。 校庆前一天跟历年一样,由负责的两人将克拉丽莎搬到值班室,替它换上从家政科教室拿来的衣服。那一年是樱花图案的短袖罩衫与手织的毛线背心,长度到小腿肚的a字裙。 直到脱下制服,美术老师都会在。这是为了如果克拉丽莎被弄脏或受损可及时处理。由于当天没有异常,老师便去忙别的工作,值班室里只留下藤野小姐和安西小姐两个人。 于是两人开始替克拉丽莎换衣服,穿上罩衫与裙子时,安西小姐想起背心还放在家政科教室里便去拿。这段期间藤野小姐一直待在值班室里,也证实其他学生和老师都没半个人进到值班室。 安西小姐回来时,还带著另一位学生。依照每年的惯例,克拉丽莎换造型的时候,让手艺高超的学生化妆,所以安西小姐才把负责化妆的学生带来。于是她们就让克拉丽莎穿上背心,再仔细绑头发。 问题是这第三位学生手艺很巧,发妆都非常精致不输给专业人员,而且衣服最外层的背心是从头上套下去的穿法,而且当时背心设计得很贴身。 我就说快一点吧。校庆顺利结束,克拉丽莎也要换回原本的制服────就在这时,发生了令校长以及资深老师们都大惊失色的大骚动。 人偶的背心从头部被脱下来,樱花图案的罩衫钮扣被解开,罩衫下煽情的黑色蕾丝胸罩不就露出来了吗?(因为是人偶一般不会穿内衣,这么做是以防万一)。我们连忙把胸罩拿下来后,竟然发现克拉丽莎清纯的胸前,用麦克笔画了下流的红色爱心,上头还插了箭的图案。 这边必须解释一下。其实关于这个图案是有故事的。同一年年初,有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将这个图案刺青刺在胸前。当然那不是真的刺青,几天后就消失,但当时的校长很严格,被严厉斥责一番后结果她就休学了。 那位学生从国中部时期就与藤野小姐很好,有人在克拉丽莎胸前画了爱心的刺青────这样的传闻在学生间传开来,相传是藤野小姐为了替她报仇才这么做的。 而且,虽然之后学生们都没提这件事,但大家都认为其实是藤野小姐做的。 或许每个人都能在校庆期间,在克拉丽莎的胸前用麦克笔画图。只要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将罩衫和背心掀起来就办得到。但克拉丽莎身边几乎都有人在,理论上很难实际做到。 不仅如此,还有黑色内衣的阻碍。 因为是内衣,当然是穿衣服前就先穿好的,或是穿好之后再脱下来。可是发妆完毕后就没脱掉过背心也是事实。如果要将从头套下来的贴身背心脱掉,再穿回去的话,确实会弄乱发型。 毕竟那年的克拉丽莎的发型是非常精致的,能恢复原状的只有负责的学生。再加上花很久的时间做头发,包含那位负责的学生,任何人都不会想去脱掉背心。 既然如此,只能认为穿胸罩是在穿背心之前。换言之,是在校庆前一天,而且是在脱下制服后的时间点。重点就是这是藤野小姐一个人待在值班室的时间。 然而,教师之间也有对刺青学生的处理是否太过严厉的声音。此外从藤野小姐平日的行为来看,也不忍太过责备她,大部分人的意见是这样。 因此,她被叫到校长室,在我以及那些资深老师们面前被质问是不是她做的。既然她否认就没再追问下去。克拉丽莎是本学校理想中健全又清纯的女学生象徵,让这样的她穿下流的内衣的衣服和画刺青图简直荒谬至极────校长先生当时这么说。 「这等于跟杀了她一样,这是杀人了。」 话说到一半,校长先生说了这样的重话,现在想起来是很夸张,但我记得我当场频频点头。 那一瞬间我和藤野小姐四目相对。 她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处分,却辞退了隔年的学生会长选举,一直到最后都没承认是自己做的就这么毕业了。 以前的事就写到这里。我前一阵子脱口说出藤野小姐「不懂事」的理由就是这个。 只不过当时我认为她的行为一定是为了朋友,觉得她是很有义气的女生,作为当时教师之一的我能够保证。会把她介绍给贵纪绝非一时冲动,希望你们能顺利走下去。 信就写到这里。 *** 写了几张的信纸,很有教师风格、顺畅又易读的文笔,我们脸贴著脸读到最后。 读完传真后我看向老婆婆。老婆婆也看向我。 然后两人一起看向坐在对面的店长。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山田先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偏偏这次连我都恍然大悟了。 「这个是────」 老婆婆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这个,关于十四年前的事件,我想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蛤?」 山田先生发出愚蠢的声音。这样说他有点失礼,但第一次和老婆婆同时发现真相(我自认为)的我,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难不成你真的认为恶作剧的人是藤野小姐吗?」 「欸?因为从状况来看,只能这么认为吧?就算是她,也真如伯母所说的出自对朋友的义气,至少我对她是尊敬的────」 「原来也有人不懂啊。」我对婆婆说:「因为是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说?」 「请你来解释。」 老婆婆这次似乎想让我来解决一下。 「我认为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了。」 我说出彷佛名侦探般的台词。感觉好开心。只不过,关于这件事的诡计也有些许难解释的地方。 「这个嘛,首先是嫌犯,然后是动机,所以学校的老师们才会怀疑藤野小姐。克拉丽莎这个人偶只穿一件罩衫也还没弄头发,也就是最容易动手脚的时机,只有一个人待在人偶身边的时候────所以他们是从这个状况来判断犯案的人吧。好朋友被退学这件事,也被认为是动机。 然而,是否有其他的嫌疑犯拥有其他动机呢?譬如说目的本身并不是对克拉丽莎恶作剧,而是让藤野小姐被视为犯人就能因此获益的人────」 「那个人是谁呢?」山田先生不争气地反问后又接著说:「啊,该不会是那位安西同学吧?」 「没错。这上头确实写著两位学生书记这一年来都是竞争对手的状态,而其实藤野小姐在隔年便退出学生会长选举。 因此,有充分的根据足以怀疑安西小姐是嫌疑犯,而且她也很有可能犯案。只要使用一点小诡计的话。」 「那个小诡计是什么?」 难怪山田先生不懂。毕竟他也没有姊妹。 「那就是,老师们之所以认定藤野小姐是犯人,是那种状况很明显不可能脱掉模特儿的内衣,只要不将穿下来的衣服脱下来就不能穿上胸罩────这样的想法吧?」 「难道这想法不对吗?」 「嗯。应该说除了一部分家教严谨的人,其实只要是女人都应该知道这方法。 至少若要脱下来,只要上一层的衣服是短袖的话就没问题。」 我很快地解释,要将这手法告诉不懂这种事的人,尤其是男性,就觉得有些没规矩。 我快速解释,将肩带脱下来,从袖口将肩带拉开,手肘钻过拉开的地方将手抽出来。之后手再从上衣的下襬伸进去将扣子解开的话,就会发生这种神奇的事。 仔细一想虽然是很理所当然的动作,但当初知道这方法时很感动。肩带具伸缩性,以及人的手可以弯曲,多亏这两样才能办得到的绝技。 「既然脱得下来,也就穿得上去。所以像克拉丽莎这种人偶,即使已穿上衣服仍然有可能这么做。即使不是洋装而是上下身分开的衣服,只要是短袖,而且人偶的关节能动,就办得到。」 「原来是这样啊?」 「容我稍作补充。」老婆婆说。「小姑娘刚刚说『除了家教严谨的人,女人都知道这方法』,其实应该再加上一定年龄以下的女性会更恰当。像丫头这时代的女人都办得到,因为平时都穿著这样的内衣────就是这样。 所以比我这个明治时代出生的人还要年轻,伯母口中的那些老师们就想不到这一点。我是和孙子旅行时看到这方法,而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关于这个克拉丽莎的人偶事件,那并不是事实,藤野小姐是冤枉的吧?」 「就是这么回事。」 「正是如此。」 老婆婆与我同时说,并让我把话接下去。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这么说的话很失礼,但从状况来看犯人是安西小姐应该是不会错的。克拉丽莎人偶本身并没有被憎恨或怨恨,而是完全不同的理由,如同校长先生所说的『被杀了』。 藤野小姐在校时就说不定已经察觉到真相了。可是她若为自己辩护的话,难免被人以为是要中伤安西小姐,而且若把详情对那些老师说,可能会被说『不检点』────因此她才会什么都不说默默毕业了。 毕业后理所当然地与学校保持距离,没想到会和伯母再度相遇,而以此为契机,让伯母明白当时的真相。」 「从皮包没礼貌地掉出来的手机吊饰或从袖口掉出来的背心肩带是────」山田先生喃喃说。「从上臂滑落到手肘的手镯也是────」 「全都是给伯母的暗号,为了揭开那次事件的真相。毕竟一听到『黑色肩带从无袖针织衫滑下来』,伯母想必就会想起那个事件,再和其他暗号合起来的话,就会发现真相吧。即使之前没发现,现在都会恍然大悟。 就我来说,那位伯母现在至少会不会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真相呢。自己也无法断定,只是有那么一点感觉────或许会这样吧?」 「为什么?」 「因为,关于这件事的文章之中,称得上是主角之一的『安西小姐』的名字没有被提到吧?」 「这件事重要吗?」 「对了,山田先生。」老婆婆突然说:「你那位滋子伯母的儿媳妇,大名是什么?」 「请等一下。因为是另一个堂兄,所以没什么来往────」他手放在额头上想一会儿。「对了,我记得是『礼奈』。」 「这样的话,学生会另一名书记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安西礼奈』呢?」 「难道堂兄的太太就是话题中出现的安西小姐吗?」 「弄错的话我道歉,但机率应该是一半一半。」 老婆婆语气轻松地说。 「相亲的时候,那位滋子伯母形容藤野小姐是『学年中第二名优秀的女同学』,『第一位是儿媳妇』吧?从这句话可猜出,说不定三年级时当上学生会会长的安西小姐就是现在的媳妇────我只是想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呢。 而且若真是如此,藤野小姐这次没有直接说明白,没有直接说出当时的真相也情有可原。毕竟不可能直接点名现在的媳妇就是当时的真凶,只能让伯母自己发现吧。」 「原来是这样。或许是这样,不,那是很有可能的事。真不愧是春婆婆。真的是非常谢谢您。」 店长深深低下头,但他抬起头后那表情却有些不大愉快。 「怎么了?」 「不,只是不只之前说的话,连刚刚所说的都很在意。 藤野小姐和我约会时顺便向伯母传递『暗号』,春婆婆是这样说的。然而事实上是向伯母传递暗号,顺便和我约会,所以我其实并不重要────」 「这个嘛,应该不是这样吧。」 老婆婆反驳说,店长和我都不由得等她说下去。「意思是────」她以平时清晰的语气,我们期待老婆婆说出原因。 然而,等了一会儿,老婆婆说出口的竟然是: 「山田先生是挺有魅力的男人。」 这种没头没尾的安慰,一时也得不到效果的话。 「小姑娘,对吧?」 而且,竟然还把问题丢向我。 「对啊,而且很帅。 我无可奈何也跟著附和。虽然是配合说的,店长也就是山田先生其实很帅气。至少若他是摔角手的话,是「眉清目秀摔角手」的类型。若是演员的话,是被形容为「个性派」演员,会演出恐怖电影的类型。 「谢谢两位温暖的建议。」 对于不晓得懂不懂我说的是真心话,店长表情柔和地回应。 「可是,我现在懂了。这样跟我商量,说这种事是为什么────」 「什么?」 「最重要的谜团是藤野小姐对我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是不能期待春婆婆替我解开的。 重要的是,我不该一直在想『她究竟对我有没有意思』,而是应该『如何让她比现在对我更有意思』。难得对方都说了『以结婚为前提的前提』,我得努力不让那个『前提』减少。」 「对,就是那个志气。真的是那样没错。」 老婆婆的笑容比平时更开心。 「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我抬起头看著店长那一反常态的爽朗表情。 「您想问什么呢?今天也给寺坂小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刚刚听了春婆婆的话────像是藤野小姐这些行动的意义之类的,你对她的印象仍未改变吗?山田先生对她本身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高中生时代的事件经过了十几年,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持平来说是个很执著的女性。他会因为看清对方情意而冷却下来────我以为他是这样的男性, 「如此一来,我愈来愈尊敬她了。」 有点讶异,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 「我应该说过,最初看到照片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是直性子而被她吸引。这次的事件让我更清楚她的为人。这位女性跟我想得一样,不,是比我想得更好。」 俗语说,蓼的叶子很辣仍有虫子喜欢。人各有所好,当事人既然这么说的话,旁人也无法插嘴。虽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有十四年了吧?都过了那么久,现在才────」 「并非都过了十四年。」这时老婆婆依旧态度悠然地插话进来。「并不是过了十四年,正确来说是因为明年就十五年了才会这样。所以说并不是『现在才────』,而是『现在更────』。」 「什么意思?」 「语言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这位藤野小姐现在仍执著于过去的事件,会不会是因为当初的某一句话呢?」 校长先生或许用了很激动的语气说『这样等于是杀了克拉丽莎。这样等于是杀人!』吧。这句话仍卡在她心中,于是她想对当时在场的滋子伯母,对同意校长先生这句话的伯母,证明自己并不是犯人,而且晓得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要洗清罪名就趁现在。一到明年六月,事件就经过十五年了。 以前曾在报上看到过。若记错了的话我先道歉,追溯杀人的时效是十五年吧?」 「啊,的确是这样────」 刚刚才说店长那反应是愚蠢的声音,但现在我的声音才真的很蠢。 4 那天之后,刚好过了三星期的早上。 我来到常去的大众餐厅,见到久违的店长。那段时期常常前往位于东京都内的出版社,所以没机会来这里。当然也还是来过这里几次,凑巧都没见到店长。 这么说来,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老婆婆了。 那天因为工作到了最后一个段落,所以坐在店里埋头在电脑前敲键盘。过了三个小时以上,果然连电池也撑不住,加上到了午餐时间,这间店的客人也开始变多,觉得差不多该离开而站起来。 因为在柜台替我结帐的是店长,所以我不禁询问他后来的发展。 「那次之后,你和藤野小姐怎么了?」 「嗯,托你的福很顺利。」 「结果她的『讯息』怎么样了呢?山田先生有传达给伯母吗?」 「那次之后我马上告诉伯母,但只有最后的那件事。」 黑色坦克背心从肩膀掉出来的那件事。 「然后怎么样了呢?」 「听说伯母送花束给藤野小姐。但花束上没有任何字条,似乎只收到花而已。」 「这样藤野小姐满意了吗?」 「我不知道,我没和她聊过事件的事,但感觉她整个人变得很轻松的样子呢。」 我收下零钱后。 「对了,那个又怎样了?就是那两个『前提』?」 我问道,店长晃动著垂在额头前的浏海笑著说: 「虽然没减少,但托你的福也没增加。」 我说「谢谢招待」后,店长回送「期待您再度光临」,我就要推开黄铜的把手离开。此时我突然想到什么而回头, 「最近有见到老婆婆吗?」 我询问正要离开柜台的店长。 和之前比起来,店长的印象有些不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确实开朗多了且充满自信。这么说,难不成是──── 能够看得见身为幽灵的春婆婆,只有「不幸」或「内心孤寂」的人。这是几个月前散发著不幸的店长告诉我的。 现在店长比当时看起来稍微幸福一点。说不定现在已经看不到春婆婆了────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吗? 「我依然看得到她,昨天她也在。还要我向寺坂小姐问好呢。」 我不禁松了口气,朝店长微微一笑后,用力推开门。 刚好就在此时,有个男人进到店里。 前一阵子的闹钟事件────隔壁桌听来的奇闻,被老婆婆有条有理地解决时,聆听当事者三田村社长说话,那位姓南野的人,但似乎不是mitamura工业的员工。之后决定由我帮忙执笔社长的自传而多次造访公司,却一次都没见过他也没谈论过他。 他到底是谁呢?直接去问社长也可以却又不敢,只知道是姓南野的谜样人物,也算是我的「蓼叶」。 虽然是一般通勤上班族的打扮,却散发某种不寻常的氛围。有点老成,又看起来还很年轻。这种不可思议的矛盾触动了我的心。不只触动,甚至是直击内心的某个部分。 算了,反正公平地说外表也没那么差,把他形容成「蓼叶」或许很失礼。反而希望是我「蓼叶」而他是「虫子」。或许应该要这么形容才对吧。 他似乎不记得我了,他对我轻轻点头,我也同样点头回应。 我们就这样在大众餐厅擦身而过,我走到风冷骤强的马路上。 鞋带与十五公……的谜团 1 我坐在大众餐厅的老位子,越过窗户眺望店家前的行道树。 正值十二月初,树梢的叶子已纷纷掉落,但今天阳光和煦,依旧温暖地照在窗边座位上,外头吹拂著徐徐和风。秀节彷佛逆转一个月般的上午时分。 虽说上午,也接近十一点了,若是受欢迎的大众餐厅,差不多坐满了提前吃中餐的客人也不奇怪。然而眼前这家店,从早餐时段开始,打开笔电工作的就只有我这个唯一的客人────如同字面意义,实质存在的客户。 我名叫寺坂真以,是二十八岁的自由撰稿人,将这家店当作是自己的书房经常来这里写稿。这家店是连锁的大众餐厅,位于东京近郊的一家分店,在数家分店中,这家有个特别的特徵。 目前这家店的前任地主是明治时代出生的老婆婆────将朴实的和服穿得很有气质的幸田春婆婆,时不时会出现在客人的位置上。算是幽灵。因为她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事情就是这样。 根据这家店店长山田先生所说,因为「春婆婆很寂寞」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很寂寞,而且对和自己有缘的地方以及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很关心,所以偶尔会出现在人间。 而迎接她的这一方,这个世上的人之中,有分为看得见春婆婆和看不见春婆婆两种人。而这也是店长跟我说的,看得见的某种层面上是「内心孤寂」的人。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站在客人的立场,看不看得到偶尔出现的小个子老婆婆其实不重要,但店员可就不能无视这件事了。为了老婆婆而始终将店里头的角落座位空下来,是店里不成文的规定,所以还是得知道她的存在才行。况且。「虽然知道她的存在,自己却看不见」的状态也很不舒服,长久下来留下来的店员必然是「看得见」的人,根据店长的定义就是全部都是内心寂寞的人。 这些人本来就怀抱著共同的秘密工作,因而散发一股独特阴沉的微妙氛围。