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导具师妲莉亚永不妥协~从今天开始的自由职人生活~》 插图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作者:甘岸久弥 插畫:景 ———————————— 内容简介 ★转生异世界不再委屈,扬眉吐气的励志故事! ★离开渣男未婚夫后随心所欲的职人生活! 「我不再妥协了。」 转生到异世界的魔导具师妲莉亚.罗塞堤遭未婚夫彻底悔婚后, 决定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活。 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东西, 做她喜欢的「魔导具」, 生活因而逐渐充满欢笑。 「这也是你做的吗?」「要不要趁此机会成立商会?」 妲莉亚制作的便利魔导具为异世界的人带来幸福, 她能做与想做的器物也不断增加── 魔导具师妲莉亚自由自在的职人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作者简介 作者:甘岸久弥 以《魔导具师妲莉亚永不妥协~从今天开始的自由职人生活~》出道。 决定不再妥协的那一天 「抱歉,妲莉亚。我想悔婚。」 刚到新家一小时后,妲莉亚眼前的未婚夫便这么说道。 不是只有恋爱游戏中的王子才会在学园的毕业典礼上突然向反派大小姐悔婚吗?客厅里只有妲莉亚和未婚夫两个人,未婚夫身后也没有大小姐——妲莉亚想着这些借此逃避现实,并问道: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未婚夫托比亚斯回答时,那双熟悉的杏仁色眼睛涌出泪水。 「我……找到真爱了。」 妲莉亚忍着没笑出来,她真希望有人称赞这样的自己。 这个世界有魔法、有魔物,还有骑士和魔导师。 将这些视为奇幻事物的妲莉亚是一名转生者。 她前世出生在日本的一般家庭,念完高中、大学后,应征进某间家电制造商。她原想进入制造部门,进公司的第二年却被分配至客服部门,每天的工作繁重到让人神经衰弱。 她的记忆在深夜加班时的一阵胸痛中结束,可见死因应该是心肌梗塞之类的。 再次醒来时,她已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她在这里名叫妲莉亚·罗塞堤。 这名字源自于大丽菊,但她的气质和这种花相差甚远,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点是大众脸。 她并未像前世读过的转生小说那样出生在高阶贵族的家庭,而是职人之女。 不过,他们家制作的是奇幻故事中才有的魔导具。 她的父亲卡洛·罗塞堤是一名杰出的魔导具师。国家认可他的手艺,授予他仅限一代的名誉男爵地位。 妲莉亚从小开始接触魔导具,毫不犹豫地选择和父亲一样当个魔导具师。 她父亲卡洛有个商人好友。 她十九岁那年成为魔导具师,并和父亲好友的次子订婚,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托比亚斯·奥兰多。他也是一名魔导具师,并且拜妲莉亚的父亲为师。 托比亚斯是奥兰多商会的二少爷,又是魔导具开发与贩售的负责人,长得还不错,学历也很好。对平民而言可说是个优秀的结婚对象。 他们原定在妲莉亚二十岁、托比亚斯二十二岁时结婚,然而托比亚斯的父亲却突然过世,丧期结束正准备结婚时,妲莉亚的父亲也过世了。 即使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来看,两位父亲也死得过早了些。妲莉亚认为这和他们老是不听劝阻,饮酒过量有关。 订婚两年,工作和手续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本来要从今天起同居,明天登记结婚,就上演了刚才那幕悔婚场景。 他们在客厅的桌子旁面对面坐着,两人都不发一语。 妲莉亚低着头,叹了口气。 她觉得很不真实。都被悔婚了,照理说可以哭泣或愤怒,她却只感到疲累不堪。 但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得和他商量往后的计划。 「对方是谁?」 「……爱蜜丽雅。爱蜜丽雅·塔利尼。」 托比亚斯坦白说出情人的名字。 爱蜜丽雅——妲莉亚借由名字回想了一下。 那名少女几个月前进入奥兰多商会担任接待人员。 她有着蜂蜜色头发和茶色眼睛,个头娇小、天真烂漫,感觉很可爱。 妲莉亚除了个子高了点以外平凡无奇,两人正好是相反的类型。 老实说妲莉亚有点惊讶,原来托比亚斯喜欢那种小动物般的女生。 「我要和她结婚。」 「喔……」 她问都没问,托比亚斯就抢着宣告,令她有些头痛。 「那就得去办理悔婚手续。」 「不是我们讲好就好了吗?」 妲莉亚将「怎么可能我们讲好就好」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他们订婚后在商业公会办了共同登记,工作至今。为了结婚还各出一半的钱建了新家。这些解除契约、变更名义的流程都得跑完。 「你我的父亲向商业公会提出了我们的婚约证明,记得吧?悔婚时必须依规定处理那份文件,在公会共同登记的契约也要改回各自的名字。你若想结婚就得先办完悔婚手续。」 「婚约证明……啊,对耶。」 「下午一起去商业公会确认吧,两点可以吗?」 「好。」 托比亚斯明明可以走了,但他并未起身,而是一直搔着额头右侧。 这是他有口难言时的习惯。 「还有什么事?」 「那个……她说想住进这个家。」 这栋新家主要是基于托比亚斯的想法而建的。 妲莉亚出主意的只有原定共同使用的工作间,因此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 但在被悔婚当天听到下任对象想住进这里,还是觉得心情沉重。 「……清算完后,这栋房子就归到你名下吧。我会赶紧将行李搬出去。」 「抱歉。」 托比亚斯这么说完,没说一句关心的话就走了出去。 妲莉亚呆坐在椅子上,一直低着头。 她在前世和这一世都有点驼背。前世不但没结婚,连恋爱都没谈过。 这一世十九岁前也都没遇到有缘人,原以为春天终于来了,结果竟然是这样。 父亲还说:「发生什么事就让托比亚斯保护你。」他肯定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们明天才要去公所登记结婚,现在确实还不算已婚。 但他们已经订婚两年,亲朋好友几乎都知道这份婚约,应该会基于同情或好奇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她一想到就忧郁不已。 而且她之前都透过托比亚斯家,也就是奥兰多商会购入魔导具材料。 失去未婚妻身份以后,商会可能会拒绝和她交易。就算能继续交易,双方也会觉得非常尴尬。 妲莉亚越想越头痛。 她忽然想起和托比亚斯订婚那一天,对方寒暄完后说的话。 『你长得真高。』 妲莉亚比一般女性高,托比亚斯比一般男性矮,两人相差三公分。再加上鞋跟的高度,自然是妲莉亚比较高。订婚后她便不再穿有跟的鞋子,只穿平底鞋。 天生的红发被嫌太醒目,她便染成暗茶色,平时都系在脑后。 为了配合不喜欢华丽服装的托比亚斯,她还将银框眼镜换成黑框,本来就不起眼的衣服变得更不起眼,颜色尽是深蓝或深灰。 这两年她努力成为托比亚斯理想中的贤妻,也会体贴他、帮他处理工作上的杂事。但对他而言,她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她还想起前世的工作。 在客服部门向客户道歉时低头,被主管怒骂反应太慢时低头,因为没时间联络而和朋友渐行渐远,沮丧时也低着头。 在那个世界临死之前,她低头趴倒在桌上,只记得办公桌的花纹。 「……别再这样了。」 妲莉亚抬头看着日光从窗户洒落。 她前世为了配合别人,一直勉强自己,搞坏了身体。 这一世试图让自己符合对方的理想,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都已经是第二场人生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不要再妥协了。 之后遇到讨厌的事就说讨厌,遇到喜欢的事就说喜欢。 幸好她已经成为向往的魔导具师,可以养活自己,没必要硬跟别人在一起。 她要努力工作,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食物﹑喝想喝的饮料。 尽力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过活。 妲莉亚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窗外的春日天空湛蓝得耀眼。 悔婚的后续事宜 妲莉亚走出原本的新家来到街上。 外头的天气热到让人微微出汗,红砖打造的王都街头满是行人和马车。 这里叫奥迪涅,是个君主制国家,且已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值得庆幸的是国内一片祥和,法律也还算健全。据说全国治安最好的地方就是王都,实际上年轻女性单独上街也很安全。这在其他国家根本不可能。 这里虽是异世界,但妲莉亚很感谢自己转生于此。 可惜她在婚姻上就没这么幸运了——妲莉亚稍微加快脚步,从大路弯进巷弄中,走进一间蓝色屋顶的小小美容院。 「午安,现在方便吗?」 「你来啦,新娘子!跟我们一起吃午餐吧。」 早上的客人已离去,红茶色头发的朋友正在清扫地上的头发。 「谢谢你,伊尔玛。我不是新娘子啦,但午餐我就不客气喽。马切拉在吗?」 「嗯,他在厨房。我整理完就过去,你先吃吧。」 妲莉亚熟门熟路地穿过美容院里的门,走进厨房。 「喔,是妲莉亚啊。要喝柳橙汁吗?还是葡萄酒?」 她要找的人——运送公会的马切拉正在厨房吃午餐。 那个男人有着沙色头发,体格结实,他是伊尔玛的丈夫,和妲莉亚也很熟。 她听说马切拉中午常会回家吃饭便来找他,还好他在家。 「谢谢你,马切拉。柳橙汁就好。」 妲莉亚接过三明治和柳橙汁,在马切拉对面坐下。 伊尔玛做的三明治堪称极品。 她今天用黑麦面包夹了起司火腿、鸡蛋蔬菜这两种馅料。大块切下的黑麦面包和起司、烟熏火腿、莴苣搭配得刚刚好。另一种则是用大量的新鲜美乃滋将鸡蛋和蔬菜丁拌匀而成。 妲莉亚向伊尔玛问过这两种馅料的食谱,但都做不出相同的味道。 她默默吃完一个三明治后,伊尔玛来到了厨房。 妲莉亚喝光柳橙汁,向吃完午餐的马切拉开口。 「马切拉,你前天才刚帮我搬完家具,真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再帮我搬回老家吗?尽量早一点。」 「可以啊,今天四点多公会有几个人没事。你准备的家具和托比亚斯重复了吗?」 「尺寸和新家不合吗?」 伊尔玛和马切拉同时问道,妲莉亚不禁苦笑。 「我被悔婚了。」 「啥?」 「咦?」 两人再度同时问道,妲莉亚尽力挤出一个笑容说: 「托比亚斯·奥兰多说他找到了『真爱』。」 「………」 「………」 两人的表情随即变得像面具一样。 妲莉亚几乎没在这个世界看过面具。王都会举办冬日庆典,要是庆典上有卖小孩子玩的面具就好了。 说起来,冬日庆典通常是情侣参加,单身者则会在那里寻找另一半,妲莉亚却从来没和托比亚斯一起参加过。不过她也没邀过托比亚斯就是了——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事借此逃避现实,这时面前的两人发火了。 「那家伙是白痴吗?今天就要搬新家了耶!」 「你们都订婚两年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真爱』?这是劈腿吧!」 「太烂了!」 眼见两人为她打抱不平,她竟有些高兴,希望这不是因为自己性格扭曲的缘故。 这两年来,她和他们还有托比亚斯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四人虽然没变成朋友,但往来还算密切。 妲莉亚也曾听说,马切拉为奥兰多商会搬运物品时,曾和托比亚斯一起喝过酒。这样的关系如今产生裂痕,她感到很遗憾。 「谢谢你们为我生气,但就这么算了吧。这本来就是双方父亲决定的婚事,他们也都过世了。」 妲莉亚说着说着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托比亚斯可能希望借由这场婚事,让妲莉亚父亲这位资深魔导具师当他的靠山。 妲莉亚虽然也是魔导具师,但既没有名誉男爵的地位,技术也不如父亲。 如今结婚对他的效益远低于她父亲仍在世的时候。 这时他又遇上喜欢的女人,自然而然就选了那一边。 「妲莉亚,你还没提交婚姻申请书吧?」 「嗯,本来是明天要去登记,申请书还没写也还没送件。」 「算你运气好。没错,还好不用和那种男人结婚。」 伊尔玛频频点头,用力到仿佛能听见声音。 妲莉亚虽然希望托比亚斯要悔婚就早点说,但在登记前知道已经不错了。 「……竟敢惹妲莉亚哭……我要加收运费,全部算在他头上……再也不和他喝酒……」 妲莉亚本来想说自己没哭,但马切拉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而恐怖,她只好保持沉默。 「妲莉亚……你不用逞强,想哭就哭。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下午我把店关起来。」 「对,把钥匙交给我们,家具由我们来搬,你今天就待在这里吧!回新家碰到托比亚斯也尴尬。」 伊尔玛的红茶色眼睛和马切拉的鸢色眼睛一同担心地望着妲莉亚。 见他们夫妻动作这么有默契,她感到有些羡慕。 「没事的。我想早点了结这件事,今天就会去商业公会办完所有手续。」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你尽管说。」 「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家。」 「真的很谢谢你们。」 妲莉亚道谢后吃起鸡蛋三明治,觉得味道比平时咸了些。 ◆ ◆ ◆ ◆ ◆ ◆ 妲莉亚在伊尔玛家喝完餐后咖啡便前往商业公会。 商业公会是一栋五层楼的黑砖建筑,即使位于大街仍十分醒目。面向道路那侧有三道大门,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国外来访者也很多,有人身穿有鲜艳刺绣的斗篷,有人整颗头裹着头巾,身穿长袖长衫。走近公会,还能闻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辛香料和香水气味。 妲莉亚向入口的护卫简单打过招呼后走了进去。 一楼主要作为委托人咨询的场所,她直接走向办理手续的二楼。 「午安。」 二楼的契约柜台后方站着黑发的年轻女子和微胖的中年男子。妲莉亚曾为魔导具契约来过这里很多次,和他们互相认识。 「啊,妲莉亚小姐!新婚快乐!」 「这不是新娘子吗,恭喜啊!」 两人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让她的内心感到些许刺痛。 「……谢谢你们的祝福,可惜我被奥兰多先生悔婚了,所以想请你们帮我调出订婚时的契约书。」 椅子嘎吱作响,柜台后方的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当她一次告诉两个人自己被悔婚,对方的动作似乎都会非常同步。 「为、为什么?」 「是奥兰多先生说要悔婚的,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她不想在这种场合提及「真爱」云云,但不是为了保护托比亚斯的名声,而是想保护和那种人订婚的自己。 「是奥兰多先生提的,难道是奥兰多商会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我不好说,想知道的话自己问他吧。」 「对不起,明明是奥兰多先生的问题,问您也很奇怪。我明白了。」 男子随即理解她的意思。 「所以我想聘请一位公证人,为我们见证悔婚手续,并清算以共同名义登记的工作。」 公证人的工作是见证、确认并证明国定的各种手续与商业契约。有点像前世的行政书士(注:类似代书,不过是承接与民法相关的工作)与律师的混合体。 成为公证人的门槛很高,不能倚靠身份或关系而须凭实力通过考试,接着在专门机构研读五年,还需要十位保证人。 就算当上公证人,只要犯法就会被剥夺资格,还会遭到严惩,保证人也会被追究责任,是一份相当严格的工作。 另外,委托人若以伪造的内容要求公证人主持手续,或以地位、金钱驱使公证人做坏事,会受重罚。 聘请公证人的费用很高,但为了避免工作或交易上的麻烦,多数人都会请见证人和公证人到场。还好商业公会有几位常驻公证人,只要没有别人预约就能马上委托到。 「公证人一小时要收四枚大银币,可以吗?」 「可以,这笔钱我来出。」 四枚大银币在前世约为四万日圆。 如此一来就能防止日后的纠纷,想想其实并不算贵。 这个王国的货币有半币、铜币、银币、大银币、金币这几种。 一枚铜币可以买一个主食面包,就此推算,半币约为五十日圆,铜币约为一百日圆。粗略换算下来, 银币是一千日圆,大银币是一万日圆,金币则是十万日圆左右。 不过,这里的食品和生活必需品虽然便宜,但衣服和贵金属却相对高昂。这种换算方式纯粹是妲莉亚个人的感觉。 「可以的话希望两点办理手续。但若公证人不方便,就由我们来配合他的时间。」 「好的,我确认一下。」 男子快步走向公证人待命的三楼。 「那个,妲莉亚小姐,您才刚搬家吧?」 「不,我原定今天才要住进新家,等一下直接回老家『绿塔』。」 妲莉亚在商业公会登录的是老家的住址。 那栋位于郊外的古塔上满布爬藤植物,所以人称「绿塔」。 她早上才从那里出发,待会儿直接回去就好,不愁没地方住。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请您别太沮丧。对了,您还会继续担任魔导具师吧?」 面前的柜台小姐努力想为妲莉亚打气。 妲莉亚这才注意到,柜台后方的职员们也都在偷瞄她。 「是的,我会在绿塔继续制作魔导具。」 「那个,妲莉亚小姐做的魔导具评价很好,如果您能继续提供公会魔导具就太好了。」 「谢谢,之后也请多多关照。」 妲莉亚对拼命鼓励自己的柜台小姐露出微笑。 她不确定这微笑自不自然,但希望至少不像被悔婚就活不下去的表情。 「妲莉亚小姐,帮您预约好多明尼克先生的时间了。」 刚才上楼确认的柜台人员走了回来。 父亲曾告诫道:「进行重要协商或大额交易时,一定要雇用公证人。」 妲莉亚委托过这位名叫多明尼克的公证人好几次,父亲也和他多有交流,所以她更能安心地拜托对方。 正当她松一口气时,人们的视线移向她斜后方。 一转头,只见一名象牙色头发的女性走来。 「午安,妲莉亚小姐。」 「平时受您照顾了,副公会长。」 妲莉亚轻轻点头。 走来的这个人是商业公会副会长,嘉布列拉·杰达。 她虽然已是一名熟女,但外貌还是很引人注意。 那身做工精细的藏青色洋装配上形状不规则的珍珠长项链很适合她。 父亲从年轻时就受她照顾,妲莉亚也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她。 「你要进行契约协商对吧?三楼的会议室待会儿可能有人预约,你就用这间事务所隔壁的会议室吧。」 「……谢谢。」 所谓「可能有人预约」,就是现在没人预约吧? 这间事务所隔壁的会议室考量到安全问题,并没有做隔音工程。 妲莉亚忍着没说「意思是您想偷听我们协商的内容对吧?我明白了」。 没想到眼前的嘉布列拉缓缓勾起红唇,继续说道: 「今天大家都很忙。协商需要两位商业公会的见证人,一位可以由我来当吗?」 「……好的,麻烦您了。」 身为新手魔导具师的她没有权利拒绝副公会长。 妲莉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 ◆ ◆ ◆ ◆ ◆ 托比亚斯在两点准时进到会议室。 室内除了妲莉亚外,公会的见证人和公证人也已经到场。 托比亚斯和妲莉亚隔着大桌面对面坐下,身旁各坐着一位见证人,公证人则和他们隔着一个座位。 「接下来将针对两位的婚约证明书,进行契约解除手续与共同帐户的清算手续。公会的两名见证人由副会长嘉布列拉·杰达,以及在下,契约书管理者伊凡诺·巴多尔担任。」 伊凡诺自我介绍完,和嘉布列拉一同点头致意。嘉布列拉坐在妲莉亚隔壁,伊凡诺则坐在托比亚斯隔壁。 「公证人则由我,多明尼克·坎普法担任。」 白发老人也点头致意。 多明尼克是商业公会年资最久的公证人,接案量也最多。 妲莉亚的父亲和托比亚斯的父亲也总是委托他。 「解除契约前,要先结清两位用以接受公会订单的共同帐户。托比亚斯·奥兰多先生与妲莉亚·罗塞堤小姐的共同帐户中共有金币四十枚。两位是否同意将这笔金额分为两半,各拿金币二十枚?」 妲莉亚和托比亚斯同意后,伊凡诺便打开帐户文件旁的布包。 他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块蓝布,分别放了二十枚金币在上面。 二十枚金币相当于两百万日圆。这是他们在公会登录的原创魔导具所赚得的利润,以及受托生产品的收入。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笔钱相当多,但魔导具的材料费和研究费都很可观,因此魔导具师必须多存点钱。而且这个世界没有保险,这笔钱也得当作生病或受伤时的急用金。 「接下来是婚约证明中关于悔婚的规定。『主动悔婚的那一方,必须支付对方金币十二枚作为赔偿。』请问这笔钱要由谁支付?」 「在下。」 托比亚斯将自称从「我」改成了「在下」,这么说道。 接着喃喃说了声「金币十二枚啊」。 妲莉亚不知道他觉得这笔赔偿金贵还是便宜。 「那么请支付妲莉亚小姐金币十二枚。托比亚斯先生,这笔钱可否从刚才结清的金额中扣除?」 「可以。」 二十枚金币中的十二枚,移到了妲莉亚这边。 「接着是关于婚约期间建造新家的契约。房屋总价金币一百枚,托比亚斯先生、妲莉亚小姐各出了五十枚,现以共同名义持有。两位可以将房屋出售后各分一半所得,或者若有一方希望继续持有房屋,就必须支付对方买房时所出的金额。两位意下如何?」 「在下希望持有房屋。」 托比亚斯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妲莉亚默不作声。 「好的,那么请支付妲莉亚小姐金币五十枚。」 伊凡诺说完,托比亚斯从自己包包拿出二十枚金币,摆在面前的八枚金币旁边,然后将整块蓝布推到妲莉亚面前。 「妲莉亚,剩下的钱请你等等。我手头的钱不够,一赚到钱就还你。」 「啥?」 发出呆愣疑问声的不是妲莉亚,而是坐在托比亚斯隔壁的伊凡诺。嘉布列拉随即补充说明: 「款项付清前,不能变更房屋所有人喔。」 「好的,差额我之后会直接给妲莉亚。只要得到妲莉亚允许,就能去公所变更房屋所有人了吧?」 「………」 妲莉亚说不出话来。 竟然想向悔婚对象借钱,和劈腿的对象住进新家。哪个世界找得到这种人? 他还不是私下拜托,而是在商业公会的见证人和公证人都在场的情况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要借钱。哪有这种白痴? 可惜这种人就近在眼前。 她无法将原本认识的托比亚斯和眼前的男人视为同一个人。 同席的多明尼克大声咳了两下。 「款项还未付清就变更所有人很容易引起纠纷,最好别这么做……您觉得如何?」 「请在付清后再变更所有人。」 妲莉亚当然坚定地拒绝。 「这样我很困扰!我答应过爱蜜丽雅,可以马上住进那里!」 现场一阵沉默。 托比亚斯不小心说溜嘴,慌张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伊凡诺脸上浮现大大的问号,心想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嘉布列拉嘴角挂着美丽的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多明尼克面不改色,捏着文件的手却用力到指尖发白。 妲莉亚看着众人的反应,并拼命将那些变质的订婚回忆从脑内移除。 「奥兰多先生是个有信用的人,商业公会可以借钱给您。」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嘉布列拉。 她转向依旧不知所措的托比亚斯,勾起红唇妖艳地微笑。 她不用托比亚斯的名字,而用姓氏奥兰多称呼对方,应该是故意的。 「您工作上还要用钱,每个月份期付款就好。既然要和新对象开始同居,不好好『清算』过去的关系,会被讨厌喔。」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托比亚斯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 ◆ ◆ ◆ ◆ ◆ 填完悔婚相关的文件和借贷文件后,托比亚斯逃跑似的离开会议室。 这间会议室就在柜台旁边,外面可以清楚听见里头的声音。 刚才托比亚斯那番话可能会成为某些人今晚的下酒话题。 妲莉亚按着不断发疼的头,好不容易站起身来。 她向在场的三人道谢后,正准备走出会议室。 「不好意思,妲莉亚小姐,我想问个有点失礼的问题… …」 芥子色头发的男性停下整理文件的动作,小声说道。 「没关系,伊凡诺先生,请问。」 「托比亚斯从以前就是那样的白……不,那样的人吗?」 妲莉亚心里明白他想说的是「那样的白痴」。 她不禁望向远方。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呃,那您还好吗?」 「不能说完全没事……但遇到这种事我也无可奈何,就算了吧。想到之后可以自由制作魔导具,我应该能撑过去。」 她边思考边这么说,但这是她的真心话。 「妲莉亚小姐,你辛苦了。」 接着开口的是多明尼克。 「不会,我才该感谢您,多明尼克先生。」 「这事虽然令人遗憾,但也别太沮丧了。」 「好的,没事的。」 「我受了你爸爸很多照顾。原以为我会先离开,没想到被他抢先了,害得我都没机会还他人情。你若有什么烦恼随时都能找我商量,即使不是公证方面的委托也行。」 「我会的,谢谢您。」 「妲莉亚小姐,真的很难过的时候别一个人撑着。你身边有朋友也有同业,一定要找人谈谈。找我当然也行。」 「是……」 多明尼克温柔的低沉嗓音使妲莉亚不禁想起父亲。他的关心在这种时刻令她十分感激。 「这样手续就完成了,你等会儿有什么打算?」 「我要先去新家,请人帮我把家具搬回去。」 「搬完后会有人帮你拆箱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人过去。」 「不用了,那些家具今早刚搬出来,等等放回去就好,很好整理。」 嘉布列拉听见妲莉亚的回答后点了点头,将门完全打开。 盯着会议室的职员们随即别开视线,妲莉亚看了觉得有点好笑。 嘉布列拉缓缓回头,对妲莉亚露出优雅的微笑。 「对了,我要对你说声恭喜,你被悔婚反而是件好事。」 ◆ ◆ ◆ ◆ ◆ ◆ 妲莉亚下到商业公会一楼时,马切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两名运送公会的男性。 三人都别着运送公会员的鲜绿色臂章。据说绿色代表「搬运动作像风一样快速轻盈」的意思。 「妲莉亚,手续都办完了吗?」 「对,全都办完了,可以马上出发。」 「那我们这就去帮你搬家。」 他们立刻坐上大型马车,前往她原本的新家。 说是马车,但拉车的其实是灰色的八脚马。 八脚马远比一般的马更有力,所以常被运送公会用来拉车。它们是普通马的一点五倍大,但长相意外地温顺,黑色的眼睛也很可爱。 乘着马车没几分钟就抵达新家。 托比亚斯当初选在商业公会和他老家奥兰多商会附近建了新家,以便运送商品、与人商谈,但这一切对妲莉亚而言已毫无意义。 幸好家里没人。妲莉亚松了口气,开始清点行李和家具。 「走廊和工作间的箱子,还有之前你们帮我搬来的行李我都还没拆,请直接搬出去。」 直至上周前,托比亚斯都在妲莉亚家的工作间工作。 托比亚斯趁着这次搬家将器材全面换新,妲莉亚则偏好用惯的器材,便将旧物带来到新家。那些东西都还没拆箱,直接搬回去就好。 「你的家具只有衣柜和化妆台吧?」 「对,里面都还没放东西。」 衣柜和化妆台是她母亲留下的。不过她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对她而言那些更像是父亲珍惜的家具。 那两样都摆在原定要给妲莉亚使用的房间。 「好。没拆箱的直接搬走,衣柜和化妆台用两层布盖起来。」 在马切拉的指示下,两名运送员开始准备布料。 「还有其他要搬的吗?」 「卧室的床是我买的,但绿塔已经有床了……该怎么办呢?」 「拆开来搬走或卖掉吧,卖给托比亚斯也可以。」 他们边说边走向卧室。 妲莉亚应托比亚斯的要求买了张较大的双人床,她想起那张床还满贵的。 床边桌上的台灯是可调整亮度的新型魔导具,那是她出于职业上的好奇心订的。她想观察一下那个魔导具的构造便走进房间。 「唔……!」 她才踏进一步,还没观察台灯就退了出来,关上房门。 整套象牙色的寝具全被弄得乱糟糟的,枕头还掉在地上。 「妲莉亚,怎么了?」 「呃,有点状况……」 她含糊地回应身后的马切拉。 「有人在吗?」 「不,那个……已经不在了……」 「……抱歉,可以让我看一下吗?说不定是遭小偷,或有人躲在里面。」 「啊,也对。」 妲莉亚赶紧从门边退开。她没想过遭小偷这个可能性,但新家确实很容易被偷,还是要小心检查。 「那个,我可以待在外面吗?」 「好,由我进去确认。这是卧室旁有洗手台和厕所的房型对吧?」 「对……」 马切拉在运送公会工作,见识过各种房屋的格局,不用说明他也大概猜想得到。 他竖耳聆听之后握住金属门把,小心地进入房间。 「……托比亚斯……那个大混蛋……去死一死好了……!」 充满杀气的声音从门缝中隐约传来,妲莉亚决定装作没听到。 「……有一两只王八蛋弄乱房间后离开了。」 看来对马切拉而言,托比亚斯不仅已从朋友中除名,也称不上人类了。 「是的……还好没遇到他们。」 「不好意思!马切拉,可以请你单独过来一下吗?」 「好,我这就过去。」 马切拉刚走出卧室,在另一个房间搬东西的运送员便来找他。 妲莉亚认为他们要谈运送公会内部的事情,因而留在原地,看着堆在走廊的箱子发呆。 行李比她想象的少。她原本想等新家整理好后,再将非当季的衣物与书本搬过来,现在看来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呃,妲莉亚,你来一下。」 马切拉回到走廊,脸色十分难看,鸢色眼睛蒙上一层阴影。 「怎么了?」 「这很难启齿……衣柜里挂着女人的衣服。」 「……动作真快。」 「抱歉,请你确认一下。那不是你的吧?」 「对,不是我的。」 淡黄色的蓬蓬袖洋装、色彩丰富的碎花披肩,还有绣满蕾丝的粉红色睡袍。先不论款式,单看尺寸就知道不是妲莉亚的。 而且这种类型的衣服她一件也没有。 「他们还在化妆台里找到那东西。」 马切拉指着桌子说道。桌上有粉红色的化妆包,以及放在白手帕上的银制坠饰。扁圆形的坠饰正面刻着不常见的纹章。 妲莉亚见了之后皱起眉头。 「那应该是贵族之物吧,而且是子爵以上。」 「不是男爵的吗?」 「听说拥有纹章的男爵很少。国家命令他们讨伐大型魔物而授予武器时,纹章则会刻在武器上。」 妲莉亚没有直接触碰,而是隔着手帕将坠饰翻面。上头的字迹虽因老旧而变淡,但确实刻着家名。 「塔利尼……嗯,是那个女生的东西。」 托比亚斯说她叫爱蜜丽雅·塔利尼。 平民中也有塔利尼这个姓氏,所以妲莉亚没想到她是贵族。 「不好意思,那应该是塔利尼子爵家的纹章。他们住在王都的南街道上,治理着四条街之外的区域。我的祖母就是那里出身的。」 一名运送员说完,其他人的表情逐渐转为尴尬。 也就是说,托比亚斯带回家的女人可能和塔利尼子爵有点关系,她为了让妲莉亚明白这点才将坠饰放在家里。 「要把托比亚斯那混蛋抓来吗?」 「不用了,这个坠饰的主人在奥兰多商会工作。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不想再联络他。」 「好。虽然有点麻烦,但还是请个公证人,见证你带走哪些物品比较好。对方可能是贵族,这么做比较保险。我们也会开一份明细表,列出你当初带来的东西。」 「谢谢,那我就请个公证人吧。」 虽然会多一笔开销,但为避免纠纷也只好这么做。 「您要请运送公会的公证人吗?还是商业公会的呢?」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去商业公会,请有空的公证人过来吗?最好是委托多明尼克·坎普法先生。」 「好的,我这就去接他过来。」 其中一名运送员说完便跑向马车。 「抱歉给各位添麻 烦了……」 「情侣或夫妻分手时很常因为家具和行李发生纠纷,也常请公证人到场,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麻烦。」 「没错。罗塞堤小姐,请别放在心上。」 眼见他们明显是在安慰她,她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马切拉似乎看出她在逞强,接着说道: 「妲莉亚,不然公证人的费用由我们先垫,我再叫托比亚斯出?」 「没关系,我来出。我怕他之后又说些有的没的。」 「那由我来出吧,庆祝你不用嫁给那种混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我回绿塔安顿下来,再请你和伊尔玛来吃晚餐,到时候我也能大喝一场。」 「好,我们再带着好酒过去。」 妲莉亚和托比亚斯在一起时,最多只喝一杯酒。 他不喜欢妲莉亚喝酒。自从他说「女人喝酒喝到脸红,真不成体统」后,妲莉亚不知不觉间就不再喝酒。 托比亚斯自己有时却喝到想吐,还曾喝到烂醉被马切拉背回家。 今后就能毫无顾虑地喝酒了,和马切拉、伊尔玛一起去市街的酒馆喝酒也不错。 他们聊了几句,跑腿的运送员便带着公证人多明尼克回到家中。 「多明尼克先生,才麻烦过您又请您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我不是说了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吗?不用在意。」 妲莉亚向温和微笑的多明尼克说明搬家经过、家具和行李,以及家中出现他人物品的事。她的叙述很平静,在场的人对她投以的同情却越来越强,令她很不自在。 唯有多明尼克面不改色,确认完她的家具和行李后,三两下就写好文件。 「请问多少钱?我现在付给您。」 「你刚才雇了我一小时,时间还没用完,我再收文书费银币三枚就好。」 「谢谢您。」 妲莉亚付给多明尼克银币后,准备动身离开。 外头光线昏暗,已接近黄昏时分。 搬家用的马车后方除了堆行李用的平台外,还有座位可供数人乘坐。 堆好行李后,所有人坐进后方座位离开那个家。 这时路上的马车和行人开始变多,他们十分钟后才抵达商业公会,比来时多花了些时间。 「我进去透过公会窗口还一下房屋钥匙。」 「我帮你还吧。」 「两位都累了,钥匙交给我就好。」 妲莉亚正想在公会前面下车,多明尼克阻止了她。 「不,这样太麻烦您了……」 「你现在进去可能会被好奇的人缠上,还是交给我吧。」 他说得对,她有预感自己一进公会就会被认识的人不断追问悔婚一事。她已疲惫不堪,很想避开这种状况。 「……不好意思,拜托您了。」 「好的,确实收到钥匙了。」 多明尼克接过钥匙后低头沉默了一下,接着抬头对上妲莉亚的视线。 「妲莉亚小姐,我知道这么说不太得体,但我认为悔婚是个很好的机会与选择。希望你之后能过得幸福。」 「……谢谢您。」 妲莉亚道谢后目送他离开,光是这样就已耗尽了力气。 ◆ ◆ ◆ ◆ ◆ ◆ 搭了一会儿马车后,便看见围绕王都的高耸石墙及爬满藤蔓的石塔,妲莉亚松了口气。 绿塔——认识这座古老石塔的人都这么称呼它。 妲莉亚从小就和父亲一直住在这里。 父亲过世后她独自居住,直到今早才为结婚搬出去。 其实他们也可以住进这座绿塔,但托比亚斯坚持要住在中央区。他说若要制作、贩售更多的魔导具,还是住在商业公会和他家开的商会附近比较好。 塔周围有一圈比成人男性略高的深茶色砖墙。 砖墙的缺口处有座铜色大门,宽度可容马车通过。 妲莉亚走下马车,伸手触碰门的一部分。 仅仅这么做,大门就自动向左右滑开。 「每次看都觉得好方便啊。」 「真希望运送公会所有的门都换成这种的……」 这座门只要登录过的人轻轻一碰就会敞开。仓库的门严密又厚重,开阖很花时间。运送公会员想要的应该不是门扉本身,而是门扉自动开阖的功能。 王城和高阶贵族家也有自动开阖的门,但需要使用大量魔石,还必须请人管理。 不过就妲莉亚所知,这座门既没用到魔石的能量,她也没在管理。 设计并设置这座门的是妲莉亚的祖父,他没留下设计图,也没将做法告诉任何人。若想了解门的原理与构造就必须将门拆解。 父亲说他总有一天要解开门的秘密,却在那之前撒手人寰。 「这座门是我祖父建的,但他并未留下设计图……等我弄清楚结构,能够仿建后,我一定立刻卖给运送公会。」 「真期待。」 「衷心期盼那天到来!」 妲莉亚以笑容回应他们真诚的话语,走下马车打开绿塔的门锁。这道门用的是一般的金属锁。 男人们开始将行李搬入塔内。 许多运送公会员都会用魔法进行身体强化。他们轻松扛起妲莉亚搬不太动的箱子和家具,爬上绿塔的阶梯。为数不多的行李转眼间就搬完了。 「都搬完了吧?麻烦你签个名。」 「谢谢……你们真的帮了我很多。」 妲莉亚在确认搬运的文件上签完名,两名运送公会员便向她道别,回到马车上。 马切拉不知为何还留在原地。 「你家没有吃的吧?要不要来我们家吃晚餐?」 「谢谢,家里还有保久食品,而且我想在今天内把行李整理完。」 「……别太勉强自己喔。」 妲莉亚原本想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马切拉却回到马车上拿了一大袋东西给她。 麻布袋中装着她爱的核桃面包和红酒。 「伊尔玛说如果你不来我们家,就要我把这袋交给你。」 「谢谢,她真是个好太太。」 「是『好朋友』吧?」 「对……」 妲莉亚顿时感到一阵鼻酸。 但若在这里掉泪,马切拉肯定会不顾一切把她拉回家。 她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伊尔玛的直觉很强。 她一定猜到妲莉亚今天想一个人窝在绿塔,就算受邀也不想出门。 伊尔玛是妲莉亚的儿时玩伴。她原本住在绿塔附近,后来为了成为美容师而到中央区见习,认识马切拉后结婚。无论是妲莉亚在学院念书时或伊尔玛结婚后,她对妲莉亚的态度都依然如故,妲莉亚对此十分感激。 「我会赶快把家里整理好。等我安顿下来,你和伊尔玛再来找我吃饭。」 「好,我们会的。」 妲莉亚挤出一个微笑,目送马车离去。 这时如果坐下来自怨自艾就输了,她决定一点一点将行李归位。 她将箱中物品放回一楼的研究室和仓库,再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将物品装回衣柜和化妆台中。 她不想直接使用衣柜和化妆台,便将喜欢的肥皂拆封,放了几个进去,这样几天后里面就会充满她喜爱的香气。 物品是无辜的,这些又是她父亲珍惜的家具,她决定遗忘不好的回忆。 拆箱并收拾完行李时,已经过了午夜。 妲莉亚在二楼连通厨房的客厅吃起迟来的晚餐。 她坐在沙发上喝着红酒,咬着核桃面包。面包中加了许多香脆核桃,配上红酒很适合。 吃完核桃面包后,她又从紧急用的保久食品袋中拿出坚果和果干,继续喝红酒。 真是忙碌的一天。 搬到新家当天被悔婚,在公会办完手续又搬回绿塔。 今天最令她惊讶的是托比亚斯竟然劈腿。 原以为个性认真的他婚后会是个好丈夫,能和自己在魔导具师之路上一同努力。虽然他从未表现出强烈的爱意,但妲莉亚只希望和他安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他却在结婚前一天将对象带回新家。这种事已经超过妲莉亚的容忍范围,不过也因此对他没有任何留恋。 「我竟然没哭。」 这姑且也算失恋,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豪饮玻璃杯里的红酒,咀嚼着果干。 边喝边回想托比亚斯这个人,却只想起两人聊过的魔导具话题、合力完成的工作,还有一些关于出货和报价的讨论——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 她没爱过托比亚斯。 喝完酒后她掉了些眼泪,但不是因为分手。 而是因为想起已不在人世的父亲。 卡洛若还在世,他们就能一起发怒 ,大喝一场,最后一笑置之。 她变得有些脆弱,一定是因为喝了太多红酒的缘故。 ◆ ◆ ◆ ◆ ◆ ◆ 妲莉亚隔天在最糟的情况下醒来。 她被一阵铃声吵醒,但不是大门外的铃,而是塔本身的门铃。 能打开大门的人很少。原以为是儿时玩伴伊尔玛来访,然而当她揉着惺忪睡眼应门时,见到的却是托比亚斯。 昨天她整理到深夜,又喝了点红酒,直到清晨才睡,因而脸颊肿胀,头发散乱。 她内心抱怨「别一大早过来」,抬头一看却已日正当中。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还我婚约手环吗?」 妲莉亚原本就已经够不舒服了,前未婚夫又给了她一击。 婚约手环。 「婚约手环」相当于前世的订婚戒指加结婚戒指,在这国家一般是由男方赠予女方,或者互相赠送。 不过这项信物在这世界具有另一层意义。 男方赠予女方时,手环的价值必须可供女方生活两个月以上,这样一来若发生不测,女方还能卖掉手环撑一段时间,算是一种保障。就算悔婚了,手环通常仍由受赠者持有。 托比亚斯赠送婚约手环时,特别提醒妲莉亚别刮伤手环,因此她都将手环收在首饰盒里,只有和他一起出门时才会戴。 昨天搬家时她担心手环撞坏便收在箱子里,老实说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件事。 「……很少有人要求归还婚约手环。」 「抱歉,我想快点做一个婚约手环给爱蜜丽雅,但时间和那个,各方面都不太够……」 不用和这男人结婚,妲莉亚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知爱蜜丽雅现在是他的新未婚妻还是新娘,但收到旧东西还真可怜——妲莉亚在内心嘲讽。 「好吧。」 卖手环也麻烦,跟他要钱也麻烦。 她现在真心不想见到这个男人。 「我去拿,你在这里等我。」 妲莉亚关上家门,全速冲到三楼。 她在房间里翻出首饰盒,抓起婚约手环和耳环。 接着随便拿了个袋子装进去后,下楼交给托比亚斯。 「来,手环。这个也还你。」 手环的配色是托比亚斯的栗色头发和杏仁色眼睛。 金制的细环上镶着茶色为主的红玉髓,样式典雅,妲莉亚还满喜欢的。 耳环则是整颗的橙色石榴石。 这国家的人交男女朋友时,会配戴对方眸色或发色的坠子、耳环或戒指。这是妲莉亚上次生日收到的礼物。托比亚斯要她别在工作时配戴,所以她只戴过几次,但她也不会再戴这东西了。 托比亚斯收下袋子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拿出一个白色小盒子。 「这个还你。」 那是妲莉亚去年生日收到耳环后,回赠的宝石。 那颗红宝石体积虽小,但毫无杂质,泛着漂亮的红色光芒。 托比亚斯说他要思考一下,再决定要将宝石做成戒指或手环,妲莉亚便将整颗宝石送给他。后来她一次也没见到那颗宝石,如今收到的宝石上没有任何加工痕迹,仍在小盒子里泛着光芒。 妲莉亚收下小盒子,觉得很可笑,看来托比亚斯早就对她没有感情了。 「……真抱歉伤害了你。」 托比亚斯低下头,妲莉亚则不发一语地关上门。 喉头一阵酸楚。 妲莉亚不晓得自己是生气还是悲伤。 她走到工作间的控制台前,将托比亚斯的登录取消。这样他就无法再打开她家的大门。红宝石小盒子则被她随意地扔进柜子里。 然后她冲进浴室,用水魔石和火魔石做的魔导具在浴缸里放热水。 她脱下衣服,泡进水位仍低的热水里,洗了好几次脸。 她已决定不再妥协。 没必要为了托比亚斯而哭,这不值得——她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 稍微冷静下来后,她走出浴缸,细心冲洗身体和头发。 这座王都每个人家中的厨房、浴室、冲水马桶都有充足的水,因为水魔石很便宜,供水量也很稳定。 据父亲所言和她在学院学到的知识,二十多年前王室曾进行过一场「供水大改革」。 国王下令「让全国每个角落都拥有最低限度的水」,管理下水道的子爵便着手进行研究,大量生产水魔石。子爵也因为这份功绩升成了伯爵。 伯爵家现在主要负责水魔石的生产管理,以及王都下水道的供水与净水。据说下一代有望升为侯爵。 拥有充足的饮用水,每天都能洗澡,马桶也能冲水——这对前世是日本人的妲莉亚而言,真的弥足珍贵。 她再次进入浴缸,观察起备用的水魔石。水魔石体积不大,手掌上一次可以放四个,呈深蓝色椭圆形。从切割方式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魔石。一颗小小的水魔石可以产出好几个浴缸的水量。因为大量生产的关系,只要几枚铜币就能买到。 这个奇幻世界到处都有「魔素」,只要按照一定步骤就能施展魔法。 不过,水魔石之所以能产水,究竟是收集空气中的水分,还是透过魔法将水从别处转移过来,抑或无中生有——都没有完整的理论支持,也未经过验证。 妲莉亚在学院念书时,不经意向魔法科教授提出这个问题,教授还热情地邀她来当研究人员。 她至今除了魔物素材外,也常使用火魔石和风魔石。如今新家的钱回到她手上,她或许可以用这笔钱对水魔石展开研究。 她忽然注意到常用的肥皂。 讨伐魔物的骑士 隔天早上,妲莉亚前往王都外的森林进行采集。 说是采集,其实也只是在干道附近收集砂石而已,她并不期待能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若留在绿塔,想到托比亚斯随时可能过来她就心神不宁,认识的人来问她悔婚的事也让她觉得很烦。 森林里不太会遇到人,她打算用一天的时间来转换心情。 她驾着马车出行,因为只有一个人,她多花了点钱租了一台有金属门的坚固箱型马车,由训练有素的八脚马拉动。租金虽然贵了些,但行驶中若遇到小型魔物或盗贼袭击,这匹八脚马能够一击踹倒对方。 另外,车夫台后方有一道门,妲莉亚可以从那里躲进车厢中,只要吹响车内的哨子,就算无人驾驶,八脚马也会自己将车子拉回王都,可说是极为可靠的护卫。 妲莉亚去车铺预约时正好有人取消,她便毫不犹豫租了这台车。 蓝天下鸟鸣四起,树木在微风吹拂下缓缓摇动。 通往森林的道路虽然有些不平,但宽度和状态都还不错。 重点是,好的马车坐起来很舒服。 妲莉亚刚开始驾驶八脚马时还有点紧张,幸好过程中一点事都没有。 反而还舒适到令人觉得八脚马很体贴。 从王都近郊到她要去的那座森林,一路上几乎不会出现魔物。 但她还是遵照父亲的教诲,将对抗魔物的投石魔石放在外套口袋,也穿戴了防身用的装备。就算有人类盗贼出现,她也能应对。 妲莉亚确认过周围没人,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就口饮下。 喝了几口后,她深深叹了口气。这样喝酒很没教养,但她一直很想试试看。 这几天累积下来的压力意外地沉重。 她有种终于能够深呼吸的感觉。 这条路的前方有一片宽阔的河滨地带。她想在那里捡完石头后,提早吃午餐并欣赏河景——才这么想时,路旁的森林忽然有一群鸟尖声鸣叫,飞了起来。 八脚马发出嘶声停下脚步,举起最前方的右脚窥探着森林。这似乎是它警戒的姿势。 右前方的茂密树丛中传来沙沙声,听起来不像小动物发出的声音。 应该是大型动物,甚至是魔物。 妲莉亚紧握住对抗魔物的投石魔石。 「……找到路、了……」 有个人哑着声从树丛中走出,但他从头到脚都沾满鲜血。 「呃,你还好吗?」 「……可、可以……给我水、吗……?」 男人四肢跪地这么说道。他的声音沙哑,口齿不清。 妲莉亚连忙从马车上拿出皮制水袋。 「快喝!」 他微微低头接过水袋,仿佛连喘气的时间都觉得可惜,一口气喝光袋子里的水。 「……我活过来了……谢谢……」 他说完当场倒地。 那身盔甲只剩护胸是完整的,肩膀和背部的部分已被扯烂。他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左肩至上臂有许多凹陷的伤口,浑身都是血迹。 「还好吗?」 「没事……这些几乎都是魔物的血……我和队友走散……从山里、跑了两天、才到这儿……」 男人勉强伸手,指向一座白雪覆顶的山。竟然从那座山活着走到这里,令人赞叹。 他说和队友走散了,可能是个冒险者。 「你等我一下。」 妲莉亚回到马车上,从行李中拿出回复药水,整瓶倒进木杯中。 「请喝。」 「谢谢……」 男人接过木杯喝了一口,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回复药水吗……!」 「是的,已经开封了,请你把它喝完。」 药水一旦开封就无法保存。 妲莉亚猜到男人可能不好意思喝她的药水,便将药水倒进杯子,看来这么做是对的。 回复药水一瓶要五枚大银币,就妲莉亚的感觉而言大约是五万日圆。 这药水虽然有点贵,但能有效治愈伤口。再怎么说还是性命要紧。 「抱歉……回到王都我会付钱的。」 男人低头道谢,将剩下的药水喝完后,深呼吸了几次。 他上臂的伤就像时光倒流一样逐渐痊愈,真是不可思议。 「谢谢,我舒服多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比较有精神,但脸上仍沾满血迹,看不出脸色有无好转。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沃尔弗雷德,隶属于骑士团的魔物讨伐部队。我是低阶贵族的么子,请别客气,叫我沃尔弗就好。」 男人是本国魔物讨伐部队的骑士。 这个世界到处都有魔物。 魔物通常由冒险者猎杀,透过冒险者公会将皮肉、骨头卖到市场上。 不过,当魔物入侵人类活动范围造成危害,或是魔物数量过多、强大魔物出没时,国家的魔物讨伐部队就会出动。 大量或大型魔物所造成的威胁对这世界的人来说和天灾没两样。 魔物讨伐部队的成员得和这些魔物战斗,因此各个实力坚强。 「我是市民达利,从事很多工作。」 妲莉亚刻意将自己的名字改得男性化一些。 她今天穿着父亲的宽松外套,头戴可以遮住全部头发的黑色帽子,还戴着黑框眼镜,以及能将声音变低的颈环,并用丝巾围住喉头。 女人独自走在森林可能会被人缠上,这么做是以防万一。 贵族男性通常会避免和单身女性单独乘坐马车,她决定不说自己是女性。 当务之急是将眼前这名骑士尽快用马车载回王都。 「达利先生,真不好意思,如果您要去王都,能不能载我一程?一回到城里我就会付钱给您。」 「当然,请上车吧。」 「感谢您的帮忙。」 沃尔弗眨了眨亮茶色的眼睛,又用手搓揉。仔细一看,他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 「眼睛会痛吗?」 「魔物的血渗进眼睛里,有点不舒服……」 喝了药水还没治好,代表他的眼睛不是受伤,而是中毒或得了眼疾。又或者是他脸上的血再度流进眼睛里。 「有些魔物的血可能导致失明,还是早点清洗干净比较好。」 「去神殿医治要花十二枚金币……我不想花那个钱。」 这世界虽然有医生,但若受重伤,一般都会到神殿给神官治疗。 接受治疗需要付费,伤得越重费用越高,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的外伤都能治愈。 「附近有条河,要不要去那边洗一下?」 「麻烦您了。」 沃尔弗站起身,妲莉亚才发现他个子很高。可能因为身高接近一九○的关系,他的身材看起来相当瘦长。 「抱歉让你坐车夫台,请坐我隔壁。」 妲莉亚让出车夫台一半的位子。 「不,这样会弄脏马车,我用走的就好。」 「这下面铺了防水布,不会弄脏。」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沃尔弗靠着边缘坐下,以免碰到妲莉亚的衣服。但她还是很快就闻到强烈的血腥味及些许的腐臭味。 他还是该早点冲洗全身。要是有带水魔石来就好了,可惜她今天只用防腐皮袋装了点饮用水带在身上。 「这个防水布很方便呢。」 「你也这么觉得吗?」 沃尔弗可能只是想闲聊而随口说了句话,妲莉亚听了却很开心。 防水布是妲莉亚在学院念书时开发出的魔导具。 这世界没有塑胶材料。妲莉亚为了帮父亲做雨衣,所以想找防水的布料,多方尝试后便开发出这款防水布。 她将蓝史莱姆磨成粉末后和药品混合,涂在布料其中一面,然后再施予附着魔法,如此制作而成。 因此她有段时间在屋顶和院子晒着各种史莱姆,地上也堆满装有粉末的瓶子。 防水布急速普及时,还曾引发冒险者滥捕蓝史莱姆的风潮。 蓝史莱姆若有自我意识,应该会很恨妲莉亚吧。 「我刚进骑士团时,野营帐篷和雨用斗篷都要涂一层蜡。涂蜡是新人的工作,相当累人。要是有地方漏涂,水就会渗进内侧……为了将蜡涂好涂满,布料也得选用比较厚的那种,很难搬运。后来全面改用防水布,不但变轻,也省去很多麻烦。」 「这样啊,真的很方便呢。」 「雨衣也很棒。啊,雨衣是用防水布做的那种有袖子的斗篷。改穿雨衣后,部队里长痱子的人也变少了。之前我们连夏天下雨时都要穿皮制斗篷……」 「会长痱子啊?」 防水布虽是妲莉亚发明的,但她并没有想这么多。 「对,我们穿着盔甲不能抓痒,野营 地又不太能洗澡。一旦痒起来不用说行进中,就连战斗时都无法专注,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妲莉亚没想到有这么迫切的问题。 听过实际使用者的心声后,她便知道哪些地方需要改善了。她想在维持防水功能的前提下,开发出更透气的布料,也希望让布料变得更轻。 「如果能让防水布更轻、更透气,就更方便了。」 「如果有就好了。可是还要考虑到耐久性,应该很难吧。」 还要维持耐久性?这下要做很多实验,也要试试新的素材——妲莉亚不禁陷入沉思,这时沃尔弗再度开口。 「不好意思,一直聊我们队上的事。达利先生是来这一带采集的吗?」 「对,我来这里走走逛逛。」 「真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不会,我今天只是来看看而已。」 两人互相说了阵客气话后,河滨映入眼帘。 这里本来就规划为行进间的休憩场所,因此既平坦又宽阔。 他们将马车停在平坦处,一同下了车。 沃尔弗走向河川浅滩,立刻清洗眼睛和脸部。然而干掉的血似乎很难洗净,他不断往脸上和头上泼水洗了一阵子后,终于抬起头来。 妲莉亚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他。 「请用毛巾。」 「谢谢。」 他将脸擦干后转向妲莉亚。 妲莉亚看着他的脸哑然失声。 方才满是血迹和灰尘的脏乱短发,原来是亮丽的黑檀色。 他有着毫无暗沉的白皙肌肤、端正至极的五官、高挺的鼻梁,以及形状漂亮的薄唇。 长长的睫毛下有着艺术品般细长的眼睛,眼眸仿佛浓烈威士忌映着阳光,呈现闪亮的黄金色,中央则是黑夜般的漆黑瞳孔。 他可说是妲莉亚前世今生排列下来,数一数二的美青年。 妲莉亚不会想跟他交往,但画成肖像画装饰起来应该不错。 「动物可能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我去洗个澡,顺便洗一下衣服。」 沃尔弗说完后边脱着盔甲,走向河中央。 啪搭啪搭的水声传来,妲莉亚赶紧背过身去。 ◆ ◆ ◆ ◆ ◆ ◆ 妲莉亚走向马车,为八脚马准备水和紫葡萄。 蔬菜和肉类八脚马都吃。妲莉亚听说它中午只要喝水就好,但若给它吃些点心,它工作会更起劲。 妲莉亚询问车铺要给八脚马什么点心,得到的答复是「这孩子特别喜欢紫葡萄」,她便在店里多买了一些。 一拿出紫葡萄,八脚马立刻睁大黑色眼睛,一直盯着葡萄看,模样很是可爱。 今天它除了保护妲莉亚外还救了个人,妲莉亚决定将紫葡萄全部给它。 见到水和葡萄摆在眼前,八脚马开心地嘶鸣。 妲莉亚将行李从马车卸下,在河滨生起篝火。 她已事先堆好木材和准备好生火用魔导具,所以没花太多时间。 确认过风向后,她在篝火旁布置了自己和沃尔弗的座位,呈斜角而坐。 接着到对侧离篝火稍远的地方,将两根木棍刺进地面,拉起绳索。这样就成了简单的晒衣架,可以给沃尔弗晒衣服。 妲莉亚听着河流声和鸟鸣声,开始调理午餐。 她将带来的硬圆面包切片,放上羊奶起司,摆在火堆旁边。并用树枝串起可供即食的香肠,放在篝火附近。 她没有多余的容器,只好在四周捡几片大叶子,将皮袋里的果干和坚果用叶子盛装。 幸好她多带了些食物和酒,可以分给沃尔弗。 她让自己的份看起来堆得高一些,实际上则将食物尽量分给沃尔弗。 现在虽是春天,但在野外洗澡还是很冷。考虑到这点,妲莉亚便在红酒中加入少许蜂蜜,用小锅子加热。 当红酒开始冒泡时,沃尔弗正好也从河中上岸。 妲莉亚凭声音推断他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 「请将衣服挂在树枝上,衣服晒干前请穿那边的大衣。那是我父亲的大衣,对您来说可能有点小就是了。」 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声,接着穿好黑色大衣的沃尔弗便在篝火边坐下。 大衣穿在高挑的他身上稍嫌短了些,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希望他多包涵。 「真抱歉麻烦您这么多事。」 「没什么。」 妲莉亚将红酒倒入杯中,连同面包、香肠一起递给沃尔弗。 「都是些简单的食物,不介意的话请用。」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妲莉亚知道自己不先开动,这位贵族青年肯定不敢动,便不看沃尔弗径自吃了起来。 她咬了口黑麦面包,上头的起司浓郁化开,和热红酒很搭。羊奶起司味道有些独特,但和黑麦面包搭配起来很适合。 香肠仍串在树枝上,她拿起树枝啃咬。爽脆的口感、满溢的肉汁配上越嚼越香的香料,非常可口,令人不禁想喝口爱尔啤酒。 妲莉亚吃了一会儿后,偷偷看了沃尔弗一眼,只见他笑容满面地大快朵颐,还好这些食物合他胃口。 料理一下子就被清空,他的吃相让人很是爽快。 「我好像很久没觉得一顿饭这么好吃了……」 沃尔弗用完餐喘了口气后,喃喃说道。 他两天没吃东西,当然觉得好吃。 他们在微风徐徐的河滨听着河流和篝火的声音,妲莉亚为沃尔弗倒了第二杯红酒。 青年道谢接过后,边喝边频频眨眼。 「您的眼睛还好吗?」 「已经不痛了,但两只眼睛都有点模糊。」 「回到城里还是去给医生看一下比较好。」 「好,我会的。」 烟随着风向改变,妲莉亚看向简易晒衣架,还好晒衣架没被熏到,深灰色的衣服随风微微摇晃。 风魔法可以加快干燥速度,可惜妲莉亚并不具备风属性。 她正想转回视线时,注意到地上的破烂盔甲。 肩膀的部分已全部消失,但护胸部分呈现深红色,看起来不像被血染的。 「……沃尔弗先生,您是『赤铠』吗?」 「是的。」 他大方点头。 「赤铠」是魔物讨伐部队中最有名的职位。 这种穿戴「赤红铠甲」的人是全队的先锋,负责率先攻击魔物。 醒目的赤铠往往是魔物的攻击目标,也常被当作诱饵。就连讨伐失利准备撤退时,也容易遭受攻击。 因此,赤铠据说是高风险的魔物讨伐部队中「最容易丢掉性命」的工作。 「我身手没那么强,只是动作较快,擅长转移魔物的注意力而已。」 「是吗……」 他静静地微笑,神情中没有一丝悲壮感。但妲莉亚听完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起父亲死的那天。 去年比现在更绿意盎然的时期,他们一起吃过午餐后,父亲独自前往商业公会。当她听说父亲昏倒而连忙赶到时,父亲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早上父亲说话时还很有精神,妲莉亚完全没想到会和他天人永隔。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件事? 苦涩的回忆使妲莉亚垂下眼眸,盯着杯子里的红酒。 「……这件黑色大衣令我想到去年春天的某种风潮。」 「……风潮?」 听见沃尔弗喃喃低语,妲莉亚机械性地回话后,含了一口红酒。 「对,要是我忘记里面没穿,回到城里不小心在女性面前脱下大衣,路人应该会当我是变态,叫卫兵过来吧。」 「噗!」 妲莉亚口中的红酒喷了出来。 顺带一提,这世界也流传着「每到春天变态就会变多」的说法。 「别在人家喝东西的时候说这种话好吗……!」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 眼前的青年发出豪爽的笑声。 这一笑,完全摧毁了沃尔弗原本的骑士与贵族形象。 「谢谢你为赤铠担心,但这份工作并没有传闻中危险。你看起来太悲伤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抱歉说了这种蠢话。」 「不会,我才觉得抱歉……」 「这才是我平常说话的口吻,我可以这样跟你说话吗?然后我也希望你用轻松的口吻跟我聊天。」 「……好。」 妲莉亚刻意用粗鲁的口气回他。 看来他是为了逗妲莉亚开心,才讲了那个无聊的笑话。 「达利先生,你喜欢魔导具吗?」 「很喜欢,我的工作也和魔导具有关。」 突然被这么一问,妲莉亚毫不做作地回答,沃尔弗听了似乎 很高兴。 那双美丽的黄金色眼睛闪闪发亮,回望着妲莉亚。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民间的魔导具中有剑吗?我至今还没看过。」 「剑应该没有,但有魔法赋予的菜刀。剑一般由铁匠打造,若有魔法赋予也是由魔导师或炼金术师来进行吧。」 就妲莉亚所知,这世界的魔导具制造者大致可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魔导师。 他们在妲莉亚眼中就像魔法师,是一群擅长攻击、回复等外部魔法的人。 擅长攻击魔法的人通常会加入国家魔导部队或成为冒险者;而擅长治愈魔法的人,则可选择成为神官、骑士或冒险者。 其中有些人也会制作魔导具,以魔导具师自居。 第二种是炼金术师。 炼金术师善于利用创造魔法变出各种东西,例如回复药水、贵金属、魔像等等。 其中擅长赋予魔法的人很多,有些也会兼任魔导具师。 第三种是魔导具师。 其工作是利用素材和技术制作魔导具,有时也会用到魔法赋予。魔导具师大多不会使用攻击与回复魔法,或者说魔力不多的人占多数。 遗憾的是,魔导具师的地位往往不如魔导师和炼金术师。 除了这三种人之外,也有人会基于学术需要或兴趣制作魔导具。做魔导具在这世界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赋予在菜刀上的魔法有哪些?」 「最常见的是防锈和免磨,大概就这两种。」 「防锈和免磨啊,赋予在剑上应该会很方便。」 「你用的剑有什么赋予?」 「部队的剑大多会进行硬度强化,但我的剑还是断了。」 「咦,对耶,你有带剑吗?」 妲莉亚担心他的剑掉在森林里。 「我的剑刺进飞龙身上后从根部断裂,所以我就扔掉了。」 「你们这次讨伐的是飞龙?」 飞龙是种很难对付的魔物,拥有强韧的翅膀,脚上还有锐利的爪子。 妲莉亚想起沃尔弗肩上怵目惊心的伤口,那应该是飞龙的爪痕。 「对,是红色的飞龙。我们打倒一只,又冒出第二只。它受伤后用爪子抓着我逃到空中。因为我被它抓住,魔导师无法用魔法攻击它,骑士也没办法使用强化弓。我回到城里可能会被训一顿,还要写检讨书……」 「哇啊……被抓住还能活下来,真幸运……」 「还好,我从下方用力刺向飞龙,它就把我放开了。从空中摔落时还比较可怕。所幸我做过身体强化,落地前也有树木缓冲,我才安然无恙。」 「听起来还是很危险……」 「不,做过身体强化的人不太会受伤,队上也有擅长治愈魔法的人,出任务时很少有人丧命。」 妲莉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还是有人丧命。 「话说回来,达利先生看过『魔剑』吗?」 「我在商业公会看过『炎之魔剑』。没人拔得开,所以我只看过外观。」 魔剑是为这世界增添奇幻色彩的物品之一。 有时精灵、圣灵、英灵会附在武器或防具上,使物品变得比一般更强韧,并且具备特殊能力。 以前商业公会曾购入炎之魔剑当作商品。 那把魔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红色的,上头还有金制的华丽装饰。可惜没人拔得开,妲莉亚没能见到剑身。 炎之魔剑后来付诸拍卖,起始价格就要一百枚金币,极为昂贵。经过一番激烈竞价后,买到魔剑的是位知名的冒险者。 「我也好想看看炎之魔剑……」 「沃尔弗先生经常见到魔剑吗?」 「我最常见到的是魔物讨伐部队长的魔剑,那把剑叫『灰手』,刺进物体就会起火,将物体瞬间烧成灰烬。那是血族固定的魔剑,由队长家代代相传,在国内还满有名的。除了队长,没人能将剑拔出,而且拔剑时碰触到还会被烫伤。」 那把剑听起来像炎之魔剑的高级版。 眼前这名青年说不定也被灰手烫伤过。 「城里还有两把有名的无主魔剑,可惜调性不合,没人拔得开。我进骑士团后也试着拔过,两把都拔不出来。」 「是因为魔力的调性吗?还是需要某种特殊资格?」 「城里的魔剑据说需要高尚的灵魂和强大的使命感,两种我都没有,当然拔不开。」 沃尔弗说完呵呵大笑,对此相当干脆。 「听说国外有『会说话的魔剑』,我没看过就是了。」 「『会说话的魔剑』感觉对独自旅行和没朋友的人来说很方便……」 「达利先生,你这么说有点狠吧。」 「要是能帮忙指路就更方便了。」 妲莉亚想起前世的语音导航和智慧型手机的地图,忍不住这么说。 「那就不是魔剑,而是『会说话的地图』了吧?」 沃尔弗说得没错,他或许很适合当发明家。 妲莉亚好奇地询问其他种类。 「有会说话的盾牌和盔甲吗?」 「盾牌没听说过,说不定有人私下收藏。而盔甲若会说话,不就成了无头骑士吗?我才不想穿那种盔甲。」 「沃尔弗先生,你见过无头骑士吗?」 无头骑士是奇幻世界特有的魔物。妲莉亚不想撞见这种魔物,但若在安全的地方,她倒想好好观察一下。不知那是依照什么原理运作的。 「我们讨伐时在洞窟里见过,他还警告我们『要命的话就快滚』,声音很吓人。还好那次大神官也在,只花五分钟就把他净化了。」 「才五分钟……感觉有点可怜。他长什么样子?盔甲里是什么?」 「是个巨大的黑色盔甲,没有头盔,拿着一把长剑。身上的装备感觉都很高级,然后盔甲里是空的。神官净化完后,城里的魔导师把那身装备小心翼翼地带回去,但盔甲和剑里都没发现任何机关,魔导师好像很失望。」 「这样啊……」 妲莉亚很懂那名魔导师的心情,他们这种人都想破解机关和结构。 其动力来源究竟是魂魄,抑或是纯粹用魔法做出了非人格的「无头骑士格」? 就算只剩盔甲和剑,妲莉亚也想全部拆解开来从头到尾看一遍,可以的话也想仔细检查所用的素材。 「如果我地位够高,就能让你见识一下那副盔甲了……」 见她陷入沉思,青年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妲莉亚今天第二度失态,她用力摇了摇头。 「没关系,光听你描述就已经很有趣了,我很感激。这对我工作也有帮助。」 她这时才回过神来。 他们光顾着聊天,但若考虑到沃尔弗眼睛的状况,还是早点给医生看一看比较好。 「差不多该走了,从这里到王都还有一段路。」 「抱歉,光顾着聊天。」 「我才觉得抱歉,聊太久了。」 妲莉亚将篝火完全熄灭后,盖上一层土。 接着将地面恢复成原本的状态后,将行李迅速堆回马车上。 沃尔弗的衣服还没全干,妲莉亚姑且将衣服挂在马车上吹风,盔甲则堆在车厢的后方。 他们坐上车夫台,沃尔弗伸了个大懒腰。他很久没睡觉了,应该很困。 「回到王都要花点时间,你先睡一下吧。到了城墙附近我会叫你,到时候你再把衣服换回来。」 「没关系,我没那么想睡,可能是药水的疗效。不打扰的话,我能再跟你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 妲莉亚握好缰绳时,忽然想到来时喝的白酒。 她打开袋子,里头的白酒因马车晃动而起了些泡。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午餐时她就喝这瓶白酒,把红酒全部让给沃尔弗。 「怎么了?」 「我忘了还有一瓶喝过的白酒。」 「可以让我喝一口吗?」 妲莉亚刚才给过沃尔弗水和红酒,但他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说不定其实还很渴。 「抱歉让你喝我喝过的!你很渴的话全部喝光没关系。」 「我才很抱歉一直跟你要东西!其实……我对白酒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一脸认真地说完,就着瓶口灌起白酒,妲莉亚见状不禁笑了出来。 之后一路上他们都在聊魔导具和魔剑。 妲莉亚聊到王都市面上专卖平民的魔导具,沃尔弗则聊到王城中的魔剑和魔导具。 两人开心地介绍对方不知道的东西,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接近王都大门时,妲莉亚停下马车,让沃尔弗在货台上换衣服。可惜衣服还没全干,穿在身上有点冷,妲莉亚便要他继 续穿着大衣。 结果沃尔弗全程都没阖眼。 妲莉亚推断他基于骑士的本能,即使开心聊着天,仍一直小心注意四周才没睡着。 沃尔弗说门的内侧有一栋常驻士兵的建筑。 他要先去那里验证身份后,再进王城。 平民的马车想必不能大摇大摆驶进王城,他们得在这里道别了。 马车在建筑物前停下后,突然下起雨来。 沃尔弗下了车夫台,正想脱掉大衣,妲莉亚连忙阻止他。 「你衣服还没干,要是感冒就不好了,你就继续穿着吧。这件大衣是砂蜥蜴做的,可以挡雨。」 「那我跟你借一下大衣。今天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告诉我你住在哪,我之后过去还钱。」 「不用了。你帮我们讨伐魔物,就当这是平民给你的赞助吧。」 「至少让我请你喝杯酒吧。」 他提出这样的邀请,可能是想和妲莉亚做朋友吧。 妲莉亚和他聊得很开心,可以的话也想再找他聊天。 不过,虽说她有正当理由,装成男人欺骗对方仍是件失礼的事。 尽管有点可惜,他们还是该就此打住。 「哪天你在街上看到我就叫住我吧,这样我就让你请客。」 妲莉亚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王都这么大,身为贵族骑士的沃尔弗和她这个平民几乎不可能再相遇。 「………」 雨势越来越大,沃尔弗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见。 这时后方正好来了一辆马车。 「我怕挡到后面的车,先走喽!」 虽然对沃尔弗不太好意思,她仍以马车为由结束对话,驾着八脚马离去。 「……下次见,达利!」 唯有这句呼唤她听得一清二楚。 沃尔弗的美丽笑容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 她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假日。 ◆ ◆ ◆ ◆ ◆ ◆ 王城位于王都北侧,被宽广而高耸的白色石墙环绕。王城没有金碧辉煌的外观,而以防御性和便利性为优先考量,看上去有种走在时代尖端的感觉。 「沃尔弗!幸好你还活着!」 「斯卡法洛特大人,您没事啊!」 「你应该不是鬼吧!」 魔物讨伐部队的数十名成员淋着雨等在王城的巨大石门后方。沃尔弗一穿过城门,他们立刻蜂拥而上将他包围,还有人趁乱踢了他膝盖后侧。 魔物讨伐部队中有贵族骑士也有平民骑士。 尽管身份不同,但他们总要执行出生入死的任务,因此全队都很团结。多数人都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像亲人一样担心队友的安危。 队员后方还有一些骑士、士兵和女仆,远远地看着沃尔弗。 那些人好像都是来确认他平安无事的样子。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沃尔弗在队友包围下,提高音量向周围的人道歉。 他被飞龙抓走整整两天。 听说这两天他队上的部分成员轮番搜索,几乎要放弃了。 他们甚至准备在三天后为他举办骑士团的名誉葬礼,沃尔弗闻言只能不断道歉。 「沃尔弗,你是怎么回来的?」 队友用力抓着他的肩膀问。 他喝了达利的药水,肩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 「我刺了一下飞龙的肚子,从空中坠落。」 「太鲁莽了,别一派轻松地说这种事!那只龙后来呢?」 「我确定它死了之后,进行身体强化跑到道路上,被人所救,对方还好心让我喝了回复药水,送我回到王都。」 「太好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深蓝色头发的友人吸了吸鼻子,猛然抬头。 「总而言之!还好你平安无事!」 「真的,要是沃尔弗雷德大人和飞龙一起殉情,可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看见你被掳走时,我心想长得帅真可怜。」 「如果那只飞龙是母的,就很合理了。」 队友们讲了些没营养的笑话,一同哈哈大笑。 四周的队友纷纷拍了拍沃尔弗的肩膀和头。 「我会请人通知搜索员你已经回来了。对了,沃尔弗,你联络家人了吗?」 「还没。」 「你被飞龙抓走耶,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再派人去你家报信。」 「麻烦你了,谢谢。」 沃尔弗道谢时才发现,自己刚才都在想别的事,完全忘了联络家人。 「你看起来还好,但真的没受伤吗?」 「魔物的血让我的视线一片模糊,我打算向队长报告完就去医务室。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他在河里洗过澡,但因为没用肥皂,头发还有点腥臭味。只用清水洗过的衣服也还残留着血腥味。 「……糟糕,大衣好像染上魔物的血腥味了。」 「回城里送洗不就好了……嗯?这件大衣不是配给品吧?」 「对,这是我借来的。听说是砂蜥蜴大衣。」 「砂蜥蜴?折领的部分感觉不像啊。借我看一下。」 队友眯起眼睛,脱下沃尔弗的大衣,翻到内侧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深深叹了口气。 「……外侧是砂蜥蜴,内侧却是飞龙皮,真奢侈。一般会倒过来吧。」 「斯卡法洛特家就是不一样。」 「不,这是跟别人借的。」 「你回城里前到底去了哪里啊?唉,要是我有女朋友,也会先去对方那里啦。」 「你明明就没有,这样说只会更空虚吧。」 话题逐渐扯远时,一名商家出身的队员看过大衣内外侧后,对沃尔弗说: 「我觉得你最好回点谢礼给对方。这是将飞龙皮切碎后,用赋予魔法拼贴而成的,相当高级。」 「这样啊……」 「沃尔弗,这大衣是女人借你的吗?」 「不,是送我回王都的人借我的。他说这是他父亲的大衣。」 「喂,这样没问题吗?小心被那位『父亲』挟怨报复喔。」 「送你回来那个人是不是不清楚这大衣的价值啊?」 「有可能……」 沃尔弗脑中浮现达利模糊的面容。 达利乘坐的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八脚马。 沃尔弗要他改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后,他的语气中也没有过于世故的感觉。 他熟悉各种魔导具,应该出身自富裕的商人之家。他没留下联络方式,连一枚铜币都没收就翩然离去。 说不定他现在正因大衣的事而遭受父亲责骂,沃尔弗为此担心不已。 「能够随意将这种大衣借给你,可见他是贵族喽?」 「不,他说自己是平民。」 「就算是平民,应该也是成功的商人或其亲属。」 「我没问到他的姓,但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打算到商业公会去问一问,也想好好地向他道谢。」 「你有说自己是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吗?」 「嗯,我有说。」 「说不定对方会主动联络你,想和你打好关系呢!」 友人调侃完拍了拍沃尔弗的肩膀。 「若是那样就好了……我还想和他聊天……」 沃尔弗喃喃低语,笑得像个怀抱梦想的少年。 那表情和「魔物宿敌」、「黑色死神」、「少女杀手」等绰号天差地别。 同伴们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全都看傻了眼。 「你没事吧?沃尔弗!」 「沃尔弗雷德大人怪怪的……」 「你先去通知队长!我这就带他去医务室!他可能中了魔物的毒或撞到头了!」 「这人不是沃尔弗吧!」 随后沃尔弗便被直接带到医务室。 ◆ ◆ ◆ ◆ ◆ ◆ 「沃尔弗雷德,你没事就好。」 「古拉特队长,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沃尔弗好不容易离开医务室后,来到魔物讨伐部队的队长室。 身躯如岩石般壮硕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方,红着眼眶看着沃尔弗。 他是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侯爵。 他虽已年近五十岁,仍是一名现役骑士,不只是名义上的队长,还会参与讨伐。 「听说你刚才去了医务室,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只是魔物的血渗进眼睛,引起轻微发炎。」 沃尔弗和队友团聚后,立刻被拉到医务室。 他被诊断出有轻度疲劳和贫血,眼睛轻微发炎。医生随即为他洗净眼睛,开了些眼药给他。 他明明没有大碍,陪同的队友仍喧闹不已,医生气得将他以外的人全都赶到走廊上。 「我们坐那边,我听你报告事情经过。」 古拉特用下巴 示意房间中的接待区,两人一同走了过去。 他们隔着一张黑亮的桌子,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宽敞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报告,我被飞龙掳走后,在空中用剑刺向飞龙,摔落森林。我确认飞龙已经死亡,之后花了两天往王都方向赶路,在道路上为市民所救。该市民提供我药水与食物,并用马车载我回王都。我透过西门向王城联络后便回到城内。」 「你运气不错。确定杀死飞龙了吗?」 「是的,我确认过两次它已经死亡。」 听完沃尔弗的回复,古拉特点头说了声「好」。 「飞龙也是龙。你虽然被它掳走,但一个人解决掉那只龙,按理来说可以获得『屠龙者』的称号。」 「不,是队友先打伤那只龙,我才能解决掉虚弱的它。我被龙抓走,又害部队花两天搜索,理应负起责任接受处分。」 沃尔弗只对达利说要写检讨书,但若那只龙侵袭人类聚落,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他明白自己很有可能受到惩处。 然而眼前的队长却摇了摇头。 「你既然杀了它就没问题了。我倒想问,你好不容易得到『屠龙者』的称号,要不要我为你写封推荐信给近卫队?」 「不必。」 「全队大概只有你不想被推荐进近卫队。」 「……您若推荐我,我可能会退团。」 「你不想去那也没办法。」 见到沃尔弗变得面无表情,古拉特露出苦笑。 这男人以前解决掉难缠魔物时,古拉特也曾建议他进近卫队,他同样一口拒绝。 每个骑士都向往近卫队,这男人却避之唯恐不及。 「好吧,那我们来讨论一下飞龙为何在战斗中将你掳走。你认为那只龙有意将人类当成『肉盾』吗?」 「我不知道。但若以人类当作肉盾,魔导师就没办法用魔法攻击它,骑士也不能使用强化弓,还满有效的。」 「讨伐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希望不是蜥蜴们教它这么做的……」 古拉特搔了搔稀疏的深灰色头发,板起脸孔。 