相较一般大众餐厅或速食店气氛都开朗得过度的这个优点,看到这家店就会觉得差异也太大了。 这家店除了中餐、晚餐等尖峰时段外都很空,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氛围吧。不过原因也不只这个,还有地点,这里位于距离热闹繁华的郊外车站超过十分钟以上的旧街边,肯定也跟这样的土地条件有关。 眼前店里的三名员工────身材魁梧,体格跟运动选手没两样,但莫名地确定不擅长运动的店长;以及与橘色洋装和白色围裙的制服很不搭的女服务生们,一位是体格娇小又很瘦的三十岁左右服务生,以及身高宽度都很巨大的二十五、 六岁服务生这对凹凸二人组。 今天没见到老婆婆身影,我望著这些员工一边遥想著店里的「秘密」,只不过在逃避现实罢了。因为几天后就要截稿的稿子始终没有进展。我把注意力拉回笔电的萤幕上,但仍旧无法集中精神。 来到这家店不禁会想起的还有另一件事情。应该说那就是明明车站前的咖啡店也能够工作,离住的公寓也比较近,最近却常常来这里的理由────当然,幸田婆婆为何会主动找我说话,一次次精彩解开苦恼谜团的老婆婆幽灵其存在也是很令人在意,但原因不仅如此。 ────之前曾在这里见过面,交谈过几句,姓南野的男性,我很在意他。 年龄比我长几岁吧。曾经唯一一次同桌时,和之后在店门擦身而过时,都是穿西装的打扮。从几次的谈话中流露他是单身,除此之外一概不知的谜样人物。 从他偶尔会到这家店来看,似乎是在附近上班的人。但离车站有点距离的公司行号,几乎没有穿西装的男性职场,因此能想得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我想到一半就停止思考了。透过窗户看到本人正从有行道树的路上往这里过来。 黝黑脸庞的嘴角彷佛疲累地皱起挖苦的纹路,但双眼仍散发少年般的光芒。长相和身材都不赖────话虽如此,受不受女性欢迎就有待商榷。虽然感觉不是个难搞的人,但总觉得有股难以接近的氛围。 然而我可能好奇心很重,似乎会被这样的男性所吸引,最近一有机会就想著他的事。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若有机会很想再跟他说说话,满脑子想著这类的事。 像这样背对大门坐在窗边位子,就能与车站方向走来的人正面相对。前提是对方要看向比外头稍暗的店里。 南野笔直地朝这里接近。另一名五十岁左右也是穿西装的男子走在他前面,两人似乎并不认识,彼此离了有一、两公尺的距离。 我心跳加速地一边盯著电脑萤幕,随意敲打键盘,假装认真工作中。 那两人终于通过我身边,但不觉得他们会打开餐厅的门。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出乎意料地,不一会传来开门声,接著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我低调地转头过去,年纪大的男性以及南野依序进到店里。 我有点开心地把头重新转向前方,这时年纪大的男性走过我旁边,正要进到店里时。他的脚步似乎有点摇摇晃晃,才刚这么想,立即发生突发状况。参杂些许白发的男子突然往前摔倒────看来他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扑倒跌了很大一跤。 摔倒时头部似乎撞到桌角,发出巨大的响声。男子就这样趴伏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您、您没事吧?」 店长出声探问。然而,真正蹲在男人身边关心的是我。因为就摔倒在我旁边,才刚好变成这样。走在男子身后的南野先生不仅蹲下来,两手还伸进男人身体下方,将原本朝下的身体转向翻躺的姿势,并将头部的位置稍微移一下。这个紧急处理我在学校的保健体育课上学习过,是为了保持呼吸道畅通。 男子呻吟后睁开眼,对上我的眼睛一边说: 「骗人的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有十五公……────」 微弱却清楚的声音这么说之后又再度闭上眼睛。似乎真的昏了过去。 2 「鞋带松了,自己踩到才绊倒的。」 南野站起来说,这句话并非对周围的哪个人说的。仔细一看,倒下来的男人左边的鞋带完全松开,垂落在地毯上。 「虽然没有伤得很严重,但还是叫一下救护车比较好。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医生,但看这状况应该没大碍。」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就应该不是什么医生吧。但他的态度不同于一般人,不慌不忙且动作迅速俐落。 店长拨一一九叫救护车,南野在旁边给他什么建议,而被留下来的我们────我和两名服务生站在男子身边观察他。但我们也只是单单看著,什么也不能做。 就在这时候,忽然感到一个似人非人的气息,我看向旁边。身为幽灵的幸田春老婆婆站在我隔壁,微歪著头观察男人的状况。 「前一阵子真是打扰你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老婆婆一贯客气的语气说。 「那个,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但若救护人员到了的话,请你务必传达一件事。」 「什么事呢?」 「这位先生。」她手指著昏倒的男人说。「会不会是心脏不好呢?虽然刚刚他摔倒的原因跟心脏无关,但我想还是提醒救护人员一下比较好。谨慎为佳。或许是我弄错了,但还是提醒一下。」 「可是,为什么你知道这种事?」 「因为那位先生大概没有拿著那个东西吧。就是那个,小姑娘你跟我说话时会使用的────」 老婆婆话停了下来,并迅速离开,因为南野先生回来了。先不管其他店员,由于他应该是看不见老婆婆的,被看到我俩在说话会很不妙。 老婆婆就这么回到平时的角落位置坐下来,以眼神示意要我『一定要说哦』,我轻轻点头回应,重新看向昏倒中的男人。 我重新观察,感觉是个很难找出特徵的男人。中等体型中等身高,老婆婆虽然那样说,乍看之下还挺健康的。当然也有可能他看起来虽然健康,心脏功能却很不好。 长相并不独特抢眼,但也不是那么没气魄。只要坐电车时就会看到几个这种长相,一下车就忘掉的那种中年男性的其中之一。灰色的西装外套配上白衬衫,领带是深蓝色的条纹。没带包包或小包包之类的,但这对穿西装的男人很言并不奇怪。如果是要办事的话,将需要的东西收进口袋里,也可以空著手走路。 茶色的鞋子,左边的鞋带和南野先生说的一样松开了。不仅前端打结的部分是直的,连穿过鞋洞的部分都松了。不看这点的话,这男人无论是服装或本人的长相都没有特别的地方。真的称得上是「平凡」、「随处可见」的类型。 想著这些事时,救护车到了,救护人员在男人身边蹲下来。我依照跟老婆婆的约定,走向正在听取店长说明状况,看起来像「救护队长」的人。 「打扰一下。」 「怎么了?」 「抱歉,只是我刚好想到,也可能只是我误会而已────」 「什么事呢?」 「那个人,会不会是心脏有问题呢?」 我话刚说完,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位救护人员从男子外套的内侧口袋拿出了药。 「啊,原来如此。看来是这样。」 「队长」确认里头的药物与资料内容一边说。 「他有在使用心律调节器吗?」 这次换南野从旁问道。 「似乎是这样。但刚刚并不是心脏病发,而是撞到了头而已。我想应该不严重。」 男子被抬上担架,店长和个头较大的女服务生从两旁目送男子被抬进店门口的救护车里。 救护车鸣著警笛扬长而去,店长一回来,这家店彷佛又重回平时的氛围────没有客人,阴暗慵懒的时光。 我听到救护人员的话也安心回到座位上,原本想要赶一下稿子的进度,然而, 「打扰了────」 南野先生直直盯著我的脸一边说,一边在我的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3 「啊,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嘴上虽这么说,人已经坐下来了。不仅如此,面对我那散乱著工作设备的桌子,他比我还要冷静。 「造成你的困扰,不好意思。」 「不……不会。」 我有点结巴。老实说,我甚至在想要用什么理由再试著跟他说话,所以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个头娇小的女服务生来到他身旁倒完咖啡。 「你是寺坂小姐吧。工作是撰稿者。」 「对。」 「我姓南野。你之前和mitamura工业的三田村社长谈论闹钟的话题时,我也在场。」 「是,我记得你。」 之后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服务生也替我的咖啡再倒一杯,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事呢?」 他态度轻松地问,应该说,感觉像故意看起来轻松。 「那件事?」 「就是寺坂小姐对救护人员说的事,你说刚刚那男人的心脏可能有问题。」 「啊,那是因为────」 语尾声调有些犹疑。因为连我也没办法回答。或许看在对方眼里我是在支吾其词吧。 「难不成是因为他没带手机吗?」 手机。没错。我立刻想到。 老婆婆说了,那男人「大概没带那个」,她所指的那个「小姑娘你跟我说话时会使用的────」就是行动电话。和并非任何人都看得到的老婆婆坐在角落座位上说话时,为了不让人觉得我是一个人叨絮不休的怪女人,我会拿起手机贴耳朵,假装在讲电话。 昏倒的男人似乎是没带手机的。老婆婆一直在这家店里观察来来往往的客人,她想必见识到近年来无论老少,任何类型的人都使用行动电话。 另一方面,不时听到「心脏装心律调节器的人不能使用手机」的事情,所以才会联想到「没带手机的那个人或许是心脏有问题」吧。也有很大的可能并非如此,但为慎重起见跟救护人员说一下比较好。 「对,就是那样。」我答道。「虽然人会因为各种理由不带手机,或许有可能是那样────」 「其实,听说因为手机的电波而启动错误的只有很旧型的心律调节器而已。即使如此,生性谨慎的人仍不会带手机,结果被你说中了真了不起。」 南野先生(因为是面对面谈话,所以称呼先生)说完后,问道:「可是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他没带手机呢?」 我顿时无言以对。幸田春婆婆为何知道这种事呢? 然而,思考这个问题时,我心中又萌生另一个疑问。先不提老婆婆,眼前这男人为何也知道呢?刚刚莫名肯定的口气,看来他似乎很确定这件事。 「南野先生才是,为何知道这件事呢?」 「我是在帮那人翻身时,顺势摸了下他的口袋。钱包或卡夹套之类的东西有没有好好收在该在的地方,确认之后发现并没有手机。」 真诧异。没想到照顾人时,竟然顺便做了这种检查──── 「很多事吧,但这是我的职业病请见谅。其实我在附近的警察署工作。也就是所谓的刑警。」 「欸?」 我大吃一惊────但在另一方面,心中各种的大石头也顿时放下来了。 他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医生,却能冷静面对在眼前昏迷的男人。还有就是他的工作。 刚刚骚动发生之前,我想著他的事。还说了附近几乎没有男性穿西装上班的公司,有的话也只有一个。那个地方是警察署,是更换驾照时会去的地方。 「所以老实说,在工作方面也是,我很在意像寺坂小姐这样的人。」 不是谜之人物而是刑警的南野先生如是说。 「当然,在现实生活中,很少遇到像推理小说般复杂且手法精湛的事件。 大部分的事件都极度平凡。话虽如此,正因为平凡,真相就被隐藏得很好,或刚好被隐藏起来。所以搜查的这一方,被要求往逻辑或推理之类的方向来思考的状况就是目前的办案方式。」 「啊────」 「所以我对寺坂小姐这样的人,轻轻松松就能解决事件的人非常感兴趣,不论是之前的闹钟事件也好,或今天的手机事件也好。」 我内心冷汗直流不敢出声。无论是闹钟事件之谜或今天的手机事件,都完全不是我的功劳。 「冒眛请教一下,你外表看起来很年轻,是二十五岁左右吗?」 「不,超过二十五了。」 「但也还没到三十吧?应该比我年轻才对。」 从这说法来看,我猜他本身的年龄应该是三十或三十一左右。对我来说是种收获,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既不算人生丰富,又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这样的寺坂小姐为什么────」 「打断你的话,不好意思。」 我想必须在这里解释一下才行。 「今天的事,还有上次三田村社长的闹钟事件,其实并非我自己想出答案的。」 「什么?」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请别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借用了其他人的智慧。」 「其他人?怎样的人呢?」 「人生经验丰富的人。」 我答道。那个丰富的经验不能以「人生」一言蔽之,毕竟也包含过世后成为幽灵后的经验。 「是长辈吗?男性或女性?」 「是女性。」 「那么,是老婆婆啰?」 「对。」 「简直就像阿嘉莎?克莉丝蒂的小说一样呢。」 「对啊。」 我刻意轻松地配合说。 「不不,你骗不倒我的。」 南野先生大力摇头说。看来他不会真的相信我。 「你是何时,又是如何向那样的老婆婆借用智慧呢?」 「那个────」 「这里应该没有那样的人吧。至少今天没有,上一次的状况没有特别留意,但我记得────」 「是电话。」我拚命才想到这方法。「我用手机讲了整件事的状况,并且和她商量。」 「那时可能是这样,但我记得今天寺坂小姐并没有用手机。」 南野先生只退了一步,仍然很坚持。 我求救似地将视线飘往角落的位子上。然而,固定座上却不见老婆婆的身影。看来她是对面临窘境的我弃之不顾了。她是想说,这种窘境就自己处理,是吗? 「你说得没错,今天我并没有请教老婆婆。」 我下决定了,只说一半的谎话。 「只是希望你能相信,之前真的是借助了老婆婆的智慧。老婆婆本人是要我说是自己解开谜题的,好从三田村社长那里拿到工作。」 「我知道了,那么今天呢?」 「今天是靠直觉。」 「直觉?就只是这样?」 「对,就只是这样。」 我扔出这句话后立刻换话题。 「那个,就先不提这个了。刚刚那个人摔倒的原因,真的是因为踩到松脱的鞋带吗?」 「我想是的。从摔倒的方式以及没有绊倒其他什么东西来看。 那鞋带应该没那么容易松脱才对啊。因为在那之前,进到店里时也是,他在入口前面蹲下来重新打结过了。」 说得也是,我也想起来了。当时男人在前、南野先生在后地走在外面的马路上,经过坐在窗边位子的我,大门打开的时间比我预期得久。 从刚刚的话听来,在这五秒或十秒之间,男人是蹲下来打鞋带,而南野先生并没有超前越过他,而是有礼貌地在他身后等待著。后来进到店里,男人的鞋带又松了,才会踩到而摔倒。 「那么,在那里摔倒真的是巧合吧。」我说。「鞋带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松脱。」 「嗯,是吧。」 「可是,这样的话────」 「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人看起来一脸难以释怀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不能接受。 他摔倒后眼睛还睁开了一下,朝我说了什么。你有听到那句话吗?」 「嗯。」 「我记得是说『骗人的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有十五公……────』」 「那就没错了。」他一脸严肃地点头。 「南野先生也听到了吧。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4 「你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寺坂小姐也是吗?」 「就说了,我并不是什么名侦探。」我重申说。「完全找不到那个证据。」 「向你自豪的朋友请教一下呢?」 「就算现在打电话,我想她也不在。」 我再度朝里头的座位看了一眼说。老婆婆依旧不在那里。 「既然如此,寺坂小姐和我一起想想看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南野先生慢条斯理地翘起脚,我问道: 「时间没关系吗?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不分昼夜大多时候都很忙,相对的,空闲的时候比普通的上班族有更多的自由,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听到他这么说,有点高兴又不高兴,五味杂陈。 希望有和南野先生同桌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内心偷偷这么想过。然而,谈话的内容却不是单身女生想与在意的单身男性聊的内容。 刚刚南野先生所说的「逻辑或推理」的问题,单就这部分的话我是不讨厌,伤脑筋的是,南野先生似乎仍在怀疑我其实是名侦探。即便我断然否认,且拚命找藉口向他解释也一样。 话虽如此,那也没办法。我的脑中一度闪过刚刚的那句话, 「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好。」想到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十五公……』意义满多的。」 「就是说啊。」南野先生点点头。「其实光这个『公……』的单位就很多了。」 「一般的对话中会出现的就是『距离』或『重量』────」 「还有『速度』。这在一般的谈话中经常出现。 最有可能就是这三个吧。距离、重量与速度。公里、公斤、每小时公里数。其他还有kwh(千瓦)、kilolitre(公秉)之类,虽然还有很多。」 可是后来的那些都不是日常生活上会使用的单位。所以对于南野先生所说的那三个,距离、重量与速度,我也没有异议。 「如果是距离的话,十五公里相当远呢。」 「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假设那个人走了这么长的路呢?」我提出想法。「这样就非常辛苦,听说只有十五公里,骗人的吧?其实路程更长吧?像这样子────」 「不,如果走路的话要花好几个小时吧。」南野先生否定这想法。「我想也不是健康的人能够走的距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果鞋带松脱的话────」 「欸?」 「那人的鞋带在进到店里之前明明重打过却又松脱了。如此容易松脱,我想是因为走太多路吧。」 南野先生眯起眼睛。彷佛想看透我的表情。 「就算这么说────」 「什么?」 「刚刚寺坂小姐为了强调自己不是名侦探,是不是故意说了愚蠢的藉口?」 我受伤了。我只是很正常地讲出想的话而已,这样讲太过分了。 「我只是觉得应该不是走十五公里,但他的确是从车站方向走过来的。 我从马路对面走斑马线来到这一边时,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而我走在他身后。如果是开车来就会停在那个停车场,直接走进店里才对。没必要特地走到马路上。」 我想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么,如果是指重量呢?」我说。「若是十五公斤的话,超市里卖的米袋一般是五公斤,所以是三倍的重量。」 「大概是三岁小孩的体重吧,我同事的孩子刚好是这个年纪。若是行李的话就是挺重的重量。可是他并没有拿行李。」 我也记得很清楚,男人双手空空。 「还有速度吧。」南野先生说。「若是时速十五公里的话,就是自行车稍微骑快一点的速度。但是────」 「那个人并没有骑脚踏车。」我接下去说。 「没错。真的很难猜耶。就算将『十五公……』套在常用的单位上,这数字也和当时的状况毫无关系。 会不会其实没有意义呢?既然我和寺坂小姐都清楚听见了,就不可能听错吧,而且那是撞到头之后说的,或许是意识不清下说的话。」 或许那才是对的,我想。 若是这样,那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聊聊其他的。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话题,不痛不痒开心的话题。可是却办不到。无论是南野先生或是我,都无法开启那样的话题,空气间飘荡一阵沉默。 南野先生欲言又止地开口,我觉得似乎能预料他想说什么。 肯定是说该回去工作了。才刚这么想,就感受到一股熟悉感。 店里头角落座位上,小个头的和服老婆婆双手整齐地放在大腿上,对著这边微笑。 「请问,再占用你一些时间,没关系吧?」 发现她之后,我对南野先生说。 「欸?嗯,没问题的────」 「刚刚提过的老婆婆,现在的话应该联络得到。方便的话我先打电话看看。」 「刚才不是说联络不到吗?」 「嗯,可是已经十一点半了。」 我丢出莫名其妙的藉口, 「我到对面的座位打电话。」 我甚至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站起来,也没忘记拿手机这个小道具,就往老婆婆的老位子走去。 5 「您这样不是很过分吗?」 我在老婆婆的对面坐下来,手机贴在耳朵上,气愤地说。当然,我受到老婆婆很多照顾,当然不会对她讲太过分的话。 「竟然没告诉我刚刚摔倒的男人为什么说那种话就消失────」 「我很抱歉。难得小姑娘和那位在说话,我想说不去打扰,所以故意在外头待了一会儿。」 看来她早就知道我对南野先生的在意。八十年的人生经验以及历经二十年观察人类的幽灵经验,再加上敏锐的洞察力,老婆婆一眼就能看穿。 「请别逗我。」 「我没逗你哦。」 「先不提这个,请告诉我,您说那男人心脏不好────是因为没带行动电话吗?」 「是的。我也知道这件事不用特地向救护人员提,是我多嘴了。」 「那先放一边,为什么您会知道这种事呢?」我不耐烦地问道, 「因为,」老婆婆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回道。「若有那个方便的机器,应该就会省掉那么麻烦的方式了。」 「麻烦的方式?」 「是约见面的信号。」 约见面?意思是刚刚那男人和谁约好在这里碰面吗? 「这家店离车站有点儿远吧?原本是我家的土地,所以也明白。 这一带也变了很多,虽然没到处逛逛所以不清楚,但说不定没有变,这里几乎没有公司或事务所之类男性穿著西装的工作场所。 这家店里头本来就很少见到穿西装的客人,偶尔有也几乎不是走在马路上而是坐在车子里头,那就是证明。 穿西装走路过来的人少之又少,来店里的其实只有和小姑娘说话的那位而已。」 「那位南野先生,听说是前面警察署的刑警。」 「嗯,似乎是这样没错。」 老婆婆似乎不怎么讶异。 「警察署的话我知道。若地点还跟以前一样,走路到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刚刚摔倒的那位应该是在其他地方上班吧?」 「嗯,大概吧。从南野先生不认识那个人来看,应该是这样。」 「果然是在其他地方,大概上班的地方是离这里很远的车站方向吧,在工作的休息时间特地来这家店也是很有可能的。 有点难以想像在外面上班的人会来到这附近。要是特地过来,应该就不会空手而已。将这件事和那位的鞋子连在一起的话,一个人来喝茶────倒不如说和谁约在这里较为可能吧。」 「鞋子的事情?」 「你看到那鞋带了吧?」 「嗯,当然。」 「那是本人故意松开吧?并不是走路时就自然而然松掉的。」 「什么?」 「并不是打的绳结松掉了,而是从穿鞋绳的洞抽松,看起来松松的。」 男人左脚的鞋子的确是像这样。 「如果是自然松脱的话,不会连鞋洞里的鞋绳都是松的。更何况,如果踩到松脱的鞋带应该会拉扯到而变得更紧才对。」 「这么说来────可是,这样的话────」 「穿鞋子的男人自己将绳结解开。不仅如此,还是连鞋洞的鞋绳都是松的,所以鞋绳才会全松了。」 我想起南野先生的话。进店里之前,男人在门口蹲下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作是信号就说得通了。和陌生的对象约见面,为了让对方认出自己,而以『将单脚的鞋带松开』为信号,可能是这样吧?」 「可是作为信号的话,明明还有很多方式────」 「重点就在这里。如果是女性,即便突然被初次见面的男性邀约,只要告诉对方服装颜色、形状或自己的发型等,就可以放心了吧。 然而这位是男性,而且还是穿西装的人,服装颜色或打扮都是固定的。即使描述自己身穿灰色西装,深蓝色条纹的领带,约定的地方想必也有同样打扮的人吧。对方有可能会认错人────会不会是有这层顾虑呢? 若本人有什么明显特徵就可以直接作为相认的信号。但摔倒的那位并没有像是身高特别高或矮,或长了很多胡子之类太大的特徵。」 「所以才用松开鞋带的方式应急吗?」 的确很难解释那个鞋带的状况是自然松脱的,人为的反而比较有可能。而且既然做了这种事,或许的确就是老婆婆口中的「信号」。 「我也因为工作关系,常常会和只讲过电话的人约在咖啡厅碰面。」我说。「对方若是有公司的人,他们会用的方法是拿著印有公司名字的信封────」 「刚刚那位男性若非公司没有信封,就是即使有也不想公开拿著走吧。 像这样选择距离车站稍远的店碰面,猜得出来或许是想避开耳目偷偷见面。因为有这层顾虑,所以不拿其他东西而是将身上穿戴的东西稍微改变一下的方法吧。 话虽如此,只要有那个小电话,现今这个时代约见面其实不用如此辛苦。」 确实,如果两个人都拿著手机,就可互相通知「我现在到大众餐厅了」、「我坐在几号桌」等。 「春婆婆之所以做出那个男人没带手机的推测────是因为这理由啊?」 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到这些,幽灵的思考回路可能跟我们不一样吧。 「没错。当然,我想到的是只有对方没带手机,若猜中的话,只是巧合而已。」 老婆婆谦虚地说。 「那么男人是和谁约好才来这家店的。」我重复说。「以鞋带为信号,在进店之前刻意地松开鞋带就算了,却在还没见到对方时就踩到而摔倒撞昏头。事情就是这样吧。」 有点好笑的话题。相约碰面的对象怎么了呢?难道是那男人被送到救护车上时也一起到了,只是最后无奈打了退堂鼓。 「若是这样的话,当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对了,那位向小姑娘说了什么是吧?为求谨慎我想再听一遍。还有你从那位刑警听到的内容,我也想知道。」 我重新回顾问题内容,从南野先生那里听来的男人的行动和那句话,我们两人聊过的部分,一字不漏地告诉老婆婆。 期间我回头看,南野先生将手帐摊在桌上写著什么东西。似乎是在有效利用时间,但让他等太久也不好意思。 「你回那个位子吧。」 老婆婆似乎会读心术一样,直接这么对我说。 「欸,可是────」 「我也一起过去。坐在小姑娘旁边,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帮你。接下来的话就去那边说吧。」 6 「原来那男人是跟人约好,才特地来到离车站来较远的这家店。 然后为了让只靠电话联络,未曾谋面的对方认出自己才故意松脱鞋带。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对于我说「用手机和商量的对象请教」,竟然能推理到这地步,南野先生相当佩服。 「在我的面前蹲下来那时候并不是在重绑鞋带,而是将绳结打开,而且故意全身摇晃引起注意。 这理由虽然奇怪却很有说服力。虽然少了我们工作上所需要的『证据』,却让人觉得真相或许的确就是那样。寺坂小姐的请教对象真是了不起。」 「过奖了。」 我身旁的老婆婆低头道谢。话虽如此,南野先生看不到她的动作,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假设真有这样的请教对象吧。」 南野先生意有所指地说。他似乎还在怀疑。刚刚和我面对面,我一个人的时候只能讲到什么程度他应该很清楚才对。 「当然有请教的对象啊。」 我保证。现在对方就正坐在我旁边。 「那个人告诉你多少?譬如说,和人约在这里也有很多种原因,但在这种状况下────」 「对方是年轻小姑娘,但也不是二十岁,而是较为成熟的年纪。」 老婆婆回答南野先生的问题,我转述给他听。当然语气不像老婆婆那样谦逊有礼,而是转换成现代人说话的语气。彷佛即时口译一样。 从南野先生的角度来看,他对著我说话,而我看起来像是在回应他,但回答都会慢一拍。话虽如此,一想到是将「请教对象」告诉我的内容边回想边说出来,或许并没那么不自然吧。 「超过二十五岁吧。」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呢?」 「你回答他,是鞋带的问题。」老婆婆说。 「是鞋带的问题啊。」我说。连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要讲什么,感觉很惊险。 为什么晓得等待的对象是超过二十五岁的女性,而且是从鞋带看出来的。 「正确来说,那位并不是在店里,而是在踏入店里之前就蹲下来了,因为他正在解开鞋带。」 我翻译时,南野先生说。 「是吗?我就觉得这里很怪。」 我大大点头,彷佛两人的对话越过我的头成立。 「如果是为了让之后来店里的等待对象认出他,根本没必要在入口前面解开鞋带。进到店里坐下来,再慢慢进行不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踩到鞋带而摔倒撞到头了────」 「那位先生是从这条马路对面────距离车站很近的方向走路过来的。南野先生是一起过来的吧。」 「你说得没错。」 「这样的话,两位应该都看到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我吧。」 「是的。」 「不只是一直往这边走,应该知道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在。」 「的确没错。」南野先生回答后。「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似乎理解了什么,但我却一头雾水。 「他进到店里前先解开鞋带是为了让寺坂小姐看到,就是这样吧。他从外面看到寺坂小姐,误以为她是跟自己约见面的对象。 所以,他觉得得先把『信号』准备好才行,进到店里经过寺坂小姐旁边前得先松开鞋带才行,我这么认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虽慢了半拍却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既然是把寺坂小姐认错,所以才推敲对方是年龄相仿的女性。」 南野先生频频点头。 「五十几岁的男性和二十几岁的女性,避人耳目偷偷碰面────」 这次连我都晓得来龙去脉了。类似援交一样,互不相识的男女约会,就是这么回事吧。 「跟你所想的有点不一样。」 但老婆婆却这么说,我赶紧传达给南野先生。 「因为若是这样的话,那句话就说不通了。」 没错,就是那句「骗人的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有十五公……」的话。这句话里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对,就是那句话。」南野先生说。「根据名侦探老婆婆的看法,『十五公……』究竟代表什么数字呢?」 「跟刚刚两人谈的一样,一般使用『公……』大部分是距离、重量或速度吧。 这次的状况是男人对小姑娘────他第一次和对方见面,但用电话约好时间时,多多少少想像了对方的样子,所以是对那个人所说的话吧。而且是不太认同的语气。 男人对女人说『骗人的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有十五公……』的时候,果然是指体重吧。意思是看起来没那么重。」 「可是。」我拚命抑制想要反驳的心情,努力贯彻「同步口译」的任务,将老婆婆话中的主旨传达给南野先生。 「可是,这样很奇怪吧。」 听完后,南野先生替把我脑中所想的说出来。 「可是,体重十五公斤的话,不就是三岁左右的小孩子吗?难以想像是大人的女性。」 「的确很奇怪。」老婆婆泰然地说。「以一位女性来说,这样很奇怪,是难以想像的数字。那么,如果是两名女性间的体重差异呢? 虽说是大人的女性,也有小个子和大个子之分。有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的体重即使差了有十五公斤,也不奇怪。」 努力完成「口译」任务的我,和听到这结论的南野先生,都不禁目瞪口呆。 「都怪我刚刚的表达有一点不完整。这次的事件并不是摔倒的男性和等待的女性,一对一的事情而已,其实是二对一,也就是有两名女性与一名男性登场。 接下来讲的事可能比之前加入了更多的想像,请两位以这样的前提听下去。 跟刚刚我说的一样,其实是有两名女性登场的。就假设她们是樱子小姐和梅子小姐吧。 约好见面的对象────樱子小姐,年龄和这位小姑娘差不多,而梅子小姐的年龄就不得而知了。樱子小姐在今天之前从未和这男人见过面,另一方面,梅子小姐和男人交往,期间提到过樱子小姐并聊到『体重比我重十五公斤哦』并不是『比我轻十五公斤哦。』。如果自己的体重比较重,梅子小姐应该不会刻意连数字都说出来。 这全是我个人的推测,梅子小姐和男性是男女朋友,而且樱子小姐和这位梅子小姐关系很亲近,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可能是好朋友或家人吧。 这位樱子小姐若要等梅子小姐交往对象的中年男性,是为了谈梅子小姐的事,从他的态度来看,这男人还挺顺从的。」 「于是在今天约见面吗?」 「男性听话地来到这家店,走在马路上时透过窗户看到独自坐在位子上的小姑娘,便误以为是樱子小姐。大概樱子小姐也说了『我先过去店里等』。 而那位男人也将小姑娘误以为是樱子小姐────也就是比梅子小姐胖十五公斤的人。小姑娘绝对不胖,以我来看甚至是太瘦,所以无论梅子小姐有多瘦,都不可能比她重十五公斤。 男性也留意这一部分,既然没有其他客人在,就会误以为她是先过来的樱子小姐。梅子小姐提到了体重这件事。所以才会说出那句『骗人的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有十五公……』。」 我结结巴巴地顺利完成「即时口译」。因为跟自己的自尊有关,无法简单翻译出来。 即使如此老婆婆的推理依旧精彩。「公……」这个数字对女性来说,离身体最近的只剩体重了。而且,的确如老婆婆所说,十五公斤不可能是成人女性的体重,但若是两名女性之间的体重差异就是充分有可能的数字。 不一定是正确答案,但却是很有说服力的意见。而且观察南野先生的表情,他似乎也跟我意见相同。 「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约碰面的女性,也就是樱子小姐,她最后怎么了呢?根据刚刚的话,她似乎跟男人说『先来店里等』。所以这男人才会误以为寺坂小姐是她。 然而,那样的女性却没出现。对吧?店里一开始就只有寺坂小姐一个人,之后也一样,除了摔倒的男人和我以外没任何人进来。 之后才来,看到男人被送上救护车而折返────这样也有道理,但事实上站在担架两旁的只有救护人员加上店长、以及那位大块头的女服务生。只要对方没有立刻靠过来看,应该不会知道被送上救护车的人是谁。更何况樱子小姐这位女性并没见过昏倒的男人,所以只能用鞋带来认出他。 而且那时,并没有在如此近距离观看的路人。不管男女都没有。因为从这里能够清楚看到那边的状况,才能如此肯定。」 「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就────」 老婆婆欲言又止。感觉不是不晓得,而是刻意支吾其词。 我没翻译且沉默下来时,背后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这件事,由我来回答。」 我回过头去,亮丽且面积大块的橘色映入眼帘。是穿著店里制服的女服务生。她是凹凸二人组之一,年约二十五、 六岁的大块头。 「跟那男人约好的女性,的确说了『先来店里等』,而且也没骗他,那女性比那男人以及其他客人都早来到这里。」 「那么,现在人也在这里吗?」南野先生惊讶地问。「难不成就在这里,这张桌子旁边────」 「对。男人在这里见面的对象,也就是被春婆婆称为樱子小姐的,就是我。」 「春婆婆?」 「啊,不对,就是这里的客人。」 大块头的女服务生连忙改口,幸好南野先生没追问下去。 「的确,若是你的话,年龄上和寺坂小姐差不多。然后────」 「是体重。」 南野先生有些顾虑,女服务生自己乾脆地说出来。 「春婆婆,不对,客人所说的梅子小姐是我的妹妹。虽然还是高中生,却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援交这种蠢事,现在很后悔。我听到这番话,希望不是只有妹妹,对方也能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妹妹非常瘦,体重只有四十二、 三公斤。妹妹对他说『姊姊比我还胖十五公斤』,其实那是虚报的数字。 我打电话约出那男人,要他别让公司或家人知道,偷偷来这家店。因为我也不知道他的长相,询问妹妹她也说『不太好形容,就是个普通的大叔』,说到要用什么当信号时,对方就想出解开鞋带这个方法。 约他出来的目的是想在背后看他担心又害怕的模样。他绝不会想到是服务生,我就算在他旁边走来走去,也不会留意到我。 趁他不注意时,在咖啡里放胡椒之类的,总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这位客人似乎是刑警吧,做这种事有罪吗?什么未遂罪之类的。」 「不,并不会。」南野先生连忙说。「或许有可能因为胡椒的份量而造成伤害,但目前来说不仅不算未逐,根本还没行动────」 「总而言之,我的确利用神圣的职场进行私人的报复。」大块头的女服务生认真地说。「之后会跟店长自首,大概会辞职吧────」 「不,别这样。」 「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南野先生和我都开口劝她。 「请别这么做。」老婆婆温柔地说。「我喜欢你端咖啡的模样,如此大方冷静。」 「总而言之,我们的疑问已经完全解决了吧。」 或许是老婆婆说的话奏效了吧,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的女服务生一消失在餐厅里,南野先生就这么对我说。 「改天介绍一下吧,你那位年长的朋友,老婆婆名侦探。」 现在就在你眼前啊,我忍下这句话。 「总有一天吧,若有办法的话。」 我说出安全的答案。至少,只要这么说,就能成为我再见到他的理由。 「下次一定。」老婆婆对著我说:「下次当你能和这位好好聊天的时候,要聊些有趣的话题哦。因为你们和梅子小姐与那位男性不同,是年龄相近的两个人。」 