「我会告诉队友,若我又被魔物抓到,就直接攻击它。」 「说什么蠢话。那换做我被抓,岂不是也会被弟兄攻击?这样不行。我们该做的是训练每个人即使被抓,都能解决飞龙。」 「很抱歉。」 古拉特不想让沃尔弗发现,而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叹息。 眼前这名英俊的男子——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十七岁入队后便自请担任危险的「赤铠」,才花半年就爬上这个职位。 这人至今遇过无数次惊险状况,却一次也没受过重伤。 头几年有人在背后说他有勇无谋,如今部队内外都赞扬他是「实力高强的勇敢骑士」。 贵族大多能使用攻击魔法或治愈魔法,但沃尔弗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只会用魔法进行身体强化,凭着这点冷静面对魔物,一次又一次冲刺、斩杀、回避。 而且他只要判断对讨伐有效或对全队有利,就会奋不顾身地行动。与其说勇敢不如说鲁莽,甚至有种一心求死的感觉。 古拉特原以为他急于立下战功,或以牺牲自我为傲,但和他并肩作战后才明白他不是这种人。 这男人并不狂妄,他不会感到恐惧,也不追求功绩。 他若将一件事视为职务上「该做的事」,就会不带情绪地认真完成。 自己隶属魔物讨伐部队,和强大的魔物战斗是理所当然。 自己是赤铠,担任危险的先锋、诱饵或殿军,全是理所当然。 他认为那就是他的工作,不会将其看得太重或太轻。 沃尔弗总是以工作为优先,一点也不重视自己,这样的态度令古拉特有些担心。 「你休息到眼睛全好再回来。从明天起先休六天假,接受过医生诊断之后再复职。如果还没好就去神殿医治,医药费我帮你出。」 「我明白了,谢谢您。」 沃尔弗轻咳了几声后,端正坐姿。 「古拉特队长,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怎么?当上了『屠龙者』,想要我弄把魔剑给你吗?」 「和魔剑无关。」 沃尔弗唯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魔剑。 古拉特有把名为灰手的魔剑,讨伐外的时间也曾给沃尔弗看过几次。 他刚入队那年,古拉特再三警告「自己以外的人触摸灰手都会被烫伤」,他仍拜托古拉特让他试试看,结果真的烫伤了。 只要聊到魔剑,他俩可以把酒言欢一整晚。 不过他今天似乎有别的请求。 「在森林里救了我的人好像是个商人,我想请您帮我写封介绍信,让我去商业公会找人。我还没付他药水的钱。」 「你忘了问他开的店叫什么名字吗?」 「不,他不想收我的钱。他说我帮平民讨伐魔物,要我将这当成一笔赞助就好。我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马车就来了……」 「他就这么逃了吗?那个人会不会有些问题?」 沃尔弗听完古拉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您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说不定他是非法采集者,或者他国派来的间谍……但间谍好像没必要去西边森林。」 「我认为他不是那种人。」 「又或者……他不想让你去他家里或店里,怕他太太或妹妹见到你?」 「应该……不会吧。」 然而,沃尔弗停顿的声音却肯定了这种可能性。 古拉特原本想开开玩笑,但说不定真是如此。 这男人长得很引人注目。他身材高挑,又有一头黑发和黄金色眼睛,这种组合很少见。 他的长相常被队员们揶揄「帅到让人不爽」、「帅成这样太超过了」。 尽管他本人并不愿意,但他确实容易吸引女性目光。 古拉特甚至听队友说,队上流传着一套手册教导同袍,当自己的女性亲属或朋友想认识沃尔弗时该怎么拒绝才好。 老实说古拉特若有女儿,他也不想让女儿认识沃尔弗。 「……拜托您了,我想向那个人道谢。」 「好,我现在就写,你坐着等我。」 青年逐渐散发出一股微妙的阴暗情绪。古拉特有点同情他的同时也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写信。写完之后用吹风机吹干羊皮纸上的墨水。 「希望你能找到那位恩人。」 沃尔弗接过那封介绍信,深深低头道谢。 接着用比来时慢一些的脚步离开队长室。 「……达利先生若有女朋友,约在餐厅或酒馆见面就行了吧……」 黑发青年的低语回荡在空荡的走廊上。 ◆ ◆ ◆ ◆ ◆ ◆ 妲莉亚为魔导灯换了颗火魔石,吊在工作间。 外面还在下雨。 据说魔导灯是她祖父首次发明的魔导具。 祖父用火魔石取代油,将提灯的尺寸缩小,并提升它的效能。魔导灯光靠一颗魔石就能撑很久,是旅行和夜巡时的最佳良伴。 祖父发明这项魔导具时油比较便宜,现在魔石普及,两者花费的维持成本不相上下。购入价格虽然是油灯比较便宜,但考虑到安全和维护,还是魔导灯较优,两者各有用途。 这个国家最发达的魔导具是生活魔导具,对妲莉亚而言类似于「家电」。 家电类魔导具在祖父的时代突然发达起来,父亲说这可能和魔石的研究与普及有关。 这里虽然是奇幻世界,但人们还是要过生活,生活魔导具便应运而生。 例如用冰魔石做的冰箱和冷冻库、风魔石做的电扇、火魔石做的暖气和暖炉增强器等。 不过,这个魔法世界也有妲莉亚前世想象不到的魔导具。 例如贵族用的防窃听器,或者用以抵御魔物攻击的石化和混乱防具,让人好奇它们的运作原理。 其中最令妲莉亚惊讶的是解毒类魔导具,人们不只用它来应付魔物的毒。 还有人将其穿戴在身上,用以品尝有毒动植物做的美食。每种食材的毒性不尽相同,但只要配戴相应的魔导具即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餐厅戴上解毒手环,大啖红色香菇和蓝色鱼类时,觉得很难接受。 然而这项魔导具也让妲莉亚明白,人类的食欲能够促进研究与发明。 妲莉亚将各种零件摆在工作间桌上,在米黄色的纸张上边做笔记,边整理思绪。 这国家有植物做的纸张,也有类似铅笔的书写用具,虽然有点贵但市面上都买得到。这里的书写用具中间有细长的碳芯,周围则被硬 纸包覆。 契约书等文件基于惯例还是多用羊皮纸,但据商业公会所言,最近纸张所占的比例越来越高。 被悔婚隔天,妲莉亚兴起了制作肥皂水起泡瓶的念头。 起泡瓶并非魔导具,但她想做来怀旧并转换心情。 其主要结构有容器本身、盖子上的压头、盖子及盖子下的喞筒。 按下压头会对瓶身内部施加压力,瓶内液体便经由喞筒向上输送,再通过网状滤片形成泡沫挤压至外部。但这样压头无法归位,因此还要加入弹簧,让压头弹回来。 幸好妲莉亚前世在课堂上分解组装过起泡瓶,记得大致构造。她进公司后也见过起泡瓶的设计图,因而决定动手做做看。 动工之后,她深切体会到这世界最方便的还是魔法。 魔力可以稍微改变魔导具零件的硬度和形状。 这里的金属种类繁多,不但有前世的金属,还有秘银、魔银和山铜。虽然没有塑胶,但有史莱姆、克拉肯等魔物素材可以替代。 她在高等学院的魔导具科学会了如何组合素材,后来也常自己找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组合或加工方式。 一再尝试,追寻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份工作让妲莉亚深深乐在其中。 她边做笔记边制作零件,并用魔法调整、确认结构再组装起来。 加工时所产生的七彩光芒,在夜晚的工作间不断闪烁。 分解、重做、重新组合、写下笔记。她专心地重复这个流程。 妲莉亚的魔力比一般平民多,这要归功于代代担任魔导具师的祖先,以及贵族出身的母亲。不过她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 她母亲一厢情愿地嫁给父亲,但回娘家生完小孩就一去不回,只将生下的妲莉亚送回父亲身边,所以妲莉亚才会在这里。 这件事她只听女佣委婉说明过,不清楚详细事由。 不过她父亲到死都没有再婚,也从未说过母亲的坏话。 尽管她的魔力比一般平民多,在学院里仍只有中等程度,完全比不上高阶贵族。 听闻魔导师的华丽魔法后,她也曾想过,自己难得转生到异世界,要是能有「魔力外挂」该有多好。 幸好她有一项特技,能够长时间且稳定地释放微弱的魔力。 这在制作、修正细小零件时很有帮助,很适合魔导具师。她如今对此怀抱深深的感激。 妲莉亚再三尝试,时间转眼飞逝。 调整喞筒和弹簧很花时间,她熬了快一整夜,总算做出两个试作品。再来只要去浴室确认肥皂水浓度所造成的泡沫状态,反复修正即可。 她想喘口气,便拿起边桌上装在杯中的白酒。 可惜白酒已经变成常温。 还完马车回家的路上,她去了趟商店想买红酒,却忍不住买了白酒。 白酒顺着喉咙滑落,使她想起陶醉地谈论魔剑的男人。 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但聊起天来非常愉快。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不小心笑出来。 若她是男人或沃尔弗是女人,她一定会留下联络方式。 王都这么大,妲莉亚几乎不可能再见到他。 当时沃尔弗视线一片模糊,就算他们再次相遇,他也不可能认得出妲莉亚就是达利。 虽然知道不可能再见,妲莉亚仍向神祈求他能康复。 「……希望沃尔弗先生的眼睛好起来……」 师兄 隔天下午,妲莉亚造访商业公会。 她以前和托比亚斯以共同名义工作,今后只剩她一人。原本打算婚后休息一阵子,不过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她要去确认登录魔导具赚得的收益,并在能力范围内接下新工作。妲莉亚边想边在喧闹的人声中爬上二楼。 「啊,妲莉亚小姐,您来得正好。」 一上二楼,负责接受订单的男职员就向她搭话。 「运送公会向您订购十片马车篷用的防水布。」 「好的,请让我看一下订单内容。」 「在这里。」 妲莉亚看了眼订单,他们订了和之前同款的防水布。 既然是运送公会的订单,应该是马切拉帮她争取到的。 他们会提供车篷用布给她当原料,交期和金额也没问题,所以她直接接下这笔订单,并请对方过几天后将布送到绿塔。 接到工作让她松了口气,走向契约柜台。 「午安,妲莉亚小姐。」 「感谢您日前的帮忙,伊凡诺先生。」 坐在商业公会契约柜台后方的是前几天替她担任见证人的伊凡诺。 见到妲莉亚的笑容,他松了口气似的回以微笑。 「不客气。今天来办什么事呢?」 「我想看契约书,确认我登录的魔导具赚得多少收益。」 「好的,我这就拿您的利益契约书过来。」 伊凡诺进去里头,拿了个茶色扁木盒出来。 盒内装着妲莉亚和她父亲卡洛登录魔导具的利益契约书。 商业公会登录过的魔导具只要有收入,公会就会将一定金额拨给发明者。尽管细部内容有些不同,但和前世的专利制度类似。 登录期间是登录日起的七年内,超过就不会再有收益。 妲莉亚的防水布是在她十八岁那年登录的,因此到她二十五岁都还有效。 她和父亲发明的吹风机则是十多年前登录的,利益契约已经终止。 不过十五岁以上的人才能订立契约,所以妲莉亚的名字并未留在吹风机的契约书上。 「卡洛先生的利益契约商品两项,妲莉亚小姐则有防水布、雨衣这两项。这是目前赚得的金额。」 妲莉亚看完文件后,疑惑地歪起头。 「我上个月登录了小型魔导炉,那份契约书呢?这里没看到。」 「小型魔导炉的利益契约书……抱歉不在盒子里,可能出了点问题,我去确认一下。」 伊凡诺喀喀拖动椅子,站起身来。契约书可能混到其他盒子里去了。 妲莉亚坐在椅子上喘口气时,里头一阵骚动。 「对不起!经手小型魔导炉利益契约书的人是我!」 年轻女职员跑了过来,在妲莉亚面前深深低下头。 「我将利益契约书的契约者登录成托比亚斯先生了。」 「什么?」 女职员红着眼眶支支吾吾地说完,伊凡诺拿着文件从她身后跑来。 妲莉亚看过文件,她的小型魔导炉利益契约书登录成了托比亚斯的名字。小型魔导炉从头到尾都由妲莉亚发想、制作,她只有请托比亚斯帮忙确认完成图有无缺漏而已。 当时妲莉亚工作繁忙,便请正好要去商业公会的托比亚斯帮她登录。他可能是在那时候将这项发明换成了自己的名字。 「上个月托比亚斯先生来订立契约时,说他已经取得您的同意。所以我还以为您想以丈夫的名义登录……」 一般而言,契约者若和设计者不同,必须经由设计者本人同意,或取得委任状才能登录。然而他们既已提出婚约证明,又以共同名义在商业公会工作,女职员便以为他们婚后要统一使用丈夫的名义。 听完说明,妲莉亚和上次一样感到头痛。 有些夫妻考虑到管理或利益问题,确实会将其中一方设计的物品用共同名义或对方的名义登录。然而托比亚斯从来没和她讨论过这种事。 「内容和事由我明白了。容我说明一下,我并未将权利让渡给奥兰多先生。再者,我和奥兰多先生已解除婚约,如今毫无关联。请问在此情况下,若想变更利益契约书的名义,该怎么做才好?」 妲莉亚没有责备任何人,只是淡淡地询问。 「对不起,我也要向您道歉。我这就去向上级请示,能耽误您一些时间吗?」 伊凡诺也在女职员身旁低下头。 既然发明了交至人们手中的魔导具,就要刻上自己的名字,为它的发展负责——妲莉亚的父亲这么教过他们。 身为师兄的托比亚斯难道忘了吗? 这是妲莉亚最伤心的事。 ◆ ◆ ◆ ◆ ◆ ◆ 一会儿后,妲莉亚和伊凡诺来到副公会长嘉布列拉的办公室。 豪华的几何图案地毯、雕刻精美的白色桌子、白色的皮革沙发——这些家具本来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办公室内的空气却像凝结一样。 「我听说了。妲莉亚·罗塞堤小姐,公会长现在不在,由我代表商业公会向您道歉。」 嘉布列拉起身深深鞠躬,定住不动。 「副公会长,请您别这样!」 嘉布列拉象牙色的秀发几乎要碰上桌面,妲莉亚连忙制止她。 她维持这个动作几秒之后缓缓抬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 「真抱歉给你添了这种麻烦,下次我会要求职员彻底检查过再登录。」 在嘉布列拉邀请下,三人终于在桌前坐下。 已经显露疲态的伊凡诺摊开文件,开始说明。 「我检查了小型魔导炉的设计图和说明书,全是妲莉亚小姐的笔迹无误。经手的职员刚才也已提供了证词。我们会立刻向托比亚斯先生正式抗议,并且更改契约者。至于罚则方面,托比亚斯先生在一定期间内禁止与商业公会订立契约,经手职员也会被降职……」 「只要变更契约者的名字,我就心满意足了。」 伊凡诺说到一半被妲莉亚打断,瞪大眼睛望着她。 「妲莉亚小姐,您不追究了吗?」 「你有权利告他契约诈欺。但这毕竟是订婚中发生的事,可能演变成有理说不清的情况。你若想告他,我们可以为你指派代理人,费用当然也由我们来支付。」 「谢谢您的关心。可是这么一来,奥兰多先生就很难再当『魔导具师』了吧?」 「对,如果契约诈欺成立,商业公会就不会再与该名魔导具师做生意。」 嘉布列拉微微眯起深蓝色眼睛。 「妲莉亚小姐,你对他应该没有留恋了吧?」 「我确实不留恋这个未婚夫,甚至可以说对他的印象变得非常差……但他还是我的『师兄』。」 托比亚斯从学院毕业后,十九岁那年成为妲莉亚父亲的弟子。 妲莉亚第一次见到托比亚斯时,她父亲说「这是你师兄」。 当时他一手拿着怀表,一手拿着金属板,尴尬地点了点头。 自己明明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妲莉亚不禁这么想,但她直到学院毕业担任学院教授助理那两年间,才正式成为父亲的弟子。 托比亚斯的确是她的师兄。 「……如果奥兰多先生自行解除利益契约,我再重新登录,他和那位职员就不用接受处分了吧?这一个月不算在登录期间内也没关系。」 「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我现在就去见奥兰多先生,请他立刻解约。」 「也可以把他找来这里。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一个人去就好。不过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会再和您商量。」 「差错是吧?没问题。」 妲莉亚行了个礼并离开办公室,嘉布列拉和伊凡诺默默目送她离去。 「……妲莉亚小姐对那个人没有留恋,大可揍他一拳,有必要因为对方是『师兄』就忍让到这个地步吗?」 男人喃喃感叹,嘉布列拉对他露出乏力的微笑。 「不,那孩子自己没察觉到,她想保护的其实是卡洛。」 「妲莉亚小姐想保护已过世的卡洛先生?」 「对。她可能下意识认为,师兄托比亚斯如果改行或被定罪会使卡洛声誉受损,或让卡洛伤心吧。」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伊凡诺别过头,闭上眼睛。 他回想那名沙色头发,笑容温厚的壮年魔导具师。 初夏某一天,卡洛在公会走廊突然倒地,最先赶到他身旁的就是伊凡诺。卡洛只喘了几口气,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失去动静。 医生赶到时他早已断气,众人也无 计可施。 「卡洛先生还那么年轻,应该走得很遗憾吧……」 「一定的……他真该多活二十年,至少多活十年再离开。」 嘉布列拉打开办公室的窗户,让风吹进室内。 然而外头一点风都没有,只能看见妲莉亚逐渐远去的背影。 ◆ ◆ ◆ ◆ ◆ ◆ 妲莉亚步行前往奥兰多商会。 从商业公会步行数分钟即可抵达奥兰多商会。那是栋木造的三层楼建筑,颇具规模,妲莉亚来过好几次。 托比亚斯父亲死后,她有一阵子常来这里帮忙检查帐目和数字。 一踏进商会,便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看。 他们一看到是妲莉亚,眼神中便浮现好奇、同情与嘲笑。 妲莉亚忍着逃跑的冲动,抬头挺胸。 被悔婚那天她已下定决心,不会为这种小事低头。 「哎呀,午安,罗塞堤小姐。」 托比亚斯的母亲几天前还用名字称呼她,如今硬挤出笑容打了声招呼。 「抱歉事出突然。爱蜜丽雅是子爵的亲戚,为了商会着想,我也不好阻止他们……你们的婚事本来就是为了工作方便,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听起来就像在说:你虽然很可怜,但我们和贵族扯上了关系,所以这并不是我们的错。妲莉亚动着脸部肌肉,勉强维持住普通的表情。 「好的,这些都结束了。我是来找托比亚斯谈谈商业公会的事,可以请他出来吗?」 「商业公会的事?啊,你们还有未完成的工作是吧?我这就叫他过来。」 妲莉亚冷静的态度令托比亚斯的母亲松了口气,她立刻要事务员去叫托比亚斯。 「……妲莉亚,你找我有什么事?」 托比亚斯从里头走出,表情有些尴尬。 听到悔婚的对象来找自己,任谁都无法笑脸迎人吧。 「我想找你谈谈小型魔导炉利益契约书的事。」 「什么……!」 他的茶色眼睛慌张游移,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抱歉,要谈那件事……请进会客室谈。」 他将妲莉亚带到最近的会客室。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后,托比亚斯深深低下头。 「抱歉,忘了向你说明,造成这场误会。」 「什么意思?小型魔导炉的契约经手人说,你当时说已经取得我的同意,她才会没向我确认就接受申请。」 「那是因为……我打算在婚后成立我们俩的商会,所以想将魔导具统一用我的名字登录……」 「你的意思是,婚后我发明的东西也要用你的名字登录?」 「对,我认为商会的商品,用我的名字或共同名义登录比较好。」 被悔婚后直到今天,妲莉亚经常感到愤怒,也常觉得难堪而欲振乏力。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气到脑袋完全冷静。 「既然发明了交至人们手中的魔导具,就要刻上自己的名字,为它的发展负责——父亲是这么教我的。」 冰冷的翠绿色眼睛直直盯着托比亚斯。 「用我们俩的名字登录还好,只用你的名字登录,万一魔导具故障或发生事故,那些状况我都不会知道。」 「我当时想,我再转告你就好……」 托比亚斯说到一半自己也愣住了。他们解除婚约后已成陌生人,这种话显得过于轻率。 「小型魔导炉的利益契约书请你今天就去解约。之后我再重新登录。」 「这个嘛……」 这等于要他去公会承认自己的过错,他今后应该很难再在公会接到工作。 「这毕竟是订婚期间发生的事。能不能当作你已经同意这件事,让我保留发明者的名义,向你买断小型魔导炉的权利呢?看你开价多少,都由我们商会支付。」 「我拒绝。你要是等公会提出抗议才去解约,就得接受处分。公会的人还说我有权利告你契约诈欺。」 「你不会这么做吧?……还是说你对悔婚的事怀恨在心?」 妲莉亚垂下视线,深深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魔导具师,你擅自更改名义,比悔婚更让我觉得遗憾。因为我一直都将你视为我的『师兄』。」 「……是吗?在你眼中我确实更像『师兄』,而非未婚夫。始终就只有这样。」 托比亚斯别过视线,双手紧紧握拳。 「你怎样都不肯将魔导炉的名义卖给我吗?」 「不卖。」 「……即使奥兰多商会再也不和你做生意,你也不改变心意?」 「对。」 妲莉亚果断回答。 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可以另找进货管道,或请商业公会介绍其他能够合作的商会。若是还行不通,就将防水布少量卖给需要的业者,或者改为贩售加工过的素材。 虽然利润可能大幅下降,但她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 她是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不能为了这种事妥协。 「而且如果我们还有瓜葛,对你的新未婚妻也不太好吧?」 妲莉亚刚才在事务所里没见到人,但托比亚斯的新未婚妻也在这里工作。 老实说妲莉亚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妲莉亚……」 「请你在今天内去商业公会办完手续。」 妲莉亚就此结束对话,站起身来。 及肩短发在托比亚斯眼前随动作晃动。 她走出会客室,那头陌生的红发托比亚斯怎样都看不习惯。 ◆ ◆ ◆ ◆ ◆ ◆ 妲莉亚离开会客室后,托比亚斯将全身靠在椅背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明知这是自己的错,心情还是很郁闷。 妲莉亚是他魔导具师师父——卡洛的女儿。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绿塔的工作间。卡洛介绍「这是你师兄」后,那女孩害羞地行了个礼。她说好听点是温和,说难听点是大众脸。 直到她开始做防水布那阵子,他们才开始聊天。她在屋顶和院子晒史莱姆,大量的史莱姆粉末还让她呛到。她如孩子般热衷于研究的模样,看在师兄眼里很是可爱。 然而,妲莉亚在十多岁时就登录了防水布和雨衣这两项魔导具,签订利益契约。 当时他还未发明任何魔导具。 师兄这个词变得沉重了些。 他们订婚不是因为互相喜欢,而是基于双方父亲的建议。 当卡洛问起他的意见时,他立刻就答应了。比起和妲莉亚结婚,他或许更想成为魔导具师卡洛的继承人。 托比亚斯以未婚夫身份站在她身边时,才注意到她个子很高。 他有些紧张,忍不住说了句:「你长得真高。」 但她什么都没说。 订婚后只要是他要求的事,妲莉亚几乎都会照做。她只会询问事情的细节,从来不曾情绪化地回嘴过。 她愿意当个跟在师兄身后的顺从妻子——他自然这么认为。 后来他父亲骤逝,一年后卡洛也跟着走了。 他父亲过世后,妲莉亚曾来奥兰多商会打杂并协助他工作。 然而即使卡洛过世,她也没向他诉苦。 托比亚斯逐渐对妲莉亚感到不耐,单方面对她提出各种要求:穿着朴素的衣服、喝酒别超过一杯。这些她都接受。 所以他以为利益契约书也能得到妲莉亚的事后同意。 现在回想起来,妲莉亚一次也没依赖或拜托过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对妲莉亚而言只是「师兄」。 托比亚斯既是她师兄,她父亲兼师父又这么要求,她才和他订婚。 就算对象不是托比亚斯,妲莉亚应该也无所谓。托比亚斯或许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他认识了爱蜜丽雅。 那名个头娇小的少女进到商会工作,她有明亮的蜂蜜色头发、亮茶色眼睛,虽然有时会搞砸工作,但总是很努力。 「托比亚斯先生能当魔导具师真厉害。」 他们初次对话时,爱蜜丽雅眼神发亮地这么说。 她父亲虽是贵族,母亲却没有名分。两人不能结婚,因而被迫分开。她因为母亲生病而从高等学院休学,母亲过世后她便独自过起清寒的生活。爱蜜丽雅说她会努力学习,做好这份工作。托比亚斯不知不觉被这样的她深深吸引,陪她商量事情,想象哥哥一样支持她。 登记结婚前几天,爱蜜丽雅不经意地说:「我住在出租套房,从来没见过家庭式的房子。」托比亚斯便邀她到新家。她哭着向托比亚斯告白,结果托比亚斯顺势向她求婚,一切都是他的错。 明知有错,但无论时光倒流多少次,他应该还是会做同 样的事。 爱蜜丽雅是他唯一真心喜欢上的女人。 托比亚斯在会客室陷入沉思时,门外响起一阵犹豫的敲门声。 他回了声「请进」,有着明亮蜂蜜色头发的女子怯怯地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爱蜜丽雅,刚才有人看到妲莉亚来了,就叫你待在房内对吧?」 妲莉亚来到商会时,爱蜜丽雅正巧走出房间,旁人看见后就叫她继续待在房内。她应该是确认妲莉亚离去后才出来的,但万一碰见妲莉亚可就不好了。 「对不起,我真的坐立难安……托比亚斯先生,我可以问你……和妲莉亚小姐谈了些什么吗?」 亮茶色眼睛含着泪水,不安地望着托比亚斯。 「魔导具师工作上的事。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不会谈些让你操心的事。」 托比亚斯挤出笑容这么回答。 爱蜜丽雅垂下眼眸,双手握拳。她手上戴着闪亮的婚约金手环,上头镶着和他眸色相仿的红玉髓。 那手环原本属于妲莉亚,即使如此爱蜜丽雅仍开心收下。 「……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 「可是我明知你有婚约在身,却还喜欢上你。」 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随之滑过白皙的脸颊。托比亚斯温柔地用手指为她拭去泪水。 「你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抱住少女纤细而柔软的身体——心想自己一定要守护她。 唯有这份情感、这份爱是真的。 他这么想的同时,内心响起一道阴暗的呢喃。 妲莉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从来没超出过「师兄」的范围啊。 罗塞堤商会 「妲莉亚小姐,谈得如何?」 她回到商业公会后,伊凡诺担心地跑过来。 「奥兰多先生今天内应该会过来,请你们帮他办理解约后再帮我登录。届时麻烦帮我找公证人到场。」 「好的。」 「另外,奥兰多商会不愿再和我做生意,能否帮我介绍其他可以采购素材的商会?」 「什么?是托比亚斯先生说的吗?」 伊凡诺惊讶地张大嘴巴。 「是的,奥兰多先生都这么说了,已成定案。」 「不好意思,我想询问一下副公会长的意见,可以耽误您一些时间吗?」 「我才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这么多事……」 看着伊凡诺冲上楼梯的背影,妲莉亚叹了口气。看来她暂时还不能回家。 「嗨,妲莉亚,午安啊。」 身后有人向她搭话,一回头看原来是马切拉。 「红发果然比较适合你。我正好来送东西,刚结束今天的工作。」 「谢谢称赞,是伊尔玛手艺好。对了,运送公会马车篷的案子是你帮我介绍的吗?」 「不算啦,我听说防水布存量变少,就建议公会向你订购。」 「谢谢,我会努力为你们做出好的防水布。」 「期待你做的防水布,包裹被雨淋湿真的很麻烦。你待会儿要谈事情?」 「对,我要找其他可以合作的商会以便采购素材。我和奥兰多商会之后应该很难继续合作了。」 个人也可以在商业公会接案,但单笔交易的上限金额比较低。 而且基于信用问题,若非商会,能够找到的魔导具素材供应商也很有限。妲莉亚因而想和新的商会合作。 「要是再见到那混蛋也很麻烦。」 马切拉已不愿用名字称呼托比亚斯。为避免节外生枝,妲莉亚决定不告诉他自己才刚见过那个人。 「妲莉亚,干脆成立『罗塞堤商会』吧。这样你想进什么素材就进什么素材。」 「成立商会?保证金就算了,我怎么可能凑到四位保证人?」 妲莉亚苦笑着回应马切拉。 一个人也能成立新商会,但需要十五枚金币作为保证金,以及四位以上的保证人。 保证人须为成年人,每人要缴四枚金币以上的押金,身份必须是商业公会登记在案、资历三年以上的商会长或副会长,或者是在商业公会或运送、服饰等相关公会工作三年以上的公会员,抑或是子爵以上的贵族。 保证人责任重大,若新商会从事违法行为,保证人即使不知情仍必须负起保证责任,给付高额罚金。 押金会在两年后归还,并附上与商会收入相应的利息。但商会若在两年内破产,保证人就必须一同偿还债务。一般人通常不会轻易担任保证人。 「『罗塞堤商会』真不错,我也赞成。」 嘉布列拉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听他们的对话,从走廊另一头走来,露出灿烂的微笑。她身后跟着伊凡诺和公证人多明尼克。 「妲莉亚小姐,趁此机会成立『罗塞堤商会』吧!」 「如果要成立商会,保证人算我一个。」 「马切拉!你在说什么?你都没和伊尔玛商量。」 「伊尔玛知道之后,一定会骂我怎么不当场决定就好。另外容我声明一下,那点存款我还是有的。」 「如果我够格当保证人,请让我参与。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梅泽纳·古利夫。」 说话的栗发色男子之前和马切拉一起帮妲莉亚搬过家。 「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做呢?」 「我只是想投资啦。运送业必须和雨对抗,有防水布做的车篷和雨衣真的很方便。那种发明增加能让我们工作起来轻松些,所以我很乐意出钱。而且我也很期待您发明自动门。」 梅泽纳笑着说完,伊凡诺也举起手。 「我也想当保证人。这么做不是因为顾虑您喔,我也只是想获利。请让我在两年后赚大钱吧。」 「这样就有三个人了。我也很想参与,可惜公证人不能当保证人,我回家会建议儿子和孙子来当保证人。我的一个儿子、三个孙子都是公会相关人士,一定能凑齐人数。」 多明尼克说得很开心,妲莉亚却跟不上大家筹划事情的速度。 她甚至认为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定是大家在耍她。 「多明尼克先生,没那个必要,剩下一个人由我来当。不过我会用丈夫的名字。」 副公会长嘉布列拉的丈夫就是公会长杰达子爵。妲莉亚不禁倒抽一口气。 「由公会长来当保证人吗?真不错。但我听说杰达子爵去了邻国……想拿到委任状要花点时间吧?」 「别担心,我抽屉里随时放着委任状。」 副公会长为什么能随时取得丈夫的委任状?这就各方面来说都不太对吧? 众人脑海浮现了这个共同的疑问,然而见到嘉布列拉完美的笑容,谁都没能说出口。 「那我们到会议室简单讨论一下吧。」 「好啊。由我来当公证人可以吗,妲莉亚小姐?」 「各位请等一下,这样真的好吗?事出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又是初出茅庐的魔导具师,可能无法在两年内赚得利润……」 「你在说什么?你发明防水布时就已经是个够格的魔导具师了。如果需要研究资金,要不要多找几个保证人?我帮你在运送公会宣传『防水布的发明者要成立商会,有没有人要当保证人』,肯定能拉到不少人。」 「在商业公会里问一圈就能拉到很多人,要帮您问吗?」 「拜托不要!」 若规模再扩大,不但她的脑袋跟不上,胃也承受不了这般压力。 「你在商业公会的存款可以直接转为保证金,不够的话还有保证人的押金可以用。工作场所就登录为绿塔,共有八张文件要填,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和其他职员。再来就看你的干劲了。」 嘉布列拉说完后,斜眼瞄向马切拉和伊凡诺。 「妲莉亚,开了商会就能采购那些你想用的素材喽。你不是说想用火龙和风龙的鳞片,还有大海蛇的皮吗?」 「听说邻国前阵子讨伐了狮鹫,说不定会有相关素材流入国内喔。我们和他国的交流最近越来越频繁,供应商引进的稀有素材也会越来越多。」 与骑士重逢 天空真的蓝得很美。 摘掉眼镜后仍清晰可见的开阔街景让妲莉亚感受到深切的喜悦。 连自己身上的橄榄绿长裤和白百合针织衫,那股微妙的配色之美她都看得很清楚。 妲莉亚今天一大早搭乘公共马车去了趟神殿。现在已恢复视力,正在确认能否从此不戴眼镜。 神殿位于王都东北部,离王城很近。外观就像她前世看过的那种有广场的教堂,但使用了类似白水晶的建材,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阳光,相当美丽。 治疗不是在神殿,而是在隔壁名为「治疗馆」的建筑中进行。那是栋犹如医院的白色四方形建筑,患者依照伤势与疾病的种类、程度,在建筑中的不同地方看诊。 至于费用,妲莉亚一开始就听说医治双眼是一枚金币,因而付了一枚金币和几枚银币。 她当初很紧张,但治疗馆的接待员笑着说恢复清晰视力很简单。 等待时间长达两个半小时,神官的诊疗却只花五分钟。 从那之后,她的视野就像孩童时一样清晰。 回程时她没搭公共马车,而是选择悠闲走回中央区以欣赏风景。 妲莉亚决定一个人去吃美食,庆祝商会成立。 这几天她一下被悔婚,一下遇见浑身是血的骑士,一下成立自己的商会,平静的日子完全被打乱。 她吃完美食后,要买些有趣的魔导具相关书籍和甜红酒再回家。接着泡个长长的澡,慵懒地享受阅读时光,明天再开始倾全力制作魔导具——她在心里拟定了这般完美的计划。 妲莉亚犹豫了一会儿,选了昨天她和嘉布列拉聊到的一间大路上颇具气氛的餐厅。 她第一次进这种店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了勇气走进去。 店员向她朗声打完招呼后,笑着带她到户外座位。 户外座位的桌子旁立着亚麻色的大阳伞。 阳伞让午后阳光变得柔和,坐在伞下享受初夏的凉风很是畅快。 她愉快地看着店员递来的菜单,犹豫该点什么时,忽然有股奇妙的感觉。 离她稍远的客人像被吸引似的望向道路那侧,其他在场者也一个接一个抬起头来。 她好奇地往道路方向望去,正巧和一名走来的高挑青年四目相对。 「……啊!」 发生这种巧合的机率有多低啊! 妲莉亚认为对方一定没认出自己,赶紧别开视线以免失礼。 然而黑发青年却毫不犹豫地直直走到她身旁。 他依然俊美夺目的容貌配上光滑丝绸做的白衬衫和黑西装裤,显得再适合不过。 「抱歉打扰您休息。请问是达利先生的家人……不……您是他本人吗?」 「……是的。」 那人是她前几天在森林遇见的沃尔弗。他开心地眯起黄金色眼睛望着她。 「太好了,是本人。当时我视力模糊,没看清楚你的脸。」 「对不起,女人独自前往森林有点危险,我才会扮成那样。」 「不会,我才抱歉让你费心了。那天真的很谢谢你。」 沃尔弗不但没对妲莉亚隐瞒性别一事感到生气,还低下头郑重道谢。 「请问……您在森林就发现我是女人了吗?」 「我没发现,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男人。不过在回程的马车上我觉得你的气味很像女性。」 气味——妲莉亚很好奇身体强化魔法是否也能强化嗅觉,但她忍住没问。 「我当时用了变声魔导具。您竟然还认得出我,真厉害。」 「我们对视时你不自然地别过视线,再来是眸色和气质。我当时模糊看见你有双翡翠色眼睛,你的气质也很像达利。我走近确认后发现气味一样,就猜你是他本人。」 「您嗅觉真好……」 她没擦香水,每天也都会洗澡,味道真的有那么重吗?妲莉亚认真担忧起这一点。 「还好达利小姐是女人。」 「怎么说?」 「当时看到你那样,我还觉得有点可爱,我以为自己的人生要转向了。」 「转什么向啦!」 妲莉亚忍不住吐槽沃尔弗,他则回以灿烂的笑容。 「站着聊天不太好,可以跟你一起坐吗?但若你和恋人有约,我们就改天再见吧。」 周遭女性投来的视线已不像针刺,比较像在拿刀捅她。她担心认识的人看见这幕会说她闲话,但仔细想想,早在她成为目光焦点那一刻就已经惹上了麻烦。 「……请坐,我是一个人来的。」 妲莉亚无奈地点了点头。 「谢谢。我正要去商业公会,就在这里遇见你。」 「去帮骑士团采买吗?」 「不,去那里找你。」 「找我?」 「我想去商业公会打听你的消息。我很想向你道谢,将药水的钱和借来的大衣还给你,所以请队长帮我写了封介绍信。」 好险。 公会的人知道以后,可能会责备她怎么一个人去森林,还会问她为什么要用假名。女性职员也很可能缠着她追问沃尔弗的各种事。 「让我请你吃顿饭作为谢礼吧,药水的钱我也会还你的。」 「呃……」 「放心,我不是要搭讪。是你说『哪天你在街上看到我就叫住我,这样我就让你请客』。我想向你道谢,可以的话,也想象之前一样和你聊聊魔剑和魔导具。」 「……好,那我就不客气让您请客了。」 「嗯,让我请吧。」 妲莉亚心想,骑士可能因为工作关系而怕欠人情吧。她选了海鲜面和番茄冷汤。 沃尔弗则点了香草面包粉烤鸡、起司火腿拼盘、马铃薯冷汤,还点了稍贵的白酒并要了两个杯子。 「点白酒可以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再加点红酒。」 「没关系,白酒我也喜欢。」 她很庆幸这座王都有丰富的饮食文化。 他国称这里为「美食之都」,可见这里的食物在这世上已算相当不错。 这里的谷物以小麦为主,料理风格近似前世的洋食。虽然没有日本料理,但有类似的餐点。魔物的肉也会流至市面,因此有很多妲莉亚不知道的菜色。 她每个月都会和父亲在外用餐两次,这是她从小的乐趣。他们会一起挑战新菜色,尝到不好吃的食物就回家再吃一顿。 现在想想,父亲过世后她就不太想去外面吃饭,也不再找新的餐厅。 今天或许是个好机会。 她决定今后不再顾虑他人,尽情探索新餐厅,吃美食、喝美酒。 「在森林相遇时,我没想到你长这么漂亮。」 「谢谢您在初次对话前的称赞。我那天是素颜,今天有化妆。」 她父亲是男爵,这种客套话她听多了。原则上贵族男子和刚认识的女性正式交谈前,都要先称赞对方。 顺带一提,她父亲参加贵族聚会的前后经常胃痛,得吃胃药。 「……达利小姐也是贵族吗?」 「不,我是平民。但我父亲是名誉男爵,所以听过这些客套话。交谈前要称赞不熟的女性,真辛苦。」 「没错,要是忘了称赞或称赞得太差,都会很麻烦。」 见到沃尔弗有些忧郁的神情,妲莉亚可以想见那有多麻烦。 他长得这么英俊,被人误解或曲解的次数应该不下十几二十次。 她正想转换话题时,白酒和起司火腿拼盘被端上了桌。 「先干杯吧,这盘起司我们分着吃。」 沃尔弗替她倒酒,倒出的白酒呈现淡淡的金色。 「首先庆祝我们重逢。」 「庆祝重逢。」 他们将酒杯碰在一起。 前世用葡萄酒干杯时酒杯不能相碰,但碰杯在这里有「除魔」之意,无论葡萄酒、爱尔啤酒或其他酒都要碰杯。 一个人喝酒时,则用酒杯和酒瓶相碰。 妲莉亚认真觉得这是玻璃业者的行销策略,但听说换做农家的木杯、贵族的银杯也会这么做。 「如何?」 「很好喝。」 这白酒虽然有点辣,但口感不涩,还带有浓郁的葡萄香。是妲莉亚喜欢的味道。 「太好了。在森林喝酒时,我总觉得你比较喜欢红酒。」 「我平常都喝红酒,我喜欢甜一点的酒。」 「那下一瓶就点甜的红酒吧。」 大白天的,才开第一瓶酒就想着第二瓶酒。 她心想现在喝酒太早了吧,但仍很享受口感滑顺的白酒。 随后料理便端上桌,他们边吃边聊。 「您的眼睛已经好了吗?」 「托你的福,现在看得很清楚。但队长还是要我休息几天以防万一。」 「是要您待在家写 检讨书吗……?」 「不,纯粹休假而已。还好连检讨书都不用写。」 「太好了。」 「不过队友找了我两天,我休假完想请他们喝个酒。」 「今天这顿还是各付各的吧。」 「这我可不能答应。别担心,讨伐队的薪水还不错。」 妲莉亚边聊边吃海鲜面。切成小块的海鲜用盐和香料调得很入味,很适合这炎热的季节。 王都离海很近,吃得到很多海产。 但和前世不同的是,即使是种类相似的海鲜,大小也不尽相同。她曾看过有人在晒两公尺长的乌贼,还看过拳头大的虾子以及将近三十公分的帆立贝。点餐时若没看到实物,总是要特别小心。 番茄冷汤比想象中甜,不过罗勒香气十足,让整碗汤喝起来很清爽,也很适合夏天。 沃尔弗优雅地将香草面包粉烤鸡切片,一口烤鸡、一口白酒。从他满足的表情看来应该很好吃。 「吃点这个吧。」 「谢谢。」 沃尔弗要她吃点起司火腿拼盘搭配白酒。 盘中有两片颜色偏红的起司,连切面也是红的,应该不是起司外层的蜡。妲莉亚连在前世也没看过这么红的起司。 「这种红起司我第一次见到。」 「这是红牛起司。」 「红牛?」 「对,邻国将那种魔物牛驯化成家畜,它身上有红白斑纹,牛奶也是粉红色的。最近很受欢迎呢。」 「我吃一片看看。」 她咬了一口发现意外地硬,味道很像米莫雷特起司,但更甜、更浓郁。 比起白酒,搭配红酒会更适合。 「还是加点红酒来配这种起司吧……」 沃尔弗也在想同样的事,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将大衣借我,没被令尊骂吗?」 「不要紧,我父亲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他的遗物。」 「不会,我现在只偶尔拿它来挡雨,放着也是放着。」 「我请洗衣业者洗过后就还你。原来那不完全是砂蜥蜴做的,内侧还贴了飞龙皮。」 「您不用费心,我可以拿回家再洗。我父亲经常刮破大衣,我只是将零碎的飞龙皮拼贴在上面,用来固定大衣、补强结构而已。」 「用飞龙皮补强……」 沃尔弗惊讶地张着嘴盯着她。 说是飞龙皮,也只是将废弃素材切碎后,加入少许蓝史莱姆粉,再用药剂和魔法让它固定而已。用大片的飞龙皮太贵了。 「是的,但那其实是废弃的飞龙皮素材,而且手肘内侧固定得不太好所以破破的。」 「达利小姐,你从事的是服饰或素材相关行业吗?」 「抱歉,忘了向您正式自我介绍。我叫妲莉亚·罗塞堤,是个初出茅庐的魔导具师。」 「原来你是魔导具师,难怪对魔导具那么了解。我那天竟然向内行人发表对防水布的看法……真丢脸。」 青年用单手遮住半边脸。他连做这种动作也美得像画一样,令妲莉亚心生赞叹。 「我很高兴能够听到使用者的心声,因为防水布就是我发明的。」 「你发明了防水布?」 「是的,听完您的意见,我打算将防水布改得更通风、更轻便。」 「谢谢你,这样野营时就轻松多了……神啊,我打从心底感谢您让我遇见妲莉亚·罗塞堤。」 「别这样。」 沃尔弗突然双手交握,闭起眼睛祷告,妲莉亚忍不住认真吐槽。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面前的青年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他的外表和行为完全不符。和他在一起时妲莉亚的步调总会被打乱或被他影响。 又或者,只是白酒让她意外地有点醉了? 「白酒快喝完了,再点一瓶吧。」 可能因为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店员迟迟不来户外座位。 「我去找店员加点。」 沃尔弗在妲莉亚开口前就先站了起来。 他的反应很自然,不知是习惯在骑士团里替长官这么做,还是习惯在女性面前如此,妲莉亚决定不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美酒佳肴、聊得来的同伴。 徐徐吹来的微风让她觉得身心舒畅。 ◆ ◆ ◆ ◆ ◆ ◆ 「……妲莉亚?」 可惜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个直呼她名字的,正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男人。他瞪大眼睛,呆愣地望着她。 妲莉亚假装没发现他,立刻别开视线。 「妲莉亚小姐!」 边喊边跑过来的不是托比亚斯,而是一名宛如小动物的少女。 她有着蓬松而明亮的蜂蜜色头发,眼角下弯的茶色眼睛。个子不高,手脚纤细,容易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那张化了妆的稚气脸庞相当可爱,容易吸引男性目光。 「对不起!伤害了你。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爱蜜丽雅没有错!是我不好。」 周围的视线一同聚了过来,妲莉亚的不悦指数一下子飙升。 为什么不若无其事地经过就好? 为什么非得在这里道歉不可? 妲莉亚看着泪眼汪汪道歉的少女,心里没有一丝起伏,也没兴趣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我害你被悔婚的,真的很抱歉!」 「都过去了。」 她虽然在道歉,但这么做根本是想向周围的人说明并宣传悔婚一事,借此在伤口上撒盐——妲莉亚认真地这么想。 「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 「妲莉亚,请不要责备爱蜜丽雅。」 妲莉亚刚才只说「都过去了」。 她真想问问托比亚斯,这句话哪里听起来像责备? 甚至想请他用高等学院的论文专用纸,写一篇详尽的解说。 陪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既没意义也没必要,但她又不想给沃尔弗添麻烦。正当她不耐烦地这么想时,沃尔弗回来了。 不只托比亚斯和爱蜜丽雅,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从妲莉亚身后走来的他。 毕竟他长得可不只引人注目而已,还会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和声音。 他用只有妲莉亚听得到的音量,从她身后低声问道: 「还有留恋吗?」 「完全没有。」 她用最小的音量简洁地回答。 「……妲莉亚小姐既然解除了婚约,现在就是单身吧?」 沃尔弗走到妲莉亚身旁,口气为之一变。 他露出名画般的笑容,整个人随即变成怪里怪气的戏精。 「诚挚感谢幸运女神。我之前也曾邀请妲莉亚小姐共餐,可惜您一次也没答应。今天碰巧在您恢复单身后相遇,我感到欣喜万分。」 独特的说话方式,配上犹如糖果裹满蜂蜜般的甜腻嗓音。 幕间 褪色的幸福 托比亚斯在悔婚隔天搬进新家。 再隔一天,爱蜜丽雅也搬了进来。 悔婚风波已从商业公会传开,爱蜜丽雅继续待在奥兰多商会恐遭人议论,托比亚斯便要她待在家里。 他决心面对家人对他突然悔婚的责备,却未受到太多反对。 他母亲反而还支持爱蜜丽雅,期待能和塔利尼子爵攀上关系。母亲之前和妲莉亚关系很好,因此他内心相当惊讶。 他哥哥正好去邻国批货,无从反对。不过哥哥回来应该会将他骂一顿。 他原本打算和妲莉亚结婚后,休假一阵子。 然而悔婚后他不但得付赔偿金,还得支付爱蜜丽雅搬家的费用。为此他待在工作间检视文件,想要尽早接到工作。 进货价格过去都交由妲莉亚整理,今后没办法这么做了。 不过算这个并不难,可以拜托爱蜜丽雅,这样他们也能一起工作。他怀着这个想法,将爱蜜丽雅从房间找来。 「请你加一下这张表上的数字,只要由上往下加就行了。」 「……抱歉,托比亚斯先生,我算得很慢,不擅长做这种事……」 见她面有难色,托比亚斯也只能作罢。 「那你可以帮我抄写那些雨衣的标签吗?」 「可是我的字很丑……没办法写得像样品那么漂亮。」 样品标签上的字是妲莉亚写的。 那些字略往右上偏,字迹工整,确实很漂亮。 爱蜜丽雅的字则有点丑,她可能不想被比较吧。 「魔导具师的工作对我来说太难理解了,我还是待在其他房间,以免打扰到你……」 「好吧,那请你帮忙做晚餐。」 「晚餐?请人来做或去外面吃不就好了吗?」 爱蜜丽雅睁大茶色眼睛问道。 一起生活这几天,她泡了很多次茶,但一次也没做过晚餐。他们总是在外面吃饭。 托比亚斯心想,她毕竟是子爵的亲戚,可能认为婚后这样很正常。他得和母亲商量一下,请一位帮佣来。目送爱蜜丽雅离开后,他着手整理文件。 托比亚斯出神地制作吹风机时,忽然发现打磨用的粉末快用完了。 「妲莉亚……」 他回头说到一半就愣住了,自己正无意识地叫着妲莉亚的名字。 他们订婚两年,最近一年都在一起工作。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已认定妲莉亚理当在他身边。 他苦闷而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正想振作起来继续工作时,外面传来有所顾虑的敲门声。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托比亚斯先生,请问你有在行李里看到我的琥珀胸针吗?」 「不,我没看见……」 「我好像放在衣柜里。」 「抱歉,衣柜我就不知道了。」 他替爱蜜丽雅临时买了个衣柜,但没看过里面。 「会不会是搬家时弄混了……?」 「是妲莉亚的衣柜吗?」 「那只是个便宜货,而且是我不小心放进去的。你说要一起住之后我太开心了,立刻就把东西放进去……所以请别在意。」 她说完后垂着肩膀走出工作间。 妲莉亚的衣柜在悔婚前几天就送到这个家。 那几天爱蜜丽雅也来过这里,可能是妲莉亚搬家时不小心带走了吧。 只能去找妲莉亚问问了。 托比亚斯今天再度深深地叹气。 ◆ ◆ ◆ ◆ ◆ ◆ 同一天傍晚,托比亚斯来到绿塔前。 他像以前一样以手触门想将门打开,门却像在拒绝他似的动都不动。 他按了两次旁边的门铃,一会儿后妲莉亚终于走出来。 「奥兰多先生,有什么事?」 妲莉亚已不再喊他托比亚斯。她站在门的另一侧,外人似的喊他「奥兰多先生」。 解除婚约后,她什么都变了。 她将深茶色的头发剪短并染回原本的红色,不施脂粉的脸上多了艳丽高雅的妆容。 大而宽松的灰色衣服换成了合身而精美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 重点是她摘掉了黑框眼镜,过去经常低垂的眼眸不再被眼镜遮蔽。那双鲜绿色眼睛如今直直盯着他。 看着风格迥异的妲莉亚,他总觉得有些紧张。 也对眼神离不开她的自己感到羞愧。 「妲莉亚,爱蜜丽雅的胸针在你那边吗?」 「什么?」 「你的衣柜里有没有一个琥珀胸针?」 妲莉亚像猫一样眯起翠绿色眼睛,盯着他看。 「我没有带走胸针,我只带走自己的家具而已。」 「所以是爱蜜丽雅搞错喽?」 「对,衣柜和化妆台里的东西我都留在那里了。我当时有请商业公会的公证人,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可以去确认一下。是多明尼克先生。」 「你为了这种事请公证人?」 聘请一位公证人,即使时间不长也要花很多钱。他不禁觉得妲莉亚考虑得太过周到。 「是马切拉建议我的,他说情侣分手时经常因为家具或行李发生纠纷。」 妲莉亚仿佛看透他的想法似的,这么说道。 他确实拖到了最后一刻才仓促悔婚。 既然是马切拉建议的,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什么事?」 「不,没事了,妲莉亚。」 「奥兰多先生,请您别再直呼我的名字,之后请叫我罗塞堤。我不想被你的新未婚妻或周遭的人误会。」 「……我知道了。」 他挤出声音说完,妲莉亚说了声「再见」便走回绿塔。 但不知为何,她却在途中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着他的绿眸中闪过一丝阴影。 「对了,那张用过的床就送你们当新婚礼物吧。」 她露出慧黠的笑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绿塔。 看着她的背影,托比亚斯不敢再叫住她。 ◆ ◆ ◆ ◆ ◆ ◆ 爱蜜丽雅·塔利尼。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住在劳工聚集的公寓。 她和母亲两个人住,时而和邻居小孩玩乐,时而帮忙家事,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 不过她从小就不断听母亲说「你其实是贵族」。 她从未见过父亲,但听说他是子爵。她母亲是平民,两人的恋情不被认可而被迫分开。 母亲总是珍惜地带着刻有纹章的坠饰,那是父亲送她的。 年幼的爱蜜丽雅不懂贵族是什么,只求温柔的母亲在她身边就够了。 年纪大了些后,母亲拜托她去念初等学院。 母亲无法和贵族父亲在一起,所以希望孩子能有幸福的婚姻。 然而进了学院她才知道,贵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学院名义上讲求平等,但贵族、家境富裕者与平民的分界是很清楚的。 最后她以母亲生病为由,不继续就读高等学院。 她陪母亲走完最后一段路,父亲既没来参加葬礼,也没来找过她。 她为了生计而找工作时,被介绍进奥兰多商会。 并在那里认识了托比亚斯。 他有着柔软的茶色头发,温和而端正的面容。 那令她着迷的男人既是商会成员,也是魔导具师,态度总是温柔有礼。 他虽然并非贵族,但爱蜜丽雅认为他一定能让妻子幸福。 托比亚斯的未婚妻名叫妲莉亚。 那女人朴素又不起眼,和托比亚斯一点都不登对,平时协助他处理工作上的事,比起未婚妻,更像助手或秘书。 她后来听说妲莉亚是托比亚斯师父的女儿,便明白这应该是基于魔导具师工作的关系而订下的婚约。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同情托比亚斯。 爱蜜丽雅听说托比亚斯就快结婚,那天他们正好一起吃饭,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一听到她说「我没见过家庭式的大房子」,他便带她到新家参观,作为今后挑选房子的参考。 然而进到那个家后,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原来她喜欢托比亚斯,她想被像他那样的男人守护、疼爱。 托比亚斯接受了哭着告白的她。 他说:「我会和妲莉亚分手,跟我结婚一起住进这个家吧。」两人就这么共度了一夜。 她讶异于自己的幸运,并相信自己会永远被托比亚斯疼爱。 她故意在衣柜里放衣服,在化妆台里放父亲的信物,也就是那刻有塔利尼子爵家纹的坠饰,期待父亲的贵族名号能帮助她度过难关。 所幸托比亚斯和妲莉亚并未争吵,顺利解除了婚约。 爱蜜丽雅很快就和他搬进这里,他一直那么温柔。 然而那天他们俩外出用餐时,他在餐厅的户外座位见到一个 女人,想都不想就喊她「妲莉亚」。 爱蜜丽雅无法理解为何托比亚斯知道她是妲莉亚,也不愿理解。 她自己完全没认出那女人是谁。 当她明白坐在那儿的人是妲莉亚时,内心震惊万分。 妲莉亚朴素的焦茶色头发染成了红色,松垮的衣服换成了高级品,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土气的眼镜没了,脸上化着成熟而有气质的妆容,和之前判若两人。 妲莉亚变得如此漂亮、华贵,托比亚斯说不定会回到她身边——爱蜜丽雅才刚这么想,便动了起来。 「对不起!伤害了你。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这段话一半出于真心,一半是谎言。 她确实想道歉,但嫉妒的心情更为强烈。 同样强烈的还有恐惧,她恐惧托比亚斯被抢走。 「爱蜜丽雅没有错!是我不好。」 所以听见他袒护自己时,她暗自松了口气。 爱蜜丽雅为悔婚的事向妲莉亚道歉后,妲莉亚也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都过去了」。 她被托比亚斯抛弃,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却没有因此妥协。 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宛如童话中的王子。 爱蜜丽雅平生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美男子。 他身材高挑,体格结实,带着光泽的黑发和白瓷般的皮肤。眉毛线条柔美,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令人着迷的黄金色眼睛。 俊美如画的男人勾起薄唇,优雅地微笑。 他像对待公主般牵起妲莉亚的手,离开餐厅。 爱蜜丽雅后来虽和托比亚斯在餐厅吃了饭,如今她却连菜色和味道都想不起来。 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自称是王城骑士团员,出身自知名的水之伯爵家。 不知道他和妲莉亚是什么关系。 爱蜜丽雅不断思考,妲莉亚那种女人为何会和贵族在一起?为何如此受到重视? 从那天起,托比亚斯变得沉默了些。 莫名的不安时而如波浪般袭向爱蜜丽雅。 托比亚斯工作时请她计算表格、抄写雨衣标签,但她不想被拿来和妲莉亚作比较,也害怕自己比不过妲莉亚让托比亚斯失望。 她只在小厨房做过菜,不习惯这个家的大厨房。 还不如请人来做菜或去外面吃。这点开销对富裕的托比亚斯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但过短的对话还是令她不安,因而再去了趟工作间,想问托比亚斯要不要喝茶,却听见他呼唤妲莉亚。 那女人明明不在那里,他却自然而然地喊了她的名字。 爱蜜丽雅无法接受。 回过神来,她已经撒了个谎,说自己将琥珀胸针放在妲莉亚的衣柜里。 她以为这样托比亚斯就会带她去买新胸针,或对妲莉亚心生不满。 没想到托比亚斯却去找妲莉亚问这件事。 他回来时神情疲惫,说应该是爱蜜丽雅搞错了,要她再找一遍。 爱蜜丽雅感觉托比亚斯并没有在看她,内心更加不安。 原以为自己终于走运了,这份幸运却逐渐褪色。 她怎么想都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起外出的日子 昨天,运送公会将车篷用的布料送至绿塔。 那些是要做成防水布的布料,妲莉亚收到后一片片仔细检查。 接着计算蓝史莱姆粉和药品的分量,制作溶剂。她多加了些水,以配合逐渐变热的天气。再来就是将溶剂涂在摊开的防水布上,施予固定魔法,一直重复这个过程。 做了几片实在流了太多汗,正想休息一下,托比亚斯就来了。 妲莉亚完全无法理解他在问什么。 她表示自己看都没看过爱蜜丽雅的琥珀胸针,同时由衷感谢马切拉建议她雇用公证人,但没想到如今才派上用场。 托比亚斯既失礼又没道歉,妲莉亚一气之下便说「那张用过的床就送你们当新婚礼物吧」。 听起来或许有些不雅,但考虑到他们至今对她做过的事,她说这点话应该也不为过。 在那之后,因为隔天和沃尔弗约好要出门,她不希望出什么乱子,便仔细检查防水布是否牢固,一直工作到深夜。 今天她起得晚了些,拿面包沾牛奶,索然无味地吃着。 完全清醒过来后,她开始更衣并化上全妆。 等会儿要去专做贵族生意的魔导具店,于是她选了风信子蓝的两件式上衣和深蓝长裙。那件裙子有开衩,便于行走。开衩处的内侧缝有折边蕾丝,上下马车时也无须担心。 她用简约的黑发夹挽发,将钱包、手帕、笔记本和化妆品装进包包,为出门做准备。 但她好像准备得太早了。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她想知道今天气温如何,便打开窗户,却发现塔前站了个身穿连帽黑斗篷的男人。他个子很高所以很显眼。 妲莉亚赶紧跑下楼。 「早安。我们不是约中午之前吗?」 她担心自己那天听错了,不安地向对方确认。 「抱歉,我想说王城离这里有点远,就提早出门,但好像走太快了……」 你是要去远足的小孩吗!你用了身体强化在竞走吗?还有别像知道会挨骂的狗狗一样露出那种表情!——妲莉亚在心里疯狂吐槽,并将门打开。 「你先在门口等我吧,我准备一下就出发。」 「是我太早到,你慢慢来。这是跟你借的大衣,真谢谢你。」 「不会,有帮到你就好。」 她接过父亲的黑色大衣,上二楼拿包包并检查过火源后,急忙回到门口。 「先去北区的魔导具店逛逛再吃饭吧。你时间可以吗?」 「可以,我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了。」 他们先搭绿塔附近的公共马车前往中央区,再从那里搭沃尔弗租的马车到北区贵族街。 每次上下马车时,他都会伸手扶妲莉亚。 她表示自己不需要搀扶,但沃尔弗说他已经习惯成自然,她才恍然大悟,觉得当个贵族男性也满辛苦的。 她想起父亲每次参加贵族餐会前,都会从一早就重读礼仪教本。 当时的父亲一定和现在的她一样感到胃痛。 ◆ ◆ ◆ ◆ ◆ ◆ 阳光变得越发耀眼的同时,石板道路也从茶色变成了灰色。这代表他们已进入北区的贵族街。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虽然叫贵族街,但平民也能自由出入,多数店家也供平民消费,不过仅限于口袋较深的人。 在王都,贵族不能仗着身份蛮横无理。例如贵族的马车若撞到平民,必须和车夫共同承担刑责,并支付赔偿,也不能随意斩杀平民。 不过还是有一些贵族利用地位为非作歹,贵族和平民间一旦出事,平民也相对弱势。 「终于到了……」 沃尔弗走下马车后,脱掉黑色兜帽,伸了个大懒腰。 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和接近黑色的深蓝长裤,以及单片皮革做的亮黑皮鞋。这些服饰简单且普通,由他穿起来却宛如模特儿身上的时装。 妲莉亚忍不住想,都说衣服会衬托出人的魅力,反过来又是如何呢? 「天气越来越热,穿斗篷应该很难受吧。」 王都的夏天相当炎热,在户外穿黑斗篷肯定会中暑。 「嗯,所以我的变装道具差不多该换成眼镜了,不过没什么用。」 沃尔弗对于遮掩自己的美貌竟用「没用」来形容,话中听得出他的无奈。 两人边走边聊,路过的女性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沃尔弗。 她们接着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妲莉亚,不是脸上浮现问号,就是噗哧一笑,甚至有人和同伴窃窃私语,经过他们身边。 看来那些人似乎认为他们不相称或不登对,令人不太舒服。 「抱歉,我还是到店前再……」 「我不在意。」 青年说到一半,妲莉亚坚定地打断他。 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未婚夫妻,没必要在意这种事。 她比较担心沃尔弗穿这么多会中暑。 「现在就这么热,夏天可能会提早到来吧。」 「对啊,阳光也这么刺眼。」 沃尔弗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的眼睛还没好吗?」 「不,应该好了。只是我外出时都会戴兜帽,所以常觉得阳光很刺眼。」 他说得轻松,但那双眯起的眼睛看起来很难受。他刚才都用兜帽遮着脸,一下子来到明亮的地方,反差可能太大了。妲莉亚有点不放心。 「就去『银枝』和『女神的右眼』这两家魔导具店可以吗?」 「好的,我很好奇店里卖些什么魔导具。」 魔导具店「银枝」,妲莉亚曾和父亲一起去过。 那里除了生活类的魔导具外,也有贵族用的魔导具。 另一间「女神的右眼」妲莉亚从未去过,只听过名字。 那间店在北区靠近王城的地方,只有常客或持有介绍信的客人才能进去,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 沃尔弗折起斗篷夹在腋下,向妲莉亚伸出手掌。 「走进店里就要换成贵族模式了。那么妲莉亚小姐,请容我随侍。」 「我明白了。不敬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两人客气地说完,妲莉亚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忍不住看了青年一眼,青年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露出羞涩的表情。 「……为了魔导具和魔剑,我们加油吧。」 「……也对,加油。」 妲莉亚由他牵着,穿过魔导具店「银枝」的店门。 ◆ ◆ ◆ ◆ ◆ ◆ 她已有一年又数个月没来「银枝」。 那是间三层楼的店面,既有生活类的魔导具,也有贵族用的魔导具。店面不宽但很深,因此意外地大。店门上装饰着闪亮的银色树枝,似乎是工艺品。 「欢迎光临『银枝』。」 女店员身穿白领深蓝色套装,笑着欢迎他们。妲莉亚和父亲来过几次,但她第一次见到这名店员。 「两位若有想找的东西,我可以帮忙介绍。」 「我们没有要找东西,可以进去逛一逛吗?」 「当然可以,请自由参观,有问题欢迎问我。小姐也请别顾虑,直接叫我没关系。」 无论对沃尔弗或对妲莉亚,她都露出同样的笑容。 妲莉亚不禁感到敬佩。 一路上那些女性频频拿她和沃尔弗做比较,可能让她下意识有点不开心。 「谢谢,若有问题再请教您。」 听见妲莉亚的回答,店员点头回应后,再度露出爽朗的笑容。 妲莉亚认真思考,自己是否也该练习这种营业用的微笑。 她从入口处依顺时针方向逛起,浏览一排排货架。 第一区是生活类魔导具,按她前世的说法就是家电。 这是妲莉亚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领域。 这世界有些事因魔法而便利,但和前世相比仍相当不便。 她前世生活的日本是个崇尚手作的国家,职人愿意不辞劳苦地制作器具,只为让生活更便利。 她明白即使将现况和历史纳入考量,也很难拿日本和今世这国家作比较。 然而人一旦享受过便利的生活,就很难返璞归真。 小时候,她希望浴缸和洗手台的冷热水温度能够固定,不想每次都用容器装着水与火魔石烧水。父亲在她央求下反复尝试,终于做出了热水器。 父亲隔年便向商业公会登录,如今已成随处可见的魔导具。 用风魔石吹头发很花时间,她便和父亲用风与火魔石做出吹风机。不过她一开始做的吹风机成了火焰喷射器。 父亲在雨中行走时会穿砂蜥蜴大衣。那种大衣虽然防水但很难晒干,只要稍微没晒干就会散发腥味。 她想为父亲做件雨衣,但找不到防水 布,因而自己发明了用史莱姆做的防水布。 上个月登录的小型魔导炉,也是因为她想在冬天和父亲吃火锅而改良出来的。可惜她没在父亲在世时完成,但听说小型魔导炉已被运用在旅行和野营中。 妲莉亚希望有天能在餐厅,看到人们围着小型魔导炉吃火锅。 她自己或许也是「为了让生活更便利,愿意不辞劳苦」的人,才会选择当魔导具师。 店里的商品和一年前相比变了很多。 有的商品被小型化,有的商品功能增加。 但第一区仍摆着父亲做的原始热水器,她感到很开心。 架上有吹风机、熨斗,还有书本干燥机,能让羊皮纸做的书干燥不发霉。 这时期上市数量较多的有保冷锅、冰箱这两样商品。 保冷锅和保温锅相反,利用水或冰魔石来长时间冷藏食物。不但可以冷藏料理,想稍微冷却食材时也能使用。 其实若有冰箱会更方便,但冰箱实在太贵了。 她前世家中厨房里的大冰箱在这里要四枚金币,价格是前世的三倍,容量却只有前世的三分之二,装不了多少东西,而且冰魔石消耗得很快。冰魔石比水魔石更贵,考虑到保养费,一般人还买不起。 绿塔也有一个小冰箱,之后可以挑战将它改良,让魔石消耗量变少,或许也满有趣的。 「军营若摆几台这种大冰箱,冰东西就更方便了。」 妲莉亚发现沃尔弗热切地盯着体积最大的冰箱。 「军营现在用的是小冰箱吗?」 「对。」 「东西放不下时很困扰吧?」 时序就快进入夏天,食材放不进冰箱真的很麻烦。沃尔弗向提问的妲莉亚靠近了几步。 「里面冰的都是酒啦……」 听见耳边的低语,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笑。 下一区摆着较占空间的魔导具。有类似洗衣机的机器和扫地机。 洗衣机在这世界很难蓬勃发展。 因为这世界有净化魔法和水魔法,与其买洗衣机,不如请洗衣店清洗还便宜又方便。 妲莉亚只有一台小洗衣机,用来洗小东西和内衣裤。 扫地机的种类繁多,有的结合风魔石,像鸡毛掸子一样,可从上方将灰尘吹落;有的在扫把上组装水魔石;有的利用火魔石,将石头或红砖地上的污垢干燥后再剥除。 另有一种稍贵的扫地机是将加了净化魔法的魔石与风魔石组合在一起,用风清扫室内。妲莉亚很想在绿塔大扫除时用用看。 这世界没有微波炉,有的话就方便多了。但现在世上没有雷魔石,电磁波也尚未被发现。妲莉亚问了父亲很多,但她父亲肯定地说没见过。 不过这世界还是有闪电,希望有天科学家能解开雷电之谜。 他们逛完一楼后,爬上二楼。 这里有很多贵族用的魔导具,与其说家电,更像奇幻故事中的场景。 这里也有沃尔弗之前带在身上的防窃听魔导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声音增幅器,也就是前世说的扬声器,能放大声音和音乐并传播至远处。也常设置在大房子里,用来公布讯息或紧急状况。 旁边摆的自然是防窃听魔导具。贵族外出用餐时,就算没聊什么还是会用防窃听器,可说是贵族和平民的认知差异。 接下来一整排都是照明设备。 从普通的房内灯、桌灯、床头灯到水晶灯都有。魔石做的灯很亮,灯光颜色也很多样。 最近,市面上还出现能让皮肤看起来变漂亮的灯具,以及眼睛不易疲劳的桌灯。妲莉亚看了说明,发现它们的改良方式竟和前世相同,不禁心生赞叹。 此外还有会冒出冰刀的护身用床头灯,以及火魔石做的水晶灯,一旦掉落就会将半径十公尺内的东西烧毁。那些灯实在太恐怖,妲莉亚决定忘了它们,也不想知道其用途。 最里面有个用妖精结晶制成的台灯。 从正面只看见不透明的灯罩发出微弱白光,绕到背面,灯体却透明澄澈,可以透过那盏灯看见房间另一头。 妖精结晶是种七彩的魔力结晶体,可从妖精的家或妖精待过的地方采得。 其成因有两种说法:一是妖精做的,二是妖精死前留下的。这种魔力可让妖精隐藏自己,具有阻碍认知的效果。 不过妖精结晶很贵,加工也很困难。 几年前,父亲曾想在她房间窗户上装妖精结晶,被她强力阻止,父亲却趁她不在时尝试,一天就浪费掉三枚金币。 连父亲这么厉害的魔导具师都无法应付妖精结晶令她有些惊讶。 那天看到粉碎的妖精结晶后,她边抱怨边清扫,当晚还禁止父亲喝酒。 妲莉亚抛开回忆继续往前走,看见玻璃柜里摆着各种闪亮的首饰。 那些不是装饰品,而是首饰型的魔导具。 护身首饰多为冰系,但也有火力大到能让坏人全身烧焦的防具。护身用的结冰手环也摆在这里。 此外还有用来解毒、防止贫血、防止石化、防止混乱的戒指和耳环,以及制造暂时结界的手环,商品多元。比起魔导具师,炼金术师的作品可能更多。 其中也有多重赋予的手环,能同时防止石化与混乱。让人更好奇赋予是怎么进行的。 「抱歉,我看得太入迷了。」 「不会,你高兴就好。」 妲莉亚上二楼后不发一语地浏览商品,几乎都忘了沃尔弗的存在。他却开心地看着她。 「有看到什么喜欢的吗?」 「每样都很有趣。」 可惜在店内无法深聊,妲莉亚只能等出了店门再慢慢告诉他。 「请给我这枚戒指。」 沃尔弗回到刚刚走过的地方,买了个有解毒效果的金戒指。 有毒的魔物很多,讨伐时应该很需要这种戒指。 结完账后,店员客气道谢并目送他们离开。 ◆ ◆ ◆ ◆ ◆ ◆ 「『银枝』怎么样?」 「我逛得很开心。」 灰色的石板路反射着阳光,他们边聊边走向下一间店。 「我和父亲一年多前来过。和当时相比,热水器、吹风机这些生活魔导具变得更小,效能却变得更好,让我很惊讶。平民魔导具店还在卖旧型的,体积比较大。」 「大小差很多吗?太小的话,会不会反而不方便?」 「虽然只差几公分,但感觉差很多,客群也不一样。旧型吹风机由成人男性拿起来刚刚好,但小朋友的手比较小。改小一点,小朋友就能更早学会自己吹头发;改轻一点,长辈自己吹头发时也能拿比较久。」 「原来还有这些差异。」 沃尔弗再度穿上连帽斗篷。尽管妲莉亚说不介意,他还是以阳光太刺眼为借口穿上。 「不过真希望冰箱能做大一点。」 「毕竟夏天就是要喝冰凉的酒啊。如果跟魔导部队一起喝酒,他们是可以一直变出冰块没错,但爱尔啤酒加了冰块会变得很稀……」 「夏天还是喝爱尔啤酒最好了。」 这个国家十六岁就算成年,从此可以喝酒。 妲莉亚也是从十六岁生日起偶尔和父亲喝点酒。 父亲酒量满好的,称得上王蛇。她觉得自己的酒量应该是受父亲遗传。 「为何不在桶子里装冰块水,将瓶装的爱尔啤酒冰进去呢?」 「骑士团的成员都是王蛇和大海蛇,爱尔啤酒消耗得太快,来不及冰。」 「好吧,这样确实需要冰箱。」 「真希望骑士团的预算能用在这上面。」 看来骑士团里的酒豪真的很多。 而预算问题更是所有世界共通的烦恼。 「你觉得贵族类魔导具怎么样?」 「很厉害。没想到光是防窃听魔导具就有那么多种,首饰也很让我惊讶,看起来火力很强。还有多重赋予的首饰,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但能在那么小的首饰上赋予两种魔法,技术相当精湛。」 「有看到喜欢的吗?」 「我喜欢那个装了妖精结晶的台灯,构造很有趣。」 「原来魔导具师会这么想。我还以为设计成那样是在追求艺术感。」 「妖精结晶有阻碍认知的效果,从正面看起来是盏普通的灯,绕到背面却是透明的,还能让人看见幻影。想暗中观察又怕被发现时可以用。」 「妲莉亚,你真的不是谍报员吧?」 沃尔弗之前也这么问过她,她的想法有那么奇怪吗?这种台灯明明是既存的东西。身为技术工作者,自然会想拿它来当双面镜。 「我 不是。而且这方面的技术已经很成熟,王城里说不定也有这种镜子,只是城里的人没发现而已。」 「有点恐怖,我还是别听下去好了。」 沃尔弗的笑容中多了些无奈。 他们聊着聊着,便来到另一间魔导具店「女神的右眼」。 店家门面由光滑的白色大理石构成,柱子上雕着美丽的女神和花朵,纯白店门上有金色的藤蔓装饰。 这间店看起来就很高级,她一个人绝对不敢进去。 「这里就是『女神的右眼』。老板也是魔导具师,而且是男爵。」 「原来如此。你知道老板叫什么吗?」 「好像叫奥兹华尔德·佐拉。」 「他是冷风机的发明者呢。」 「冷风机是奥兹华尔德先生发明的?我现在才知道。」 冷风机和电风扇类似,以水魔石与风魔石做成,能在夏天吹出凉风。 这东西妲莉亚小时候就有,可见奥兹华尔德是个资深的魔导具师。 顺带一提,冷风机发明者的名字是她父亲告诉她的。 每年的夏天他都会在冷风机前喝着爱尔啤酒,用颤抖的声音说:「感谢奥兹华尔德·佐拉~~」她至今仍觉得那样喝酒不太好。 「欢迎光临,沃尔弗雷德大人。您今天带了位美丽的小姐呢。」 他们穿过店门,便有一名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壮年男性出来迎接。 他将深灰色头发全部往后梳,银色小眼睛戴着银框眼镜,令人联想到气质高贵的银狐。 「好久不见。这位是妲莉亚·罗塞堤小姐,她是很照顾我的魔导具师。」 「感谢您的介绍。罗塞堤小姐,我是店主奥兹华尔德·佐拉,请叫我奥兹华尔德。」 「我是妲莉亚·罗塞堤,初出茅庐,还望您多多指教。请称呼我妲莉亚。」 奥兹华尔德将银色细眼眯得更细,盯着妲莉亚。 「恕我冒昧,敢问令尊是卡洛·罗塞堤吗?」 「是的,您认识我父亲吗?」 「我们是高等学院的同学,在男爵聚会上也常见面……真遗憾他离开了,请节哀。」 「谢谢您的关心。」 原来奥兹华尔德也认识她父亲,她如今才知道他们是同学。 「快请进,请自由参观。希望妲莉亚小姐能就魔导具师的角度,给我一些意见。」 「您客气了,我才刚入行。」 奥兹华尔德再度眯起眼睛,向妲莉亚微笑。妲莉亚边回答边和沃尔弗走进店内。 店内很宽敞,每种魔导具的展示空间比刚才那间店更大。 感觉得出从生活魔导具到首饰魔导具,每样商品都经过严选。商品旁附有用羊皮纸写的说明,但没有标价让人有点害怕。 「这是新的防窃听魔导具吗?」 「是的,这是袖扣型的防窃听器,手放在桌子上自然会启动。还可以按照衣服选择宝石或金属色泽。」 「这是壁挂型的冷风机吗?」 「没错。因为这边是通道的关系,很常用到墙壁,所以我做了这个。」 见识到最新的魔导具,让人相当开心。 只要沃尔弗或妲莉亚停下脚步,奥兹华尔德就会快步接近。若他们发问,他就会详细说明。时机掌握得非常好。 这间店的首饰也很丰富,不只双重赋予,连三重赋予的商品也很多。 和「银枝」相比,这里的商品更讲究设计,加了更多宝石。 「一枚戒指同时具有解毒、防止石化、防止混乱三重赋予……太惊人了。」 「毕竟有很多骑士和冒险者在战斗时讲求『轻便』。这枚戒指是炼金术师做的。」 虽然不知道那戒指是怎么做的,但光看就觉得要有很多魔力才做得出来。 分成三枚戒指比较便宜,但骑士和冒险者既然讲求轻便,又要拿剑拿弓,当然不想戴太多戒指。据说多戴一枚戒指,持握的感觉就会差很多。沃尔弗也这么认为。 而手环也一样。有些客人会要求用双重、三重赋予来减少手环数量。他们战斗时都是以命相搏,这点似乎很重要。 他们四处逛了一会儿后,走向店内最深处。那里有个白色大机器,从中吹出冰凉的风。 「这是我开发的新型冷风机,结合了冰魔石。原理是用风魔石促进室内空气循环,再用冰魔石使空气冷却后回到机体内。预计在今年夏天上市。」 「……好棒!」 妲莉亚忍不住大声赞叹。 新型冷风机吹出的凉风让她大为感动,简直像前世的冷气一样。 以水魔石与风魔石做成的冷风机,会使室内湿度上升,不适合在处理文书工作时使用。新机型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 今后王城和公所的文书办公室,可能都需要这种冷风机。 「动力是冰和风两种魔石吗?」 「是的,动力从这边输入。」 奥兹华尔德打开白色机壳的正面,让他们看内部结构。 「管子加工得好精细,这个对折的弧度应该特别难做吧?」 「对,在决定加工素材前,我折断了约两百根管子……」 妲莉亚有在做魔导具师的加工工作,所以知道要将这种扁平的八字型管子规则地组合成这样非常困难,需要一番研究才能决定素材,进行加工。 这种加工她父亲或许办得到,但现在的妲莉亚还没办法。 「真的很厉害……这种冷风机相当适合放在不能有湿气的地方。无论从事文件工作或坐在书房里,都能安心使用。」 「感谢称赞,没想到您竟看得出我的开发用意……」 奥兹华尔德说到这里忽然端正站姿,咳了一声。 「……沃尔弗雷德大人,失礼了。我和妲莉亚小姐聊得太开心,没顾虑到您真是抱歉。」 青年站在他们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观察似的看着他们。 「抱、抱歉!」 「不会,你们慢慢聊。」 沃尔弗说着露出笑容,但他黄金色的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如果逛的是武器店还好一点,但这里是魔导具店。他可能也快逛腻了。 「沃尔弗雷德大人,方便的话,要不要先看看您订的辅具呢?」 「好,麻烦您了。」 沃尔弗在这里订了讨伐战斗用的辅具。他说是两条双重赋予的脚炼,分别具有解毒、防止贫血,以及防止石化与混乱的功能。 妲莉亚好奇为何是脚炼,他委婉地表示,脚在战斗中比手更容易保留下来,她才无奈地理解。 奥兹华尔德叫了另一名男店员过来。他也穿黑西装,戴白手套。 经过一番说明后,店员带着沃尔弗至小房间调整尺寸。 「妲莉亚小姐,我很快就回来。」 沃尔弗这么说完便走上二楼。 妲莉亚继续浏览店内的魔导具时,奥兹华尔德朝她走来。 「妲莉亚小姐,下次来请用这张卡。」 他脱下白手套交给她一张金色卡片,上面刻有店名「女神的右眼」和纤细的女神像。 「请问这个是?」 「这样您就可以自由出入敝店。即使没有沃尔弗雷德大人陪同,或我不在店内时,您都可以来这里自由参观魔导具。」 妲莉亚什么都没买。他们虽然都是魔导具师,但辈分不同,也从未交流过。妲莉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卡片。 奥兹华尔德望着面露疑惑的妲莉亚,摸了摸自己的深灰色头发。 「我欠卡洛一份人情,想回礼给他时,他说『若有一天我女儿去你店里,希望你向她展示魔导具。