幸好南野先生听不到,老婆婆讲了这句话后就对我眨了下眼睛,静静地消失。 贝雷帽与花瓶的谜团 1 我将从刚刚一直盯著的多功能笔记本啪一声阖上,深深叹了口气。 就算再怎么盯著这个月的日历看,后天的日期上用蓝色墨水写的「截稿日」三个字都不可能消失,或贴心地往后移一格。每当反映出我本身个性的虚弱无力的文字与纸张结合时,似乎就比书写文字的我还要顽强。 我并不是不满意这次的工作。即便我并不是有资格挑选工作喜好的著名撰稿者。前几天的取材也很开心,调查资料也进行得很顺利。我也知道之后只要将取材对象的魅力完整地传达出来就好。明明是很愉快的工作,为何现在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劲。 其实也不用问为什么,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大致分成两个,其中一个原因实在挺蠢的。 和我同期出道────同样在ol时期就兼差替杂志写稿,也是差不多时间辞掉公司的工作,我所认识的女性撰稿人,前一阵子出版了第一本书。而且这本书获得颇高的评价,几天前在派对上看到她,她本人似乎也散发出行情看涨的光芒。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或许很怪,如果她露出「你和我现在是不同格调的人」,在某种层面上或许对我来说是种救赎。实际上却不是这样,我们很正常地站著说话。「有看过最近那部很有趣的电影吗?」她说,并聊起两人都看过的电影。 她评价了演出配角的演员「演得还不错吧」,我也有同感,所以「对、对」的回应后,她这么说道: 「但感觉彷佛被压住的短梁般永远出不了头。」 她只说了这句话,其实也不能怪她。 我知道这全是巧合。她出版的作品送到我家,当看到充满赞赏的书评时, 「跟她比起来,我才是被压住的短梁难以出头吧。」 我内心竟然呢喃出相同的话。 不过说出来后,我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觉得嫉妒她的自己很难看,也有点憎恨甚至连这件事都不晓得的她。另一方面,觉得她永远不发现也好,最重要的就是有点厌恶自己。 我坐在平时常来的大众餐厅窗边座位上,打开笔电,然而理应敲打键盘的手却托著腮,愣愣地翘著脚。 没错,工作进展得不顺利还有另一个原因。比起刚刚的情况,内心较为兴奋────可能是这样,却是同样麻烦且棘手的原因。 因为意想不到的事件,在这家店认识姓南野的男性,我已经完全迷上他了。一开始只是「想一下下就好」的程度,现在却常常想到他。 然而,我却猜不透对方是怎么想我的。 他是附近警察署的刑警,来这里打发时间时看起来很悠哉,但忙起来肯定是没日没夜的。不在眼前时,他或许会想起我也不一定──── 昨天傍晚刚好见到他。我离开店,走向车站另一边的公寓准备回家时,刚好遇到南野先生从警察署出来,因此离车站十五分钟的路程是两人一起走的。 因为两人算很熟了,自然而然会边走边聊。话虽如此,我们毕竟不是很亲昵,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是南野先生先开口问: 「最近接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毕竟我不可能问他的工作内容。 我聊著现在手边的工作,接著提到何时开始做这一行的。 「不过,即使起步的状况一样,有人很活跃,有人则像我一样有如被压住的短梁难以出头。」 不小心说出丧气话。都二十八岁了,虽然还不了解对方、却是自己喜欢的人,而对方也不晓得对我有没有意思,就这么向对方抱怨工作的事,真是个没用的女人。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是冬天,路上已经暗下来。走在昏暗的马路上,南野先生沉默了一下,接著说: 「寺坂小姐,你知道『短梁』这字的意义吗?」 「不知道。」 我答道。既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去思考过。 「譬如说,老旧的旅馆之类,大型建筑物二楼的墙壁────不是有面向道路像小型屋顶般突出的屋顶吗?」 我想像著南野先生所形容的建筑物,回答说我知道。 「就是那个吧。原本是为了防止发生火灾时火势过大之类,实际上是有意义的,后来却慢慢远离防火的意义成了单纯的装饰,成为豪华宅第的象徵。为了炫富炫势而在宅第加上『短梁』就是这个吧。」 「是这样吗?」 「寺坂小姐想当这样的东西吗?」 「不想。」 我答道。我并非想在南野先生面前耍帅,只是不想当那种东西,才坦率地这么回答他。 很感谢南野先生让我有所领悟,我变得更加喜欢他了。 接下来两人的气氛很微妙────当成是我在做白日梦也没关系,但我这样的想法南野先生也收到了。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 南野先生又再度沉默半晌,稍微抬头看了下夕阳落下的天空后说了些什么。 然后我好奇会不会是我听了会开心的内容,像是「下次休假日要不要去哪里呢?」之类的(刚刚不就先说了,当成是我在做白日梦也没关系)。 然而南野先生并没说这种事。之前他欲言又止地,讲起了别的事。从他开口又把话吞下去的样子来看,肯定是别的话题。 「换个话题,工作上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有一点紧张。工作的关系,这么说来──── 「数天前所发生的强盗伤害事件,几乎解决了────犯人已经被逮捕且自首,也有物证。但是,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寺坂小姐或许能解释这件事。不对,是寺坂小姐的请教对象,那位展露推理能力的婆婆。」 南野先生调侃说,从他语气听来,仍对『老婆婆』的存在半信半疑,我知道他还在怀疑之前解谜的人是不是就是我。 「简单来说。离这里不远的一间民宅遭到男性入侵并用重物殴打民宅主人头部,趁主人昏厥时偷取高价的宝石戒指。 被害者明白指出犯案者,而遭点名的人也承认犯行。只不过,犯案时的时间点,嫌犯人在很远的地方────且有个人目击到嫌犯人在成田机场。 那位嫌犯却坚持并非如此,他当时人在民宅附近并犯下强盗案。不仅是他坚持而已,这案子的的确确是他做的,而且是在那个时间带做的,有这样想的客观理由。 然而,目击者完全不退让。甚至还往奇怪的方向去想────说是鬼魂还是什么的。」 「鬼魂?」 听到这句话我无法沉默,重复这句。 「不好意思,话才说到一半。」 南野先生歉然地说。这时已经看得到车站的建筑物。 「话说到一半很不好意思,之后我再详细说明给你听。等晚一点或是明天早上,我传电子邮件给你好了,可以给我你的邮件地址吗?」 于是我告诉南野先生我的电邮地址。当然是有一点小鹿乱撞的。 「那么,我就在不浪费你的时间下,传给你事件的概要。 其实目击者误会是最有可能的事。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可是就是很在意。说不定寺坂小姐能────那么先告辞了。」 他轻轻举起单手,外套的衣襬跟著扬起,接著走上往车站的阶梯。 以上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之后我思索再三。 南野先生在谈事件之前似乎有话想说。我当然也会想到这部分,但果然还是很在意跟这起事件有关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一直到很晚都不断留意讯息,却没有南野先生的来信。从今天早上到出门前的这段时间也都没有。 没能专心在工作上可能是因为一直在等信,应该说这才是最大的原因。我在餐厅桌上把手机接上电脑,试著登录邮件伺服器。 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信者是南野肇,开头写了「你好」。是一封内容很长的信。 2 我是南野。昨天打扰了。 以下详细说明当时说到一半的事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请看下去。名字都是假名,但被害者与嫌疑犯的名字已被新闻报导出来,隐瞒真名也没有意义了。 被害者山本先生是四十多岁的实业家。三年前离婚,前妻离婚后便远赴美国,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家人,一个人独自生活。 强盗在下午的时刻闯入山本先生家中,用房里的花瓶击昏山本先生,再抢走高价的宝石戒指。 昏倒的山本先生醒过来后立刻去警局报案。他指出犯人是「以前送过宅配到家里的年轻男子,姓铃木」。宅配业者胸前都会挂名牌。铃木是假名,真正的姓氏很特殊,所以印象深刻。 警方找上宅配公司时,铃木青年已经离职了,但没有搬家,半夜回自家公寓时就被警方逮个正著。经过调查,他爽快承认犯案。 其实这位铃木青年是日本人,但从小就和家人移居墨西哥。今年春天他只身来日本,辗转做了各种打工。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工作态度虽认真却很爱玩,也会向同事借钱赌博,所以才会不断换工作。与山本先生的交集只有在事件发生前两周,在宅配公司打工送包裹到他家而已。山本先生记得他的长相和名字纯属偶然。不,其实铃木长得非常帅气,五官立体而令人印象深刻。 铃木的状况又是如何呢?说起他入侵山本先生家其实是有原因的。似乎是因为周刊杂志刊登山本先生即将再婚的消息────是和前偶像的年轻女性结婚的报导,而且是在事件发生前几天刊登的。 那篇报导中出现山本先生家传、价值八百万的红宝石戒指。 明治时期以来,长男给妻子戴的戒指,在她手上闪闪发光,类似这样的内容。读到这里,想起是以前宅配的客人,而决意犯案。 星期六过了下午两点,他打破后门的玻璃窗入侵民宅,以刀子威胁对方交出戒指。山本先生从书房金库拿出戒指交给他后,对方就用手边的花瓶砸昏山本先生后逃走。山本先生醒来后,跑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综合被害者和嫌疑犯双方的供词,没有任何矛盾。两人可能说的都是实话,也可能串供说谎。但也找不到两人需要串供的理由。 至少三点左右,山本先生────后脑勺肿了个包,穿著领口沾著血液的芥末色衬衫,他确实有跑去派出所报案,也绝对有此犯行发生。山本先生的伤,不论位置或形状,都不可能是自己弄的,是被重击导致昏迷了接近一小时。 而且事发现场,也就是散落在山本先生书房里的花瓶沾了血液与毛发(都是山本先生的),上头留下「右手紧握形状」的指纹(铃木的),几乎可以断定砸头的人是铃木。也同样可以断定事发现场就是这间书房。 既然是三点报警的,可以确定犯行就是在那个时间之前。但另一方面,犯案时间却不是在一点半之前。毕竟一点的时候有客人来访,那时候是宝石商来送调整尺寸后的戒指。 宝石商到达家里后,如同往常亲切的山本先生,「一如往常地潇洒,穿著喜爱的芥末色衬衫,再搭配贝雷帽」。山本先生泡了红茶,在客房聊了三十分钟左右便离开了。 其他工作人员确认了宝石商离开店里的时间,到达山本先生家是一点,至少是十二点五十分左右。更早之前的话,八百万元的宝石戒指并不在山本先生家,而一直到一点半左右宝石商人都在,两人闲聊著。 因此,犯案时间是过两点,不仅有被害者与加害者的供词,从各种状况来看也是正确的,难以动摇这状况。 然后却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正确来说是两点二十分左右────有个人坚持在成田机场看到铃木青年。假设他叫康萨雷斯好了。他是长年居住在日本的墨西哥人,常常回故乡。据说铃木他们家在他老家附近,所以从孩提时代就很熟。 那个人从报纸上得知铃木遭到逮捕,看到犯案时间是星期六下午两点,便联络警方表示「不可能有这种事」。 康萨雷斯那天从家乡回到日本,到达成田机场是一点四十分左右。大约一小时之后,两点四十三分搭乘成田特快。这段时间的某一刻,根据他的记忆是两点二十分左右,在机场大厅看到铃木青年的身影,出声叫唤但青年没注意到直接走掉──── 因此,综合以上问题。下午两点────或许是山本先生或铃木先生搞错(也可能是说谎),估计的时间再快也要超过一点半────在东京西部犯下强盗案的人,有可能在两点二十分到达成田机场吗? 结论是「绝对不可能」。若办得到这种事的话,有多少人能受惠啊。 从新宿到成田搭成田特快约一小时二十分钟,从那附近到新宿坐特急的班车也要三十分钟,至少要花两小时是一般的常识;其他的铁路路线或开车,也无法大幅缩短距离。只要不是包飞机或直升机的话就不可能办得到。但那做法太夸张,完全没有考虑的价值。 然而康萨雷斯先生却坚持:「那人就是铃木青年!」不肯退让。「若不是他的话,只好想成是双胞胎弟弟了。」 事实上,铃木青年的确有个双胞胎弟弟,但去年已经在墨西哥过世。「若是他的鬼魂所干的,倒还说得过去。」康萨雷斯这么对我们说。 然后,就必须再提到另一件事。根据铃木青年的供词,他那一天的确去了成田机场,只不过时间更晚。他表示,两点犯下强盗案后,送认识的美国人────假设是史密斯先生────回国而前往成田机场送机,到达成田机场是四点半到五点之间。 然后,山本先生说,他将抢来的戒指交给史密斯先生。他打算让史密斯先生在美国卖掉,两人把钱分了。这里还算行得通。毕竟名气大的戒指,在日本国内也难以脱手。老手的话就知道如何避开海关的检查夹带出去。而事实上,这位史密斯先生的确声名狼藉。 因此,戒指并不在铃木手上,也还没掌握到史密斯回国后的行踪。 关于这个状况,寺坂小姐怎么看呢? 若除去康萨雷斯的证词,所有的问题点就都兜得起来,所以他认错人是最有可能的说法。他在成田机场所看到的并不是铃木青年,只不过是长相和体格跟他很像的其他人而已。 事实上,或许昨天也说过了,搜查的相关人士几乎都这么认为,我自己也大致同意这说法。然而,康萨雷斯的话有莫名的魄力,感觉很难释怀。 如果说,有能令人认同的解释。如果寺坂小姐(抱歉,是请教对象的老婆婆)用上次的手法想到了新的解释,请跟我联络。若有什么问题也请提出来,我会尽我所知回答。 最后,抱歉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再联络。 南野肇 追加 另外,我们这里也彻底调查了关于山本先生和铃木青年的关系,但除了他们两人所主张的「只送过一次宅配」之外,查不到其他的交集。 铃木青年从墨西哥来日本的日子并不长,还没机会对山本先生产生怨恨,相反的,我们也推测他还没机会和铃木先生变熟,而被拜托他什么事。 拜托他事情────也就是说谎吧。山本先生有可能将宝石藏起来,假装宝石被抢走而诈领保险金。因此才会雇用铃木青年。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山本先生的事业大概也难说是一帆风顺,所以才有这想法,但检讨之下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很多。 其中一点是,山本先生头部被砸,伤得很严重,而且真的也昏过去了,但可以说是他运气好,既然是本人要求被砸头,下手应该不会如此重。 此外,如果山本先生被击昏这件事其实是谎言的话,就应该做得更彻底。铃木青年应该在犯案前后,努力制造出目击者。反过来说真正的强盗案就会避免被发现。事实上除了那位康萨雷斯的证词,没有人目击到犯案。 追加2 即使山本先生没说谎,戒指真的被抢走了,那也只是「顺手牵羊」,根本的理由是对他的怨恨────我们也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 调查的结果得知,山本先生工作方面的评价相当高,也就是说他并非「树敌者众之人」。 除此之外,若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这点也很奇怪,的确因为在周刊杂志上有刊登他与前偶像婚约的新闻。假设是她的铁粉,看到消息而怨恨山本先生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 然而,若真是铃木青年犯案(从凶器的问题来看,应该是不会错),他是近年才来日本,有点难想像是因为这原因。那位前偶像曾红了几年,但最近已经很少有演艺活动。 所以还是那位铃木青年所说的原因────凑巧读到周刊杂志的新闻,得知之前送宅配的那户人家,也就是山本先生家中有昂贵的戒指,起了歹念后就动手去抢。这么思考也比较合理。 那么,整个事件就是这样。谢谢你读到最后。 3 以上的内容是南野先生寄电子邮件到人在大众餐厅里工作(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我。 单恋的对象第一次写信给我,却是这般杀气腾腾的内容。今后还有没有机会收到他的来信也不得而知。虽然对这件事感到些许失望,但内心仍有些小确幸。 这次事件重点就是不在场的问题,嫌疑犯自己并没有主张不在场证明。虽然其他人坚持「在别的地方看到嫌疑犯」,但事件又一定是那名嫌疑犯所犯下的。 被害者既有证词,嫌疑人自己也承认────不仅如此,连沾有指纹的证物都确实存在。 这里写的凶器是花瓶,大概没有错。整起事件其实是山本先生的瞒天大谎────警察对于这点似乎完全没有怀疑。受伤的痕迹跟花瓶的形状一致,或血液毛发沾到的方式之类的,肯定有确切的理由。 然后凶器上留有铃木青年的指纹────想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 事件发生的星期六,并不是铃木青年第一次来山本先生家。他在两星期前送宅配时不就来过了吗? 如果关键的指纹在那时就沾上的话呢? 铃木青年其实是无罪的,星期六的两点二十分在成田被目击到的是他本人。强盗事件是山本先生自己说的谎,将恰巧送宅配的青年罗织成犯人,记得他的名字,再用什么藉口让他拿花瓶。 星期六发生「事件」时,共犯拿著沾有铃木青年指纹的花瓶砸向山本先生的头。不消说,共犯手上戴著手套──── 但他招供时,我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感到相当得意。然而在下一瞬间,我并非没察觉到蜂拥而至的各种矛盾。 再读一次南野先生的信,上头写著「右手紧握形状的指纹」。有什么藉口能让人这样握著花瓶吗?而且是让只是来送宅配的人握著。 假设他在玄关处挡路的地方摆上花瓶,并且对他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著这个吗?」(虽然这样极度不自然),若是单手可以握住的花瓶,难道就会照他所说的用拇指和其他手指,从左右方夹住的姿势举起来呢? 就算退一百步,能够确实沾上「紧握形状」的指纹,事件当天再度让「戴手套的共犯」握住时又会如何呢?被手套摩擦后,铃木青年好不容易沾上的指纹不就会消失吗? 这样又有一个疑点,照南野先生所写的,一起参与的「共犯」会如此重击山本先生也很奇怪。只要下手重一点,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若再照这假设来看,铃木青年只是被骗被利用,也就是「偶然路过」的人。这样的他不可能自己承认没犯下的罪行,而且还做出跟山本先生的主张完全符合的供词。 不仅是没有理由,根本是不可能。说出与山本先生的谎言一致的谎,与南野先生信中说的一样,事前就「互相串通好」。 以被害者与嫌疑犯都是真的为前提谈下去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吧。好不容易想到「不错的线索」,但这个假设却宛如立食宴会上没切就直接端出来的蛋糕一样,被挖得一塌糊涂,我顿时感到很泄气。 