若她没去就帮我保守秘密,直到我死为止』。这张卡片就是那时候做的。」 「是我父亲……」 「今天能见到您真的太好了。哪天我去了那个世界,就能跟他说我已经还完人情了。」 「方便的话,可以请问他帮了您什么吗?」 眼前的男人深呼吸了一下,垂下眼眸。 「……说来丢脸,我年轻时妻子和店里的员工带着资金私奔了。我那时候在考虑要将店收掉,还是背负高额债款,甚至想一死了之。卡洛刚好来找我,带我去小吃摊喝酒。」 「原、原来是这样……」 早知道就不问了。 妲莉亚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该怎么回应。 「对,那是我第一次去小吃摊喝酒……我们喝着爱尔啤酒,聊得很开心。我知道了很多卡洛的事,也将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就被他训了一顿,说这种时候就该找新女人。他还骄傲的说自己已经找到『最爱的小女人』。」 爸爸!你怎么训 斥人家! 妲莉亚的母亲离她父亲而去,奥兹华尔德的妻子也跟人跑了。妲莉亚明白父亲是想安慰他,但听完对话内容,她真想去踹父亲的墓碑一脚。 「我们在小吃摊大喝一场后,他邀我到绿塔。我见到女仆抱着年幼的你,才明白原来你就是他『最爱的小女人』,惊讶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当时是炎炎夏日,他说塔内没什么风,女儿很容易长痱子……还说他都请我喝酒了,叫我做个好一点的魔导具解决这个问题。我豁然开朗,做出了冷风机,也因此重新开店,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也得感谢你才行。」 「不……」 她没想到自己竟和冷风机的发明有关,惊讶到说不出话。 「我们后来各自忙于工作,只在男爵聚会上喝过酒,真的很可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客气地邀他去喝酒了……不过卡洛或许只是同情我,并没有将我当成亲近的朋友。」 「不是这样的!我父亲每年夏天都会在冷风机前……喝着爱尔啤酒说『感谢奥兹华尔德﹒佐拉』。他一定将您当成朋友,在心里想象一起喝酒的样子。」 「这样啊……卡洛他……竟然在冷风机前……哈哈哈……」 奥兹华尔德笑了起来,但他的声音很快又停顿下来。 他摘下眼镜,以手帕用力压着眼睛。 「……抱歉失礼了。谢谢您,妲莉亚小姐,让我了结一桩心事。」 「不会,我才要谢谢您给我这张卡片,还告诉我父亲的往事,我很开心。」 「请您务必再度光临,我还想听您说说魔导具和令尊的事。恭候大驾。」 「好的,谢谢。」 奥兹华尔德伸出右手,妲莉亚回握住他。 他止住了眼泪,露出开朗的笑容。 「……妲莉亚小姐,差不多该去下一间店了吧?」 这时沃尔弗正好走下楼梯,用稍微低沉的嗓音呼唤她。 「好的。」 他们松开手,互相点头致意后,妲莉亚便和沃尔弗走出店门。 「衷心期盼两位再度光临。」 父亲友人的温柔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户外变得更热了。 妲莉亚原本想将金色卡片收进包包却不经意翻到背面,上头写着「妲莉亚·罗塞堤」。 那是她的名字,但那有点向左撇的笔迹无疑是她父亲写的。 她虽然尊敬父亲身为魔导具师的部分,但他日常生活总是我行我素,有时还很散漫。 他会在工作间喝着酒试做魔导具,有时还做到睡着。 她去叫醒他,要他回卧室床上睡觉时,他还会坚持自己没睡着。 他会摊开书本或资料吃饭,弄脏时又急得要死。 她明明帮他擦好鞋,要他穿干净的,他却穿着脏鞋子出门。 说了多少遍脱下的外套要拿衣架挂起来,他却都挂在工作间的椅背上。 她提醒过他多少次,别喝太多酒,吃饭时别加盐。 然而,他却没在生前,而是到过世了以后才展现好的一面,太犯规了。 「妲莉亚,怎么了?奥兹华尔德对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沃尔弗紧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询问。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正在落泪。 「不是……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想起父亲……」 「……这样啊。」 青年用连帽斗篷盖住妲莉亚,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天气虽然炎热,但斗篷却让她觉得很温暖。 「等你冷静我们再走吧。」 斗篷传来沃尔弗的气味。 ◆ ◆ ◆ ◆ ◆ ◆ 妲莉亚冷静下来后,沃尔弗带她到附近的咖啡店。 他向店员说「我同伴的眼睛进了沙子」,借了间贵族女性用的洗手间,里头还有化妆台。妲莉亚在那里洗了把脸,重新化妆。 「……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别在意。」 桌上已经摆着两杯红茶,以及防窃听的魔导具。 「没事了吗?」 「对,刚刚是因为……」 妲莉亚怕沃尔弗担心,委婉地说出奥兹华尔德的事。但她当然不可能说他老婆跑了,还在路边摊喝酒吐露心声。 她只说父亲在奥兹华尔德烦恼时陪他谈心,间接促成他发明魔导具。还说奥兹华尔德见过年幼的她,受她父亲所托给了她可以自由入店的卡片。 听完这些后,沃尔弗垂下紧绷的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对,我没想到会在那间店听到父亲的往事。我在卡片上看到他的笔迹,忍不住就……尽管他离开已经一年了。」 「应该说『才』一年吧。」 沃尔弗要她喝口红茶,他们才开动。 从温润的口感可以感觉出这是高级茶叶,可惜已经凉掉了。 「听完这些事后,有点难启齿……但你以后要去那间店时,可以尽量找我一起去吗?」 「如果我对你造成任何不便,请直说没关系。」 妲莉亚担心自己在店中的态度或言行对他造成困扰,连忙这么回答。 「不,我没什么事……只是我看你们很聊得来,奥兹华尔德先生的态度也很令人担心,而且制造这次机会的人是我,令尊在另一个世界可能会恨我……」 沃尔弗第一次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话。 漂亮的薄唇吞吞吐吐地慎选词句。 「请别客气,直接讲重点。」 「奥兹华尔德第二位太太比你大一点,第三位太太年纪和你差不多。所以我担心你被他追求,成为他第四位太太。」 「不可能!」 父亲的建议似乎对奥兹华尔德有很深的影响。 妲莉亚答应沃尔弗,之后尽量和他一起去女神的右眼。 话说,妲莉亚永远不会知道奥兹华尔德有个秘密。 卡洛后来之所以都没再邀奥兹华尔德来绿塔—— 是因为他那天喝醉后说:「等妲莉亚长大,把她嫁给我吧。」 ◆ ◆ ◆ ◆ ◆ ◆ 「差不多该吃午餐了,你想吃什么?」 出了咖啡店后沃尔弗这么问她,她想了一下。 她有想吃想喝的东西,但单身女性这么做好像不太好,不知道沃尔弗能不能接受。 不过,她很快就抛开这股犹豫。 她已经决定要吃想吃的食物﹑喝想喝的饮料。要是沃尔弗反对,就到时候再说吧。 「我想去中央区的小吃摊喝爱尔啤酒,可以吗?」 「好啊,天气这么好,我举双手赞成。」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们搭马车返回中央区,前往附近的公园。 公园周围从午餐到晚餐时间有很多摊贩。 在王都有很多家庭午餐或晚餐都在摊贩用餐。现在季节和天气都很宜人,他们生意特别好,公园旁摊贩林立。 每家摊贩都挂着写有菜色和品名的直布条旗子,红、白、蓝、黄、绿、紫等各色旗子飘扬在空中。 爱尔啤酒、葡萄酒、果汁、各种面包、切片水果、鱼与肉串烧、可丽饼似的点心、香肠和莎乐美肠、起司丝——有些摊贩还将这些食物组成套餐放在托盘上贩售。除了食物外,也有人在贩售便宜的首饰、手帕、香包等小东西。 现在已过正午,没有那么拥挤,但人还是满多的。 从外国来观光的旅客也很多,有时可以看见整群穿着奇特服装的人经过。 公园绿树上传来的鸟鸣和嘈杂的人声、摊贩的揽客声混杂在一起。烧烤料理的香气、水果的香甜气息随风飘来。 这阵风感觉有点热。 「沃尔弗,你喜不喜欢脆皮猪肉卷?你吃过吗?」 「我没吃过摊贩的,闻起来好香。」 「那我买两人份喔。」 「我也去买两杯爱尔啤酒。」 妲莉亚的父亲很喜欢小吃摊卖的猪肉卷。 这道菜是将中型猪去骨后,填入各种蔬菜和香料,整块烧烤而成。 摊贩会将其切成薄片,像火腿或叉烧那样放两片在盘子上。 外侧烤成茶色,里头则是湿润的白肉,色泽的对比让人食指大动。 她前世只在意大利餐厅吃过两次。相较之下,这边小吃摊卖的猪肉卷味道更浓郁。 初次品尝时,她总觉得这很像水分较少的叉烧,习惯后便觉得它很适合配酒和面包。每间店用的馅料和香料不同,味道差异很大,这点也很有趣。 妲莉亚去买猪肉卷时,沃尔弗也去买了白爱尔啤酒,两手各拿一个特大号的酒杯。 「妲莉亚,你喜欢咸薄饼吗?」 「喜欢。」 「那 也买点咸薄饼吧。」 咸薄饼是将略厚的饼皮煎熟后,放上炒过的蔬菜丁和肉末或炒过的海鲜,再淋上满满的酱料卷成长方形。可以选择椒盐、番茄酱、鱼露等酱料,有很多种组合。 「我要蔬菜炒肉配胡椒盐,你呢?」 「我要海鲜配鱼露。」 摊主收完钱后,加入满满的馅料,将薄饼卷起来。 鱼肉炒过的香气、酱料的焦香随风飘来,挑动他们的食欲。 小吃摊附近的桌子虽然也空着,但阳光太强,他们因此选择坐在公园内树荫下的长椅。 沃尔弗这时才脱掉斗篷,汗水让他衬衫背部湿了一片。 见妲莉亚在长椅正中央放下小吃和啤酒后,他从胸前的口袋拿出解毒戒指。 「不好意思,希望你跟我用餐时戴着这个。我想是不太可能,但万一有人要谋害我,连你的菜也下毒就糟了。」 「你自己不需要解毒戒指吗?」 「嗯,我不需要,食物里的毒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也戴着脚炼。」 他说得轻松,但这话题其实相当恐怖。 妲莉亚再度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贵族。 「那这个就借我吧。」 「你可以用在研究上,检视它的魔法赋予,弄坏的话再买一个就好。」 听了这句话,妲莉亚才明白重点不在解毒,他借戒指只是想找个理由让她检视赋予。 毕竟若沃尔弗真的有被暗杀的可能性,就不可能一个人随意出门,伯爵家也会派护卫跟着他。 若有一天他们关系开始疏远,妲莉亚再还给他或寄至军营就好。 「谢谢,那就先寄放在我这边。」 妲莉亚顺从地收下后,疑惑地歪起头。 「不好意思,请问解毒戒指通常戴在哪只手指呢?」 「骑士通常戴在非惯用手的食指、中指或无名指。」 「是因为戴了不好拿剑吗?」 「嗯,这也是一点,但主要是因为惯用手在战斗中比较容易不见。」 这理由听起来真惊悚。 她将金戒指试套进左手手指,尺寸可以做些微的调整,最后选择了看起来最合的中指。 「我想起来了,王城里的炼金术师都将戒指戴在左手中指。魔导具师也是吗?」 「虽然不是所有魔导具师都这样,但父亲告诫我制作魔导具时别戴赋予系的首饰,因为一点点魔力都会影响到成品。」 「原来如此,不太一样啊。」 他们边聊边用白爱尔啤酒干杯。 白爱尔啤酒变得有点温,但气泡很多,带着橙皮的香甜滋味滋润了干渴的喉咙。 摊贩将木酒杯连同啤酒一起卖出,客人喝完后可将木酒杯退回,拿回一枚半币,她认为这是很好的回收机制。 「好吃,比起在店里吃,我好像更喜欢这种猪肉卷。」 沃尔弗大啖着猪肉卷,配了好几口白爱尔啤酒。 看来他喜欢咸或辣的重口味食物。 「太好了,我父亲很喜欢猪肉卷,我受他影响也很常吃。不过第一次吃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差点哭出来。」 「是因为那间店太辣了吗?」 「不,是因为当时店家刚烤好猪肉,头和脚都还没切掉。」 「喔喔,那样当然会吓到……」 妲莉亚受到很大的冲击。 当时她还很小,店里的烤全猪在她眼中看起来很大。 快哭的她闭起眼睛吃了之后发现很好吃,就将恐惧抛诸脑后了。 妲莉亚拿起海鲜配鱼露的咸薄饼后,暂时放下木酒杯。 她将头从沃尔弗面前别开,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海鲜的香气和味道从中涌出,接着是鱼露的味道。香气四溢,一点腥味也没有。 饼皮边缘煎得很焦脆,带点咸味很好吃。感觉光吃饼皮也没问题。 「这也很好吃呢。」 「对,真好吃。」 天气虽然热得让人冒汗,但在户外喝着啤酒吃些轻食,真的很不错。 这一年来她好像不曾这么快乐地用餐。 回想起来,托比亚斯不太喜欢野餐或吃路边摊。 她为了配合对方,不知不觉间忍耐了所有想做的事,也从未要他做些什么。 一方面忍耐,一方面又希望对方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情。 现在的她却非常厌恶那样的做法。 她曾淡淡地期待和他结婚后能共组美好的家庭——现在想想只觉得不寒而栗。 「在想事情?」 妲莉亚似乎不小心停下动作,她抛开灰暗的想法。 「对啊……天气这么好,在公园里喝啤酒配小吃,觉得自己真幸福。」 「嗯,我也这么想。同时也在烦恼要不要再来一杯红爱尔啤酒,变得更幸福。」 「我也想喝,我去买。」 「不,我去吧。」 见沃尔弗正要站起,她连忙说自己有其他想逛的摊位,说服他坐下。天气这么热,她不忍心看他再穿一次黑斗篷。 「我很快就回来。」 妲莉亚将提包夹在腋下,快步走向热闹的摊位。 ◆ ◆ ◆ ◆ ◆ ◆ 附近的摊贩只有卖白与黑爱尔啤酒,因此她决定去远一点的摊位找红爱尔啤酒。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好有位客人在点餐,她隔了点距离排在那人后面。 「这位小姐。」 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原以为他在和朋友说话便撇头望向其他摊贩,却被男人从旁边拍了一下肩膀。 妲莉亚望向走道,男人和她有着相同的红发和蓝色眼睛,正在对她微笑。 她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在叫你。」 「有什么事吗?」 妲莉亚以为他要问路,客气地回应他。 「你一个人吗?」 「不,我有同伴。」 「女性同伴?」 「不,是男性。」 「怎么让女人来买酒啊,这男的太失礼了吧。别理他了,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不用。我不想让对方等我,先失陪了。」 她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打算走向摊位买红爱尔啤酒。 男人却从旁用力抓住她的左手腕,抓得她有点痛。 「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可以给我点时间和你好好聊一聊吗?」 「我拒绝。我很痛,请你放手……不然我要反击了。」 「你的反击应该也很可爱吧。」 男人抓着她的手腕,将嘴凑近她耳边。 那带有酒气的猥琐声音让她觉得很恶心。 「要不要和我手牵手,逃离那个等待你的男人呢?」 男人将她拉向自己胸口。她用鞋跟紧紧踩住地面撑住身体,然而手中的酒杯还是掉了,腋下夹着的提包也接着滑落。 「……!」 妲莉亚屏住气息,右手握着手环,往斜下方一挥。 「铿!」的一声,一道纯白的冰柱将两人分开。 男人吓得往后跳开,狠狠跌坐在地。 「啧,竟然碰到魔导师!」 男人话一说完就径自跑走了。 她朝着那背影喃喃说了声:「我是魔导具师。」 还好没演变成流血冲突。 眼前多了个直径约十五公分,高约八十公分的冰圆柱。改良过后的结冰手环顺利地发挥作用。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妲莉亚向摊位上的妇人低头致歉。 「不不不,你好帅呀!没即时阻止刚才那坏蛋,我才觉得抱歉!」 贩售红爱尔啤酒的老妇人摇了摇手。 「这位小哥,你太慢了!」 一回头,只见身穿黑斗篷的男子为她捡起提包,站在那里。可能是因为她迟迟未归,担心地跑来察看。 「……抱歉,我来晚了。不该让你一个人来的……」 「不会,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 他简直就像一只垂着耳朵、心情沮丧的狗狗。妲莉亚连忙向他解释。 「不好意思,我这就把冰柱融化。」 「摆在那儿就好,我再把它推到旁边,太阳这么大很快就融化啦。你还是别碰吧,小心衣服弄脏。」 「不好意思……」 「你们等我一下。」 妇人走到里侧,拿了两个装着红爱尔啤酒的特大号酒杯回来。 「这个请你们,好喝的话下次再来买。」 「可是……」 「这是两人限定的试喝活动,下次再跟男朋友一起来买吧。」 「谢谢,我下次会跟朋友一起来买的。」 「朋友啊……小哥,你要加油啦……」 妲莉亚不知道妇人要沃尔弗加什么油。 她正想接过红爱尔啤酒,却发现自己双手颤抖,心脏跳得飞快。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恐惧会晚一步到来。 「不好意思,沃尔弗,可以帮我 拿一下吗?」 「好,真的很抱歉……」 沃尔弗察觉到妲莉亚的异状,沮丧的心情变得更沉重,接着和她一同返回公园。 「真的很抱歉,果然该由我去的。竟然没救到你,我没资格当骑士了。」 「别在意,这只是突发状况,而且我也没事啊。」 「但你受到了惊吓,这不叫没事吧?还有,我觉得你应该更小心来搭讪的人才对。」 「但我想都没想过这种事,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搭讪。」 「什么?之前都没有吗?」 见青年一脸震惊地询问,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事实上,这是她前世今生算下来第一次被搭讪。 「真的一次也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被男性搭话,觉得化妆的力量真强大。」 「妲莉亚,若要这么计算,我应该是第一个搭讪你的人吧?」 「咦?你那不是在搭讪,是在找人吧?」 「……是吗?」 「总之趁酒还是冰的,赶快喝吧。」 他们回到原本的桌子简单干杯后,她的心情终于平复。 红爱尔啤酒散发着果香,还是很好喝。那杯酒意外地冰,喝起来很顺口。 「刚刚那是结冰手环吗?」 「对,是我改造过的。我怕打到对方而往斜下方挥,但很难调整到适当的角度。」 「那种男人让他整个变冰块不就好了?」 「他只抓住我的手,也用不着叫卫兵……对了,若能加入结冰调整机能,说不定能做出冰剑呢。」 「……那种功能可以加在剑上吗?」 沃尔弗「什么事都可以扯到魔剑」的病发作了,妲莉亚为了让他心情好转而乘胜追击。 「我不知道剑的调整机能如何,但结冰功能应该可以加在剑上。不过以我的魔力,大概只能制造出『维持短暂冰凉的剑』。」 「夏季远征用那个来当枕头的话,应该很好入眠。」 「沃尔弗,结冰功能是加在剑刃上,睡在上面你头会断掉。」 「这样我就能赎罪,永远在地底安眠了……」 「别说得那么恐怖!」 她差不多也该习惯吐槽或放弃争辩了。 一旦他们聊起天,话题总会不知不觉歪掉。 「我回程时要去一趟武器店买短剑,你要在附近的咖啡店等我吗?还是有其他想逛的店?」 红爱尔啤酒快喝完时,沃尔弗这么问道。 「不能一起去武器店吗?」 「我以为你不喜欢去武器店。」 「完全不会。父亲总是阻止我去,所以我很想去一次看看。」 「真意外,我以为令尊会鼓励你去武器店参观呢。」 「他从我小时候就常说:『你看东西看得太出神,可能会受伤喔。』」 「武器很危险,店里男性也很多,他可能担心你吧。」 「不,其实我也有错,我有在反省了……」 妲莉亚望向公园深处的树木,初夏的鲜绿相当耀眼。 「我在学院念书时,曾自信满满地说:『我长大了,一个人去逛武器店也没问题!』隔天却被史莱姆烫伤。后来就答应父亲,绝对不会一个人去武器店。」 「被史莱姆烫伤……啊,是发明防水布那时候吗?」 「对。我将各种史莱姆磨成粉末,加入不同药剂做实验。熬夜测试比例和种类时打了瞌睡,忘记用玻璃匙,而用戴着手套的双手下去搅拌。」 「史莱姆是强酸,人和动物碰到都会被腐蚀耶。」 「对,那场实验不巧增强了史莱姆的酸性,变成极具腐蚀性的液体,将我的手套融化。当时用的黑史莱姆不同于蓝史莱姆,就算磨成粉末,里头的麻痹毒素仍不会消失。我的手麻到动不了,不但感受不到疼痛,连知觉都没有……」 「可想而知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沃尔弗低下头,用左手扶额。 「我判断自己处理不了这个问题,便对父亲说我的手怪怪的。他将我的手从药桶中抽出,洒上回复药水,叫了马车送我去神殿。我的手一直被布包着,神官没让我看手的状况就帮我治疗,所以我完全不知道烫伤得多严重。」 「……妲莉亚,那次医药费多少?」 「呃,好像是两枚金币。」 「那就不只是烫伤了。洒了药水还花那么多钱治疗,可能已经见骨了。」 「咦?」 「咦什么咦,重伤才需要付到金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重伤……?」 妲莉亚吓了一跳。她问了好几次,父亲都只说是「严重烫伤」。 「有些受重伤的人看到自己的血和骨头太过惊慌,就活活吓死。令尊可能担心这点才会用布包住你的手。就算是骑士也有人因史莱姆而死。更何况那是黑史莱姆,火、水、风系攻击都不容易生效,一旦被黏上就很难扒下来。」 「咦,黑史莱姆能『抵挡火、水、风系攻击,还很难扒下来』吗?」 「妲莉亚,谁在和你说这个?」 原来那对黄金色眼睛也会露出如此冷冽的目光。 她吓到想要跪地求饶。 「你一个人做实验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令尊怎么敢让你离开绿塔?现在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了吧?」 「……不会了。」 沃尔弗认真训了她一顿。态度有别于平时,感觉有点可怕。 他说了很多有关史莱姆的注意事项,见妲莉亚老实地点头聆听,他才回过神来,用手捂着嘴。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生气。」 「不会,我正在认真反省。」 她伤得那么重,父亲当然会担心,不敢让她一个人去武器店。 「我终于明白,之前聊到赤铠的工作时,你为何看起来那么悲伤。原来我替人担心时,也会变得这么啰嗦……」 没想到这种难堪的事反倒促进了他们对彼此和自己的理解。 但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这样还不错。 ◆ ◆ ◆ ◆ ◆ ◆ 现在刚好没客人。佛罗雷斯搓着白胡子,心想差不多该午休了,门铃却忽然叮当作响。 店门被人缓慢推开后,就这么静止不动。 有个与武器店格格不入的女人走了进来,替她推着门的高大黑发男人跟在她后头。 很少有人会贴心地开着老旧的栎木门让女人先过。从那多礼的随侍方式看来,他们可能有一方是贵族。 佛罗雷斯很想大吼:别因为好奇就来我的武器店约会! 「欢迎光临。」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毕竟是老板,还是意思意思地打了声招呼。 两位客人礼貌地回应。 仔细一看,那个男的之前也来过,是个女性眼中的理想帅哥。 他的黑发金眼让人联想到南方草原的黑豹。 不过佛罗雷斯认为,他既然长这么高,不如换掉长剑,改背大剑,练一身相应的肌肉会更好。 女方应该是陪他来的。 她有着鲜艳的红发,长相和化妆技术都不错。水蓝色上衣和深蓝色裙子显得很凉爽。 那身造型相当亮眼好看。 佛罗雷斯尤其喜欢她背后的曲线。 两人在店内逛了起来。 每当女人的绿眸东张西望时,男人就会立刻注意她脚下和周边的安全,不想让她受到一点擦伤。这过度保护的态度让佛罗雷斯在心里笑了出来。 就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 后来两人走来柜台,他还以为是男人要买东西。 没想到轻点头后向他搭话的是红发女人。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在找可以赋予魔法的短剑,有没有可以拆解,又不会太贵的短剑呢?」 「有、有啊,我拿过来。」 客气的言语和态度让他紧张到声音上扬。 这间武器店主要的客人是冒险者。他们男女都讲话粗鲁、态度奔放。他很少看见这样的女人。 佛罗雷斯将三种短剑放在桌上,女人的绿眸亮了起来,倾身向前盯着短剑。 不知为何,他想起家里养的猫第一次收到玩具时的模样。 「你可以把剑抽出来看。」 他这么说完,女人正要伸手却顿了一下。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原来那高挑的男人正担心地看着她。 佛罗雷斯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怎么会被有剑鞘的短剑伤到手。可能是贵族小姐偷偷出来玩吧,那男人真的对她保护过度了。 但她仍小心地伸出手,一把把检视起来。 那些短剑都是便宜货,她却视如珍宝,佛罗雷斯看了觉得有些奇妙。 「您知道这把剑用的铁是哪里产的吗?」 女人忽然问了个令 人意外的问题。 身为武器店老板,能和客人聊武器还满开心的。但这女人问的却是材质、拆解之类的细节,怎么听都不像一般的贵族小姐。 仔细一看,她的指甲很短,手也满粗糙的。他想起她刚刚问的「魔法赋予」一词,忍不住问她: 「你是魔导师吗?还是炼金术师?」 「不,我是魔导具师。」 女人笑着回答,不知为何她身后的男人也笑了一下。 魔导具师在一般人眼中比不上魔导师和炼金术师,但他们似乎引以为傲。 那笑容真不错。 「我要两把这种短剑。请问剑柄、剑锷、剑鞘可以另外买吗?」 「可以。」 女人看了看,最后选了最短的红柄短剑。 她选择的是没有牌子的便宜货。 男人建议她买贵一点的,但她就是不听。 「还有一种用螺丝固定剑柄的短剑也可以赋予魔法喔。」 听他这么说完,女人说想看看,他便拿了三把短剑过来。 女人又开始发问,他针对材质和螺丝逐一解说。 全部回答完后,女人满意地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要再买两把这种剑,还要螺丝、剑柄、剑锷、剑鞘各两组。」 她买的东西虽然不贵,佛罗雷斯却感到莫名满足。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女人发问时,不,就连现在,她也用一种如视恩师的尊敬眼神看着他。意识到这点后,他觉得很难为情。 钱是男人付的,但他看起来非常开心。 佛罗雷斯第一次见到一脸幸福地帮女人买武器的男人。 他们要赋予什么魔法?是谁要用?用在哪里?之后若有机会,他想问问那个女人。 「谢谢光临。」 「我们会再来的。」 说完固定的招呼语后,两人离开武器店。 他们和来时一样,由男人开着门护送女人出去,佛罗雷斯这次看了却觉得莫名温馨。 佛罗雷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他可以肯定一点。 那个帅哥之后一定会被女方吃得死死的。 朋友 离开武器店后,不知是因为昨天托比亚斯给的压力、今日造访魔导具店的感动,还是被搭讪时的惊吓,妲莉亚回程时一口气买了很多东西。 她眼前有个装着四把短剑和附属品的袋子、两箱食物、装着一打红白酒的箱子,还有轻松搬运这些物品的男人。不,最后那个不是她买的。 妲莉亚说了好几次要自己付钱,请人送到家,但沃尔弗很自责刚才没能帮她摆脱骚扰,因此坚持帮她付所有的钱,并帮她搬东西,她怎样都阻止不了。 最后她毫不客气地说「伯爵家的成员做这种事好吗?」,他竟然回道「那你更该给我机会扳回颜面」,她完全败下阵来。 见到沃尔弗一直戴着兜帽,汗如雨下地扛着东西,妲莉亚内心充满感谢。 「东西要搬进去吗?还是放在门口就好?」 青年停在绿塔的门前问道。他身后的天空已染上夕色。 若是原本的她,应该会要沃尔弗将东西放在门口,请他回去,改日再聊。 为短剑进行魔法赋予时,也会从商业公会或学院请一位助手过来,避免和身为男性的沃尔弗独处。这怎么想都是最安全、最正确的做法。 但她心里想的却并非如此。 她想请沃尔弗进家里喝点东西。可以的话,也想和他聊一聊。 她虽然已经不想再谈恋爱,仍想和他成为聊得来的朋友。 但说不定沃尔弗其实不值得信任,是她误信了这个人也不无可能。 接下来只要做错一步,就有可能成为前世说的「很好拐、很轻率的女人」。尽管知道这点,妲莉亚仍做出了选择。 「客厅在二楼,可以帮我搬到二楼吗?」 「好。」 沃尔弗轻松爬上楼梯,将物品搬到二楼。 妲莉亚打开客厅门,将魔导灯点亮一些。 「呃,你家有家人或帮佣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 「你让我进来所以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但你应该知道独居女子不该让男人进家门吧?」 「我知道,我也不常让人进来,但你要帮我搬东西啊。那我反问你,听到我一个人住之后,你有丝毫庆幸的想法吗?」 她故意将责任推到搬东西上,这么问他。 繁花簇拥的美丽蝴蝶不可能停在路边快要枯萎的绿草上。 「老实说,我很高兴你一个人住,想和你不受打扰地尽情聊天。你若觉得我很危险,可以把我的手脚绑起来放倒在地上。你坐在椅子上,我倒在地上抬头跟你说话。」 「这样我看起来才像坏人吧!」 妲莉亚用力吐槽。她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天。 「那你待在塔里,我待在塔外,隔着窗户聊天?」 「是要讲多大声?喉咙会受不了吧!」 妲莉亚已经拉高了音量。 她想用扩音器在这男人耳边大叫:把我刚才认真烦恼的时间和精力还来! 但元凶沃尔弗却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以不符形象的笑声咯咯笑着。 「我这就端茶过来,请你坐在椅子上。还是要喝白酒?」 「不好意思,我想喝白酒。」 「我顺便拿些吃的过来。」 「真对不起……」 沃尔弗一脸歉疚地向她道歉。不过他们离开摊位后就没吃东西,他又搬了那么多物品,当然会饿。 于是妲莉亚先请他在客厅沙发坐下。 接着递给他湿毛巾,再将白酒和苏打饼放在桌上,请他擦个汗休息一下。 她走进厨房,拿出刚才买的白面包,以及家中的黑麦面包和香肠。将蔬菜切丁后,和香肠一起用小锅汆烫。 另一个小锅放入两种起司和白酒,再加点胡椒和肉豆蔻粉。 烫好蔬菜后,用两个大盘子盛装切丁面包、香肠、烫蔬菜,端至客厅。 她喊了沃尔弗的名字,请他从沙发移动到桌边的椅子。 桌上摆着魔导炉,炉上的小锅里煮着融化的起司。 起司锅。 这是她发明小型魔导炉后最想尝试的料理之一,而且不必花太多调理时间。 「这是起司汤吗?」 沃尔弗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锅子,看来他没吃过起司锅。 仔细想想,妲莉亚在今世的王都只见过淋了起司的料理,还没见过有人像这样将食物沾着起司吃。 这说不定是这世界首度出现的起司锅。 「是起司没错,但不是汤,该说是沾酱吗……总之可以用面包或蔬菜沾着起司吃。」 妲莉亚将长叉和盘子递给沃尔弗,自己示范给他看。 她试了块面包,味道相当可口,和她平时喝的平价红酒也很搭。 青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妲莉亚将面包盘推到他面前。 「你尝一个试试看。」 沃尔弗小心翼翼地将面包沉进锅内再用盘子接住,以免起司滴落。 接着一口吃下淌着起司的白面包,静止了数秒。 随后不发一语地咀嚼,还嚼了莫名多下。 吞下后满意地叹了口气,用长叉再叉起一块面包。 「如何?」 沃尔弗喜欢白酒、喜欢起司,也喜欢重口味的食物。 从那反应看来,他应该不讨厌起司锅才对,但没想到—— 「……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这种食物呢……」 别在那边感慨万千地叹气。还有,起司锅不是毒品,别闭着眼睛露出恍惚的表情。 幕间 奥兰多商会长 托比亚斯为了采购魔导具素材,来到老家的奥兰多商会。 常在店里的母亲今天不在,员工也莫名安静。 「托比亚斯。」 他听见没有起伏的声音,回头只见比他大十岁的哥哥走了过来。 依勒内欧·奥兰多,这个人既是他哥哥,也是奥兰多商会长。 他身材瘦高,有着和父亲一样的黑色上吊眼,头发呈焦茶色。 托比亚斯不太喜欢这个酷似父亲的哥哥。 「欢迎回来,哥哥。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前天深夜。我有话跟你说,有空吗?」 「有空。」 他们进到会议室,依勒内欧坐在里侧的椅子,托比亚斯坐在他斜对面。 事务员端来两杯红茶,鞠躬后离去。接着室内只剩下兄弟两人。 「从悔婚到后来的事我都听说了。」 「对不起,事出突然,连累到哥哥。」 「没想到你和妈趁我不在时搞出这些事。比起生气,我更觉得好笑。」 哥哥进房时拿着一大叠文件,他将文件啪地摊在桌上。 近距离一看,他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拿着文件的手也浮现血管,散发出藏不住的疲惫感。 「你跟公会借的钱,我帮你还清了,还在你户头里存了三十枚金币。那是给公会的信用金,别花掉了。下次别再用商会的名义借钱,这样有损商会的信用。」 「对不起……」 「再来是向商业公会登录魔导具的事,这比较严重。我已经请受我照顾的公会员别说出去,但谣言这种东西一旦传开,挡都挡不住。我也不能做些太明显的手脚,万一被嘉布列拉反过来利用就糟了。你这阵子别去商业公会。」 「我知道了。」 「还有,外头谣言四起,说你为了新的女人,在婚前抛弃为你做牛做马的妲莉亚。」 「那件事……」 事实上也真是如此,托比亚斯无话可说。 「无论是谣言或事实,恶评都会影响你的未来和商会的信誉。」 依勒内欧翻着几张文件说道。 潦草的笔迹中,有几处写着妲莉亚的名字。 「我托人调查了一下妲莉亚,她好像正在跟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人交往。我会雇几个谣言家,散布消息说『她有新对象,又想做魔导具,所以不想辞掉工作,结这场充满限制的婚』。大概过两个月你们的谣言就会平息下来。」 谣言家是在街头巷尾散布谣言或广告的人。 他们本来的工作是宣传店家或商品的优点,哥哥这次却用在散布谣言上。 「妲莉亚和伯爵之子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托比亚斯想起之前在餐厅的户外座位见到的那名英俊男子。 那个人确实说自己是斯卡法洛特家的成员。 一想到妲莉亚后来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他莫名有些不快。 「有人见到她和一个身材高挑、黑发金眼的美男子走在一起,这些特征和斯卡法洛特家的小儿子一样。在绿塔附近的店家,也有人见到一个穿黑斗篷的高挑男子帮妲莉亚付钱搬东西。看来他还满迷恋妲莉亚的。」 哥哥吹着热红茶说道。 文件上写着伯爵家的名字,他回家才两天,不知是怎么调查的。 「男方是伯爵之子,我想他们不会结婚。但毕竟是掌管水权的斯卡法洛特家族,应该能成为她很好的金主。」 托比亚斯本来想说妲莉亚才不会找金主。 但又想到那天妲莉亚没说什么话,都是那个男人在替她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娶妲莉亚为妻,甚至后悔自己已经结婚。」 「哥哥,别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她是高等学院出身,算术快又会计帐,既是有才华的魔导具师,又有男爵之女的头衔,还拥有绿塔这栋房子。而且和你分手后,竟能这么冷静地处理事情,还钓到伯爵之子,自己成立商会。这么有能力的女人可不多见……」 哥哥将与罗塞堤商会有关的文件放在最上面,苦闷地叹了口气。 「托比亚斯,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对我来说爱蜜丽雅更……」 托比亚斯说到一半,依勒内欧便冷眼望向他。 那道目光勾起他被父亲严厉责骂的回忆,不敢再说下去。 「既然牵扯到对女人的喜好,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做事总要讲道理,你为什么不能等悔婚半年后再和爱蜜丽雅在一起?」 「我想尽快和她在一起。」 「那我问你,如果是妲莉亚说她交了新男友要悔婚,并从隔天和对方一起住进新家,你能接受吗?」 「我……」 「你做的就是这种事,别再接近妲莉亚了。我们商会若和水伯爵家起冲突,肯定会被轻易灭掉。」 哥哥边说边抽出下方的文件。 「至于爱蜜丽雅,她虽然有贵族血缘,但和她联姻对我们没有帮助。」 「什么叫没有帮助?」 「我查了一下,她是前代塔利尼子爵的弟弟与女佣生的小孩。子爵家当时还花大钱,聘请公证人和那名女佣正式断绝了关系。妈说她写了封信向子爵家打招呼,对方说他们家没这个人。塔利尼这个姓氏民间也有,爱蜜丽雅的母亲刚好就姓塔利尼,她们可能是故意利用了这一点。」 文件中有封信,确实是塔利尼子爵写的。他们母亲的信也被退了回来,用茶色绳子和子爵的信绑在一起。 「……我无所谓,爱蜜丽雅就是爱蜜丽雅。」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意见。由我去向子爵家致歉。不过妈本来想和子爵趁机攀关系,她知道真相后大发雷霆。而且人言可畏,你以后别再让爱蜜丽雅来商会了。」 「好,我知道了。」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妈在商会抛头露面。她会待在商会里面的房间或家里,你有事的话就去那里找她。」 「为什么?她身体不舒服吗?」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向子爵家解释母亲是因为老糊涂才写了那封信,并送点东西去致歉。这么做最妥当。」 「有必要做到这样……」 托比亚斯还没说完,依勒内欧就用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他。 「别小看贵族,他们人脉不知道有多广。像我们这种人根本收集不到什么情报。」 「没必要为了区区一封信做到这样吧?」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率发生家族纠纷,我们商会就毁了。」 「这……」 「托比亚斯,你知道现在奥兰多商会全体员工有多少人吗?」 「七十人左右吧?」 「国内一百二十一人,国外三十七人。再加上跟我们签约的魔导师、魔导具师、工艺师、宣传人员、清扫人员,总共超过两百人。若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可能会超过千人。奥兰多商会不只是我们家的。我身为商会长,必须保护这间商会。」 依勒内欧用那张酷似父亲的脸坚定地说道。 托比亚斯挤不出任何话回应他。 「你知道为什么爸和卡洛要你和妲莉亚结婚吗?」 「师父说我们都是魔导具师,应该能一起工作,互相照应过生活。老爸只说……要我好好照顾妲莉亚。」 哥哥发出至今最深最长的叹息,双手交握撑在桌上。 他望着托比亚斯,眯起和父亲同样的深邃黑眸。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而且事已至此。虽然有点残忍,我还是告诉你吧。你们的婚姻是爸为了你向卡洛拜托来的。」 「不是师父,而是爸?为什么?」 「我们是平民,既没有魔导师血统,家族也没出过魔导具师。你若遇到工作上的问题,我们家没有人能帮你。爸认为妲莉亚待在你身边可以帮助你、陪你商量问题。」 「怎么会……那么……师父又为什么?」 他的视野摇晃了起来,太阳穴阵阵抽痛。 「卡洛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自己死后妲莉亚就无依无靠,既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而她又是女人。她在魔导具师工作上表现得太出众,容易遭受攻击。和你一起工作,就会被视为夫妻共同的成果,不那么引人注意,婚后我们商会也会守护你和妲莉亚。可惜爸没向妈详细说明这些事。」 「这些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听见自己有如惨叫的声音。 耳里传来波涛般的轰轰血流声,使他喘不过气。 「那我不就成了魔导具师妲莉亚的『挡箭牌』吗!」 「就某方面来说是这样没错。不过卡洛很欣赏你认真的态度,你出身商家,靠自己的努力成为魔 导具师,他很重视你,还说你只要继续努力就会超越他。他希望你和妲莉亚不要区分能力高下,互相扶持当好魔导具师。」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爸爸和师父什么都没说……!」 黑眸有些苦恼地摇曳闪烁。 「你这么倔强,知道之后应该不肯和妲莉亚结婚吧?」 他明白哥哥说得没错。 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拒绝。因为他认为自己在魔导具师之路上无需家人的协助,因为他不想当妲莉亚的挡箭牌。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事。 卡洛总是沉稳地笑着告诉他。 不能用有没有登录魔导具来判断一个魔导具师的好坏。就算做的是便宜的魔导具,魔导具师也要为使用者着想,好好完成。 妲莉亚是妲莉亚,托比亚斯是托比亚斯,每个魔导具师都有自己的特质。 妲莉亚有想像力,懂得变通,也有试做能力。托比亚斯做事仔细无缺漏,能顾及使用者的安全。 卡洛说这两种特质都很重要。 所以要他们在工作上互补,各自成长。 托比亚斯不知不觉忘了卡洛对自己的称赞,只自卑于他这个师兄不如妲莉亚的地方。 他一直急于发明新东西,无法专注在手边的工作上,制作魔导具对他而言逐渐变得不再有趣。 焦躁的他在订婚期间因为嫉妒和任性,多次试探妲莉亚。 最后他离开了不爱他的妲莉亚,选择了爱上他的爱蜜丽雅。 尽管意识到这些错误,一切都太迟了。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蜷曲身体,忍住快吼叫出声的强烈情绪。 「我反对了爸的意见。我和爸是商人,但你和妲莉亚是魔导具师,这么做划不来。但爸感觉到身体变差,再三拜托卡洛后,卡洛便被说服了。我也是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加害者,所以会和你一同负起违背诺言的责任。」 依勒内欧递来一条白手帕,托比亚斯这才发现自己正不断掉泪。 他用手帕捂着脸,试图咽下惭愧的呜咽。 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不会让人进来,你就待在这里直到恢复冷静吧。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来聊一下今后的事。」 哥哥从他身旁离开房间,在他背后说道。 那声音像极了父亲。 魔导具师妲莉亚 沃尔弗离开绿塔后,在清晨回到王城。 他在门内花了点时间鉴定并登录那副眼镜。 那里的鉴定士说,不久前已有人开始研究阻碍认知的眼镜,得到了不错的成果。因此鉴定士并未追问这副眼镜是在哪里买的。 不可思议的是,那副眼镜「改变气质」的效果只适用在沃尔弗身上。 鉴定士戴起眼镜检查,只有眸色因有色镜片产生些许变化,五官风格并未改变。鉴定士最后只说「毕竟我跟你的眼睛生来就差很多」。 一旁的士兵还说「这眼镜是美男子专用的吧」,以谈笑收场。 沃尔弗原本想在自己房间休息,但只睡了一下很快又醒来。 他去澡堂冲了个澡,换好衣服,戴着眼镜前往市街。 他出了王城,走向人多的中央区。 现在正好是市场最热闹的时间。 有些店门口堆着小山般的蔬菜和谷物,有些则在平台上摆满冰,冰上堆着鱼和肉,还有多到可用双臂抱起的花、味道浓厚到堪称暴力等级的辛香料。路旁满是这些景象,明明还一大早,人却多到让人喘不过气。 叫卖声、杀价声、招呼和闲聊,各种声音宛如洪水。 沃尔弗推了下眼镜,快步走入其中。 他在人群中和许多人擦身而过,但没人盯着他看。 偶尔有人会觉得他很高或是有色镜片很特别而瞄了他一眼,但注意力很快又被其他事物拉走。 没有以往紧盯着他的那些热烈、沉重而无礼的目光。 平凡的街头、平凡的人群,隐身在人群中的感觉十分新鲜。 这幅景象再自然不过,他却从未自然地融入其中。 他感受到自己终于成为王都的一部分,并这么持续地走着。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昨天造访过的中央区公园。 路边有些人在为摆摊做准备,但公园里还没有人。 沃尔弗感受着公园内的花草香气,走向昨天和妲莉亚坐过的长椅。 他靠着长椅,抬头看了眼天空。 今天晴空万里,一片云都没有。 天空透过微蓝的镜片,看起来更蓝了。 那片蓝色太过耀眼,令沃尔弗不禁落下一滴眼泪。 ◆ ◆ ◆ ◆ ◆ ◆ 从小除了魔法以外的事,他都能轻松完成。 斯卡法洛特伯爵家对四子期待不高,无论念书、剑术或礼仪,他都不用努力就能达到家人的期待。他是没爵位的三夫人之子,各方面表现不能超越兄长们,以此为标准在过活。 他母亲身为伯爵家三夫人,生活没有任何不便,却时常用那玻璃珠般的眼眸望着窗外。 她原是公爵夫人的护卫,在伯爵强烈要求下,她娘家便答应这桩婚事。 周遭的人都认为她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她本人却希望继续当个骑士。 她擅长水系魔法,还能变出冰剑和敌人战斗。 而且有着亮丽黑发和白雪般的肌肤,美若天仙。 原以为她能生下魔力更强、更擅长水魔法的儿子,或者魔力普通但长相秀丽的女儿,这样至少还能嫁给高阶贵族。 这是他父亲原本的期待。 怎料生下的小孩却没有贵族必备的五要素魔法,尽管外貌出众却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父亲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曾和他聊天。 「你会用身体强化,以后就当骑士吧」。 因为母亲这么说,他便开始学习剑术。 对幼小的沃尔弗来说,母亲的指导相当严格,但无论他剑术练得再怎么强,都不会超越以魔导师为目标的兄长们,他因而得以不作他想,专心练剑。 母亲为了鼓励他,常念一些以骑士为主角的书给他听。 他对故事中出现的魔剑深深着迷。 即使不会魔法,也能操纵魔剑。 这样他就能变强,超越身为魔法剑士的母亲。 「成为一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强大骑士」便成了他的梦想。 没想到这个梦想却早早破灭。 他在初等学院念书时,曾有次和伯爵家大夫人、大夫人之子亦即他长兄、他母亲一同前往领地。马车和护卫数量都很足够,应该很安全才对。 然而他们却在王都附近遭到大量盗贼袭击。 母亲将他藏在马车座位下,冲了出去。 他听见男人们的叫喊声、火魔法的爆炸声、剑与剑交锋的声音——声音忽然安静了些,他从车窗往外窥视,在大夫人乘坐的马车前,见到肩膀被刺的母亲。 马车墙上有一把护身用的长剑。他咬紧不断打颤的牙齿,抖着手拿起剑冲出去时,母亲已倒在地上被砍成了两半。 他不记得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是咆哮、是怒吼、还是哭号。 这段记忆一片空白。 沃尔弗挥剑朝那些男人砍去,视野被染红后,转为漆黑。 他在神殿的病床上醒来。 双手和右脚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身旁的父亲告诉他,他母亲死了,但大夫人和长兄平安无事。然后又说「战斗辛苦了」,用力抱到他发疼。 这是记忆中父亲给他的唯一的拥抱。 如果自己更早下马车,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自己实力更强,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会用魔法的他,如果有了魔剑,是不是就能救母亲? 他在神殿和陪同的侍女以泪洗面了好几天,回到家时人事已非。 二夫人的生父病死,他二哥骑马远行时落马而死。二夫人为了哀悼逝去的父亲和儿子,进了修道院。 年纪尚小的他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白了人比剑还恐怖,父亲也很恐怖。 情绪不稳的他逐渐长大,身边的女人和部分男人也出现了变化。 热情的目光、缠人的声音、露骨的诱惑全都让他觉得很烦躁。 接着变化的是男人们。 他越来越常被嫉妒或中伤,好不容易交到朋友也因女性而绝交,招致周围的误会。 他懒得交新朋友和解开误会,便埋首于剑术训练。 进入骑士团时,他选择了最不重视家世的魔物讨伐部队。之所以选择赤铠,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职位最适合自己。就算自己不在了,也没人感到困扰。 他随兴地和队友往来,享受美酒和美食,投入在训练中。 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过着这种生活,直到死于与魔物的战斗或辞去骑士一职。 然而不知是诅咒还是祝福,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愿望。 他想要自己的魔剑。 有了魔剑,或许就能赢过身为魔法剑士的母亲。 或许就能在梦中,拯救他一次也没能救到的母亲。 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 ◆ ◆ ◆ ◆ ◆ 沃尔弗摘下眼镜,又戴了回去。 每当他看见这副眼镜,脑中就会浮现一名魔导具师的身影。 他和飞龙一同坠落,走出森林那天,受自称达利的青年所救。 他们聊得非常愉快,沃尔弗强烈希望能再见到达利。 后来他如愿以偿,他们重逢后聊了魔剑和魔导具,一起吃饭喝酒。光是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 化名达利的妲莉亚·罗塞堤是位魔导具师。 她为镜片进行魔法赋予时,额头汗如雨下。她随意用袖子擦拭汗水,脸上的妆一同脱落,但她的视线晃都没晃一下。那副姿态完全夺走了他的目光。 他生来第一次见到一个女人露出那么真挚而美丽的表情。 而后他便收到这副眼镜。她用这副妖精结晶做的眼镜让他看见普通的景象,让他融入这座王都。 他们才见过三次面,她就改变了他的世界。 他想和妲莉亚当朋友。 他想待在她身边说说笑笑。 他想支持她的工作,提供她想要的东西。 他想保护她远离伤害。 但这并不是恋爱,他不想和妲莉亚谈恋爱。 若谈了恋爱,总有一天会分开。说不定他还会伤害到她。 妲莉亚也不想和他谈恋爱。 那名魔导具师从未用热切的眼神看过他,只想以朋友身份守护他。 所以他也想以朋友身份待在她身边。 怀着友爱和尊敬,不带任何邪念。 沃尔弗再度仰望天空。 隔着镜片看见的天空好蓝,再过不久耀眼的太阳就会通过正上方。 然而青年没有发现。 镜片下的金眸中,早已带着恋慕的光辉。 ◆ ◆ ◆ ◆ ◆ ◆ 正午过后,妲莉亚在工作间检查防水布时,门铃忽然响了。 原 以为是伊尔玛,一开门却是清晨才离开的沃尔弗。 他还不忘戴着妖精结晶的眼镜。 「抱歉突然跑来,我想早点给你眼镜的钱还有这个。」 沃尔弗的语速莫名地快。 他递给妲莉亚装有金币的皮袋及黑皮革文件袋。 那表情简直像将主人丢出去的球捡回来的狗狗。 妲莉亚歪头心想,一副眼镜让他这么开心吗?他笑着说道: 「我左思右想,还是请公证人写了份文件。我不想给重要的朋友添麻烦。」 「你该不会……」 她内心充满不祥的预感,打开文件只见上头写着「我与妲莉亚·罗塞堤是对等的朋友,她可以自由发言,我绝不会认为她失礼」。 后面写着用以补充这段话的长篇大论。 而且羊皮纸一张不够,竟用了两张。她不太敢全部读完。 搞什么东西——虽然有点难听,但她脑中只浮现这句话。 一看公证人的署名,竟是商业公会的多明尼克。 这叫她下次用什么脸面对多明尼克?怎么向他说明? 妲莉亚羞赧到想立刻钻进自己房间的床底下。 「你真的做了……为什么要找商业公会?」 「我担心若找王城或贵族相关的公证人,他们可能会妄加臆测。我向商业公会说明『我在和魔导具师商量制作魔导具,想签份文件让对方毫无顾虑地和我说话』,多明尼克先生便主动协助。」 「原来是这样。」 若是这个理由,多明尼克应该也能理解。她深切希望如此。 「另外,我听了多明尼克先生的建议,也想透过商业公会为罗塞堤商会提供资金,可以吗?」 「什么?」 她不懂公证人多明尼克为何建议沃尔弗出资。 罗塞堤商会的出资者已经凑齐,也没在募集资金。 她只是为了进货才创立这间商会。 「我不是要催你做出新的防水布或为剑进行赋予,而是想支持你,希望你做出像这副眼镜一样厉害的作品。反正我有一些用不到的存款。而且多明尼克先生说,出资名单里多个贵族,更有机会买到各种不同的素材……」 这个理由深深说服了她。 在多明尼克眼中,沃尔弗和妲莉亚都像小孩子。他可能是想让妲莉亚拓展素材的搜集范围,才会试图将「斯卡法洛特」这个贵族姓氏纳入出资名单中。 既然能因此找到更多素材,就利用一下吧。 毕竟在寻找素材一事上,沃尔弗和她即使不是一丘之貉,也算比邻之貉。 「……我明白了,谢谢你为罗塞堤商会出资。这笔钱我会视为工作上的资金,在工作上努力回报你。」 「谢谢你答应我无理的要求,我之后会去办手续。另外,无论和我有没有关系,你遇到问题时都可以告诉我。那份契约书上有我的联络方式,包含军营和家中地址。王城骑士的身份和斯卡法洛特的名号应该能帮助你度过难关。」 「你不是说总有一天要到民间生活?这样是在滥用权力吧。」 「这不是滥用。我只是趁还待在这个家时,有效运用权力。」 他长得好看,个性却不那么完美。 他会顾虑妲莉亚的感受,有时像喜欢整人的孩子,有时又像忠犬,有接近平民随兴的一面,也有类似贵族阴暗的一面,妲莉亚完全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 还是放弃猜测,将这些面向全都当作沃尔弗来看待,才是对精神健康最好的做法。 「妲莉亚,我真的很感谢你。」 沃尔弗忽然深深一鞠躬。 从昨天起,身为贵族的他就一直向平民妲莉亚低头。 妲莉亚正想阻止,他便抬起头,朝她露出少年般的笑脸。 「我好高兴,戴着这副眼镜走在路上很自由,没人会向我搭话,也没有人一直盯着我。男人不会说我的闲话,女生也不会来问我的名字。我今天从王城走来的路上一次也没被人搭讪。」 「……太好了。」 即使现在听到这句话,妲莉亚仍觉得很不舍。 她希望沃尔弗戴着眼镜,享受正常在街上行走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怕眼镜坏掉,还是想要一副备用的。但看到制作起来那么困难,我当然不会说立刻就要。拜托你之后再帮我做一副,多少钱都没问题。」 「好的,我会去找妖精结晶,算好确切金额接下这份工作。你下一副眼镜要什么颜色呢?这次用的是浅蓝灰色,要选其他颜色也行。」 蓝灰色玻璃配上妖精结晶成了面前这双绿眸。 下次或许可以更换玻璃颜色,并在妖精结晶中试着加入其他颜色的想象。 最难的是不知要用谁的眼睛当模板。 「我要和这个一样的。戴了之后才发现,这眸色和你很像呢。」 「……还是换别的颜色吧!换个完全不同的颜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等等,我想要一样的颜色!」 妲莉亚害羞之下便这么提议,沃尔弗连忙否决。 那样子就像小孩子拼命主张自己的意见,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绿眼睛的人很多,你不用在意。」 「好,我知道了。」 「要喝杯茶吗?」 「不了,看你那身衣服,应该在工作吧?我不想打扰你,下次再来好了。等我知道休假时间再派人通知你,你有空的话,我想跟你见个面。」 「好的,那下次就来进行短剑的赋予吧。」 「我非常期待。」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已将下次见面视为理所当然,还对此感到期待。 他们之前只见过三次面,今天这次是第四次,但总觉得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我改天再过来。」 「我等你来。」 沃尔弗摘下眼镜,用那双黄金色眼睛望着妲莉亚。 那眼神就像在注视重要的人,甚至让她一瞬间产生了错觉。 不愧是顶尖的美男子。 「谢谢你,我接下来要戴着眼镜一个人上街。」 他缓缓戴上眼镜,笑容满面地沿着原路离开。 妲莉亚目送他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去后,回到工作间。 她想在今天内完成所有的防水布。 然后晚上边喝红酒边构思新的魔导具。 她打从骨子里就是个魔导具师。 从小待在魔导具师父亲身边,一直追着父亲的背影。 卡洛·罗塞堤做的魔导具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使很多人展露笑容。 身为他的女儿,妲莉亚感到骄傲,也很尊敬父亲。 她想继续制作父亲发明的魔导具。 也希望总有一天,能成为像父亲卡洛那样的魔导具师。 但她自己也是一名魔导具师。 她想用这双手创造崭新的魔导具。 为这世界带来能让生活便利,能让人展露笑容的魔导具。 不是作为卡洛的女儿,而是以魔导具师妲莉亚的身份,做出能让人们幸福的魔导具—— 父亲若是听见这番话,一定会笑着对她说「加油」。 世人认为魔导具师是个不上不下的职业。 还有人嘲笑魔导具师,说他们不如魔导师和炼金术师。 他们没有魔导师那样华丽的攻击魔法,也无法替人疗伤。 他们不像炼金术师那样,能做出回复药水或贵金属。 即使做出好的魔导具,也会被人说做那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有时也会遇到不看魔导具说明书的人,向他们抱怨不会用、很难懂。 也曾因为魔导具价格或利益契约,而被说是死要钱。 发明全靠摸索,试做的成功机率很低,也曾因为做出一大堆失败品而灰心丧志。 就算谨慎进行赋予,还是经常弄坏高级素材。 尽管如此,妲莉亚还是经常庆幸自己是个魔导具师。 她很高兴自己做的魔导具能为人带来便利,带来欢笑。 眼见自己做的魔导具能增进人们的幸福,这种欣喜令人上瘾。 有些日子里她也会想,正因如此,她才对魔导具师的工作欲罢不能。 今天就是那样的日子。 番外篇 父女的魔导具开发纪录~吹风机~ 卡洛认为自己的女儿世界第一可爱。 他女儿妲莉亚是个天使般的六岁女孩,有着鲜艳红发和温柔绿眸。 她虽然长相温和,但表情灵动鲜活,怎么看都不会腻。 尽管运动神经有点差,但懂得读写就没问题了。 妲莉亚一岁半最早学会说的词是「把拔(爸爸)」。 再来是「咻菲亚姨(苏菲亚阿姨)」。 苏菲亚是来他们家帮忙做家事、带小孩的年老女仆。 第一次听见她叫爸爸时,卡洛虽然以笑容回应,但高兴到有好一阵子膝盖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妲莉亚充分继承了魔导具师卡洛的血脉。 她会指着工作间的物品说「魔导去(魔导具)」,第一次要东西时说「我要魔昔(我要魔石)」,刚学会的词汇绝大多数都和魔导具有关。 她从四岁起就黏在卡洛身边,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看他制作魔导具。 每当卡洛使用赋予魔法时,她都会小声赞叹「好腻害(好厉害)」,接着卡洛的工作便会进展神速。 再过一阵子,那双小手开始不安分地乱动,卡洛因而在工作间角落设了个「妲莉亚的小天地」,在那里放着空的魔石和能触碰的素材,还有简单的魔导具书和图很多的魔物图鉴。妲莉亚开心地将那些当成玩具,怎么玩都玩不腻。 不过附近的孩子若来找她,她也会像普通孩子一样跑出去玩。 比她大三岁的邻居伊尔玛和她感情最好,她们经常一起玩积木和扁弹珠。 「长大之后,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个魔导具师!」 妲莉亚在五岁生日时坚定地说。 卡洛高兴之余,也决定尽全力支持她。 听到他让五岁的女儿学习当魔导具师,有些同行还说:「你疯了吗!太早了吧!」「竟然爱女儿爱成这样。」 没想到卡洛只教妲莉亚一点基础,她就像海绵吸水似的全学会了。 至于魔导具的能量输出入计算和强化技术太过困难,要初等学院毕业才听得懂,他就没教了。 孩童八岁以上才能进入初等学院,在那之前,卡洛打算让她在家里念书、学算术,慢慢做准备。 不过,女儿的表现超乎他想象。 魔导具书里不知何时已夹了几十张书签。她说想看更厚的书,卡洛便将自己的魔导具相关书籍、魔物图鉴、素材图鉴给她看。 还给她一些残留着些许魔力的魔石,教她控制魔力。并在她使用工具时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注意她的安全。 看着拿到魔石和工具不亦乐乎的妲莉亚,卡洛心满意足,一不小心大意了。 「呀啊!」 某天,人在院子的他听见年幼女儿的惨叫,吓得心惊胆跳。 「妲莉亚!」 他连忙冲进工作间,只见白烟窜起,入口处三分之一的墙壁被烧得焦黑。还好烧起来的是纸,他当场用水魔石熄灭。 「这样很危险,妲莉亚!万一烫伤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眼见女儿烧焦了一撮红发,卡洛破口大骂。 「我不是说只有我在的时候才能用魔石吗!」 他详细说明魔石的危险性和受伤的可能性后,严厉训斥。 一直默默聆听的妲莉亚终于忍耐不住,那双和他圆睁的大眼相同的绿眸,扑簌簌地流下泪水。 「……对、对不起……」 「算了。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瞒着你……」 「为什么?」 「这样你、就会很惊讶……然后称赞我……」 妲莉亚哭得抽抽搭搭仍拼命诉说,她脚边掉着一个l型的金属筒。 「这是什么?」 「『吹风机』……本来应该……会吹出、热热的风……」 从那张看似设计图的笔记看来,她用了风与火魔石,想让l型的小筒吹出热风。构造是对的,但这样一来两种魔石几乎是威力全开。 「我没想到……风会、这么大……」 「是啊,因为我没教过你计算输出和减弱魔力的方法……」 「……对不起……」 女儿拼命忍住眼泪,再度道歉。看到那哭得像兔子的红眼,他很不舍。 「妲莉亚,你想用『吹风机』做什么?」 「我想用它来吹干头发……头发太长不容易干……」 她的着眼点很像女生会在乎的事。 就算年纪再小,女生还是女生。她差不多开始在意发型了。 卡洛很惭愧自己至今都没发现这点。 「知道了,我来试试看能不能改良。」 原以为六岁小孩做的东西应该很简单,结果他费尽了全力。 「喔喔!」 初次在院子里测试「吹风机」时,他吓到有点腿软。 他只是轻按开关就冒出了长长的火焰,有如魔导师施展的中级火焰魔法。底下的草地被瞬间烧得焦黑。 「……变成『火焰喷射器』了……」 站在他身后观看的女儿又沮丧了起来。 吹风机、火焰喷射器——妲莉亚时常为想做的魔导具取好名字,就像她已熟知那些物品一样。 她肯定已在脑中想好那些东西的完整样貌。 「不、不会啊,爸爸觉得这个构想不错!」 卡洛连忙安慰她,那张带着泪水的脸庞随即笑逐颜开。 「只要用魔导回路减弱魔力,就能吹出温度刚好的热风了。」 「那可以既吹出冷风又吹出热风吗?」 「可以,很简单。只要像这样切换火魔石的回路就行。」 「爸爸好厉害!热风可以分成强风和弱风吗?」 「当然可以!」 卡洛照她说的,将她想要的功能全部加进去。 途中他认为高温加热过的金属筒有劣化的风险,便另外准备一个金属筒。 妲莉亚对于外型也有很多要求,卡洛经过再三尝试与改良后,做出了形状奇特的温风器「吹风机」。 结过他们熬到了隔天早上。 父女俩还特地跑到浴室弄湿头发,再用「吹风机」吹干,然后为这次成功干杯。卡洛喝红酒,妲莉亚则喝葡萄汁,一起将昨天没吃的晚餐当作早餐来吃。 开心的早餐时间结束,女仆苏菲亚正好休完假回来上工。 「欢迎回来,苏菲亚阿姨!我们做了『吹风机』!」 妲莉亚笑着抱住苏菲亚后忽然瘫软在地。 「妲莉亚小姐?」 卡洛抱起地上的女儿,露出苦笑。她就像魔力用尽的魔石般睡着了。 「唉,熬了一整夜,她应该很想睡吧。」 「……熬夜?」 苏菲亚冷冷地瞪着卡洛。 「卡洛先生,你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熬夜!」 「呃,因为我们一起做魔导具……」 「这是两码子事。妲莉亚小姐年纪还小,我明明再三提醒你要让她在八点上床的,该不会昨天连澡都……」 「对不起,还没洗。」 苏菲亚教训卡洛的声音隐约传入睡着的妲莉亚耳中。 她想起前世被母亲骂的记忆,在父亲怀中熟睡。 见到女儿皱着眉头,睡脸有些不快,卡洛也急了。 「我之后再好好跟你说,能不能先让我把妲莉亚抱到床上?」 「……当然可以,我们待会儿再来好好谈一谈。」 老妇人的笑脸让他背脊发寒,当天他被迫彻底反省。 之后妲莉亚也顺利朝魔导具师之路迈进,甚至时常超乎卡洛想象。 她有时会开心地说一些魔导具很难达成的梦想或愿望,然后露出信心满满的笑容说:「爸爸有天一定能做出来!我长大也要一起做魔导具!」 眼见女儿这么相信他,卡洛不可能对她说做不到、太难了、听不懂。 因而拼命工作、研究、念书。 「女儿总有一天会嫁出去,你有考虑再婚吗?」 工作上很照顾他的多明尼克问了他两次,但卡洛就是没这个打算。 他也无法想象妲莉亚出嫁会是什么样子。 干脆找个邻居当女婿吧?如果她嫁到附近,就能轻易带着孩子搬回娘家——不,等等,这么想不太对。 不过说不定外孙也会是个红头发的可爱小孩。 「妲莉亚小姐,你的头发就像可爱的绛三叶呢。」 很久以前苏菲亚这么称赞她时,小女孩不高兴地噘嘴。 「我想要把拔的沙色头发。」 「但这样很可爱啊,眼睛也和你爸爸一样是绿的。」 「我想要两种都一样。」 眼见女儿气呼呼地这么说,卡洛觉得很感动。 妲莉亚从来没问过自己母亲的事,她没有幼童那种对母亲的憧憬或执着。 卡洛 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苏菲亚全心全意照料她的关系。 不过,就连被邻居问及「没有妈妈很寂寞吧?」时,妲莉亚也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会!我有把拔。」 卡洛至今仍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那耀眼的笑容。 而且他有自信,到死都不会忘记。 妲莉亚的母亲也有绛三叶般的红发。 她眼尾微翘的瞳眸也是红的,整个人高雅得像猫,又美得耀眼。 明知她应该不会再回绿塔,卡洛至今仍爱着她。 但若被问到她是否仍是他的最爱,他会静静地说不。 他现在最爱的是女儿妲莉亚。 他的女儿世界第一可爱。 插图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 作者:甘岸久弥 插画:景 译者:冯钰婷 图源:真妹控 录入:kid 天使动漫: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转载请保留完整的资讯,否则往后一律禁止 —————————————— 内容简介 女魔导具师妲莉亚被悔婚后, 决定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活。 随兴制作物品的她有天听魔物讨伐部队的骑士沃尔弗提到, 全队有个共通的烦恼:前往沼泽地远征时, 鞋内潮湿到令人郁闷。 「这些说不定对你们有帮助。」 「这双袜子形状好特别喔!」 妲莉亚为五趾袜赋予干燥魔法, 为鞋垫赋予风魔法,送给沃尔弗, 没想到这些应用了前世知识的物品, 竟让魔物讨伐部队大为震撼──? 此外还有人工魔剑、魔导冰箱、魔物美食, 妲莉亚透过工作结识更多人, 能力也更上一层楼! 魔导具师妲莉亚自由自在的职人故事, 第二集正式揭幕! 期待相见的两人 妲莉亚拿着纯白的小魔石,冰晶从魔石中冒出,在空中闪耀飘浮。 那些六角形的结晶掉落在工作间地面后,随即融解消失。 妲莉亚测试完冰魔石,用发夹将及肩的红发重新夹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现在还是初夏,室内的空气却又闷又热。 这座奥迪涅王国的王都,夏天相当炎热。比起前世的日本,这里湿度低,气温却较高。 之所以会拿奥迪涅和日本做比较,是因为妲莉亚是个转生者。 她转生在一个有魔法、魔物的世界,也就是前世所说的奇幻世界。 妲莉亚今世的父亲是个魔导具师,她也因此踏上魔导具师之路。 魔导具师相当于职人,他们会运用魔石与魔物素材,制作各种不同用途的魔导具,例如洗衣机、吹风机等家电用品,以及解毒、解除麻痺的首饰,种类不一。 妲莉亚制作魔导具的场所是座古老的石塔,那里既是她的工作场所,也是她的家。 石塔上爬满藤蔓,一片绿油油,所以周围的人都称它为「绿塔」。 「今天好像会下雨……」 这不晓得是妲莉亚今天第几次望向窗外。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不禁叹了口气。 今天是她和朋友约定见面的日子,她从几天前就开始期待。 然而,昨天朋友却来信说「部队突然要远征」。 对方向她道歉没能遵守约定,并说远征归来时会马上联络她。那封信似乎未干就被折了起来,深蓝色的墨水有点晕开。 她的朋友沃尔弗是奥迪涅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的赤铠(skarlet armor)。 在这个世界,强大的魔物或数量众多的魔物有时会威胁到人类的生活。打倒那些魔物就是魔物讨伐部队的工作。 魔物神出鬼没,以致远征总是决定得很仓促,妲莉亚明白这点,因此并未太惊讶。 不过,今天没能依约尝试短剑的魔法赋予令她觉得很可惜。沃尔弗在这恶劣的天候中行军也令她忧心,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的实力强到足以担任率先迎击魔物的赤铠,所以妲莉亚不担心他会受伤或遭遇不测。 妲莉亚站起身,打开墙边的冷风扇。凉风立刻吹到她身上。 现在这个时期卖得最好的魔导具就是冷风扇,它的外型就像将四枚扇叶的电风扇装进白色的方箱中。 魔导具师奥兹华尔德发明的冷风机有两种类型,一是使用水魔石的「冷风扇」,二是使用冰魔石的「冰风扇」。后者较为昂贵且尚未在市面上普及,但如她前世的冷气般沁凉,之后一定会大受欢迎。 魔导具能使生活变舒适,人们只要体验过一次就欲罢不能,和前世的家电一样。 妲莉亚希望自己有天也能做出冰风扇。 工作间摆着一个银色大箱子,那是妲莉亚请人做来给她试做用的。她这次试做的是「附冷冻库的冰箱」。刚才测试冰魔石就是为了做这个冰箱。 冰箱这种魔导具已被发明,但市面上的冰箱没有冷冻库,容量也很少。妲莉亚想改良这些缺点,便请认识的工房做了这个箱子。 用来试做新型冰箱的银箱共有三层,每层都有门。 妲莉亚前世用的冰箱从上到下分别是冷藏室、蔬果室、制冰机和冰温保鲜室、冷冻库。今世考量到冷空气会下坠,则将试作品从上到下规划为冷冻库、冷藏库、蔬果区。 她检查了一下冰箱内部,附着魔法总算稳定下来了。 她在冰箱内贴了蓝史莱姆的加工品。那蓝色的半透明物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霉菌,可惜还没找到替代品,只能先用这种材料。 妲莉亚绕到冰箱后侧,她虽然只用便条交代了大致形状,但工房已替她接上了冷却用的格状银色魔法管,并穿进内部。冰箱侧边也挂着用以放置魔石的魔石袋。 替她制作这种大型魔导具外壳的是一名从她父亲那辈就和他们家有往来的工匠。成品非常完美,仿佛知道妲莉亚想做什么一样。 妲莉亚双手戴上防寒手套。 她将冰魔石装进魔石袋里,计算魔力流动的方向和多寡,让冷空气通过格状管。 她让上层冷到东西会结冻的程度,中层较弱,下层则利用中层下坠的冷空气来保鲜。 妲莉亚试着关起冰箱门,冷空气外漏的问题十分严重,她因而用魔法赋予将克拉肯(kraken)做的胶带黏上去。克拉肯胶带和橡胶类似,是很好的密封材料。 不过,开关冰箱门时会传来些许「啾哇」声,令妲莉亚不禁想像那里有只小小的克拉肯。然而她想像中的克拉肯体型虽然小,却不太可爱。她可能需要多磨练想像可爱事物的能力。 妲莉亚检查完冷空气的运行后,在最上层放入装水的木杯,第二层放酒,第三层放柳橙。接下来只要观察温度变化,静观其变就好。 若能顺利做出「附冷冻库的冰箱」,她之后还想在冰箱中加入「自动制冰功能」。 若冰与风魔石设置得宜,或许还能做出比前世更方便的「自动制冰无线冰箱」。她的梦越作越大。 制作上的困难点在于如何利用风的控制魔法移动做好的冰块。 还有一个问题是冰魔石的维持费很贵,但只要做好密封、提升效能应该就行了吧──妲莉亚左思右想,不断写着笔记。 她看着冰箱的银色忽然想到,冷冻库里如果放两个冰魔石,也许能达到便利的「急冻」效果。 两个魔石的加乘作用可以提高输出功率。虽然一个魔石便足以冷冻食物,不过多加一项「急冻」功能也不错。 妲莉亚原本没有要加入这项功能,但这是试作品。既然是试作品,就该将想到的点子全部试过一遍。她用这个不太合理的理由支持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尝试一下。 这虽然仍在外壳的安全值内,她还是小心地用魔力使魔石袋变形,将两个魔石放进去。她还用指尖注入魔力以控制其流量。 这时窗外倏地出现一道闪电,数秒后雷声大作。 她想起远征中的沃尔弗,瞬间分心。 「啊!」 极其刺耳的「啪叽」声传来,隔了一拍后是微妙的「劈哩」声。 妲莉亚连忙从魔石袋中取出冰魔石,底下那个已裂成两半。她刚才在慌乱中注入太多魔力,造成前所未有的失败。 她紧张地拉开冷冻室的门,想确定内部有无损坏,却只拉得开几公分。 「哇……都是冰。」 门缝后方是一片美丽的冰墙。 以结果来说,急冻成功了,最上层全都是冰。但这样的冷冻库能用来干嘛?什么都放不进去。这意外的失败使妲莉亚沮丧不已。 冰箱门没办法再拉更开了。妲莉亚别无他法,只好等冰融化。 这次还是舍弃急冻功能,等冰融化再用一个魔石重做吧──她边想边在冰箱下层多放了一瓶今晚要喝的葡萄酒。 那瓶是沃尔弗喜欢的不甜白酒。今晚的酒喝起来肯定会苦一些。 ◆ ◆ ◆ ◆ ◆ ◆ 有着黑发和黄金色眼眸的俊美青年一脸严肃地盯着黄昏的森林。 他是奥迪涅王国的魔物讨伐部队中负责打头阵的赤铠──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王都东方的干道上出现了哥布林(goblin)──部队接获商队通知后随即出动。 沃尔弗进入部队后讨伐过好几十次哥布林。 他们要做的就只是确定该魔物的数量与状况,将其消灭后回到王都。 工作量虽然不大,但今天是他的休假日。他本来打算买好午餐和酒,带着新的酒杯,前往妲莉亚所在的绿塔。他们预定要为短剑进行魔法赋予。 沃尔弗期待能做出有多种魔法的人工魔剑,为此兴奋不已,最近这三天训练都摆笑脸。 没想到从王都骑马要花半天才能到的地方出现了哥布林。光是来回就要花一天。 他连忙写信道歉,并说归来后会联络对方,派遣使者送信至绿塔给妲莉亚。 骑马赶路的过程一如往常,然而到达当地后,他的心情却突然郁闷起来。 部队追着干道上忽隐忽现的哥布林,追到森林中间一座兴建中的小聚落。牠们增生的个体似乎正准备盖新的村子,而且还盖在干道旁边。除了全数歼灭外,部队别无选择。 单纯计算下来,确认要花一天,攻防也是,后续处理和回程也一天。时程拖很长。 这是常有的事,但今 天的沃尔弗却特别焦躁。 「聚落所在的位置不能用火,也不太通风。」 和部队同行的魔导师们面有难色地盯着森林深处,每张脸都被夕阳逐渐染红。 「真想用水攻,可惜水没办法冲毁聚落。」 蓝发男人拿着长枪,轻叹了口气。 他是魔物讨伐部队的副队长──葛利赛达?兰札。 队长古拉特留守在王都,这次远征由葛利赛达带队。 他和沃尔弗一样高大,身材却厚实得多。但他长相斯文,就算自称文官也说得过去。 这一带都是森林,森林中的哥布林聚落尚未全面整地,只用木头搭了好几栋小房子。 用火魔法可能会延烧到周围,想用风魔法又会被树挡住,也不能一口气用水魔法冲毁。 面对这种情况,最标准的做法就是包围整个聚落,逐一歼灭。 「葛利赛达副队长,方便谈一下吗?」 这男人很少主动搭话,葛利赛达见他走来,惊讶地睁大蓝眼睛。 「怎么了,沃尔弗雷德?」 「我们可以趁哥布林回巢时,用巨响引诱牠们出来,再派先锋冲进聚落,就能钓到哥布林的战斗员。先锋发动攻击后,其他人再包围歼灭残党,您觉得如何?」 「这样确实能缩短攻击时间,但聚落的路窄小崎岖,先锋不会有危险吗?」 「没问题。」 葛利赛达直视沃尔弗,那双黄金色眼眸没有一丝动摇。 看样子这个男人信心满满。 「你竟会提出作战策略,还真少见。」 「我只是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斗。」 沃尔弗瞄了眼王都的方向说道。搭话的队员用力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天气开始转阴了。」 天空中的云层有点厚。 今晚如果下雨,扎营会很麻烦,明天战斗时也会很难行走。 人类的体重比哥布林重。要是脚陷进泥巴,被整群哥布林缠上可就糟了。沃尔弗似乎预见了这点,才如此提议。 「这提议很好,但要由谁担任先锋呢?」 「既然是我提的,当然由我来担任。」 沃尔弗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没有丝毫高傲。 葛利赛达点头答应后,吩咐他将作战内容告诉其他赤铠。 年长的队员看着沃尔弗快步离去的背影,感慨地眯起眼睛。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作战计划,沃尔弗雷德真的长大了。」 「对啊,真令人开心。希望之后能将他从赤铠的位置拔擢上来,率领全队。」 葛利赛达对队员的话深感赞同。 沃尔弗除了身体强化外,不会任何魔法,他刚入队时人们说他「找死」,过些时日又称他为「无谋之人」,对他的评价一直不是很好。 还好他努力不懈,总算凭着实力和实绩颠覆这些印象。 直至今日,他不只能打倒魔物,还开始综观全队局势。葛利赛达很想好好称赞他一番。 不过,沃尔弗本人脑中其实只有「好想早点回家」六个字而已。 全队商量完,决定在日落时分发动奇袭。 黑发青年在红色夕阳下仔细做着暖身运动。脖子、肩膀、手肘、双腿,由上到下伸展肌肉。若不这么做,用身体强化战斗完肌肉会很酸痛。 他接着检查防具,连有点滑掉的鞋垫和袜子也调整过来。因为它们在行进中被汗濡湿,可能导致脚滑或步伐不稳。最后连鞋带也检查了两次。 有些队员瞥见他这副模样,窃窃私语起来。 「沃尔弗最近常常傻笑,是不是力气过剩啊?」 「他打完飞龙(wyvern)后被迫休假,今天可能想当个『魔物杀手』发泄一下吧。」 「今天我倒开始同情魔物了。」 沃尔弗检查完装备后,拔出长剑,将剑鞘放在原地。 放下剑鞘不是骑士应有的行为,但他觉得剑鞘在跑步时很碍事,再加上他初次上阵时剑鞘曾被魔物劈断,所以他后来都不带。 他拿着配给的长剑,这把剑的剑刃已染成黑色,拔剑后不会反射光线。 沃尔弗调整呼吸,就定位等待日落。这次出动的赤铠共有三个人,沃尔弗打头阵。 残留着红色余晖的天空下,响起好几道激烈的铜锣声。 寂静的聚落变得闹哄哄一片。副队长看见绿哥布林蜂涌而出后,一声令下。 一名赤铠冲出去,隔了一拍,另外两名赤铠接着出动。 跑在前头的沃尔弗异常快速,宛如鬼神一般。 正面冒出一只哥布林,他挥剑斩断。 右侧冒出一只哥布林,他举剑砍杀。 左侧冒出一只哥布林,他横剑划破。 黑剑仿佛裁切薄纸般俐落舞动。 一瞬之后血才喷出,这时男人已向前移动。 晚一拍出发的两人被他甩在后头。他不受崎岖地势影响,独自狂奔。 想要扑到他身上的哥布林们被他在空中砍成两半。 旁观者不禁同情起接着窜出的那些小小身影。 「杀成那样,已经分不清谁是魔物了……」 「那些满怀希望追寻新天地的族人,正被魔王沃尔弗扫荡。」 「别说了,这种玩笑会让人上瘾。」 队友们若无其事地聊天,同时拔剑出鞘,再次确认护肘会不会太松。 没有人绷紧神经。如常的讨伐,如常的行动。就算队友死在身边,他们也必须以平常心前进,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他们忽然看见奔跑的男人面前冒出一只红哥布林。 唯有那只哥布林身穿长袍,手持魔杖。 「沃尔弗小心!是哥布林魔导师(goblin wizard)!」 有人对他大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哥布林魔导师咏唱完毕,无数火箭朝沃尔弗落下。 然而他在那阵红雨中不但没有减速,反而还加速了。 黑影冲破滂沱箭雨,砍断哥布林魔导师的头。 杀出一条血路的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在滚动的哥布林头颅旁,他用力甩了剑上的血在地上溅出一道绿色直线,暗示队友时机成熟。 「突击!」 队员们在副队长的号令下冲出。过不了多久,歼灭行动就结束了。 战斗结束后,现场一片悠闲。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边聊天边收拾善后。 「我也来帮忙,这样会快一点。」 「沃尔弗,当先锋很累吧?你去休息啦。」 「没关系,我想让工作早点结束。」 沃尔弗擦也不擦汗湿的额头,加入搬运哥布林尸首的工作中。尽管同伴阻止他,他还是闲不下来。 他们收集完哥布林的尸首后,会用土魔法的人挖坑,会用火魔法的人焚烧,没事做的人掩埋。然后在土堆上洒了些红酒,各自默祷。 魔物也是生命。然而,牠们和人类无法共存就免不了一战。 讨伐结束后,魔物讨伐部队总会为魔物祈祷,让工作圆满落幕。 这天他们不想在夜晚行军,便选在稍远的地方扎营。 「今晚虽然只能吃干粮,但酒还有剩喔!想喝酒的来找我领!」 任务提早几天结束,原本准备的葡萄酒还剩很多。 「我去拿。沃尔弗要白酒对吧?」 「抱歉,我今天想喝红酒。」 「真稀奇,你竟然想喝红酒。啊~那些爱开玩笑的人可能会说你是嗜血魔王吧……」 「什么意思?」 「没事。红酒是吧?我这就去拿。」 「那就在这里吃晚餐喽。」 沃尔弗站在篝火前笑着和队友聊天,伸了个大懒腰。 明天应该就能回到王都,远征后能放两天以上的假,放假再去绿塔──他已经开始想这些事了。 副队长葛利赛达和一些壮年队员正在另一堆篝火前畅饮。他们远远望着沃尔弗所在的那堆篝火。 「任务平安结束。他竟能在崎岖的道路上跑那么快……我觉得我被年轻人超越了。」 「沃尔弗处事上也成熟许多,行动时还会想办法缩短作战时间……前途不可限量啊。」 队员们像在讨论孩子的成长般,副队长听了则深深地点头。 「是啊,沃尔弗雷德未来的发展真是令人期待。」 制作人工魔剑~魔王部下的短剑~ 昨天中午过后,沃尔弗派使者来找妲莉亚。 她以为和上次一样收信就好,不料使者站在门口笑着说:「请您看完信后给个答覆。」 她连忙拆开信件,信上写着:「我远征归来,明天起放假两天,方便的话我想挑一天中午前去找妳。若妳太忙就下次再说。」 使者说口头或书信答覆皆可,不过他已准备好信纸。 妲莉亚用使者借她的木盘当作垫子,写下:「很高兴你平安归来。我明天有空。」并附上签名。她觉得自己的字在高级信纸上显得丑陋不堪。 使者郑重道谢后便离开了。 今天,沃尔弗搭乘接送马车来到绿塔。 妲莉亚出门迎接,见到一个个大木箱从马车卸下堆成小山,她目瞪口呆。一箱是鱼和肉,一箱是蔬果,还有一箱是酒和数种起司。这么多食物,一两个人绝对吃不完。 「请问……你为什么带这么多食物来?」 「之前我在妳家吃了很多,这些是回礼。里头都有冰魔石,食物装在里面应该能放上好几天。」 「谢谢,但下次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他好像还很在意上次吃饭的事。木箱重到妲莉亚搬不动,只好请沃尔弗搬到二楼。 他一进绿塔就摘下妖精结晶眼镜,小心放进自行准备的黑色皮盒里。妲莉亚看了差点笑出来。这副眼镜是为了他做的,见到对方如此重视自己做的魔导具,她当然很开心。 「这是冰箱吗?」 「对,但还在试做中。上层可以冷冻食物。」 「具有冷冻功能的冰箱!真厉害。」 沃尔弗看见工作间的冰箱,眼睛为之一亮。 妲莉亚前天试做的冰箱终于退冰,可以用了。 她打算过几天请马切拉帮忙搬上楼,放在厨房试用一阵子。 「这个冰箱已经有人订了吗?」 「不,我打算搬到二楼的厨房自己试用。冰箱很重,我想请运送公会的朋友帮忙搬。」 「那我现在帮妳搬上去好了,我买来的食物也可以放进去。」 「可是这个很重耶。」 对扛着三个大木箱的男人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但这个冰箱应该比木箱重很多。材料中用了金属板,重量不免会提升。 外壳送来工作室时,也是由两名男性搬来的。 「不好意思。」 沃尔弗将木箱放在脚边,稍微卷起袖子,抱住冰箱。 他晃了两下确定该抬的位置,找到重心后,轻轻松松将冰箱打横扛起。 「比想像中轻。不过体积有点大,我会小心不撞到旁边。」 「哇……」 男人步伐快速,让人感受不到重量,妲莉亚不禁发出惊叹。看样子他随时能转职到运送公会。 「真的不重吗?」 「一点都不重。红熊(red bear)比这个重多了。」 「你抱过红熊?」 妲莉亚脑中浮现将熊「公主抱」的沃尔弗,连忙摇了摇头。 「我当时拔不出剑,见熊跑了过来就徒手将牠抛飞。即使用了身体强化,但好一阵子手腕都怪怪的。」 她这次想像的是和熊比赛相扑的青年,只好再度抛开妄想。 原以为爬楼梯和进门时会有问题,结果都没事。沃尔弗就像在搬纸做的柜子一样。 他在指定处将冰箱轻轻放下后立刻回到一楼,扛起所有木箱。他的步履还是那么轻盈。 而后,妲莉亚像在拼拼图似的将食物塞满整个冰箱,并在装有酒和起司的木箱里发现四个华丽的银盒。 「我打破了酒杯,那是说好要赔妳的。白酒杯和红酒杯各两个。」 「……沃尔弗,为什么每个酒杯都用魔封盒装着?」 「……呃,这样比较好看,也比较不会破……」 他的语调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这怎么看都是用来装魔导具的魔封盒。外头刻着美丽的女神像,可能是在魔导具店「女神的右眼」买的。 妲莉亚打开盒子,轻轻拿起透明酒杯,对着光线一照,酒杯便像棱镜般闪烁七彩光辉。她心想这酒杯真好拿时,忽然感受到些许魔力流动。 「沃尔弗,酒杯一般都是玻璃,但这应该是有魔法赋予的高级水晶吧?能问价格吗?」 「不会很贵。这组既漂亮又有硬度强化功能。」 「所以是多少钱?」 妲莉亚问了两次,沃尔弗将视线往斜下移开。 「……四枚金币。」 「……我出一半。」 他竟然买了这么贵的东西。这种酒杯确实不容易破,但如此高级的东西她平常根本不可能用。一个酒杯大约十万日圆,整组四十万日圆已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 「不用了,是我自己想买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组酒杯是要在这里用的,而且用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要是酒杯有任何损伤,她肯定会自责好几天。 「沃尔弗,我们身处的环境不同,金钱观可能不太一样。但你送我这么贵的酒杯真的太奇怪了。」 「真要说的话,妳不也说那副魔法赋予的妖精结晶眼镜是试作品,要免费送给我吗?」 他说的没错,但那是以用不到的库存做的东西,和他花钱买来的东西不能相提并论。 「不对,试作品本来就要请人试用,才能知道哪里需要改善。」 「那虽然是试做的,但我用起来完全没问题,已经能当作完成品了。」 「……好吧,那我只会在你来的时候用这组酒杯。」 「我希望妳平常就拿来用。而且酒杯如果破了,我再买就好吧?这个价格对我来说负担不大,妳别在意。」 眼见沃尔弗笑着说得理所当然,妲莉亚明白了一件事。 沃尔弗只是顺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想将酒杯「送给」妲莉亚。他既不是在做人情,也没在为自己今后的利益打算。 然而他并未发现,这可能会影响他们今后的关系。 他们是朋友,不是资助者与被资助者。 至少妲莉亚不希望变成那样。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但我不想一味『接受』朋友的赠予。因为……假设有个比你富有的朋友,经常买很多昂贵的东西给你,和他长久相处下去,你应该也会觉得自卑或不好意思吧?」 尽管知道可能使对方不悦,她还是慎选用词,传达自己的想法。 男人黄金色的双眼睁大了些,而后缓缓垂下视线。 「……抱歉,听妳这么一说我才明白。」 「不会,我知道你很用心,也很感谢你。这组酒杯在你眼中一定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也会将眼镜当作商品而非试作品,酒杯一半的钱就算进眼镜的费用吧。我收了你的东西,会好好制作第二副眼镜的。」 「妳要把技术费也算进去,用市售价格卖给我。」 「好,我会那么做。」 他们向对方点了点头,继续将食物收进冰箱。 收完食物,窗外已是日正当中。 「午餐要吃什么呢?食材这么多,还是自己做比较好。但我担心……我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上次的起司锅真的很好吃,我相信妳的手艺。如果要烤肉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咦?你会做菜吗?」 沃尔弗光凭起司锅就相信她的料理手艺,让她觉得难以理解,但更令她惊讶的是他竟然会做菜。他上次来也帮忙洗了碗盘,看来魔物讨伐部队远征时真的不分平民或贵族。 「我只会切肉和烤肉而已。我们远征时可以猎捕动物或魔物来吃,所以我向厨师学了些基本技巧。那些肉都没有熟成,如果未经处理就烤来吃,甚至烤成焦炭,吃了之后胃会很不舒服……」 部队讨伐魔物时出生入死,若尽是吃些未经处理或烤成焦炭的肉就太可怜了。倘若因此搞坏身体也不值得。 「用魔导炉来烤肉会不会好一点?」 「嗯,那样就不会烤焦了。」 「我们中午就试着用小型魔导炉来烤肉吧。」 「麻烦妳了。」 烤肉就和料理手艺没太大关系了,妲莉亚稍微松了口气。 两人在厨房里分工合作,沃尔弗切肉,妲莉亚切菜并做简单的沙拉。 「牛肉、猪肉、腌克拉肯……我先把这些切一切。」 那些肉看起来异常大块且有光泽,是她的错觉吧?腌过的克拉肯看起来很像章鱼,切片烤来吃应该没问题。 妲莉亚没见过完整的克拉肯,但料理过的倒是很常见。料理方式多元,可以烧烤、墩煮、盐烤、煮汤或炒来吃。 克拉肯干不怎么受欢迎,但她父亲卡洛以前 会用魔导炉烤来当下酒菜。不过他老爱站在厨房喝酒,有点碍事。 现在有了小型魔导炉,就能在餐桌上烤了──妲莉亚边想着父亲边洗蔬菜,眼角余光忽然瞄到沃尔弗切的猪肉片,厚度都超过两公分。 「沃尔弗,那样不会太厚吗……」 「也对,今天用的不是篝火,该切薄一点。」 「我觉得切成现在的四分之一就行了。」 「不会太薄吗?」 沃尔弗最后切了好几种厚薄不同的肉片。 妲莉亚将两种叶菜类剥开清洗后,和起司、面包一起装盘。虽然没花什么工夫,但因为食材品质很好,这样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回到客厅,在桌上摆了两台小型魔导炉,用浅锅和平底锅充当烤盘。虽然有点寒酸,但希望沃尔弗不要介意。 他们下午还要为短剑进行魔法赋予,所以中午就不喝酒,改喝果汁。 妲莉亚在锅面涂上薄薄一层油,将肉放上去烤。沃尔弗也模仿她的动作。 「这里有盐、胡椒、柠檬和酱汁。酱汁以鱼露为基底,加了大蒜、芝麻、苹果泥。你可以淋在肉上吃吃看。」 最先烤好的是牛肉,妲莉亚撒了点盐一口吃下。那块肉不同于她平时吃的牛肉,在舌头上化开,留下甘甜的油脂。她细嚼慢咽,心想好的肉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猪肉则等完全烤熟后,再撒上盐和胡椒。吃起来比牛肉有嚼劲,但油脂也很甘甜,而且味道没那么重。感觉用煮的也很好吃。 坐在对面的沃尔弗拚命咀嚼。他嘴角上扬,甚至闭起眼睛。 「真好吃……能按照喜好烧烤,还能趁热吃,真棒。」 「太好了。」 青年终于回到这个世界,但他热切的目光仍停留在烤肉上。 「……妳的小型魔导炉真是罪过。」 「什么?」 「之前远征时若有这东西,我的同伴就不会变少了……」 话题忽然沉重了起来。妲莉亚认为自己开发的商品无关生死,不明白沃尔弗是怎么将这两件事扯在一块儿的。难道有队员吃了焦炭肉不幸身亡吗? 「发生过什么不幸的事吗?」 「不,只是有人因为不满伙食而离开部队,也有人因为搞坏身体而退出。我在想,如果有小型魔导炉,留下来的人是不是会更多,就不小心……」 饮食是生活的基石。就算为了工作而勉强吃下难吃的伙食,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魔物讨伐部队愿不愿意买个远征用的魔导炉呢? 妲莉亚一定会尽量算他们便宜点。 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妲莉亚烤起腌克拉肯。 克拉肯一接触到平底锅便发出有如哀号的滋滋声,变得越来越小。 「竟然缩成一半了,总觉得有点悲哀……」 妲莉亚很想说,拜托别用那双黄金色眼眸感伤地盯着锅子。 那种眼神比较适合投射在玫瑰或情书上,而非用盐腌过的克拉肯切片。 「章鱼和花枝也会这样,下次切大片一点吧。」 腌克拉肯有点咸,但还满好吃的。 这道菜感觉很下饭。王都从外地引进的米虽然都是长米,但她下次想拿饭来配配看。 妲莉亚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忽然发现有种蔬菜完全没被动过。 「沃尔弗,你怎么一片青椒都没吃?」 「其实我被青椒讨厌了……」 他别过了他那黄金色的视线。她前世的亲戚小孩也说过同样的借口。 「我很想说不吃青椒就长不大,但你再长就太高了。」 「骑士团里有人比我高很多,他说高个子经常会撞到门楣。我听了也不想再长高,所以不吃青椒。」 「原来如此。讨厌青椒的『小孩』很多呢。」 妲莉亚不经意开了个玩笑,但见到沃尔弗严肃的表情,她立刻后悔了。 他注视着青椒,默默将它们放进锅子里。 「沃尔弗,那个,虽然是我先提起的,但每个人喜好不同,你不用勉强吃青椒喔。」 「不,这是我必须跨越的高墙……!」 他盯着锅子的眼神令人畏惧。不过青椒既非高墙也非魔物,更不是敌人。 妲莉亚希望他别再这样,以保她内心平安。 「……你可以等它烤熟后,和肉一起沾酱吃。」 她姑且给了点建议,现场却有股神秘的紧张感。 沃尔弗将烤好的青椒和肉一起送到嘴边,闭眼张口吃下。 「……咦?……还好耶。」 「听说人长大后味觉也会跟着变,所以儿时不敢吃的东西,长大可能会觉得很好吃。」 「满好吃的……我开始觉得不吃青椒有点可惜了。」 若他吃到青椒肉丝,说不定还会从此爱上。妲莉亚希望有天能做给他吃。 他们后来又切了点肉,总算结束这顿烤肉午餐。 纵然客厅开着窗户,室内仍弥漫着烤肉过后的独特气味。 「好想把这个炉子带去远征,但我一个人吃一定会被队友杀死……」 「烤肉的香气太诱人了……」 「妲莉亚,妳要不要来教魔物讨伐部队(我们)怎么用魔导炉?」 「嗯~好啊,我也希望协助你们改善伙食。」 这个笑话说得煞有其事,妲莉亚不禁笑了出来。 能进入王城的商会屈指可数。需要推荐信和保证人,门槛非常高。 王城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得以进出之地,但沃尔弗可能没意识到这点。 「好了,收拾一下,来进行短剑的赋予吧。」 「知道了,交给我吧。」 沃尔弗打算一次端起所有盘子和魔导炉,被妲莉亚阻止后,他们才开始慢慢收拾。 两人收拾完客厅,来到一楼的工作间,拿出魔法赋予用的短剑。 「让我们开始吧。」 「我就在等这一刻……」 他们讲得宛如迎接波澜壮阔的命运般,但其实妲莉亚的魔力只能做到效果微弱的赋予。 若能成功在一把剑上完成多重赋予,她还是将做法告诉沃尔弗,让他委托魔导师或炼金术师重新打造比较好。她边想边将深蓝色的工作服递给他。 「这件给你穿,以免弄脏衣服。」 「这是令尊的吗?」 「不,我父亲的对你而言袖子可能会太短。」 「我等等付妳钱。」 「那你帮我做些体力工作好了,你刚才也帮我搬了冰箱。」 「我才是每次都受惠的那一方吧?」 「你想太多了。穿好工作服后,帮我把剑拆开。」 沃尔弗有些不满,但受托拆解短剑后,他的表情就恢复正常了。 短剑一下子就被拆开,分成剑刃、剑锷、剑柄、剑鞘四个部分。 「剑刃要赋予硬度强化,还是和菜刀一样赋予免磨?」 「这把短剑还满厚的,足够强韧,还是赋予免磨吧。」 听完沃尔弗的回答,妲莉亚用指尖为铅色剑刃赋予免磨魔法。感觉和赋予菜刀时几乎一样,但可能因为厚度和材质的差异,剑刃所需的魔力量比较多。 「剑锷用水魔石赋予洗净功能,剑柄用风魔石赋予速度强化,剑鞘则是轻量化,这样可以吗?」 「嗯,麻烦妳了。」 「我试试看。」 她将剑锷改造,嵌入魔导具用的小型加工水魔石。再将红色剑柄的下半部截断,嵌入小型风魔石。最后在这两个部位注入魔力以固定魔石。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但当她想用风魔石对剑鞘进行轻量化时,却遇到了阻碍。 一部分是因为妲莉亚本来就不擅长轻量化魔法。魔力就像被剑鞘弹开般灌不进去。 「有点困难……」 「剑鞘就算了吧,反正其他部分都赋予成功了。」 「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我想再试试看。」 她将剑鞘转了个方向,朝收纳剑刃的内侧注入魔力。这次魔力灌是灌进去了,却有种被无底洞吞噬的感觉。 「妲莉亚,妳好像在剑鞘上花了特别多魔力?」 「我是从风魔石中抽取魔力赋予在剑鞘上。因为在剑鞘上镶嵌魔石会很碍事……但这么做魔力会比镶嵌魔石来得弱,所以很花时间。而且我也不擅长轻量化魔法。」 擅长轻量化的是她父亲。她曾见过父亲动着指尖,将彩色的魔力一圈圈绕在魔导具上。 「啊,说不定……」 她转动剑鞘,让魔力缠绕在剑鞘上。魔力宛如缎带,将茶色的剑鞘完整包覆。 「原来不是用灌的,似乎是必须包在外面才行。」 「我在旁边看觉得很有趣,但妳应该很累吧?」 「我还好。不过组装短剑需要点力气,麻烦你了。」 她再用魔力调整了一下,总算完成剑鞘的轻量化。 「剑锷和剑柄装了小型魔石,所以会有点重。剑鞘也没有变轻多少……」 「这样刚刚好,原本的剑对我来说太轻了。」 沃尔弗说完,原想将剑刃装入剑柄中,却疑惑地歪头。 「魔法赋予应该不会改变物体大小吧?」 「是的。」 「那我只好多出点力了。」 青年施加更多力气,剑刃却弹到桌上,顺势滑落地面。 「沃尔弗!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只是被弹跳的剑吓到。」 沃尔弗捡起剑刃再试一次,两者仍互相排斥,无法组装。他还用身体强化试图组装,但听见剑柄发出嘎吱声就放弃了。 「没想到竟然组装不起来……」 「原本没这个问题,就代表背后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可见多重赋予没那么简单。」 沃尔弗很沮丧,但这在魔导具的制作过程中只是普通的尝试,连失败都称不上。 「魔导具也是这样,有可能是赋予的魔法不相容,也可能是我的魔力或素材出了问题。只能思考各种可能性,耐着性子试下去。」 「制作魔导具和魔剑都很困难。我们的魔剑之路才正要开始呢……」 沃尔弗做了个故事般的结尾,事实也是如此。 「这是可以赋予魔法的短剑,所以应该不是剑的问题。至于魔法的相容性……对了,会不会是魔力干扰?我听副队长说,用了身体强化魔法,就很难使用水魔法。」 「魔力干扰使部件被弹开……」 如果问题在于魔力干扰,部件之间只要安插阻断魔力的素材就行了吧。这样魔力就能各自发挥作用,不互相干扰。 「对了,你说过黑史莱姆能抵抗火、水、风系魔法,还很难剥除对吧?」 「……我好像说过。」 「我想将黑史莱姆粉涂在部件上,看能不能阻断魔力。」 「妲莉亚,快打消念头!安全第一!」 沃尔弗猛地站起身来阻止她。 「没事的。我会留意手套的耐久性,而且有你在,我不担心。」 「……好吧,出了事我一定火速送妳去神殿。」 为什么要假设她会出事?她都说会戴手套了。这男人显然太过操心了。 妲莉亚戴上魔法赋予的手套,用玻璃棒搅拌黑史莱姆粉和药液。青年监视般的视线令她有点在意,但她还是将注意力拉回工作上。 她将混合好的黑色液体倒入银筒中,接着陆续将剑刃、剑锷、剑柄、剑鞘浸泡进去,然后对它们一一施予附着魔法。 「固定好了,你组组看吧。如果还会反弹,就赶快停下来。」 妲莉亚将父亲的工作手套递给沃尔弗,请他组装短剑。 「这次好像能成功……」 短剑顺利组起来了。 黑剑刃配上黑剑鞘、黑剑锷,还有红黑色的把手。外观相当有魔剑的感觉。 「总觉得……就某方面来说确实很像魔剑。」 「这样也满帅的,有点像魔王的部下会用的剑。」 他是奥迪涅王国的骑士,说这种东西帅真的好吗? 而且,要用这把剑的不是魔王部下,而是他本人。 妲莉亚想像他拿着黑剑,身穿黑盔甲,站在故事中的魔王身边,奸诈地放声大笑。 她竟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很适合,但这也不能怪她。 「这把剑颇为锋利,也能自动洗净。挥舞时速度颇快,剑鞘也变轻了。每种赋予都成功了呢。」 她看着沃尔弗熟练地操纵短剑,忽然察觉不对劲。他的手掌正微微冒烟。 「……沃尔弗,你先把短剑放在这块银板上,让我看一下你的手套。」 「咦?怎么起毛了?」 「手套被腐蚀,你的手差点就要溶化了。等等,我去拿切剩的肉过来。」 妲莉亚从冰箱拿来两公分左右的薄肉片,放在黑剑刃上。 生肉在剑刃上滋滋作响,逐渐溶化──两人不发一语地看了两分钟。 肉最后变成一摊浓稠的红黑色液体。 他们竟然造出这么可怕的剑。 公爵家的魔女 「沃尔弗雷德,三周没见了。」 黑扇后方响起甜蜜而温柔的嗓音。 艾特雅?加斯托尼。 在本国的公爵四家中,加斯托尼家权势最大。艾特雅是现任当家的母亲。 她四十多岁时丈夫病逝,公爵家由她儿子继位。但其子年纪尚轻,她便和小叔共同辅佐儿子,出入各种社交场合。 艾特雅的美貌从未衰退,完全看不出年纪。不知是因她的外貌,还是因为她手里握有的权力,人们私下称她为「加斯托尼家的魔女」。 贵族间盛传,艾特雅与沃尔弗过从甚密。 沃尔弗确实经常造访艾特雅的住处。 他今天也穿着黑色丝绸的衣着来到她面前。 「沃尔弗雷德,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略为低沉的女声缓慢响起。 她有一头令人眩目的金色长发,微卷的长发散落在被黑洋装包裹的白瓷肌肤上。深邃的翡翠眼眸上有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使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飞龙带我出去玩了一趟(vacances)。」 「是,我听说了。真是刺激又有趣,但别玩得太过火。」 艾特雅垂下扇子,橘红色的嘴唇嫣然一笑。 「艾特雅夫人最近过得如何?」 「一如往常。不过……又要请你来晚宴上接我了。」 「您身边又出现烦人的小鸟了吗?」 「可以这么说。」 沃尔弗要做的是在艾特雅参加别人家的晚宴时,搭她的马车去接她。两人回宅邸后有时会喝点葡萄酒,有时就只是各自回房。 隔天早上,沃尔弗只要搭着艾特雅的马车回到王城前,就能营造出对彼此有利的谣言。 「你呢?还是一样容易沾染桃花吗?」 「……不,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终于敢一个人上街了。」 「这样啊,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件事很值得庆贺。」 艾特雅向一旁的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便将酒杯和白酒端上桌。 「我也好想一个人漫步在王都街头。」 这个愿望或许永远无法实现。她自己也知道这点,但仍开心地举杯。 「恭喜你从旅途归来,干杯。」 「感谢我如此幸运,干杯。」 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同时将酒杯送至嘴边。 沃尔弗默默尝了口酒,率先开启话题。 「我在旅行回程中,认识了一位有趣的女子。」 「哎呀,很少听你主动聊这种事。已经和对方过夜了吗?」 「我们天南地北一直聊到早上,然后变成了朋友。」 「真好,你又多了位好友呢。」 「是,能遇见她真的很幸运。」 艾特雅望着笑盈盈的青年,表情中带了点怀念。 ◆ ◆ ◆ ◆ ◆ ◆ 沃尔弗第一次见到艾特雅,是加入魔物讨伐部队一个月之后。 他某天突然收到有着公爵家印记的白色信封,邀他共进下午茶。 这种邀约他从未答应过,但信中的一句话让他动心了。 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起聊聊凡妮莎的往事吧。」 凡妮莎是沃尔弗母亲的名字。 他听说母亲当年保护的就是艾特雅,而且她们认识很久。他虽然有点提防对方,最后还是受母亲的名字吸引,决定去见艾特雅。 公爵家派了辆马车来迎接他,将他邀进宅邸。 初次见面,沃尔弗被她冻龄般的美貌吓到,同时也莫名想起了母亲,尽管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艾特雅的第一句话也是:「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他们坐在桌前,沃尔弗假装喝着红茶,听她说话。 「我和你母亲从初等学院时就是朋友。我曾对她说我想找个女骑士随身保护我,她从高等学院毕业后,我也求她留下来,别去学习新娘礼仪。没想到她还是被你父亲看上……」 「原来是这样。」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无关身分和性别,从认识后就一直在一起。原以为从高等学院毕业后也能携手走下去……」 艾特雅就像在谈论恋人般,沃尔弗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默默望着她。 「凡妮莎……对我而言无比重要。」 艾特雅取下藏在胸前的金色坠饰,放在桌上。 打开外壳,里头是三名可爱幼童的照片。应该是艾特雅的孩子,他们有着金发以及蓝或绿色的眼睛。 玫瑰色的指甲转动坠饰外壳,原来底下还有一张肖像画。 那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尽管她穿着高等学院的制服,沃尔弗还是觉得很怀念。 母亲乍看面无表情,其实是在微笑。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一点。 「……我、明白了。」 沃尔弗不晓得这份感情是友情还是爱情。 但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人到现在依然很重视他母亲。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告诉我……你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和她临终前发生的事。」 沃尔弗一点一点说出自己和母亲的回忆,说出她最后是怎么离开的。 艾特雅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话,一直认真聆听,偶尔点点头。 沃尔弗并未提及家中内情,但他猜艾特雅应该知道。而她也没有追问这些事。 当他全部说完时,下午茶的时间早已结束,来到傍晚。 他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失去戒心,喝了三杯红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时间不早了,一起用晚餐吧。你会喝酒吗?」 「还行。」 「那就是会喝喽?」 沃尔弗没料到自己会和她共进晚餐。用餐时,换艾特雅说他母亲的事。 她们在初等学院解数学题时,因同时叹气而开启了话题。凡妮莎亲近之人都叫她「凡」。她来上学时头发经常乱翘,艾特雅便教她绑辫子。凡妮莎向往冒险者的生活,她们曾熬夜看冒险故事,隔天一起迟到。凡妮莎从学生时代剑术就很好,却在校外教学时看见小虫而惨叫──沃尔弗从不知道母亲有这些面貌。 「凡的美貌在群体里太过显眼,所以她时常说想换一张脸。她在担任我的护卫前,还曾受到高阶贵族追求。你和她长这么像,应该也很困扰吧?」 沃尔弗知道自己听到这个问题时,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很遗憾没能遗传到母亲的魔法能力,反倒在这一点上像她。 「老实说,我觉得很厌烦。」 「需要帮你介绍可以入赘的好人家吗?」 「我之后……打算离开这个家。我既没有五大魔力,家人也不会强迫我相亲或参与家族活动。」 沃尔弗告诉对方,自己和家人关系薄弱,也不可能学会魔法。 夫人该不会是想帮他介绍对象才邀他来的吧?沃尔弗脑中不禁浮现这样的想法。然而艾特雅却像看透他似的,勾起红唇,露出妖艳的微笑。 「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个非常有效,却也非常偏门的方法吧,沃尔弗雷德。」 艾特雅直呼他的名字,他却不会感到惊讶或不快,反而觉得很自然。 「你可以偶尔来我这儿过夜,我会为你准备房间。你也能在我参加晚宴时来接我。我们都是易受瞩目的人,其他人见状就会自行议论我们的关系。」 「这样会给您添麻烦的。」 艾特雅的意思是要沃尔弗装成她的情夫。 沃尔弗若和公爵夫人来往,相亲邀约和女性追求者的确会大幅减少。但这对艾特雅来说却是一大丑闻。沃尔弗并不乐见。 「这项提议不只对你有利。丈夫过世后,想当我情夫的人多到令我厌烦。我对儿子们说过想找个正经的男人在身边,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都同意了。这对我而言一点都不碍事,反倒是我可以利用的话题。」 「是这样吗……?」 「沃尔弗雷德,你是不是不习惯『贵族的思考方式』呢?你接受的话等于帮了我的忙,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么,就请您教我贵族的思考方式,并教我跳舞吧。」 他对贵族的思考方式几乎一窍不通。但既然在王城工作,还是要懂一些。 社交舞必须和女性一起跳,所以他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逃避学跳舞。没想到之前在哥哥的婚礼上一支舞也没跳,反而更显眼。看来非学不可了。 沃尔弗列举了两项自己不擅长的事,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问题。这么说来……凡也下了番苦功才学会跳舞呢,真教人怀念。」 「母亲……从来没和我跳过舞。」 母亲没教他跳过舞,也没和他跳过舞。母亲只教过他剑术。或 许是因为她完全不期待他学会任何贵族礼节。 然而,眼前的女人却直白地说: 「那当然。凡是为了当我的舞伴才学的,她只会跳男性的舞步。和她跳过舞的说不定只有我。」 「原来是这样。」 「凡的运动神经很好,节奏感却很独特,我经常被她踩到脚呢……」 这是艾特雅今天第一次皱着眉说话,沃尔弗忍不住笑出声来。 之后,沃尔弗花了好几年向艾特雅学习贵族的思考模式、礼仪以及跳舞技巧。 能学到贵族知识对沃尔弗帮助很大。要不然他连最基本的暗示都不懂。 至于跳舞,他虽然没机会在外面跳,但他觉得向艾特雅和舞蹈老师学跳舞相当有趣。 他们每个月见一到两次,既像阿姨和外甥,又像老师和学生。 沃尔弗对此感到开心且心怀感激,但相处久了,他逐渐发现一件事。 艾特雅眼里并没有他,而是透过他,看着母亲凡妮莎。 ◆ ◆ ◆ ◆ ◆ ◆ 「我明天要远征,去剿灭大蛙。」 「又到了这个季节呢。」 去年和前年的剿蛙行动也是在这段时期进行的。 尽管画面上不太美观,但这件事正逐渐成为一项季节特色。 「那么远征结束后,请你再找一天到晚宴上来接我。」 「好的,我很乐意。」 闲聊几句后,沃尔弗比平时更早告退。 艾特雅并未阻止他。 「这个送你,远征归来后可以和新朋友一起享用。」 「……谢谢您。」 侍者将红色木箱展示给沃尔弗看,再细心地用白布包起来。 他知道里头装的是酒,便没有拒绝,而是笑着收下。 艾特雅试着给过他几次零用钱和交通费,但他几乎都不收。即使收下了,下次见面时也会回赠金额相近的礼物。 他愿意接受的只有酒、餐食,以及作为生日礼物的领带夹。 到头来,艾特雅还是被阻隔在他划出的界线之外。 「路上小心,沃尔弗雷德。」 艾特雅目送他行礼离去后,闭上眼睛。 这是沃尔弗第一次不是基于困扰而提起女人的话题,这也是艾特雅第一次听到他称女人为「朋友」。他说话时还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那一定是场很棒的相遇。 他可能真心认为,自己建立起了良好的友谊。 然而,年轻男女的友情很容易转变为爱情。 只要一方开始执着于另一方,关系就会轻易变质。 年轻的他并未发现,自己提及那位朋友时开心到眼睛发亮。 沃尔弗从未将任何人纳入自己划出的界线中,艾特雅如今看到他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感到十分欣喜。 可惜的是,能和她分享这件事的朋友已不在身边。 「你何时才会发现自己快得『麻疹』的事实?这段感情会随即变淡?逐渐崩解?还是,你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呢……」 艾特雅对着坠饰中的肖像微笑。 「真令人期待。对吧,凡?」 乍看面无表情的女性肖像,仿佛露出了些微苦笑。 与朋友共进晚餐 红色的晚霞逐渐消失在天空时,伊尔玛和马切拉来到绿塔。 今天总算三人都有空,妲莉亚便邀他们来绿塔喝酒。 「妲莉亚!我吓了一跳,妳变得好漂亮!这样好适合妳!」 伊尔玛身穿红色洋装,一进绿塔立刻抱住妲莉亚。 化妆的力量真强大。她光是在脸上画些线条、涂些颜色,脸就变得比原本好看很多,连自己都感到惊奇。 「谢谢,我都是靠化妆的。妳也很漂亮,那件洋装很适合妳。」 「呵呵,谢谢。这是马切拉买给我的。」 马切拉站在伊尔玛身后,被点到名后仍用那双鸢色眼睛凝视着妲莉亚。 「喂,马切拉,你愣着干嘛?快说点什么啊。」 「抱歉……我吓到了。老实说,我觉得化妆的力量真可怕。不过妲莉亚本来就很可爱,化了妆更漂亮,的确很适合。」 他认真地说完后,换妲莉亚愣住了。 她明白这是化妆的效果,马切拉是因为伊尔玛提点才说这种话。 但她不知如何回应,便向伊尔玛求助。 「伊尔玛妳看啦,马切拉称赞得这么辛苦,快阻止他!」 「马切拉,我不会嫉妒的,你就尽量称赞漂亮的妲莉亚吧。」 「好!今晚能跟两位美女一起喝酒,我真幸福!」 伊尔玛的话让马切拉恢复平常的状态,三人笑着爬上绿塔的阶梯。 「马切拉、伊尔玛,从悔婚到商会保证人这一路来,真的很谢谢你们。」 三人在桌前坐下,妲莉亚深深低头致谢。 最近日子过得很匆忙,但其实距离悔婚没过多久。 伊尔玛听她抱怨,马切拉帮她搬家又当她的商会保证人,她实在备受这对夫妻照顾。 「妲莉亚,别这样!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对啊,任谁都想当妳商会的保证人,不必为这种事道谢。」 「但你们真的帮了我很多,也很照顾我。今天就别客气,尽管吃吧。」 「好的。」 「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妲莉亚为马切拉倒了黑爱尔啤酒,为自己和伊尔玛倒了白爱尔啤酒,在餐前干杯。 干杯词交由马切拉负责。 「为罗塞堤商会成立、伊尔玛美容院生意兴隆、我们三人明日的幸运祈祷,干杯!」 「「干杯!」」 马切拉一口气喝光,伊尔玛也喝了半杯,他们俩都和妲莉亚一样能喝。可能因为白天太热,冰凉啤酒通过喉咙的感觉特别舒爽。 「好喝……这种酒还是冰过最好喝……」 「每次喝这种酒,都会想买一台大冰箱放在家里……」 两人露出同样的表情说道。 大冰箱的价格对平民而言,如今依然很贵。中型冰箱的空间只能容纳鱼肉之类的生鲜食品,没办法随意冰饮料。一般人想喝冷饮,通常会用水降温,或在木箱里放入冰魔石。 要是冰箱和冰魔石能再便宜点就好了──妲莉亚边想边站起身来。 「开饭吧。」 妲莉亚从厨房拿来两台小型魔导炉、锅子和好几个大盘子。 「这是小型魔导炉对吧?」 「在桌上摆锅子,是要在这里炸食物吗?」 「对,今晚吃的是现炸的串炸。这锅炸蔬菜,另一锅炸其他食材。调味料有盐、柠檬、胡椒和美乃滋,你们可以选自己喜欢的。」 妲莉亚想做适合搭配爱尔啤酒的料理,便决定做串炸。 她准备了切块的牛肉和猪肉、虾子、帆立贝、克拉肯、小鱼、青椒、香菇、稍微煮过的小洋葱、胡萝卜、小马铃薯。 魔石做的魔导炉和前世的卡式炉不同,不用担心瓦斯罐会受热爆炸。 不过,炸物的废油处理和事后清洁还是一样麻烦。 「酒杯别放太靠近锅子喔,水滴到油锅里,油会乱喷。」 「知道了,开始炸吧。」 「伊尔玛,一次别放太多食材喔,这样油温会下降。」 「对耶,我想成是在炸鸡了。这个炸完马上就能吃了对吧?」 伊尔玛点点头,将串好的虾子和帆立贝放进油锅。滋滋作响的油炸声让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马切拉慎重地将青椒串放进油锅后,定住似的不肯放手。 「马切拉,手放开没关系。」 「妳们炸这些东西不会紧张吗?」 「的确,一般人很少在餐桌上开火。如果有小朋友在就危险了,大人必须盯着小孩,或者在没有小孩的场合使用……啊,我要把这点写在说明书上。」 「妲莉亚,写个笔记吧,写完就把它忘掉。妳这样对串炸和啤酒太失礼了。」 「好。」 伊尔玛将第二批食材放入油锅,这么建议她。妲莉亚听完便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简单写了一下,接着也投身制作串炸。 「炸~好~了~」 伊尔玛在炸好的虾串上撒了点盐,性急地咬了一口。 「好烫!」 「伊尔玛!还好吗?」 「没事!喝口啤酒就好了!」 真的没问题吗?妲莉亚有点担心,但见伊尔玛笑容满面地喝着啤酒,她也不再过问。 旁边的马切拉一直在吃蔬菜。他明明也很喜欢鱼和肉,不知是不是有所顾虑。 「马切拉,鱼和肉都还有很多,别客气喔。」 「我完全没在客气,只是想把每种都吃过一遍。」 见他一脸认真地回答,妲莉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妲莉亚自己要开动时,却不晓得该先吃哪一种。 她姑且先将面前的帆立贝串放进油锅,加盐试吃。不料帆立贝看似小,咬下却很多汁。 接着将虾子炸到酥脆才起锅,口感变得像零食,感觉很特别。 牛肉串也很好吃,但最惊人的是小洋葱。她没想到洋葱会这么甜,第二串干脆什么都不沾,单纯品尝它的甜味。 她吃着加了盐和黑胡椒的小马铃薯串,忽然想起第一次和沃尔弗喝酒时吃的菜。当时的黑胡椒脆薯好像比这个更好吃。 下次别用小的,用大马铃薯炸久一点试试看好了。 「妲莉亚……糟糕。」 听见略为低沉的嗓音,妲莉亚连忙抬头。 男人左手拿着黑爱尔啤酒,右手拿着香菇串,皱起眉头。 黑色死神与魔物的壳 王国骑士团的魔物讨伐部队里有好几个「魔人」。 连魔物都害怕这些魔人。王城的骑士和士兵们经常在酒席间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其中最有名的,是有「灰之魔人」之称的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 他有着一双红眼和深灰色头发,手持巴托洛内家代代相传的魔剑「灰手(ash hand)」,能轻松砍倒大型魔物。 第二有名的是「水之魔人」──副队长葛利赛达?兰札。 蓝发碧眼的他身材高大,是个擅长用水与长枪的著名魔法剑士。他用长枪和水魔法将大量魔物一网打尽的模样,英勇无比。 第三名的宝座经常换人,有时还会增加到四五人,不过最近几年越来越常被提及的是担任赤铠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被称为「魔人」,而是被单独赋予「死神」的称号。 沃尔弗雷德不会身体强化以外的魔法,也没有家传的魔剑或名剑。他总是穿着赤红铠甲,拿着向部队借的普通长剑率先冲向魔物。时而从正面或从侧面,大胆地让自己暴露在魔物的视线当中。 劈砍、奔跑、跳跃、闪躲──他战斗时,用的都是身体强化和平凡无奇的攻击招式。 他刚进部队那年就自请担任赤铠,半年后申请通过,人们背地里都说他「找死」。 第二、第三年,人们认为他的行动太过危险,这种「无谋之人」一定很快就小命不保。 然而过了第四年他还活着,而且从未受过重伤。他开始能精准攻击魔物的要害,成为讨伐先锋中的灵魂人物,此后人们对他的眼光和评价都不一样了。 沃尔弗雷德并非有勇无谋,他很有能力,而且看透了生死──不知何时起人们便这么评价他,并基于发色替他取了「黑色死神」的外号。对于被他打倒的魔物而言,这个形容相当正确。 不过,「死神」一词其实包含了男性们的嫉妒心理──王城里的女骑士、女士兵和女仆们都这么说。 他的身材高挑结实,黑发如乌鸦濡湿的羽毛般光亮,俊秀白皙的面容堪比神殿的壁画。 与其说「死神」,不如说他是「堕天使」更为贴切。 他的黄金色眼眸比大金币更闪亮,很多女人说,被那双眼睛一看,心跳都快停止了。 尽管夺走了所有女性的目光,他却对情书和娇声邀约无动于衷,连条件很好的相亲也不接受。 他只和前公爵夫人传过绯闻,但没人知道是真是假。这让沃尔弗的传闻更甚嚣尘上。 「沃尔弗,那个怪东西是什么?」 「这个吗?五趾袜。」 这个被称为「黑色死神」、「堕天使」的人正在森林里,前往湿地途中的休息地点,更换他的袜子。 部队已经在森林和湿地中走了五公里。他们的军靴以防水布和皮革制成,牢固且不易进水,但穿起来很闷热。因此很多人会在迎战大蛙之前,趁最后一次休息时更换袜子和鞋垫,做好战斗的准备。 「五趾袜?我看倒像新型魔物褪下的壳……」 「多利诺,别用那种眼光看它。」 沃尔弗的队友兼好友多利诺?巴提疑惑地盯着五趾袜。沃尔弗露出苦笑向他说明。 「这种袜子能让每根脚趾分开,这款鞋垫则有干燥功能。我对朋友说走在沼泽地时,鞋子湿湿的很不舒服,朋友就给了我这些。我正在试用。」 「鞋垫还好,但那袜子有够诡异。而且好像很难穿。」 「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吓了一跳,的确要花点时间才能穿好。不过这个组合还不错。我走了这么久,鞋子和脚都还是干的。」 他碰了一下还没换袜子的那只脚,完全没有黏腻的感觉。鞋子内部干燥且舒适。 「真的假的?我的鞋子和脚都被汗弄得湿透了。」 「你要不要试用看看?」 「嗯……它长得像魔物的壳,但可以保持干燥这点很吸引人……那你给我一组,我之后再付你钱。」 「钱就不必了。我要写试用报告给朋友,你再告诉我感想。」 「好。穿这个有什么诀窍吗?」 多利诺想一口气套上袜子却被卡住,沃尔弗教他将脚趾一根根套进去,继续向他说明。 「哇!脚趾头不会黏在一起,好凉快!汗好像也干了。」 「幸好尺寸刚刚好。对了,我朋友说,这个组合好像还能预防足癣……」 「预防足癣?」 他们说到一半,对面正在磨剑的前辈不知为何岔了进来。 「沃尔弗,再说详细点!那东西真的能预防足癣吗?」 「是、是的,但只是有这个可能,还无法确定。」 眼见前辈像面对魔物般激动地询问,沃尔弗连忙回答。 「虽然不晓得对足癣有没有效,但这组袜子和鞋垫能让鞋内变干燥,感觉舒服很多。」 「这样啊,那组袜子和鞋垫哪里有在卖?」 「呃,这是试作品……」 「试作品就不能买了吗?」 男人越讲越大声,周围的人纷纷回头。 「我有多的袜子和鞋垫,前辈要用用看吗?」 「拜托你了!」 前辈双手紧握沃尔弗的双手,令他备感困惑。 前辈这么讨厌汗湿的鞋子吗?不,可能是觉得战斗时很不便吧。 他的武器是大剑,战斗时必须站稳脚步。沼泽地本来就很难行走,脚底若因汗水而打滑,会更麻烦。沃尔弗在心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将五趾袜和鞋垫递给他。 「之后请告诉我感想。」 「谢谢!我会用尽全力倾诉我的感想!」 只是说个感想,为什么要用尽全力?──沃尔弗疑惑地望着认真换穿袜子的前辈。 「我也有兴趣,卖一组给我。」 「唔!」 沃尔弗听见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反射性想跳开,却被对方早一步按住肩膀。原来是队长古拉特趁他盯着前辈时,悄然来到他身后。 队长身边站着与沃尔弗同期的骑士,眼神莫名锐利。 「既然对足癣有效,我一定要试试看。」 「我也愿意用市售品的价格购买。」 「可是,我朋友说这只是试作品,也还不确定对足癣是否有效……我没得过足癣所以不太清楚,足癣真的这么难受吗?」 「得足癣的人,脚底一流汗就痒,完全无法专心。严重时连踩地也会觉得奇怪。」 「对,和长痱子的时候一样。」 听他们这么说,沃尔弗才明白。 这样听来,用这组袜子和鞋垫来对抗足癣应该没问题。 沃尔弗不可能拒绝队长,只好乖乖递给他一组。 「沃尔弗……男人一旦得了足癣,回家就不能接触妻儿,还会被他们避开呢……」 「不能去神殿治疗吗?」 「治疗完没多久又会复发,而且复发后更难治……」 听见同期沉痛的嗓音,沃尔弗也递给他一组袜子和鞋垫。 「原来足癣这么折磨人……」 「沃尔弗雷德!你是因为年轻,皮肤嫩才敢说这种话。过了三十五岁它就会找上你!」 「您在说什么啊,队长!年轻人汗量多,更容易得足癣吧!」 「年纪越大,皮肤再生速度越慢,足癣更严重、更不容易好!」 沃尔弗感觉气氛越来越尴尬。 他无法为任何一边说话,只能干笑。 放眼望去,原本在他身边的多利诺已逃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在心里发誓,下次酒会必定要倒一杯满到杯口的未稀释烈酒回敬这位识时务的朋友。 「……沃尔弗。」 沃尔弗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见另一位朋友走过来。 兰道夫?古德温。 他来自人称「国境伯爵」的伯爵家,和沃尔弗同期,有着赤铜色的头发。沃尔弗原以为他和逃走的多利诺不同,是来帮忙打圆场的。 没想到他走近之后却压低声音,一脸严肃地说: 「……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双吗?」 沃尔弗默默将多的袜子和鞋垫递给他。 致歉与独角兽的角 还没中午,天气就这么热。 妲莉亚有些疲惫,却仍来到了商业公会。 她要将小型魔导炉送给嘉布列拉和伊凡诺。还有一位保证人是运送公会员梅泽纳,马切拉说可以帮忙转交,所以她将那份谢礼附上卡片交给了马切拉。 「欢迎妳来,妲莉亚。喝冰红茶可以吗?」 「好的,谢谢。」 嘉布列拉正在办公室中喝着冰红茶。 她今天穿着一套白领的露草色洋装,配色凉爽。 室内流动着些许凉风。天气太热,她开了冷风扇。 妲莉亚松了口气,在嘉布列拉邀请下,坐在沙发上。 「谢谢您愿意当商会的保证人。这是我送给保证人的谢礼,若用不着能转送其他人。」 她将绯色布包放在白桌子上,里头装着两台小型魔导炉,以及写有食谱和注意事项的纸张,任谁看了都会用。 「妲莉亚,谢谢。那我不客气了。等天气凉了,就能用这炉子在房里煮热红酒来喝。」 「您不习惯请佣人做事吗?」 「我并非贵族出身,不喜欢晚上让人进入卧房。毕竟我没化妆,又穿着宽松的睡衣。」 「我懂您的心情。」 换作妲莉亚应该也不喜欢。夜晚就是要一个人或和家人悠闲度过。 「我做了这个起泡瓶,想请您用看看。这可以让肥皂水变成泡沫。」 「哇,真有趣。」 「等缺点大致改善完后,我想将它登录为新发明的小物,而非魔导具。」 「这不是魔导具吗?我还以为里头有风魔石呢。」 嘉布列拉打开两瓶中没装肥皂水的那一瓶,好奇地看了看瓶内。 「我制作零件时有用到魔法,但剩下都靠结构设计,也没有用魔法赋予。我想委托小物工房制作,可以请您介绍适合的工房给我吗?」 「好啊。可以多问几间工房,选择条件最好的那一间。」 「商业公会登录的工房中,有没有本来就在制作按压瓶的工房呢?」 妲莉亚一人作业很费时,每个成品也会有所差异。因此想委托有专业技术的工匠制作。 「我记得有两间,但规模都不大。」 「如果有工房愿意制作,我想采『共同开发』的形式登录。」 「妲莉亚,这样妳的利益就会减半喽。妳知道这点吧?」 「是,我知道。我虽然已经设计好结构,但工匠或许能再加以改良,所以我想和工匠讨论。另外,如果市面上有类似的东西,最好和那位开发者商量,若对方愿意,就一起制作。这是父亲教我和奥兰多先生的道理。他说这样更能做出好东西,也比较不会引起纠纷。」 「不会引起纠纷……嗯,很有道理。」 嘉布列拉在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些冰红茶,也催促妲莉亚喝。 妲莉亚这时才拿起冰红茶喝了一口,那股凉意让人身心舒畅。 「令尊是在告诫你们别去挑战既得利益者吧。」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毕竟对原本的开发者而言,若东西突然卖不出去也很困扰。不过,更重要的是和同样领域的前辈讨论时,能学到不同的观点,这点既可贵又开心。」 听见妲莉亚说得理所当然,嘉布列拉悄悄地叹了口气。 就嘉布列拉听来,妲莉亚的父亲卡洛应该是担心女儿被人怨恨,或在业界表现太突出,才会要她和对方合作。 若能提高彼此的利润,对方就不会来攻击妲莉亚。 一旦成功,对方说不定还会自愿当她的盟友。 嘉布列拉很想建议她以商会利益为优先,但看到她那么开心,还是让她继续遵循卡洛的做法好了。 对话停顿时,敲门声响起。嘉布列拉允许对方进门后,事务员走了进来。 「打扰了,奥兰多商会的依勒内欧商会长,想请我们公会代为联系罗塞堤会长……」 「妲莉亚,他应该是想向妳致歉,妳愿意见他吗?」 「依勒内欧先生没什么好向我道歉的……但我想和他见面谈一谈。」 「那就用二楼的隔音会议室。先请依勒内欧过去,端茶给他。」 「了解。」 事务员离去后,嘉布列拉补了点口红。 「抱歉,妳刚成为商会长,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可以让我同席吗?不过我可能会插嘴就是了。」 「谢谢,那就麻烦您了。」 妲莉亚低头致谢,将杯子里的冰红茶喝光,站起身来。 ◆ ◆ ◆ ◆ ◆ ◆ 「舍弟和家母造成您诸多困扰,我谨代表奥兰多家向您道歉。」 眼见依勒内欧在会议桌对面深深低下头,妲莉亚愣住了。 「依勒内欧先生,快抬起头!」 最近向她低头的人好像很多,但她完全不习惯这种事。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我和托比亚斯先生也已经结束了。」 「谢谢您愿意这么说。」 「呃,依勒内欧先生……可以请你用原本的口气说话吗?」 妲莉亚以前进货或去奥兰多商会时,常和依勒内欧交谈,关系还算熟稔,因此听到他说话这么客气,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说白一点,她觉得很噁心。 「抱歉让妳尴尬了。这个妳先收下,里面有十二枚金币。」 男人鞠了个躬,将装有金币的蓝色布包放在桌上。 「我已经收过赔偿金了。」 「这是奥兰多家对妳的赔偿。那家伙无耻到要妳归还手环对吧?妳就把这当作手环的钱。不,老实说这么做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只是想留下『商会已向妳致歉』的证明。」 「妲莉亚,妳就收下吧。不然这件事没个了断。不过如果妳想让奥兰多商会难堪,我就不阻止妳了。」 「……好的,那么我就收下了。」 妲莉亚最近一次也没想起托比亚斯和手环,听见此事有种奇妙的感觉,但还是答应了。 「我有几件事想拜托妳,不过妳可以拒绝没关系。」 依勒内欧在桌上双手交握,用那双遗传自父亲的黑色上吊眼锐利地盯着妲莉亚。 「我的请求是希望妳不要因为魔导具登录的事而告托比亚斯;希望妳让我对外散布传闻,说你们是合意解除婚约;希望斯卡法洛特家不要对我们施加压力;希望我们两间商会今后保持往来。就这四点。」 妲莉亚已经不打算告托比亚斯。说是「合意」解除婚约,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到头来悔婚也非坏事。斯卡法洛特家本来就不会对他们施加压力,沃尔弗也不希望他家人这么做。最后一个条件,若双方的往来仅限于商会之间,那就没问题。 妲莉亚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相对地,我也提供四个交换条件。一、我会再付妳二十枚金币,目前正在筹钱;二、往后三年,凡是妳订购的素材,我们进货后都优先出售给妳,包含稀有素材;三、这三年内皆以进货价将素材出售给妳,我们不赚取任何价差;第四点……若妳有商会上的事找我商量,我会尽可能帮助妳。不过妳既然有公会长当保证人,第四点对妳而言应该意义不大。」 「你说要散布『合意解除婚约』的传闻,我很好奇具体内容是什么?」 妲莉亚陷入沉思,嘉布列拉率先开口。 「也就是他们双方都同意解除婚约。我构想的内容是,妲莉亚小姐和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么子走得很近,想继续制作魔导具,不想因结婚而放弃工作。」 「……言下之意是,令弟在这件事上毫无责任喽?」 「这我承认,这是保障托比亚斯职业生命的最后防线。不过这样就能抵消『妲莉亚小姐被托比亚斯抛弃』的荒唐传闻,同时只要让斯卡法洛特这个姓氏浮上台面,表面上就没有人敢与妲莉亚小姐为敌。另外,若妲莉亚小姐要求,我可以将托比亚斯他们赶出王都,我以商会长的身分保证。」 依勒内欧保持双手交握的姿势,语气坚定地说道。 「条件听起来还不错,妲莉亚认为呢?」 「你不必再付我钱,魔导具登录的事也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合意解除婚约的传闻,只要说我想继续制作魔导具,不想因结婚而放弃工作,不要提到斯卡法洛特家,这样我就可以接受。斯卡法洛特家不会对你们施加压力,而我今后也想维持商会之间的往来。另外,虽然我不想再和托比亚斯先生有牵连,但不至于想叫他搬离王都。」 老实说,妲莉亚不太想再和依勒内欧往来,但她有件事想拜托对方。 她认识的商会中,只有奥兰多商会会买进那项素材 。 所以她尽量答应依勒内欧的要求,也接受了今后的交易条件。 妲莉亚在桌子下双手交握,直视男人。 「相对地,我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妳尽管说,我尽可能帮助妳。」 「请帮我买妖精结晶。」 「妖精结晶啊……妳要几个?」 「四个。可以的话,希望尽快先给我一个,费用就从这十二枚金币里扣。如果扣完还有剩,剩下的钱就还你;如果钱不够,我再另外付给你。」 妲莉亚提出委托,并将刚收下的金币再还给对方。 她要帮沃尔弗做眼镜,所以需要妖精结晶。 数量越多越好,这样即使眼镜坏了,她也能立刻做给他。 「四个妖精结晶……好,我会通知所有供应商,只要一找到妖精结晶就交给妳。文件往来和联络都透过商业公会,可以吗?」 「好的,麻烦你了。」 男人皱起眉头,右手抵着下巴。 「妳要妖精结晶……是想往那方面发展吗?」 「『那方面』是指?」 「没事,我听说那种素材很难处理,所以吓了一跳。」 此后男人就不再提及妖精结晶。 接着他们确认了几项细节,由嘉布列拉简单记录。谈话快结束时,依勒内欧却突然说: 「嘉布列拉,可以让我和妲莉亚小姐单独谈谈吗?」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妲莉亚惊讶地睁大双眼,身旁的嘉布列拉却笑得灿烂。 「哦?依勒内欧,你想追求妲莉亚吗?」 「我不会做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事。」 「妲莉亚,妳愿意和他谈吗?」 「……好。」 妲莉亚有些犹豫,但既然拜托对方帮忙找妖精结晶,她还是答应了。 嘉布列拉离开后,依勒内欧表情放松了些。 「我不知道这个该不该给妳……」 依勒内欧从白色袋子里拿出一个银色的魔封盒。 「这本来是新婚贺礼,但妳就忘了这回事,把这素材当作对妳造成困扰的赔偿吧。」 「这是素材吗?」 「妳打开看看吧。我看不出是不是真货。」 妲莉亚打开魔封盒,里头有一根纯白的细棒,魔力多到溢出来。 「虽然不大,但据说是母独角兽(unicorn)的角,可以达到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和减轻疼痛的效果。」 母兽的角比公兽更稀有,因此价值更高。 他们刚才已经谈拢。除了商会上的往来外,已没有任何关联。妲莉亚不懂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么昂贵的东西。 依勒内欧大可将这份素材当作交涉条件之一,这样交涉或许更有利,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妳可能不记得了……你们订婚后,我不是紧急委托你们制作一批防水布吗?当时我问妳想要什么新婚贺礼,妳说要『可以治疗肩颈酸痛的素材』。」 「……好像有这么回事。」 一年多前,卡洛、托比亚斯、妲莉亚三人曾合力赶制一大批防水布。那是依勒内欧委托的急件,而且量有点惊人。 他们做了整整两天,连声抱怨:「虽说有志者事竟成,但这数量太不正常了……」「怎么做都做不完……」「可恶,我要跟依勒内欧收加班费……」 完工的那天深夜,依勒内欧拚命道歉,带了大量食物来慰劳他们。 他们在二楼吃吃喝喝,向依勒内欧抱怨。 当时依勒内欧问她想要什么新婚贺礼,她半开玩笑半责备地回答:「可以治疗肩颈酸痛的素材!」依勒内欧老实地点头说:「我找找看。」 托比亚斯在她身边笑得很开心。 父亲也抢着说:「我要可以抗老的素材!」依勒内欧完全无视。 她还记得,那天四人曾一同说笑。 那对她而言并非不堪的回忆。 「后来卡洛先生请我帮他找『能够减轻疼痛的母独角兽角』,我答应会帮他,没想到花了这么久……妳就收下吧,好让我可以兑现诺言。要怎么处置随妳高兴,要转卖也行。」 「那个……」 妲莉亚原本想问他是否欠父亲人情,后来还是作罢。 就算真有这回事,也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好。很遗憾妳没能成为我的弟媳,但这样对妳来说比较好。」 依勒内欧笑了一下,笑容酷似他父亲。 像到妲莉亚觉得自己就像在和兄弟俩的父亲说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妳妲莉亚小姐。今后就以商会长的身分往来吧,罗塞堤商会长。」 「好的,依勒内欧先生……不,奥兰多商会长。」 依勒内欧深深一鞠躬,妲莉亚也向他鞠躬。接着两人无言地走出会议室。 ◆ ◆ ◆ ◆ ◆ ◆ 「妲莉亚,没事吧?」 「我的表情这么令人担心吗?」 「妳脸上有三分疲惫,四分困惑,三分强颜欢笑呢。看来妳在处理感情纠纷方面还缺乏经验。」 嘉布列拉在走廊上说完,妲莉亚不禁笑了出来。她那优雅的笑容莫名有说服力,妲莉亚不由得同意她的话。 「有空吗?我有些事想向妳确认。」 在嘉布列拉邀请下,她们回到办公室。妲莉亚一坐下就接到一杯热红茶。 「妳老实接受那些条件让我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妳不想再和奥兰多商会有往来了。」 「有种素材叫『妖精结晶』,就我所知,只有奥兰多商会有在经手那项素材。与贵族有往来的大型商会或许也有,但我还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而且急着想先取得一个……」 她可能太在意妖精结晶的事,以致忽略了其他面向。她懊恼地向嘉布列拉说明。 「原来如此。换作是我一定会收下他的钱,不准他散布传闻,并叫他将托比亚斯赶出王都。但妳却全盘接受,让他欠下这个『人情』,我心想这样可能比较有趣就没阻止了。」 「那个,有趣是指?」 「往后三年,妳就拚命向他们下订稀有素材吧。依勒内欧说要以进货价格优先卖给妳呢,甚至没有设定数量限制。他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啊……!」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事太冲动。先不论魔导具师身分,单就商会长身分而言,她实在是思虑不周。 「他要传谣言就让他传吧,看是他传得快,还是我们公会员先前流传出去的消息快。」 「嘉布列拉……」 「这可不是为了妳喔。托比亚斯利用了我们的公会员,以公会的立场当然要将这个事实传递出去。这不是依勒内欧,而是托比亚斯要负的责任,也和妳无关。」 这件事妲莉亚确实无权干涉。 「反正……妳只要在三年后超越奥兰多商会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嘉布列拉。」 妲莉亚总算开口,眼前的女人弯起如猫一般的双眼,笑而不答。 「我最近完全忘了悔婚的事,今天才想起来。」 「这样很好啊。妳处理悔婚时的态度也很冷静,真厉害。」 「是吗?啊,这么说来,我的确从未动手打人或大吵大闹。不知道一般人被未婚夫外遇悔婚时会怎么做。」 她不知道悔婚有无普遍的处理方式,也没听说过什么模范般的悔婚。 「这个嘛……假如我像妳一样,遭到心爱的未婚夫外遇悔婚,我首先会找双方的共同朋友哭诉。」 「我懂。」 她虽然没哭,但也去找了伊尔玛倾诉。 独自承受这种事太痛苦,还好有能够倾诉的对象。 「接下来我会去找喜爱八卦的邻居阿姨,忍着眼泪寻求建议,听完建议再默默哭泣。这时绝对不能数落未婚夫和外遇对象,只能一直说『是我不好』、『我这么爱他,好伤心』。这样消息就会传得很快。」 「有道理。」 这么一来八卦流传的速度应该会快三倍,也更能引起同情。 「再来就闭关享受瘦身的乐趣。少吃多动,暂时足不出户。等瘦了五六公斤后再画上黑眼圈出门。若被认识的人叫住,就红着眼眶一直说『我没事』。这样消息就能传得更广。」 「……是这样没错。」 刻意制造时间差,能让传闻更加扩大。 这样一来,比起对当事者的同情,大众对于未婚夫的指责声会更大。 不过竟然要用上瘦身这招,当事者牺牲也满大的。 「再隔一段时间,我会开始调查前未婚夫的家人、亲戚、工作伙伴、生意对象,以及外遇对象的关系人 ,让『差劲的悔婚』、『负心汉』等传闻散播到他们身边。当然不是由我亲自说,而是由同情我的人们在他们身边偶然聊起『她真的太惨了』。咖啡店、餐厅、美容院、诊所、商店街、学校……能散播传闻的地方不胜枚举。」 妲莉亚不禁「哇」地惊呼出声。 这么做要耗费很大的工夫和人力,但对方应该会被整得很惨。她知道这是对方自作自受,但还是有点同情。 「都做到这个地步,除非对方是个超级粗神经的人,不然受到的打击应该满大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个粗神经的人呢?」 「反正他们如果在原本的生活圈待不下去,就会私奔或殉情吧。一想到再也不用看见他们,心情就会轻松很多。」 「是这样吗……」 「妲莉亚,一个女人若真的爱过对方,就算再柔弱也能轻易做到这点。」 嘉布列拉一改平时优雅的微笑,露出带点阴影,却依然美丽的笑容。 那双深蓝眼眸中闪过某种哀伤。妲莉亚有一瞬间怀疑这可能是嘉布列拉的真实经历,但还是喝起红茶,没多说什么。 「妲莉亚,新恋情如何?」 「我没打算谈恋爱,但交到了一个相处起来很愉快的朋友。」 「……对方的身分我听说了。这种话由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但还是希望妳记得:如果想得到安稳的婚姻,就别嫁给贵族。贵族只适合当恋人或金主。」 「我知道这么做可能引人非议,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能跟他当朋友就好,其他都无所谓。」 「这样啊,既然是妳自己选的,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妳也要记得,一旦贵族男性动真情可就麻烦了。他可能会动员所有权力和财力来追求妳……就像这样。」 嘉布列拉左手一如往常地戴着金底蓝石的婚约手环,样式简约。 她卷起袖子,露出另一个黄金上镶满海蓝宝石的手环。 手环中央镶着一个大得惊人又亮得吓人的钻石。靠近一看,还能感受到一股不知名但极为强大的魔法赋予。 「好惊人……!」 「我丈夫说这代表『我随时在看着妳』的意思。他可以透过手环掌握我大致的位置,我知道这下子逃不掉了。」 嘉布列拉露出苦笑。这手环的效果也太可怕,简直像跟踪狂。 妲莉亚有点好奇它用了哪种魔法赋予,所用的赋予素材又是什么。 「一定很贵吧……」 「经过鉴定,它的价值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差不多。」 妲莉亚不小心问了个没水准的问题,嘉布列拉不以为意地回答。 妳还把手环送去鉴定?所以你们住的房子价值多少?妲莉亚脑中闪过种种问题,但一个也没能问出口。不,即使对方愿意回答,答案也令人害怕。 「对不起,该不会是因为我父亲介绍你们认识……才导致这种结果吧?」 「不,是我的讲法让妳误会了。我也很爱我丈夫,只是他想随时掌控我的行踪,让我觉得不被信任才会和他吵架。不过,如今我倒觉得他这份控制欲有点可爱。」 「控制欲……有点可爱?」 杰达子爵有着白色胡须,总是衣冠楚楚,神情冷静。 这是妲莉亚对他唯一的印象。突然听到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他,她还真不习惯。 嘉布列拉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扬起笑容。 「对,一定是因为我在情场闯荡过的缘故吧。」 大蛙讨伐与试用报告 这次的大蛙讨伐超乎想像地困难。 在广阔的沼泽地上,大蛙已不只是用跳的,而是用飞的,数量估计有五百五十只,比去年多一成。 牠们每年都和中型犬差不多大,今年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牠们吃得太好,体型比去年肥得多。要是牠们迁徙到王都周围的村庄或田地定会造成惨重灾情。部队立刻决定全部歼灭。 这次攻击的主力是擅长火魔法的魔导师们。 在森林或王都内用火有延烧的风险,火魔法几乎无用武之地。如今魔导师终于能大展身手,毫无顾忌地将火魔法砸向广阔的沼泽地。 大蛙见状全力逃窜。 没被烧到的大蛙化做深绿身影,跃至空中,跳到陆地上。 魔物讨伐部队见牠们上岸后,随即将之斩杀,或引诱至大坑中。等累积到一定数量后,便由等在一旁的火魔导师焚烧,再由土魔导师掩埋,以防止疫病传播。 「呱呱!」大量深浅不一的绿色大蛙飞在空中,发出惨叫。绚丽的火魔法穿梭其间,刀光剑影不断。 大蛙时而朝陆地上的骑士和魔导师落下,发出青蛙被踩扁时特有的叫声。 在这片女性看了会昏倒的光景中,大蛙数量好不容易减少了些,浑身是泥的队员们便开始集中大蛙尸体。 最后,沼泽地旁多了好几个大土堆。 埋完最后一个土堆时,太阳已逐渐西沉,每个人都累到无法说笑。 即使知道焦味来源是蛙尸,队员们还是觉得很香。因为他们为了处理多到超乎想像的大蛙,每个人都没吃午餐,一直工作到现在。 傍晚,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扎营地,终于得以喝酒润喉。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准备简单的晚餐。 「明年要早一点来讨伐……」 「没错,牠们不但比去年多,还比去年大……调查班的报告明明说『和去年一样』。」 「干脆初春就全数歼灭算了。」 「这样民众就会抱怨『沼泽地的虫子变多了』……」 副队长葛利赛达脸色有些苍白,深深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很想赶快脱下这身沾着青蛙血迹的腥臭盔甲。 他坐在篝火前,正要吃起坚硬的黑面包和肉干时,忽然铜锣声大作。隔了几秒后卫兵大喊:「魔物来袭!」所有人随即拿着武器站起身来。 他们面前的森林中响起树枝被压断的啪叽声,一名自带登场曲的不速之客现身了。 森林大蛇(forest snake)──那庞大的身躯呈深绿色,唯有侧腹是浅绿色。牠光是抬头威吓,就和森林的树木差不多高。 不知牠是受香味吸引,正要前往沼泽地,还是被队员们的说话声引来。看见猎物这么多,牠似乎很开心,嘶嘶吐出暗绿色的舌头,盯着队员们。 「真是的,牠如果昨天去沼泽地,就能尽情享用大蛙了!」 「牠太晚来了,没能帮我们减轻工作量……」 「太迟了!我们已经费力地把大蛙集中起来埋掉了!」 这只蛇来得不是时候,大部分的队员都在又饿又渴的状态下喝了些酒。 森林大蛇相当罕见,遇见牠的人几乎无法生还。但对在场的人而言,牠只是打扰他们吃饭的碍事者。 眼见猎物毫不惧怕自己,森林大蛇焦躁地用尾巴敲击地面,加以威吓。 队员们灵活闪避,然而放置在地的黑面包和肉干却沾上尘土。 「我要把牠烧成焦炭。」 「该碎尸万段才对。」 「森林大蛇可以吃吗?」 「应该没有毒。要不要来挑战看看?」 有人冷笑,有人火冒三丈,有人感到好奇,有人面无表情。 不过所有人都已做好备战姿势。 眼见魔导师和队员们步步逼近,森林大蛇开始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 牠停止威吓,转身想逃,却有个无表情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牠身后,和牠对上眼。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讨厌青蛙,更讨厌蛇……水枪(waternce)!」 葛利赛达拿起长枪全力突刺,深深刺穿森林大蛇的身体,将牠钉在地上。 一大群人对上孤零零的蛇,展开一场胜负已定的战斗。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好像冒出了一只森林大蛇。」 「是喔,那应该不成问题。」 外出确认的人远远地看见队友们正在围殴森林大蛇,很快就回到帐篷内。 「沃尔弗,搞什么,你已经在写第二张了吗?」 「对,我要把感想好好整理下来……」 青年在腿上放了块木板当垫子,就着纸振笔疾书。他身旁的兰道夫也嚼着肉干在写字。 「沃尔弗雷德,我也需要第二张纸。」 对面的古拉特队长开口要纸,沃尔弗递给了他。 「不好意思,我的纸准备得不多,只带了十张,但有七个人要写……」 「多利诺,去跟记录组的人拿所有备用的羊皮纸。」 「了解,我这就去拿。」 用过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七个人,如今全都聚在这个帐篷里。 每个人偶尔低吟,偶尔看看脱下的袜子或自己的脚,拚命写着报告。 沃尔弗一开始还想亲自统整大家的意见,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可能。 「两样东西的干燥功能都很棒!不闷、不黏也不痒。」 「我的足癣终于没发作,可以专心对付大蛙了。」 「好干爽,不必为汗苦恼。真是抗足癣的良方!」 「五趾袜真不错。无论穿越沼泽或对付魔物时,袜子都不会滑掉。」 「希望袜子能做长一点,最好长到膝盖才不会滑掉。」 「这两样都应该立刻量产。」 六人同时开口,每个人的意见还都不同,沃尔弗根本来不及写。 沃尔弗请他们各写各的,便演变成现在这样。 「沃尔弗写了什么?」 「第一张称赞袜子和鞋垫用起来很棒,第二张之后是请求,像是脚跟处要再牢固一点、拇趾前端需要补强。用了身体强化后,这些地方很容易破洞。」 「但是赋予了强度魔法,不就无法赋予干燥魔法了吗?」 「对,所以我的建议是用双线缝补,或者织布时改用粗一点的线。」 沃尔弗和兰道夫对话时,手也没停下来。 坐在对面的队长和前辈骑士喝着皮袋装的酒,盯着手中的纸。 「这尺寸对我来说小了点,希望多几种尺寸让队员挑选……」 「我试着脱掉袜子,发现光靠鞋垫,干燥效果就很好了。五趾袜可能有人穿不习惯,我看袜子和鞋垫还是按照个人需求,分开配给比较好。」 「也对。再来就要思考全队需要的数量……」 他们已不只在讨论使用感想,更开始商讨要如何采购这两项商品,但谁也没吐嘈这点。 「那么……这是我们需要的数量,这是订购的优先顺序……下一步就是和对方商量价格和交期了,对吧?」 最年长的队员拿出羊皮纸,以正式文件的格式书写。 标题是「魔物讨伐部队之五趾袜与干燥鞋垫采购计划书」。 魔物讨伐部队长确认后,大力点了点头。 「沃尔弗,你说这是你朋友做的,对方是商人吗?」 「她是魔导具师,也身兼商会长。」 「真厉害。恭喜她耶,这将会是一笔大生意。」 「嗯,她很照顾我,希望这样可以稍微回报她的恩情。」 沃尔弗脑中浮现那名红发绿眸的女子。 这笔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大订单若能带来利润,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但他知道,最让她开心的一定不是这点。 终于可以不用穿又湿又难走的鞋子,战斗中的踏步也变安全了,穿起来很舒服──这些人用了她的魔导具后感到舒适,展露笑容。 这才是妲莉亚快乐的泉源。所以沃尔弗想慎重地将这些声音传达给她。 「沃尔弗,你已经写到第五张了耶,这样对方读起来也很辛苦吧……?」 朋友忧心的话语,沃尔弗并没有听见。 ◆ ◆ ◆ ◆ ◆ ◆ 讨伐大蛙归来后的下午,沃尔弗按了绿塔的门铃。 一回到王城,他便被古拉特叫进办公室。 尽管他已事先声明五趾袜和干燥鞋垫都是试作品,尚未确立量产体系,古拉特仍要他带着试用报告去向妲莉亚打声招呼。古拉特似乎很希望这两样物品尽早量产。 他去澡堂冲了个澡,迅速换好衣服,搭乘王城的马车来到绿塔。 「沃尔弗?发生什么事了 ?」 妲莉亚一见到他就担心地问,让他觉得很抱歉。 「对不起,突然来访,我想谈谈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事。」 「不会,你没受伤就好。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谢谢妳为我担心。如妳所见,我没事。只是暂时不想再看到飞在空中的大蛙群了。」 「飞在空中的大蛙群……」 妲莉亚听完露出僵硬的笑容,这番话虽然是沃尔弗自己说的,他却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试用报告,用过的人都写了。」 「谢谢,好多喔。」 妲莉亚目瞪口呆,接过十张纸和二十张羊皮纸。 那叠厚厚的纸中有四分之一是沃尔弗写的。 「大家都很喜欢,如果妳方便,能请妳尽早制作新的五趾袜和干燥鞋垫吗?」 「应该没问题。五趾袜的规格书还在,只要再向工房下订就行了。鞋垫则要请工匠剪裁,我再进行魔法赋予。」 「我们这次订的数量很多,想跟妳谈一下。但妳好像在工作,我明天再来找妳。」 「我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谈也没关系。」 妲莉亚莫名散发出一股纯真气息,令沃尔弗有些紧张。 「妲莉亚,妳该不会其实很忙,但为了配合我而勉强自己吧?」 「完全不勉强。我刚为素材赋予完,正在等它固定,工作间堆满了素材。闲来无事就开始打扫。」 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看上去年纪却比平常还小。那双眼睛有着柔和的弧度,绿眸略显柔弱。 「怎么了?」 「因为……妳没化妆,我还以为妳正忙着工作。」 「啊,真不好意思,我『原形毕露』了。」 那张爽朗的脸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当时沃尔弗因为沾染到魔物的血而看不清她的脸,如今看到却觉得很怀念,真是不可思议。 「我刚刚在打扫家里,因为会流汗,我就没化妆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妳有没有化妆,妳这样反而让我想起达利先生,有股怀念的感觉,而且该怎么说……」 「……沃尔弗,外面很热,进来再说吧。」 沃尔弗不晓得这么说有没有安慰到她,思绪一团混乱,妲莉亚赶紧请他进到塔内。 一楼的工作间摆满印有花纹的各色布料。不只工作桌上,就连地板也铺着垫子,摆着摊开的布。 「花纹的种类真多。」 「这些是要用来做女性和儿童雨衣的布。表面只涂一层薄薄的涂料,所以防水效果比防水布差一些。这批布料是专门制作雨衣和手套的服饰师订做的。这个很可爱吧?」 妲莉亚指着一块粉绿底配上铃兰图案的布。 他印象中的雨衣都是黑或深蓝色,不过像这种多彩又有图案的雨衣应该满受欢迎的。 爬上二楼后,妲莉亚倒了杯冰红茶给他。 他们喝着冰红茶,将报告摊在桌上,开始聊正事。 「你要订几组五趾袜和干燥鞋垫?」 「我想尽快先拿到八十组。」 她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十秒。 「……沃尔弗,我很感谢你,但我只请你帮我写试用报告,没有请你帮我推销。你到底花了多大力气,才争取到这笔订单?」 「一点都不费力,反而是我们大概要麻烦妳费力了。」 沃尔弗知道妲莉亚绝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便抽出最后一页的羊皮纸。 「这是我们队长的委托。」 「『魔物讨伐部队之五趾袜与干燥鞋垫采购计划书』……首度合作先购买八十组,之后持续购买,预计半年内买进三百组以上……请问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妳看完报告应该就知道了。」 妲莉亚拿起报告快速翻阅,时而歪头,时而露出笑容。但是她越看表情越严肃,脸也越来越红。 「……沃尔弗,我请你们写的是试用感想。」 「是啊,大家写的都是物品的优点,或者希望改良的地方。」 「这样很好没错。但怎么有人写得像感谢函一样?」 「噢,一定是和我同期的骑士和队长。他们深受足癣所苦。」 「还有人花了一整页称赞我在工作上的创意和技术……这是你的字吧!」 「我只是写出了所有人共通的内心见解。」 「什么叫内心见解!」 这种互动模式已成惯例,但妲莉亚自然的吐嘈总是能把沃尔弗逗得很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算妲莉亚一直盯着他,他也停不下来。 「而且你们设定的价格也很奇怪。」 「抱歉,太低了吗?」 「不,太高了。就算把五趾袜的利润抓高一些,这个价格还是太高。干燥鞋垫的价格也该降至三分之一……因为绿史莱姆粉很便宜。大多数人都不会用,而是会用风魔石来进行风魔法的赋予。」 「会不会是妳估得太便宜了?」 「应该不会……但我不能确定。我才刚成立商会,还有很多不懂的事。而且以我这间商会的程度绝对无法进出王城。所以这笔交易必须透过商业公会或其他商会。保证人也是个问题……」 「妳有没有可以谘询的管道?像是生意伙伴之类的?」 「主要是商业公会,还有……有间跟我有生意往来的商会,但我不太想找他们谘询。」 她说话时眼中闪过微妙的阴影,让沃尔弗十分在意。 「妳和对方发生过商业纠纷吗?」 「……是我前未婚夫家开的商会。」 「那就不要跟他们联络了,这样妳会很不开心吧。」 「这倒不会,沃尔弗。反正我前未婚夫应该也结婚了,而且商会长是他哥哥。