若真是如此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犯案时间再怎么早都是下午一点半之后,延迟一些可能推估接近三点之前。因为被害者山本先生昏倒,也许会搞混时间。犯人也有可能会弄错,或因为某个原因说谎吧。 因此过两点的这个犯案时间并非如此准确,但的确是在刚刚所说的时间范围内。宝石商在他家待到一点半,和打扮时髦的山本先生轻松地闲聊(而且在宝石商来之前,重要的戒指并不在家中)。三点时头上肿包,时髦的芥末色衬衫沾到血,绝对是被人袭击的山本先生跑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于是警方来到山本先生家的书房,书房里既有留下犯人指纹的凶器,之后调查也判断指纹是铃木青年的。 目前为止还说得通。然而,根据康萨雷斯的主张,指纹的主人铃木青年两点二十分时人在成田机场。 从这附近到成田机场大约要花两小时。在宝石商回去后立刻犯案,接著马上前往成田,抵达的时间再快也要三个半小时左右。另一方面,如果犯案时间是在之后────先去成田被人目击之后再去山本先生家,到达的时间也会是在四点二十分左右。 好奇怪。时间搭不上。但康萨雷斯却很坚持:「如果不是他,只好认为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了。」但是他弟弟已经过世了。「若是他的鬼魂我还能理解」────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真的是鬼魂吗? 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但对我而言却有一定的现实感。 将那些乍看之下难以解释的事件(虽然不像今天这件是真正的「案件」)都精彩地解决,我的「请教对象」幸田婆婆就是这样的存在。她是出现在这家店的幽灵────是否看得到她因人而异,但她其实已经不是这世上的存在。 康萨雷斯所目击到的身影是和幸田春婆婆同类,去年在墨西哥已死亡的青年吗? 这样的话,那位青年为何现在会出现在成田机场呢?话说回来,幸田婆婆为何出现在这里呢?早已死亡了二十多年左右,现在却又出现。 这里解释一下老婆婆的状况。她原本是这附近的地主。店长说「她很关心跟自己缘分很深的地方与出入这里的人,所以过世后仍在这里徘徊」────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只不过是店长自己的解释罢了。我们并没有向老婆婆本人确认过「真是这原因吗?」 察觉到这件事时,我的眼睛钉在店里头的角落座位上。到刚才为止都没人的位子上,静静坐著一位将朴实的上衣穿得很有气质,个头娇小的白发老婆婆。 4 老婆婆一看到我,便低下宛如新年年菜的慈姑形发髻的头鞠躬。稳重的圆脸一如往常地微笑,但背后在思考什么却不得而知。 我的意思并非她亲切的表情背后不知在盘算什么。而是不知不觉间将不可解的谜团做出合理的解释,不晓得她的手法是什么的意思。 我当然也跟她打招呼────老婆婆只是看著我,似乎在说『方便的话要不要过来这里?』般地歪头,但我有点犹豫。 并非现在就不害怕幽灵。至少,对这位老婆婆虽然仍有不明白的地方,但我很清楚她不是邪恶的存在。 不仅如此,只要我过去,就能向她请教这桩宝石强盗事件了。我也知道,即便我没说,老婆婆也会主动开口:「你似乎在烦恼什么?」其实我也很想跟她商量这件事,所以也知道结果就是连珠炮地说下去。 往常虽是这样,但这次的事件却不同。也是因为那是货真价实的犯罪案件,而且是南野先生主动找我商量的。现任的刑警────而且是我很在意的对象,我知道他还未婚,不讨厌我(这点还满确定的)。 我并非没有想尽量靠自己解决的念头,但也很清楚凭我自己是不可能办到的。 而且还有康萨雷斯的证词。若事情有可能跟「幽灵」扯上关系的话,不是我这种人类能处理的。借用老婆婆的智惠才是明智之举──── 最后,我从自己的座位起身,走向店内角落的幸田春婆婆的老位子。 「你好吗?」 「很好,托您的福。」 「你好像在烦恼什么呢?」 于是我告诉她南野先生找我商量事情,以后事件大致的概要。 看得出来老婆婆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虽然也不觉得她会没有兴趣────为了让老婆婆看南野先生寄来的电子邮件,我从自己的位子上拿了笔电过来。 「现在的人每天都在看这种东西吧。」 老婆婆一脸好奇地盯著萤幕喃喃说。 「这对眼睛不好。一闪一闪地发著蓝白光,就像我们这些幽灵一样。」 说这种话的老婆婆既没有一闪一闪(若扣除已目击到几次消失在虚空时的瞬间的话),也没有发著蓝白光。 「抱歉,因为这里没有印表机,眼睛可能会不舒服。」 「啊,你别担心我的事。其实我早就没有什么眼睛了。我只是举例而已。」 老婆婆边说边摆头,追逐著邮件的文字,再由我将画面往下卷动。是老婆婆要我这么做的。可能是身为幽灵的老婆婆没办法按住电脑键盘,还是不想去触碰这种不清不楚的机械呢? 老婆婆将南野先生冗长的信读到最后。虽说实际上并没有眼睛,但她和普通人一样的动作读文字,花的时间跟普通人一样(绝对不慢)。 读到最后一行后,沉默了半晌。之前不曾有过那么长的「沉默」。 「请问,您的看法是?」 我主动询问道。 「啊,抱歉了,想到小姑娘的心情就不小心────」 「什么?」 「南野先生信上只说了这些,你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吧。多写些其他的内容也可以啊。像是快过新年了,要不要一起去庙里参拜呢,之类的?」 老婆婆用轻松的语气说到我的痛处。 「可能是熬夜工作,或接近那样的状态下写信的吧。」 我替他找藉口。 「况且也不是写什么轻松的内容。而且重要的是,我很在意康萨雷斯说的话────」 「他说的鬼魂吗?」 老婆婆稍微耸起瘦弱的肩膀, 「这我也不知道,但并不认为有可能有这种事────」 「是这样吗?」 「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但不太有这样的可能。就我这老婆子所知,像我这类的存在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不能离自己曾住过的地方或死亡的地方太远。」 老婆婆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有很多幽灵朋友吧。内心虽这么想,还是觉得诡异而无法跟老婆婆确认。 先别提这件事了,若照老婆婆说的,铃木青年的双胞胎弟弟────从小就在墨西哥成长,而在那里死亡的年轻鬼魂出现在成田机场,是不可能的。 「只会在和自己缘分深的地方,在那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时,忍著羞耻心出现。即使不像怪谈里的幽灵般有『怨气』,应该是说有牵挂吧。 这部分先不提,关于这件事,并不是鬼魂────这样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可是,若是这样────」 「是?」 「就是康萨雷斯弄错了吗?」 「他会这么想也是有道理的。」 老婆婆优雅地挺起胸,淡淡说道。 「因为符合逻辑,所以也可以这样理解。事实上,会有这样的结论是也是有可能的。」 「您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我胸前感到一股悸动。果然还是会有这种反应呢。 「当然。」 「可是,为什么────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那个想法的?」 正巧没有其他客人,我大声问。 「是从哪里啊?」 老婆婆露出亲切,同时岔开话题似地微笑说: 「好比说,那个贝雷帽吧。」 5 「贝雷帽?」 我愣愣地说。我在老婆婆面前究竟露出过多少次这种表情呢? 「是的,因为无论是谁看到这封信,最先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这部分吧。」 可能是我注意力欠佳,不太懂老婆婆的意思。 「这位山本先生所戴的贝雷帽。和芥末色的衬衫非常搭,在自宅中接待宝石商时所戴的贝雷帽,之后就不见踪影了吗?」 「不见踪影?」 「因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老婆婆轻轻歪著脖子,继续说著。「有些人在家中也会戴贝雷帽。话虽如此,山本先生也是那样的人,若是因为时髦或习惯才戴的话,同样在那一天,当宝石商离开之后────下午两点左右也要戴才对。这样想才正常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宝石商回去不过数十分钟之后的事而已。下午两点是他被强盗袭击的时间。 「这样的话────」 不是很怪吗?事情发展下去,连迟钝的我也终于发现了。 「啊,对。就是说啊。凶器的花瓶上沾著头发和血液。」 「你说得没错。」 这就表示他没戴帽子吧,至少被砸的瞬间没有戴。 「争执的时候掉下来的吗?」 「应该不至于,贝雷帽是那种又软、深度又深的帽子,所以不会轻易掉下来。 若没有太大激烈的打斗应该不会掉下来吧。可是,若被突然拿著刀子的年轻人威胁的话────」 只要不是会空手道的人,应该都会乖乖听话吧。而且若会空手道的话势必有所反击,应该不会只有后脑勺被砸一记就结束。 「意思是说────?」 「其实很简单。头被砸时,应该说被砸之前吧,山本先生没有戴贝雷帽。」 「和宝石商见面时戴的帽子,之后脱下来了吗?」 「不是。」老婆婆乾脆地否决。「应该是原本没戴,和宝石商见面时才戴上的。」 「欸?」 我无法马上理解她说的。 「不用想得太复杂。山本先生受伤是在和宝石商见面之前,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在下午一点前,原本没戴帽子而被花瓶砸了的人,大概昏迷了一阵子醒过来之后,故意戴著贝雷帽与宝石商见面──── 「为什么是戴贝雷帽呢?」 「不必说,因为不想让人看到头上的肿包或伤吧。」 「为什么?」 「因为有两个原因。」 老婆婆两手紧贴在膝盖上说。 「首先────故意在宝石商前装作没事────替换和沾了血的衬衫颜色很像的衣服,再佯装成很有精神的话,就会让人以为他是事后才被人袭击。因为这样就能让人误会事件发生的时间。 还有一个状况会因此改变事件的性质,就是能够看起来是强盗所为。看起来像是宝石商回去后才被人袭击,只要把送回来的戒指藏起来,整个状况就变成戒指被抢走了吧。 「换言之────」 事实上,山本先生是在宝石商来之前的一小时被击昏。原因跟八百万的戒指无关,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因为戒指当时并不在家中。 于是,山本先生利用这件事────聪明地利用刚好在宝石商来的前一段时间偶然发生的事。目的就如南野先生说的,是要诈领保险金吧。可是,并不是一开始就盘算好要说这样的「瞒天大谎」。他是真的因为其他原因被人狠心砸伤头。 「并不是故意骗人,而是趁机利用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就是这么回事。也留下严重的伤势,所以连警察也────即使怀疑会不会是山本先生说谎,最后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词。」 我不停亢奋地说著。 「如果是杀人事件的话,应该能推算犯案时间。因为只要进行验尸或解剖就知道结果了。 既然是活生生的人,一般都会先让医生医治吧。当然就不会说谎了。早上受的伤,晚上才沾到的话会变得『很奇怪』吧。但并不是这样,如果只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话────」 「小姑娘说得没错。」 老婆婆温柔地说。 「那么,犯人────也就是用花瓶砸山本先生头的犯人是────」 「当然,就是铃木青年。除了他还有谁呢?」 的确如此。凶器是花瓶没错,且花瓶上留有明显的指纹。 推算时间,在刚过中午的时候对山本先生动手的话,两点二十分在成田机场被人目击也不奇怪。 「可是,在那个状况下────」 「什么?」 「铃木青年的目的是什么呢?动机又是什么呢?既然跟戒指无关,也没写其他被偷了什么,这样只能从『怨恨』这一点来考虑──── 可是,他和山本先生之间只有送过一次宅配的交集而已。警察已充分搜查过,调查结果清楚注明并没有找出任何其他的关联。 毕竟前一阵子人还不在日本的铃木青年,对任何人都没时间抱有强烈的情感。无论是对山本先生或对他的未婚妻,也就是刊登在周刊杂志上的前偶像。 「若是在铃木先生来日本之后,或许是这样没错。」 老婆婆说出惊人之语。 「可是,在来日本之前呢?这样就不一定了吧?」 「这起事件的关系者中,是否有人已经出国了呢。除了康萨雷斯或史密斯之外的人。这个机器的画面可以再往上面看吗?」 我按下电脑的箭头键,滚动信件的页面。因为老婆婆要我停下来的地方几乎是信件的开头。 「你看,这里有写。山本先生的前妻离婚后前往美国。 虽然美国与墨西哥我都没去过,但我记得两国是比邻的国家吧?」 当然,她说得没错。 「美国土地广阔,墨西哥也不小,但若前妻是在美国的南端,铃木先生在北端的话,说不定两人其实住得很近。」 「的确是这样────不对,国境毕竟是国境,不能随意来来去去,但或许比岛国的日本人所感觉得还要近。虽然两者是不同国家。」 当然,前提是两人各自住在老婆婆所说的地方。 「所以说,请去确认一下。」 「确认?」 「写一封信给南野先生,询问这件事。」 我依照婆婆的吩咐传了简短的邮件给南野先生,询问山本先生的前妻到了美国的哪个地方?是铃木先生的老家墨西哥附近吗? 「然后────」 传送出去后(虽说是事务性的内容,还是会有些紧张),我说。 「这两个人或许有交集。这部分因为警察也尚未调查,也还无法断言。若有的话会怎样呢?」 「以下全是假设,如果两人是心意相通的朋友,或许铃木先生之前就听说过山本先生的事。在他来日本之前就听说过山本先生是亲密好友的前夫。 若是这样的话,真的只是假设,前夫离婚之时,或是在之前的婚姻生活中就对前妻百般苛待,听到这件事的铃木先生怒气难消,这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来到了日本的铃木先生,因为送宅配的机会遇到山本先生时,知道山本先生是『那个人的前夫』。当然,如果是有常识的人,应该不会立刻有所行动。事实也是,当时什么事都没发生。 原因果然还是因为那个,那个周刊杂志的报导。」 「那个报导吗?」 「实业家山本先生要和前艺人的年轻小姑娘结婚,并将家传的宝石戒指送给对方。周刊报导了这件事吧。 读了这篇报导的人,应该也有各种反应。原本是当红艺人的小姑娘和年纪相差那么大的人结婚,有人对这部分觉得很不甘心,也有人只注意到高价的戒指。若小偷看到这篇报导,或许会计画要去偷窃。 然而,年轻气盛的铃木先生对这报导的感受是对重要朋友的侮辱────会不会曾想过将昂贵的戒指偷过来,交给小姑娘呢?前提是刚刚我所提『假设说』是对的。」 况且铃木先生在星期六上午或是中午的时候,偷偷潜入山本先生家施暴。先击昏山本先生,消了气后便前往成田机场。」 「他没有偷任何一样东西。」我插嘴说。 「欸,这个之后再说。」老婆婆语气含糊地说。 「总之,他就出门去机场送史密斯这个朋友。他并不是在飞机起飞前到,而是提早去见他,计画在机场餐厅吃点儿东西吧。」 两点二十多分到达机场,并且被康萨雷斯所目击。 这样就的确符合铃木青年的行动。如果他跟山本先生的前妻认识,假设对她怀有尊敬、友情或其他情感的话。 「对了,我检查一下邮件。」 南野先生说不定回讯息了。当然我也不确定,且还没回信的可能性很高,没想到他真的回信了。信件主题是「两人的住处」, 「感谢来信。以下回覆你的问题。 山本的前妻居住在圣地牙哥,铃木青年的老家是在墨西哥的提华纳。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信就写到这里为止。 「圣地牙哥是在美国的哪边呢?」 「是加州的南端,我记得离墨西哥非常近。」 「提华纳呢?」 「是靠近加州,国境交界的城市。」 我充满自信地回答老婆婆。因为我记得雷蒙钱德勒的小说中出现过这地方。 换言之这两个地方非常近。南野先生的信件会以「啊,原来如此!」作结,想必也是想到这一点了吧。 「当然,虽然晓得了这件事,却仍不清楚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老婆婆谦虚地说。老婆婆若是活生生的人类,想必会啜饮著茶吧。 的确是如此,光靠刚刚知道的事实,并不代表先前的「假设说」是真的,只是提高了真实性而已。若警方出面调查又是另一回事──── 我跟平时一样吃惊地望著老婆婆沉著的身影。 「可是,有一点我不懂。」 我察觉到一直无法释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后,便提出来询问。 「是什么呢?」 「如果照刚刚说的,我理解铃木青年殴打山本先生的理由了。之后山本先生让他背负起抢宝石的罪名,同时让他无法否认。若佯装成强盗事件,就不用将前妻卷进来。 可是我不懂的是,铃木青年回答警方的调查时却能配合山本先生说的谎。无论是犯案时间或其他事情。 击昏山本先生后就去成田,回来时立刻被警方抓去问口供了吧?他们两人应该没有串供的时间。这样的话为什么────」 「那个,」老婆婆盯著我的脸。「刚刚的谈话中,有个地方我觉得无法释怀。就是铃木先生殴打山本先生后离开,在这一段小姑娘说『他什么也没偷』,就是那个时候。」 「唔────」 「其实,我想到了铃木先生偷到的东西。」 「唔?是什么呢?」 老婆婆指著放在桌上的我的手机。 「这种小型电话很方便吧,但拥有那个要有很多钱吧。我听到前一阵子隔壁桌的客人说『月租费很多很头疼』。」 「这跟通话时间也有关系────」 「无论如何,手机这东西是跟常常向同事借钱的铃木先生无缘的,或是即使曾经拥有过却留不住又放手呢? 即便手机并非随时需要的东西,但在重要时刻想必是很有用的工具吧?尤其是约在机场那样人潮汹涌的地方等人时。就算后来前往成田机场的铃木先生顺手牵羊拿走了山本先生的手机也不奇怪。」 「若真是如此,山本先生他────」 醒来时看到自己的手机不见,就知道是铃木青年拿的吧。既然如此,只要打那个电话号码就能跟铃木青年联络上。 山本先生提议会给他钱,又或者(假设铃木青年其实是山本先生前妻的朋友,曾经对山本先生说过这件事的话)要胁他不要造成她的困扰,于是两人串供协助他的计画。 「如果两人对警察的问话都能对得天衣无缝,应该没有比这想法更有可能了吧?」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根本已经投降了。虽然从第一次见到老婆婆时,就一直是这样。 「这样的话,那个手机说不定就是证据吧。」 感觉我似乎呆坐了好一阵子后忽然想到。 「即使铃木青年用完的手机被丢到哪里去了,不是可以去电信公司调查通话纪录,或锁定使用的地点吗?即使不是附gps的手机,也可以查得到连到哪个基地台。 因此只要他在成田机场使用手机的话就会查得到,山本先生的家用电话通话纪录或许也能帮上忙。这样就能佐证春婆婆的话了。」 「是吗?我对于你刚刚说的话有一半不是很明白。」 老婆婆自然地歪著头说。 「总而言之,找到了手机或许能成为什么证据的这一点。我脑中倒是想到了另一个证据────」 「另一个证据?」 「对,当然这证据是需要佐证的。我心中已经准备好『这个佐证怎么样呢』,就是贝雷帽。」 「又是贝雷帽吗?」 「对,在宝石商来之前,为了掩饰头上的伤而连忙戴上贝雷帽。 因为遮住了受伤的部分,帽子内侧沾到血也不奇怪。应该说,他也察觉到完全没沾到的话反而奇怪。