我已经跟对方约定,彼此只以商会长的身分往来。」 妲莉亚语气平静,表情却不然。她在桌上双手交握,有种要和沃尔弗拉开距离的感觉。 「我认为和对方切断联系,妳会比较轻松。」 「的确会很轻松。但有些素材我不知道怎么取得,只能向他们进货,对方也答应在交期和价格上给我优待。」 「我去帮妳问还有哪些地方能进货。我会去问奥兹华尔德、我家人和王城里的人……」 「沃尔弗,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你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工作。」 「话虽如此,但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吧。」 「嗯……你和合不来的人在讨伐时也会合作吧?骑士团中就算有你不喜欢的人,你还是会以礼貌的态度和对方互动吧?」 「……是没错。」 「就是这个道理。」 妲莉亚的说明精准到令他无法反驳。他理性上明白这点,也知道自己这个门外汉根本不该插手,但还是觉得很苦闷。 「我明天去商业公会谘询,这些事今天再怎么烦恼也没用。」 眼见沃尔弗陷入沉默,妲莉亚顾及他的感受,细心地将报告收成一叠后如此作结。 「抱歉,突然给妳添麻烦了。」 「不会,谢谢你帮我拉生意。对了,你不是说远征归来当天会和队友一起喝酒……」 「对,但我今天没参加。我打算回去的路上随便找间店吃。」 「那要不要早点吃晚餐呢?你上次送我的食材还有剩。」 妲莉亚一如往常地邀他吃饭,令他备感动摇。 尽管他担心这样会给对方添麻烦,却从未成功拒绝这类邀约。 每次餐桌上都摆满美味的餐点,当他告诫自己不能吃太多时,妲莉亚又会端出分量刚好的新菜色,搭配温度适中的美酒。他们总是聊到忘我,一转眼时间就过了。 如果绿塔改装成餐厅,他一定会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 「抱歉每次都麻烦妳,以后的餐费都由我来出吧。我不但麻烦妳做菜,食量还是妳的好几倍。」 「我已经收了你的食材,而且做的又都是些简单的料理……但就算我要你别在意,你还是会在意吧?」 「对,像妳上次收到我送的酒杯时也是这样。」 「那以后有空就一起去买菜,你若要带食材过来,买些自己想吃的就好,但别买太多,酒就各买各的份,这样如何?」 「做菜的工钱没算进去。」 「你有帮我拉生意啊,这样就扯平了。」 绝对没扯平,他实在欠她太多了。他虽然这么想,但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回报对方。 「妲莉亚,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那我反问你,你有什么想要的?」 「魔剑。」 沃尔弗随即回答,妲莉亚深深地点头,回以了然的表情。 「问这个问题是我思虑不周。换成是我,也想要魔导具的素材。」 「具体来说是哪些?」 「嗯,像是双角兽(bicorn)的角、狮鹫(griffon)的尾巴。还有大海蛇(sea serpet)的皮、火龙(fire dragon)的鳞片……以及世界树的树枝、不死鸟(phoenix)的羽毛,不过要取得最后两样几乎是痴人说梦。」 没有一样是沃尔弗能买到的,最后几样更是无望。 毕竟这些东西市面上都没有贩卖。即使有交易管道,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沃尔弗存款不少,但不知道够不够用。 他思索这些事时,妲莉亚一直用那双绿眸盯着他。 「沃尔弗,我漏讲一句话。这些东西我想等自己有能力加工之后,再亲自购买。」 「咦?」 「你绝对别买给我。说好喽,要是你买了,我就不让你进绿塔。」 她重复说了三遍,露出了看穿沃尔弗心思似的笑容。 ◆ ◆ ◆ ◆ ◆ ◆ 「这次也吃得简单一点,用魔导炉煮火锅怎么样?」 「抱歉每次都麻烦妳,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他们和上次一样,一起站在厨房做事。 妲莉亚决定大方拜托沃尔弗。 「我来准备火锅食材,麻烦你磨萝卜泥。」 「磨萝卜泥?」 沃尔弗接过白萝卜和磨泥器,好奇又疑惑地盯着手中的东西。 叫伯爵家的人做这种事真的好吗?妲莉亚将这个疑问摆在一边,拚命告诉自己「塔内是我的地盘」。不然她的思绪又会被拉回现实,压力大到快胃痛。 「这是『磨泥器』。要把萝卜抵在上面,像这样磨碎。小心别磨到手。」 「知道了,我来试试。」 沃尔弗卷起袖子回答,那股气势和力量超乎她的想像。 他一削就差点削到手指,赶紧停下来。指甲有轻微的磨损。 「沃尔弗,不用磨那么大力!」 「妲莉亚,妳千万别做这个。磨泥器太危险了,得用身体强化对付它。」 「磨萝卜泥不需要用到身体强化!也别死抓着萝卜!」 说明和实作都遇到困难,光是磨萝卜泥就耗费不少时间。 至于生姜,妲莉亚则瞒着沃尔弗,悄悄用小型磨泥器磨成泥状。 好不容易磨完萝卜泥后,她在魔导炉的烤网上烤起茄子。 等外皮烤成茶色,她便将茄子移上盘子,来回翻转茄子,想等它冷一点再用竹签剥皮。沃尔弗向她询问做法,不顾茄子还很烫便俐落地将皮扒下。 见妲莉亚一脸惊讶,沃尔弗说:「我远征时会把焦炭肉的外皮剥掉,所以很习惯做这种事。」这理由真令人悲伤。 妲莉亚认真地想,总有一天要让他带着更轻的小型魔导炉去远征。 他们切完菜,拿出酒杯,才将魔导炉设置在客厅的桌上。 「这和你上次带来的是不同种类的东酒,抱歉量有点少。喝完后就接着喝葡萄酒吧。」 这次的东酒装在白色小瓶子里。 尽管和沃尔弗带来的一样是白浊酒,但这种酒比较烈。 「下次我再买东酒过来。」 「好,麻烦你了。」 「明天应该没时间买东酒的杯子吧。」 「对,明天要先去商业公会。不过我很感激能接到工作。来干杯吧。」 妲莉亚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不知道他们干杯过几次,往后还能再干杯几次。这个偶然的念头使她拿着酒杯的手用力了些。 「呃……感谢你们给我工作,祈求骑士团与商会的繁荣,干杯。」 「感谢妳总是请我吃美味的料理,祈求骑士团与商会的繁荣,干杯。」 他们这次的干杯词拖得有点长,说完才干杯。 她刻意将这瓶东酒冰久一点。尽管如此,香气和酒味仍很鲜明。 清凉而辛辣的感觉通过口腔和喉咙后,丰富的酒香冉冉升起,酒精独特的灼热感同时袭来,所有感觉消失那瞬间又会想再喝一口。 「这种酒……好危险。」 「真的,应该用小一点的杯子喝才对……这种酒叫『息吹』,名字应该是取自喝完后的香气吧。」 「原来如此。尽管辛辣,却有芬芳余韵。没想到有这种滋味的东酒……」 品尝没喝过的酒是件开心的事,但她已逐渐朝父亲的酒豪之路迈进,还是小心为妙。之后每四天要禁酒一次了──妲莉亚这么想着,含了口东酒。 在等火锅汤底煮滚的同时,她吃起角兔火腿和黑胡椒起司做的下酒菜。 角兔(horn rabbit)是种凶悍的领域性魔物。若有人不小心进入牠们草原上的领地,牠就会用头上的一只角威吓人类。听说王都外的村庄,也曾发生角兔入侵田地的案例。 「这是角兔,你在讨伐时见过吗?」 「见是见过,但不需要我们动手,通常都由村民或冒险者撒网捕捉。」 妲莉亚还以为是用弓或剑猎捕,没想到竟是用网子。这让她想起前世见过的捕鱼景象。 「所谓撒网,是将网子撒在兔子身上吗?」 「对,撒金属网或将网子绑在箭上射出去。只要让牠不能动就行了。」 角兔的移动速度很快。不过牠们不会施放魔法,只要限制其行动,小心牠头上的角,就不会那么危险。 妲莉亚尝了口淡粉色的火腿,和鸡肉火腿有点像,但味道更浓郁,而且尽管是火腿却很有嚼劲,和上头的黑胡椒起司很搭。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魔物的话题,锅子开始冒出阵阵白烟。 「汤滚了……今天吃的是『猪肉涮涮锅』,要像这样把猪肉涮过。」 她将切得极薄的猪肉片丢进锅中。 「等到完全变色就可以捞起来,沾萝卜泥和鱼露或加点盐吃。如果不敢吃萝卜泥,这边有番茄酱汁。也可以加点柠檬汁、胡椒盐吃。」 番茄酱汁是她父亲的最爱。他也很喜欢萝卜泥,但最爱的还是番茄酱汁。 妲莉亚的番茄酱汁做法单纯,仅在番茄丁中加入盐和黑胡椒,再拌入少许橄榄油而已。卡洛不只拿来当沾酱,甚至把它当主食,用肉片卷起来吃。 顺带一提,伊尔玛也喜欢番茄酱汁,但她还会在里头加洋葱丁。马切拉则偏好柠檬汁和胡椒盐,用以搭配黑爱尔啤酒。 她连带想起托比亚斯偏爱萝卜泥加盐。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真有趣。 而她自己则全部都喜欢。 沃尔弗来回看着眼前的各种小碟子。 「你可以全部试一遍,看看自己喜欢哪种。」 「好。」 「啊,第一片试试看只加鱼露或盐,然后配一口酒。」 沃尔弗神情严肃地涮起肉片,妲莉亚先不理他,自己吃了起来。 这猪肉品质很好,油脂鲜甜。虽然油花多到几乎让人生腻,但涮过后就没那么油了。口感比外观更柔软,味道也很清爽。 她又喝了口酒,发现入喉时的辛辣感变得不太一样,香气也更鲜明。 酒和料理既搭调又符合自己的喜好,真是令人开心。 原以为坐在对面的沃尔弗咀嚼次数又会变多,但他却没有。 他吃了加盐的肉片后喝了口酒。接着再吃加萝卜泥的肉片,又喝了口酒。重复几次后,忽然定住不动。 「那个,沃尔弗,你怎么了?」 「太好吃了。喝了酒后猪肉尝起来更鲜甜,吃完肉后酒变得更容易入口,不知不觉就会喝很多……必须休息一下,不然酒很快就喝完了。」 「这组合的确让人欲罢不能。不过东酒喝完,还有不甜的白酒。它和涮涮锅也很配。」 「为什么餐厅都没有卖这种料理?」 沃尔弗望着妲莉亚,金眸中夹带一股哀怨。她对此也无可奈何,因为小型魔导炉不久前才被发明出来。 王都很多餐厅都有在卖水煮的猪肉片,但都是将肉放凉后搭配蔬菜,属于夏季的冷盘。和这种随煮随吃的吃法完全不同。 「妲莉亚,妳选错职业了……不,没有选错,但妳应该开餐厅当副业。」 「有小型魔导炉开餐厅好像很容易。只要在桌上放火锅,食材和调味料就采自助式。」 「再准备温度控制得宜的爱尔啤酒、蒸馏酒、东酒,以杯为单位贩售。」 「如果有那种餐厅,我也想去。但那不是餐厅,是酒馆吧……要是有各种下酒小菜可以选择就更好了,像是醋渍或炸物。」 「可以在桌上放炸物专用的锅子,给喜欢炸物的人使用。」 「或者在吧台放一人锅,供独自前来的客人享用。」 他们吃着肉片,随口闲聊,妄想着能有间完美的餐厅,满足爱酒之人的愿望和理想。 聊了一会儿后,他们改喝白酒,并在锅中加入新的食材。 「先加盐和蔬菜,等一下再加这种小麦丸子,用来代替面包。」 「原来小麦丸子可以煮啊。」 「你不喜欢吗?」 「不,我没吃过火锅煮的,还以为小麦丸子只能油炸。」 「啊,你说的是摊贩卖的那种甜丸子吧?用煮的也很好吃喔。在煮之前先来尝尝烤茄子吧。」 「虽然皮是我剥的,但从外观还真看不出是茄子……」 青年歪着头,用那双金眸盯着烤茄子。 那带点浅绿的白色可能让他觉得很奇怪吧。 烤茄子的配料是生姜和鱼露,妲莉亚先请沃尔弗试试看。可惜这世界没酱油,她只能用改良过的鱼露代替。 茄子的甜味与香气、柔软的口感,最后是生姜的辛辣滋味。 她前世才刚喜欢上这道小菜,人生就结束了。今世则从刚开始学做菜时就常做这道菜。她前世和今世的父亲都很喜欢。 「……我好像有点喜欢。」 妲莉亚很想问他为什么说「好像」,但看他的咀嚼次数又变多了就没多问。 她前世的父亲认为:「喜欢烤茄子的人大多爱喝酒。」这个论点或许是对的。 接着他们吃起锅中的蔬菜及吸饱汤汁的小麦丸子。沃尔弗吃了以后也很喜欢,将丸子吃得精光。 仔细想想,这是他们第四次一起在塔内吃饭。眼前的青年可能没在数,但这四次中有三次是火锅,一次是烤鱼,她真该为自己的懒惰好好反省。 当她思考第五次该做什么时,忽然发现对面的沃尔弗笑了。 「这是我第四次吃妳做的菜呢。」 沃尔弗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她当下不知该接什么话,只点了点头。 「沃尔弗,你见过『母独角兽的角』吗?」 他们喝着餐后酒小憩之际,妲莉亚这么问道。 松开领口的沃尔弗回以疑惑的眼神。 「见是见过,妳需要这种素材吗?」 「不,我已经有了。听说它的效果是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我在想你们部队远征时是不是经常用到。」 「远征时用的水都由会操纵水魔法的队员或魔导师供给,我们也会带着水魔石。如果需要净化水质或减轻疼痛,则由魔导师或神官负责。」 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魔石比独角兽的角更容易取得,性价比也远胜过它。 「不过我听说在水魔石普及前,部队的确会带这东西去远征。另外我们在可能引发剧痛的战斗前,除了身体强化外,也会先吃强效的止痛药。」 「有这么让人痛苦的魔物吗?」 不但要进行身体强化,还要吃强效止痛药才能应战,到底是什么魔物这么强?连盾牌和盔甲都没用吗? 「有一些会吐强酸的魔物,像铠蟹(armor crab)就满棘手的。强酸会渗进盔甲的缝隙,腐蚀人的皮肤。至于植物,就属棘草魔tle devil)了吧。这种魔物会缠住接近的猎物,活活吸取猎物的血直到对方死亡。但它长得就像黑藤蔓,很难辨识。而且它的刺上有倒钩,被刺到之后很难拔下来,让人痛到想哭。」 「太讨厌了吧……」 「只要不会走路都没那么糟。」 「咦,有会走路的植物吗?」 「好像有,最有名的是花妖(alraune)。上半身是美艳的女子,下半身则是花。西之国讨伐过这种魔物,但在我们国家还没出现过。」 「我还以为花妖只存在于故事中。」 妲莉亚很高兴知道这件事,前世故事中的魔物竟然真实存在于他国。 她打算到书店找找外国的魔物图鉴,说不定能有什么新发现。 「对了,『母独角兽的角』好像很受已婚的贵族妇女欢迎。」 「因为有健康和美容效果吗?」 「女性怀孕时会带在身上,据说有安产的功效。通常由母亲送给女儿,或作为魔导具送给新娘。」 「我第一次听说……」 父亲说不定也是基于这个缘故,才叫依勒内欧送这个礼物给她。但她不愿再细想下去。 她这辈子都不打算生小孩,希望天上的父亲打消这个念头。不过她想收个能继承魔导具师名号的弟子,努力将「罗塞堤」这个姓氏保存下来。 「我在想,独角兽的角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具有三重赋予吧?如果用它来当手环的赋予素材,魔法能附着在上面吗?」 「我没听过在独角兽角上赋予魔法。但听说切割后可以用来当坠饰或手环的一部分。」 「说得也是,应该不太会拿来当赋予素材……」 独角兽的角价格不菲,而且和妖精结晶一样很难取得。预订后要等很久才能拿到,不然就是要拚了命四处寻找。万一失败,她一定会难过到想哭。 不过说到赋予失败的经验,妲莉亚至今不知哭过几百次。 魔石出错导致外壳破裂,吹风机喷出火,试做冷风扇时吹出暴风。 即使是在开发史莱姆当赋予素材时,她也白煮了好几锅,有时还把史莱姆煮焦,才终于把史莱姆做成粉末。 不提一般素材,连稀有素材的失败经验也多不胜数。她想起这些事,又开始自我反省。 「是说,我听说公独角兽可以由美少女或美女诱捕,母独角兽不知道是怎样呢。」 妲莉亚想转换思绪,便问了这个问题。沃尔弗淡淡地回答: 「牠们也会靠近男孩,所以也是用诱捕的吧。不过必须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才有效。」 「你该不会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我八岁时有天和母亲、三哥和骑士们出门散步,在森林的泉水边遇到两只。两只都有淡金色的角和深红双眼,很像美丽而细瘦的白马。身上还散发出甜甜的花香,可以用单字和人类进行意念沟通……不过现在如果有必要讨伐独角兽,我会毫不犹豫地斩杀牠们。」 「咦?」 原本将牠们描述得那么美,怎么突然就要斩杀人家? 还有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那种略带寒意的眼神? 「我当时看到牠们美丽的外表就掉以轻心,走过去摸了牠们。」 「怎么好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们还是结束这个话题吧?」 「不,让我说完!牠们说好要共同占有我,准备将我带回家当装饰品,我母亲气到把牠们乱刀砍死!」 「独角兽好恐怖!」 妲莉亚对独角兽的印象彻底崩坏,牠们的想法和行动太吓人了。 沃尔弗的母亲为了保护儿子,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乱刀砍死动物还是有点可怕。 「据说独角兽的眼睛一般是黑色或深蓝色,所以红眼应该是变种。这件事也让我开始害怕独角兽。」 青年叹息似的说道,真是令人同情。 看来沃尔弗不只对人类女性有吸引力。这世界如果有神社,沃尔弗应该会被判定有「女难之相」,可以透过除厄的方式化解。可惜神殿没有这种服务。 「没想到连独角兽也……」 「妲莉亚,只有这么一件。其他魔物从来没觊觎过我,如今魔物应该很讨厌我才对。」 身为魔物讨伐部队员,受魔物喜爱才有问题吧? 她想像了一下,沃尔弗身穿黑盔甲,骑着黑色八脚马,身旁站着黑色的双角兽,脚边排着一列黑史莱姆──如果都是黑色魔物,好像就不那么奇怪了。这画面看上去反而很帅气。不过,她还是将这个妄想默默放在心里。 「我明天会去商业公会谘询,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妳一起去。队长要我全力协助妳,让事情进展快一点,我个人也想尽量帮忙。但我对商业知识一窍不通……对了,多明尼克先生在的话,我想请教契约要怎么订才会对妳和部队都有利。」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那就等多明尼克先生有空时再向他请教,另外我还想向副公会长嘉布列拉谘询。如果他们在忙,就先约个时间在现场等一下吧。」 妲莉亚的生活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从未经营过商会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商量。 她脑中闪过「要是父亲还在」的念头,但身边有这么多人帮助她,这么想很失礼。 为了让父亲在地下能安眠,她决定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我明天早上来接妳。」 「你从王城过来,等于绕了远 路吧?我搭公共马车就好。」 「这是部队的工作,我会使用王城的马车。毕竟是我们委托妳做事,就让我接妳吧。而且我会穿正式的骑士服去,坐马车比较方便。」 「正式的骑士服和讨伐时的制服不一样吗?」 她记得初次见面时,他穿的是深灰色上衣、破烂的赤红铠甲和皮靴。 「我们的正装和骑士团的礼装制服款式相同,但颜色不同,我们的是黑底银边。」 「感觉很帅耶,可是夏天穿不热吗?」 「非常热。冬天还好,夏天如果一直站在太阳底下,就会热到想大喊『谁设计的,给我出来』。」 「没有夏季制服?」 「没有。结束后我就会换下骑士服。至于明天在商业公会……」 沃尔弗微微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他有话说不出口时,嗓音会略变低沉,眼神也会游移不定──妲莉亚不知不觉记得了这些习惯。 「怎么了?你直说没关系。」 「我为罗塞堤商会出资,的确能让妳更容易取得素材,但……也可能为妳带来不光彩的传闻。抱歉这么晚才发现。我们去商业公会时,我是不是该装作仅是为了赚钱而出资,和妳保持距离?」 尽管他的话中充满犹豫,妲莉亚仍听得很明白。 「我决定和你当朋友的那个当下,就已经思考过可能被传什么闲话。就算别人说我被你玩弄或包养也没关系,只要在工作上做出成绩,和认同我的人做生意就好。」 「妲莉亚……」 沃尔弗喊完她的名字后愣住了。 她那天就已经想清楚这些状况,但沃尔弗似乎很惊讶。 这次与骑士团的交易一旦传开,她的名字必定会浮上台面,关于她的八卦也会增加。就连涉世未深的她也猜想得到。 尽管如此,她仍不想和沃尔弗拉开距离,改变现在的关系。 但若沃尔弗想改变相处模式,她也无法阻止。 妲莉亚心里有点害怕,但还是觉得问清楚比较好。 「会传谣言的地方不只商业公会……若你不想被说闲话,就别再来绿塔,也别和我一起走在街上吧?」 「抱歉,我不想改变这种相处模式……」 他随即反对,让妲莉亚松了口气。 「我总是给妳添麻烦,要怎样才能保护妳呢?」 「没事的,别在意传闻就好。我如果是局外人,看到这种状况说不定也会误会。有些事没和本人相处过是不会知道的。」 这是她前世学到的经验。 以「爱妻」闻名的已婚主管曾向她提出不合理的邀约,令她气到想揍人。 某前辈严厉地教导她,她原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后来才知道前辈是在鼓励自己。 今世也有这样的人。 有人被说我行我素、难以亲近,其实是担心自己伤害到别人。 有人看起来坚强、美丽而备受喜爱,其实被人伤过,因而刻意和他人保持距离。 妲莉亚不说人闲话,也尽量不用外表判断别人。她是这么想,但实际上很难完全做到。 「先不论会不会被说闲话,你去商业公会想怎么做?」 「我想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妳的朋友,我支持妳制作魔导具。我不想隐瞒这点。」 「谢谢你……」 妲莉亚听了很高兴,但又觉得有点不妙。她一定是醉了,眼眶有股酸涩感。 「那就请你以我朋友的身分在商业公会露面。我也会努力不愧对你的期待。」 还好声音没有颤抖。 为了不让眼前的青年担心,她连忙开朗地继续说: 「你帮我搜集试用报告,又帮我把商品卖到骑士团,俨然就是罗塞堤商会的一员呢。」 「除了商会出资者外,我可以再担任保证人吗?这样妳和骑士团交易时也比较方便。虽然传闻会变多,但若有对我们不利的传闻出现,我也可以出面处理。」 他说得对,若出现会波及他的谣言,还是由他出面抗议比较好。妲莉亚不太有能力做这种事。 「好,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你不用再另外出钱,我会将你提供的资金转为保证金。若有传闻困扰到你而我无法处理,再请你出面。」 「了解。我虽然没有权力,但头顶上仍有骑士团和斯卡法洛特家的光环。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尽量处理的。」 这样她给沃尔弗添的麻烦应该会少一些。妲莉亚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保证人,她想起一件事。 沃尔弗已经买了小型魔导炉,和保证人的谢礼重复了。 「我送给保证人的谢礼是小型魔导炉,可是你已经买了,需要第二台吗?还是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那我希望妳花更多时间陪我制作魔剑。」 沃尔弗放松了紧绷的表情,眯起金眸,开心地笑了。 若他宣称自己的世界绕着魔剑打转,妲莉亚也不会怀疑。 「你真的很喜欢……魔剑呢。」 话语间短暂的停顿让沃尔弗紧张到屏息,但妲莉亚并未发现。 商业公会的谘询 隔天一大早,妲莉亚就在为前往商业公会做准备。 她从骑士团的报告中挑了几张可以带去的内容,并检查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规格书。 接着开始化妆,换上平常穿的亮黑色洋装,搭配香草色外套。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或许该买几件夏季套装了。 她站在大门外等待,不久后便看见黑底银色花纹的马车。 马车侧边绘有龙与剑的图样。龙是魔物的象征,交叉在龙身上的剑则是代表魔物讨伐部队。马车本身相当帅气,但一想到要搭这辆车去商业公会,妲莉亚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尴尬。 「早安,妲莉亚。」 妲莉亚正想回话,走下马车的男子却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他穿着没有光泽的黑骑士服,外套较一般的长。这颜色乍看有些沉重,但领子和袖扣边缘都点缀着深银色的线,成了不错的亮点。稍宽的领子上别有闪亮的石榴石领章。妲莉亚后来听说红领章代表赤铠,其他队员戴的则是银领章。 略带光泽的黑皮靴突显了他的长腿。 这身装扮实在很适合高挑修长、黑发金眸的俊美青年。 若将这副英姿画成肖像画,就算定价再高也一定卖得很好。甚至比普通的魔导具还赚。 「早安,这身制服很帅呢。」 「……嗯,但有点热。」 沃尔弗苦笑应道。 今天天空很蓝,天上只有几片云,妲莉亚在内心祈祷白天不会太热。 沃尔弗一手帮妲莉亚提行李,另一手扶她上马车。 她现在见到沃尔弗伸出手,已经不会像之前那么慌张。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我们队长已经向商业公会打过招呼,等会儿应该不用等太久。」 「谢谢,但这样好吗?」 「是我们部队请妳帮忙,所以别在意。队长还说万事拜托了,他之后会正式问候妳。」 「不用特地问候我啦!」 古拉特本来也想来,沃尔弗再三告诉他今天只是要和商业公会打个照面,好不容易才阻止他。 「到公会后,我想先办理罗塞堤商会保证人的手续,再向多明尼克先生和公会负责人谘询。」 「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但要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妳别放在心上。」 沃尔弗说完后拿出妖精结晶眼镜,眯起黄金色眼睛,像在检查眼镜。 「你到公会后要戴眼镜吗?」 「不,我本来想戴,想想还是算了。我今天要认真工作。」 沃尔弗小心地将眼镜收进盒子,放入包包中。 「虽然可能会被妳讨厌,但我现在起要开始扮演『骑士团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直到能轻松说话时为止。」 「谢谢你挑战这么高难度的事。我也会认真扮演『罗塞堤商会长』,但我没什么经验。」 她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彼此都已散发出疲惫感。 接下来才要在商业公会努力工作,现在就累怎么行呢? 「我们要打起精神。等工作结束后,再一起去喝酒吧。」 「好啊,就这么办吧。」 他们订下短期目标,再次拿出干劲来。 ◆ ◆ ◆ ◆ ◆ ◆ 打开马车门的那瞬间,她感觉到针刺般的视线。 这很正常。身穿黑骑士服的沃尔弗比平时更耀眼,路人当然会好奇他帮谁提行李,扶着谁下马车。 即使妲莉亚化了妆,换上正装,依然配不上他。她心中浮现自嘲的想法,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妲莉亚小姐,小心脚步。」 沃尔弗朝她伸出手,改露出贵族的笑容。 那是精心做出的完美表情,与两人独处时少年般的笑容、恶作剧成功时的笑容完全不同。老实说妲莉亚不太喜欢。 不过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妲莉亚。他为了推广妲莉亚的魔导具,穿着热死人的骑士服,忍着疲累营造出贵族气质。 那么,她又有什么好自卑的呢? 尽管不起眼,她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沃尔弗身边。 别低头,挺直背脊,扬起视线──她这么告诉自己后,握住沃尔弗的手。 她和受人注目的男子并肩而行,走向黑砖打造的商业公会。 门口的护卫低下头,仿佛将沃尔弗视为主人似的迎接他进去。 他们走进一楼,嘈杂的说话声瞬间变小。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连动作都缓了下来。 女性们注意到沃尔弗后,窃窃私语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他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进,停在鞠躬的男人面前。 「恭候大驾,斯卡法洛特大人、罗塞堤商会长。请随我至会客室。」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伊凡诺。 他们来到二楼的会客室,嘉布列拉已在那里等候。 「我是副公会长嘉布列拉?杰达,目前担任商业公会长雷欧涅?杰达的代理人。感谢您的来访,今天要麻烦您了。」 「我是王城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员,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这次突然提出请求,还请多多协助。」 妲莉亚看着他们,事不关己地心想「原来这就是贵族氛围吗?」。但她是这场商谈的始作俑者,不敢说这种话。 「抱歉,在正式商谈前,我想先办手续,成为罗塞堤商会的保证人。」 「好的,公会立刻派人处理。伊凡诺,交给你了。多明尼克也在等我们,我请他过来。妲莉亚,这段时间妳能跟我到隔壁的会客室吗?」 嘉布列拉说的是问句,深蓝眼眸中却充满命令色彩。 妲莉亚答应后,她们来到走廊上,和沃尔弗分头行动。 「我去请人找多明尼克过来,妳在这里等我。」 「好的。」 嘉布列拉去吩咐职员时,妲莉亚看见两个男人抱着大箱子,爬上楼梯。 两人都戴着运送公会的鲜绿色臂章。 「妲莉亚,来工作吗?」 「对,马切拉你也是吗?」 「对啊,帮忙搬公会用纸。」 两人各抱着三个装满纸张的大箱子。 那明明很重,他们却像在抱棉花一样。 「妲莉亚,起泡瓶超棒的。」 「伊尔玛喜欢吗?」 「她喜欢,但我比她更喜欢。早上刮胡子的时候很好用。用了之后就没有皮肤发炎的问题,而且刮得很干净。」 马切拉单手轻松扛起箱子,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妲莉亚看不出差异,但他本人似乎觉得手感有差。 「发炎?你之前是怎么刮胡子的?」 「我常因为嫌麻烦,就拿肥皂往脸上搓,还没搓到起泡就开始刮。有发炎问题的人还满多的,希望妳能把起泡瓶平价卖到市面上。」 妲莉亚原本只想用它来洗脸和洗手,这意外的用途让她有些惊讶。 「我知道了,我会早点让它上市的。」 「谢啦,那就拜托妳了。下次来我们家喝酒吧。」 「好,帮我跟伊尔玛问好。」 马切拉离去后,嘉布列拉正好走了回来。 「妲莉亚,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进到会客室,对方一开口便问了这个问题。 「公会收到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长的来信,信上说『我派部下过去商谈,请尽早应对』,这很常见。但他还说『请尽量协助开发者』,我从没遇过这种状况。」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请您教我,嘉布列拉。」 妲莉亚满脸困惑,深深低下头。 「可以告诉我大致经过吗?」 「我做了干燥五趾袜和能让鞋子保持干爽的鞋垫送给朋友,呃,也就是刚才那位沃尔弗雷德大人,请他在远征时试用。」 「然后呢?」 「魔物讨伐部队远征归来当天,紧急向我订购大量的五趾袜和鞋垫。对方还想长期订购。但量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完。」 「太莫名其妙了……」 「我也这么觉得。对方想先买八十组,接下来半年要买三百组以上。我不知道该拜托谁……」 妲莉亚光想到就头晕。除此之外,她还有防水布和雨衣的订单。那些订单的交期并不赶,但她也不想往后延太久。 「妳一天能做几组?」 「五趾袜必须请服饰工房制作,我拿到后一天可以加工十五至二十双。鞋垫则要请人剪裁皮革,和袜子在不同天加工,一天加工二十双。不过,我还需要绿史莱姆粉当原料……」 「妳能做快一点吗?」 「如果请魔力较多的魔导具师或魔导师帮忙,速度应该会快一倍。」 「那就雇人吧。」 沉思中的嘉布列拉忽然扬起视线,然后别开目光 。 「抱歉,妲莉亚……我这边也有一笔很赶的起泡瓶订单。」 「咦?」 「起泡瓶太好用了,我忍不住推荐给贵族朋友。刚才对方紧急通知我要订两百瓶。」 「……谢谢,我感动到想哭……」 妲莉亚由衷感激,但她声音变得生硬,还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原本想请嘉布列拉帮忙,对方却加重了她的工作量。 「把这些事项全部列出来,一起讨论吧。没事没事,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布列拉,请不要边说边比出祈祷的手势……」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巧。」 两人声音中都充满疲惫,妲莉亚也只能苦笑。 ◆ ◆ ◆ ◆ ◆ ◆ 妲莉亚、沃尔弗、嘉布列拉、多明尼克和伊凡诺齐聚在会客室里。 桌上摆着「魔物讨伐部队之五趾袜与干燥鞋垫采购计划书」。妲莉亚和沃尔弗各自做了简单的说明,并陈述采购计划书和试用报告的重点。接着嘉布列拉再提出起泡瓶的事。 妲莉亚想起自己还有小型魔导炉订单,但现场气氛不适合说这些,她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现在所有人都闭口不语。 妲莉亚脸上半是疲累,半是紧张。 沃尔弗在假笑和面无表情的界线上徘徊。 嘉布列拉眯起眼睛盯着采购计划书。 多明尼克看着规格书,不时闭目沉思。 伊凡诺板着脸凝视试用报告的重点整理。 直到来替他们加红茶的公会员战战兢兢地离开后,嘉布列拉才开口。 「斯卡法洛特大人,不好意思,我想统整一下罗塞堤商会的状况。可以让我发言吗?」 「好的。对了,在商会请叫我沃尔弗雷德,我比较习惯这个称呼。」 「是,沃尔弗雷德大人。以下是我的提议。」 嘉布列拉轻咳了一声。 「第一,妲莉亚,妳得尽快提出起泡瓶、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利益契约书申请。我们这边会派一位公会员协助妳。」 「我知道了,我有带规格书,很快就能填好文件提交出去。」 她说得对,必须在生产前提出利益契约书申请,不然会很麻烦。 「第二,起泡瓶的部分,我已替妳找到一间合适的工房,妳可以和对方讨论量产事宜。工房长说现在工作不忙,随时都有空。那就请他今天下午过来怎么样?」 「好的。」 「第三,至于五趾袜和干燥鞋垫这笔生意,就派使者去服饰公会,鞋袜的负责人或公会干部应该下午就能过来,请妳在这里稍待。不好意思,能请沃尔弗雷德大人同席吗?」 「当然。」 妲莉亚听到要请服饰公会的人过来,吓得脸色苍白。 「那个,能不能只请服饰公会帮忙介绍工房,我直接跟工房联系就好?」 「还是别这么做。」 一直保持沉默的多明尼克摇了摇头。 「沃尔弗雷德大人,您很喜欢这组袜子和鞋垫对吧?」 「非常喜欢,前往沼泽地远征时真的很需要。」 「王城里除了魔物讨伐部队外,骑士、士兵也都穿靴子或皮鞋吗?」 「对,几乎都是。」 「文官呢?」 「文官也几乎都穿皮鞋。」 「所以只靠一间工房生产是绝对不行的。魔物讨伐部队半年要订三百组,一年就是六百组。若遍及整座王城,需求量可能会变成五倍以上。之后也可能在贵族和平民间流行。」 「嗯,有道理……其他穿皮鞋的人也需要……」 沃尔弗深感认同。 妲莉亚不禁好奇,王都内得足癣的人有这么多吗?大家都处在容易流汗的环境吗?还是他们在工作中经常需要踏步?然而现在的气氛不适合问这种事。 「可以优先和原本就在制作骑士团鞋袜的工房合作吗?」 那些工房有一定的经验,可以应付大笔订单。而且若妲莉亚突然抢了他们的工作,他们也会很困扰。 「沃尔弗雷德大人,您知道是哪些工房吗?」 「是,这份文件上有写。」 妲莉亚的提议被采纳,正松了一口气时,多明尼克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再来必须和冒险者公会联络,预订鞋垫用的绿史莱姆。之前防水布用的蓝史莱姆曾出现滥捕状况,或许从一开始就该考虑养殖。」 「嗯,那就把冒险者公会的人一起找来好了。得和对方签保密契约,请他们在捕捉的同时也尝试养殖。」 多明尼克和嘉布列拉自然地谈起了史莱姆的养殖话题,妲莉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我用不着那么多,一只小型史莱姆就可以做五双鞋垫了。」 「三百双就是六十只……三千双就是六百只……这鞋垫是抛弃式的吧?」 伊凡诺喃喃念着数字,在手边的纸张上计算。 「如果是抛弃式的,所需的史莱姆就更多,至少要上千只。所以还是尽早执行养殖计划吧。另外如果方便的话……」 「怎、怎么了?」 「试作品完成后,我可以买吗?我有五年都受足癣所苦,就算治好了,若身边的人有足癣,我又会复发。」 「足癣会复发啊……」 沃尔弗的低语在室内显得格外大声。 「……伊凡诺,我们公会对此是不是也有一定的需求?」 「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让我这么说吧,等骑士团的交易结束后,恳请先在商业公会内贩售!」 「我也想买。袜子太臭的话,我家小孙子都不敢靠近我……」 妲莉亚很高兴有人使用她做的魔导具。 能让人们的生活变得舒适是最棒的事。 然而,魔导具经常被用在开发者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今天学到了这点。 ◆ ◆ ◆ ◆ ◆ ◆ 结束关于流程的讨论后,妲莉亚开始制作登录魔导具的利益契约书。 首先检查起泡瓶、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规格书。接着补充五趾袜需要改良的地方,办理利益契约书。 她左右两边分别是负责检查的公会员和公证人多明尼克。沃尔弗则坐在桌子对面忧心观望。妲莉亚在他们注视下撰写三份文件。老实说,这个工作非常耗脑力。 好不容易写完了,她却在利益率上和嘉布列拉意见相左。 妲莉亚想让更多人使用这些东西,借此降低足癣的传染率,因此想采用最低的利益率;嘉布列拉则认为,应该趁现在赚足今后的研究费用。两人争论不休。 妲莉亚很尊敬嘉布列拉,也很仰赖她。至今她提供的意见,妲莉亚几乎都接受,唯有这点不想让步。 沃尔弗和伊凡诺赞同妲莉亚,多明尼克则赞同嘉布列拉。最后按照开发者妲莉亚的意见,采用最低的利益率。 时间正好来到中午。 尽管下午行程更满,但妲莉亚已经累到不想思考。 公会能帮他们准备午餐,妲莉亚乐意地接受了。考虑到沃尔弗的状况,今天想到附近餐厅轻松吃顿午餐可能有点困难。 他们被请到公会五楼的大房间用餐。 里头的家具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地毯也比楼下的柔软很多。 妲莉亚这才理解到这是贵族专用室,身为平民的她感到很惶恐。 过大的桌子上早已摆好餐具,一旁还站着服务的侍者,老实说她被这排场吓到了。 「妲莉亚小姐,妳还好吗?」 可能是她表情太明显,刚在桌前坐下,沃尔弗便担心地询问。 「没事,只是觉得行程有些匆忙。」 妲莉亚努力辩解,眼前的青年却显得更担心。 「沃尔弗雷德大人,有些话我只想对自己人说,不好意思,能否请侍者上完所有料理就先退下呢?」 「好的,没问题。」 侍者本来会等盘子空了再上下一道菜,多明尼克提议后,侍者将所有餐点都摆上了桌。还好桌子够大,放得下。 侍者摆好玻璃杯后,鞠躬离开。 「现场就剩我们四个,应该没问题。沃尔弗雷德先生、妲莉亚小姐,在这房间可以轻松交谈。下午会很忙,先放松一下吧。嘉布列拉,就照公证文件上说的那样。」 多明尼克将沃尔弗的称呼从「大人」改为「先生」,微笑说道。 伊凡诺去事务所安排下午的行程,因此不在现场。 「您在文件上说『我与妲莉亚?罗塞堤是对等的朋友,她可以自由发言,我绝不会认为她失礼』,是吧?」 女人微微皱眉,望向沃尔弗。 「对,妲莉亚和我是平起平坐的朋友。」 「沃、沃尔弗! 」 沃尔弗一改彬彬有礼的骑士模式,变回平时的模样。妲莉亚一不小心就直呼他的名字,当她察觉到时已经太迟了。 「……真的和文件上一样呢。」 嘉布列拉毫不讶异地举起酒杯。 「沃尔弗雷德大人,这餐由我来试毒吗?还是要交换杯盘呢?」 「不,这样就好。谢谢妳的用心。」 沃尔弗淡淡地回答。妲莉亚愣了一下才理解到,以他的身分,应该每餐都有人替他试毒。两人在绿塔吃饭时没试毒就开动,对他而言反而不正常。 他们用气泡水干杯后开始用餐,妲莉亚觉得手里的杯子特别沉重。 用各色花瓣点缀的前菜、充满香料味的沙拉、白腰豆汤。明明每道菜都很好吃,妲莉亚却无心品尝。 妲莉亚喝了口气泡水想转换心情,这时沃尔弗像要吸引她注意似的将手伸向餐盘。 「妲莉亚,这就是红熊。」 「咦,是你抛飞的红熊吗?」 「不是我抛飞的那只,但同样是红熊。」 青年露出怀念的笑容回答。 今天的主菜是红熊肉排,盘中有两片切成一半大小的肉排。 「别担心,妲莉亚。这是无人区的红熊。」 她原本并不担心这个,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在意了起来。 毕竟谁也不想吃到「吃过人」的红熊。 「红熊的味道有些特别,不过这个肉排味道浓郁,我想妲莉亚小姐应该也能接受。」 多明尼克边说边切着肉排。 「我们运气好,吃到好吃的红熊了。」 「没错,几乎没什么腥味。」 妲莉亚在他们吃了以后才拿起刀子。 红熊不愧为红熊,肉色偏红,不过其实已经烤到全熟。 她吃了一口,肉质偏硬,但可能有经过细心处理,还算容易咬断。 这种肉有独特的香气和味道,很难用其他肉来形容。 原来这就是熊肉吗?她咀嚼了几下后,味道开始改变。 熊肉味变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有夏日气息的草香。 咀嚼到最后,肉汁的香味才逐渐浮现,原来肉中隐藏着浓浓的鲜味。 不知是肉本身的味道,还是用调味料腌过的味道。她将熊肉切成小块细细咀嚼,那多层次的味道相当美味。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咀嚼。 话说回来,这种肉很适合搭配烈一点的酒。 像上次喝的烈东酒就不错,她真想在吞下熊肉后喝上一大口。 令人想逃离的下午即将来临,妲莉亚还有心情想这种事,可见她还有些余裕。 「真想喝不甜的白酒……」 「黑爱尔啤酒也很搭。」 嘉布列拉听见多明尼克的低沉呢喃,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妲莉亚心想原来他们也这么会喝,将视线移向沃尔弗。 对方喝光气泡水,回望妲莉亚,金眸里满是遗憾。妲莉亚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 「想配烈东酒对吧?」 「没错。」 多明尼克和嘉布列拉听见他们的对话,同时笑了出来。 「竟然让所有人都想起酒,这红熊真是罪孽深重。」 「不甜的白酒、黑爱尔啤酒、烈东酒。等骑士团订的第一批商品交货后,我们再一起庆祝,品尝这个肉排吧。」 「那真是令人期待。」 妲莉亚一想到下午的行程就头大,希望这份期待能让自己撑过去──红熊肉排美味到让她这么想。 ◆ ◆ ◆ ◆ ◆ ◆ 用完午餐不久,他们便接到小物工房长抵达公会的消息。 进入会议室的有妲莉亚、嘉布列拉,还有伊凡诺。 他们请沃尔弗和多明尼克一同在会客室等待。因为若有骑士团成员在场,工房的代表可能会感到不自在。 在会议室等待的是个茶发斑白,有着深绿眼眸的男人。他身材中等,衣裤都是橄榄绿。 不晓得他是平常就这样,还是因为赶着过来,他脸上留有胡渣,衣服也皱皱的。 「我是甘道菲工房的费尔莫?甘道菲,请多指教。」 男人起身鞠了个躬,但面无表情,连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 「我是罗塞堤商会的妲莉亚,请多指教。」 妲莉亚打完招呼,男人像在检查制品似的打量她。 「听说甘道菲先生的工房常在制作按压瓶,此外还生产什么呢?」 「各种瓶子、喷雾器、管子、箱子等等。」 妲莉亚放下心来,看来委托他们制作起泡瓶应该没问题。 「我想制作的是这个『起泡瓶』。」 她将起泡瓶放在桌上,挤了一点泡沫在杯子里,向对方展示。 费尔莫见到之后深深皱起眉头。 「这里头……装着特殊的泡沫吗?」 「不,里头是普通的肥皂水,但浓度有调整过。」 「……看来可以用来洗脸、洗手、摆在理发店、当小孩的玩具,用途很多呢。」 「是的。我听用过的人说,用它来刮胡子很方便。」 「刮胡子……我也想试试看。」 男人像对待宝物般摸了摸起泡瓶。 费尔莫的手指关节粗大,手上有着许多深浅不一的旧伤。那双工匠的手令妲莉亚想起父亲,嘴角不禁上扬。 「伊凡诺,从仓库拿刮胡刀给费尔莫先生,再带他到有洗手台的房间让他试用这个。」 「好的。」 「费尔莫先生,趁此机会把自己『打理』一下吧。」 嘉布列拉在「打理」二个字上加重语气,这么说道。 费尔莫微微地苦笑,和伊凡诺一同走出会议室。 「妲莉亚,见到这么难亲近的人,妳吓到了吧?」 「不会,只觉得他很有工匠气质。」 「那间工房原本是由他太太负责谈生意,不过他太太去年身体出了状况。他技术不错,可惜个性有点别扭……」 「我不介意,像他那样的工匠应该很多吧。」 魔导具师中也有很多具有工匠气质的人,不是脾气古怪,就是沉默寡言。 像她父亲那样和谁都能相谈甚欢的魔导具师并不多见。 不过,她父亲连见到家里晒的史莱姆,都会喝着酒对牠们说:「真抱歉,你们为妲莉亚牺牲了,但可别恨她啊。」完全不能拿来当作比较对象。 费尔莫和伊凡诺没多久就回到会议室。 「这个真不错!」 费尔莫光是把胡渣剃光,看起来就斯文很多。 他对妲莉亚露出灿烂的笑容,灿烂到和刚才判若两人。 「费尔莫先生,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曾因刮胡子引起皮肤发炎吗?」 「有啊,忙碌的早晨更会这样,真的很烦。这东西普及的话,发炎和刮不干净的问题都会减少吧。」 妲莉亚在态度迥异的他面前放了两个空的起泡瓶。 她拆解其中一个,将部件排在桌上。 「这是盖子上的压头、盖子、盖子下的唧筒还有瓶身。」 费尔莫站起身来,妲莉亚也跟着起身。 「动力设计呢?」 「按压盖子部分会增加瓶身内的压力。接着唧筒上的管子就会将肥皂水吸起来。盖子下方的唧筒上有网状滤片,因此会形成泡沫,并将泡沫挤至外部。这个弹簧是让压头恢复原状用的。」 「原来如此。我可以摸摸看部件吗?」 「嗯,请摸。」 男人的目光已不在妲莉亚身上。他观察着零散的部件,很快就将其组好又再度拆开,迅速重复了三次后,深深地点头。 「材料有哪些?」 「请看规格书。」 费尔莫仔细看了看妲莉亚递来的规格书。 「这些材料和步骤看来都没问题……我们工房愿意接案。」 看样子不必问他做不做得出来。 「妳要订多少个?开价多少?」 他问妲莉亚,回话的却是嘉布列拉。 「你们能做多少个?我们希望月产一千个以上。」 「罗塞堤小姐,妳要交由公会贩售吗?这样利润会被抽两成……」 「是的。我才刚成立商会,因此想将这项商品全部交由公会贩售。」 「也对,公会有投资妳的商会对吧?」 男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商业公会长担任了罗塞堤商会的保证人,说投资也没错。 妲莉亚一个人无法处理好所有事情。她决定和身边的人商量,能拜托别人就拜托别人,不要独自承担,才不会像前世一样过劳死。 「我们设立生产线需要两天,检查要一天,希望到时候罗塞堤商会长能到场监督。之后会花两天教导工房人员。顺利的话能日产一百 个。包含材料费在内的价格,每一百个起泡瓶收两枚金币和一枚大银币。」 费尔莫滔滔不绝地说完,嘉布列拉神秘地眯起深蓝双眼。 「费尔莫先生,这数量有把交期的时间差估算在内吗?」 「……有估算在内。」 「我方希望第一个月加快生产速度,月产一千五百个以上,第一个月可提高报酬,每一百个起泡瓶支付两枚金币和三枚大银币,如何?」 「好的,我愿意接受。」 生意顺利谈成。妲莉亚在心中高喊三声万岁时,男人转向她。 「信上说希望商量共同开发,是另一件案子吗?」 「不,我想麻烦您改良起泡瓶。改良版的起泡瓶发售后,我想重订利益契约书,用共同名义登录。」 「起泡瓶已经这么完美,妳还要重订利益契约书,改成共同名义?要改良的话,妳直接命令我不就得了?没必要改成『共同名义』吧?」 费尔莫的眼神转为严肃,似乎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他接着责问嘉布列拉。 「副公会长,妳怎么没阻止她?竟然任由她做这种有损利益的事。难道是同情我们这间快没落的工房吗?」 「我如果因为同情而帮你介绍案子,就不配当副公会长了。共同名义这件事是妲莉亚一开始就提议的。我不是在信上写了吗?『前途无量的实力派魔导具师正在寻找能共同开发的工匠』。」 嘉布列拉怎么会这样介绍她? 她订了这么大量的起泡瓶,要是卖不出去可就笑不出来了。尽管不用自掏腰包所以不会心痛,但一定会压力大到胃痛。 「但是,通常不都是从最初就参与开发的人才能列在开发名单上吗……」 男人欲言又止,而目光仍停在拆解开来的部件上。 他眼中闪烁的热情,妲莉亚十分熟悉。那是职人制作物品、检查、改进或重做,不断尝试时所露出的眼神。 父亲这种眼神,她从小见到大。 「可是您一定能改良它,或做出不同的版本,对吧?」 「我可以。」 男人立刻肯定地回答。 「首先,要拿来刮胡子的话,这个盖子对男人而言太小了,很难按。我想把它改良得大一点,这样对小朋友和老人家来说也比较安全。不过外观会比较没有设计感。」 「有道理,可以多做几种不同大小的盖子。」 「若要摆在人多的地方,就要用大容量的瓶子。为了确保瓶子不会翻倒,可以将瓶身做成方形,或者将重心置于瓶子底部。为了避免被偷,可以多做个台子让它固定。」 「这些我都没想过……」 费尔莫不愧是常做按压瓶的工匠,点子源源不绝,而且每个都很有道理。 「如果要用来刮胡子,泡沫还要再浓一点。」 「可以改变肥皂水的浓度,或者改变网子的结构。」 「若材质劣化,盖子和瓶身组合的地方容易坏,所以也要做一些防漏的处理。」 「可以请魔导具师在接缝处贴上克拉肯胶带。」 「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对不起,我说话太粗鲁了。」 费尔莫不知不觉变回平常的说话方式,连忙道歉,妲莉亚不禁笑了出来。 「没关系,放轻松说话吧。」 「不失礼的话,我就照做喽。我真不习惯斯文的口吻。」 男人抓了抓头,露出尴尬笑容。 「我们可以各自想点子,我挑自己能做的先做,做好再给妳看。若妳觉得不错,就当作新商品,怎么样?」 「好的,这样再好不过。试做的材料费和工资由我支付。」 「不用付我钱,也不必把我列为共同开发者。只要尽量将新商品的订单转给我们就好。」 「那怎么行,如果您同意一起发想制作,就该让我把您列为共同开发者。不然就请您另外登录。」 「不,利润和敬意都该归给原创者才对。」 原以为进展得很顺利,两人却又为了小事争论,一旁的嘉布列拉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默默思索如何说服对方的妲莉亚忽然发出小声的惊呼。 以工匠资历而言,费尔莫算是她的大前辈。 他可能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被摆在妲莉亚这种初出茅庐的魔导具师旁边。这是她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 自己竟然没发现到这点,一直在勉强对方,她为此深切反省。 「抱歉没注意到,我还是新人,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却勉强您这种事……您还是另外登录吧。」 「不,另外登录更不可行……」 男人一脸困惑地望着突然沮丧起来的妲莉亚。 「您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和我这种新人并列在契约书上对吧……」 妲莉亚喃喃说出充满悔意的话语使费尔莫完全愣住。 嘉布列拉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的互动。 「好啦!我愿意当共同开发者。妳可以把我的名字写在利益契约书上!」 费尔莫投降似的张开双手。 「这样真的好吗?名字和我这种新人摆在一起──」 「我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分明不是原创者,却能领契约金。我承认我们工房有点走下坡,但不想接受施舍。」 「我不是在施舍!」 「我懂,妳是想和我这个『前辈工匠』一起开发商品对吧?」 「是的。」 这是当然的。费尔莫对待物品的态度、组装的速度、找出可以改良之处的慧眼都值得她学习。 「那我就接受吧。虽然我一开始欠了妳人情,但妳要记住一点。」 男人自信满满地笑了,几乎看都不看地便将散开的部件迅速组好。 他明明没用魔法,却行云流水般将起泡瓶组好,像原本的起泡瓶一样放在桌上。 「我会努力构思好商品,按部就班制作,总有一天要让妳赚大钱。」 费尔莫用那双职人的手握起拳头,露出可靠的笑容。 「好的,我很期待。」 妲莉亚则以真诚的笑容回应。 商业公会的漫长会议 自己出现在这个房间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妲莉亚挤出业务式笑容,进房间后不知第几次心生这个疑问。 这里是商业公会五楼的豪华会议室,不,应该说贵宾室。 贴满象牙色壁纸的墙上装饰着一幅壮观的麦田画。地板则是光滑的灰大理石,上头铺的红地毯软到脚跟几乎要陷进去。黑檀桌宽阔而有光泽,让人担心指纹会不小心印在上面。 她右边坐着沃尔弗,左边是嘉布列拉,再过去是伊凡诺。 对面则坐着服饰公会长和负责人,以及冒险者副公会长和负责人。 如今已过午茶时间,但没想到公会长和副公会长会亲自过来,妲莉亚接到消息时相当不知所措。这间房间尽管做了八个人仍十分宽敞,她却觉得室内的密度高得异常。 好不容易和费尔莫谈完,紧接着就是这个行程。 妲莉亚瞄了眼窗外的蓝天。要是能变成鸟,从窗户逃出去就好了──她紧张到这么想。 「欢迎来到商业公会。」 嘉布列拉以平常的声音为会议拉开序幕。 「初次见面,斯卡法洛特大人、罗塞堤商会长。我是服饰公会长福尔图纳托?路易尼。请叫我福尔图纳托。」 「谢谢您的问候。我是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初次见面,我是罗塞堤商会的妲莉亚?罗塞堤。」 突然听到对方向自己问好,妲莉亚内心十分慌张,幸好沃尔弗打完招呼后用眼神提醒她,才勉强接了话。公会长和商会长一般都用名字相称,但也会依贵族等级和年龄而有所差别。她还要花些时间才能习惯这点。 服饰公会长福尔图纳托是个金发蓝眼的美男子。 他的年纪应该比沃尔弗大上一轮,身穿白衬衫和具有夏日气息的银灰西装。仔细一看,他的服装上布满花纹,而且是在制作布料时就已织入。尽管要近距离才看得见,但可以说是优雅又有型。他本人比衣服更亮丽,非常引人注目。 「感谢两位的邀请,斯卡法洛特大人、罗塞堤商会长。我是法诺工房的副工房长,露琪亚?法诺。」 服饰公会长身旁的绿发女子向他们问好,她和妲莉亚一样脸色苍白。 妲莉亚和沃尔弗一同回应完,和露琪亚四目相交。 对方以唇语问妲莉亚「怎么回事?」,妲莉亚也用唇语回她「不知道。」。 露琪亚任职的地方就是妲莉亚以前委托试做五趾袜的工房。 她也是委托妲莉亚制作花纹雨衣布的服饰师。 法诺工房由露琪亚的家人经营。那里什么时候有「副工房长」这个职位?露琪亚又是何时当上副工房长的?妲莉亚有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决定先别多问。 「初次见面,罗塞堤商会长。我是冒险者公会的副会长,奥古斯特?斯卡拉第。」 「我是冒险者公会的素材管理部长,约翰?塔索。」 相继自我介绍的是一名蓝发的高挑男子,和另一名貌似现役冒险者的壮硕男子。妲莉亚向两名冒险者公会的成员打完招呼后,沃尔弗才开口。 「好久不见,奥古斯特。」 「你在职场上很活跃呢,沃尔弗雷德。」 妲莉亚见两人笑着互相问好,不禁感到疑惑。 他们直呼对方的名字,难道这位副公会长以前是骑士团的成员吗? 「我家是斯卡法洛特家的分支,我祖父是沃尔弗雷德祖父的弟弟。」 奥古斯特向所有人说明完,妲莉亚连忙笑着点头。 众人打完招呼后,由嘉布列拉说明讨论事项。 「罗塞堤商会才刚成立,人手尚不充足。因此本次交易将由商业公会担任中间人。」 她刚才寄给各个公会的信上写着下列三件事: 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长下了订单,急需魔导具的袜子和鞋垫。 可能需要大量的绿史莱姆作为素材。 魔物讨伐部队长表示「请尽量协助开发者」。 服饰公会长看到这封信后,立刻决定亲自出席会议,并派使者通知露琪亚一同前来。 冒险者公会的公会长不巧有事,因而由副公会长和素材管理部长出席。 妲莉亚听到这里,真想立刻向他们四位拚命致歉。 「以上是魔物讨伐部队的下订经过,这份是对方提出的『魔物讨伐部队之五趾袜与干燥鞋垫采购计划书』。可以由沃尔弗雷德大人说明一下吗?」 「好的,接下来由我说明。」 沃尔弗接在嘉布列拉之后继续说明。 他做了一场完美的简报,详细描述五趾袜与干燥鞋垫的效果,并从部队的试用报告中挑出一些使用心得,最后说明这两样物品如何改善鞋内环境、对抗足癣。 句句都是实际使用后的真实感受。 他说五趾袜和鞋垫穿起来很舒适,鞋内不闷热且能提升战斗效率,还能提升工作效率,解决足癣和脚臭问题──简单易懂的说明让妲莉亚想起前世的电视购物节目。 他以前说自己「除了打倒魔物,什么都不会」,妲莉亚觉得根本在骗人。若沃尔弗认真起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业务。 沃尔弗说明完,对面四个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这让妲莉亚有点害怕。 「罗塞堤商会长,您说想委托原本就在制作骑士团袜子的工房制作商品,难道您不打算私藏技术吗?」 「是的,我没这个打算。我希望这些技术普及开来。」 「罗塞堤商会之后会建自己的工厂吗?」 「不会,以我们商会的规模无法营运工厂。」 妲莉亚慎选用词,回答服饰公会长的问题。 她已经事先和嘉布列拉商量过,因此回答时毫不迟疑。 福尔图纳托思考了一下,询问露琪亚: 「法诺副工房长,你们工房全员出动的话,每天能产出多少五趾袜?」 「手工的话最多二十双。」 「这么难做吗?」 「脚掌和脚背可以用一般的编织机处理,但五趾部分必须手工编织,很花时间……」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制作速度呢?」 「我想想……或许可以将手套专用的编织机改良成脚趾用的,编织完再将边缘缝起来就好。若这个方法可行,产量可以达到三倍。」 露琪亚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拚命思考对策。妲莉亚看见她的太阳穴正不断滴汗,觉得对她很不好意思。 「编织机是吗?好,我们明天来召集技术人员。除了原本就在制作骑士团袜子的工房外,还要向有空的工房招人,在服饰公会里找个地方制作五趾袜。刚开始可以先用手工缝制,同时建立生产线,并陆续将成品交给商业公会。」 福尔图纳托说完,嘉布列拉点了点头,袜子部分便由他们负责。 「鞋垫则委托鞋匠进行剪裁。剪裁好之后要交给商业公会吗?还是由我们的魔导具师赋予完,再交付成品?」 「麻烦贵公会的魔导具师处理。」 「了解,我们会处理。至于收入,我们会支付罗塞堤商会利益契约费和净利的两成,这样可以吗?」 「商业公会希望的数字是二成五。」 「考虑到服饰公会付出的时间,这个数字有点困难。」 嘉布列拉代替妲莉亚和对方谈条件时,坐在她身旁的男子举起手来。 「不好意思,我可以发言吗?」 「请说,伊凡诺。」 「抱歉打断二位。服饰公会支付净利的两成给商会,但相对地要麻烦您们执行成品的管理与申报。另外,希望商业公会能将贩售对象的最优先决定权交给罗塞堤商会。」 「成品的管理与申报是吗……」 福尔图纳托蹙起了眉。嘉布列拉则像猫般眯起眼睛,望着伊凡诺。 「……好吧,就由我们管理成品,并向罗塞堤商会长报告。我们接受这个条件。」 「商业公会这边也同意。」 「我个人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不知您觉得如何呢,罗塞堤商会长?」 伊凡诺的话语中有股不容质疑的强势。 「我也赞成这个条件。」 沃尔弗抢先回答,推了妲莉亚一把,接着她也表示同意。 妲莉亚不是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对此既不甘又愧疚。 「我们这样等于承包了罗塞堤商会的工作,因此贵商会可以派人到场监督。」 福尔图纳托露出业务式笑容,笑着说道。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但罗塞堤商会只有妲莉亚一人,无法派人到场监督。 「没关系,我信任福尔图纳托先生,一切都 交给您。」 妲莉亚连忙回答。服饰公会长讶异地睁大眼睛,不知为何鞠了个躬。 「……谢谢,我会尽力回应您的信任。」 身旁传来椅子移动的嘎吱声,似乎是沃尔弗变换姿势时发出的。他清清喉咙掩饰尴尬。 「轮到我们了。」 冒险者公会的副公会长奥古斯特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罗塞堤商会长,听说制作鞋垫时需要用到绿史莱姆,请问实际上一只能做几双呢?」 「一只小型史莱姆可以做五双,共十片。」 「所以一千双就要两百只……数量满多的。约翰,你认为呢?」 「考量到今后的生产,光靠讨伐绝对不够,一定要进行养殖。」 被点到名的素材管理部长用那双桦色眼睛望向妲莉亚。 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神却像在瞪人。 她做过什么得罪这个男人的事吗?正当她拚命回想时,约翰的嘴角勾起了漂亮的弧度。 「我深受罗塞堤家照顾。卡洛先生曾向我们订购克拉肯,用来制作热水器的密封材料,还订了砂蜥蜴,用来制作吹风机的耐热零件,两者都是我去捕捉的。现在想起来真怀念。」 约翰说他自己去捕捉魔物,让妲莉亚的业务式笑容僵住了。 他虽然体格健壮,但身分不是冒险者,而是公会职员。 身为公会员的他竟然得亲自去捕捉,看来她父亲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还要感谢罗塞堤商会长向我们订购防水布用的蓝史莱姆。当时公会到处一片蓝,让我印象深刻。」 约翰语气平淡,却一句比一句更刺中她的心。 她很难想像当时是什么状况,但明白他们父女造成了约翰相当大的负担。 「很抱歉,我们父女对您造成诸多困扰……」 「不会,这是我的工作。不过真的、真的很感谢您这次事先告知需要绿史莱姆,以免引起混乱。就先采养殖的方式吧。」 「谢谢您……」 妲莉亚歉疚地深深低头道谢后,奥古斯特开始提议。 绿史莱姆不是热门素材,因此冒险者公会可以优先将现在的库存卖给她,同时委托中级以上的冒险者捕捉绿史莱姆,以秘密进行的方式取得一定数量。 冒险者公会也会负责将史莱姆磨成粉末,这么一来初期运作就没问题了。 至于绿史莱姆的养殖,养殖业者已开始尝试,冒险者公会将拜托对方增设养殖槽。妲莉亚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再来,冒险者公会有个请求。捕捉、养殖、磨粉等库存方面的事务都由我们尽量负责,骑士团的案子完成后,能否将一定数量的商品优先卖给冒险者公会呢?」 继商业公会之后,又有公会提出优先购买的请求。原因是否也和魔物讨伐部队相同?妲莉亚想着便询问对方。 「是要转卖给冒险者吗?」 「是的。冒险者追逐魔物或寻找素材的过程中,不太能脱鞋子。还有人会穿着鞋子睡觉。因此流汗、战斗时的问题、足癣问题,他们全都有。如果五趾袜数量不足,就先卖鞋垫给我们没关系,我想尽早提供给冒险者。」 「鞋垫的制作时间比较短,届时会尽可能量产,待罗塞堤商会和商业公会商量过后,再将可出售的数量送至贵公会,可以吗?」 「谢谢,不胜感激。」 伊凡诺轻松作结。不愧是商业公会的契约书负责人,他应该也很擅长协调纠纷。 妲莉亚没开口,嘉布列拉也没插话。 「原来冒险者公会也会接素材相关的工作。」 沃尔弗佩服地说完,奥古斯特笑着回答: 「是的。冒险者的职业生涯并不长,公会正在逐渐增设素材和教育方面的工作,让他们引退后也能继续活跃。」 讨论完主要事项后,约翰恢复冷静,表情也和蔼了些。 「罗塞堤商会长,您现在最常使用的史莱姆是哪一种?」 「用得最多的还是蓝史莱姆,之后绿史莱姆的用量也会增加。」 「您计划开发的魔导具中,需要用到其他史莱姆吗?」 「目前还不知道,但我之后也想试试黄史莱姆和红史莱姆。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用少量的黑史莱姆。」 「……黑史莱姆。」 约翰的表情刚恢复正常又蹙起眉头。桦色眼睛疑惑地盯着妲莉亚。 「黑史莱姆无法养殖……牠们是一级讨伐对象,而且会把养殖槽溶掉。」 「这样啊……那用魔封水晶来做养殖槽如何?」 「或许有效,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养殖槽做小一点,一次只养几只,只有内侧用魔封水晶,这样也不行吗?」 「听起来也不是不行……」 「妲莉亚小姐,黑史莱姆的问题我们下次再讨论吧。」 妲莉亚热心地向约翰提供意见,却被沃尔弗以业务式笑容阻止。 他说的没错,这个问题应该等要用黑史莱姆的时候再说。妲莉亚因而结束话题。 「那么,我们会竭尽全力,为这两项商品建立快速的量产体系。我们也会尝试改良报告上提到的地方,寻找更强韧的线。」 「不过,五趾袜还是要花一定的时间才能做好……」 嘉布列拉叹息似的说完,妲莉亚忽然想到一个点子。 「啊……或许可以直接用『布』做袜子。」 「布?」 「对,露琪亚,可以用伸缩性好的布料……像是混了独角兽毛或双角兽毛的布料,这样只要将接合处缝起来就行了吧?」 「的确只要缝起来就行了。妲莉亚,这真是个好点子!……啊,抱歉。」 露琪亚不小心忘了分寸,天空色眼眸游移着并道了歉。 「独角兽和双角兽……两种都是稀有魔物,几乎连遇都遇不到……」 约翰低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 「罗塞堤商会长,不,罗塞堤大人,请将您想要的素材,和您打算开发的魔导具会用到的素材列成一份清单……不,妳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约翰,你冷静一点!」 奥古斯特要约翰态度好一点,用更大的声音掩盖「给我说清楚」这几个字。 边说还边大声拍了约翰的背好几下。 「我下属失礼了,他对素材的热情被激发了。布料的事,我之后会好好跟法诺副工房长商量。」 「……真的很抱歉。」 不知是奥古斯特替下属辩解,还是约翰低头道歉的缘故,所有人都闭口不语。然而,众人好奇的视线不是投向约翰或露琪亚,而是妲莉亚。 「抱歉,约翰先生。会议结束后,我会尽力列出清单给您……」 「……麻烦您了……」 于是,开完会后妲莉亚不得不拚命撰写清单。 会议正式结束,众人坐着等待会议纪录和契约书的制作。 大家喝着刚端上桌的红茶开始闲聊,妲莉亚看着随身携带的笔记,好不容易写完清单。 后来她走去化妆室想喘口气,露琪亚飞快地追了过来。 「妲~莉~亚~~!」 刚进化妆室,露琪亚就以独特的声调喊着她的名字。 平时开朗而温柔的露草色眼睛显得格外犀利。 「露、露琪亚……」 「这是怎么回事?服饰公会派使者来我们工房,我爸看到吓坏了,我妈说五趾袜是我做的,叫我来开会,当场命令我为副工房长!那间工房就我们家五个人,哪需要副工房长!我收拾了一下就过来了!」 化妆室里没有其他人,但也不能大声说话。露琪亚凑到妲莉亚耳边激动地说。 「抱歉……我将五趾袜送给了骑士团成员,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啊。原本想让卡洛先生开心而拚了命制作,哪知道却被骑士团看中。啊,听说妳因为工作,甩了托比亚斯先生,这是真的吗?」 「我们合意解除婚约……」 「妳真是不会说谎呢。事实是……?」 她们是认识很久的工作伙伴和朋友,露琪亚毫不留情地追问她想隐瞒的事。妲莉亚眼见逃不掉,只好老实地说明。 「奥兰多先生因为认识新对象而悔婚,我只专情于魔导具,想说这下子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为了避免工作上的摩擦,对外宣称『合意解除婚约』。」 「托比亚斯先生竟然会外遇……没跟妳在一起真可惜。」 妲莉亚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或许对前未婚夫很失礼,但那感觉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若跟妳结婚,就能一起接这份工作了。而且妳还突然变漂亮了。托 比亚斯先生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我不这么觉得。」 「但我真的很惊讶,他当初明明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妳,小心到让人觉得有点讨厌。」 「有吗?」 「你们和合作的工房接洽时,只要工房负责人是男性,他都会自己过去。有天下雨,我哥送妳回家,他也担心得要命,还被卡洛先生嘲笑。」 「我都不知道……」 「那当然。他不会告诉妳的,可能是死要面子,或想耍帅吧。」 妲莉亚不晓得托比亚斯有这一面,听了有些惊讶。但现在听说这些事也不能改变什么。 「妳看来也不太在意,只能说你们没有缘分喽。那妳跟旁边的超级美型男斯卡法洛特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因为魔导具而往来的朋友。」 「魔导具啊~真有妳的风格,可惜了。不过想和他谈恋爱,的确有点『高攀不起』。」 话题自然地从托比亚斯移到沃尔弗身上,这反而让妲莉亚比较紧张。 那句「高攀不起」让她觉得被刺了一下。 「看来我最近必须勤跑服饰公会和工房了。之前委托的雨衣布可以请妳租一辆货物马车载到我们工房吗?抵达后由我们付车钱。」 「好。」 「我想用那些布做可爱的雨衣,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妳好不容易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会,听到可以赚大钱,我超开心的。努力工作就有钱修理工房,也能买新的布!或许还能存到我的工房资金呢!虽然要等很久才能实现,但还是怀抱着远大的梦想比较好。」 露琪亚迅速补上朱色口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她的梦想是创立一间制作可爱衣物的工房。 她家人经营的工房主要做的是袜子和手套,因此她拚命存钱,希望有天能成立自己的工房。这点从她们认识到现在都没改变,妲莉亚和她在工作上合作起来非常愉快。 「待会儿见。一起走也有点奇怪,我先出去喽。」 「好,待会儿见。」 目送她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后,妲莉亚也补了些口红。 镜中的自己略显疲惫。 「罗塞堤商会长。」 当她穿过走廊想回会议室时,冒险者副公会长奥古斯特突然叫住她,还当场向她行礼。 「刚才我下属冒犯您了,真的很抱歉。」 「不会,没想到我们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 「约翰他……也有很多苦衷,我们会再找一天向您正式道歉──」 「没关系,不用了,我不介意。」 约翰会生气,归根究柢都是因为他们父女没有考虑素材的库存,毫无规划就开始制作魔导具。管理库存可能对约翰造成很大的压力。即使他不小心脱口说出失礼的话,妲莉亚也不忍心责备他。 「奥古斯特,可以请你说清楚什么叫『很多苦衷』吗?他刚才那样对罗塞堤商会长实在太失礼了。」 沃尔弗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发问时语气冰冷,嗓音比平常低了两级。 「沃尔弗雷德……好吧,我说。这是约翰的私事……他婚后从上级冒险者转为冒险者公会员,第一份工作就是出海捕克拉肯,花了整整一个月,第一任妻子因而离家出走……」 奥古斯特面有难色,不知是在慎选用词,还是觉得这种事很难说出口。 「约翰刚再婚又花了两周去捕砂蜥蜴,孩子出生前后则为了管理蓝史莱姆,每天在公会过夜,加上其他问题,导致他妻子数度带着小孩回娘家住……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 「……谢谢你的说明,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沃尔弗怒气全消,一下子转为同情。 妲莉亚则想拚命向约翰道歉,或许也该到父亲坟上报告这件事。 约翰完全有资格怨恨罗塞堤家。她对他的家人也很抱歉。 「我要他将工作分配给下属,但他能者多劳,什么都自己做……都怪我管理出了问题,让罗塞堤商会长感到不快,真的很抱歉。我会想办法解决素材管理的问题,也会告诫他别再做这种事。」 「不,反而是我该向约翰先生道歉……」 他们互相道歉了好一阵子才回到会议室。 妲莉亚认真地想,今后制作魔导具时,必须将素材的数量纳入考量。 ◆ ◆ ◆ ◆ ◆ ◆ 众人互相道别,妲莉亚目送服饰公会和冒险者公会的马车离去,终于能放缓呼吸。 嘉布列拉和伊凡诺有事情要讨论而转往办公室,妲莉亚和沃尔弗则以检查骑士团契约书为由,继续待在会议室。现在路上满是回家人潮,他们打算避开这个时段,晚点再叫马车。 「……好累。」 「真的,但还好顺利结束了。」 「这样算顺利吗?总觉得很对不起约翰先生……」 「的确……」 两人陷入苦闷的沉默。 各自长叹一口气后,沃尔弗在桌上双手交握。 「那个,我没有恶意,希望妳冷静听我说。之后妳可能还会和贵族交谈,有些不能说的话,妳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 「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会议中的说话方式、和露琪亚聊得太兴奋──疑似失礼的地方太多了,她不知道沃尔弗指的是哪一点。 「妳说『我信任福尔图纳托先生,一切都交给您』。」 「咦?」 「若贵族单身女性对贵族男性这么说,代表对方够格当自己的骑士,带有敬爱之意。」 「怎么会……」 妲莉亚想说的是「我信任您,所以不必派人监督,贵公会所执行的业务全部都交由您管理」,没别的意思。她实在不懂为何会被解读成这样。 「福尔图纳托先生……他们路易尼家出了很多骑士,但他没有选择当骑士,而走上服饰之路。他可能以为妳把他当成骑士,吓了一跳吧。」 「不,我没那个意思。」 「没事,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应该也明白妳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妳不是贵族,他自己也是已婚身分。若出了什么事,我会替妳处理,不用担心。」 「不好意思,我竟然不小心说了这么失礼的话……」 妲莉亚懊恼地抱着头。没想到在无意之中铸成大错。她深切希望以后别再见到对方。 「以前有一部歌剧,女主角在最后的高潮对骑士主角说:『我信任奥菲欧先生,一切都交给您。』当时很流行模仿这句台词。」 「是因为这种表达敬爱的方式很帅吗?」 「不,当时的人将原有的表达方式和故事的高潮做了结合。」 青年将黄金色目光从妲莉亚身上移开,望向墙壁。 「这很难启齿……但这句话在当时,通常是贵族女性和男性初次过夜时说的,所以妳还是别这么说吧……」 「什么!」 妲莉亚趴倒在桌上,化为一动也不动的生物。 「太奇怪了吧,谁知道啊,这样我以后什么都不敢说了……」 「放心,这是特例,并不常见。刚才注意到的人应该只有我和奥古斯特而已。连嘉布列拉小姐也没发觉。咦,还是说她只是假装没发觉?这句话可能不是她那个年代流行的……」 如果在场的都是贵族,又都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妲莉亚这么说等于是当众出丑。这让她确信自己绝对不适合当贵族。 「不过,这是比较特别的表达方式。还有一种情况是,用马车送女性回家时,对方说『请为我摘下手套』,这种比较好懂。」 「那是什么意思?」 「……女性邀约的话语。」 「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懂啊……」 妲莉亚说着都快哭了,感觉头越来越痛。 「妳没听过,那也无可奈何。之后和贵族交谈时尽量找我一起吧。我那边有贵族对话的教本和笔记,可以借妳。」 「请你一定要在场。话说,真的有介绍这种对话的书吗?」 「那是我母亲的书和笔记,有点旧了。下次拿给妳。」 「麻烦你了……」 妲莉亚这么回答,但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 ◆ ◆ ◆ ◆ ◆ 办公室中,伊凡诺穿好蓝色外套,坐在沙发上。 嘉布列拉坐在对面,用那双深蓝双眼直直盯着他。 「伊凡诺,你到底在想什么?」 「对不起,我不顾商业公会,擅自以罗塞堤商会保证人的身分行动了。」 嘉布列拉所质问的,是伊凡诺在会议中的立场和发言。 他本该将商业公会放在第一位 ,刚才发言却以罗塞堤商会的利益为优先,还向商业公会提出建议。 「希望商业公会能将贩售对象的最优先决定权交给罗塞堤商会。」 比起金额,这句话对今后的影响更大。一间商会想要获得权力,最重要的就是掌握贩售对象的决定权。 伊凡诺做出这样的判断时,就已不再是公会员,而是从罗塞堤商会的角度在看事情。 「长久以来受您照顾了,我很抱歉。副公会长,不,嘉布列拉小姐,请容许我离开商业公会。」 伊凡诺站起身,深深一鞠躬。他头也不抬地等待对方回应。 「……我就知道会这样,但比我想的早了一点。抬头吧。」 嘉布列拉毫不惊讶。伊凡诺走进办公室时,她便已猜到了这点。 天气这么热,他却将外套扣子全部扣好,还打着领带。 「……原来您已经猜到了。将我安排在卡洛先生和妲莉亚小姐身边就是为了这个吗?」 「对。我希望你想清楚,到底要成立商会、加入商会,还是留在公会。」 「您和这间公会照顾了我十六年。我还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里工作,工作到老死。」 「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为了罗塞堤商会,不,为了妲莉亚。」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妲莉亚小姐,而是为了我自己。比起公会,我还是更喜欢商会……更喜欢经商。」 伊凡诺露出嘉布列拉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这让她有些不悦。 「辞职前,你应该先问问妲莉亚要不要雇用你吧?」 「这么做对她不公平。请让我现在就填写辞职文件。」 「不用向你太太说明吗?」 「她从未对我的工作发过牢骚,只叫我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真是位好太太。那你就在这边把文件填一填吧。」 嘉布列拉从书桌抽屉拿出笔和离职文件,递给伊凡诺。 他毫不犹豫地迅速填完文件。 嘉布列拉接过文件,点了点头后,将文件收进第一层抽屉。 「这样就行了,我先保管。」 「保管?您不收下吗?」 「你万一被拒绝就回来吧,我重新锻炼你。对了……你可以先去找沃尔弗雷德大人。有他推荐,妲莉亚应该就不会拒绝你了。」 「这么做难度反而更高吧?」 伊凡诺苦笑问道。对他而言,请贵族兼骑士团员的沃尔弗雷德推荐自己,比向妲莉亚自荐还困难。 「去用男人间的话题收服他,顺便观察一下他是怎样的人。你既然要待在罗塞堤商会,就免不了要和他来往。再来,你要做到下个月底把工作交接完才能离开。对公会而言,罗塞堤商会是个获利越来越好的交易对象,所以我准许你同时处理两边的工作。」 「……真的很抱歉。我受了您的照顾,还给您添麻烦。」 「我不喜欢优柔寡断的男人。你赶紧在妲莉亚离开前去找她吧。」 伊凡诺起身深深鞠了个躬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嘉布列拉确定伊凡诺关上房门走远后,全身靠在沙发的椅背上,连头也靠了上去。 十六年──感觉很长,其实很短。 伊凡诺本来是个初出茅庐的商人,嘉布列拉让他多方学习,累积经验,想将他培育成能干的公会员。 然而,伊凡诺的「本性」始终没变。 即使成为商业公会员,他仍保有商人的眼光。他渴望的不是担任管理者,而是投身商业活动之中。 嘉布列拉期待他改变,但也料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 「原本还想说,如果他留到我退休那天,我就收他为养子,继承副公会长之位……」 她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露出非常愉悦的笑容。 「真是的,一个好男人就这样被妲莉亚抢走了。」 ◆ ◆ ◆ ◆ ◆ ◆ 「斯卡法洛特大人,请问能占用您一点时间,讨论罗塞堤商会保证人的事吗?」 「好的,没问题。」 「妲莉亚小姐,跟您借一下斯卡法洛特大人。」 「……请。」 妲莉亚趴在会议室的桌上,一动也不动。 今天的行程似乎让她疲惫不堪,那模样真令人同情。 「不好意思,斯卡法洛特大人,借一步说话。」 伊凡诺走向二楼里侧的走廊。现在是下班时间,那里几乎没人经过。 他忽然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沃尔弗疑惑地眯起眼睛。 「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想请问斯卡法洛特大人,您对妲莉亚小姐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魔导具师,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这样啊。」 伊凡诺轻轻点头,单手伸向走廊的地板。 「这里就是卡洛?罗塞堤先生断气的地方。我看见他突然倒下,立刻赶了过来,却什么都做不到,他就这么过世了。」 「这里……」 沃尔弗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双手交握,低声说出祈祷的话语,接着静静地站起身。 「谢谢你告诉我。」 「不会,我或许只是想看你这么做。」 沃尔弗露出警戒的眼神,盯着伊凡诺。 那股视线连男人看了也会为之一颤,但伊凡诺坚持不别开。 「妲莉亚小姐在我眼中是一位黄金女神。我从未见过那样金光闪闪的人。但她本人好像完全没意识到。」 「什么意思?」 「我认为罗塞堤商会前途无量,一定能赚大钱。」 「或许有这个可能。」 「我想待在妲莉亚小姐身边,协助罗塞堤商会发展,所以刚才向商业公会提出了辞呈。等等要去向妲莉亚小姐自荐,担任罗塞堤商会员。」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请向妲莉亚小姐推荐我吧,沃尔弗雷德大人。」 「……你凭什么要我向妲莉亚推荐你?」 沃尔弗毫不客气地问,声音中略带焦躁。 听到那样的声音,伊凡诺松了口气似的笑了。 「我已结婚,有两个女儿。对妲莉亚小姐而言很『安全』。」 「这种事我无从判断。」 「沃尔弗雷德大人,您是胸派还是腰派?」 天外飞来一笔般的问题令沃尔弗感到头疼。 他褪去所有伪装,露出傻眼的表情反问: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是胸派,喜欢个头娇小,胸部丰满的女性,我妻子正是我的理想型。因此,我对妲莉亚小姐而言绝对安全。像我这样的人和她共事,您应该很安心吧?而且我当了十六年公会员,拥有一定的知识。再来,进入公会前,我直到十九岁是其他城镇商会长的长子,对商会的运作也很熟悉。」 「既然是长子,为什么不继承家业?」 「我十九岁那年失去了一切。商会一夕间倒闭,父母和妹妹自杀。我素行不良,在恋人──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家过夜,正好不在家。后来我就和妻子逃到王都,找到了在商业公会打杂的工作。」 之后伊凡诺就一直待在这里。知道他和妻子这段经历的人,只有嘉布列拉和杰达子爵,以及眼前正在听他诉说的男子。 「你不想成立自己的商会吗?」 「妲莉亚小姐的商会更吸引我。而且一间商会里如果没有会做生意的人,很容易成为商业公会或其他人利用的对象。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不是你的商会,为什么这么操心?」 「那间商会可以让我尽情作发财梦,说不定还能改变整个世界。见到这种商会,哪个商人不热血沸腾呢?」 「我是骑士……不懂商人的心情。」 「我既有经验,又有自信,一定不会妲莉亚小姐有所损失。所以能请您推荐我吗?」 沃尔弗无法立刻回答,用手指抵着下巴。 沉默了一会儿后,那双黄金色眼眸看向伊凡诺。 「答应我两件事,我就推荐你。」 「若是我能做到的,我就答应。」 「去神殿领受契约魔法,发誓你不会对妲莉亚和罗塞堤商会图谋不轨。」 「看来您不信任我呢,但这是当然的。我接受。」 这很像贵族会提的条件,早在伊凡诺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 「另一件是……请你以保护妲莉亚为第一要务。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比起商会、利益,比起任何事,希望你能优先保护妲莉亚。」 「……我以商人身分,不,我以男人身分答应您。」 这点完全出乎伊凡诺的意料。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沃尔弗想要的不是商会的利益,也不是为骑士团开后门,而是一 名女子的安全。 听到这里,伊凡诺基本上就已经相信沃尔弗这个人。 「这个给你用来做准备。」 「……咦?这不是即位纪念金币吗?不知道有多贵!」 伊凡诺陷入沉思时,沃尔弗想都不想就将金币交到他手上。 那是现任国王即位二十周年的纪念金币,比平常的金币大,而且是限量贩售。 商业公会也接到了购买洽询,开卖后一枚就要十枚金币,价格贵得离谱。从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如今不知道涨到多高。 「这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金币。我听说换工作要花不少钱,商会也很难马上给你薪水。这笔钱是我给你的。你不用告诉妲莉亚,默默收下就好。」 「……好的,那我就收下了。还有,请您直呼我伊凡诺。」 「好,伊凡诺。你也叫我沃尔弗就好,请多关照。」 「我会称呼您沃尔弗大人。请多关照。」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走向妲莉亚所在的会议室。 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 魔导灯照亮的楼梯间没半个人影。他们似乎聊太久了。 「对了,沃尔弗先生。回到刚刚的话题……」 「什么?」 走到楼梯间的平台时,伊凡诺叫住沃尔弗。 「认真说起来,您是腰派还是胸派?」 「……腰派。」 「我们喜好相反呢。」 听见伊凡诺的叹息,沃尔弗不禁露出苦笑。 「我认识的人大多是胸派。骑士团也是吗?」 「我不知道整个骑士团如何,但我认识的人里,胸派和腰派大概是三比二……」 他们说到一半,有个黑影从楼上走下来,在魔导灯照耀下被拉长。 「……伊凡诺先生,二楼的事务员好像有事,正在到处找你。」 「妲、妲莉亚小姐,谢谢妳!我这就过去!」 愣住的伊凡诺瞬间回神,向妲莉亚低下头后一溜烟跑走。 留在原地的沃尔弗拚命掩饰尴尬表情,望向妲莉亚。 「……呃,妳听见了吗?」 「抱歉,听了一些。因为楼梯间的声音会往上传。」 「从哪里开始?」 「从你是腰派的地方。」 「……那只是男人之间的无聊玩笑……」 沃尔弗连在魔物面前都不会冒汗,如今却冷汗直流。 顺带一提,直觉告诉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脚派。」 「啊?」 妲莉亚口中突然迸出这个词,沃尔弗愣愣地问。 「我父亲说他是脚派。有天他在绿塔和朋友喝开了,连我在的时候也一直强调脚的魅力,后来我有一周没和他说话。」 「呃,妲莉亚……」 「沃尔弗,下次这种话题,还是请在只有男性的小房间里说吧。」 沃尔弗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冰冷的笑容。 他只能默默地点头。 独角兽坠饰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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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天气太热了,工作间从一大早就开着冷风扇。 妲莉亚将雨衣布整理好后,请载货的马车送去给露琪亚,工作间变得空旷许多。 她打扫着工作间,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离开公会前,伊凡诺来对她说:「我想在罗塞堤商会工作」。 罗塞堤商会虽然名为「商会」,实际上只有妲莉亚一人,而且她完全不懂如何经商。她正为此事感到焦急,想多学一些知识,因此伊凡诺的提议对她来说无异于及时雨。 基于沃尔弗的推荐,以及他本人的强烈要求,妲莉亚便答应下来。 妲莉亚问了他三次「真的要离开商业公会吗?」、「不会后悔吗?」。 她还说自己不一定能给他稳定的薪水。可是他说光是这笔袜子和鞋垫的订单就已经很赚了,若她觉得不安,可以等有利润时再付薪水。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因而答应给他等同于公会员的薪水,若有利润,经过商量会再替他加薪。 最后他们讲好,伊凡诺离开公会后便从罗塞堤商会保证人名单中除名,改任为商会员。 妲莉亚对此深感庆幸,但也有很多在意的地方。 第一,她担心这样会对商业公会,尤其是嘉布列拉造成很大的困扰。 再来她很疑惑,沃尔弗和伊凡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 能像那样开男性间的笑话,可见他们应该很聊得来。 不过什么胸派、腰派、脚派,她完全不懂男人的标准。不,即使不懂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就是了。 她经过工作间的镜子前时,瞄了一下自己的腰。看起来很普通,完全没有魅力可言。她想起前世有很多像是提臀体操之类的锻炼方式,不知今世的书店有没有这种美容书籍。 「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定是昨天商业公会的会议让她太累了。 妲莉亚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她打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柜子,瞥见依勒内欧送的那盒独角兽角。那支角细归细,但还满长的。她想将它稍微切开,确认一下材质。 一打开魔封盒,独角兽特有的魔力随即涌出。 那支角呈现略带金色的白色。仔细一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螺旋斜纹。 沃尔弗见到的独角兽,角也是呈淡金色,可见这应该是一般的颜色。魔物图鉴上只写「主要呈白色」,还是要实际见过才知道确切样貌。 这支角可能才刚摘下没几天。 光是拿在手中,就能感受到一定的魔力。缓缓流动的魔力为指尖带来些许温度,有点痒痒的感觉。 质感和前世的象牙有点像,但比象牙更重,密度也更高。 根部的直径约为二点五公分。妲莉亚用布小心固定后,切了一片八公厘的薄片。她担心用一般的锯子切不断,所以用了有魔法赋予的线锯,但切起来还是很硬。 听说它有「完全无毒化、净化水质、减轻疼痛」等效果,不知道这块薄片的效力多大。测试效果有一定的难度,但很有趣。 薄片远看呈白色,但拿在手中变换角度,有时会发出金光。或许可以用来做小首饰。 妲莉亚拿着薄片,感受它流到手上的魔力,将薄片的周围磨平,细心打磨表面。 这项素材的光泽很美,因此她像加工首饰一样,在其表面雕上浅浅的玫瑰花纹。 她觉得自己雕得还不错,进而加深玫瑰的立体感,修饰细节,将它加工成坠饰的主要部分,专注到忘记时间。 妲莉亚感到口渴而抬头时,已是日正当中。 她最后想加强坠饰的耐久性,便从指尖输出魔力,试图赋予「硬度强化」的功能,却被坠饰弹开。她回想起制作人工魔剑的经验,尝试让魔力包住坠饰,而非与之碰撞。然而魔力还是四散开来。 「硬度强化」行不通,她锲而不舍,改试「轻量化」的赋予,结果一样被坠饰弹开。 「嗯……」 被弹开的魔力残留了一些在指尖,妲莉亚歪头思索。 她想到两种可能。 一、独角兽的魔力太强,凭她的魔力无法对其进行赋予。 二、独角兽具有「阻断魔力」的特性,本来就没办法进行魔法赋予。 要测试第一种假设是否正确,就只能拜托魔力强大的魔导师。 至于第二种假设,她刚才已用线锯魔导具成功将其切开,可见它并不会弹开所有魔力。说不定只排斥赋予魔法。 她想拆解短剑,确认独角兽能否用来当短剑的赋予素材,甚至阻隔魔力,这些都要实际试过才会知道。 沃尔弗那么喜欢魔剑,这个实验还是等他在的时候再来进行好了,不然他可能会生气。 妲莉亚将独角兽坠饰放在桌上,伸了个大懒腰。她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变得很僵硬。 她突然想到,母独角兽的角有「减轻疼痛=治疗肩颈酸痛」的效果。依勒内欧正是为此替她找到这项素材。 妲莉亚拿起手边的细皮带穿过坠饰,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的背面直接接触胸口。 她原本对此半信半疑,但肩膀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不知是大小还是材质的关系,酸痛并未完全消失。不过用来减轻酸痛正好。有了这个坠饰,长时间工作应该能轻松一些。 若要将独角兽赋予在剑上,不知要花多少魔力──妲莉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过去耗费她最多魔力的素材,不禁蹙眉。 天狼牙。 它和独角兽的角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辉,呈现亮眼的银白,外观非常美。 天狼(skoll)是一种兽型魔物,有着漆黑毛皮,金或银色的双眼。 牠能在天空中奔驰,以鸡蛇(cockatrice)、独角兽、天马(pegasus)等其他魔物为食。 妲莉亚的父亲受托制作大型热水器,从客户那边得到天狼牙。 当时父亲将多余的两块小碎片送给她,并这么说:「这素材很难应付,别马上拿来用。再过个五年、十年,妳应该就能用了。」 然而,妲莉亚拿到这项素材时,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学生时代。她半夜在自己房间偷偷地尝试,一握住就无法放开,魔力不断被吸走,直到快要昏厥,后来狂吐了一场。 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委实惊人。 一旦开始赋予魔力,光靠本人的力量根本停不下来。像要将魔力从人身上扯下来那般。 那种仿佛被吞噬般魔力被夺走的感觉和妖精结晶不同,引发她更深层的恐惧。 她什么都没说,仍被父亲发现。父亲没有骂她,只是连续两天都叫她躺着休息,一直给她吃加了大量砂糖的牛奶面包粥。 附带一提,父亲用天狼牙在大型热水器上成功完成风魔法效果的「防止热失控」赋予,一点问题都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虽然离父亲说的五年还差一年,但她的魔力量增加了,制作魔导具的技术也提升了些。不过要像父亲那样精准地赋予魔力、制作魔法回路,她的实力还差一大截。 「那两块碎片应该还在房间抽屉里……」 她怕被父亲发现,而将碎片收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动过。 赋予失败的那块碎片中应该还有一点魔力。不知是否能再追加魔力,将它赋予在材质最为坚硬的手环上。 说不定它已经在那次失败中受损,不堪使用。 反正都失败过一次,这次再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现在绿塔里只有妲莉亚一个人,如果她昏倒,没有人能救她。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因为她昏倒而担心她。 魔力被抽光,顶多只会呕吐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已。 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不,多少还是有点问题,但她认为不必担心。 前世有句话叫「一有想法,马上行动」。 今世则说「一有想法,先看看影子」。 意思是劝人采取行动前,先看着脚边思考一下。妲莉亚不太喜欢这种处事态度。 「睡前尝试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唯独工作间里的素材们听见了这名挑战者的低语。 兄弟与恶梦 沃尔弗久违地回到斯卡法洛特家的别邸。 他从自己房间望向窗外,觉得庭院里的树木好像长高了。这里名义上是他的家,但距离他上次回来已经过了一季。佣人们见他回来也慌张地忙进忙出。 绿塔待起来比这里更舒适──他才这么想,太阳穴就隐隐作痛,便用手指按住。 昨天他和伊凡诺聊开了,不小心在「胸派或腰派」的话题上说出真心话。 沃尔弗没想到会被妲莉亚听见,当下露出软弱的表情。她一定很傻眼,很看不起他吧。 他们后来各自搭马车回家,他没能向妲莉亚道歉就回到军营。 他想立刻写封道歉信,却被队长找去。他向队长报告完五趾袜和干燥鞋垫的进展,队长连声道谢,他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带到餐厅。队长请他吃饭,而他回到军营时已是深夜。 今天早上,沃尔弗来到这座别邸。待会儿要和自己最不想见的人见面。 为了让自己绷紧神经,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骑士服。老实说,他现在比遇到魔物时还紧张。 提议要和父亲见面的是他自己。 昨天妲莉亚和小物工房长开会时,沃尔弗和公证人多明尼克聊了一下。 不懂商业知识的他得到了很多建议。多明尼克特别提到,既然他要当商会保证人,商会又和骑士团有所往来,他就必须向自家人打声招呼,报告此事。 沃尔弗对此感到犹豫,不情愿的心情占了七成。 他几乎没和父亲说过什么话。他无法想像自己突然报告这件事,父亲会有什么反应。连父亲会不会答应见面,他也不知道。 不过如果能帮到罗塞堤商会,帮到妲莉亚,他愿意尝试看看。 他派使者去找父亲,随即得到一则简短的回覆:「明天上午茶的时间,在别邸见。」 沃尔弗利用等待父亲的时间进到放置母亲遗物的房间。 他从本邸搬来这里时,母亲的物品也全部搬了过来。里头有书、衣服、装饰品等,以贵族女性而言物品相当少,但还是占了一间中型房间。多套盔甲和剑则放在另一个房间。 沃尔弗很少进到这个房间,但在佣人们的用心下,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他浏览书柜,找出贵族对话的教本和笔记,收进黑色皮包里。 他想尽快将这些交给妲莉亚,让她读一读。 她在会议中说:「我信任福尔图纳托先生,一切都交给您。」 这句话很可能被解读成「我认定你是我的骑士」。 沃尔弗听了当场愣住,内心慌张不已。 他明白妲莉亚不是那个意思,但很担心福尔图纳托会误会。他本来不该多管闲事,但为了保护朋友,还是提醒她一下比较好。 「沃尔弗雷德少爷,古伊德少爷到了。」 「我马上过去。」 沃尔弗一出房间就接到仆人禀报,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天来的不是他父亲雷纳托,而是他哥哥古伊德。 他直接走向会客室,见到斯卡法洛特家的长子──古伊德。 「好久不见,沃尔弗雷德。」 「久违了,哥哥。」 古伊德有着偏蓝銀发和深蓝眼睛,长相神似父亲,穿着藏青色的三件式西装坐在那里。 沃尔弗隔着桌子,坐在和他相差八岁的哥哥对面。 女仆端来红茶之后,古伊德便要仆人全部退下。 宽敞的会客室里只剩他们兄弟两人。 「父亲一大早就被召进王宫,他很遗憾不能来见你。不好意思,就由我代替他和你商量好吗?」 见哥哥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沃尔弗有点同情他。父亲可能原本就不想来,才会找他当代理。 沃尔弗上次见到古伊德也是前一个季节的事。而且那次也只是遇到打声招呼而已。 「好的,没问题。我当了商会的保证人,而那间商会要将商品卖给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商会今后也可能和王城或其他单位做生意,特此向哥哥报告。详细内容请看这里。」 他担心自己说不清楚,事先请多明尼克和伊凡诺做了整理。 古伊德拿起那两枚羊皮纸,迅速浏览了一遍。 最后像要确认所有项目似的,将两张纸并排在桌上。 「看来你结下了不错的缘分。」 「是的,我觉得很庆幸。」 他不知道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因此回了句表面话。 「父亲说这座别邸和里头的人都归你管。罗塞堤商会还没有自己的建筑吧?你们要和贵族寒暄或开会可以来这里,这里比商业公会方便。另外,如果你们需要水和冰魔石,就派使者来家里,我私下给你。」 「谢谢。」 「遇到困难就跟我商量,我尽可能帮忙。」 「感激不尽。」 沃尔弗老实地低头道谢。他们目前还不需要和贵族叙谈,但哥哥愿意给他魔石,并和他商量事情,对他帮助很大。 「对了,沃尔弗雷德,你该考虑结婚了吧?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替你寻找符合条件的大家闺秀……」 「不必了,我没这个打算。」 「这样啊,我看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哥哥吞吞吐吐,突然提起这件事。 沃尔弗觉得奇怪,迎上哥哥的视线,发现那双深蓝眼眸直盯着自己。 「你和加斯托尼夫人还有往来吗?」 「是的,我们关系非常密切。」 他终于明白哥哥在担心什么。对斯卡法洛特家而言,他当情夫的事无疑是一项丑闻。哥哥可能是想叫他别再当公爵夫人的情夫,赶快定下来。 「听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联络父亲。」 「是吗?我生活上没有任何不便,所以没必要联络。」 沃尔弗不正面回应,刻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父亲一向对他不闻不问,也几乎没找他说过话,他对父亲又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不过,父亲至少让他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这点他相当感激。 「你打算离开斯卡法洛特家吗?」 「我的确……希望有朝一日自立门户。」 突然被问及是否要离家,沃尔弗有些慌张。 他改用自立这个词以掩饰情绪,但语气仍偏向肯定。 「我在想这次的事是不是你在为离家做准备……」 「不,商会和这完全无关。」 「原来如此。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或想要的东西?」 「目前没有。骑士团很照顾我,家里也会供我所需。」 「你有考虑从魔物讨伐部队转调到其他单位吗?」 「没考虑过。」 「会想调离『赤铠』这个职位吗?」 「目前没这个打算。」 古伊德连续几个问题,开始让沃尔弗有点烦躁。 他从学院毕业,以及加入骑士团时,都有收到哥哥送来的贺礼。但他从未和哥哥聊过未来的计划,毕竟他们没有好到可以商量这种事。 古伊德似乎在勉强扮演「哥哥」的角色,这让沃尔弗很不解。 「您怎么了,哥哥?」 他抬起落在哥哥嘴唇一带的视线,笔直地望向哥哥的双眼。 和父亲相同的蓝眸中光影摇曳,而后闭了起来,头也跟着垂下。 「抱歉,我知道你在躲我。我认为没机会和你好好谈谈,以此为借口逃避至今。但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古伊德站起身,深深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那天要不是你和凡妮莎夫人保护我们,我和母亲早就死了。我没能拯救凡妮莎夫人,害你失去母亲,虽然现在道歉也于事无补,但请让我表达这份歉意。」 「……请抬起头,您不必为这件事道歉。」 沃尔弗不愿想起的光景像昨天的事一样浮现在脑海。 刺眼的正午阳光、干道旁的绿意、烧毁的马车、倒地的男人们、地面上被砍成两半的母亲。 还有自己染血的双手。 「若我挺身战斗,凡妮莎夫人可能就不会死了……不,我身为男人,又是你的哥哥,该由我来保护凡妮莎夫人和你,为你们而死。」 「……请您收回这句话,哥哥。」 沃尔弗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僵硬冰冷。 他母亲身为骑士,用性命保护了古伊德和他的母亲。 没能保护好母亲的是沃尔弗,而不是母亲所守护的这个男人。 「那一天,母亲挺身而战是出于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如果会魔法的我早点行动……」 「她拚命保护了你,你却说自己该死,这样我母亲,不,骑士『凡妮莎?斯卡法洛特』不就白白牺牲了吗?因此请收回这句话。」 沃尔 弗知道自己眼中充满敌意,也知道不该对哥哥露出这种眼神。然而他却无法隐藏这股情绪。 「……对不起,我收回刚刚的话。」 「谢谢您。我为自己失礼的发言道歉。」 古伊德坐回沙发上,浅浅地叹了口气。沃尔弗将视线从哥哥身上移开,望向窗外。 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绿色草皮和花圃中的白花。 「你会恨我、会躲我都是正常的。」 「我既不恨您,也没在躲您。只是……我在别邸和军营生活太久,和家人关系比较疏远罢了。」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道歉,和你把这件事说开才对。」 「不会……」 事情都过去了,沃尔弗没什么好说的。 小鸟轻快地鸣叫,响亮到有些刺耳。他听着鸟鸣,等待哥哥下一句话。 「那天你挺身战斗时,我吓得动弹不得……没能推开想要保护我,而紧紧抱着我的母亲……当我走出马车时,眼前一片鲜红……我至今还会梦到,倒在地上的凡妮莎夫人和骑士们……」 古伊德奋力挤出话语,沃尔弗语塞地望着他。 在桌上交握的那双手微微颤抖,指甲陷进手背里,掐出红印。 天狼手环 昨天傍晚,沃尔弗派使者送信来给妲莉亚。 他委婉而冗长地针对在公会和伊凡诺聊的话题向她道歉。第二张信纸上则写道:「若不会造成妳的不快,我明天中午过后想去找妳。」 使者要求答覆,她因而请使者转达答应之意。 今天,沃尔弗不久后就要来了,妲莉亚认真思考自己该不该见他,见了又要怎么解释。 她紧张地走到镜子前面。 右脸颊至眼睛旁边有一道红色擦伤,右后脑杓有个肿包,摸了有点痛。 早上脖子和肩膀都在痛。若脱下衣服,右肩可能也有一片瘀青。 幸好她戴着独角兽坠饰,痛感没那么强烈。 这点伤势不至于需要喝回复药水,她决定先用湿毛巾冰敷。 昨晚睡前,她从房间里找出天狼牙。 她测试了一下那块小碎片是否还能用及注入魔力,结果魔力并未被弹开。 她决定趁此机会将其当作素材,为手环进行魔法赋予,便坐上床以防赋予时昏倒。 为防万一,还准备了呕吐用的桶子。 这次她再度体会到,天狼牙吸收魔力的能力有多惊人。 也借由亲身体验,深切理解用其进行魔法赋予会有什么惊人后果。 刚开始用天狼牙为手环进行赋予时,魔力正常地灌了进去。 当她觉得越来越顺利时,那股魔力被不断吸走的「吞噬」感又出现了。她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很不舒服。 之后她一直感受到云霄飞车下坠时那种内脏往上冲的感觉。不过她还有余裕心想「没吃晚餐真是太好了」。 天狼牙最后碎裂消失,做出了一只具有「风魔法效果」的手环。她为自己的成功开心,直接戴上手环,欣赏美丽的银白光辉。 然而她太大意了。 在测定魔力、确认操作方式前,她不小心让少量魔力流入手环,害她整个人被弹飞,撞到墙壁。 妲莉亚在撞击下失去意识,醒来时已是隔天接近中午。 她连忙跑到浴室梳洗,碰到热水痛得叫了出来。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满是伤痕,令她目瞪口呆。 她床边的石墙上有一幅红花图样的壁毯。幸好她撞到的是壁毯,所以只有擦伤,要是撞到石墙一定伤得更重。 而用天狼牙做成的手环,其「风魔法效果」是她做过的魔导具中最强大的。 工作间的桌子上铺着魔封银赋予的布,手环躺在布上,散发银白光辉。 这是她用耐久度高,手边能找到最硬的素材所做的男性饰品。 魔法赋予成功了,其中的魔力也很充足。然而只要有少许魔力流入,主人就会被弹飞。这种手环到底有谁想用?又能用在什么地方? 「只能放进魔封盒里,封印起来了……」 她正感到沮丧时,门铃响了。 沃尔弗这个人很容易操心。与其瞒着他,不如见了面老实对他说。 她下定决心,前去应门。 「前天很抱歉,我的话语让妳感到不快。」 「不会,我不介意。」 沃尔弗一开口就道歉,让妲莉亚瞬间愣住。她早已将「胸派或腰派」的话题抛诸脑后。 「我带了母亲的教本和笔记过来,想给妳看。」 「嗯,先进来吧。」 她想等沃尔弗进到室内再说明,便邀他进绿塔。 「妲莉亚,妳的脚受伤了吗?怎么拖着右脚走路?」 「咦,脚吗?」 正要爬上楼梯时,沃尔弗问道。在这之前妲莉亚完全没发现。 她的右膝确实有点沉重,但不严重。她正准备这么说,一回头,他却深深皱起眉头。 「妳的脸……是谁揍的?」 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和青年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沃尔弗当场丢下黑色皮包,靠近妲莉亚。 黄金色眼睛眨也不眨,妲莉亚瞬间被那股慑人的气势吓到。 「不,这是我自己不小心……」 「让我看看妳的伤。」 妲莉亚放下头发,尽量遮住擦伤。沃尔弗用指尖将她的头发轻轻拨开,仔细确认伤口。接着轻触她的后脑杓,她痛得哀号了一声。 「那、那个!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伤,并不严重。」 「自己造成的?但这看起来并不像摔伤。妳伤在这个位置,头撞到,肩膀和脚也都有伤。妲莉亚,妳老实说,这是谁做的?」 眼前的沃尔弗相当恐怖。他故作镇定,但显然正在生气。妲莉亚打从心底感到惊慌。 「这真的和别人无关!是我用天狼牙进行赋予时被弹飞的!」 「……原来如此。」 金眸中央的黑色瞳孔一下子放大。 「……在赋予时被弹飞,是怎么回事?请妳说清楚。」 沃尔弗露出俊美笑容,但这笑容绝对不是真心的。他变得更可怕了。 「呃……我用天狼牙为手环进行赋予……」 妲莉亚一五一十地招了。 她在二楼说明状况时,沃尔弗并未发怒,只是认真聆听她的话,偶尔问些问题。 她全部说完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妲莉亚,妳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喝下回复药水,二是立刻跟我去一趟神殿。」 妲莉亚很想问他「这真的叫选择吗?」,但见到他认真的眼神还是作罢。 「我没伤得那么重。」 「哦?那妳现在能跟我出门吗?」 「出门……还是不要比较好……」 她脸上的擦伤有点显眼。 万一被人误会是沃尔弗揍的就不好了,她绝对不能出门。 「……好吧,我喝。」 早知道就在沃尔弗来之前喝了──她为此感到后悔,喝下回复药水。 药水有股微妙的甜味及淡淡的薄荷味,尝起来很像没气的弹珠汽水。咽下后有股青草味从喉咙窜上来,她赶紧喝了口水。 她知道不该批评回复药水的味道,但真的不太好喝。 「……想到这笔钱可以买多少瓶我常喝的葡萄酒,就觉得好浪费。」 一瓶回复药水要五枚大银币,在妲莉亚眼中将近五万日圆。 这笔钱若用来买她平常喝的葡萄酒,能买好几十瓶。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花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了,我下次带回复药水来给妳。」 「别这样,这纯粹是我的失误。」 沃尔弗的态度仍有些不悦,妲莉亚老实地低头道歉。 「沃尔弗,那个,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太操心了。抱歉刚刚没经过妳同意就碰妳……」 「不会,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两人别开视线向对方道歉,气氛相当尴尬。 她想换个话题,便指向刚做好的手环。 「那就是我做的天狼牙手环。」 「颜色真漂亮。」 「对,可是一旦让魔力流入,人就会被弹飞……」 「我可以摸摸看吗?我的魔力只能用在身体强化,不会流出体外,所以应该没问题。」 「那你先别戴,用手指碰碰看。」 「好……嗯,果然没事。」 沃尔弗用手指轻触后,轻松拿起手环。 「我就算想输出魔力也没办法,我的魔力本来就无法流出体外。」 「那么,你要使用需要魔力的魔导具时,得先做红血设定是吗?」 「对,但这样魔导具就只有我能用,有点不便。」 在这个世界,还是有一些人的魔力无法输出至体外,或者魔力较少。 像魔导灯、小型魔导炉这种有开关的魔导具,任谁都能使用。 然而像护身用的手环,或具有攻击魔法的武器,则必须依靠主人的魔力才能启动。 毫无外部魔力或魔力较少的人在使用这类魔导具时,大多会进行红血设定。 红血设定正如字面所述,需要采集一两滴血,让魔导具登录主人。虽然有一些例外,但直接穿戴在身上的魔导具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启动。 唯一的缺点是那项魔导具只有登录的人能用,无法回收、转让或共用,不太方便。 「这手环如果做了红血设定,我戴了是不是也会弹起来?」 「不,红血设定只能当作开关,启动手环……不过若能将它做成辅助魔导具,或许就有弹跳功能。」 「我无法注入魔力进去,理论上应该不太会被弹飞……」 「理论上是这样,但依然很危险。就算能拿它来当辅助魔导具,效果还是太强。」 「应该可以用身体强化抑制手环的效果吧?比方说只让它往上弹。」 「往上弹……」 「对,往上弹跳再回到地面。降落时也用身体强化就没问题了。毕竟我之前和飞龙一起坠落都没 事。」 「那是因为有树木缓冲吧?」 「我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从这座塔的顶端跳落也不会受伤。」 这么听来,身体强化好像比一般的魔法更厉害──妲莉亚认真地如此心想。 沃尔弗的魔力不会流至体外,所以可以经由红血设定将这只手环做成他专属的辅助魔导具,「让他跳得更高」。 天狼牙并非常见的素材,这样的实验必将成为宝贵的案例。 不对,等一下,她这是想将沃尔弗当成实验对象吗? 「我不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实验。」 「但妳不也想知道它的效果吗?妳手边还有天狼牙吧?」 「有是有……」 「这实验在妳眼中可能很危险,但我其实不靠辅具就能跳这么高了。」 沃尔弗说着便微弯膝盖,轻轻一跃。接着毫不费力地用手肘碰到天花板,再落回地面。这就是身体强化所能达到的惊人跳跃。 他的运动神经这么厉害,就算不小心往左右弹出去,只要在没有障碍物的地方,应该就不会有事。 「我有身体强化,稍微跳一下不会受伤。所以能帮我做红血设定吗?当然,我会付手环的钱。」 「不,钱就不用了。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测试天狼手环的操作方式和力道。」 妲莉亚请沃尔弗用针刺左手手指,她拿着玻璃匙接了两滴血。 接着将血滴在手环上,用右手指尖注入魔力,让血散开。 血液扩散开来,像溶进手环似的消失了。 「这样手环就是你的了……」 银白手环开始散发金色光辉,配色相当奇妙,会随光线而改变。 「我可以戴戴看吗?」 「在这里戴有点危险,还是去院子吧。可以去绿塔后方,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看见。」 一来到院子,沃尔弗便将手环戴在左手上。 他就像戴普通的饰品一样轻松,也没有突然被弹飞。 「妲莉亚,妳退后点,以防万一。」 沃尔弗收起下巴,微弯膝盖。 天狼手环感知到主人的意志和其体内的魔力变化,给出回应。 「咦?」 沃尔弗一下子跳到绿塔三楼的高度,轻松到令妲莉亚错愕。 方向虽然斜了点,但他毫不费力翩翩落地。 「……哇,我有点吓到。」 「呃,你刚刚有用身体强化吗?」 「有用,但跳起来更轻松了,有股被推上去的感觉……我想再跳一次。」 这是妲莉亚第一次目送一个人弹往空中。 重力仿佛未在沃尔弗身上发挥作用,他停留数秒后才回到地面,并掩住了嘴。 「沃尔弗,不舒服的话就别再跳了!」 「不会……超好玩的……!」 商会员与王城邀请函 「我由衷感谢您事先告诉我这件事……」 妲莉亚一大早就来到商业公会,和伊凡诺在会议室里开会,对方露出灿笑这么说道。 看来沃尔弗的建议是对的。伊凡诺听完烘鞋机的说明后高兴不已。 「我们赶紧办理烘鞋机的利益契约登录吧。在确立量产体系前,请别公布产品资讯。」 「量产体系?我们要卖烘鞋机吗?」 「当然要卖,一定会卖得很好,我也会尽力推销。不过得先确定通路和产量再公布资讯,不然会重蹈五趾袜的覆辙。就算没那么严重,也可能发生类似状况。」 「这个能卖吗……」 妲莉亚姑且带了烘鞋机,但她只觉得这是吹风机的简易改良品,不认为它称得上新品。 「不只骑士团、运送公会、冒险者公会需要,雨季时的鞋店仓库、人多的宅邸、受足癣或脚臭所苦的人也需要。随便一想就能想到这么多可能性。」 「伊凡诺先生,你好厉害。」 伊凡诺一口气举出这么多潜在客户,让妲莉亚很是惊讶。他害臊地抓了抓芥子色头发。 「不,厉害的是妳,不是我……总之先办理利益契约登录,之后可以再做改良。对了,妳最近一直在发明新东西呢,这款烘鞋机是什么时候发明的?」 「昨天。」 「什么?昨天一整天吗?」 「不,昨天想到就开始动手,改造吹风机大概花了二十分钟……啊,可是我有检查操作方式,温度上限也设定得比吹风机更安全!」 妲莉亚担心伊凡诺误会她做事随便,连安全检查都没做,连忙解释道。 伊凡诺眯起深蓝双眼静静地微笑,这让妲莉亚松了口气。 「……妲莉亚小姐,妳如果有其他规划、试做中或想做的东西,现在能想到的都请告诉我,好让我有心理准备,不,我想用以拟定今后的销售策略。」 伊凡诺从胸前口袋拿出茶色的皮革笔记本,握着铅笔等她说。 销售策略──她前世也曾听过这个词,因而深感眼前的男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 「呃……虽然不是魔导具,但我正在和甘道菲工房的费尔莫先生一起改良起泡瓶。再来我想将小型魔导炉改良得更小,并将防水布改良得更轻。然后我正在试做上层是冷冻库,下层是冷藏库的二合一冰箱。也想做出更便宜的冰箱和冰库。还想做雨季和冬天让衣物保持干燥的魔导具,还有便于调理的锅子。啊,也在考虑制作冬用暖炉……我也在试做人工魔剑,但不打算出售,目前只做到微弱的双重赋予而已。」 妲莉亚原本想隐瞒人工魔剑的事,但伊凡诺替她管理商会,她觉得这么做对他太失礼。而且之后寻找素材时也可能被他知道。所以她就老实说了。 「……我明白了,妳想做什么尽量做。只要完成设计图和规格书,也做好安全检查就没问题了。妳每做完一项,我们就登录一项,能卖的东西我尽量帮妳卖。量产体系和通路都由我处理。妳最后提到的人工魔剑,应该是为沃尔弗先生做的吧?我建议妳最好别说出去。」 「以我的职业做魔剑不妥对吧?」 人工魔剑是武器。武器一般都由铁匠和魔导师合力制作。 如果真的要拿来用,就必须检查安全性。 因为有沃尔弗在,妲莉亚毫无先备知识就放手挑战,结果第一次就做出会让手腐蚀的「魔王部下的短剑」。别人当然会觉得她这个魔导具师捞过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坏人或有权势的人绑走。」 「咦,我吗?那个虽然叫人工魔剑,但只有微弱的双重赋予,不像真的魔剑那么强。」 「现在是这样,但妳继续试做下去可就不一定了。只要水准提升到一定程度,就算无法和擅长攻击魔法的魔导师匹敌,也可能被用来增强贵族或犯罪组织的兵力,说不定还会被卖到魔导师较少的国家。」 「……我没想过这点。」 妲莉亚在心中发誓绝对不说出去。接着她想起一件事。 戴着天狼手环的沃尔弗是不是正在参加王城的训练,奔驰在空中呢? 虽然那只手环只有沃尔弗能用,但若类似的东西遭到恶意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我还做了一只天狼手环,具有风魔法效果,能够当作跳跃用的辅具,只有毫无外部魔力的人才能用。已经做过红血设定,现在是沃尔弗专属的手环。」 「若是沃尔弗先生专属的手环就没问题。看来你们进展得很顺利,真是太好了。是妳先送他手环的吗?」 「不是送他,而是将我做的手环卖给他……」 「啊,对不起,我误会了……」 伊凡诺连忙道歉。妲莉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也跟着慌张起来。 「你误会了!那不是婚约手环,纯粹是战斗用的手环!手环上也没有镶宝石!」 「我想也是……因为我的手环是妻子先给的,才会产生这种联想。」 「伊凡诺先生,你的手环是太太主动给的吗?」 「对。家人过世后,我陷入低潮,妻子说着『我来当你的家人!』就把手环套进我手臂,我连答覆的时间都没有。」 「你、你太太还真热情。」 妲莉亚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时伊凡诺打开黑皮革纸筒,从中拿出一张羊皮纸。 「请收下。我昨天早上和沃尔弗先生去神殿缔结了契约。」 神殿契约羊皮纸隐约浮现魔力。 上头烙印般地写着「伊凡诺?巴多尔绝不会对妲莉亚?罗塞堤与其商会图谋不轨」。 下方附有伊凡诺的签名,呈暗红色,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妲莉亚无语地盯着契约。 「妳匆匆雇用自愿担任商会员的我,我想我应该很难马上被信任。希望这份契约能让妳放心一点。」 「伊凡诺先生,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管的。呃……抱歉我孤陋寡闻,请问商会一般都会订立神殿契约吗?」 「大多都会,毕竟做生意最讲究诚信。」 实际上,商会只有在和贵族做生意时才会订立神殿契约,商人之间很少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开销不小,还会为彼此带来「不能背信」的压力和恐惧。 不过,伊凡诺决定别说那么多。 「我相当期待妳的魔导具登录数能超越卡洛先生。」 「家父的登录数……这个目标好遥远呢。」 「他登录了二十八项。妳出生前包含改良品在内共有二十二项,妳出生后则有六项。」 「我出生后,他的登录数就变少了……都是我害的。」 虽然有女仆在,父亲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和年幼的妲莉亚相处。 父亲休息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将魔导具师必备的知识全都教给了她。虽然他也很努力工作,但若没这个女儿,他应该能发明更多东西。 他要是没有养育妲莉亚,并选择再婚,或许能做更多魔导具师的工作。 这么一来,他就不只是妲莉亚的父亲,而是能以魔导具师「卡洛?罗塞堤」的身分扬名后世。 「不好意思,妲莉亚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在妳出生后所做的魔导具更为普及,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热水器和吹风机。我只是想表达这个……是我讲话的顺序错了。」 「不,是我自己误会了。我不禁想着,如果家父有更多时间工作,就能做出更多不同的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对一个爱女儿、想多陪陪女儿的父亲而言,那反而是段幸福的时光。像我也是这样,宁愿牺牲睡眠时间也要陪我可爱的女儿们。」 见妲莉亚一脸懊恼,男人露出慈父的笑容说道。 不过这句话中最让她在意的,还是他不经意说出的「睡眠时间」一词。 「伊凡诺先生,请别为商会的工作太过操劳。请你在公会的下班时间准时回家,每五天休息一次。夏祭和冬祭期间也请休息。」 「不,我不用休那么多天。我身体很健康,妻子也不会为此生气。我已做好心理准备,打算不眠不休直到商会步上轨道……」 「万万不行!这样你和太太的相处时间会变少,女儿的成长过程也会少了父亲的陪伴。而且伊凡诺先生若病倒了,对你家人和我来说都很不妙。所以你工作之余也要好好休息。忙不过来就缩小业务范围,或者等利润提升再多雇个人。」 妲莉亚前世过劳死,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今世则因父亲骤逝而遭受打击 。 她不希望任何一种情况发生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被留下的人和离开的人都会很伤心……」 妲莉亚被自己哽咽的声音吓到。 「对不起,妲莉亚小姐……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工作,好好休息。等可以雇人时,我再雇人帮忙。呃,我身体真的很好,请不用担心。」 「好……」 伊凡诺说完,她赶紧挤出笑容。 然而她眼前一片模糊,一定笑得很勉强。 她开始怀念起以前戴的黑框眼镜了。 ◆ ◆ ◆ ◆ ◆ ◆ 和伊凡诺开完会后,妲莉亚来到嘉布列拉的办公室。 嘉布列拉接过罗塞堤商会的文件,以商业公会长代理人的身分检查。 妲莉亚在对方邀请下坐在沙发上,盯着翻阅文件的嘉布列拉。 「这样就可以了。既然伊凡诺检查过,应该不会有缺漏。和其他公会合作的事就交由我们处理。」 对方仅看过一遍就收起文件,这时妲莉亚终于开口。 「嘉布列拉,关于伊凡诺先生……」 「我已经放那个男人自由,就算妳要还我,我也不要。」 嘉布列拉早就料到妲莉亚要说什么,朝她露出从容的微笑。 「不,我只是……觉得事出突然,给您添麻烦了。」 「要说麻烦,我们公会的确少了一名战力,但不会因此动摇。这是他本人的选择,妳不必为他道歉。」 「不过,这桩麻烦的主因还是出在我身上……」 「呐,妲莉亚,我是代理公会长。比起罗塞堤商会,我更重视公会的利益。」 「那当然。」 「妳太单纯了。我大可把妳当作摇钱树,不让妳的商会壮大,这样公会就能一直得利下去。」 「就算您这么做,我应该也不会发现。不,就算发现,凭我的力量也不能怎么样,只能乖乖接受。」 「对,所以妳需要伊凡诺。」 女人肯定地说完后,敛起笑容。 她将手移到腿上,换翘另一只脚,面向妲莉亚。 「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即使妳开始学习经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学会。伊凡诺能补足这段空白。」 据说她父亲在商业公会倒地不起时,最先赶到的就是伊凡诺。 她想起伊凡诺在父亲葬礼上,说着「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时那双歉疚的深蓝眼睛。 「我很感谢您,也很感谢伊凡诺先生因为担心我而加入商会。」 「妲莉亚,妳别搞错了,伊凡诺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男人。他是因为怀抱商人的梦想,才选择跟随妳的。」 「可是,罗塞堤商会只有我一个人。若想经商,应该去更大的商会……」 「他加入妳的商会后能亲自处理商业相关的事务,你们的商品和商机也会越来越多,而且没有人会过问他的工作。这对一个商人而言,不是最棒的工作环境吗?」 「但我的商会没什么赚头。成本率高,试做又很常失败。这次能将五趾袜卖给骑士团,只是运气好而已。」 若非沃尔弗将五趾袜和鞋垫带进骑士团,这两样东西根本不会受到瞩目。她完全没想到它们能改善骑士团的鞋内环境和足癣问题。 「即使妳看不见商机,伊凡诺也能赚到钱。妳若信任他,就把商业事务都交给他,妳只要在魔导具师的工作上自由发挥就好。」 「伊凡诺先生刚才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说『妳想做什么尽量做』……」 父亲和托比亚斯经常过问她做的魔导具,不只一两次阻止她制作。他们会问她,那个魔导具是必须的吗?有用吗?安全吗?有多少人要用──妲莉亚被问久了,有时甚至会渐渐失去兴趣,打消制作的念头。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妳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发明东西」。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接着她又想起,父亲明明最喜欢做魔导具,在她出生之后制作速度却大幅下降。一定是她害的。 「……嘉布列拉,我想问您一件我父亲的事。」 「怎么了?想知道卡洛的往事吗?」 「请问……我父亲有过想再婚的对象吗?」 「就我所知没有喔。」 「他找不到对象,是因为有我在吗?」 「不是。妳是他女儿,或许我不该对妳说这种话……但其实卡洛的女人缘还不错,也会上有女性陪酒的店。只是没考虑过再婚而已。」 她听着嘉布列拉的话,脑中浮现自己用的衣柜和化妆台。上头雕着精细的铃兰和鸟儿图样。它们的主人──妲莉亚的母亲再也没回到父亲所住的绿塔。 「……是因为我母亲吗?」 「我从未听卡洛提起『那个人』。我只知道卡洛对妳疼爱有加。」 「问了奇怪的问题真是抱歉。」 妲莉亚低头道歉。最近的生活繁忙多变,她可能因此感伤了起来。她脑中有个部分一直在想,如果父亲在会如何,换作父亲会怎么做。 不过,嘉布列拉的提醒让她清醒了。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请别将您欠家父的『人情』偿还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欠您『人情』的是我,而不是家父。虽然不知道要花多少年,但我总有一天会还您人情的。」 「……真令人傻眼呢。」 嘉布列拉沉默了一会儿后,只说出这句话。 妲莉亚以为自己的话让对方感到不悦,再次低下头。 「对不起!说了这么自以为是的话。可是──」 「不是。我告诉过妳,卡洛曾对我说『妲莉亚若有魔导具师或女性特有的困扰,请妳给她一些建议』,对吧?这段话还有后续。」 「后续?」 「卡洛接着一脸自傲地说:『不过,我们家妲莉亚若欠妳人情,也会自己想办法还。』」 「爸爸他……」 「现在的妳……简直印证了卡洛的预言。」 卡洛不但帮了嘉布列拉,还料到女儿会自立自强,预先安排了这一桩。 妲莉亚很高兴父亲对自己有这番期待,但也等于为她设下高标,糟糕的是她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达标。 但她不能因此低头认输。 受到帮助的是她。她必须自己偿还这份人情,不能仰赖父亲。 「妳能还的话尽管还吧。不过如果真的还清了,也挺令人不爽的,所以我之后还是会插手帮妳。」 「……谢谢您。」 妲莉亚虽然决定了不哭,但想到父亲,又见到嘉布列拉温暖的目光,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像个忍着泪水的孩子硬挤出笑容。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原有的气氛。 「不好意思打扰了!」 伊凡诺没仔细确认便面色凝重地冲进办公室。 「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侯爵正式派遣使者来拜访罗塞堤商会长。使者是副队长葛利赛达?兰札大人。」 「……妲莉亚,妳又做了什么?」 「没有啊……咦,该不会是为了烘鞋机吧?」 「那个,我好像听到什么新产品的名字?妳之后向我说明一下吧?」 嘉布列拉皮笑肉不笑,用莫名锐利的眼神盯着妲莉亚。刚才释出的温暖已消失无踪。 「不行喔,嘉布列拉小姐。现在商品全交由我管理了。等登录完,我再和您谈这件事。」 「好吧,那我再问你。」 伊凡诺伸出援手,让妲莉亚稍微松了口气,但更大的压力席卷而来。 「我已将兰札大人带至贵族接待室,商会长方便过来一趟吗?」 「嘉布列拉……您可以和我同席吗?」 「好啊。既然是和王城有关的事,我就能代表商业公会出席。」 不能让如此重要的人物等太久。三人立即赶往贵族接待室。 ◆ ◆ ◆ ◆ ◆ ◆ 「幸会,我是奥迪涅王国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的副队长──葛利赛达?兰札。」 蓝发的魁梧男人起身点了个头。 他穿的黑骑士服和沃尔弗一样,但领子上别的是银剑图案的领章。 「感谢您的问候。我是商业公会副公会长,嘉布列拉?杰达。现在公会长不在,由我代理他的职务。」 「初次见面,我是罗塞堤商会的妲莉亚?罗塞堤。」 「感谢两位拨空前来。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巴托洛内托我带了一封信来给罗塞堤商会长,请您确认。」 两人打完招呼后,葛利赛达拿出一个稍大的白色信封。信封四个角装饰着银线,并用蓝色的封蜡封住。光是信封就如此豪华。 「谢谢您转交这封信,我收下了 。」 妲莉亚挤出礼貌的表情,双手接过信件。 「方便的话,希望听到您的答覆。可以麻烦您现场确认吗?若需要一点时间,我可以在这里等您。」 怎么能让魔物讨伐部队的副队长等? 妲莉亚掩饰着手的颤抖,拆开信封,拿出对折的白色信纸。信纸的四个角也淡淡地画着银剑。信纸中央有一串优美的字迹,她读着读着,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好、好的。」 嘉布列拉发现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便这么问她。妲莉亚递过信纸,嘉布列拉迅速浏览一遍后,微微眯起眼睛。 信上除了制式化的问候语,以及对商品的谢词之外,剩下的内容大意是「希望能尽早见到罗塞堤商会长,我会尽量配合您的时间,在王城等您」 对方虽说「希望」,但这无疑是一份请她前来王城的邀请函,而且不容她拒绝。 「罗塞堤商会长,妳明天有空吗?」 「……有空。」 「葛利赛达大人,请问可以用口头答覆吗?还是要请罗塞堤商会长写一封回信?」 「口头就好。」 「那么就约明天中午过后。若队长大人时间不方便,约晚一点也无妨。」 「好的,感谢答覆。巴托洛内一定会很高兴。」 男人说着露出微笑,客套地道别后,没喝一口红茶就离开了。 「……为什么我会收到这种东西?」 妲莉亚坐在自己坐不惯的豪华皮椅上,茫然地看着那封信。 她不小心称呼魔物讨伐部队长的信为「这种东西」,但她已经急到顾不了那么多。她慌张至极,开始觉得疲惫不堪。 「他可能有什么急事,或真的很想见妳吧。」 「这我可以理解,但用这种方式邀请妲莉亚小姐太奇怪了吧。对方是王城里的人,照理说应该提前通知,直接把她叫进城里就好,根本不必问她的意见。」 伊凡诺歪着头,但也想不出所以然。知道答案的只有队长古拉特本人。 「妲莉亚,妳明天本来要做什么?」 「呃,和伊凡诺先生完成剩下的文件,然后拜访费尔莫先生的工房。」 「这两件事都先延期,妳得赶紧做准备。」 「准备……啊!」 妲莉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准备」两个字才回过神来。 「没错。妳要穿什么去王城?妆发怎么办?知道该说什么问候词吗?」 「抱歉,我毫无头绪……」 「我也不擅长这些事,但我会在明天前教妳最基本的礼仪和问候词。事关我丈夫和沃尔弗雷德大人的颜面,妳要用心记住。」 「麻烦您了……」 妲莉亚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现在起到明天中午有一整天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必须准备好大小事,将所有知识塞入脑中。她已开始担心自己能否全部记住,会不会记了就忘。 不对,她前世也曾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念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虽然最后离高分还差得远,但不至于不及格。临阵磨枪也是种方法。 她不知道和魔物讨伐部队长见面的及格线在哪,但决定先不想这件事。 「伊凡诺,你来担任妲莉亚的侍者,从下马车的地方帮她提着包包,一路走到入口。衣服就穿你当柜台人员时那套藏青色西装。再来,你们得搜集现有的五趾袜和鞋垫当作伴手礼带去。就说是罗塞堤商会研究用的样品。」 「好,我这就去搜集!啊,可是我肚子变凸,穿不下那套西装了。」 「那就找人借,或等会儿在路上的租衣店租一件。要藏青或深灰,黑色不行。」 「我明白了!」 「你回来后也要和妲莉亚一起学。罗塞堤商会之后接触贵族的机会应该会越来越多。」 「好的,谢谢您。」 嘉布列拉快速下达指示,伊凡诺点了点头,带着了然的表情离开贵族接待室。妲莉亚事不关己地心想,不愧是伊凡诺先生,即使遇到大事,脚步也没变沉重。 「妲莉亚,我们去租衣服。这次来不及买了,下次再和服装店商量,订做一套吧。」 「好……」 「很少有女性商会长出入王城……妳是卡洛的女儿,可以穿准贵族女性的礼服,但穿商人的套装比较保险,还是跟服装店商量一下吧。还要准备鞋子……」 嘉布列拉喃喃自语地往外走,妲莉亚快步跟在她斜后方。 妲莉亚刚说完自己总有一天会还她人情,没想到又欠了更多。 妲莉亚不想逃避,但一想到面前的漫漫长路和必须跨越的高山,她的头就隐隐作痛。 不知为何,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小时候打预防针的记忆。 赔罪与爆料大会 妲莉亚出了王城后,先去租衣店归还衣服,再到商业公会向伊凡诺和嘉布列拉报告刚才的状况。 两人原本面露担忧,但王城中发生的事让他们越听表情越怪。妲莉亚也觉得自己在说明时,像能剧面具一样表情僵硬。 原以为全部说完心情会轻松一些,却有种更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感觉。 他们不断说着「辛苦妳了」、「恭喜妳越过一座高山」,妲莉亚在他们的安慰下,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回到绿塔。 今天就什么都别想,早点休息吧──正当她这么想时,门铃响了。 不知为何,她立刻就知道是沃尔弗。 她快步下楼,打开家门,只见青年一脸憔悴地站在那里。 他的容貌依然俊美,表情却神似她前世养的狗闯祸后被骂的样子。 看见那个表情后,妲莉亚一点都不想责备他了。 「今天真的很抱歉!我在反省了……」 青年低下头,递出一束美丽又可爱的花。 红玫瑰、铃兰、粉红色的鳞托菊被包成了圆滚滚的形状。 妲莉亚双手接过绑着红缎带的花束,闻到淡淡的玫瑰香气。 「好,这次就算了。」 「谢谢……!」 「不过你要是再让我身陷足癣疑云,我连在绿塔里也要喊你『沃尔弗雷德大人』。」 「别这样,我下次不敢了……」 沃尔弗的表情太过悲痛,她不禁笑了出来。 青年看见她的笑容松了口气,将藏在背后的水蓝色盒子递给她。 「这是泡芙,请妳吃。」 「谢谢。太好了,我很喜欢泡芙。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吃?」 「好,谢谢妳的邀请。」 他们爬上二楼,终于恢复成平时的互动模式。 妲莉亚坐在沙发上,解开水蓝色甜点盒的蓝缎带。 盒子里有鲜奶油泡芙、卡士达泡芙、洋酒风味的卡士达泡芙,三种口味各两个。 下面的扁盒子里则装着花朵、动物等各种造型的砂糖。 她用比平常更好的茶叶泡了壶红茶,和沃尔弗一同享用。 妲莉亚首先挑选的是经典的卡士达口味。 沃尔弗则选了洋酒风味的卡士达泡芙。 今世的泡芙比前世大一些,形状也比较扁。 她小心地拿起泡芙,从重量就能感受到馅料有多扎实。为避免内馅溢出,她从边缘轻咬了一口,卡士达的甜味和香草的香气在口中扩散。 这个泡芙的卡士达味比她以前吃过的还浓,应该是用上等的牛奶和鸡蛋做的。甜度虽然高,但泡芙皮带有咸味,为味道增添了亮点。 她原本打算边吃边喝红茶,却完全忘记这回事,吃完一整个泡芙。 「这泡芙好好吃。」 「妳喜欢就好。」 看见妲莉亚陶醉的笑容,沃尔弗感到心满意足。 不枉费他戴着妖精结晶眼镜,在贵族街的知名甜点店排了三十分钟的队。 「妲莉亚,再吃一个吧?」 「你应该可以轻松吃下三个左右吧……」 「不,我没办法吃太多甜食,吃一个就够了。但这个泡芙不大,我应该吃得下两个。」 妲莉亚最近很在意自己的腰围,所以感到非常犹豫。 是不是该延迟享受,留到明天再吃呢? 可是,还是现做的最好吃。尽管泡芙可以冷藏或冷冻,但现在吃才是最佳选择。 当她犹豫不决时,沃尔弗露出灿笑拿起盒子请她吃。 她最后吃了鲜奶油泡芙,美味极了。 「妳喜欢什么花?」 妲莉亚还沉醉在鲜奶油泡芙的余韵中,沃尔弗突然这么问道。 「每种花我都喜欢……尤其是玫瑰、栀子花这种有香味的花朵。」 「妳的名字是从大丽菊(dahlia)来的吧?」 「对,是我父亲取的。他选了旧的读音『亚(ya)』,而非现在通用的『阿(a)』。因为名字的关系,很多人都以为我喜欢大丽菊,但大丽菊没什么香味。」 「原来如此……那妳喜欢什么点心?」 「泡芙和起司蛋糕,其他点心我也喜欢。你呢?」 「咸奶油饼干、虾饼……还有沙巴翁。」 很像爱酒之人的回答,这些几乎都是下酒的零食。 他最后提到的「沙巴翁」是将蛋黄和砂糖打到起泡后,加入白酒煮成的甜点。他之所以喜欢,一定是因为这道甜点是用白酒做的。 妲莉亚喝着红茶喘了口气后,想起离开王城时的事。 「抱歉,我今天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错,差点给你添麻烦。」 「犯什么错?」 「兰道夫大人告诉我,在走廊上不能走在骑士正后方,要走在斜后方稍微靠近一点的位置……我不知道的规矩太多了,之后会向其他商会的人请教。」 「『兰道夫』……?」 沃尔弗从称呼他「古德温先生」到改称他「兰道夫」花了两个月。而且是在魔物讨伐部队朝夕相处,才有这般成果。 妲莉亚和兰道夫只从部队的建筑走到了停车处,为什么这样就能叫他「兰道夫」?沃尔弗知道没必要计较这种小事,但还是很在意。 「是,他说王城中有些单位很讲究这种事。我身为商会长当然要了解王城的礼仪,你又是商会保证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不愧是兰道夫……我完全没注意到。」 「兰道夫大人也是贵族吗?」 「他是古德温伯爵家的次子,讲『东方国境伯爵』妳应该比较清楚吧。」 「他提醒我之后说『这是为了沃尔弗,也是为了自保』。是位很棒的朋友呢。」 「……嗯,我很感谢他。」 沃尔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难为情。妲莉亚和兰道夫都只是在为他着想而已。 他今天一直抓不到自己的步调。一定是因为发生太多不习惯的事了。 「五趾袜和鞋垫应该会在王都流行起来。妳说不定能像令尊一样被推荐为名誉男爵呢。我们队长很有可能推荐妳。」 成为名誉男爵后,无论金钱或地位方面都更有利。 然而妲莉亚却一脸苦闷地说: 「我才不想因为这种事被推荐为男爵……」 「为什么?成为名誉男爵对妳魔导具师的工作也有帮助吧?」 「的确有帮助,但魔导具师获封爵位时,通常会以获得推荐的产品,或那个人当时最有名的魔导具当作外号。像我父亲就被称为『热水器男爵』。」 「原来如此,我第一次听说。」 原来魔导具师成为名誉男爵后还会有外号,他觉得这样满帅的。 「我若受到推荐,不就会被称为『五趾袜男爵』或『鞋垫男爵』了吗……如果偏偏被叫作『足癣男爵』就更糟了,我才不要。」 「噗!」 沃尔弗今天第二次克制不住,喷笑出来。 眼见他笑到呼吸困难,妲莉亚不悦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 「『沃尔弗雷德大人』?」 「对不起……拜托别这么叫我……」 青年拚命忍住笑意,肩膀不断颤抖。 ◆ ◆ ◆ ◆ ◆ ◆ 沃尔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从包包里拿出三瓶回复药水。 「这是天狼手环的谢礼。」 「我不是说过只要两瓶吗?」 「嗯,但我觉得能多摆一瓶在工作间以防万一。毕竟我也有可能在组装魔剑时手滑。」 妲莉亚原本想问他,这是不是在为多送一瓶药水找借口,但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他们两人同时受伤,或受伤的面积较大,多一瓶药水确实比较保险。 她老实道谢后接过药水,打算放在工作间的显眼处。 现在吃晚餐还有点早,但已是餐厅开门的时间。 妲莉亚冲动地吃了两个大泡芙,吃不太下晚餐。 她为沃尔弗切了点储备的肉和蔬菜,和上次一样边烤肉边喝葡萄酒。 即使是一顿没什么特别食材的平民烤肉,青年仍细细咀嚼,吃得很开心。 妲莉亚喝着酒,偷偷欣赏他的吃相,形成前所未有的餐桌风景。 「这种喝法不太正统,但你要不要试试看?」 沃尔弗餐后坐在沙发上,妲莉亚将一瓶用布包着的白酒递到他面前。白酒太冰了,她没办法徒手拿。 「这是白酒吧?」 「对,这是将白酒冰到快结冻的『冰温酒』。为了防酒瓶在冷冻时破掉,要先把酒塞拔起来,但香气也会因此减退。」 这个国家的平民不太在意葡萄酒的温度。 葡萄酒的运送和保存都很困难。有时也会买到品质不太好的酒。即使买相同品牌,也会遇到味道较酸、 较涩等不符喜好的情况。这种时候妲莉亚就会把酒冰起来,做成冰温酒。 「冰温酒……我没尝过呢。那我就不客气了。」 沃尔弗接过酒瓶,小心注入两个酒杯中。 即使将酒杯拿到面前也闻不太到酒香。 「期待这杯初次尝试的酒,愿罗塞堤商会欣欣向荣,干杯。」 「……愿商会欣欣向荣,天天平安,干杯。」 她苦笑着和对方碰杯,将酒杯举至嘴边。 冰凉的酒碰到嘴唇,经过喉咙,流进胃里。凉意流过的感觉消除了闷热的暑气,使人身心舒畅。 起初是类似冰块水的感觉,稍后才有淡淡的白酒味在舌尖扩散。 变冰的喉咙开始感觉到酒精的灼热时,隐藏的酸味和香气才甦醒过来。 比起品尝味道,她更想感受喉咙的沁凉感,第二口不小心多喝了点。 「……我第一次喝到会辣喉咙的白酒。」 青年眯起金眸,盯着空酒杯。 妲莉亚为他注入满满的第二杯酒,回道: 「我很推荐这种喝法,尽管香气会变少,但喝了很凉爽。」 「夏天喝这种酒,全身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对啊,也很适合冬天洗完澡时喝。特别是长时间泡澡后。」 「妲莉亚,妳真会享受……但这真的很棒。我干脆向家人要一点冰魔石,在房间里冰酒好了……」 「这种喝法即使不会喝酒的人也能喝,所以推荐给别人时,最好提醒对方别喝太多。会喝酒的人也要小心别喝醉了。我就见过父亲的朋友喝到不能动或突然笑出来。」 「冰过的酒就是这点恐怖,我也小心点好了。」 喝酒本来就是要以喝得开心为主。要是喝太多,搞坏身体就不好了;如果喝到会骚扰别人或完全醉倒,也会给人添麻烦。懂得节制很重要。 「沃尔弗,你在军营会喝酒吗?」 「会。我经常和今天出席的兰道夫、多利诺一起喝。有时也会和其他队友喝。」 「你会和他们聊魔剑吗?」 「很少,因为大家都觉得魔剑离自己很遥远。我们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或抱怨各自的烦恼。另外,为了炒热气氛,我们还常发起『爆料大会』。」 「爆料大会?」 这个字眼听起来很不妙。 他们聊的该不会是和骑士团内部或王国政治有关的危险话题吧? 「用女性的话来说就是『讲秘密』吧,但可能有微妙的不同。我们喝醉后很常玩这个游戏。玩法是每人轮流说一个自己说得出口的秘密,大家不能把听到的事说出去。」 「无论说的人或听的人好像都很需要心理准备……」 「不,没那么严肃啦。其实我们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女人。像是初恋、喜欢的女性类型、上娼馆的经验……咳咳,念书或工作时的失败经验等等。透过诉说这种难以大声宣扬的事增进彼此的伙伴意识和亲近感。」 不晓得这算是女生恋爱话题的进阶版,还是退化版,总之两者很类似。 沃尔弗和伊凡诺的「胸派或腰派」话题可能也属于这一类。 「这些秘密都不会被人说出去吗?」 「目前还没发生过。若有人敢说出去,我们之后就不会信任他了。若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大家也不会说出口。而且通常玩个两三轮后,所有人都醉倒了,游戏也就不了了之。」 沃尔弗接过第二杯冰温酒,笑着问她: 「妲莉亚,要不要玩玩看爆料大会?说什么都可以。」 「我愿意接受挑战。」 「轮到的人要先说一声『爆料大会』。听者则要将惯用手手掌朝下,放在桌上或地板上。前辈说这个动作代表『我若把秘密说出去,你可以砍我的手』的意思。」 「好恐怖的规则。」 妲莉亚不打算把秘密说出去,但听到如此极端的做法仍觉得傻眼。这就是骑士风格吗? 「这是我提议的,要由我先开始吗?还是公正地掷硬币决定?」 「掷硬币好了。」 「掷出正面就由妳先,背面就由我先,可以吗?」 妲莉亚表示同意后,沃尔弗熟练地弹起硬币,再用手背接住。闪亮的银币正面朝上,刻着王国的名字和麦穗。 「正面,妲莉亚先。说什么都行。」 「爆料大会。呃……我母亲回到娘家生下我后,继续住在娘家,又生了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 「令堂比较喜欢待在娘家吗?这种常回娘家的太太在贵族圈也很多。」 「对。我母亲的娘家是贵族,她太喜欢娘家了,最后和我父亲离婚,将我交给父亲后,就待在娘家和『我弟弟的父亲』再婚了。因此我并不认识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勉强妳说这种事。」 「不会,一点都不勉强。反正你之后一定会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不如由我先告诉你。我们两家早就断了关系,我的父母也都过世了。」 妲莉亚拿着还剩很多酒的酒杯,手指逐渐变冰。她在杯外留下指纹,歪起嘴唇说: 「母亲原本似乎很爱父亲,甚至主动嫁给他,但我出生后她对父亲的感情好像就变淡了。尽管如此,父亲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母亲的坏话。应该说,他几乎不曾提起母亲。但他一直保留着母亲的嫁妆。」 这是在喝酒闲聊,对方又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所以,她也将接下来这番话当作说过就忘的抱怨。 「我对母亲完全没印象,但听说我的发色和她一样。那个人抛弃了父亲,而我继承了她的血脉……老实说我觉得被悔婚或许是件好事。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情感,在谈恋爱或结婚之后会不会改变。」 母亲离父亲而去,妲莉亚绝不想变成她那样。 如果热烈的情感总有一天会化为泡沫,妲莉亚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有这种错觉。她不想因此伤害别人,或被人伤害──她脑中一直有这样的想法。 实际上,她最近的确很少想起和她订婚两年的那个人,甚至觉得做魔导具比较开心。 她无法断言自己不像母亲那样寡情,这就像一根小刺般卡在她心中。 「我不知道妳的情感会如何……但我认为妳就是妳,和妳父母是不同的。而且小孩也不可能一直跟随父母的脚步。」 「……说得也是呢。」 沃尔弗慎选用词平静地说完,妲莉亚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含糊应了声后垂下眼眸。刚才说得太激动,以致她现在觉得有点尴尬。 「不知配不配得上妳的故事,但我也来说说家人的事吧。让妳听听贵族的爱恨情仇!」 「贵族的爱恨情仇?」 沃尔弗突然激动地说完,一口气喝光杯中剩下的酒。 「我母亲是伯爵的三夫人,婚前是公爵夫人的护卫骑士,可能因为长得很漂亮,又有冰魔法能力,而嫁给我父亲,却生下了不太会魔法的我。父亲似乎对我不感兴趣,我向母亲学习了剑术,加入魔物讨伐部队一直到今天……这些我大多都说过了吧?」 「对,你说过。」 「接下来是爆料大会。我十岁某天前往家族领地的途中,马车遭到袭击,包含母亲在内共有二十人身亡。在母亲和骑士们的保护下,我、大夫人和哥哥活了下来。后来我一直怀抱失去母亲的痛苦,认为自己不该和任何人有牵连。不久前我才知道,原来哥哥比我更痛苦,因为他认为他害我失去了母亲。我太幼稚了,从来没考虑过哥哥的心情。」 沃尔弗诉说着惨痛的回忆,脸上却挂着不带悲伤的笑容。 「幸好我现在知道了。不然我还是那么幼稚,以为只有自己痛苦,一直在逃避。」 「沃尔弗……」 「我太弱了,所以才想得到魔剑。」 「你已经很强了。」 「这样还不够。我的目标是面对人类时,无论有多少敌人,我都能赢;面对魔物时,可以尽量迅速将之打倒。我不会魔法,能让我拥有这般力量的只有魔剑……不,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他的话语中透着自贬,那股情绪消退后,留下的是极为认真的表情。 「我最初是因为不想再作恶梦,不想再梦到倒在地上的母亲、无能为力的自己。不过,如今我更想变强,赢过母亲。所以想得到魔剑。」 「你想赢过你母亲?」 「对,我母亲是冰魔法剑士,实力非常强。」 「连现在的你也赢不了她吗?」 「我连用想像的都没有胜算。不过天狼手环让我感觉更接近她了。 」 沃尔弗若能和母亲切磋,一定会发现那是错觉。然而,母亲用厚重的剑和冰魔法连续出招的印象仍深植在他心中。 「那么我们得努力开发出厉害的魔剑才行,一起加油吧。」 「谢谢,我很期待。我也会加倍锻炼的。」 妲莉亚的话语让沃尔弗放松表情,露出微笑。 她明知道这个目标很困难,但听到对方很期待,她又有了动力,个性真是单纯。 「沃尔弗……我有时也会作恶梦,梦到周围明明有人,我却无法向任何人求助,一个人趴着死去。」 她语带犹豫地说出自己回想起的「恶梦」,但这其实并不是梦。 这是前世的她最后一段记忆。就某方面而言,这或许是她最深的秘密。 「妳若再作这个恶梦,就把我召唤到梦中吧。我一定会救妳的。」 「要怎么做?」 尽管沃尔弗好心想帮她,但这个方法完全不可能实现。不,实现了反而更恐怖。 「或许可以开发这类魔导具?」 「别说傻话,『进入别人的梦境』已经超出魔导具的范围了。」 「我相信妳能开发出来!一定可以!」 「就说没办法了!」 沃尔弗一如往常地拚命开她玩笑,她大声呛了回去。 两人的谈笑声持续在塔内响起,直到深夜。 雨后的扫墓 早上下了场小雨,中午前就停了。 王都东北方,经过神殿后继续往前走,会看到一大片由绿树和灰色砖墙围住的墓地。王都的居民过世后,无论贵族或平民都葬在这里。 这片墓地由神殿管理,但不是信徒也可进入。公墓区几乎免费,据说统一埋葬是为了防止尸体传染疾病,以及变成不死者(undead)。 妲莉亚在停车处下了马车,踩上雨后有些湿滑的石板地。 沃尔弗说自己的鞋子不会滑,替她拿了花束以外的所有东西。 他今天穿着黑骑士服,戴着妖精结晶眼镜,揹着用深蓝布料包裹的长形物,看起来像剑,手里拿着两个装了酒和酒杯的包袱。妲莉亚则只拿着两个小花束,红白各一束。 昨晚两人分别之际,沃尔弗问了妲莉亚今天的计划。 妲莉亚说她要去替父亲扫墓,刚好沃尔弗母亲的忌日要到了,他替母亲订了花。他说要请马车顺道来载她,她起初婉拒,但又想到下午他们俩要一起去商业公会,最后还是应下。 他们一起穿过墓地入口高耸的白门,接下来要分头走,贵族墓地在左,平民墓地在右。斯卡法洛特家无疑属于贵族墓地,妲莉亚的祖父和父亲虽然是名誉男爵,却葬在平民墓地。 「接下来要分头走了,我家的墓地在这个方向。」 妲莉亚说着便想向沃尔弗拿回行李,对方却理所当然地想往平民区走。 「一起走吧。我先去妳家的墓地祈祷完,再去祭拜我母亲。」 「咦?」 妲莉亚愣了一会儿后,视线从沃尔弗身上别开。 「妲莉亚,妳怎么了?」 「呃……以平民而言,除非是互许终身的恋人或婚约者,否则不会去别人家的墓地。另外,只有在订婚或结婚后,两个人才会去双方家的墓地祈祷……所以,你刚刚那种说法会让人误会……」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 「没关系!我不会误会的!」 「……这样啊。」 妲莉亚奋力辩解,沃尔弗不知为何望着远方。 这怪异的气氛,应该是贵族和平民间高墙般的习惯差异导致的吧。 两人尴尬地约好等一下在停车处会合,各自步上左右两条路。 ◆ ◆ ◆ ◆ ◆ ◆ 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墓地位于贵族区边缘。 他们家原本的身分是子爵,因此墓地不大,但平民墓地仍无法与之相比。沃尔弗爬了六阶石阶,来到稍高于地面的祭祀空间。 他走向两个并排的纯白圆柱状墓碑。 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上头沾着雨水。他将自己带来的白花束放在那束花旁边,并将手帕和酒杯放在墓前的矮桌上,小心地注入白酒。 他摘下妖精结晶眼镜后,启动防窃听魔导具。 「母亲,好久不见……」 他从未在墓前开过口,今天却有点想和母亲说说话。 「前几天我和古伊德哥哥聊过。听说父亲也会来看您。我……太幼稚了。要是您还在,肯定会狠狠骂我一顿吧。」 沃尔弗以为没有别人会为母亲伤心,难过的只有他自己。 他因为害怕受伤而与人保持距离,避开麻烦的事。 