那顶帽子或许现在就在山本先生的家中────」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就能成为证据了。而且还是重大的证据呢。」 「嗯,可是或许早已经丢弃了,我觉得有可能会这样。看来这位山本先生个性挺薄情的。无论是对人或是对物品都一样。 以我这样的老人家来看,证据这东西要像是贝雷帽那样有形的物品才能安心。但那是老旧的想法,像刚刚小姑娘说的什么纪录才有帮助吧。 那么,我也差不多要退散了。请慢慢回信给南野先生吧。」 老婆婆笑咪咪地如她所说慢慢消失。就在沙发上的老婆婆身影愈来愈薄的时候。 「还有,既然难得写信给他,就加些有趣的话题吧。」 绽放朦胧月色般的笑容后,这次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机器人与俳句的谜团 1 最近在常去的大众餐厅里都没见到老婆婆的身影。 而我自己,最近抱著笔电到店里工作的频率增加了。因为工作很忙────也可以这么说。其实工作稍微比之前增加,我的生活状况也因而有了相应的宽裕。 因此我会自称「为了转换心情而在外面写稿」,几乎每天都能来大众餐厅。虽然这不是我唯一的目的──── 「感觉最近都没看到春婆婆呢。」 我向店长山田询问。 「是的。」他回答。「春婆婆从去年年底感觉就比以前少出现,年初起就更明显了,这星期几乎都没过来。」 二十年前便已亡故的幸田春婆婆,常以幽灵之姿出现在店里,但看不看得到她却因人而异。店里的员工几乎看得到,应该说,看不到的人几乎都做不久。 根据山田先生描述。「不幸」且「内心孤寂」的人才看得见老婆婆。包含山田先生,店里的员工多半都带点「也是那样」的氛围,但实际状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山田先生,他和前一阵子相亲的对象算是交往中的状态。女方前往海外留学半年,两人靠通信联络。 会不会因为算是陷入爱河之中,使得山田看不到老婆婆;我也因为别的理由(因为经济稍微充裕了些?)而变得看不到,其实老婆婆仍在这家店里,但其他员工因顾虑山田先生而没说────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我也没认真去想。 这样的话,春婆婆究竟是怎么了呢? 就在某一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跟平常一样来到店里,南野先生已坐在中间座位上。 他没有坐在我喜爱的窗边位子上,也不是坐在老婆婆固定的角落座位,而是在这个位子上托著腮,一副思考什么的样子。视线前端是一张字条。 南野先生抬头,视线与我对上。 「啊,寺坂小姐,上次真的非常感谢。」 「不客气。」我心头小鹿乱跳地回应,接著问:「你在忙工作吗?」 「这个吗?」南野先生指著桌上的字条说。 「这个是跟工作无关的。感觉很不可思议────和寺坂小姐聊天时,似乎都是这类的事────」 他是任职于警察署的刑警,工作都是犯罪案件,是一般人无法参与的话题。然而现在他所烦恼的问题似乎不是那类案件。 我用眼神示意「可以给我看看吗?」他便把字条拿到我这里。上头只写一行字,而且全是平假名。 「やまなみや だいちは ひがし ひは みなみ」(注1) 「这是俳句吗?」我问。虽然看不懂意思,但的确是五、 七、 五的字音。 「对,可以说是俳句也可以说不是。因为没有季节语,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俳句。而且吟诵的也不是人类,是机器人。」 「机器人?」 「发明那个机器人的是三田村社长,那人寺坂小姐也认识。」 三田村社长是之前闹钟事件的主角,也是我和南野先生相识的契机。现年六十岁、 mitamura工业的社长,飘散著一股云淡风轻的脱俗感觉,相当有魅力的男性。 那时三田村社长表示想自费出版自传,也在找能执笔写书的写手,结果由我获得这份工作,从秋天到初冬和社长见了几次面。社长的人生丰富精彩,稿子进度很快,也找到有良心的出版商,完成的样书几天前完成并送来我家。这件事先放一边, 「机器人吟诵俳句?」 「对,而且在这件事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南野先生说完,皱了下眉头。 「讲到这个,听在寺坂小姐耳里像是希望你能替我解开谜团。事实上,会来这里或许是我内心本来就有这样的期待,即使是下意识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与其说开心,我内心其实是很落寞的。 之前几次和南野先生聊很久,主要都跟刚刚一样是跟什么谜团有关。然后我解决了那个谜团,这是南野先生的目的。 我也对南野先生说其实是春婆婆解决的。当然不可能说对方是幽灵,而是向头脑聪明的老婆婆请教────只有这样。 然而,不论我怎么解释,南野先生对「请教对象」的存在都半信半疑。也是因为他没实际看到本人吧。而且即使想介绍,他也没办法看到老婆婆。 我对南野先生有好感。觉得他很有魅力,可以的话,希望两人能够比现在更亲近。说不定、搞不好,他对我也抱有好感────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每次想到这里,就不禁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八成是高估我自己了」。 「啊,抱歉,我没有注意。不介意的话请坐。」 似乎误会了我表情一沉的原因,南野先生连忙说。 「如果寺坂小姐有时间的话,想跟你聊一聊。」 「啊,不,我当然愿意听────可是我也帮不到什么忙。」 我真心地这么说,并在南野先生对面坐下。毕竟很开心能和南野先生聊天,而且也很在意关于三田村社长的那件奇异事件。 熟面孔的大块头女服务生端水过来。今天没见到山田店长的身影。 「三田村社长热爱发明东西,这个寺坂小姐当然也知道吧。」 南野先生开始娓娓道来。以下是接下来的内容。 2 喜欢发明的三田村社长最近热中于每年一月所举办的机器人大会。 那是由机器人比赛各种技艺的竞赛。有分学生组和一般大众组,让机器人执行特定的任务或让机器人对决等等的各种竞赛。三田村社长今年参加的已经是第三届。 「虽说是机器人,但不是用两只脚走路的那种。下半身是轮胎,外形并不怎么像人类,可以想像成能够自行移动的遥控车,并观察周遭状况做出判断。 这种机器人每一台都需通过体育场所设置的比赛关卡────斜坡或又窄又弯曲的赛道上的闯关项目,最后到达平地吟咏俳句。在机器人的头部(姑且当作头部)装有光学感应器,从彷佛安装在脸部的喇叭大声地吟诵出来。 以行走项目与完成的俳句结果来决定优胜者,似乎是大会的主题。」 听了这些,我仍然似懂非懂。 「那么,为什么是吟唱俳句呢?」 「我也不知道。」南野先生耸肩答道。 「又窄又弯曲的项目是取自于松尾芭蕉的『奥之细道』吗?」 「这部分我就不清楚了。重点是有这么一种竞赛,而且有觉得有趣而来参加的个人或团队,大会至少成立了三年仍持续存在著。」 机器人吟咏俳句。顾名思义,就是机器人自己吟咏当场做出来的句子。 并不是制作者制作俳句让机器人背诵。俳句的审查员是著名的俳句诗人,而那位大师追求的是「机器人特有的自由发想与即兴性」。 将一般完美的俳句事先安装进去,大师给予的评价也很普通。因为制作者只是将词汇语言登录机器人辞典里,机器人随机地挑选并组合起来。一般来说是这类的系统。 机器人本身似乎只能理解将文字数量排列成五、 七、 五,再加入冬天的季节语,所以完成的俳句是天马行空毫无逻辑可言的,但审查员大师却比较喜欢这种的。 当然,乱七八糟的句子也不是什么都好,大师给予高评价的是即使同样是天马行空的内容却很有品味,有股莫名的逻辑,足以让参加者心悦诚服的「韵味」。那个源头结果是取决于选择登录在辞典里的词汇的品味。 「这个俳句的部分,或是行走项目的时间,三田村社长和另一位参赛者的成绩非凡,过去争夺过两次的冠军,但这次却────」 「三田村社长的机器人,吟诵出的是没有季节语的俳句。」 「对。内容天马行空是无所谓,但因为很重形式,只要出现多余的字或没有季节语就会马上出局。」 「是软体方面出问题吗?」我说。「社长有说什么吗?」 「不,你知道社长正在住院中吗?」 「什么?」 「看来你还不知道了。大会是在昨天举办,而社长三天前的下午出了车祸。」 「请问────」 「倒也不是严重的意外。社长走在人行道时,被乱冲的自行车撞倒,左手骨折而已,因为是单纯骨折很快就能治愈。」 听到他这么说我安心了。 「虽然当天就能出院,但医生说还是要做个脑部检查,顺便检查身体其他地方,所以好像要住到明天。」 我想起自传样书送来的那天,社长有打电话过来。时间是在三天前,记得是上午十一时左右。几小时过后社长就出车祸了。 「也就是说,机器人大会────」 「社长没有出席。可是就算他没出席,应该也是没关系的。 大会用的机器人基本上社长一个人制作而成的,但结构部分是由年轻员工岛村先生负责协助。会场的最终调整行程上没有他预定要做的事,所以社长不出席也没问题才对。社长本身也同意这样,所以在大会前一天傍晚,他在医院和儿子说话时谈到这件事。 其实社长的机器人动作很敏捷,行走时间是第一名,大幅领先其他的机器人。 即使如此,却仍在俳句部门算失去资格,由另一个优胜候补荣登冠军。 岛村调整的只有结构,完全没有碰到辞典或俳句用的程式。可是他后来调查后,却发现程式有被动了手脚的痕迹。机器人并不是随机选词汇,而是以特定的词汇特定的顺序排列────指定机器正确无误地吟咏出那十七个字。」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 「问题就在这里。」南野先生说。「是谁,又是怎么做的?而且目的是什么────特定的这十七个文字,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3 「总而言之,我想请教事件当时的状况────」 我说,虽然就算问了心里也没有头绪。 「最后一次确认机器人的辞典等与俳句有关的程式是否正常启动,是什么时候呢?」 「大会前一天的正午,岛村先生和三田村社长进行行走测试。 这时也进行俳句的彩排,据岛村所说机器人这时吟咏的俳句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俳句的意思虽然乱七八糟,形式却是正确的。」 换言之,在大会前一天的正午,机器人还没被动手脚。 「测试结束后,两人就带著机器人去社长室,收到社长室里头的隐密房间里。」 什么? 「你刚刚说────隐密的房间?」 「嗯,社长室里有这样的房间。」 南野先生泰然地说。 「我想寺坂小姐应该也知道那间公司吧。空间很深,社长室位于最里头。」 「嗯────」 「为的是如果社长在房间里遇到不想见的客人时的状况。当然还有假装外出这一招,只是如果客人坚持要等他回来且一直往里头走时,就没有地方可逃了。因为无法避开客人逃出去,乾脆躲起来算了。 隐密的房间就是为此才存在的,而那房间在社长室里头,建筑物的最边缘。社长室其中之一的橱柜是秘密入口。」 听到这原因我有点愕然。若是为了逃避不想见的客人,就算不特地设置一间隐密房间也有其他办法吧,像是从窗户溜出去之类的。 我猜,他就只是想做一个隐密房间的秘密入口吧。毕竟三田村社长骨子里就有这种天真的部分。 「这里有个重要的关键。隐密的房间入口设计成橱柜,所以非常窄小。 三田村社长可以轻轻松松进出,因为他身形纤瘦。我大概没问题,女生大致上也没问题吧。可是若是壮硕的大块头,比如摔角选手或足球选手般的体格,都无法进到里头。」 将机器人收进那间隐密的房间里头后,社长安心地说了「我去买一下相机底片」然后就外出。岛村也回到自己的部门,服务台也暂时没有访客。 这时候据说社长的儿时玩伴,黑沼精机的社长黑沼先生没预约就突然来访。这人正是机器人大会其中之一的冠军候补,事实上前天抱走冠军的就是他。 「听到社长应该很快就回来后,说了『那我等他』,就进到社长室里。 黑沼先生因为某个原因,和社长是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总而言之,他经常进出社长室,老练的女员工毫不犹豫地带他入内,并端茶招待。 然而社长却迟迟没有回来。当时他被自行车撞到而送进医院,但没人知道。因此,黑沼先生单独一人待在社长室里。 「那位黑沼先生,」我插话进来。「体格是像摔角选手或足球选手般的人吗?」 「你猜得没错。据说他是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体重也破百的巨汉。 因为社长室的门是关著的,所以黑沼一个人在里头做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待了三十分钟左右,等得不耐烦便回去了。」 若只是这样的话还挺正常的──── 「那个,」我说。「先不管他是否能进到隐密的房间里,重要的是黑沼先生想办法拿到三田村社长的机器人了吧。」 「对。」南野先生回答。 「这么一来,他自己就能改写机器人的程式啰?」 「岛村先生是这么说的。将机器人接上社长室的电脑,只要懂得程式技能都能改写,不用输入密码,黑沼先生完全办得到。」 「在机器人被收进隐密房间到隔天大会之前的这段期间,除了黑沼先生以外,还有没有人进到社长室里呢?」 「上班时间中社长室的门不会上锁,但前面有秘书室,会检查进出的人。 所以很清楚大会前一天进出社长室的,只有端茶给黑沼先生的女员工和雄一先生────社长的儿子。雄一先生是接到医院通知,来公司拿社长的健保卡以及必需用品,因此也没有留意隐密的房间或机器人的状况。 上班时间一过,社长室就会上锁,大楼入口也会有夜班警卫驻守。听说是从以前就在mitamura工业工作,专门负责守卫的人物。所以不可能有可疑人物潜入公司。 隔天一大早岛村先生拿出机器人,带到大会会场。之后发生的事就跟我说的一样。 意思就是说──── 「最有可能在机器人的辞典上动手脚的人,只有儿时玩伴兼宿敌的黑沼先生而已。是这样吗?」 「是的。其他『有可能下手的人』有女职员、雄一先生或岛村先生,可是每个人都没有动机。」 「黑沼先生有动机────」 「对,而且他不只是机器人大会的竞争对手,在其他方面也是有动机的吧。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那人根本无法通过秘密的入口────」 思量再三后,我开口说。 「对对,问题就在这里。」 南野先生大大点头。 「这就是棘手的一部分。另一个部分就是那俳句的意义。 关于俳句的意义,雄一先生认为会不会是黑沼先生做的暗号呢?虽然不知解开暗号的方法,但觉得应该是要传达什么的暗号。 在谈这件事之前,必须说明社长和黑沼先生的关系。我尽可能长话短说。」 4 以下是南野先生对于三田村社长与黑沼先生(这位也是社长)关系的介绍。 两人原本是儿时玩伴,而且念同一所小学。无论体格或性格都是对照的────少年三田村当年就是瘦小且天真烂漫的孩子,少年黑沼则是健壮的大块头,动不动就生气的类型。由于两人都爱玩机械所以变成好朋友,高年级的时候,两人隔著校园各自从不同的建筑物玩「通讯游戏」。他们所制作的无线通讯机当然不是真正的无线电,充其量不过是发出吵杂高音的装置,总是让老师或同学蹙眉以对。 这个插曲也出现在社长的自传里。但那时的「好友」名字并未在文中出现,我对于这件事曾经觉得很好奇。 后来黑沼家的生意失败,举家搬走。两人偶然再度相遇是在大学三年级时────青少年的黑沼为了升学来东京,住在远方亲戚家中,家中有个年纪幼小的女儿。那小女孩比他们小一岁,名叫爱。 「是三田村社长的夫人吗?」 社长的自传开头就有「致 爱」的献词。本文也花了很多页在回忆两年前过世的夫人。 不过,我记得自传中写到三田村社长和夫人相识,是透过「友人的介绍」。 爱女士并不是黑沼青年的恋人。话虽如此,在黑沼青年热烈追求下,爱女士也不讨厌他,顺利发展下去变成恋人的可能性很高,两人似乎散发这样的感觉。如果三田村青年没有登场的话。 结果,爱女士决定和三田村青年迈向未来,三田村青年对此感到抱歉。一般来说道个歉就好了────以他的性格来看应该会这么做,却没有。因为他告诉黑沼青年自己与爱女士的事,正想要道歉时,黑沼青年却说了这样的话。 「毕竟你是要当社长的人嘛。」 这一句话惹恼了三田村青年。两位青年的境遇不同────一位是社长的儿子,另一位是穷学生,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爱女士的决定跟这件事无关。所以自己绝不能道歉,这不是为了自己的自尊,而是为了爱女士的名誉。 「他似乎认定是这样────雄一先生这样说。他并非直接听到社长这么说,而是综合双亲那里听来的话,猜到大概是这样。」 之后黑沼先生自己创业成了社长,现在两人也是朋友,但早已种下了心结。 黑沼先生心中其实埋怨著三田村社长,另一方面,社长也曾经因为某件事情而偷偷怀疑黑沼先生。 「其实说是某件物品更恰当,据说是一张照片。」 那是爱女士二十岁时,穿著母亲的和服所拍的照片。为影中人而感动的黑沼青年以「认识的美术学生想要画肖像画」的名义借了这张照片,但之后因为附近的一场火延烧到爱女士家,烧毁了一部分,照片底片和那件和服也都失去了。 另一方面,那位美术学生和艺妓私奔而行踪不明,这世上唯一洗出来的那张相片也消失无踪────就是这件事。这件事刚好发生在三田村青年登场,与爱女士心意相通之时。 会不会照片其实是在黑沼先生手上?那只是讽刺爱女士变心(从他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吧),其实是他说谎故意不还呢?已故的爱女士不这么认为,但三田村社长却如此怀疑。即使怀疑,也不可能当面质问他。 「母亲大概很舍不得那张照片吧。因为只要看见那件和服就像看见母亲的身影一样。」 社长儿子雄一先生这样告诉南野先生。雄一先生自己虽然也怀疑照片是不是黑沼先生拿的,但真相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 「状况挺复杂的呢。」我轻轻叹气说。「这两位是机器人俳句大会的冠军候补,也就是对手。」 这样的话,黑沼先生被怀疑是嫌疑犯也理所当然的。 整件事情从过程来看,黑沼先生非常有嫌疑。像是一个人在社长室的机会,以及改写程式的技术,而且他与社长也有长年的私交。 很难想像是机器人大会其他参赛者所搞的鬼。不禁让人觉得他的目的之一是「让社长的机器人失去参赛资格」,假设这件事成功了,黑沼先生就有机会获胜(事实上也获胜了)。另一方面,若真是他动的手脚──── 「如果是黑沼先生动的手脚,」南野先生说。「目的应该不是在机器人大会上获胜吧。如果只是这样,还有更单纯的方法。」 我点头附和,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种状况下,不需要特别指定机器人吟诵俳句时不让它使用季节语之类。 既然是特地指定的,表示那句俳句里有什么意义────不得不这么想。」 「是暗号吗?」 刚刚南野先生也这么说。雄一先生既然如此认为,那是什么暗号大概心里也有底。 「对,那也跟那张照片有关。黑沼先生把那张照片藏在某处,或是才正要藏起来,想找到照片就得解开暗号────是不是这样说呢?」 我重新仔细看刚刚那张字条。 「やまなみや だいちは ひがし ひは みなみ」 的确有这样的味道。也有方位,看起来是藏了什么东西的地方。这俳句也令人联想到与谢芜村的俳句「菜の花や 月は东に 日は西に(注2)」。 「顺带一提,机器人似乎发音得很正确,也会跟俳句一样停顿。」 「即使如此,」我说出忽然闪过的想法。「若跟雄一先生说的一样,是跟照片的事情有关的话────」 「怎么了吗?」 「这么多年来偷偷拿著照片的黑沼先生,为何现在会突然要他去找呢?」 「上次那本书会不会就是原因呢?」 「那本书?」 「寺坂小姐帮忙写的社长自传。」 