尽管早已长大成人,他的心理状态仍和那天没两样。 不过,他不想再这么幼稚,不想再逃避下去。 昨晚妲莉亚语气平淡,却露出受伤的眼神。 外表坚强的她流露些许胆怯与脆弱。沃尔弗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副神情。 「我有了一个想守护的朋友。」 仿佛第一滴雨般,沃尔弗喃喃说出这句话。 「她拯救了彷徨无助的我,还做了能保护我的魔导具。以后或许能做出厉害的魔剑。我现在总给她添麻烦,但希望有一天能保护她。在这之前,我必须强大到足以赢过您才行。」 小时候,母亲曾问他:「你想成为怎样的骑士?」 当时他以为母亲指的是战斗类型,例如攻击型或防御型,力量优先或速度优先。 但他现在认为,母亲的意思或许并非如此。 「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您当年问我『想成为怎样的骑士』,我的目标是『能守护想守护的人』。身为骑士,给出这样的回答或许有些失格,但这是我的心愿。」 深蓝色的布里裹着母亲那天用的剑。 原本断裂且伤痕累累的剑经过细心修复后,收藏在母亲的武器房。 沃尔弗没有将布解开,直接用双手捧起,向墓碑致意。 传说为守护某人而死的骑士,死后也会以灵魂守护心爱的人。 这可能是他们国家特有的传说,或是一种安慰生者的方式。 不过,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沃尔弗有一个愿望。 「我是有能力战斗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份守护能转移给我的朋友妲莉亚──」 沃尔弗闭上金眸,祈祷了很久。 ◆ ◆ ◆ ◆ ◆ ◆ 放眼望去,被雨冲刷过的圆柱状墓碑每个都像新的一样闪闪发亮。 妲莉亚在一处停下脚步,那里有许多相同的灰色墓碑。 这是她祖父母与父亲长眠的小墓地。墓地上的圆柱刚好和她双手比出的圆形一样粗。 似乎有人来看过父亲。墓前摆着一小瓶他爱喝的酒。 王都盛行火葬,将化作粉末的骨灰葬在墓碑下,回归大地。 父亲过世后,她将棺木交给神殿处理,隔天神官便给她一个手掌那么多的纯白骨灰。她移开墓前的条状石板,将装在玻璃盒里的骨灰撒在坟墓下。 她还记得当时些许骨灰被风吹起,令她不知所措。 妲莉亚有一个半月没来扫墓了。 她本来要在登记结婚当天和托比亚斯一起过来。没想到后来却被悔婚,交了新朋友,成立商会,还去了趟王城,过着忙碌的日子。 她将红花束供奉在墓前,倒了两杯红酒,一杯放在墓前。 她拿起另一杯,和墓前的酒杯轻轻相碰。 「爸爸,我和托比亚斯结束了。你如果有看到事情经过,应该不会生气,对吧?」 父亲如果只看过程,一定会痛骂托比亚斯;但要是看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好,应该会说「无可奈何,但也算好事啦」且一笑置之吧。 「我成立了罗塞堤商会,伊凡诺先生主动加入商会帮助我。我还去了王城。没想到第一笔卖出的是五趾袜和鞋垫,但对方很高兴喔。我当初只想做给你用,真不可思议呢……」 妲莉亚小声地说着,轻晃酒杯。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卖人情』。你帮了杰达子爵、嘉布列拉,还有奥兹华尔德先生……说不定还有更多人。」 商业公会长、副公会长及魔导具店「女神的右眼」的老板。 妲莉亚作梦也没想到父亲会卖人情给这些人,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女儿。 她很想吐嘈父亲连死后也这么保护女儿,但这就是她父亲的作风。 「你平常是个懒散又随便的人,却偷偷做这么帅气的事,太犯规啦。」 她不禁对着墓碑嘟嘴抱怨。父亲如果在场,肯定会回以苦笑。 「不过……谢谢你,爸爸……」 她呢喃着,轻触墓碑。 一滴透明水珠落在酒杯旁。 父亲过世已有一年,老实说她直到最近才完全接受父亲的死。 父亲死后,她丧失了现实感,一直过得浑浑噩噩。 她克制自己的情感,一心只想平淡地过生活。 她配合前未婚夫,扼杀自己,想当个理想的妻子。后来却被悔婚。 坟墓下的父亲想必很担心女儿,无法安息吧。 「……谢谢你为我的未来考虑了这么多,但我不能一直依赖你,不然永远都会是不成熟又令你操心的女儿。」 妲莉亚从小就认为自己一生都无法成为超越父亲的魔导具师。 父亲的魔力、技术、设计实力、对于魔导具的知识都让她望尘莫及。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告诉自己,只要跟随父亲的脚步、跟随未婚夫的脚步就好,这样她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或许是因为她前世过劳死,死亡当下身旁没有任何人,太过孤独恐惧才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从被悔婚而决定不再妥协的那一天起,她改变了很多。 她至今仍深爱着父亲。 随父亲的脚步,仰赖父亲的庇护。 她心中有恐惧,有不安,也有迷惘。 尽管如此,唯有自己做出选择,用自己的脚,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才能成为大人。 唯有成为大人,才能让父亲放心安息。 「我的魔力和技术都远远不足,不知道要花几十年,但是……」 妲莉亚扬起视线,望着墓碑,以明确的声音宣告。 「我想成为超越爸爸的魔导具师。」 想起父亲的宽大背影,以及指尖冒出的强大七彩魔力,她不禁觉得这梦想遥不可及。 她因为有前世才有这么多点子,受到好评。 她的知识还不够,技术也远不及父亲。 不过,活着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目标也不错。 「我认识了一位愿意支持我的重要朋友。我不是孤单一人,一定没问题的。」 妲莉亚朝墓碑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 沃尔弗是她很重要的朋友,真心支持她的魔导具师工作。 伊尔玛和马切拉、伊凡诺、嘉布列拉、多明尼克等许许多多的人也支持着她。 多亏他们帮忙,妲莉亚才能不妥协也不止步,一路走到了这里。 虽然仍有不少问题和烦恼,但她终于能真心展露笑容,积极迎接每一天。 所以,妲莉亚希望父亲别再为她担心。 她已不再是父亲的「小妲莉亚」。 番外篇 父女的魔导具开发纪录~防水布~ 「妲莉亚……睡着了吗?」 卡洛常因为在工作室不小心睡着,常被女儿骂。今天女儿本人却趴在工作桌上睡着了。 工作桌上有一大片白布,以及装有蓝色和绿色粉末的瓶子。那是蓝史莱姆和绿史莱姆做的粉末。 卡洛担心她会吸入粉末,便将打开的玻璃瓶小心盖好。 妲莉亚最近想用史莱姆当作赋予素材,做出具有防水效果的布。 但她进行得不太顺利。 卡洛很少听到有人在制作魔导具时,用魔力微弱的史莱姆当赋予素材。 无论在书店或学院的图书馆,都找不太到关于史莱姆的研究文献。 妲莉亚向冒险者公会订购史莱姆时,对方还觉得奇怪,起初给了她一批沾满泥巴的史莱姆,很不新鲜,还有臭味。不但种类不齐全,数量也不够。 后来问题仍层出不穷,像没死透的蓝史莱姆从瓶子里逃走,晒在屋顶的绿史莱姆被鸟叼走,连下好几天雨使史莱姆腐坏等等。 妲莉亚也遇到了危险。 她将史莱姆磨成粉时咳嗽不止,卡洛不由分说地叫她喝下回复药水。 可能是红史莱姆粉灼伤了她的喉咙,这样一来连声带也有危险。但她本人认为自己明明没事,却浪费了昂贵的回复药水,因而不太高兴。 卡洛对付没死透的黑史莱姆时,为了维护父亲尊严,装出轻松击败史莱姆的样子,实际上却吓得胆战心惊。 不过他女儿仍不断研究、试做,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反应有点慢,和人相处时也比较内向,却是个勇于尝试的魔导具师。 换个说法,也能说是做事鲁莽。 卡洛很清楚女儿个性像谁,因此也不好意思阻止她。真是伤脑筋。 「妲莉亚、妲莉亚……」 卡洛轻声呼唤,摇了摇女儿的肩膀,但她没有反应。看来她睡得很沉。 十年前,他还能将睡着的女儿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哄她睡觉。然而他现在白发变得比黑发还多,已没有心力扛起就读高等学院的女儿。 幸好这段时期还算暖和。卡洛放弃叫醒女儿,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盖上外套那瞬间,他的右手腕刺痛了一下。可能最近工作太操劳,关节炎又发作了。 他最近也经常心悸,可能是因为喝太多酒,又上了年纪。 以前能被同样大小的外套完全裹住的「小妲莉亚」,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从五岁开始学习成为魔导具师,最喜欢魔石和魔石图鉴。她很早就想做魔导具,还和父亲一起着手开发。 妲莉亚从初等学院起向女仆学做菜,做出许多充满个性的料理。卡洛频频称赞好吃,吃了一阵子却变瘦了。幸好后来她的手艺明显进步,如今卡洛每天都很期待吃饭时间。 她十六岁成人时,第一次喝到葡萄酒,深深皱起眉头。卡洛原以为女儿和自己不像,不喜欢酒,如今她却能在晚餐时陪父亲小酌,而且酒量还满好的。 他们还能一起住在绿塔多少年呢?恐怕不长了吧。 卡洛觉得和妲莉亚一起生活很快乐。不过他最近开始担心这样的自己会害妲莉亚找不到对象。 这座塔只有他们父女俩,应该没人想住进来当女婿。他总有一天得放手让女儿嫁出去,女儿也差不多到了该考虑婚事的年纪。 然而,他女儿对恋爱毫无兴趣,也没有恋爱的迹象。 卡洛也曾想过会不会只是女儿瞒着他,但前几天听到她的童年玩伴伊尔玛嚷嚷说:「妳每天一直念着史莱姆、史莱姆!是想嫁给史莱姆吗!」卡洛深感认同。 看来女儿没有恋爱缘也是一大问题。 卡洛戴起老花眼镜,坐在妲莉亚身旁的椅子上,确认魔导具的订单。 他看见些许蓝史莱姆粉撒落在工作桌的边缘,想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好几种魔导具用的药液。 妲莉亚目前只在史莱姆里加入一种药液。但卡洛研判,混合多种药液应该比较有效。不过他若替女儿做这件事,等于在妨碍她做研究。 他压抑想尝试的心情,将看起来最合的四种药液由右至左排放。 接着他再次确认药液摆在女儿碰不到的位置,以防她睡迷糊,不小心撞到。 或许他仍是个过度保护女儿的父亲,才会动不动就担心这些事。 卡洛看着桌上的蓝史莱姆瓶,忽然想起往事。 在蓝天下,那个「小妲莉亚」第一次向他讨抱抱,他用双手将女儿抱起。 她的身体那么轻、那么小,笑容却无比耀眼。只要能守护那个笑容,不管要他当圣人或当恶徒,他都愿意。真是个天真的父亲。 见到幼小的妲莉亚跌倒时,他总忍不住冲过去帮忙,但每次都被女仆骂。 「卡洛先生太保护妲莉亚了!要让孩子学会自己站起来才行!」 女仆总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 到后来,妲莉亚跌倒时甚至会说:「爸爸不要过来,你会被骂的!」制止卡洛帮忙,靠自己站起来。他这个做父亲的真难为情。 卡洛虽然是个不错的魔导具师,却是个不够格的父亲。 他能教女儿学业和魔导具师的技术,但无法告诉她女性的生存之道及处世方法。 他希望能稍微补偿女儿,便一直悄悄拜托身边的人。 他总说这是「人情」,但这其实是「请求」。 卡洛不断用小小的人情作交换,告诉对方如果自己不在了,请在妲莉亚有困难时帮助她,向她伸出援手。 被拜托的人听了都会笑,可能对他过度保护女儿的行为感到傻眼吧。 卖这些人情说不定终究徒劳无功,但他并不在意。 若妲莉亚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感谢他?还是会笑他呢?不对,他最希望的还是女儿过得顺遂,别遇到任何困难。 将来等妲莉亚找到能共度一生的伴侣,他也将魔导具师的知识和技术全部传授给弟子之后,他就能满足地长眠了──卡洛想到这里便苦笑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 无论陪在女儿身边多久,他还是会舍不得,还是会为女儿操心。 女儿结婚后,他又会想抱外孙,外孙出生后,他甚至会为外孙操心。 要是他还和妲莉亚的母亲在一起,他就能笑着送女儿出嫁,不为她的未来担心吗? 不,一定不是。 神要人们「无悔地活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神殿的神官们反覆高唱「循正道而活,心怀友爱而活,无悔地活着」。 卡洛听了觉得刺耳,究竟是因为他老了,还是因为他没能遵循这些道理? 他小时候整天只会调皮捣蛋,让父母头疼。学生时代热衷于玩乐与实验,给朋友和老师添了许多麻烦。还没来得及孝顺父母,他们便相继病逝,令他伤心不已。成为魔导具师后经历无数次失败,每次都在痛苦中打滚,悔恨到咬牙切齿。 他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后结婚,最后以离婚收场,害得女儿少了母亲的陪伴。 卡洛的人生充满「当时如果怎样就好了」的悔恨。 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的他,最近越来越常参加朋友、熟人的葬礼。恐怕不久之后就轮到他被送走了。 他毕竟会先走一步,或许也该为女儿寻找可靠的伴侣了。 身为男爵之女的妲莉亚,也收过一些相亲邀约。但卡洛认为拘谨的贵族生活不适合她。 妲莉亚是个技术不错的魔导具师,但那优秀的创意与执行力可能会为她带来危险。因此需要一个理性的伴侣为她踩煞车。 卡洛推了推下滑的老花眼镜,看见靠在工作室墙边的银板散发光芒。 那片银板被均匀地赋予了硬度强化魔法,以第一次的作品而言做得相当漂亮。 那是他朋友的儿子,也是他弟子托比亚斯做的。 托比亚斯并非出身自魔导师或魔导具师家族,却凭着努力进入学院,一心想成为魔导具师。 他勤奋、沉稳,和妲莉亚一样不懂恋爱为何物。 不过他仍悄悄为师妹妲莉亚担心,就像哥哥为妹妹担心一样,让卡洛看了很放心。 卡洛单纯希望他们能以师兄妹的身分继续互相帮助。 朋友提议想让儿子托比亚斯和妲莉亚结婚,种种条件对彼此都不错。 ,他想帮女儿找到可靠的伴侣,为女儿开创平坦道路,排除所有风险。 那个男人必须一直守护妲莉亚,而非像他这样,连妻子都守护不了。 他希望女婿像妲莉亚即将完成的防水布般温柔地包覆她,为她抵挡冷雨和强风。并且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卡洛不要地位和名声,只要平凡的生活。 但他希望妲莉亚一生都幸福── 这是他身为父亲,微小而远大的愿望。可惜他无从确认愿望能否实现。 「妲莉亚,妳醒了吗?还在睡啊……」 熟睡的妲莉亚变换姿势,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她似乎正作着美梦,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卡洛捡起外套,再次盖在女儿肩上,然后自嘲地笑了。 女儿不会永远都是他怀里那个「小妲莉亚」。对于这个过度保护的老爸,女儿小时候就曾说:「爸爸不要过来,你会被骂的!」她下次会怎么责备爸爸呢? 说不定坚强的女儿只会笑着说:「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即使有一天,妲莉亚偏离了平坦的道路,选择走自己的路也没关系。 ◆魔导具~弹出式烤面包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月灵 录入:月灵 铃铛声「叮」地响起,一个浅褐色物体飞过空中。 物体在窗外射入的刺眼阳光中画出大大的拋物线,这时门口走进一名青年扑上前去,将它抓住。 妲莉亚见黑发青年在自己身旁一跃而起,不禁在心中赞叹对方不愧是魔物讨伐部队员,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果然不同凡响。 青年右手拿著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俊美的脸上浮现问号,问道: 「妲莉亚,我想请教一下,你为什么要用魔导具把吐司弹飞?」 「呃,这是因为……」 妲莉亚不知该如何说明,额角流下一道冷汗。 她回想起前世的事,心血来潮试做了弹出式烤面包机──身为转生者的妲莉亚无法老实这么说。她前世在日本的家电公司上班,却因工作繁重而过劳死。 她今世名为妲莉亚?罗塞堤。 这个世界有魔物、魔法,宛如前世所说的奇幻世界。 妲莉亚这一世的职业是魔导具师。 魔导具师相当于工匠,会运用魔石和魔物素材制作各种魔导具。 魔导具种类多元,有用火魔石稳定发光的魔导灯、用风和火魔石吹出温风的吹风机、去除毒素的戒指和手环,以及和魔物战斗时用来当辅具的首饰。 而妲莉亚工作的地方是这座满布藤蔓的石塔,通称「绿塔」的一楼。 「我想做『弹出式烤面包机』……」 「『弹出式烤面包机』?」 歪头询问的黑发青年名为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他是此处奥迪涅王国骑士团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高挑身材配上黑檀般的头发、白皙俊美的面容,那双细长的黄金色眼睛尤为迷人,可谓一名美青年。 然而这张脸却使他在人际上遇到许多麻烦,他本人深感厌恶。 「弹出式烤面包机就是……我想让加热过的吐司自动弹到好拿的位置。」 妲莉亚从沃尔弗手中接过浅褐色吐司,望向工作桌。 桌上有个略高的银色长方形机体。 外型参考的是前世的「弹出式烤面包机」。 这世界虽然有面包加热装置,但无法放在餐桌上使用,而是放在魔导炉上,将面包夹在中间一次加热一面。既花时间,又必须用金属夹子夹取,用起来有点麻烦。 妲莉亚今早去买面包时见到吐司在特价。许久未吃的吐司令她想起前世的记忆,基于怀念而决定试做烤面包机。 她调整方形金属机体以加装火魔石,接著在内部设置两片面对面的燃烧型魔导回路。 机体上方有两个开口。理想上只要将吐司放进去就能同时加热双面,到了设定好的时间铃铛声就会响起,吐司也会向上弹出三分之一。 「弹簧的力道太强了……」 奥迪涅的吐司和前世差不多大,但一片相当于前世四片装的厚度,而且很扎实。换言之还满重的。 头两次尝试时,吐司没有顺利弹起,烤焦了。 她用的是手边最弱的弹簧,看来力道还不够。 算起来弹簧只需加强一到两级即可,可惜家里没有。 她原本想等明天再买适合的弹簧,可是又心想,反正这是试作品。 用稍强的弹簧也没关系。只要在工作桌上铺满抹布,吐司弹远一点也不成问题──妲莉亚就这么轻率地换了弹簧。 她全心投入试作中,想在沃尔弗来之前告一段落。 结果就在她第三次试烤吐司时,沃尔弗打开了工作间的门。吐司猛然弹飞到妲莉亚身后,运动神经发达的沃尔弗随即抓住──这时机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 「烤吐司要用到弹簧?」 沃尔弗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问道。 「我本来没打算让吐司飞那么远。只是想在餐桌上烤吐司,心想烤好之后若能自动弹出来,应该会很方便……」 妲莉亚说著说著,才发现这件事很难解释。 这机器不是用来弹飞吐司,而是让吐司弹起来一点点,方便使用者拿取。这么说他听得懂吗?毕竟这世界没有类似烤面包机的东西。 没想到沃尔弗却笑著大力点了头。 「原来如此,让烤好的吐司直接弹到盘子上,就能省去摆盘的工夫了!」 「呃……」 她觉得无法诚实否认的自己很悲哀。 「这样就不必徒手拿热吐司,还能在吐司刚烤好时趁热吃,很适合在冬天用。还能连同盘子一起移动,一片烤完继续烤下一片,或许也适合用在人多的餐厅。」 「也是……」 不必摆盘,直接将吐司弹到盘子上的烤面包机──这样的功能好像更好。沃尔弗的积极提议深深吸引著妲莉亚。 若以此为目标,做出来的魔导具可能更有用。 「不过,这与其叫『弹出式烤面包机pop-up toaster』,不如叫『飞天烤面包机flying toaster』更合适!」 「……也是……」 妲莉亚脑中浮现拍动翅膀翱翔的「飞天烤面包机」。 沃尔弗取的名字真是精准到令人想哭。 ◆ ◆ ◆ ◆ ◆ ◆ 他们从工作间移动到二楼客厅后,妲莉亚立刻打开风扇。 现在才五月,窗外吹进来的风就有点闷,可见今年夏天应该会很热。 妲莉亚端出加冰气泡水和冰过的柳丁切片招待沃尔弗,接著进到厨房。 她将刚才在工作间烤的吐司削边切成小片,随意地放上起司、火腿和番茄,制作成开胃小点。 至于切下来的吐司边,她之后打算浸泡在混合了砂糖的蛋液里,做成面包布丁。虽然吃了可能会变胖,但她不想浪费食材。 「这是用刚才的吐司做的,若你不介意的话请用。」 她回到客厅,坐在沃尔弗斜对面的椅子上,并请对方吃开胃小点,两人再度打开话匣子。 「我们明天起又要远征了,要去讨伐鹰身女妖harpy。」 「这样啊。鹰身女妖会飞……讨伐起来很辛苦吧。」 妲莉亚差点说出无谓的担忧,赶紧改口说「很辛苦」。 对魔物讨伐部队而言,危险的远征是家常便饭。 而且沃尔弗还是率先出击的赤铠skarlet armor,可说是全队最危险的职位。 「嗯,但我有这个,一定没事的。」 沃尔弗笑著微微抬起左手,上头有个银底金色光芒的手环。 那是妲莉亚用天狼skoll牙赋予而成的魔导具。 天狼手环可以激发风魔法,辅助跳跃或奔跑等动作。 尽管效果惊人,但只要有一点点外部魔力流入,持有者就会被弹飞,因而派不上用场。 不过,沃尔弗并没有外部魔力。 妲莉亚为他做了只有本人才能使用的「红血设定」,让手环成为他的专属之物。 手环的效力极强。妲莉亚前几天才见证他完美操纵手环的风魔法,一口气跳到了绿塔屋顶上。 「就算用手环辅助跳跃,还是没办法像鹰身女妖一样飞翔啊。」 即使跳跃距离增加,仍很难追上翱翔天际的鸟儿。 「但我还颇有把握。妲莉亚,你以后会不会做出能让人在空中自由飞行的魔导具?」 「目前没这个打算。」 沃尔弗的玩笑令她笑了出来。 她从未听过能让人自由飞行的魔导具。 而且她连将天狼牙赋予至手环上时,都发生魔力枯竭的状况。 倘若真有能让人自由飞行的魔导具,纵然不晓得需要何种素材,但肯定需要相当多的魔力。应该只有魔力强大的魔导具师或魔导师才做得出来。 不过她觉得这个东西很令人向往,若有机会,自己也想尝试一下。 「实际上,这次最活跃的应该是弓骑士。」 「弓骑士用的是『大弓』吗?」 妲莉亚想起以前和父亲见过森林猎人用的大弓,如此问道。 那把弓约有猎人身高的三分之二那么长,光看就很惊人。而且拉起来非常费力,她父亲借来试拉了一下,弓几乎纹丝不动。 「不,他们用的是更强的『刚弓』,外型巨大,张力又强,要用身体强化才能拉开,连飞龙wyvern的外皮也能射穿。」 「比大弓更强的刚弓……」 不愧是魔物讨伐部队用的弓。连飞龙外皮都相形见绌,力道真的很强。 「要是你被飞龙抓走时,也有人用刚弓救你就好了。」 妲莉亚想起初遇时在森林里浑身是血的他,忍不住这么说。 当时沃尔弗在远征中被飞龙抓走,虽然在半路打倒飞龙,却掉落在离王都很远的山脚。他身受重伤,在森林里不吃不喝跑了两天,终于跑到干道上。 若他没有遇到驾著马车从干道经过的妲莉亚──她想到就有点害怕。 但沃尔弗拿著气泡水杯,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我觉得被你救比较好。」 黄金色双眸显得有些耀眼。 ◆工匠与工匠 充满夏日气息的艳阳下,妲莉亚在工匠街的一角下了马车。 她穿著深蓝夏用洋装和麻质薄外套,但还是觉得很热。 眼前是一栋绿色屋顶的建筑,她确认过银色金属门牌上刻著「甘道菲工房」后,便摇响门铃。 「午安,甘道菲先生。」 「欢迎光临,罗塞堤会长。」 甘道菲工房长,小物工匠费尔莫似乎已等候多时,听见门铃声后立刻走出来。他的茶色头发虽然有些斑白,背还是直挺挺的,身上穿著深灰罩衫,应该是工作服。 妲莉亚前几天在商业公会和费尔莫开过会,请他试做量产用起泡瓶。后来他们各自都很忙,直到今天才有空见面。 「请进。这里有点小,请别介意。」 妲莉亚走进工房,那是栋天花板略为挑高的木造平房。 费尔莫说这里很小,但这空间其实和绿塔的工作间差不多大。 占满一整面墙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著大量的瓶罐、弹簧、管子和喷头的零件。 费尔莫请妲莉亚在工房中央的椅子坐下后,将三个起泡瓶摆在桌上。接著将其中一个递给妲莉亚。 「这是量产用的起泡瓶,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请直说。」 妲莉亚接过瓶子,转了一圈后拆开来检查。 盖子上的压头、盖子、盖子下的唧筒、瓶身──每个部件都比妲莉亚做的更简洁俐落,动起来也很稳定。 她试著按压装有肥皂水的瓶子。眼见细致的白泡沫在碟子上膨起,她感到很开心。 「制作得很精良。瓶子变轻很多,而且比较好按。」 「对,我把唧筒连接盖子那侧的中央部分精简化,还让按压力道平均往下分散,以维持耐久性。这三个瓶子都已通过一千次按压测试。如果这样的设计没问题,我再做五千次按压测试。」 「按压测试您是请谁做的呢?」 「附近初等学院的学生,他们很乐意赚这种外快。」 这个国家无论贵族或平民,只要通过考试就能进入学院就读。学费虽然由国家负担,但还是有学用品和实习等种种开销。因此有很多平民会选择半工半读。 「我认为这样就行了,请甘道菲先生继续进行下去。」 「好,那我尽快请学生测试后,向商业公会提出规格书。还有,你叫我『费尔莫』就好,我们工房所有人都姓甘道菲,这样叫会搞混的。」 「好的,也请您叫我『妲莉亚』。我很不习惯『会长』这样的称呼……」 「那我就叫你妲莉亚小姐吧。老实说我现在听到『甘道菲工房长』,还是会想到我老爸呢。」 费尔莫笑著说完,拿出一个大篮子放在桌上。 「这些是不同类型的试作品,是我一时兴起做的,想听听你的真实意见。」 他从篮子里拿出十个起泡瓶一字排开,形状各不相同。 「好多!」 「我做得太入迷,不知不觉就……」 男人别过视线,那眼神妲莉亚见过。 她和父亲在试做魔导具时,只要兴致一来,就会不自觉在原有版本上添加其他功能,做出不同版本的试作品。 尽管做出了很多无用之物,但试做的乐趣就在于探索各种可能性。 身为工匠,能乐在工作再好不过。 「我从这瓶开始讲解。这是刮胡用的起泡瓶,瓶身较宽,适合男性手形,里头的肥皂水也比较多,因为男人们通常会觉得填装洗剂很麻烦。」 「也对。」 这点妲莉亚倒没想到。填装肥皂水这道手续确实是一大重点。 「再来这两个是大容量的方形瓶,我让底部变重、变宽,这样就不容易倒了。有些餐厅有多位厨师,洗手时需要不容易倒的瓶子。」 「没错,也很适合用在家庭成员较多的浴室。」 「这个瓶子底部装有固定用的卡榫。只要在台面上装设与之成对的卡榫,不知原理的人就无法将瓶子随意取下。小孩和手会颤抖的病人可以用,这样就不用担心弄倒瓶子。另外,虽然不愿想像这种事,但固定装置也能防范想骚扰店家而偷瓶子的人,并防止餐厅和酒馆的瓶子被醉鬼拿走。」 「有道理,考量到安全问题,还是有固定装置比较好。」 虽说妲莉亚有考虑到小孩和老人,不过没想过店家的起泡瓶可能被人偷走。王都治安虽好,仍会出现酒醉闹事的人,有些地方还是需要固定装置。 不愧是小物工匠,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这四款是专为贵族设计的。有的用彩色玻璃制成,有的表面加了点简单的玻璃工艺。或许也能加点金属装饰。不过爵位较高的贵族在买起泡瓶时,应该会用订制的吧。」 透明玻璃搭配淡淡的花朵图样、半透明的蓝色和亮红色、不透明的乳白色──每种玻璃瓶都美得让人眼睛一亮。 「这些彩色玻璃和装饰都很漂亮,也适合送女生当礼物。我觉得不如让瓶身统一,另外加装玻璃或金属工艺的套子怎么样……」 「嗯,也对,可以另外做套子,不必每瓶都做不同款式。这样客人就可以挑选自己要的玻璃颜色和套子,相当于半订制的感觉。」 「如果坏了或腻了,还可以换新的套子。」 费尔莫大力点头,用手边的纸张写起笔记。妲莉亚也在笔记本中写下讨论内容。 各种彩色玻璃搭配有图案的套子。请人在套子上作画好像也不错。 这样就可以设计很多不同的款式,感觉很棒。 「再来这两个是携带用的。名义上是供人外出洗手时使用……但我其实只是想测试起泡瓶最小能做到多小。」 「我懂!我也会好奇最小值和最大值……」 「你也是吗!我做东西时都会思考这些,有机会就想测测看!」 是工匠,啊,是工匠,这就是工匠。 妲莉亚想起父亲在世时,父女俩聊到魔导具时的感觉。 她为此感到兴奋不已。 「费尔莫先生,您在做极限测试时,也会将物品测到坏吗?」 「当然啦!我想知道物品到客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测试结果也能作为下次的参考。这些瓶子做完一万次按压测试后,我也会继续测到坏掉为止。你们做魔导具时也是这样吗?」 「我会这么做,但有些魔导具师不会。」 费尔莫点了点头,不带批判地听著妲莉亚的话。 然而事实上,他们俩都有点异于常人。 多数魔导具的耐久性都远高于一般用品,因此当一个魔导具师说自己会将魔导具「测到坏为止」,很可能会被视为怪人。 更何况,妲莉亚几乎做任何魔导具都会进行耐久测试。 她开发防水布时水洗了一百次,还请会冰魔法的人让布结冻。 她父亲只说「这是必要之举」、「你就尽量做吧」,没有多加干涉。 不过耐久测试进行到后来,她父亲也开始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觉得涂在防水布上的蓝史莱姆很可怜吗?」 尽管父亲这么说,他开发魔导具时一定会进行耐久测试,妲莉亚也将此举视为必要。 「看你觉得这里面有哪些试作品还不错,我再向公会提出申请……」 「我觉得全部都很棒。请将所有您能生产的商品写成规格书,后续流程就交给我们的商会员伊凡诺,他会想办法。」 「种类这么多,全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负担会不会太重?」 「他要我『想做什么尽量做』……如果真的不行,他一定会阻止我的。」 眼见红发女子露出纯真笑容说完,费尔莫也不再深究──他心想,那位名叫伊凡诺的商会员肯定很能干。 但若伊凡诺也在现场,听到这番话绝对会愣住。 「这些瓶子有个共通的问题,就是盖子和瓶身接合处容易漏水。不过贴上克拉肯胶带就能解决,所以委托魔导具工房就行了吧?」 「是的,请委托他们加工。我今天也有带克拉肯胶带,来贴贴看吧。」 克拉肯胶带很像厚的白色透气胶带,注入魔力后,质感会变得像半透明的白橡胶,还有黏性。经常用来当作密封和止滑材料。 「要是我也能贴就好了,可惜我的魔力只有两单位……」 「两单位就能贴克拉肯胶带喽。」 魔力通常分为十五级,数字越高,魔力越多。平民一般介于一到五之间。 测量时须触碰专用魔石,学院的入学考试也会做这项检测。 不过,像沃尔弗那样没有外部魔力的人无法使用一般的检测魔石,而要将血滴在专用魔石上才测得出来。另外,据说王族或高阶贵族中也有人魔力多到超标,导致检测魔石破裂。 顺带一提,妲莉亚之前测量时是八单位,她父亲卡洛则是十二单位。 她的数值就魔导具师而言已然足够,不过要当魔导师还差了一点。而她父亲只能说是名副其实。 「嗯?不是要五单位以上才能处理魔导具素材吗?」 费尔莫疑惑地问。 「那是考进魔导具科的条件,克拉肯胶带只要两单位就能贴了。接近或超过十五单位的人反而比较难贴,因为他们一注入魔力,胶带就会黏在手上。我念魔导具科时,也遇过魔力太强而贴不了胶带的人。」 「原来是这样……」 想要接受高等学院魔导具科的考试,魔力至少要五单位。费尔莫可能因为这样才误以为自己办不到。 使用魔导具科的器材需要五单位以上的魔力,学院便以此作为应考资格。 不过如果只是要黏贴克拉肯胶带,两单位就够了。虽然需要花点时间,但和魔力较强的人细心黏贴所需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男人以热切的目光盯著克拉肯胶带,妲莉亚明知答案,仍开口询问。 「费尔莫先生,您要贴贴看吗?」 「好!」 两人并排坐在桌前,拿起起泡瓶的盖子。 「您知道怎么进行魔力赋予吗?」 「大概知道。和初次使用魔导具时一样,伸出惯用手的食指就行了吧?」 「是的,接著请您想像将指尖的热度传到克拉肯胶带上,保持在快要碰到胶带的位置。这样胶带就会逐渐由白色变成半透明,再沿著瓶子绕一圈……」 「唔,克拉肯胶带变软了!」 胶带变得像烤鱿鱼乾般黏在费尔莫的指尖。 这是因为他的魔力时强时弱。没练习过,便无法稳定注入魔力。 「别太用力,一边吐气一边贴。感觉到胶带快变软时,就像这样让指尖稍微退开,继续移动。」 「……噢,胶带变直了……嗯?但没办法凝固。」 「因为魔力减弱了。请将手指靠近胶带,专心黏贴。」 「……专心……专心……」 费尔莫咕哝著努力黏贴,克拉肯胶带在他指尖下逐渐形成圆圈。 「喔!黏上去了。」 他边说边拿起新的胶带,作业速度比妲莉亚想的还快。 妲莉亚纵使惊讶,仍持续给他赋予相关的建议。 「克拉肯胶带真的固定住了……可是好皱。」 「不,第四片能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费尔莫贴到第四片时成功绕了盖子一圈,没有卷起或魔力缺漏之处。 或许是因为他习于细心制作小物,那个圆相当完整,看不出是第一次赋予的人做的。 「要练多久才能没有皱褶呢?」 「照这个方式再黏一百片,就能制作商品了。」 「我觉得有点喘,这就是所谓的魔力枯竭吗?才贴四片……」 「一天贴四片,只要二十五天就能贴得很整齐。而且若每天练到将近枯竭的程度,魔力也会一点一点增加。我相信您过一阵子就能轻松贴完所有试作品。」 妲莉亚笑著说完,费尔莫擦了擦汗,轻叹一口气。 「能试做更多不同的东西真有趣,但也很累人。要是我年轻时就开始做,可能就不一样了,却拖到现在才学……」 「不过您还是会做下去,对吧?」 男人有些感慨地望向远方,手里仍握著克拉肯胶带,妲莉亚见状忍不住这么问。 他眯起绿眸,点头微笑。 「当然喽,因为我是工匠啊。」 「费尔莫先生,这是罗塞堤商会送您的见面礼,抱歉这么晚才拿出来。」 妲莉亚在桌上拆开装有小型魔导炉的布包。 商会和业者初次合作时,大多会赠送对方自己贩卖的商品──她听伊凡诺这么说,便将小型魔导炉带来。 刚才和费尔莫贴克拉肯胶带贴得太专心,差点忘记这件事。 「这是……魔导具吗?」 「对,小型化的魔导炉。将锅子放在上面,就能在桌上或户外做菜。里头附有烤肉和起司锅等食谱,请您试试看。」 「谢谢,那我就收下了。这也是你做的吗?」 「对,但我只是把魔导炉改小一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要把魔导炉改到这么小也不容易吧?」 「我其实还想做得更小、更轻,可惜不太顺利……」 费尔莫将小型魔导炉转了一圈观察完后,翻过来检视,接著用指背敲了敲炉子,拆开装载魔石的地方并问道: 「这已经很小了,你想减到多小?」 「理想上是这炉子的三分之二大,一个装酒的皮袋那么重。」 「我有小物轻量化的书,但不知道能不能用在魔导具上,你要吗?」 「谢谢,可以借我吗?」 「给你吧,我有两本一样的。」 费尔莫随即走向架子,从最下面那层抽出两本书。两本都是轻量化的书,介绍的素材分别是金属和玻璃。他将书递给妲莉亚后,再度将炉子翻了过来。 「即使是魔导具师,也不能用魔法将物品变小吧?」 「对,虽然在零件制作上比较省力,不过既不能放大、缩小,做东西时也还是得一个一个做。」 这一世难得有魔法,如果还能有放大魔法、缩小魔法和复制魔法,那该有多好──凡是从事手工业的人都渴望这些魔法。 「妲莉亚小姐,外壳设计你是在哪学的?」 「高等学院的课堂,我父亲也有教我。」 「令尊是『热水器魔导具师』……」 「是的,他叫卡洛?罗塞堤,一年前过世了。」 「这样啊……」 男人将炉子轻放回桌上,一双深绿色眼眸望向妲莉亚。 「你成立商会,凭实力养活自己。他若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不,我还不够格。父亲若在一旁看著我工作,一定会不断提醒我注意大小事。」 「这很正常。师父对徒弟期望越高,就越啰嗦啊……」 费尔莫似乎深有同感,脸上露出苦笑。 他的笑容消失时,工房里头的门传来敲门声。 「打扰了。真抱歉,我丈夫连茶水都没招待……」 「芭芭拉,别硬撑。我来就好,你去躺著。」 一名藤紫色头发的女人走出来,手里用托盘端著红茶。 她穿著灰色工作服,但动作有些不自然,每当变换姿势时就会微微皱眉,再挤出笑容掩饰,令人同情。看上去就像受伤了一样。 「抱歉,妲莉亚小姐。她是我太太,和我一起经营这间工房。」 「我叫芭芭拉?甘道菲。罗塞堤商会长,感谢您这次的合作邀约。」 「我是妲莉亚?罗塞堤。我才要谢谢您们接受邀约。之后我们应该会经常往来,所以请叫我妲莉亚就好。」 「那么也请叫我芭芭拉。」 妲莉亚已经要费尔莫用名字称呼她,既然要和他们夫妻往来,还是请他们用一样的称呼比较好。妲莉亚的动机就只是这样,芭芭拉却显得有些开心。 「请用茶。」 芭芭拉小心地用双手端著红茶杯,将茶杯放在桌上那瞬间,她的脸却痛得皱了起来。 「芭芭拉女士,您还好吗?」 「没事。我去年得了『红斑症』,去神殿治疗完还是有点痛……」 得到「红斑症」的人,身上会出现带状的红斑点和小水泡。症状听起来很像妲莉亚前世的母亲得过的「带状疱疹」。 这个疾病在今世似乎也很常见,她父亲的朋友也得过。 芭芭拉说自己已接受过治疗,但妲莉亚明白她仍这么痛的原因。 妲莉亚前世的母亲也曾受这种「疱疹后神经痛」之苦。 罹患带状疱疹时若神经有所损伤,便会出现疱疹后神经痛。 这一世虽然有治愈魔法,可是原则上要在七天内至神殿治疗才能痊愈,七天后病况就会固定下来,无法治愈。芭芭拉可能是超过七天才去看病。 「别逞强,快去休息。」 「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芭芭拉挤出笑容回应,尽管旁人都看得出她很不舒服,她仍觉得忍耐是应该的。这点让妲莉亚想起前世的母亲。 妲莉亚前世临死前,母亲才写信要她偶尔回家,她只用讯息回覆「我盂兰盆节会回家」。每天忙著加班,连一通电话也没打给父母。 她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比父母早死。 她几乎没尽过孝道,出社会后才在父亲节送酒,在母亲节送点心。 结果身为女儿的她竟先走一步,没有比这更不孝的了。 所以她接下来做的事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一种自我满足,为的是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妲莉亚边想边解下脖子上的独角兽unicorn坠饰。 「芭芭拉女士,这是我戴过的坠饰,若您不介意的话请拿拿看。」 她将独角兽坠饰递给芭芭拉。 那是她不久前做的,白色兽角上刻著玫瑰图样。独角兽的角具有减轻疼痛的效果。 「它应该能稍微缓解『红斑症』的疼痛。」 「可是,这么昂贵的魔导具……」 妲莉亚走向想要婉拒的芭芭拉,有些强势地让她握住坠饰。 魔力缓缓流动,不晓得是芭芭拉的魔力,还是妲莉亚的魔力──白色坠饰开始发出闪亮光芒。 「咦……不那么痛了。」 芭芭拉睁大眼睛说完,妲莉亚安心地松开了手。 「请挂在脖子上,让坠饰直接触碰皮肤。解下坠饰的话疼痛可能会复发。缠在手上也行。坠饰不怕被水或汗水沾湿,脏了可以用柔软的布擦拭。」 「可是──」 「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一阵子吗?啊,你自己没问题吗?你有哪里会痛吗?」 「我没事,那是我的试作品。我不知道它的效果能持续多久,就送给芭芭拉女士吧,请帮我试用看看。」 「妲莉亚小姐,这是用什么做的?」 「……独角兽的角。」 「抱歉!真的很谢谢你。我没办法马上支付这笔钱,但绝对会分期还给你。」 费尔莫似乎知道独角兽是稀有素材,深深低头道谢。 「真的不用。但我想知道它的有效期限,如果没效了,请告诉我。」 魔导具师的书籍中并未记载独角兽素材的止痛效期。没效了就必须再制作新的。 「这样对你来说划不来吧?独角兽的角可不便宜。」 「呃,那么……我设计上若有不懂的地方,再向您请教。开发新东西时也想跟您讨论。设计也是魔导具很重要的一环。」 「好,我尽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如果连我也不懂,我再去问同业。此外你制作魔导具时若想将工作外包,只要是魔力少的人也能做的,随时跟我说。粗活和杂事我都能做。」 「谢谢,到时候我会不客气地拜托您的。」 妲莉亚若婉拒,费尔莫可能会更过意不去。因此她还刻意加了「不客气」三个字。 一旁的芭芭拉因疼痛消失而深感惊讶,这时才回过神来说: 「妲莉亚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女性上了年纪很容易浑身病痛,令堂可能也需要这个坠饰。你还是自己留著……」 「没关系,我没有母亲。」 「啊,抱歉,令堂过世了吗?你还这么年轻,一定很寂寞吧。」 「不,不会寂寞……因为我对母亲没有印象……」 妲莉亚才在想前世的母亲,又想起今世从未见过的母亲,思绪有些混乱。 说到母亲,她记忆中只有前世母亲已然模糊的面容和声音,久远到已没有寂寞的感觉。然而她既无法说明这件事,也想不到如何含糊带过。 见妲莉亚一脸慌张,芭芭拉也懊恼了起来。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真抱歉。但这应该很贵吧?给我这种人用真的好吗……」 「魔导具就该由需要的人有效运用,您尽管用吧。」 这是妲莉亚的真心话。 现在芭芭拉比她更需要这个坠饰。 而且她希望一起工作的人能常保笑容。 她是将工作委托给甘道菲工房的案主。 如果一个坠饰就能提升对方的干劲和效率,那么到头来还是她赚到。 「呃,我也有私心啦!我想点燃费尔莫先生的干劲,这样他工作就会做得更好。」 「……我完全被点燃了,甚至有种『胸口被火魔石砸中』的感觉。」 「费、费尔莫先生!」 妲莉亚不禁惊呼。「胸口被火魔石砸中」──这句话在本国大多意味著「坠入爱河」。 响亮的拍打声随即传来。 原来是芭芭拉狠狠拍了一下丈夫的头。 「对不起,妲莉亚小姐。这个人口无遮拦……」 芭芭拉笑著说道,旁边的费尔莫则按著头哀号。 妲莉亚默默希望迎接的马车能早一点来。 ◆ ◆ ◆ ◆ ◆ ◆ 他们若无其事地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迎接妲莉亚的马车就来了。 费尔莫目送她离去后,拍了拍斑白的头。 「还是很痛……好久没被你狠揍了。」 「谁教你要对妲莉亚小姐说些有的没的。」 尽管芭芭拉语气颇凶,嘴角却勾了起来。 「啊~不小心的啦。不过,要是能在年轻时遇见她就好了。」 「你还说?是想跟我宣战吗?」 「不不不,放下你的右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要是能在年轻时就认识那样的工匠同伴,说不定能做出更多不同东西,有点可惜……」 「你在说什么?你还很年轻啊。我也能自由活动了,今后想做什么尽管做吧。」 芭芭拉爽快地说完,将空茶杯移到托盘上,动作俐落得像生病之前一样。费尔莫见状露出欣喜的笑容。 「你也满开心的啊。」 「当然喽,我能动了嘛。啊,真想生一个像妲莉亚小姐那样可爱的女儿。我们这儿都是些自以为是的男孩……对了,我刚才不敢问,独角兽角做的坠饰要多少钱?」 「我之前在别的工房看过,同样大小的手环要三枚金币。这上面又有魔力加工的花朵图案,应该更贵。」 「我们努力工作,早点把钱还给人家吧。」 「好,要连利息一起还她,不然会丢工房的脸。」 费尔莫想起从父亲手中继承工房那天的情景,轻抚著长期使用的工作桌上的刮痕。旁边也有徒弟弄的新刮痕。白色的工作桌经年累月变成了麦芽糖色,但还很堪用。 他今晚要在这张桌上,撰写各种起泡瓶的规格书和设计书,就算熬夜也要全部写完。 「话说我的魔力也有两单位,我也可以贴吗?」 芭芭拉紧盯著克拉肯胶带,眼神和费尔莫一样充满工匠的热情。 「我教你,来试试看吧。等徒弟们送货回来,也让他们试试。我记得他们的魔力分别是三和四,应该能贴得比我多……」 能做的事变多,对工匠而言无比开心。 除了克拉肯胶带的贴法,费尔莫还想早点告诉他们芭芭拉康复的事和妲莉亚的事。 他期待著徒弟们归来,将克拉肯胶带递给妻子。 ◆讨伐鹰身女妖 搭了一天的马车,再骑马走了一天的山路。 三十名魔物讨伐部队员和五名魔导师从王都前往东北方的山脚地带。 据说鹰身女妖在山里的洞窟和洞外的茂密树林搭建了巢穴。 鹰身女妖若只栖息在山中还没事,问题是山脚下的村庄以养羊为生。 它们起初抓的是离群的小羊,接著是成羊。后来食髓知味般每天来抓羊。 束手无策的村民请求国家讨伐女妖,魔物讨伐部队便被派来此地。 「看到鹰身女妖了吗?」 「有,是个小群体,数量有十三只。」 身穿黑袍的魔导师在大玻璃板上展开红色魔法阵做确认。 这项魔导具可以放大视野,而且和望远镜不同,画面不太会变形。 可惜只有注入魔力的人看得到画面,其他人就算在旁边也什么都看不到。 「应该是一般的鹰身女妖,不是变种。」 从巢穴前起飞的女妖有著绿发和象牙色皮肤。 它们从头到胸就像人类的年轻女性一样,胸部以下没有手,取而代之的是大雕般的绿色翅膀。 裸露的胸部显得有些情色,但没有一个队员看了会开心。 实际战斗过就知道,它们和其他飞行类魔物一样,回避力高,爪子和獠牙也很恐怖。 「不是变种也要小心,它们毕竟『有翅膀』。要是能请龙骑士来,以备不时之需就好了……」 「前提是龙骑士必须像邻国那样增加到二位数,不然很难请他们一起远征。」 邻国的动物和魔物畜牧业很兴盛,军队里已有十多只小型飞龙。 但在奥迪涅王国,能驾驭小型飞龙的龙骑士只有寥寥数人,而且全是近卫队员。龙骑士人数少,因此比起战斗员,他们更常担任紧急时的联络员。若没什么大事,他们不会和魔物讨伐部队同行。 不过部队若有人失踪,龙骑士也会出动协寻,对部队还是有帮助。 「既然这次要讨伐鹰身女妖,也必须清除它们的巢穴。大家有什么提议?」 「副队长,我可以发言吗?」 黑发男子举手,副队长葛利赛达点了头。沃尔弗接著说道: 「一开始先让所有魔导师和弓箭手一同发动攻击如何?女妖落至地面后再由队员收拾,接著清除它们的巢穴。最后用土魔法封死洞窟入口,它们就无法再筑巢,这么做最保险。」 「有道理,等一下就这么做吧。」 沃尔弗搭马车时,全程都在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拚命构思计画。听到自己的提案顺利通过,他松了口气。 老实说比起讨伐的功绩,他更渴望早早结束任务,回到王都。 这次讨伐再短也要五天。这里离王都太远,连封信都无法送至绿塔。 上个月前他对远征地和王都之间的距离毫不在意,现在却觉得遥远无比。 队员们做好准备后,躲进附近的树林以防被发现。 半小时后,群体中大部分的女妖都回来了。 可能是因为餐餐吃羊的关系,每只鹰身女妖都很丰满,头发和绿色翅膀也泛著光泽。 它们爪子上也抓著羊。 村民虽想保护羊只,可是羊的数量太多,他们无法完全顾及。 而且羊吃的是房屋周边的草。总不能整天将所有羊关在室内。 「鹰身女妖说到底还是鹰身女妖……」 「不然你觉得它们像什么?」 鹰身女妖脸长得像人,但可能因为表情和人不同,有种似人非人的感觉。 它们的嘴巴张开后比人大得多,血红大口内有红舌,以及长长的白色獠牙。 「要是鹰身女妖长得再可爱一点……」 「多利诺,你想在我们要讨伐的魔物身上寻求什么?」 「快开始喽。」 他们动著嘴唇闲聊,音量低到称不上低语,并等待著这次负责指挥的前辈下指令。 「攻击开始!」 轰!风魔法的独特声音响起,接著冰、水、土魔法齐发。 好几道风魔法划破天空,冰针ice needle、水枪waternce、石箭stone arrow等魔法紧追在后。 这些魔法虽然有效,但鹰身女妖身为魔物也有一定的魔法防御力。它们还用风魔法避开攻击,企图逃往高空。 这时弓骑士一同放箭,给女妖们致命一击。 「咿──!」 尖锐叫声传来,有五六只没被杀死或失去平衡的女妖朝地面落下。待命的骑士们全力冲上去。 然而,黑发男子跳向空中,一口气将冲刺的骑士们甩在后头。 男子就像背上长了翅膀似的跃起,并在空中挥舞长剑。两只女妖当场断成两截,连哀号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血沫喷溅中面不改色地落至地面。 「竟然跳得比训练时还高!」 「留一点给我们收拾嘛,魔王!」 眼见男子一个人抢先完成工作,部分队员出声抱怨。 他们抱怨归抱怨,仍在几分钟内将女妖全部解决。 而后,众人为了清除女妖巢穴,开始焚烧洞窟里铺的草。女妖讨厌草被烧过后的味道,这么做它们就不会再来这里。 接下来只要由魔导师用土魔法将入口掩埋,任务就结束了。 白烟袅袅中,队员发现地面有个影子。 「你们看!」 有只单独行动的鹰身女妖正朝巢穴飞来。 队员们之所以脸色大变,并不是因为看到那只女妖。 而是因为它双爪间抓的不是羊,而是一名幼童。不知他是昏厥还是死了,手脚无力地垂挂著。 「来人,快用魔法!」 「不行,会击中孩子的!」 「箭呢?」 「它飞得那么快,射箭也没用!」 鹰身女妖看见巢穴前的骑士们,改变方向想逃跑。 这时孩子正好苏醒,开始躁动大哭。女妖在空中失去平衡,单边钩爪因而松开,使孩子吊在半空中。 那个位置太高,掉下来肯定没救──沃尔弗立刻大喊: 「兰道夫,举起盾牌!」 「好!」 兰道夫膝盖跪地,用双手将大盾往斜上方举起。 「上吧,沃尔弗!」 沃尔弗全力冲刺,踩著大盾奋力跳向空中。 「笨蛋!这样没用吧!」 有人傻眼地喊道。 他之前也曾多次踩著兰道夫的大盾跳向空中。这招能用来跳向大型魔物或与之交战。 获得天狼手环后,他也曾在锻炼场简单练习过。然而他从来没跳过这么长的距离。 尽管他用尽全力跳跃,离孩子仍有几公尺远。 「让我过去!」 风回应了沃尔弗的呼喊,空中彷佛有个跳板,让他的身体继续前进。 他一脚踹向女妖,抢回孩子后,重力瞬间恢复正常。 两人一妖纠缠在一起,掉进森林。 「喂,沃尔弗!你还好吗?」 「还好!请帮我解决鹰身女妖!」 在森林中戒备的骑士举剑刺向女妖。不知它是已经死亡,还是失去知觉,连叫都没叫一声。 「沃尔弗,你没受伤吧?」 「嗯,我没事。我在掉落过程中被树枝勾到,落地时也把女妖压在下面。这孩子比较严重,被女妖的爪子弄伤了。得用治愈魔法帮他治疗。」 「我去请前辈过来。不对,把这孩子抱过去比较快。为求慎重起见,你还是脱下盔甲检查一下伤势比较好。」 多利诺接过小孩,快步离去。 很多人会因为战斗后情绪亢奋,没注意到自己受了伤。而且沃尔弗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即便他有天狼手环,还是小心为妙。 他褪去盔甲,这时一名黑发魔导师走来。对方的年纪比沃尔弗大上一轮。 「沃尔弗雷德,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好的,怎么了?」 「你会用风魔法了吗?」 「不,我不会。我的外部魔力还是零。」 「那么刚刚的力量,有没有可能是『后发魔力』?」 「不可能。您可以拿出检测魔石,实际测测看。」 后发魔力指的是长大后魔力突然变强,或突然可以使用外部魔力的状况。可惜这种状况非常少。 沃尔弗也曾期待自己能有后发魔力,测了好几次,每次结果都是零。 「这样啊。刚刚的跳跃太完美,我还期待你有后发魔力呢。」 这位魔导师很喜欢魔导具,还是这次率领魔导师出征的人。 沃尔弗跳都跳了,要是不说实话,事后再被他调查也不太好。 幸好沃尔弗已获准将天狼手环带进王城。他决定向对方委婉说明。 「我用了一项获准使用的动作辅助魔导具。事关我家里的状况,希望您帮我保密。」 「这样啊。可以让我见识见识吗?」 「请看。抱歉这不能拿下来,只能让您这样看。」 沃尔弗脱下手套,稍微卷起袖子亮出手环。 男人盯著他手腕上的天狼手环看了十秒,微微一笑。 「虽然看不出原理,但在魔力施展上很有效率,是很棒的魔导具。制作者的技术应该很不错。」 「谢谢。」 沃尔弗像自己被称赞似的笑了。有名骑士从他身后匆匆跑来。 「会治愈魔法的人,快来帮兰道夫诊治一下!」 「咦,兰道夫?」 沃尔弗听见声音,连忙回头。 「兰道夫双手腕骨折了。他的手折成奇怪的形状,没办法放开盾牌!」 「抱歉!是我的错!我先去道歉,失陪了!」 沃尔弗以大盾为跳板,似乎对兰道夫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他赶紧走到友人身边。 魔导师留在原地,目送那高大的背影,喃喃说了声: 「得到这么好的魔导具,却『没有魔力』……要运用自如也不容易。」 ◆荆棘之路 「是的,我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以前曾觉得,只要够努力一定能完成……」 在商业公会,嘉布列拉的办公室中,芥子色头发的男人深深叹气。 他双手拿著一叠厚厚的文件。 「伊凡诺,先坐下再说。你说有事想商量……那是什么文件?」 「各种起泡瓶的规格书和设计书。」 「是我老花眼看错了吗?有一整叠呢。」 嘉布列拉眯起眼睛问道。 那到底有几页?是不是和其他文件或资料混在一起了? 「没有错,全部都是起泡瓶的文件。我对妲莉亚小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拟好了对策,但对于甘道菲工房却没考虑那么多。没想到费尔莫先生会一次登录这么多种起泡瓶,是想要我像史莱姆一样分裂吗?」 嘉布列拉有点想笑,但见伊凡诺表情严肃,她还是忍住了。 他手上全是要向商业公会登录利益契约书所用的文件。 一次登录这么多,让人难以置信,而且也应付不来。 「所以我想在公会内租一个罗塞堤商会专用的办公室,请您给我签约需要的文件。另外,我还想招募两三位短期事务员,如果您心中有不错的人选再麻烦告诉我。我想请他们誊写文件、撰写信件,所以想找字迹工整的人。」 商业公会的部分房间可以出借给有需求的商会。 有些外国商会会以此作为最初的据点。本国商会若需要常来商业公会开会或办事,认为有必要派人常驻在此,也会承租办公室。 不过这里的租金有点贵,即使是小办公室,一个月也要两枚金币起跳。 「到时候一定会为了登录利益契约书而常跑负责单位,所以我想租二楼的办公室,以免爬上爬下,流一身汗。」 「结果你还是没能离开公会二楼。现在的收支状况如何?租金负担不会太重吗?」 「将公会支付给我们的钱拨两成出来应该就够了。我也考虑过在附近租房子,但我还要一阵子才能将公会的工作交接完,也想省下往来的时间。等各种起泡瓶开始量产后,营收就能多一位数了,您不用担心。不过也要看甘道菲工房愿意为我们做到什么地步。」 「要不要同时委托其他工房?」 「不必。虽然我下午才会和妲莉亚小姐做细部确认,但我个人不想和太多工房合作,想先让甘道菲工房打响名号。再来我打算卖点人情,让他们有朝一日成为妲莉亚小姐的专属工房。」 男人淡淡地说,脸上少了平时的柔和神情。 深蓝双眸直视著嘉布列拉,眼中的光芒比担任公会员时更强烈。 「罗塞堤商会有件事想拜托您这位代理公会长。」 「什么事?」 「请在这两年担任贵族用起泡瓶的仲介。即使公会要抽成,或要动用杰达子爵的权势也无妨。」 「这项提案对我们来说很有利,但真的没关系吗?贵族的钱可是很好赚的喔。」 「除了沃尔弗先生和王城外,我不想让妲莉亚小姐在现阶段和贵族来往。这样太危险了,我也还有很多不足。商会该再增加一些人,但人才筛选和教育训练最少要花两年。」 这间商会连准备期都没有,就突然成立,伊凡诺后来才自愿进来帮忙。 妲莉亚开发的商品确实能赚取利润,但罗塞堤商会和其他商会的连结还太少,地基也不稳固。 「罗塞堤商会的联络地址写的是公会,那文件上的据点在哪里?」 「沃尔弗先生的宅邸。不然可能会有人随便跑到妲莉亚小姐的家。我已经拜托过沃尔弗先生了。」 「这样比较好。不过可能会加深人们的误解就是了。」 「误解?」 「听说他们俩不久前一起去扫墓。公会的年轻职员在路上和他们擦身而过,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不过两个人后来就分头前往平民区和贵族区。」 「这真的是误解吗……」 伊凡诺偏了偏头。 就他看来,沃尔弗相当迷恋妲莉亚。不知道沃尔弗本人有没有这个自觉。 妲莉亚的态度则不甚明显,但可以感觉得出她很信任沃尔弗,将对方当作挚友或家人般对待。 伊凡诺很想支持这个在暗中守护妲莉亚的笨拙男子。 「嘉布列拉小姐,这只是闲聊而已。假设一对情侣进展顺利,男方是伯爵家之子,他可以放弃贵族身分成为平民,入赘到商人之家吗?」 「伯爵家有点困难,更何况是下一代确定会升为侯爵的家庭。再者英俊的男子若无家庭作为后盾,离家生活,麻烦会接踵而至。女方也会不断受到贵族女性的报复和骚扰。」 「那么假设……使商会规模扩大,成为王城指定业者,或得到高阶贵族的后援,商会长因而当上女性男爵,男方是否就能顺利入赘?」 他们完全没提到人名,却都知晓对象为何。 嘉布列拉眯起深蓝眼眸,对伊凡诺微笑。 「对,这样应该可行。」 「那么,我的目标就是要让商会至少扩大到这个规模。」 「口气真大。不过这可是条荆棘之路喔。」 嘉布列拉从一介平民当上子爵夫人,这应该是她切身的感想。 但这不是痴人说梦。眼前就有一个实现梦想的人。 因此伊凡诺故意大笑了一下。 「我认识走过这条路的人。即使方向不同,路线仍可作为参考。」 伊凡诺走出副公会长办公室后,往下来到公会二楼。 他穿越走廊,在看得见蓝天的窗户前稍微缓下脚步。 每次经过这里,他都会想起妲莉亚的父亲卡洛。 卡洛?罗塞堤有著沙色头发和温厚笑容,是个像风一样的男人。 他和任何人说话都不会摆架子,不会小看别人。 他会在必要时对人使用敬语,但无论和嘉布列拉夫妻说话,或和伊凡诺说话,态度都不会差太多。对待指名要找他的贵族顾客,或对公会的新进职员也一样。 他很擅长在闲聊时讲些笑话,因此身边总是充满欢笑。 那男人也是个优秀的魔导具师,对待工作一丝不苟。 他从未搞错魔导具的交期和交货数,也几乎没出过瑕疵品。 资深职员若行事草率,他会立刻向公会抗议。 但若是新人不小心犯错,他只会直接指出问题。 见到别人有困难,他会理所当然地伸出援手,而且不求回报。 如果有年轻魔导具师被迫要和贵族签订不合理契约,他甚至会用男爵身分加以阻止。 他曾在两名争执的职员间充当和事佬,也曾请工作犯错而沮丧的人吃饭喝酒。伊凡诺被繁重的工作压垮时,也和他一起喝过酒。 此外,当公会里的女职员被高阶贵族缠上时,他也曾帮忙解围。但女职员后来登门道谢,他却说不记得对方,就各方面都让那位女职员很想哭。 尽管有妲莉亚这个女儿,但单身的卡洛既有男爵地位,又是有才华的魔导具师,自然有不少相亲机会和邀约。 公证人多明尼克也多次建议卡洛再婚。 然而他面对这些邀约都笑著回绝,也几乎没和女性传过绯闻。在伊凡诺的记忆中,只有一则和副公会长嘉布列拉有关的传闻。 有不肖人士散布谣言:「魔导具师卡洛经常进出副公会长办公室,两人过从甚密。」 卡洛确实会进出副公会长办公室,但办公室里通常都有其他人,而且以次数而言,卡洛还比较常在会长办公室和杰达夫妻见面。 当时伊凡诺还太年轻,对这则谣言感到义愤填膺。 他老实地对嘉布列拉和卡洛说:「外头竟有这种失礼的谣言!」 嘉布列拉默默地笑了笑,用指尖轻抚婚约手环。 卡洛不但没生气,还露出一副参加葬礼的神情说:「我打从心底同情散播谣言的人。」 伊凡诺还在疑惑他们为何不生气,隔天就见到那名不肖人士双膝跪在会长办公室前赔不是。 商业公会长,嘉布列拉的丈夫雷欧涅?杰达子爵──他肯定做了些什么,但大家都守口如瓶。 伊凡诺向资深职员问起这件事,对方也只露出微妙的笑容,什么都不说。 他后来跑去问卡洛,卡洛望著远方回道:「雷欧涅对妻子嘉布列拉的爱有点过头了……」,伊凡诺大概理解他的意思。 那个人的道歉行动持续了五天,第六天就没再出现。伊凡诺还以为雷欧涅终于原谅对方,原来是扫地的人对嘉布列拉说那个人很碍事,嘉布列拉便叫他别跪在那里。 伊凡诺有点同情他,不过只有一根头发那么多。 卡洛是个优秀的魔导具师。 然而他并不执著于赚钱,凡是他不想做的魔导具,就算是高阶贵族的委托也会拒绝。连王城找他商量事情,他也曾果断拒绝过。 嘉布列拉说:「能让卡洛动起来的只有魔导具、女儿和美酒。」,伊凡诺深感认同。 伊凡诺的女儿出生时,卡洛为他庆祝之余,还贴心告诉他哪间幼儿用品店比较好、家中该常备哪些药物。 伊凡诺将他视为同样有女儿的前辈爸爸,心想日后有事就和他商量。 没想到,卡洛却在初夏的阳光中突然在此倒下。 最先发现并赶到的是伊凡诺。 卡洛倒下前还一如往常地和公会员聊著工作上的事,撰写文件。办完事后笑著说:「快到适合喝冰爱尔啤酒的时期了。」 他很喜欢喝酒。夏天喝冰爱尔啤酒,秋天喝蒸馏酒,冬天喝热东酒──卡洛每年都会在季节来临前,率先说出适合的酒类。 「您一年四季都喜欢喝酒吧?」伊凡诺有次这么问时,卡洛回道:「还要配上我女儿做的菜!」 他酒量非常好,不久前和伊凡诺喝酒时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所以那天伊凡诺也以为他只是不小心摔倒或头晕而已。 然而伊凡诺问他:「卡洛先生,您还好吗?」,他却没有回应。 卡洛脸色苍白,喘了几口气,痛苦地用右手按住胸口,全身僵硬。 伊凡诺立刻对职员大喊:「快叫医生来!」然后连声呼唤:「卡洛先生、卡洛先生。」 喊著喊著,他感觉到卡洛的体温逐渐流失,便明白为时已晚。 卡洛的唇形看起来像是在说「啊」。 伊凡诺认为那应该是妲莉亚的「妲」,但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痛苦到连女儿的名字都喊不出来,这样的死状太不适合他。 因此伊凡诺一直对别人说,卡洛还来不及痛苦,一下子就走了,自己无能为力。 卡洛葬礼那天,妲莉亚独自伫立著。 她身旁明明有托比亚斯,还有奥兰多商会长依勒内欧。 卡洛的朋友、同业及妲莉亚的朋友也纷纷安慰她。 但在伊凡诺眼中,妲莉亚彷佛独自一人强忍哀伤伫立在那儿。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伊凡诺向她道歉,妲莉亚毫未责备他。 她还用微弱而平静的声音说:「谢谢你在我父亲临终时陪在他身边。」 伊凡诺说不出任何悼念或安慰的话,只能深深低下头。 如今,伊凡诺以商会员身分陪在妲莉亚身边。 他只是妲莉亚的工作伙伴、下属,只是个看中她魔导具师潜力的商人。 不是她的亲戚或朋友。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跨越荆棘之路,过上幸福的生活。之所以这么想,不知是因为他认识卡洛这个人、见证卡洛的死,还是因为见到独自伫立的妲莉亚──他明白这是种单方面且自私的支持。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发誓。 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让前辈卡洛?罗塞堤丢脸的事。 ◆ ◆ ◆ ◆ ◆ ◆ 「罗塞堤小姐,我们有些事想请教你!」 正午过后,妲莉亚一踏入商业公会就被女职员们拦住。 妲莉亚心想站在门口会挡到别人,不得已只好移动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前。 「什么事呢?」 她已经猜到内容,但还是换上工作模式的表情和声音问道。 「你和斯卡法洛特大人在交往吗?」 最年轻的女职员眼神闪亮地问。 「是的,我们以朋友身分在交往。」 这个回答妲莉亚岂止说过几次,几十次都有了。她在心里叹气。 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她朋友沃尔弗是魔物讨伐部队的赤铠,还是伯爵家的四子,有著显赫的头衔。 但让他出名的不是这些头衔,而是那近乎艺术的外貌。 乌鸦湿羽般的黑发、白皙俊俏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和形状漂亮的薄唇。 最迷人的是那细长的黄金色双眼,以及眼中有如黑夜的瞳孔。 再加上修长身型,摆出骑士的标准站姿,数不清的女性不只会被他迷住,甚至会产生强烈的渴望。 然而沃尔弗非但无法引以为傲,还为此深感烦恼。 他在认识妲莉亚前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连和男性朋友的关系也常因女性而恶化。受欢迎过了头也是一种不幸。 「朋友?所以你不是他的恋人?」 「那……是可以获得好处的关系吗……?还是说,你的商会有提供他什么协助……」 一楼询问处的事务员吞吞吐吐地接著问。 她问得很迂回,简单来说就是想问「不是恋人,那是不是情妇?」。 「我的确有受他帮助,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妲莉亚说著突然对「普通朋友」的定义产生疑惑。 沃尔弗确实当了罗塞堤商会的保证人。不过比起这点,他们更像是聊天的朋友、喝酒的朋友、一起制作魔导具和魔剑的伙伴──这种关系很难形容。 「朋友啊……妲莉亚小姐,你很常和斯卡法洛特大人一起喝茶、吃饭对吧?」 为何突然从「罗塞堤」改口称呼她「妲莉亚」,还用这么亲昵的口吻? 妲莉亚并未允许或要求对方这么做。这位事务员常为商会递送文件,见到她的转变,妲莉亚有种难以言喻的苦闷感。而且她很清楚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下次能不能邀我一起去呢?」 「沃尔弗大人是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成员,我无法决定谁能与他同席。请去询问他本人,或去拜托斯卡法洛特家。」 妲莉亚最近常被问到这种问题,她每次都这么回答。是沃尔弗请她这么回答的。 顺带一提,这类请求一到斯卡法洛特家就会被挡下来,根本不会传到本人耳里。 「我先失陪了。」 想请妲莉亚介绍的女职员显得很不满,妲莉亚仍结束话题,爬上楼梯。 走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时,有个人不死心地追来,抓住她的肩膀。 「那个,请你至少告诉我们,斯卡法洛特大人有什么兴趣、喜欢什么!」 结果对方又追问了沃尔弗的事,再次请妲莉亚介绍。妲莉亚花了点时间才摆脱她。 妲莉亚有些疲惫地爬到二楼,正好见到伊凡诺抱著大量文件走来。 「妲莉亚小姐,午安。你好像很累?」 「我没事,只是过来这里时花了点时间。」 伊凡诺说他在商业公会内租了个罗塞堤商会专用的办公室,妲莉亚听完后松了口气。 最近他们经常借用公会的会议室或谈话室,妲莉亚还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幸好二楼的办公室没有一楼那么受欢迎,还有空房。 他们随即移动到伊凡诺租借的办公室,妲莉亚在那里听取收支报告、鞋垫相关报告,以及事务员的事。 「刚才奥兰多商会派人联络说『妖精结晶即将到货』。到货后可以由我去领取吗?」 「麻烦你了。」 有了妖精结晶,就能制作沃尔弗的备用眼镜。这样即使眼镜坏了,沃尔弗也不会因此就不能出门。 妲莉亚少了一件担心的事而放下心来,这时伊凡诺压低音量说: 「妲莉亚小姐,若你允许,我想改回原本的姓氏……」 「伊凡诺先生原本不是姓『巴多尔』吗?」 「巴多尔是我妻子家的姓。我原本姓『梅卡丹堤』,来王都前叫伊凡诺?梅卡丹堤。啊,神殿的契约魔法就算改姓还是有效,不用特别去改。」 「这点我倒不担心。原来你姓梅卡丹堤,我第一次听说。」 「对,王都应该没有人叫这个姓,还满少见的。」 「梅卡丹堤,发音听起来很帅,很适合你。」 「是吗……」 伊凡诺笑了。不,他只是挤出笑容。 深蓝眼眸突然变得冰冷,让妲莉亚有点紧张。 「妲莉亚小姐,虽然不太光彩,但请容我讲一下自己以前的事……我以前在其他城镇是商会长的长子,十九岁时商会倒闭,我也失去了家人。我和妻子逃离家乡,来到王都。此后便改为妻子的姓『巴多尔』,一直在公会工作。」 「……原来是这样。」 「我父亲的商会已成了过去式,但我们没有同姓的亲戚,如果我不改回梅卡丹堤,这个姓氏就会消失。我如今才在意起这件事。梅卡丹堤同时也是倒闭商会的名字,我真的可以改回来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万一有知道梅卡丹堤这个姓氏的人可能会觉得不吉利,或者说罗塞堤商会怎么雇用那种没出息的人。」 「别理那些人就好。伊凡诺先生明明就很有能力。」 要是在意吉不吉利或别人的话会没完没了。现在的妲莉亚对此有深刻的了解。 刚才女职员们询问沃尔弗的事时也是如此,她们拐弯抹角地问妲莉亚是不是他一时的恋人或情妇,或者商会反倒有提供他协助。妲莉亚说是朋友,她们又要她帮忙介绍,实在很可笑。 不必理会外人擅自的评论。 伊凡诺为她工作,他本人的话更可信。 「而且,你只要在王都用梅卡丹堤这个姓氏闯出名号不就好了吗?」 「……嗯,说得也是。之后人们可能会说『罗塞堤商会有个梅卡丹堤』,这样也不赖。」 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后,露出平时的柔和笑容。 尔后,妲莉亚接过一叠起泡瓶文件,全是甘道菲工房的费尔莫提出的。 她确认过内容,逐一在共同开发者的位置签名。这进度远比她想的还快。 「费尔莫先生做东西和写文件的速度都很快呢。」 「对啊,我收到文件时虽然听了他的说明,还是被数量和内容吓了一跳。」 「找熟悉设计的人商量果然是对的。费尔莫先生做出了我没想过的款式,也教了我很多设计上的事,真的帮了我很多。」 「这样啊,那太好了。」 伊凡诺点点头,随即转换为严肃的态度。他咳了一声,深蓝双眼直盯著妲莉亚。 「妲莉亚小姐……不,罗塞堤商会长,身为下属的我有些意见想说。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但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 「好的,请说。」 妲莉亚在椅子上端正坐姿。 不知是关于烘鞋机的开发,还是与费尔莫共同设计的问题,抑或是她进王城时表现太差,以致城里的人有所不满。可能性太多,她想不出究竟是哪件事。 「妲莉亚小姐,你姿态放太低了。」 「咦?」 出乎意料的话语令她咦了一声。 「你来办公室之前,在楼梯口被女职员们拦住了对吧?以后如果有人问你沃尔弗先生的事,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回答。遇到麻烦的问题,请用『说太多会失礼』一句话带过。我会提醒公会。这样的行为对商会长和斯卡法洛特伯爵家很失礼,职员用工作时间闲聊,也代表公会管理上出了问题。若她们还是缠著你不放,请跟我说。我会以罗塞堤商会员的身分提出抗议,也会以商业公会员身分好好教训她们。」 「……好的。」 「另外,请你直呼我『伊凡诺』。对我这种年长的大叔直呼其名,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这是商会的惯例。我的目标是成为会长的左右手,请你趁早习惯这个称呼。」 「我知道了,伊、伊凡诺……」 嘉布列拉那时也是如此,直呼别人的名字意外地困难。妲莉亚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习惯。 「再来,甘道菲工房是为我们商会工作的人。你和费尔莫先生走得近没关系,但在公会内提到他时,请避免将他当成『师父』或『老师』。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误会?」 「可能会有人说你们名义上是共同开发,实际上是费尔莫先生开发,你只是挂名。遗憾的是,人们对年轻女性在技术或开发方面的成功,有很强的仇视心理。这不是开玩笑,其仇视程度是一般的两倍,不,三倍之多。」 「我会小心的……」 妲莉亚向费尔莫学习,自然对他有种「老师」的感觉。 她想都没想过自己的态度竟有可能被曲解成这样。 「最后,希望你谨慎对待试作品。听说你送了甘道菲太太一个坠饰型的魔导具,对方说想还你钱。」 「那不是商会,而是我个人……」 「我懂,是你好心送给对方的。细节我都听费尔莫先生说了。不过你花在那上面的材料费和制作时间应该不少吧?」 「但那不是商品,而是试作品。我还不清楚它的效果,也还不确定效用能持续多久。而且我父亲说过,试作品千万不能收钱……」 「他说的是魔导具师的工作吧?我大概明白。但你现在不但是魔导具师,也是商会长。你身边有我这个商会员,还有商会保证人,往后顾客也会增加,因此有赚取利润的责任。」 「好……」 「我不是说卡洛先生说的是错的,也没有禁止你送东西给对方,只是希望你明白,你赠送的对象不是你的『家人』。这次的对象是费尔莫先生,或许会对今后有所助益,可是如果遇到利用你善意的人要怎么办?如果有人说他有困难,求你给他试作品,你每次都要免费给对方吗?」 「不……」 商会长应以利益为优先──她的脑子虽然明白,但可能因为以前常将试作品送给父亲和托比亚斯,现在仍有这个习惯。 回想起来,她有好几次只顾著能帮到对方,没有深思就这么做。 「而且,妲莉亚小姐,你应该是专业的魔导具师吧?」 「我是。」 「既然是专业魔导具师做的试作品,你就该向对方好好说明功能,约定好试用期间和报告等事宜,经过一定的流程再交给对方,不是吗?就算是试作品也不能当场丢给人家。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可能会觉得『这是种施舍』或『你瞧不起他们』?」 「啊……」 这些话彷佛刺进妲莉亚的胸口,令她哑口无言。 她只是想帮沃尔弗。 她看见费尔莫的妻子便想起前世的母亲,想减轻对方的疼痛。 这不是施舍,她也没有瞧不起别人。但她确实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不自觉地伤害到人,她顿时感到忐忑不安。 「……就是这样了,抱歉我说得严厉了些。」 她的脸色可能很难看吧。 回过神来,才发现伊凡诺正低头道歉。 「不会!不用道歉,谢谢你告诉我。我没考虑到利益和对方的感受……是试作品就该相互约定试用方式,是商品就该收取对价。我不该将东西硬塞给别人,而是应该和对方好好商量……」 「我是这么想的,但这样或许也只是将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所以最终判断还是该由『会长』定夺。」 「『会长』……」 「还是要用现在流行的叫法,叫你『老板』呢?我觉得『会长』这个称呼比较适合你,但『老板』听起来比较年轻。」 「两者都不要……」 那不知所措的声音令伊凡诺笑了起来。 妲莉亚被他的笑容影响,终于放松紧绷的表情。 「妲莉亚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当商会长了?」 「我……」 听见伊凡诺突然这么问,妲莉亚愣了一下。 「不,现在能做的事比之前多,我觉得很开心。」 「如果撑不下去,也可以挂名请人代理。真的很痛苦的话请跟我说。比起商会长,魔导具师的工作更重要,没必要为了商会搞到身心俱疲。」 「好,我若觉得撑不下去一定会跟你说。」 「有不懂的事请尽管发问。就算我不懂,还有嘉布列拉小姐能问,我们也可以去找专家。能帮的忙我尽量帮。犯了错只要改了就好。我也有可能会犯错,到时候请不要客气,尽管责备我。」 语毕,伊凡诺在心中默默向妲莉亚的父亲卡洛道歉。 就他看来,卡洛之所以如此教育妲莉亚,是想让她站在一个安全的立场,宁可获利较少也不要树敌,甚至可以被同一阵营的人保护。 有父亲和丈夫挡在她面前,和工作伙伴同行,不会过分展现才能,也不必承受风雨。卡洛期望的或许就是这样安全而稳定的生活。 随著商会逐渐壮大,这堵保护墙也会一点一点被破坏掉。妲莉亚获得阳光的同时,也得接受风吹雨打。 不过,伊凡诺既不打算保护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她。 他能做的只有在背后支持这个专业的魔导具师兼商会长。 剩下只能靠妲莉亚自己增加实力,变得更坚强。 但他还是希望妲莉亚尽可能别受伤,不知是因为他自己也有女儿,还是因为想起卡洛。 「呃,伊凡诺,你看起来好像很苦恼……」 妲莉亚为他担心,有些犹豫地说完,他停止了无解的思绪。 「老实说我不太懂得怎么告诫或责备别人……连在家里骂小孩也需要一点勇气。」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像『老师』一样,很擅长教训和教导别人呢。」 她不是在说客套话,而是真的这么想,这让伊凡诺有些不好意思。 「别这样称赞我,『老板』。」 「伊凡诺先生,你确定要叫我『老板』吗?」 妲莉亚慌张了起来,又开始称呼他「先生」,他忍不住笑了。 比起责备她、给她建议,伊凡诺更想与她一同欢笑──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决定。 若有必要,就算是再刺耳的事,自己都会好好告诉她,不断提醒她。 他会优先考量罗塞堤商会、妲莉亚和沃尔弗,以对他们最好的方式行动。 就这样让商会成长茁壮,累积信用与黄金。 「罗塞堤商会有个梅卡丹堤」。 他期待自己有天能抬头挺胸说出这句话,将舍弃的姓氏真正找回来。 ◆第二次制作人工魔剑~爬行的魔剑~ 「我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来了。」 「我也觉得,可能因为最近太忙了吧。」 妲莉亚和沃尔弗在绿塔的工作间,各自拿著工作服。 他们面前放著可拆卸的短剑及各种素材。 沃尔弗远征归来当天派了使者前来,和她约好隔天中午过后在绿塔相见。 才快一周不见,他们却觉得好久没见到对方。 明明一个月前还互不相识,真是不可思议。 「这次远征怎么样?」 「收拾了一群鹰身女妖。它们袭击附近村庄的羊只,还在讨伐中掳走一个小孩,幸好最后任务顺利完成。」 「那个小孩还好吗?」 「还好,魔导师也用治愈魔法帮他治好了被女妖抓伤的部位。那小孩很活泼,说大人最近一直不让他出去玩,才偷偷跑出去。他母亲把他骂了一顿。」 「没事就好。还好你也没受伤。」 「呃,老实说……我害兰道夫受伤了。」 「咦?」 沃尔弗欲言又止地说完,瞄了眼左手的天狼手环。 「我看见被女妖掳走的小孩快从空中掉落,赶紧请兰道夫拿起大盾,让我当作跳板跳到空中。虽然成功救到小孩,却害兰道夫手腕骨折……魔导师马上用治愈魔法治好了他,但我也要反省自己没控制好力道。」 「毕竟事态紧急嘛。」 「我还有件事要对你说。有位来支援的魔导部队上级问我是不是有『后发魔力』,我说是『动作辅助魔导具』,给他看了天狼手环,没让他碰。」 「那也没办法。」 若有人怀疑那是后发魔力,一测就会知道他没有外部魔力。 所以他必定会被问起天狼手环的事。趁早说明那是辅助魔导具反而比较保险。 「抱歉我太轻率了。对方没有问我是怎么取得的,但若有人问起,我会说是家人给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别在意。就算被人知道,只要说明做法,并说只有无外部魔力的人才能用,对方就不会问下去了吧?我的魔力不足,很难做出同样的东西。这手环的做法也没那么特殊……」 「能用的人少,的确就很难被广泛运用。想在骑士团里找到没有外部魔力的人还比较难呢。但我好像很常害你牵扯进麻烦,我会再小心一点。」 沃尔弗苦笑的说完,以熟练的动作开始拆解短剑。 他将拆下来的零件依序放在桌上。 「我不觉得自己有被牵连,反倒是你被我牵连吧?你当了商会保证人,还在魔物讨伐部队帮我推销。」 「那我做得很开心,巴不得多做点呢──好了,全部拆完了。」 聊到一个段落,沃尔弗一下子就拆完短剑,愉快地玩著螺丝。 这次短剑分成剑刃、剑锷、剑柄、剑鞘、螺丝五个部分。 「话说,吹风机用了火魔石和风魔石两种魔法,却不会互相抵触,为什么魔剑会呢?」 「吹风机用的不是赋予,而是魔石组成的魔导回路。冷风扇和冰风扇也是如此。我们在组装时会尽量让回路不互相碰到,对于不同魔石可以分别控制。现在做的魔剑则是在每个零件上进行赋予,剑锷有水魔法的洗净功能,剑刃也有随时启动的魔法……呃,简单来说,就像不能对已经完成的吹风机进行硬质化赋予,是一样的道理。」 「我终于明白,请你做魔剑是个多么不可能的要求了……」 「不,不是不可能,只是要找到可用的素材和对的用法,并画出更细致的回路。