「啊!」 「社长室里有当天送到的那本自传,黑沼先生一个人待在那里时,应该不难想像他会拿起那本书翻来看吧。 自传开头是『致 爱』的献词。恬不知耻────从黑沼先生的角度来看可能会这么想────会不会是他对出版这种书的社长重燃昔日的怒火而开始挑衅。」 的确满符合逻辑。 「若不这么想的话,黑沼先生刻意动手脚,让机器人依俳句吟咏出来的意图就难以理解了。而且也想不到除了黑沼先生以外谁搞的鬼────那位黑沼先生应该没进到隐藏房间的这点先予以保留。 就是这么回事。内容有点复杂很抱歉。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会就我所知尽量回答你。」 他边说边瞄一眼手表。该回去工作了吧。 「请问,」我连忙问道。「那位黑沼先生,之前知道社长室有隐密的房间吗?」 「雄一先生说过父亲并没有特别对他提过,可是应该有猜到什么。我也这么认为。从外头来看那栋建筑物,以及实际走在走廊上的感觉,如果是敏锐度高的人,看出『里头有什么』也不奇怪。」 我自己的话,虽然也曾从外头看mitamura工业事务所,也从走廊进到社长室过,却没想过有隐密的房间这种事。 「还有一个问题。」虽然跟这次的谜团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我想趁这个机会问清楚。「南野先生和三田村社长,究竟是怎样认识的呢?」 「啊,这件事啊。其实是去年夏天,在别处犯下强盗案的犯人逃到mitamura工业用地里。由于那里的警备很扎实,所以没酿成大祸。 那时我也去到现场,反正当时发生了很多事,刚好一个契机受到社长赏识。他很看得起我。甚至把女儿介绍给我。」 什么,介绍给你吗?我内心好想问他。强盗逃走了「发生很多事」是怎么回事呢?比起暗号,我似乎更在意这件事,但我不想这么直接地问他而把话吞下去。 南野先生似乎也把接下来的话吞下,一阵尴尬的沉默弥漫两人之间。但其实也只有几秒。 「抱歉,我得走了。」 南野先生再次看了下手表。 「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或疑问的话,请随时来信。真的都是在麻烦你,很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若我能帮得上忙的话。只不过────」 「只不过?」 「不,没什么。」 常常请教问题的那位老婆婆今天在忙,所以请别抱有期待。虽然我想这么说,却终究没说出口。 「真的很抱歉。告辞了。」 南野先生以刑警灵敏的动作站起来, 5 是的,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南野先生不在的座位上,望著没有老婆婆身影,甚至连店长山田先生都不在的店内。 如果今天────我打著如意算盘,等等我能解开机器人的俳句之谜的话。 如果成功的话,我面对南野先生时的「挫败感」等感觉就会消失。就算不至于那么严重,面对他我也一直是很怯懦的。假设,一切只是假设,如果南野先生对我有好感,现实的我离属于那个形象的我更近一步了。 然而,我也没忘────「假设」这个前提很有可能本身是错的────刚刚听到三田村社长介绍女儿之类的,也令我感到沮丧。 毕竟南野先生直呼社长的儿子「雄一先生」,看来跟他们一家很熟。初次相遇时,也就是秋天时他在这家店和社长谈话,当初明明还没有那样熟的感觉。大概是那次之后和社长家人变熟了吧──── 唉,想这种事也没用,倒不如试著解看看机器人事件的谜团吧。我把自己骂一顿(当然还有继续写稿这个选项)。 待解的谜团有两个。一是,唯一的嫌疑犯黑沼先生,身为一名巨汉是如何穿过隐密房间的入口呢?此外,有没有方法能够不用进去就能拿到隐密房间里的机器人呢? 还有一个是俳句字面的意思。真的是暗号吗?若真的是,又是什么意思呢? 关于前者,我马上想到解答。黑沼先生收买端茶过来的女员工────可是,实在难以想像这样的可能性。 我造访多次mitamura工业事务所,所以很清楚,那家公司的员工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很喜欢三田村社长。 漫不经心地出门被自行车撞而住院,某种层面上有点令人头大,但他个性不拘小节不会招人怨,而且至少曾经因为与生俱来的发明长才而拯救公司的危机。 社长的儿子雄一先生和南野先生大概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尽管理论上,女员工或岛村这名员工有可能犯案,却因「没有动机」这一句话而轻松排除。当然,雄一先生自己也没有动机。从上次的闹钟事件,也很明白他多么敬爱自己的父亲。 mitamura工业的所有人,应该不会去改写社长精心设计的机器人程式。另一方面,外来者接近机器人的可能性────至少,能靠近社长室的果然只有黑沼先生而已。 有没有不必他自己进到秘密入口去,也不收买女性员工,就能拿到机器人的方法呢?不过,机器人体积并不小,黑沼先生也没带什么工具。他在没有半个人的社长室待了长达三十分钟────毕竟事前应该是无法预料到这个替机器人动手脚的好机会。社长当时出门且在出差地出车祸,完全是偶然。 他是如何做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好像已经有什么灵光一闪,却无法抓住;这感觉彷佛是我就站在隐密房间前,却不得而入。 因为想不到解决之道,转而思考另一个谜团,也就是带有暗号的俳句讯息。我把南野先生留下来的字条拿到面前,再次仔细凝看。 看起来真的是在显示某个隐藏地点。或许是因为方位有两个,仔细想想充其量只是「暗号」,才会随意联想到是「宝藏地点」。 首先是开头的「やまなり(群山)」,指的是什么呢?地点像是东京郊外的感觉,联想得到的是丹泽的山岳吧。 顺带一提,非关东人的我和「丹泽」这个地名第一次接触,是起始于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记忆中怪人飞过东京的夜空,最后消失在「丹泽山岳的方向」这一段。 丹泽山岳这响亮的名词、怪人消失的地方、以及与夜晚的画面连结,令孩子内心隐约觉得那是不祥之地。这件事先放一边──── 如果「やまなみ」是指丹泽的某处,东边就有关东平原,所以「だいちは ひがし(有大地在东边)」的连接感觉也是有道理。那么,「ひは みなみ」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一些给儿童阅读的读物中,常常会出现利用影子的暗号。某个季节的某个时间里,树木或什么东西的影子落下处(或以这里为起点走十步的地方),挖掘那个地面,于是宝藏就出现────一贯的手法。 这暗号也是属于同一类的吧?但上头却没指定确切的时刻。尽管有显示方位的词汇,也没有类似「树木」的基准点。 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丹泽群山影子落在关东平原的那个前方」(不曾听过规模这么大的暗号)。此外,将「ひは みなみ」套用在文字上,就是正中午,几乎看不到影子────至少,没有暗示有长长延伸的一点。 「ひがし(东)」与「みなみ(南)」如果是相反的话,还能想到其他的意思。「ひは ひがし(日出东方)」的话指的就是早晨。既然不是南而是东────想到这里,「ひがし」与「みなみ」的音类似,并且发现若只拿掉母音的话,就是相同的组合。 我边想边看著整句俳句,发现这首俳句竟然有那样的倾向──── 「寺坂小姐。」 这时有人从旁叫唤我。男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有点不寻常。 我紧张地看过去,桌子旁站著一位陌生男性。穿著不知道是浓烈光泽的灰色,还是银鼠色呢这种感觉的衬衫,以及同样具光泽的茶色外套。芥末黄的条纹领带,黑色长裤。 宽而壮硕的肩膀上,有一张称不上帅气、颜色苍白的长脸。原来对方并非陌生男人,而是穿著便服的店长山田先生。 「抱歉,突然叫唤你。」 「不会────怎么了吗?看这身打扮,今天休假吗?」 「我今天的确是休假。为了买衣服之类的,去了站前的百货公司────」 总之先坐下吧,我邀他坐在我的对面。 「因为没找到一件适合的就这么离开百货公司,这时碰到了泽渡太太。」 「泽渡太太?」 「你不认识吗?她是这附近大有来历的名门人士。」 「那么大有来头吗?」 「啊,关于她的来历又是另一件事了。先说说寻宝的事情────」 「寻宝?」我口气有些责难地问道。 「那位太太其实是,」山田先生把话题拉回来。「是从幸田家嫁过去的,也就是春婆婆的女儿澄子。我看她魂不守舍地,彷佛看到鬼般铁青著脸走来,上前关心说你不要紧吧,然后────」 「然后?」 「她竟然说看到了幽灵。」 「欸?」 难不成是──── 「也就是说,她看到了春婆婆。以澄子的立场来看是娘家的母亲,这一阵子似乎都出现在泽渡家。」 6 「其实,我成为这家店的店长时问过春婆婆,我偶尔见得到春婆婆这件事不告诉令郎令嫒可以吗?」 「她怎么说呢?」 「她回我『不说比较好啊』。她说儿子现在应该不想被母亲说教吧,女儿胆子很小,不会想看到幽灵。而且若跟她丈夫说看到幽灵的话,说不定会要离婚。」 「对方是那么严格的人吗?」 「应该说是严格呢,还是被说幽灵之外的执著给缠身了吧────」 显然是跟刚刚的「寻宝」话题有关的话题。虽然我也很好奇, 「那么,意思就是说,春婆婆出现在如此严格的泽渡先生家────也就是女儿的婆家啰?」 去年年底,春婆婆曾对我说,幽灵能够出现在跟自己有切身关系的地方────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不然就是死亡的地方。 「春婆婆既不住在那里,也不是在那里死亡的吧?」 「你说得没错,她是在与儿子居住的公寓里过世的。」 可是她却不是出现在那栋公寓,而是这家店。因为这地方曾经是春婆婆出生成长的地方。 若相信春婆婆说的话,出没在女儿夫家是特例,也很不自然(不过,二十年前已死亡的人出现在这世上本身,也属特例以及非自然)。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几天春婆婆去了泽渡家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从澄子小姐脸色来看,春婆婆最近大概不会过来了。即使是幽灵,也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春婆婆一整天都在那个家中吗?」 「不是,据说春婆婆出现的时间一定是过了晚上八点的时候。似乎刚好是丈夫沐浴的时间。晚餐是六点半,沐浴是八点,只要没特别的事待在家里时,从以前就会遵守这时间。 感觉他是个难搞的人。春婆婆避开泽渡先生出现在女儿的面前。」 「那么她跟女儿好好聊过了吗?」 「不,关于那个────」 据山田先生所说,出现在女儿身边的春婆婆和来店里的状况不一样,应该说,几乎完全无法出声说话。 她出现时彷佛奄奄一息般,极度疲惫,所以只能待在那里几分钟。她在那段期间是以比手画脚的方式,传达每一个单字的意思。 出现在非自己居住或死亡的地方,对幽灵而言,这或许是得非常需要努力的。这跟活生生的人类攀登高山、潜入深海一样辛苦。 「一开始的时候似乎连这样都不行。」山田先生说。「前三天真的只是出现而已,澄子吓到无法呼吸的短短时间内就消失了,但停留的时间慢慢变长,似乎是从前天开始可以比手画脚。」 「春婆婆说了什么事呢?」 「前天晚上是『和也』。」 「什么?」 「『和也』是澄子的儿子,也就是春婆婆的孙子,是泽渡家的独生子。据说春婆婆一直指著放在客厅里的和也的照片。 他们没有一起住────他已经离家出走了。约二十年前左右,就在春婆婆过世前不久。和也先生还是高中生的时候。」 「春婆婆是想要传达关于那位孙子的事吧。」我说。「接著呢?」 「接著昨晚的是『字条』。」 「字条?」 「春婆婆一直做出似乎在写什么的动作,澄子小姐问:『信吗?』,她竖起一根手指意指『很接近』。」 有点像是某种余兴节目会做的比手画脚游戏。 「然后澄子小姐顿时联想到而问说:『字条吗?』春婆婆满意地点头,样子疲惫地消失。这也是昨晚发生的事。」 和也。字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点与和也先生离家的原因有关,也跟刚刚我稍微提到的『泽渡家的寻宝』有所关联。」 「那么究竟是────」 「也不能花太长的时间,我就长话短说吧。」 前不久南野先生才讲了相同的话。 「重点就是这个,泽渡家虽是名门望族,但如同名门常常会发生的,说得白一点就是财政每下愈况。 澄子小姐的丈夫有位叫做亮之辅的叔父。他很会闯祸,是家族中令人头疼的家伙。后来,他远渡南美创业,累积了颇丰的财富。 这位亮之辅叔父某一天,在和也先生还念小学的时候,忽然回到日本。据说他将南美洲的公司高价售出,但却没在这里买豪宅,住的地方小而美却是租的,服装打扮虽然很高档却总是穿同一套,算是过著朴实的生活。 当人家问他钱的事,他就悠哉地抽著雪茄说『我把钱换成宝石了。那样体积比较好处理』。如果别人说,这么贵重的宝石想看一看养养眼,他就会回『我放在外甥那里了,因为他耿直谨慎,所以我很放心。』 听到这件事的外甥,也就是澄子小姐的丈夫大吃一惊。他不记得对方有交给他这样的东西。然后,仔细想,那年夏天,全家三人出外避暑时,亮之辅先生曾说『这样家里不安全』,就突然很热心主动提出要替他们看家。 是不是在那里把宝石藏在家中呢?在庭园里挖了洞藏起来。因为自己住的地方是租来的。于是他询问叔父这件事,但他不置可否,只是抽著雪茄:『这个不好说。』 之后泽渡先生再三询问『请说出你到底埋在哪里。不然的话我也会不安宁。我绝不会偷偷挖出来的。』过了好几年后他生了病,就在这时候, 『关于那件事情。』 他把外甥渡泽先生叫到床畔,然后交代: 『我把秘密告诉和也了。』说完这句遗言就过世了。 据说葬礼事宜结束后,泽渡先生把和也叫来询问,大叔父是不是告诉他什么?他有告诉你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吗? 当时已是高中生的和也回答似乎是:『或许说了吧,但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所以不太记得了。』 泽渡先生很生气地斥责和也,而他自己下个星期天就一大早开始在庭园挖宝。接下来的下星期与下下个星期也一样。 虽说泽渡家庭园用地虽广,毕竟是私人宅邸面积有限。一个月两个月这样到处挖宝,宝石就是不出现。 或许不是在庭园里而是在家中某处,真的不记得了吗────某晚,泽渡先生为了询问这件事而上楼到儿子房间时,却已人去楼空。据说和也先生的衣物及从小存零用钱的银行帐簿不见了,书桌上留下一张字条。 上头写了一行字母、数字和记号。或许有什么意义,或许和宝物隐藏的地方有关────尽管这么想,却没有任何人能解开而放到现在。 穿著男公关服似的山田先生(话虽如此,我没去过男公关场所,也不太清楚是怎样的衣服)话说到此停下来。 「泽渡家因为这段缘由而在那附近变出名吗?」 我问道。毕竟山田先生一开始说「因为寻宝而出名」。 「男主人似乎在找什么亲戚留下来的宝物────甚至传成这样。毕竟二十年后的今天,在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仍常在庭园里挖东挖西的。还说总有一天会挖到没处可挖。 可是附近的人老实说都没当真,且详细情形────和也先生的字条之类只有自家人才知情。虽然我也是初次听说,父亲在幸田家工作,我从小就受到澄子的疼爱,所以她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澄子小姐当然也跟当时尚在人世的娘家母亲────幸田春婆婆说了这件事。 「你觉得,春婆婆最近出现在澄子小姐面前,会不会是为了解开那个字条的谜团吗?」 「应该是吧?以春婆婆的个性,和精明的头脑来看。」 我也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即使春婆婆解开其他人解不开的暗号也不讶异。 「为何是现在?都过二十年了?」 「谁晓得?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春婆婆今晚大概也会去那里。所以,今晚八点我会拜访泽渡家。」 「山田先生要过去吗?」 「嗯,今天泽渡先生会晚归。就算丈夫在沐浴,他仍在家中,家里若没半个人会有点────这是澄子小姐说的,因为单独一个人面对幽灵会很害怕。」 自己的母亲有那么可怕吗?我有点不解,幸运的是我父母都健在,这点我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那么说不定今晚就能知道宝藏的去处吗?」 「对,就算不是今晚也有一点可能性。 可是,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只要成功传话给澄子小姐的话,春婆婆一定又会回到本店了。我也想告诉你这件事,说不定你会来店里,所以便先绕过来这里一趟。」 「真是非常谢谢你。」 在山田先生眼里,我似乎特别受春婆婆喜爱。老实说,老婆婆主动跟店里的客人攀谈,甚至为我解开恼人的谜团,可见得我真的特别受宠,但为何是我呢?多番思索,至今仍不得而知。 「若你对今晚发生的事有兴趣的话。」山田先生说。「八点半左右如果你在店里,我就过来报告。因为我会从泽渡家绕过来这里。」 就拜托你了,我说。好一阵子没见到春婆婆,我也想听听她的消息,也很在意泽渡家寻宝的来龙去脉。 我并不只是抱著看好戏的心情而已。如果今天老婆婆解开暗号的谜团,这样或许能作为参考────脑中闪过这想法。我指的当然是南野先生跟我谈的那件事。 虽然我不清楚和也先生的字条是怎样的状况。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没用。毕竟我这次要独自解谜让他瞧瞧────因为刚刚已下定了决心。 7 回家后,联络工作事宜、整理资料,再度前往餐厅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 山田先生已经在泽渡家待命了吧。虽然知道他过来报告状况的时间会很晚,但我仍想仔细思考一下刚刚的俳句机器人事件,所以才来这里的。 下午,山田先生找我之前,从那个俳句我留意到某件事。后来进行确认发现的确是这样没错。南野先生那张字条上的平假名,十七个字全只有「あ段」与「い段」的文字。 话虽如此,我也觉得只是单纯的偶然。毕竟,只用「あ段」形成的词汇很多,只有「あ段」、「い段」的组合也不少。 「好悲伤(かなしいわ)」、「美丽的山岚(いいやまあらし)」、「石头(いし)」等等。动物的话有「海豹(あざらし)」,形容词的话有「喜爱(あいらしい)」──── 想到这里,某个念头闪过脑海。 我抓起放在旁边的背包,拿出一本书。是我执笔的社长的自传。或许会有什么帮助而从公寓拿过来。 打开封面,翻开折页和扉页。白色页面的正中央写著「致 爱」的献词。 三田村社长过世的夫人是黑沼先生年轻时爱慕的对象,那位的名字是「爱」,若是俳句则全是母音的「あ」「い」。这是巧合的吧。不,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机器人所吟唱的俳句,肯定是故意只用「あ段」「い段」的文字连接起来。这样的话,隐藏在俳句里的讯息是什么呢? 如果不论是单字或文字本身没有意义,而只注意「あ段」、「い段」呢?是这么回事吗?与其说是平假名,更像两种类的记号。有没有只用两种记号就能传达讯息的方法吗?我记得有个很有名──── 我翻阅著社长的自传。有一段是他和小学时代的朋友(其实是黑沼先生)发生的小插曲。他们两人各自在隔著操场两端的建筑物里,玩「无线电游戏」。 无线电游戏使用的是────摩斯密码? 我拿出电脑和手机,连上网路。在网路上类似大百科的网站上,找到「和文的摩斯密码」一览表。 不晓得是不是正确的,但应该试试将那个俳句全部置换成「あ」、「い」两个文字,再置换成一个用「─」另一个用「?」,试著代入一览表。先将「あ」换成「─」,再将「い」换成「?」。若这样不行,就返过来试试。 やまなみや  だいちは ひがし ひは みなみ 「─────?─」「─??―」「?─?」「?─?」 试著代入密码表,分别是「真」「的」「很」「抱」「歉」。 真的很抱歉。 出现了具有意义的词汇────赔罪的讯息。 老实说我吓了一大跳,慎重起见我反过来代入试看看。将「あ」换成「?」,将「い」换成「─」。 这样就变成最初的五个字是「???─?」,但没有适合的文字。硬要说的话,区分成「???─」「?」变成「ク」、「へ」,或是「???」「─?」则是「ラ」、「タ」但都不是具有意义的语汇。 不过机器人在咏唱俳句时,会依照字条上的断句发音,所以应该还是要放弃这个可能性。 隐含在俳句里的讯息,和最初的是对得上的。这样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8 「────根据以上的调查,机器所吟咏的俳句是『真的很抱歉』这五个字。 我个人的想法是,这俳句的讯息不是黑沼先生给三田村社长,而是三田村社长给黑沼先生的。不论是从内容或社长自传的献辞────『致 爱』,都暗示了需将俳句的文字置换成『あ』、『い』。可以说是暗号的关键钥匙。当然,并非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才写自传的,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吧。 这个意思当然是『对不起,我抢走了爱小姐』,这个从未说出口的歉意吧。为何事到如今才道歉,我想应该还是因为自传的出版吧。 大会前一天的傍晚,在医院听到儿子讲起那天发生的事。听到黑沼先生来社长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拿自传。 尽管社长从未向黑沼先生道过歉,内心却一直感到愧疚。因此过去的好友黑沼先生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自传中,和爱女士相识的原因也模糊带过。本来应该是最不想让黑沼先生看到自传的。 自传不巧就放在社长室里,黑沼先生单独一人待在里头三十分钟。对于那时的恶行不觉得有错,也认为是上天的安排────这样说的话就有点夸张,但感觉社长似乎还是会认为『果然是自己不对』。 没有考虑到黑沼先生的心情,而且对他而言,这样算是偷偷摸摸地将自己与爱女士的回忆重现出来。况且可以说是他把爱女士抢过来的。对于这一切『真的很抱歉』。 换言之,调换机器人脑部程式的犯人是三田村社长,我是这么想的。 社长很有可能犯案。虽说他住院了,只是手臂受伤、当天就可以出院的轻伤。大概是半夜偷偷溜出医院,就算被责问,只要他说『这是不得已的状况』,也不会生气地硬要阻止他吧。 从机器人大会的前一天下午到当天早上之间,进到社长室的人只有黑沼先生、女员工和雄一先生而已────据说是这样,这是秘书课员工的证词,而且都是在上班时间。 除此之外,就算半夜社长大摇大摆从大楼正面进去(虽有夜班警卫在,但并不是可疑人物而是社长,当然可通行。此外,的确没有求证夜班警卫的证词),自己打开社长室的门锁。这样的话就非常说得通了。 他从隐密的房间将机器人拿出来,连上自己的电脑并改写程式。左手臂被固定住或许不容易活动,但最后仍然达成了吧。 我认为事情就是这样。目的是向黑沼先生赔罪,但若直接道歉还是很不好意思;所以他的目的是只要黑沼先生明白他的心意,而其他人以为是机器人这样吧。 以上就是我想到的真相。虽然无法保证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但我想这是强而有力的解释。 那么,若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络。 寺坂真以」 我将这封信寄给南野先生。 我犹豫著要不要在信末说明「此外,这次的谜团是我自己解开的」,结果我并没有这么做。毕竟没有证据。 做了什么好事,或做了什么坏事时,即使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因为提不出证据」而选择不说────大家是否有这样的经验呢?我就有。最后也会因此而被人误解。离开任职公司的原因也类似这个。 因为某件倒楣事而被怀疑时,公司的人相信大声主张自己有不在场证明(那人自称的)的人,而不相信我。其实,后来有听到传闻那人似乎才是真凶──── 想到这样的事,我就愈来愈担心。好不容易解开了谜题,应该要很兴奋才对。想著这些事而犹豫不决时,终于看到店门口出现高调的茶色夹克。 「我去了泽渡家。」 山田先生笔直朝我的座位走来,鞠躬后坐下,报告了自己的行程。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和泽渡夫人一起在客房等待,八点五分春婆婆出现。她的举止似乎比在店里出现时还要费劲,来过几次后似乎是习惯了,模样不再虚弱,看到山田先生时还露出『你在啊!』的表情,可能是习惯吧,她又马上开始玩比手画脚的游戏。 春婆婆在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双脚并拢,双手离开膝盖的上方,十根手指做出敲打什么的动作──── 「钢琴吗?」 泽渡夫人颤抖的声音说。可是老婆婆却面无表情地摇头。 「打字机?」 山田先生说,老婆婆这次竖起一根手指。答案似乎有点接近了。 「电脑────吗?」 婆婆轻轻点头,不断重复刚刚的动作,其间还会指著膝盖的上方。 「电脑的键盘吗?」 这次点头点得更大力,泽渡夫人歪著头, 「和也────字条────键盘────」 这时,山田先生内心「啊!」地大喊, 「请让我看刚刚的字条。」 那是泽渡夫人准备好,在等待老婆婆的期间也让山田先生看了字条。只有一行「nyu4cq@9」的文字列。 山田先生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平时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 「因为我有在网路上投资股票。」 或许我露出他与电脑无法连接在一起的表情,所以才会特地解释。 「包包里经常都放著笔电,只是不曾在店里打开过。」 「然后呢────?」 我催促说,山田先生继续说下去。他在泽渡家拿出笔电。 「将字条上的数字和字母置换成键盘上的平假名就好了吗?」 他向婆婆问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想。说是暗号也挺好笑,其实就是寻常的文字游戏────不是有段时期猜谜游戏常常会出现的问题吗? 话说回来,这种「寻常的文字游戏」,是电脑真正普及后这十年的事情。和也在少年离家的时代,一般家庭几乎没有电脑或文字处理机。 山田先生向泽渡夫人确认,那时泽渡家的确没有电脑────虽然现在也没有,但据说那孩子在学校加入了电脑社团。 将字条上的文字和山田先生拿出来的电脑键盘核对起来,出来的结果是「都」「是」「骗」「人」「的」。 其实,都是骗人的────竟然冒出这样的讯息。 「骗人的?」泽渡夫人茫然不解。「意思是那孩子骗我们吗?」 「我想并不是那样。」 领悟到真相的山田先生,代替幸田春婆婆说出真相。 「和也先生的字条的确是他设计出的暗号,但这句话本身并不是和也先生要传达给父母,而是他听来的话────小学生时,叔父告诉他的话吧?」 「你的意思是?」 「我向和也说了我的秘密。亮之辅先生临终前这么说。 他把关于在南美洲赚到的财产换成宝石,藏在这个家中的传闻真相告诉了和也先生,而真相就是这句话。 亮之辅先生卖掉公司并没有获得巨额的钱财。因为他是在破产前处理掉事业,算是铩羽而归吧?」 「根本就没有什么财产或宝石────」 「亮之辅先生的服装很高档,抽雪茄的姿态优雅。既然有机会穿戴那样的东西,他在南美洲肯定成功过一次。可是生意是活的,不可能永远如此顺遂。 他回国后因为爱面子讲了宝石什么的,但没想到对方却当真了,他没有就此停下来,谎言一个接著一个,再加上偶然的推波助澜,而演变成那些宝石埋在这间宅邸的状况。 他只向当时仍是小学生的和也先生坦白其实都是骗人的,和也先生似乎都记得,但亮之辅先生过世后却无法马上说出实情。因为他不忍心看到父亲失望。而且,严格来说,他并没有欺骗父亲。因为父亲问他『大叔父有告诉你重要的东西被藏在哪里吗?』,他只是回答『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听说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春婆婆仍留在泽渡家客房,边听山田先生的话边点头。 「甚至之后父亲开始在庭院里挖宝,更加说不出实情的和也先生终于受不了而离家出走。 他将真相以单纯但在当时并不普通的方式作为暗号记下来。故意写得令人猜不透是因为没在第一时间说出真相的愧疚感还是想缓冲一下这件事,又或者────」 而且,因为对父亲的愤怒与抗议,而故意设计成让人看不懂吧。 「我有个直觉,和也先生是不是有时会回来这附近呢?」 据说那时山田先生突然有股冲动,脱口说出这句话。 「和也先生变成了成熟的大人,选择天气晴朗的日子回到镇上,来到这宅邸旁边,悄悄观察状况。 如果,庭园里没任何挖掘的迹象,那时他就进家门,向父亲道歉,也听父亲的歉意。他做了这样的打算,到头来却折返离开────」 春婆婆也这么想,说不定他其实口才很好。泽渡夫人默默听著,时不时用袖子按压眼头。 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我不禁这么想。不只平凡的我解开暗号,山田店长也对亲子关系发表了高见。 「我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山田先生会说出这种事。」 旁边传来的声音,令山田先生和我都吓了一跳。 那位是幸田春婆婆,山田先生刚刚在泽渡家才见过面,而我则是睽违几周没见到她了。娇小的身体一如往常穿著朴实的和服,表情有些疲惫地微笑说。 「真的,我拚了老命出现在女儿那里也有价值了。」 「山田先生的那个叫什么呢?支什么的────」 「支援吗?」 「对对。我没想到在不熟悉的地方出现竟然会如此辛苦。身体很重、胸口很闷,甚至还无法出声。 无论多大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小孩子,一看到就不禁想念一顿,但那是没有帮助的,很感谢山田先生解决了我想唠叨的心情。」 「那是我的荣幸。」 「澄子也真是的,应该要更坚强一点────真多亏今天有山田先生,她也铭感于心,似乎有了勇气向丈夫表达自己的意见了。非常感谢你。」 「别这么说,春婆婆您过奖了────」 「我也得谢谢小姑娘呢。」春婆婆一个转身面向我。「谢谢你了。」 「咦?可是────」 春婆婆礼貌地低头道谢,我一头雾水。可是几秒后就明白春婆婆的意思,对我而言今天果然是我的头脑特别有用的一天吧。 「是指我的电脑吗?因为我平时都在这家店用电脑工作────」 「没错。」 二十年前,即将过世之前,春婆婆理应听说了孙子离开澄子小姐家,并在桌上留下解不开的字条这件事。 字条中一排的英文字母和数字印在春婆婆脑海中,无论是过世之前,或后来变成了幽灵,大家仍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生前的老婆婆本身跟电脑或文字处理机无缘,即使变成幽灵出没在这家店,因为很少上班族过来,几乎没有带笔电的客人。不久前,身为自由撰稿人的我,以这里为工作场所时,才第一次接触到笔电。 一看到我笔电上的键盘,平假名、英文与数字并用的按键,马上联想到是解开孙子字条的关键钥匙。 其实她可以无声无息(因为是幽灵所以轻而易举)越过我的肩膀窥看键盘────但并没有这么做。这代表幸田春婆婆的教养很好。 那么该怎么做呢?于是她决定和我做朋友。她注意到我,发现我有烦恼便主动攀谈,用与生俱来的过人智慧巧妙地解决问题。 透过这作法拉近跟我的距离,耐心等待能够自然而然地观察我的电脑的机会。她并没有直接提出想要看键盘的要求────应该是她没办法这么做。老婆婆就如同很多会插手管其他人的烦恼、自己却不善于倾诉烦恼的人一样。 然后在去年底,南野先生寄电子邮件来请教我强盗事件的谜团,当时我把电脑带到里头的角落座位,放在老婆婆面前。 「小姑娘生我的气吗?」 一直盯著我表情的老婆婆,眼睛朝上歉然地说。 「没有。」 我答道。我是说真的。 「毕竟春婆婆只是对我做了那件事而已。」 我并不会沉浸在「她只是在利用我」这种幼稚的感伤中。若在十年前可能会吧。不,五年前或许三年前也会──── 「无论和我做朋友的目的是什么,你也替我解决了几个问题,我想那既是出自于好意,也是友情────这说法可能是我一厢情愿。」 「不、不是一厢情愿。」 「而且,正因为之前见识到春婆婆的解谜方式,才更这么想。今天,我能解开南野先生询问的暗号也是多亏────」 「欸?你说什么?」 春婆婆兴奋起来,于是我向她报告三田村社长的机器人之谜这件事。尽量长话短说。 「很棒啊!」老婆婆兴高采烈地说。「那么,他回信了吗?」 「似乎还没。」 其实我已把南野先生寄送的邮件设定成转入手机,所以只要一回信立刻就知道。 「之前解开谜团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请教了老人家────你是这样跟那位先生说的吧?」 「是的。」 「那么,你有清楚告诉他这次是自己解谜的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说?」 不仅春婆婆,连山田先生都异口同声地责问。 「因为────又没有我一个人解开谜团的证据────」 「不是有吗?」 「欸?」 「寺坂小姐寄信的时候已经超过八点吧?」山田先生说。「邮件的传送时间能够证明。而且平时请教的对象春婆婆在那时间的前后是在泽渡家。一直在处理别的问题,所以没接电话。我随时都可以作证。」 原来是这样。即便是神通广大的幽灵,也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当班的女服务生也能作证寺坂小姐是从这里寄邮件的,所以对方就能明白你没有借助春婆婆之手,是自己写的信。」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我的心情稍微开朗了起来────正巧这时我的手机收到讯息通知而震动。 「我是南野,谢谢来信。我刚刚看完了。 寺坂小姐果然很厉害。而且读了你的信突然很想见见三田村社长,所以想去医院探病。我现在人在署里再过一会儿就能离开,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呢? 医院名称我写在信中。从这里到警察署约五分钟,从你那里出发的话,大概走十分钟左右的地方。」 「你当然会去吧?」 已经毫不客气直接看著手机萤幕的老婆婆说。 「若这种时候还不去,你的人生算什么呢?」连山田先生都这么说。「他是以探望社长为藉口,目的是想见寺坂小姐啊!」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总之我回信告知会去医院,现在人在餐厅所以会过去他那边。我立刻收到回信,十分钟后约在警察署前见。 9 第一次和南野先生在夜晚约见面。不对,仔细想想,我根本没跟他在任何地方约过见面。都是偶然相遇,或是偶然地、超乎预期地来到那间餐厅,然后在那里见面,仅此而已。 一想到喜欢的人等著自己,平时的街景也变得截然不同。同样的街灯有一盏看起来特别明亮。 「抱歉突然约你出来。」 「不会。」 我们并肩走在秋天冷冽的风所吹拂的马路上。 「我在信上也写了,」南野先生开口。「真的很感谢你解开了暗号谜团。」 「其实,」我回道。「今天的谜团是我自己解开的。虽然之前的谜团都不是我自己解的。」 「之前听你说过了,你所请教的对象是位老婆婆吧。那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我回答。正确来说并不是人,但不想让话题变复杂。 「可是今天那位有其他的事,所以无法向她请教暗号的问题。 大概是歪打正著────由于职业关系,所以对语汇的意义较为敏感,更何况那也是我帮忙执笔的社长自传。」 南野先生沉默了半晌后。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一定就是这样吧。不,不是歪打正著,之前的谜团是你所请教的对象所解开的,但今天是寺坂小姐亲自展露身手。 即便只有今天的谜团,我也十分佩服。这是真的!」 被这么一夸,我感到脚跟离开地面似地轻飘飘。 「那么,就当作你佩服我的纪念,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三田村社长真的介绍女儿给你吗?」 「啊,是这件事啊。美奈子小姐是很棒的人,可惜她已经有对象了,看不上我。」 听他的语气,明白他并不觉得遗憾,我的心情更像要飘到月球上去了。 「从这边穿过公园是捷径。」 南野先生这么说,我也觉得的确是这样。然而我们虽然穿过公园,却没节省到什么时间。因为我们在公园外的树荫下,驻足了一会儿。 因为天气冷而无法久待,但这段期间活动了彼此的双唇。活动的时间虽短,却说出了很重要的事,以及做了另一件事。 两人再度走到马路上的时候。 「今后我没事也能写信给你吗?即使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想请教,也可以写信给你吗?」 南野先生说,我也想著同样的事呢,感觉好奇怪。 「我本来以为寺坂小姐是不是喜欢那个人。」南野先生又接著说。「因为你们似乎很要好。」 「那个人?」 「就是餐厅的店长。」 「啊────」他是说山田先生。「他已经有很棒的相亲对象了,看不上我────」 虽然山田先生和我并没有特别要好,但拥有同样的秘密,才散发出两人很熟的氛围。 这个秘密今后会怎么样?我闪过这念头。唯有内心孤寂的人才看得见老婆婆,山田先生虽然是这么说的──── 我心中有些不安。推开医院的玻璃门,我们从冷冽的夜风中进到有温暖的消毒药水味的空气里,一想到无论在何处,只要能和南野先生在一起就很开心,先前感到的不安已消失无踪──── 而且说实在的,我并不清楚究竟在不安什么。 「虽然说内心寂寞,但并不是只要和喜欢的男性或女性交往顺利就不会寂寞了。」 我在大众餐厅里头座位上工作到觉得很烦的时候,幸田婆婆过来说了这句话。 「而且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人能看得到我。这道理跟并非所有死者都变成幽灵一样,或许跟体质有关吧。」 体质。过于简单的形容。 总之,至少此时此刻我是看得到老婆婆的,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倘若再度遇到不可思议的谜团,随时都能请教她。而且即使不是为了解谜,也能像朋友一样分享彼此的话题无所不谈。 而这样的人除了老婆婆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注1:此句汉字为「山并み 大地 东 日は南」。 注2:大致意思是:放眼望去一大片油菜花田,月亮自东方升起,太阳仍挂在西方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