毕竟世上确实有多重赋予的魔导具。」 她的知识、魔力量、技术想必都还不足。 要是父亲还在就能教她了──她脑中突然浮现这个想法,赶紧拋开。 「拖了这么久才进到第二回合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魔剑试做吧。」 「今天要怎么做?」 「上次用黑史莱姆做出了无法徒手拿的短剑,这次我想用用看具有土魔法的黄史莱姆。在做魔导具时,我们会用类似的素材进行包覆,例如用土魔法包覆金属。我想魔剑或许也可以这么做。」 「用土魔法包覆……可是黄史莱姆还是会让金属融化,只是要花点时间。」 「对,但它和黑史莱姆不同,磨成粉后就会丧失溶解力。我以前在学院做过实验。」 妲莉亚说著便从架上拿出装有黄史莱姆粉的盒子。 「不好意思,这粉末很细,请戴上口罩。如果吸进气管会呛到。另外也请戴上手套。」 「好。」 两人各自戴上口罩和手套,小心打开盒子。妲莉亚将淡黄色粉末装入杯中约至半满,再将粉末和药液一起倒进银筒中。 「不好意思,沃尔弗,麻烦你帮我慢慢搅拌药液。同时我会在旁边为短剑赋予。呃,我想像上次一样,剑刃赋予免磨,剑锷用水魔法赋予洗净功能,剑柄赋予速度强化,剑鞘赋予轻量化,螺丝赋予硬度强化。有没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没有,这样就好。可以跟上次的成果做比较。」 「那我就开始喽。」 妲莉亚拿起短剑零件,逐一赋予魔法。她在上次试做中抓到了感觉,因此这次动作很快。最久的是剑鞘轻量化,但所花的时间也只有上次的一半。 她还为螺丝进行了硬度强化,但螺丝太小了,她很难检查究竟有没有赋予成功。 沃尔弗那双黄金色眼睛专注地盯著银筒,用玻璃棒搅拌药液。 药液变成灰中带黄的颜色,质感也变得浓稠。妲莉亚将赋予完的短剑零件泡入筒中,施予附著魔法。到目前为止几乎和上次一致。 「可以组合了吗?」 「麻烦你了。」 妲莉亚确定附著魔法完全包覆上去后,便将零件交给沃尔弗。 他将剑刃插进剑柄中,点了点头。 「没问题。没有互斥,可以继续组装。」 她回了声「太好了」,内心松了口气。看来黄史莱姆也和黑史莱姆一样,能够阻断个别的魔力,防止短剑四分五裂。 这样魔剑的包覆剂又多了一种。 组好的短剑整体呈现带点淡黄的灰色,某些角度看来就像加了金粉。 上一把短剑以黑色为主调,把手呈红黑色,很有魔剑的感觉。 相较之下,这把短剑就算摆在武器店贩售也不奇怪。 「真可惜……」 沃尔弗摸著短剑,郁闷地说。 「怎么了?」 「剑锷不会出水,剑鞘也没有变轻,魔力可能被完全阻断了。」 「唉,魔力全被包在里面,我们失败了……」 看来黄史莱姆完全包覆住短剑上的赋予魔法使魔法失效了。这样一来就算为短剑做了各种赋予也没有意义。 「用黑史莱姆会腐蚀剑士的手,用黄史莱姆会完全包覆魔力……只能换用不同素材了吧。」 「还是该试一下独角兽的角,我下次磨点粉试试看。不行的话就要找魔导师了。我也会再查查看,具有魔法防御力的魔物素材有哪些。」 魔导师、炼金术师和铁匠用的赋予魔法大多不外传。 妲莉亚只能从书本和父亲的笔记中查询魔物素材的相关资料。除了赋予魔法外,她也不太清楚哪些金属可以用来铸剑,更未实际做过。 再来就只能不断尝试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现在想想,第一次的『魔王部下的短剑』太顺利了。才第一次做就能组装得起来,还能正常运作。」 沃尔弗不甘地放下短剑,瞄了架子一眼。 架上的银色魔封盒中装著上次那把短剑。若不小心碰到剑,手会被腐蚀,所以妲莉亚一直将剑装在盒子里。仔细想想,如果那把剑能供人触碰,就会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我在想,上次的短剑只要能碰的话,在制作方法上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就算制作方法上没问题,它还是有危险。」 妲莉亚忍不住说完,沃尔弗立刻予以反驳。 她又没有说要徒手拿剑。 「土魔法能对抗黑史莱姆对吧?你觉得黄史莱姆的药液包得住那把短剑吗?底下的金属会融化吗?还是黄史莱姆可以成功包覆在黑史莱姆外面,让人得以持握短剑?」 思考这些事很快乐,但假设终究是假设。还是要实际试过才知道。 「用土魔法对付黑史莱姆确实有效……不过,妲莉亚,有人用黄史莱姆做过实验吗?」 「将黄史莱姆赋予在石头或砖块上,做成围墙和地板会坚固些。可是相较之下,请魔导师赋予『硬质化』魔法还比较简单、便宜。」 拥有土魔法的魔导师大多可以施展大范围的硬质化魔法,魔力量令人称羡。 上级魔导师的硬质化魔法更厉害。听说连大型魔物都难以破坏的「难破之墙」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石头或砖块……你们在塔内试过了吗?」 「你猜对了,沃尔弗。我父亲在屋顶试过。他烧毁黑史莱姆后,为防止石头地板变脆弱,就用了黄史莱姆。」 「这座塔该不会到处都有史莱姆的痕迹吧?」 「没那么夸张啦……」 仔细想想,她在做防水布实验时,将大量史莱姆晒在各处。有些史莱姆还乾掉黏在墙壁或地板上,说不定真的有留下痕迹。 她有股冲动想在工作间的地板上寻找痕迹,赶紧逼自己忘了这回事。 「总之,我们就用黄史莱姆的药液试试看吧?」 「……妲莉亚,你真的很喜欢挑战呢。」 「我很喜欢,但实际尝试的机会并不多。我父亲还有,呃,前未婚夫在的时候经常会阻止我。」 「考虑到安全问题,我是不是也该阻止你?」 「你就老实说吧,你真的想阻止为了开发魔剑所做的挑战吗?」 「不,我反而想推你一把。可是又不能让你冒风险……」 沃尔弗陷入两难,妲莉亚拚命向他说明。 和其他史莱姆相比,黄史莱姆的溶解力较低。就算徒手拿取也不会马上被腐蚀,不像黑史莱姆那样一碰就受重伤。他们戴上防护手套,准备好确认安全用的肉块,将回复药水放在桌上,做好每一项降低风险的措施后,终于开始实验。 上次试做完就放进银色魔封盒的「魔王部下的短剑」,仍维持原样躺在盒子里。 还好黑史莱姆粉不会溶解金属。 妲莉亚戴著比刚才更安全的手套,将短剑泡进黄史莱姆的药液中。 药液包住短剑,没有喷溅起来,也没有出现奇怪的反应。 不过妲莉亚施予附著魔法后,黄史莱姆药液的颜色几乎完全消失。 短剑从黑色变为深灰色,看起来像是一把用了很久的旧剑。 「黄史莱姆输了吗?」 沃尔弗的话令她苦笑。 他们只是涂了层新的药液上去,并非让史莱姆互相战斗。 不过这句话就某方面来说没错,黑史莱姆的效果的确比黄史莱姆强。 「我把肉放上去试试看。」 她像上次一样将肉块放到短剑上。 上次肉块随即溶化,这次等了三分钟还没有变化。她数度变换肉块位置,肉块都没事。 「应该没问题。」 「那我徒手拿拿看,这工作我可不会交给你做。」 妲莉亚还来不及回话,沃尔弗就徒手抓起短剑。 「没事吗?」 「嗯,完全没事。而且剑鞘很轻,也会出水,我们成功了!」 「虽然才做到一半,但至少知道这个方法可行!」 沃尔弗将剑放在桌子中央,高举双手欢呼。 「总之,好不容易摸索出制作魔剑的方法,要不要出去喝酒庆祝?」 「好啊!」 「妲莉亚有想去的店或想吃的东西吗?」 两人聊了一会儿餐厅和酒的话题,妲莉亚不经意望向短剑后,吓得向后退。 「沃尔弗,如果我没看错……短剑好像动了?」 「我也有注意到。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它真的动了。好像活起来一样。」 「不,它不可能活起来。一定是魔力在互相对抗!」 桌上的短剑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朝剑尖的方向前进。 黑史莱姆和黄史莱姆的魔力效果互斥,导致魔力往特定方向流动。这一定就是短剑移动的原因。 「它爬过来的感觉真的很像生物……呃,我想问个怪问题,灵魂有没有可能不小心附在魔导具上呢?」 「我没听过这种事……不过,精灵、圣灵或英灵有可能附在武器或防具上对吧?」 「嗯,据说是这样。」 「你之前说的无头骑士durahan,里头到底住著什么?」 「……魂魄吧?呃,所以这么说来,魔导具里也可能有灵魂喽……」 沃尔弗说完,妲莉亚瞬间背脊发凉。 灵魂有可能在制作过程中住进魔导具里吗?光想就觉得恐怖。 「这里头……该不会住著无头骑士盔甲里的东西吧?」 「应该不会。这里是一座塔,如果真有东西进去,也会是你家的……不,没事。」 「我爸和其他祖先一定不会住进去的!」 若是父亲的灵魂,至少比陌生人的灵魂好一些。 不,无论是谁的灵魂,妲莉亚都会极力避开。 她拚命整理混乱的脑袋,思考下一步。 「黄史莱姆可以用冷冻的方式剥除,我等等观察完,就把剑和冰魔石一起放入箱子,剥除外层……」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要观察并且做纪录。 身旁有沃尔弗在,一下子应该不会怎样。 晚上就喝点酒,开著魔导灯睡觉吧。 说到底,魔导具应该不会被怪东西附著才对。她也没听父亲说过这种事。 所以不会发生。一定不会,绝对不会。 「我下次除了赋予用的剑外,也把自己的剑带来防身好了。可以把剑寄放在这里吗?」 「可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防身的必要……但我也多戴两个手环好了。」 但就算做了准备,剑和手环上的魔法真的能抵御幽灵吗?幽灵会不会轻松穿过去?──妲莉亚一边说著又开始胡思乱想。 越是告诉自己别去想可怕的事,越容易想很多。 这种时候就该把想法说出来,一笑置之。 「要是我们赋予不成,反倒不小心做出有灵魂寄宿的魔剑,或催生出新型魔物,事情可就严重了。」 「有灵魂寄宿的魔剑就算了,若是新型魔物……真的很不妙呢,哈哈哈……如果它自己动起来,可能会被人称作『爬行的魔剑』吧?」 「『爬行的魔剑』……沃尔弗,魔剑动起来的话,它的攻击对象会是魔物吗……?」 她和沃尔弗都在笑,但两人都盯著短剑,不敢看对方。 原想一笑置之,想法却往更不妙的方向发展。 「万一催生出新型魔物,我们不只会被王都追杀,更会变成全人类的公敌吧?」 「对,然后我们其中一方就会当上『魔王』。」 「我要把这个称号让给你……」 「那你就在我身边当『魔女』好了……」 看著缓缓爬行的魔剑,两人都感到心情沉重。 ◆吞杯与星空 第二次试做人工魔剑,做出了「爬行的魔剑」。妲莉亚仔细确认后,将剑和冰魔石放进箱子里。黄史莱姆药液和水一同被冰冻,她再将其剥除。 妲莉亚战战兢兢地完成作业,那把剑又变回「魔王部下的短剑」。 她叹了口气,将不会动的短剑收回魔封盒,又找出一块金属板压在上面。 「妲莉亚,我们还是去喝酒吧?」 「好啊,走吧。」 她立刻答应沃尔弗的提议。 他们在试做中取得暂时性的成功,说好要去喝酒庆祝。 没想到最后不但做出无法发挥功用的短剑,还做出爬行魔剑,简直是双重失败。 还是外出转换一下心情比较好。幸好现在才快到午茶时间。 「对了,要不要去南区买东酒用的杯子?买完再去吃饭,时间应该刚刚好。」 在沃尔弗提议下,他们终于实行延宕已久的采购东酒杯计画。 王都南区有座港口。那里除了国内商品外,还有各种舶来品店,也有很多贩售玻璃器皿和陶器的商店,想必能找到适合东酒的酒杯。 「喝东酒应该要用小玻璃杯吧?」 「对,陶器也很适合。」 他们边聊边换了两次公共马车,前往南区的商店街。 今天也很热。绿塔工作间开著冷风扇,但外面艳阳高照,没什么风。 沃尔弗隔著妖精结晶眼镜,抬头望向太阳。 「怎么了?」 「今年感觉会很热,我在心里祈祷远征次数不要太多。」 气温过高的话,远征的确会很辛苦。战斗自不用说,行军也很累,连晚上都很难入睡。 「你们远征时是在帐篷里裹著睡袋睡觉吗?」 妲莉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开口发问。 「的确会睡在帐篷里,但夏天就直接睡或盖条薄毯。」 「不会冷吗?」 「冷的时候会盖厚毛毯,或用『可穿式睡袋』。手可以自由活动,脚的部分也是开放式的。以前遇到紧急状况要割开睡袋行动,但这样太浪费了,委托业者改良后,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形式。」 从「睡袋」改为「可穿式睡袋」似乎是种必要的进化。 躺在睡袋里动不了时,若有魔物袭击确实很不妙。 「前辈们说现在的远征比以前轻松多了,既有可穿式睡袋又有防水布,马匹的数量也增加了。不过伙食还是跟以前一样。」 「希望小型魔导炉能帮到你们。我想做出比现在更小、更轻的炉子,还在试验中。」 费尔莫送的设计书很有参考价值。 她现在正在做各种尝试,像是改变材质、将炉子从方形改为圆形,或是减少弧度并降低高度。 「比现在轻是多轻?」 「理想上是一个装酒的皮袋那么重。虽然魔石效率会降低,但我想把炉架拿掉,让锅子直接接触炉面。」 「若跟一个酒袋一样重的话,每个人都能带一个。对了,你不必担心会消耗火魔石。如果火魔石真的用完,还可以请会火魔法的人补充。擅长火魔法的人进到森林就不太能发挥,他们都说会剩很多魔力。」 「这样啊。那我就把魔石效率降到最低,朝减轻重量的方向努力。」 他们边聊边从马车停靠处走向商店街的入口。 愈接近商店街愈热闹,愈能感受到人们散发出的热气。还能隐约闻到海的气息。 叫卖声、顾客和店员的交涉声、行人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彷佛音乐那般。 一进商店街,放眼望去道路左右全是商店。中间那条路满满都是人。 人群中看不到为了保护对方而轻扶彼此的情侣,几乎都是牵著手或挽著手。 不过,贵族原则上只有和近亲或亲密爱人在一起时,才会不戴手套牵手或挽手。 因此沃尔弗很难向妲莉亚提议要挽著手走路。 「……妲莉亚,走出人群前,你就抓著我的袖子吧?」 他想来想去,最后选了「抓袖子」。 还好他今天穿的是长袖,把袖子放下来就能变成「把手」,给妲莉亚抓。 「那就借我抓一下……这样显得我好像小孩。」 妲莉亚有些为难地说完,沃尔弗不禁想像她年幼时的模样,赶紧忍住笑意。 「这样至少比迷路好,忍耐一下。」 「好,我会小心不要走散。」 妲莉亚一走进人群就注意到一件事。 其实以沃尔弗的身高,就算进到人群也能看出他在哪里。只要跟在他后面就不会走散。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她有点担心沃尔弗的袖子会不会被自己拉长。 「哦?这不是妲莉亚吗?」 一个沙色头发的壮硕男人停在他们面前。 「马切拉,午安。」 「午安。呃,这位是?」 「他是我之前说的朋友,也是商会保证人,沃尔弗。」 为了不挡到其他人,三人移到路旁继续聊。 「我和妻子都是妲莉亚的朋友,我叫马切拉?努沃拉里,是运送公会员,同样也是商会保证人。请多指教。」 马切拉用不同于平时的口吻和风格,低头自我介绍。 妲莉亚第一次见到马切拉与贵族对话,他的应对非常自然,可能因为运送公会的工作需要经常进出贵族宅邸,所以已经习惯了。妲莉亚觉得有点新鲜。 「我是魔物讨伐部队员,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请多指教。」 沃尔弗用的是商业对话的模式。 毕竟是初次见面,双方都有些紧张。 「我上次问你要不要跟我朋友一起喝酒,那位朋友就是马切拉。」 「原来是这样。」 沃尔弗先放松下来。他以俊俏的笑容对马切拉说: 「我虽然出生在贵族之家,但现在住在军营,比较像平民。我们都是商会关系人,可以自在地跟我说话没关系。」 「等大家有空,就一起喝酒吧?」 「我是没问题……但我和伊尔玛都不懂礼节,可能会做出失礼的事。」 「我不在意。毕竟上次妲莉亚端出『绿塔限定的酒蒸蛤蜊』时,我还直接从锅子里夹出来吃,吃得很开心呢。」 「咦?所以当时的客人就是……」 「感谢招待。那些蛤蜊真的很好吃……」 见到沃尔弗回味无穷的模样,马切拉忍不住笑出来。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啦。下次看到好的蛤蜊,我会买两倍的量带去绿塔。」 「那我就带好酒去绿塔吧。」 「两位等一下,我家可不是用来集合的地方。」 沃尔弗和马切拉闻言都笑了起来。 他们似乎很聊得来,妲莉亚内心松了口气。 「马切拉是来买东西的吗?」 「同事新婚,我代表大家来买贺礼。我猜拳赢了,所以成了『幸运的搬运者』。」 马切拉已经买完,右手提著一个大大的白色木箱。用来捆木箱的绳子被拉得直直的,感觉就很重。 「猜拳赢了就得负责去买结婚贺礼吗?」 「就某方面来说是这样没错……中签或猜拳赢的人运气很好,所以被称为『幸运的搬运者』,负责采买贺礼送到新人家中,讨个吉利。」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听过。」 看来这种庆祝方式只有平民才有,贵族没有。 妲莉亚对此习以为常,从未意识到这是平民独有的习惯。 「马切拉,你们买什么送新人?」 「他们想要餐具,我便买了盘子、汤盘、杯子……共一整套。现在正要送去新人家。」 「运送公会的马切拉当了『幸运的搬运者』,感觉会为新人带来很多福气呢。」 「很棒吧?马车快来了,先走喽。期待不久的将来能和你们喝酒。」 「我也很期待。」 马切拉和沃尔弗笑著道别,态度自然到不像第一次见面。 ◆ ◆ ◆ ◆ ◆ ◆ 「现在就连初等学院的学生都会牵手了……」 马切拉和妲莉亚他们道别后,边走边笑。 他们俩都二十多岁了,在马切拉看来却像十几岁刚交往的小情侣。 妲莉亚抓著男子的袖子。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有点迟疑,力道放得很轻,彷佛动作稍微大一点她的手就会松掉。 男子配合妲莉亚的步调,走在她前方以防人潮推挤。视线总是盯著她面前的道路,生怕她被人撞到。就连马切拉向他们搭话时,男子首先做的也是确认安全。 男子小心保护妲莉亚的样子令人发笑,但马切拉没有嘲弄他的意思。 马切拉想起刚和伊尔玛交往时的自己,有些害臊。 「奇怪……?」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以前常常见到托比亚斯和妲莉亚走在一起,却想不起他们牵手的样子。 他们订婚时间长达两年。自己照理说应该看过他们牵手,可是不论怎么搜寻记忆就是想不起来。 他脑中只浮现妲莉亚照顾酒醉的托比亚斯,还有托比亚斯上衣扣子掉了,妲莉亚当场帮他缝起来,这种照顾家人般的神情。 反之亦然。在他记忆中,托比亚斯不曾用热切眼神看过妲莉亚,也不曾对她说过热情的话语。 不过,托比亚斯不会让妲莉亚抬重物,还会偷偷修理她家损坏的楼梯和地板,也不会让她去见订购魔导具时提出奇怪要求的客人。 马切拉和托比亚斯单独喝酒时也是如此。 托比亚斯从不曾晒恩爱,只会说妲莉亚在进行危险的试作或实验,自己很担心,或者她被史莱姆黏住令人捏把冷汗,又或是男性客户送她回家,托比亚斯和卡洛一同为她感到担心──马切拉听了这些,还曾忍不住吐嘈:「你是妲莉亚的哥哥吗!」 托比亚斯和妲莉亚确实曾以未婚夫妻的身分在一起,但那也只是比兄妹进一步而已。他们之间没有恋爱的热情与盲目,只是想成为彼此的家人。 其实他们结婚前,马切拉也在猜拳中胜出,当上「幸运的搬运者」。 马切拉还没问他们想要什么,他们就分手了,这或许就某方面来说是最幸运的事。 「……他看起来人还不错。」 马切拉回想站在妲莉亚身边的高挑黑发男子。 他有著沉稳的面容,柔和且响亮的嗓音。隔著浅蓝色眼镜也能看出他眼中对妲莉亚的热情。 老实说马切拉不喜欢贵族,也不习惯和贵族相处。但他希望刚才那名男子和其他贵族不同。 妲莉亚被悔婚才过一个月,马切拉不想见到她再受伤。 他很想为朋友测试一下,和这个人在一起走的会不会是条险路。 「下次喝酒时,来试探看看好了……」 幸运的搬运者小心扛著木箱,搭上马车。 ◆ ◆ ◆ ◆ ◆ ◆ 妲莉亚和沃尔弗逛著贩售玻璃制品或陶器的店,持续往前走。 每间店都有很多漂亮的器皿,但还是没找到适合的。 他们要找比猪口大的东酒用吞杯。(注:猪口和吞杯都是日本酒的酒杯,吞杯容量较多) 即使看到漂亮的容器,拿起来还是会觉得触感不对而犹豫不决。 商店街很长,但越往前走人越少。除了商店外,多了些像仓库或事务所的建筑。他们没多久就走完整条商店街,来到通往港口的道路。 「这间好像是酒器专卖店。」 他们停在一间两旁都是仓库的陈旧木造小店前。 外墙的黑色招牌上,只有斑驳的「酒器」两个白字。入口拉门全开,然而既没有挂揽客的布条,也未摆展示用商品,也没看到店员。 「店家好像在最里面,我们进去看看吧。」 妲莉亚跟著沃尔弗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光线柔和的店内。 窗前挂著白色薄布,适度遮蔽了夏日艳阳。 风缓缓吹过,狭小的店内意外凉爽。店内某处可能放著冰魔石,搭配冷风扇一起使用。 尽管数量不算多,墙边的黑色架子上仍有德利、吞杯、猪口等酒器。(注:德利为日本酒的酒壶) 「欢迎光临。」 里头的木地板房有个老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应该是这间店的老板。他穿著宽松的深蓝长袍,在本国非常少见。 从那全白的头发和胡子看来,他年纪应该很大了。细细的黑眸看起来像是没睡饱。 「你好。」 「我们只有卖东酒的酒器,不买也没关系,慢慢逛。」 两人有些迟疑地向他打招呼,他不慌不忙地说完,用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对他们露出笑容。讲话带有一点点口音。 「有中意的酒器就拿起来看看,不然没办法知道合不合手感。」 老板没有起身,接著道。 「我们会的。」 沃尔弗回答。 他向老板微微点头后走向架子,妲莉亚跟在他身后。 架上大多是外型易于使用的酒器,没有华丽或奇特之物。妲莉亚试著拿起几个喜欢的酒器看了看,每个手感都很好。 最近天气太热,她不禁被玻璃容器吸引。 她最喜欢的是透明玻璃上点缀著几条红线的吞杯,还有同款深蓝色线条的吞杯。拿起来相当厚实,指腹的触感也很好。 身旁的沃尔弗也拿起吞杯确认手感。 「这个好漂亮,拿起来也很舒服。」 「我也喜欢,就选这个吧。要买德利吗?」 「我想想,我们喝的量很多,可能要买大一点的德利。」 「如果喝的量多,我也推荐用『片口』。」 老板不知何时走到了沃尔弗斜后方。 「片口?」 「对,酒装在片口里会散发香气。如果喝酒速度快,与其用瓶子,不如用片口喝起来比较愉快。」 老板指著一个类似玻璃杯的稍大容器说。 和玻璃杯不同的是,容器边缘有个方便倾倒的注水口,持握部分呈现微妙的弧形。 有点厚度的玻璃上零星点缀著不透明的线条,形成美丽的图案。 容量颇大,应该可以装入一杯半茶杯的量。 沃尔弗喝酒速度很快。用德利也行,但也能用片口让酒香扩散,再倒进吞杯里饮用。 喝酒并没有固定的方法,其实直接从酒瓶倒入吞杯,或将酒装在大一点的茶杯里也行。 不过眼前这只片口外型很美,很有韵味。 还好三样酒器加起来比他们的预算还要便宜。 妲莉亚正想请老板结帐时,沃尔弗受吸引似的走到架子边缘。 「原来东酒也有金属的酒器。」 「这应该是锡吧?」 架子最旁边放著柔和而别具风味的银色容器。 圆圆的小吞杯在墨色的布垫上有如银色的月亮。 「银制的杯子不少见,锡杯就满特别的。」 「听说将酒装在锡器里味道会变温润,但我也没用过。」 妲莉亚今世第一次见到锡制的吞杯。 她前世的父母晚酌时会用。 她还记得父亲通常是喝日本酒或威士忌,不太会喝酒的母亲则是喝稀释过的梅酒。 「锡器也很适合燗酒喔。」 「燗?」 「将东酒加热,依温度称为热燗或温燗。」 「哦?这位小姐感觉更会喝呢。锡器可以隔水加热。现在这个时节,也可以在锡器底下铺冰块,冷却后做成冷酒。以这个国家的酒来说,白兰地也很适合。」 老板娓娓说明,不时挥动有著深深皱纹的手。 「不过锡器很柔软,受到挤压会变形。而且加热时也不能过热,不能用冷冻的方式降温,这样锡器会变形。和对待恋人一样,要细心温柔。」 「……听起来真困难。」 「所以才好喝啊。你们等等。」 老人走向里头的门,不一会儿后拿著玻璃德利回来。 他要两人拿著锡制吞杯,再将透明的酒缓缓倒入他们杯中。 玻璃德利传来咕嘟咕嘟的倒酒声,妲莉亚听了十分怀念。 「谢谢……这种东酒是透明的呢。」 「这是东之国的『清酒』。这种酒的温度控管很困难,今年终于飘洋过海正式进口。目前市面上还很少,但这是我祖国的酒,所以想宣传一下。」 老板原来是东之国人。 东酒独特的香气飘来,酒的凉意也沿著吞杯传至指尖。 「先喝一口,再等一下。」 「喝了再等一下?」 「对,等酒醒。就像东之国的男性在女性买东西、换衣服、化妆时,也会在一旁默默等待。」 听见老板一本正经地说完,沃尔弗不禁苦笑。 两人照他说的,先含一口酒,细细品味后再吞下。 辛辣而强烈的味道直接冲击舌头。吞下以后瞬间有种苦味,通过喉咙时的灼热感也很明显。 这样虽然也很好喝,不过不会喝酒的人喝了可能会呛到。是一款很烈的酒。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喝了……」 沃尔弗喜欢辛辣的酒,因而有些困惑地说。 「是吗?但再放一下,味道会不一样喔。啊,不能让女孩乾等。小姐,这个请你吃。」 「谢谢,这是糖果吗?」 「这是砂糖凝固而成的糖果。对我来说太甜了,但我内人很喜欢,总会买一些放在家里。小哥要不要也吃吃看?」 「没关系,我不太爱吃甜的。」 沃尔弗看见那有许多棱角的白色糖果,就能想像它的味道。 妲莉亚将看起来就很甜的糖果放入口中。 那种糖果虽说清一色是白色,棱角也没那么多,但味道和口感几乎和前世的「金平糖」无异。喝过辛辣的酒后,糖果显得更甜、更好吃。 在她品尝糖果的同时,沃尔弗向老板发问。 「这里的酒器全是东之国来的吗?」 「是的,不过我是基于兴趣经营这间店,没有进太精美的东西。对了,我倒是有一样宝贝。」 老板打开货架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墨色布包。里头是一只外黑内红的小酒杯。 「这是用东之国的樱花树做的,外侧涂著黑漆,内侧涂了火狐的血。」 「火狐?」 妲莉亚以前在书上看过。那是东之国特有的罕见魔物,拥有火魔法。 老板用指头轻轻滑过杯口,酒杯便冒出看似热气的魔力。 「只要用了这个杯子,就算随便装点水来喝,也不会拉肚子。不过这个国家的水很乾净,我几乎不曾用过。」 听起来应该是净化水质的魔导具。奥迪涅有水魔石,这种魔导具派不太上用场。 「这是东之国常用的魔导具吗?」 「不,东之国和这里不同,魔导具又少又贵。这样一个杯子就要一匹马的价钱。」 妲莉亚没想到这么贵,吓了一跳。 一匹马的钱可以买成堆的水魔石,就连净水或消毒的魔导具也没这么贵。 「东之国的人通常都怎么对付火狐呢?」 「和其他强大的妖怪一样──啊,这里不叫妖怪,叫魔物对吧?和讨伐魔物时一样,由刀队和长枪队去讨伐。」 「刀队和长枪队相当于我们国家的魔物讨伐部队吗?」 「不,那不是由国家管理的部队,有点像你们国家的冒险者。拥有武器且对自己的武艺有自信的人会为了名利主动去打倒妖怪。」 或许是国情不同,东之国对付魔物的方式和奥迪涅很不一样。 「好──差不多了,你们喝喝看。」 妲莉亚和沃尔弗在老板催促下,拿起冒著水珠的锡制吞杯。 嘴唇一碰到银色容器,就能感觉到容器本身又比刚刚再冷一些。 辛辣的味道没变,但在口中扩散的感觉不同了。口感圆润了些,通过喉咙时没有苦味,反而留下一股清爽滋味。 尾韵也不像刚才那么烈。喝完后口中满是酒的清香。 「说甜也不甜,应该说变得温润了吧。」 「彷佛棱角被磨平了……总觉得同样的酒,这样比较好喝。」 沃尔弗勾起嘴角,盯著银色的吞杯。他似乎很喜欢。 「锡器可以让酒味变柔和。小哥既然觉得这样比较好喝,就代表锡器还满适合你的。」 不过这款锡器有点贵。 价格快要等于刚才那两个玻璃吞杯和片口加起来的两倍。 「你买两个锡杯,我可以帮你打七折。小哥要不要奢侈一下,买锡杯回去和妹妹在秋天喝热酒呢?」 「就奢侈一下吧。」 「沃尔弗!」 听见沃尔弗不假思索地回答,妲莉亚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哎呀,真抱歉,原来你们是夫妻吗?」 「不!我们不是夫妻。」 「抱歉又搞错了。上了年纪经常搞错事情,真糟糕。不过两个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像,无论是朋友、情人或夫妻都是这样……」 老人眯眼微笑,将德利中剩下的酒平分倒进两人的吞杯中。 「两位挺相似的呢。」 ◆ ◆ ◆ ◆ ◆ ◆ 离开酒器店时,太阳已开始西沉。 最后妲莉亚买了玻璃吞杯和片口,沃尔弗买了锡器。 他们担心酒器会在马车上或人群中被撞坏,便请老板送到绿塔。明天傍晚就能送到,两人都很期待能用新酒器喝酒。 「晚餐就在港口附近吃可以吗?这里有间店我们部队的人偶尔会来。」 「麻烦你带路了。我不常来港口这边……」 「趁现在人还不多,赶快去吧。」 时间接近傍晚,很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都会出来吃饭。最好还是在人变多前进到店内。他们用比来时更快的脚步走在通往港口的路上。 港边的闹街已经点起了灯。 路边是一间间砖造的餐厅和酒馆,路上满是往来的行人。 揽客店员穿著华服,行人身穿异国长袍或有花纹的衣服,构成一幅绚丽多彩的光景。 风中淡淡的海潮气息被酒味、肉类油脂味、烤海鲜的味道盖过。 「就是这里,店名有点怪就是了。」 沃尔弗停下脚步,面前是栋黑砖黑屋顶的店家,连在这样一条街上也显得别具特色。 黑色外墙上大大写著「黑锅」两个白字,引人注目。 「总觉得这间店本身就像个黑色锅子。」 「对啊,据说他们的目标是让客人幸福到融化。不过我觉得融化的是客人的荷包。」 进到店内,里头比入口处看起来还宽敞,摆著许多圆桌。 右侧是吧台,左侧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店内座位约有一半已坐满,穿著黑围裙的店员快步穿梭在桌间。 有些客人已喝得酒酣耳热,二楼传来热闹的声响。 沃尔弗直接走向吧台,向拿著酒瓶的男人搭话。 「晚安,好久不见。」 「欢迎光临……咦,你是沃尔弗吧?」 「对。里面的包厢空著吗?」 他稍微摘下妖精结晶眼镜,向男人展示黄金色双眸。 男人认出是沃尔弗后,将酒瓶摆在一边笑了。 「这眼镜真不错。等一下还有人要来吗?」 「没有,就我们两个。」 「请到里面右手边第二间包厢。要点酒吗?」 「杯装的白酒和红酒,其他的待会儿再点。」 「好,我端酒过去,你们先看菜单。」 他们接过菜单,不靠店员带领,径自穿过吧台旁的走廊。 推开只有上半部的白门,里头有一张浅色木桌和四张椅子。 「刚才那位是副店长,也是我在队上的同期。他去年结婚,从部队引退了。」 「引退?」 妲莉亚头一次听说有人因结婚而从魔物讨伐部队引退。 她还以为骑士可以一直当到老。 「他太太家经营这间店,建议他们若要结婚,乾脆连店也一起继承。我们部队虽然很受平民欢迎,但在王城内不是个理想的就职选择。」 「因为讨伐很危险吗?」 妲莉亚在沃尔弗斜对面坐下,如此问道。 「这也是一点,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远征』。每次远征天数并不固定,还必须不定期离家,所以有些人结婚后会自请调职或离职。魔物讨伐部队号称『五年减少四成的人』。新人进来一年就有两成离开,五年又有两成离开。」 「队员真是辛苦。」 「不过这世上应该没有不辛苦的工作。这么说对你有点失礼,但我原以为魔导具师只需从容地完成魔法赋予,就能做出魔导具。没想到这工作有时这么危险,会让人筋疲力尽,或被弹飞而受伤。」 她好像让沃尔弗对魔导具师留下了错误的印象。 「不,一般不太会像我这样……不过魔力用尽倒很常见……」 妲莉亚接过菜单,含糊地辩解。 「对了,魔导具师可以做到几岁?」 「魔导具师不须引退,一般都做到不能动为止。年纪大了可以收徒弟,将体力工作交给他们。」 「我有点羡慕你们。魔物讨伐部队虽然薪水还不错,可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五十岁前。」 「趁年轻时多存点钱,享受悠闲自在的老年生活也不错。」 「悠闲自在的老年生活……妲莉亚对老年有什么规划?」 「这个嘛……我想在白发苍苍时收个魔导具师徒弟。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才行。」 她之前向伊尔玛分享过这个想法。 可能的话,她想将父亲传授的技术、自己学到的技术传承下去。最好的方式就是收魔导具师徒弟。 「你没打算让子女或亲戚继承吗?」 「我不打算结婚,所以不会生小孩,也没有亲近的亲戚……最好是将徒弟收为养子,让徒弟继承罗塞堤这个姓。」 妲莉亚话才说完,门外便传来敲门声,刚才那位副店长走了进来。 「沃尔弗点的是白酒,你妹妹是红酒对吧?」 「对,不过她不是我妹妹。」 沃尔弗这个回应有点怪,但副店长不以为意地在他面前摆放白酒,在妲莉亚面前摆放红酒。 「决定好要吃什么了吗?现在有期间限定的『红牛crimson cattle』牛排和牛尾汤,要试试看吗?」 「啊,红起司的……」 「牛的魔物……」 妲莉亚第一次和沃尔弗出去吃饭时,聊过这种牛的魔物。他们也吃了红牛的红起司,但没想到红牛肉也已经出现在市面上了。 「我要点这个套餐。妲莉亚也要吗?」 「嗯,我也要。」 「红牛适合搭配什么酒?」 「淡的碳酸威士忌、苹果酒,葡萄酒的话适合半乾型红酒。」 「我要碳酸威士忌。妲莉亚呢?」 「苹果酒。」 既然有得选择,她就点了不同的酒品。 后来他们又点了几道菜,副店长便匆匆离去。 「妲莉亚像妹妹吗……一天被讲两次,真有点不可思议。」 「沃尔弗像我哥哥……」 可能因为沃尔弗的眼镜带有她父亲的形象,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兄妹。 是妖精结晶眼镜让他们看起来相像,他们原本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常常在一起共度愉快的时光,气质也会变得相似。 她想起酒器店老板的话,不禁这么想。 「我在各方面都受你照顾,所以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意思是我是姊姊吗?我年纪比你小呢。」 「但你的心智年龄比我大。」 妲莉亚想起前世的事,内心一惊。 她活过的时间加总起来超过四十年,的确比沃尔弗大。 「呃,我不是说你很老成,而是说我自己的心智年龄大概不到二十岁。」 「我懂了,那你就别喝酒了,喝果汁吧,超甜的那种。」 「饶了我吧。」 他们乾杯祝福彼此明日起一切顺利后,喝著酒接续刚才的话题。 「你会想要兄弟姊妹吗?」 「会,我是独生女,所以从小就希望有手足陪伴。有了兄弟姊妹能一起做很多事啊,好比一起做魔导具、吃饭、聊整晚的天,偶尔吵吵架……」 「除了吵架以外,我好像都陪你做过了耶。」 「对啊,如果我小时候有个像你一样的哥哥,应该会很开心吧。」 和小沃尔弗在工作间玩耍,一起吃饭,一起捣蛋,一起被爸爸骂。 妲莉亚想像了一下,不禁露出微笑。 他们若是兄妹,在一起就不必担心别人闲言闲语,也不必在意彼此的性别和身分。 即使他们希望一直当朋友,还是要面对贵族与平民的身分差距,以及各自的工作。或许有天他们会因为某种理由,难以继续在一起。 而且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爱上沃尔弗,他们的关系也会到此为止。 沃尔弗可能会认为妲莉亚和他至今见过的女性没两样,感到受伤而和她拉开距离。 这是妲莉亚最想避免的事。 「如果有个像妲莉亚一样的妹妹……童年应该会过得很开心。」 妲莉亚不自觉地陷入沉思,这时沃尔弗轻笑完后开口道。 「玩耍、吵闹、偶尔念点书,从小就大胆制作魔导具和魔剑的兄妹。」 沃尔弗一口气说完,与妲莉亚四目相对想了想,一同露出苦笑。 原本想做吹风机却做出火焰喷射器,稍微提升风扇的风力便将房间内的东西搅得一团乱,腐蚀手指的黑史莱姆,至今做出的魔剑──她脑中浮现的画面都太危险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危险。」 「嗯,当我们的家长应该很累吧。」 兄妹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久等了,这是红牛排。颜色有点红,但请放心都有煎熟。牛尾汤可以按照喜好搭配生姜食用。」 副店长用推车将餐点全部送来,笑著说道。他迅速将餐点端上桌后,在最旁边放了两个小盘子。 「这是招待的。沃尔弗的是黑胡椒饼乾,小姐的是红牛起司蛋糕。」 「谢谢,我们会拿来当饭后点心。」 「谢谢您,我第一次见到粉红色的起司蛋糕,好可爱。」 「您喜欢就好。等红牛产量变多,我打算将这道甜点写进菜单。那么请好好享受『黑锅』的时光。」 他们目送副店长鞠躬离去,拿起放了一片柠檬的碳酸威士忌,以及点缀著苹果薄片的苹果酒,和对方乾杯。 妲莉亚倾斜杯身,气泡声变得强了些,还能闻到淡淡的苹果香。 她喝了一口,意外地不怎么甜,碳酸刺激著舌尖,苹果香气随后才慢慢浮现。感觉是乾型的苹果酒。 「煎过之后真的还很红呢,可能是肉本身的颜色吧。」 沃尔弗已将红牛排切开。 它的外观比一般牛肉红得多,不过剖面的外围和中间颜色不太一样,可以看出有煎熟。 「红牛会用火魔法吗?」 「不,它们只会身体强化。但听说一旦进到红牛的地盘,它们会全力冲撞过来,危险得要命。」 牛用身体强化全力冲来,简直和被车撞一样危险。养牛的人也很卖命。 「人们是怎么抓到红牛的?」 「听说是在草原上撒安眠药,抓到之后关在安全的地方,给它们好吃的饲料,经过好几代终于变成家畜。尽管如此,还是很难饲养。」 明明有牛了,却还驯养红牛,可以感觉得出邻国为何有「畜牧之国」的美称。 附带一提,奥迪涅王国则常被称为「魔石之国」。因为奥迪涅的魔石出口量特别高。 之所以不叫「魔法之国」,可能是因为各国都以自己的魔法为傲,对魔法有自己的想法。 「我要开动了……」 妲莉亚喃喃说完,用叉子叉起红肉送入口中。 肉色太红,她一开始还没看出来,吃了以后才知道这应该是肉质恰到好处的霜降肉。既软又有弹性,每嚼一下就溢出满满的肉汁。 味道接近沙朗牛,但更带有一股鸡肉的清爽感。 红牛肉似乎意外地养生。 妲莉亚吃了两口原味牛排后,淋上红牛起司做成的酱汁。起司酱和肉一样呈现红色。 她先喝一口苹果酒,再吃沾有起司酱的肉,味道相当浓郁。 同为红牛制品,加在一起很搭。沾著大量起司酱的红牛肉非常好吃。 脑中瞬间闪过热量问题,不过她决定先不想这件事。 「红牛排和起司酱很搭呢。我想再来一片,你呢?」 「我不用,这个大小已经很够了。你点吧。」 不知是不是店家招待,他们的红牛排比普通牛排大上一圈,妲莉亚吃不下两片。而且桌上还有烤蔬菜和水果切片。 「你食量真小。」 「不,我的食量和酒量都比一般女生大。」 和沃尔弗吃饭喝酒时,她都没在客气。如果这样也叫食量小,其他女生该怎么办? 沃尔弗加点完红牛排后,两人一同品尝起牛尾汤。 牛尾汤的外观很容易让人敬而远之,不过这碗牛尾汤已去骨,肉块沉在汤底。汤头咸香且富含油脂,和加在汤里的香料很搭调。 这碗汤好喝到让她想拿起汤盘一口气喝光。可能是受前世经验影响,她觉得这汤头也很适合加在面里。 「红牛尾感觉也能做成红酒炖肉……」 「嗯,应该很适合。」 红牛尾味道这么浓郁,就算用甜红酒炖过,应该也不会变味。等哪天平民市场也能买到红牛肉,她很想买来做做看。 「妲莉亚,你有去过魔物料理专卖店吗?」 「没有,我只吃过一般市面上的魔物料理。」 「如果你不排斥吃魔物,之后要不要一起去?我上次有吃到烤的蛇尾鸡basilisk,还有克拉肯kraken做的慕斯。」 「我不排斥,一起去吧。蛇尾鸡好吃吗?」 在前世的奇幻故事中,鸡蛇cockatrice和蛇尾鸡有著类似的形象。 不过今世的蛇尾鸡拥有大黑蛇般的身体,还有四条长著尖锐鸡爪的粗腿。这种魔物含有剧毒。妲莉亚有点好奇它尝起来怎么样。 「肉质偏硬,但味道像鸡肉,很好吃。克拉肯慕斯就……味道很特别……」 克拉肯慕斯似乎不怎么好吃。沃尔弗深深蹙眉,但很有风度地未说出「难吃」二字。 克拉肯应该用烤的就很好吃了。做成甜点的克拉肯可能有加糖吧。妲莉亚也很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他们悠闲地吃著饭,聊著魔物和魔导具的话题。 妲莉亚虽然在学院学过,也在魔物辞典上读过魔物的事,但和实际的魔物又不太一样。 尤其魔物有各式各样的「变种」,书本上举的例子仅是冰山一角。实际上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变种魔物的特性和使用的魔法常和原来的魔物有所差异。说不定拿来当魔导具素材会有不同的效果。 变种魔物素材中较为稀有、昂贵者也会由魔物讨伐部队来采集。 不过这些素材通常由王城管理,价格也比较贵,须有一定的财力和地位才能取得。妲莉亚内心希望这些素材往后能更常出现在市面上。 妲莉亚吃著起司蛋糕,注意到窗外的星空。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沃尔弗喝完不知第几杯的碳酸威士忌,正在稍作休息。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你……」 老实说她不是很想问这件事,可是又很在意。 她或许得向沃尔弗道歉。 「请说。跟魔物有关吗?还是部队的事?」 「不,我想问……沃尔弗,你曾觉得我在『施舍』你,或『瞧不起』你吗?」 「不会啊,我只觉得你『帮了』我。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沃尔弗从微醺中清醒,眯眼望向妲莉亚。 对方既是她朋友,又是商会保证人,还是说明清楚比较好──妲莉亚想著便端正坐姿,讲了前几天伊凡诺给她忠告的事。 沃尔弗单手放在桌上,时而点头聆听。 「……我反省后明白是自己思虑不周。」 受伊凡诺指正当下,她认同了伊凡诺的话,回到绿塔后却相当沮丧。 明知伊凡诺说的是对的,还是很难过。她觉得自己真幼稚。 「就工作来说,伊凡诺的想法是对的。但你的好心让很多人受惠,包含我在内,所以我觉得你做的事并没有错。」 「不过我可能不是『好心』,而只是想当个被家人称赞的『好孩子』罢了。」 妲莉亚双手交握,自白似的回道。 父亲是她唯一的家人,此外也只有陪伴她到一定年纪的女仆苏菲亚、师兄托比亚斯,以及特定几个朋友。她的世界很小、很封闭。 她最近才发觉自己一直备受呵护,而且很依赖这样的呵护。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激你做的事。我觉得被你『拯救』了。从在森林相遇那天直到今天,一直受你帮助。」 「我也一样。你不只在工作上帮了我的忙,还让我过得很开心,尽管发生这么多事也没时间沮丧。」 「我们认识才快一个月呢。希望之后可以过得更开心。」 「希望我之后压力不会太大……但你说得对,未来也很值得期待。我们还没做出理想的魔剑,我也有很多想做的魔导具。」 「嗯,我还想和你聊天,还有很多想一起喝的酒、一起去的店。」 「这些也很教人期待。」 沃尔弗听见妲莉亚的回答后微微一笑,闭上眼睛。 「我应该感谢那天把我抓走的飞龙。来祈祷它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吧……不过是我杀死它的就是了。」 「好啊,一起祈祷吧。」 妲莉亚闭上眼,在胸前双手交握,为飞龙祈福。 能和沃尔弗相遇,对她来说是幸运的。 然而无论对人或对魔物而言,死亡都是件可怕的事。她希望那只飞龙能够安息,尽快转生。希望它转生到和平的世界,过幸福的生活。 或许正因她是转生者,才会许下这么平实的愿望。 「………」 沃尔弗想喊妲莉亚的名字,却喊不出口。 他原以为自己说完要为飞龙祈祷,对方会露出苦笑或笑著吐嘈。没想到妲莉亚竟如此真诚地祈祷。 在妲莉亚默默祈祷时,沃尔弗只能不发一语地看著她。 ◆ ◆ ◆ ◆ ◆ ◆ 他们直到夜深才准备回家。 公共马车已经停驶,只能搭类似计程车的接送马车。 闹街的接送马车店太多人,他们决定走到隔壁区域搭车。 一路上偶尔会和踉跄的醉鬼、搂著肩边走边唱歌的男人们、服装华丽的女人们擦身而过。 沃尔弗原本和平时一样边走边说话,这时忽然将脸靠向妲莉亚。妲莉亚还来不及惊讶,他便压低声音说: 「妲莉亚,你冷静听我说。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沃尔弗手中的防窃听魔导具亮著灯,显示正在运作。妲莉亚以眼角余光瞧见灯光,面向前方问道: 「呃,是抢匪吗?」 「不知道。对方似乎只有两个人,应该没问题,但我不希望发生任何危险的事。」 沃尔弗朝妲莉亚露出微笑,但话一说完,态度立刻转变。 后面的人可能更靠近了。 「我们还是在棘手情况发生前赶紧逃跑吧。」 「对不起,我跑得很慢。卫兵所……也在反方向。」 这条路虽然人很少,但还是有人。若他们遇到抢劫,应该会有人去卫兵所通报。 不过若对方就是锁定伯爵家的沃尔弗,逃跑时妲莉亚可能会拖累他。 「不好意思,我可以把你扛起来吗?」 「我很重!而且身高又高。」 「刚好来到一个转角,失礼了。」 妲莉亚连忙想回应,视野忽然摇晃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了解状况,就见到沃尔弗身后的景象如流线般变得模糊。 下个瞬间,一整片星空映入眼帘。 「咦?」 她花了好几秒才明白自己正被沃尔弗抱著,来到二楼屋顶。 「明明就很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意外地近。 她急忙转头,见男子笑得很开心。 沃尔弗抱著想说些什么的她,稍微压低姿态。 「别动,咬到舌头就不好了。我会继续移动,到了没人的地方再下去。」 妲莉亚闭上嘴,点点头。 她很怕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内心忐忑,只能抓紧沃尔弗的上衣。 沃尔弗在屋顶之间轻盈跳跃,同时搜寻没有人的地方。 他观察著四周往前移动,从屋顶跳到阳台栅栏,再回到地面。 降落时多少有些飘浮感和冲击感,但视野终于变低,让妲莉亚松一口气。 「抱歉突然把你抱起来。会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你呢?有没有伤到肩膀或腰?」 「……没事。」 沃尔弗轻轻放下妲莉亚,抬头望向刚才踩过的屋顶。 「已经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了,但还是要再注意一下。打架还行,要是对方近距离使用飞刀或攻击魔法就危险了。」 「打架也很危险啊。」 「我要是为了保护你而和人打起来,你觉得我会输吗?」 「我不认为你会输。」 妲莉亚随即回答。 沃尔弗有很强的身体强化魔法,还有天狼手环,妲莉亚不认为有人打得过他。 不过打架还是有风险。沃尔弗有可能没掌握好力道,或者波及无辜路人,妲莉亚希望他能考虑到这些问题。 但眼前的青年只瞪大眼睛,盯著果断回答的她。 「不,我只是……开个玩笑。如果遇到魔导师使用长距离攻击魔法,这种打架我绝对赢不了。」 「这已经不叫打架了吧……」 魔导师用长距离攻击魔法进行对战,还算打架吗? 这种情况通常只出现在大型演习、战争,或大规模歼灭魔物的行动中。 除非沃尔弗真的变成魔王,否则不可能遭受长距离的魔法攻击。 她可能醉了,尽想些奇怪的事,这时沃尔弗轻叹了口气。 「最近有些抢劫案件,抢匪刻意让人双脚受伤,难以走动,再抢走对方的随身物品后逃逸。被害者若受伤就会先找医生或神官,犯人就会更不容易被抓到,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太过分了……」 这做法真是卑鄙。 纵然王都的治安还不错,仍难以完全消灭犯罪。走在闹街上需要特别注意。 「这次的原因有可能出在我。我之前也曾经被想掌握我动向的人跟踪过。最近没再遇到,但说不定又是这种的。」 「不,最有可能的还是抢钱,你别想太多。不好意思现在才道谢,谢谢你帮了我。」 「多亏有天狼手环,所以说到底其实还是你帮了我。」 沃尔弗露出苦笑,轻轻伸出左手。 「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还是有点担心,能不能牵著你走到接送马车店呢?」 「呃,麻烦你了。」 两人牵起手,稍微加快脚步穿过人少的巷子。 头顶上方想必有著满天星斗,但她没有心力抬头欣赏。 刚才在屋顶上见到的星空无比美丽。 哪天若能和沃尔弗在绿塔屋顶欣赏星空,一定很开心──她想到这里忽然回神。沃尔弗拚命保护她远离危险,她怎么能沉醉在幻想中? 她现在该做的是集中精神,快步前行。 他们穿过几条路后,平安抵达设有接送马车的大路。 「妲莉亚,你明天会出门吗?」 「不会,我打算整天待在绿塔工作。」 「为了慎重起见,我明早可以从家中派使者过去确认你的安全吗?真希望我明天放假,可惜骑士团要进行联合训练。」 「没问题,麻烦你了。」 就算对沃尔弗说是他多虑了,他应该也不会打消念头。因此妲莉亚这次便顺从地接受他的好意。 可能因为一直处在警戒状态,他变得很敏感。 「如果有什么想买或需要的东西,尽管跟使者说。后天可以请马车来绿塔前接你。考量到对商会的影响,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我明白了。我这阵子进出都会预约马车。」 见妲莉亚乖乖点头,沃尔弗露出帅气的笑容。 方才,沃尔弗配合著妲莉亚的快步,用身体强化聆听四周的声音。 尽管听觉过于灵敏会使耳朵很不舒服,他还是持续到搭上马车为止。 他和妲莉亚离开餐厅边走边聊时,感觉到身后有点怪怪的。 那虽然不是杀气,但似乎正注意著他们两个──沃尔弗一有这个想法,立刻用了身体强化。 他用了身体强化后,听力也会变强了些。他没有回头,数度改变走路速度,藉此确认脚步声。 跟踪他们的脚步声有两个。 那两个人完全没交谈,由此可见,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抢劫,也不是非礼身为女性的妲莉亚。 途中还传来低沉的金属音,这代表他们可能带著短剑,或衣服下藏有防身用的铁板,并非不会战斗的门外汉。 虽说对妲莉亚很抱歉,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转弯的同时抱起她跳到屋顶上。 他已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不过妲莉亚认为情况紧急没和他计较。这让他松了口气。 幸好那两人没追上来,但沃尔弗还是很在意对方为什么要尾随他们。 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有人因为对他的女性关系有所误解而心怀怨恨。真是令人不悦。 让妲莉亚感到害怕,他却没办法马上解决问题,沃尔弗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更不悦。 唯一值得安慰的,只有自己手中那只柔软而温暖的手。 ◆改良小型魔导炉 妲莉亚一大早就将素材和零件拿出来摆在工作间,不停写著笔记。 眼前的小型魔导炉比厨房的炉子要小得多。 但对沃尔弗所属的魔物讨伐部队而言,这炉子还是太大、太重,无法带去远征。 考虑到携带方便性,她想将重量减轻到和装有酒或水的防腐皮袋一样重,甚至比皮袋轻。这样队员只要少喝一次酒就能携带炉子。 可是为了达到目标,单纯计算起来,炉子的重量必须减至现在的一半。 她将一般魔导炉改良成小型魔导炉时已经减了很多,这次需要用些不同的方法。她回想至今做过的魔导具如何轻量化,并用文字记录下来。 将魔导灯轻量化时,是削减金属基座,用更薄的玻璃。换成小型魔导炉,或许可以削减底座和素材本身。 能让羊皮纸做的书乾燥不发霉的书本乾燥机book winder,轻量化时则是将整体压缩,并让通风管配合书的大小伸缩。不过这方法没办法适用在魔导炉上。 至于冷风扇的轻量化,她父亲曾兴致勃勃地说要挑战极限,结果将重量减得太多,导致冷风扇一开机就会往后退。当时他们父女俩笑著将其做成壁扇,但若远征用炉会一直后退,那可就不好笑了。 不过,应该可以让炉子边角变圆,以削减金属量。 妲莉亚思考素材、形状、材质上可以改良的地方,将想法全部化为文字,写到脑袋空白为止。 脑袋变空白后,她就将桌上的小型魔导炉翻过来,摸摸素材和零件。接著又将想到的东西写在笔记上。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她的指头被墨水染黑,累积出厚厚一叠笔记。 和父亲以及托比亚斯一起工作时,她都会主动说「来泡早茶和午茶吧」、「工作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 然而她独自工作时,时间和感官都会消失。她往往在把事情做完前都不会起身。这样虽然能让工作有所进展,却对身体不太好。 妲莉亚写完笔记,正在伸懒腰时,门铃响了。 她前去应门,发现是沃尔弗派来的使者。沃尔弗昨天有向她提过,所以她并不惊讶。使者交给她一封信及一个天蓝色的小盒子。 信上说,如果妲莉亚有想买或需要的东西可以请使者去买。她没有要买的东西,所以只请使者转交回信,信上写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改良小型魔导炉。训练加油。」 要是能写些更动听的话语就好了,可惜她只想到这些。 她心想下次去书店时要买本教人写信的书来看,并目送使者离去。 使者送来的小盒子里装著五彩缤纷的金平糖。沃尔弗似乎有留意到她在酒器店吃这种糖吃得很开心。 她将白色和粉红色两颗金平糖放入口中,享受著糖果的甜味,继续工作。 妲莉亚在工作桌上将目前写的笔记按内容作区分。 做得出来、看似有效的放上面,做不出来、感觉行不通的放下面,再用夹子夹好。接下来只要由上往下,把能试的试过一遍就行了。 首先是选择材料和材质。 她测量几种候选金属板的重量,发现这些板子意外地重因而皱起眉头。虽然也能将板子打薄,但考量到做成小型魔导炉后需要加热,也不能做得太薄。 要是有铝或钛就好了,可惜这世界没有。 若不考虑价格,也可选用魔物的壳或稀有金属,但这样有点贵。 妲莉亚希望魔物讨伐部队能采购多一点小型魔导炉来用。基于价格考量,还是选用市面上常见的金属比较好。 她最后选了铁和铜的混合板,稍微打薄做成炉子的材料后,再赋予轻量化魔法。 再来要塑造外型。 她参考之前向费尔莫借的小物设计轻量化书籍,改变金属板的形状。 先将小型魔导炉的高度调低,刚好放得下小型魔石即可。再将方形的炉子修成接近圆形,并让其中一边保持平直,以防炉子翻倒。 炉子的形状变成下半部被稍微切掉的圆形,重量减轻许多。 为防止使用者无意间触碰炉子时手被割伤,妲莉亚旋转炉子打磨边缘。时而注入魔力,让弧线和边缘更平整。 她抚摸检查炉子,弄得指尖上都是伤,不过这是常有的事。她用有点刺痛的手指检查完炉子,在背面制作放置小型魔石的空间和滑盖。 至于炉子的火力,她只设置了弱、强、关三种。 接著让旋钮转到「关」的位置时可以锁住。这是为防炉子在搬运或掉落时开关自己打开。安全锁需要一定的力气才能转开。 其实最安全的做法是请使用者拆下魔石,可是这样太麻烦了,她便选择加装安全锁。 她将所有装置做完,赋予轻量化魔法,装上小型魔石。然后将全部的运作方式和热度都确认过一遍。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她有点紧张地测量炉子的重量。 「……还是有点重……」 比她的目标多了一成。虽然只多一成,但远征行李的重量至关重要。 而且这上面还要放锅子。锅子的大小和重量也会造成额外负担,可是若没有锅子就没办法煮汤。 为了让部队在远征时可以煮水、热汤,还是有锅子比较好。 「就算赋予锅子轻量化魔法,还是有极限……」 妲莉亚无计可施,低吟苦思之际,忽然听见喀哒声。 她惊讶地回头,发现声音来自装有试作品「魔王部下的短剑」的魔封盒。仔细一看,是上方的金属板滑开了。 「不是它自己动的吧……」 她脑中一瞬间浮现魔剑缓缓爬向自己的画面,赶紧摇摇头。 这种时候想得越多越容易害怕。 她猛然站起身,告诉自己没事没事,打开了盖子。 短剑没有任何变化,她确认过没问题后,盖好魔封盒的盖子,再次将金属板压在上面。 「……啊!」 盖上魔封盒后,她想到一件事。 她一直将小型魔导炉和锅子视为两样东西,但锅子其实也可以做成炉盖。搬运时是炉盖,翻过来是锅子,这样两者就能组合在一起。 另外,或许不必在炉子背面设置魔石槽,而是可以将魔石从上方卡进炉子里,再放上锅子。当然还要花点心思补强各处,以免锅子直接碰到魔石,但这样能减轻很多重量。 「呵呵……应该可行……」 能将好点子实际做出来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妲莉亚准备了两片新板子,分别制作炉子和锅子。 反正没人看,她索性就不隐藏脸上的笑意。这种时候能自己一个人工作真好。 炉子成形后,她再度翻阅笔记,看到关于把手的记述。 她完全忘了把手。没有把手就没办法端热锅,但在搬运时又很碍事。 她将把手做成可拆卸、对摺的形式,这样就能放进锅子里。 「还不错……」 妲莉亚兴奋地测量第二个试作品的重量。 同样比一个酒袋再多一成,不过这次是有含锅子的重量。 大小则比她双手比出的圆形再大一圈,厚度大约五公分。和市售的小锅子差不多。 接下来还要做耐久测试,然后再次把炉子拆开,确认各零件的重量,看能不能再变轻一些,并做安全检查。接著再画出设计图,询问沃尔弗、伊凡诺和费尔莫等人的意见──想到这里,她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咦?」 望向窗外,才发现如今已是日暮时分。午餐和下午茶她都忘了吃。 她觉得口很渴,视野也微微摇晃,因此有些慌张。 要是像前世一样经常熬夜,忽略饮食拚命工作,身体会吃不消。一次两次就算了,若长期这样,就算再年轻也有可能病倒或猝死。 她对此深切反省,决定之后在旁边放个沙漏或魔导计时器。 简单整理完工作间后,妲莉亚来到二楼。 她从厨房拿出最爱的核桃面包、牛奶及库存的起司和火腿,准备用餐。 可能因为昨天有沃尔弗陪伴,一起走过热闹的商店街,她总觉得家里特别安静。 绿塔一个人住起来太大了。 她本来要在结婚时搬出这里,整理完私人物品,就将这里当作仓库或租给别人。 不过也不能因为房子太大就急著收徒弟,让徒弟住进来。她还不够格收徒弟。 「要分租房间也很难……」 不但厨房和浴室要共用,出入家门时也必须经过一楼的工作间。只能租给值得信任且和她很合得来的人。 她停下想将核桃面包撕成两半的手。 脑中忽然浮现沃尔弗来绿塔时的情景。 无论聊天、吃饭或工作的时候,她都没有压力,光是和沃尔弗在一起就很开心。他或许正适合当她的室友。 「可是这里离王城很远……」 附近虽然有公共马车,但只在限定的时间行驶。 绿塔位在西区的城墙附近,算是王都中人比较少的区域。即使接送马车会从中央开过来,但想搭马车得走一大段路,到接近西区中央那一区才搭得到。 沃尔弗住在王城区的军营,来时是搭接送马车,回去几乎都是徒步。 他本人说不在意,但让他喝完酒深夜走回军营,妲莉亚总觉得过意不去。 「不知道一匹马要多少钱。」 马本身就很贵了,饲养也要花不少钱。 妲莉亚不晓得怎么养马,所以也需要雇人来照顾。 伊凡诺说等商会规模扩大,就要买马和马车,并雇用马夫,但不知道要等多久──想到这里,妲莉亚疑惑地歪头。 奇怪,她为什么会假设沃尔弗成为自己的室友,在思考这些事? 他住在军营,在王城工作,经常要远征。没必要特地搬来绿塔住。 重点是──沃尔弗是男生。不可能搬来和她这个独居女生同住。 「……又饿又累的时候总会想些奇怪的事。还是赶紧吃东西吧!」 妲莉亚张大嘴巴咬了口核桃面包,继续用餐。 ◆情书与王城骑士团联合演习 「斯卡法洛特大人……!」 沃尔弗刚结束演习会议,穿越走廊时,被后方的女子叫住。 他觉得很烦,面无表情地转头。 「……什么事?」 眼前是位身穿浅黄礼服的少女,颤抖的手里拿著白色信封。沃尔弗对她完全没印象。 身旁的多利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露出微妙的眼神先走一步。沃尔弗真希望对方别扔下自己,但又不能连累身为平民的他。 「斯卡法洛特大人,那、那个!……可以请你看一下这封信吗?」 「很抱歉,我不能收。」 沃尔弗果断地说完,少女的蓝眸立刻涌出泪水。 她年约十多岁,从那纤细身躯上穿的礼服样式和质感看来,应该是中阶或高阶贵族,而且是由家长如父亲或祖父带进王城的。不能随便敷衍她。 走廊上只有少女一人,不晓得她的侍女或侍从去哪儿了。 独自来送情书确实勇气可嘉,但她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因为流言而蒙受损失? 光是被人看见她在和沃尔弗说话,就容易引起很多麻烦。 再者,若她传出丑闻,她的父母也很可能对沃尔弗心生怨恨。 不过眼前的少女一定没想过这些事。 「不回信也没关系,可以请你收下吗?」 「要寄信给我请经由斯卡法洛特家。我很忙,通常都请家里的人转述内容给我听。」 他想尽早结束对话,便委婉表达「如果你不怕信被检查,就把信寄到斯卡法洛特家」之意。 没有人明知道会被检查,还寄情书过来。就算有,只要退回去就好。 一般贵族见到出身自伯爵家,但无外部魔力,又声名狼藉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都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他,也会极力阻止女儿和他交往。 「竟然说要寄到你家……」 少女泫然欲泣,然而沃尔弗只想远离她。 这个年纪的少女比主动诱惑人的熟女更难应付。因为她们既固执己见,行动力又强。 「我还在工作,失陪了。」 沃尔弗行了个礼,绕开少女穿越走廊。 以他的经验,若从对方伸手可及之处走过,有两成机率会被抱住。他想保护自身安全。 身后传来微微的呜咽声,他加快脚步。 「斯卡法洛特前辈,这样她太可怜了吧。」 沃尔弗走过走廊转角,见队上的后辈对自己投以谴责的目光。 后辈似乎听到了他和少女的对话。 「至少该收下她的信……」 「家人叫我不要随便收信。」 「是这样吗……」 「你还是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他继续往前走,想尽量和少女拉开距离。 绿发后辈不服气地跟在旁边,沃尔弗不耐烦地对他说: 「收了信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应付的状况。」 「那个年纪的女孩写的情书,不是看看就好吗?」 「就是不能『看看就好』,所以我才不收。」 「是因为对方会在信上写说『请你娶我』吗?」 沃尔弗平常不喜欢向人说明这种事,他怕别人误以为他在炫耀。 但昨天被跟踪一事和刚才的情书都让他心情郁闷,忍不住开口抱怨。 「那个年纪的千金小姐大多会强迫我出席茶会、陪同参加晚宴,还要去见对方家长以获得交往许可,连日期都指定好。全是一厢情愿,我根本没和她们来往过,大部分连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 「这么恐怖吗……?」 「不,这还不算恐怖。更恐怖的是不交往就以死相逼,或在信封里放头发和指甲。我印象中还有用血署名的……」 沃尔弗越回想,心情越低落。 「还有另一种恐怖状况,像是在信纸上写满未婚夫的坏话,或要求我将她从未婚夫手中抢过来。对了,还有人告诉我婚礼日期,要我去抢婚……我根本不认得那个大小姐。」 「……好可怕……」 沃尔弗眼神空洞地望著远方,后辈听得打了个哆嗦。 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吧。 少女情书里不见得都是淡淡的爱恋。有的措词过于热烈,有的危险到令人不得不避开。 若论固执程度,少女也许比成年女性还可怕。 「最近如何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现在基本上都不收,就算对方硬塞给我或寄到我家,我家的人也会将信退回对方家。即使如此有时还是会被对方家人或未婚夫怨恨。」 「……我懂了。所以你只能像刚刚那样应对,不能让对方抱有期待。」 后辈的表情完全从责备转为同情。 「你现在回去,那位小姐可能会抱著你哭喔。如果她是你喜欢的类型,要不要回去安慰她一下?」 「不,我有未婚妻了。」 沃尔弗挖苦完,后辈就使劲地摇头。 「老实说,我听说你很受女生欢迎,原本有点羡慕……」 「如果你羡慕我这样,我很乐意把机会让给你。」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想了。是我误会了。因为……我听说你很会玩,就算对方有未婚夫或男朋友也不在意……」 「和有未婚夫或男友的大小姐交往,就像在会喷火的魔物面前跳舞一样危险。我们平常讨伐魔物已经够累了……」 「的确,而且你不用和那种大小姐交往也很受欢迎。」 「我比较想过平静的生活!」 可能因为最近刚和妲莉亚聊过天,他不自觉说出真心话。 后辈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没想到斯卡法洛特前辈是这么正经又有趣的人……」 「所以你到底是觉得我正经还是有趣,雷欧纳迪?」 「一半一半吧。啊,请叫我寇克。」 「好,你也叫我沃尔弗吧。」 称呼从姓改为名,也带有「想和对方变亲近」的意思。 这个月以来,和沃尔弗以名字相称的人突然变多了。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他觉得很开心。 「沃尔弗前辈的身体强化真厉害。」 「谢谢。不过,我倒羡慕像你这样会魔法的人。」 寇克有著绿发绿眸,魔力量也很高,堪称风魔法天才。但他没有去魔导部队,而是待在魔物讨伐部队。 「可惜我只会风魔法。我没有身体强化能力,没办法太靠近魔物,又很常受伤……我的梦想是和我爸一样,成为能打倒魔物的骑士,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令尊是我们队上的前辈?」 「对。他很早就辞职,如今在经营家族事业,一喝醉就重复说著讨伐魔物的故事,老是那几个故事在轮替,我听了不下百次。」 魔物讨伐部队的死亡率在骑士团中特别高。 听到寇克的父亲并非因过世而离队,沃尔弗松了口气。 「我爸很擅长身体强化魔法,所以比起风魔法,我更想像他那样。」 世人多半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眼前就有个和沃尔弗怀抱相反愿望的人。 这时沃尔弗忽然想到,天狼手环具备了风魔法的效果。自己正是靠风魔法增加跳跃距离,加快移动速度。 像寇克这么擅长风魔法的人,或许能用风魔法代替身体强化。 「你可以用风魔法跳很远吧?」 「对,还满远的。」 「如果用风来辅助自己的动作,不就和身体强化一样了吗?」 「用风来辅助动作?」 「你现在跳跃时,是不是让风从后方推著你的背?何不在挥剑时用同样的方法,让风集中吹向你的手臂或手中的剑?也能在逃跑时让风从侧面刮过来,帮助你往旁边闪避。还可以让风吹向同伴。若能像这样用风魔法来辅助动作,应该很方便……」 他已习惯在和妲莉亚制作魔剑时提出各种假设。现在他脑中也浮现一个又一个的「如果」,不假思索就说了出口。 会用魔法的人听见这些想法可能会觉得很离谱。寇克张大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抱歉,我不懂风魔法,说了没用的建议……」 「沃尔弗前辈!」 寇克用力抓住他的手,用响彻走廊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请你再说一次!也请陪我去锻炼场,我想实际试试看!」 「可是就要吃午餐了……」 「我们五分钟内吃完午餐,就去锻炼场吧!」 午餐要慢慢吃,而且为了下午的演习应该要休息──他脑中浮现许多拒绝的话。 然而,寇克那双闪闪发光的亮绿色眼睛令他想起妲莉亚。 这么一来,他只能点头了。 「谢谢!我们现在就走吧!」 「先去餐厅再说。」 见到寇克的爽朗笑容,他无奈地回以微笑。 这天之后,有好一阵子大家都在讨论「被后辈拉著走的沃尔弗」,这极为罕见的光景。 ◆ ◆ ◆ ◆ ◆ ◆ 骑士们纷纷来到王城的大演习场,准备参加骑士团的联合演习。 在正午阳光照耀下,骑士的盔甲和头盔反射出刺眼光芒。 户外几乎没风,天空蓝得让人愤恨。今天感觉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大汗淋漓。 奥迪涅王国的骑士团大致可分为四个部门。 近卫队、第一至第五骑士团、魔导部队、魔物讨伐部队。 近卫队是以保护王族为主的部队,由一批千挑万选的精锐组成。几乎所有成员都是魔法剑士,既会魔法又是骑士。 骑士团分为守备王城的第一骑士团,以及主要负责守备王国与国境的第二至第五骑士团,各自底下都有众多士兵。 魔导部队是以魔导师为主的部队,常会按需要和其他团队一同行动。 魔物讨伐部队正如其名,主要负责和魔物战斗。 奥迪涅现在很和平,未与他国发生纠纷。不过设立军队是未雨绸缪,也是为了处理魔物造成的灾害。 奥迪涅是相当大的国家,因此军备需有一定的品质和数量。严格训练也是为了此目的。 今天的联合演习,是由第一骑士团和魔物讨伐部队选拔出来的人员进行。这是一场定期训练,两队各出五十人,半数以上都是年轻骑士。 「总之就是要让他不能动。反正他家也把他排除在外,就算出点事也不会有问题。」 「这么做未免也太……」 「这样不太好吧……」 在炎热锻炼场的一角,第一骑士团大约二十名的年轻骑士表情严肃地在商量事情。 听见指挥者的指令,其他人似乎想劝阻,但他听不进去。 「我没叫你们让他受伤,我只说要让他动不了。战斗时不是都要先解决『动作敏捷』的敌人吗?」 「是没错……」 「没事的。所有人一开始就去解决『最有害的敌人』,懂了吧?」 「……是。」 「明白了……」 最后,指挥者强迫大家接受,年轻骑士们也只能不情愿地点头。 这些人气氛沉重,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别过视线听著这些话。 「他们好像要做些奇怪的事,要阻止他们吗?」 「他好歹也是侯爵家的次子,我们之中没人能阻止他。不过怎么听起来像私仇啊……」 「他学生时代曾向一位千金告白,对方说喜欢沃尔弗雷德,就把他给甩了。他现在的未婚妻听到他要和魔物讨伐部队进行联合演习,就要他邀沃尔弗雷德来参加茶会。所以他想让对方受伤,以此为理由拒绝未婚妻,从前天起就气急败坏。」 「完全是迁怒……」 骑士们苦闷地叹气。 下指示的那个男人固然愚蠢,可是换个角度想,也有点令人同情。 其中一名骑士心想,若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也不难理解他为何不和未婚妻好好谈,而是找沃尔弗雷德出气。 他瞄了眼对面的阵地,唯有一个人看起来汗都没流,神色自若,而且有著帅气的侧脸。 即使对他没有任何怨恨,还是会觉得「与喜欢的女人见面时,绝对不会让他站在自己旁边」。 「他如果长那样还有魔力,要娶公爵千金都没问题。」 「他实际上真的在跟前公爵夫人交往,不过双方可能都只是玩玩。」 「俗话说没有人是完美的。但他就算没有外部魔力,长那么帅,活得一定很轻松吧。」 「是吗?我可不想像他那样。容貌衰老之后还剩什么?」 「不,只要趁年轻入赘到好人家就行了……」 这群人接著聊起长相和结婚的话题,对面阵地的多利诺听到这里,伸了个大懒腰,然后背对第一骑士团,开始做伸展。 「他们真是肆无忌惮,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能没想到我们会听得这么清楚吧。」 「怎么,你也听到他们叫你『最有害的人』了吗?」 双方阵营有些距离,但沃尔弗似乎也听到了。两人交头接耳起来。 「我用了身体强化后,听力也会变强。而且他们本来声音就很大。」 「你已经将身体强化开到这么强了吗?有多余的魔力真好。」 「多利诺,你虽然这么说,但自己不也一直在偷听吗?」 「毕竟对方可能会在言谈中泄漏作战策略嘛,搜集情报是最基本的事。」 多利诺稍微翻起黑色皮手套,底下有一只手环微微发出红光。 「那是提升听觉的手环吗?要多少钱?」 「你最近怎么老是对魔导具的事这么在意?这应该满贵的吧。我是跟前辈借的。」 多利诺边说边将手套戴好,这时有几名队员走过来。 「沃尔弗雷德,你似乎成了今天的箭靶,等等要不要退到后面?」 「阿尔菲奥前辈,你也听见了吗?」 「我今天耳朵特别好。」 见到今天担任总队长的阿尔菲奥也戴著黑手套,两人便明白他的意思。 阿尔菲奥笑容满面,焦茶色眼睛却莫名冰冷。 他可能对沃尔弗被当成箭靶感到忿忿不平,也不满第一骑士团面对战斗的态度。无论是将私仇带进演习中这件事,还是想报复的那个人,或是不加以阻止的同伴,全都教人不快。 第一骑士团成员众多,而且多半是贵族阶级。 其中有一部分的年轻贵族瞧不起魔物讨伐部队。主要是因为一些谣言和他们对魔物讨伐部队的想像。 就算要有一定程度的实力才进得了第一骑士团,但在那里的并不全是最强的人。 相较之下,加入魔物讨伐部队后通常能变得更强。他们除了要不定期远征,还要搏命和魔物战斗,所以无论什么身分的人都会越来越强,部队也会越来越团结。 这也是联合演习的目的之一。实际战斗后,很多人就不敢轻视部队,开始发愤图强。 可惜的是,有些人即使战斗完也不一定会有正确的理解。 「呃,我们现在说这些,不会被对方听见吗?」 「我听了前辈的建议,在口袋里装防窃听器,也开机了。」 「我则是用手环。总不能让作战策略泄漏出去,所以我都随身带著。魔物中也有很多智力高的家伙。」 多利诺和阿尔菲奥背对著敌对阵营回答,沃尔弗继续问道: 「那他们为什么没戴?」 「他们后方的部队有戴,讲话被听见的只有前面那些年轻人。明明是高阶贵族,日子过得真惬意。该让这些前途光明的年轻骑士好好学学了。」 阿尔菲奥的语气突然变得多礼,显得格外可怕。 防窃听魔导具确实被称为贵族必备品,但就连沃尔弗也没想到要带来演习场。 「我一次也没带来过……」 「你之前从未负责订定作战计画,也没说过什么不能让对方听到的话吧?一直都是遵从指令,担任先锋。」 「是没错。」 沃尔弗至今都将作战计画和讨论交由前辈们决定。最近一个月才开始主动提议,而且还是基于「想尽早结束远征」这个自私的理由。 「沃尔弗现在也是会出主意的人了,一起来想作战计画吧。」 「这样我们也会轻松一点。」 「我会努力的,不过要想出有效的作战计画,我还差得远……今天练的是『抢头盔』对吧?」 「没错。」 「抢头盔」是模拟战的一种。 双方于演习场设置阵地,在阵地后方竖起棍子,挂上头盔。先将对方阵营的头盔弄掉的队伍就赢了。 能施魔法弄掉,也能猛攻冲入对方阵营弄掉,防守的同时另外派一群人慢慢进攻也行。算是自由度很高的训练。 魔法只能用初级的,武器也全是仿真品。即使如此,还是常有人在混战中受伤,因此演习场边有会治愈魔法的魔导师和神官在待命。 「天气太热,我提议发动猛攻,尽快结束演习!」 多利诺果断地说。 「猛攻吗……要怎么做?」 「沃尔弗,他们前排二十人应该会一口气冲向你,你能从他们头顶跳过去吗?」 「跳得过去。是要我单独出击吗?」 「别想一个人打完整场演习。你能抓著我跳过去吗?我也会尽力跳跃。」 「应该可以。」 「我们俩率先出击,搅乱对方阵脚,他们应该会追著你,你可以跳来跳去挑衅对方。等他们阵形溃散,年轻队员、资深队员再依序攻入对方阵地。只留三分之一的人保护阵地。」 「可以,这计画还不错。」 阿尔菲奥点点头,和其他骑士交换意见。 「沃尔弗,我们一同起跳后,你就抓著我的盔甲,把我往对面阵营丢。」 「盔甲被往上拉,不会很难受吗?」 「一下下而已,还好啦。虽然把人扛起来比较好搬,但我才不想被你『公主抱』。」 「公主抱」这个词让他想起昨天的妲莉亚。 她本人很在意自己的体重,但抱起来意外地轻盈柔软,令沃尔弗讶异。他还清楚记得怀中的热度,以及红发碰到脖子的些微触感。 「喂,沃尔弗,你别在战斗开始前就一脸愉悦。这样真的很像魔王。」 「咦?我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吗?」 「对啊,看起来很愉悦,或者说很开心。」 「……我会深深反省。」 他感受到沉重的罪恶感。自己怎么会对敬爱的友人有这种想法? 可能是最近动得不够。今天要尽全力在演习上好好消耗体力才行。 「也不必为了这种事反省吧……」 「不,我要来尝试一些能对骑士团有助益的新练习!」 可以耗尽力气,不会让自己太显眼,又会让对手感到意外的方法──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有这种方法,但仍拚命思考。接著他面带笑容,将自己的点子告诉朋友。 「兰道夫,你要不要试试看率先进攻?」 「你哪来这种想法?兰道夫是盾兵耶!」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我满重的。跳也跳不远,你也很难把我扛起来。就算用跑的也跑不快。」 兰道夫虽然也是赤铠,但会带著大盾行动。他无法应付动作迅速的魔物,有时候只能在部队后方待命。 他的工作比较偏向部队撤退时的殿军,待在最后面保护大家。 重点是,他是个比沃尔弗还高的彪形大汉,体重也很可观。连沃尔弗也很难扛得起他。 「寇克,你来一下。你能用风魔法帮助我们三个跳到对面吗?要尽量在同一时间。」 「可以,照刚才那样,三个人也没问题!」 「刚才?」 「我和沃尔弗前辈在午休时练习过,怎么运用风魔法帮助队友。我可以让风吹在身上,辅助动作!」 「哦?听起来满有趣的。」 「但对身体的冲击也很强,很像被人从背后用力推的感觉。」 「喔,那倒没关系。我的背连沃尔弗的踢击都能承受。」 「沃尔弗前辈的踢击?」 「我有次差点被大型岩山蛇craggy snake吞下肚,沃尔弗踢了我的背,救我脱离险境。他代替我用剑撬开大蛇的嘴,撑在那里直到魔导师灌魔法到大蛇口中,将它击倒。」 「哇,我也好想见证那一幕。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寇克有些惋惜地问,兰道夫思索了一下。 「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岩山蛇的尖牙还卡住,沃尔弗费了番工夫才从它嘴边逃离,对吧?」 「对,它的嘴好臭……我不愿想起来……」 黑发青年一脸嫌恶地说完,周围的队员笑了起来。 大家第一次见到沃尔弗真实的表情,感觉他变得更容易亲近。 「沃尔弗雷德,你怎么在这时候提口臭……」 「一般回想起这种事,都会说很痛或很辛苦吧?」 「我用了高强度的身体强化,嗅觉也会跟著提升。当时用了全力,就算用嘴巴呼吸,还是觉得很臭……」 「你当时泪眼汪汪,原来是因为这样……」 「我不再羡慕你的身体强化了。」 时间所剩不多,他们赶紧从闲聊拉回正题,订定作战计画。 有几个人听到沃尔弗的提议后笑出来,但一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立刻面露难色。 不过,阿尔菲奥向沃尔弗和寇克确认过后,决定将计画付诸实行。 第一骑士团与魔物讨伐部队共约一百名人员在演习场集合。 众多骑士面对面排列的景象相当壮观。 沃尔弗站在最前排中间,左腰插著模型短剑,将双手空出来。 对面有一部分人紧盯著他,沉重的视线使人烦闷。但他今天却觉得莫名地好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演习中被针对。之前也曾有几次因为他人单方面的怨恨或嫉妒而遭受多人攻击。 虽说被这么多人当成箭靶是第一次,但他也因此想出了有趣的作战计画。 他之前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现在才发现想计画其实也满好玩的。 「沃尔弗,拜托你喽。」 「我很重但还是麻烦你了。」 左右两边的多利诺、兰道夫小声说完,沃尔弗笑著点头。 「抢头盔比赛,开始!」 一听见开始的号令,三人便冲了出去。 对面有一大群人明显朝沃尔弗冲来,沃尔弗在他们面前奋力往上跳。边跳边用右手和左手,分别抓住多利诺和兰道夫的盔甲,一口气使出身体强化将他们拉起。 妲莉亚做的天狼手环充分发挥效用。尽管抓著兰道夫的那只手臂稍微下沉了些,高度仍十分足够。 男人们惊讶地抬头,即使高举长枪也碰不到沃尔弗。 接著便有一股力道重重拍向三人的背,与其说是风,不如说像一大团空气凝结体。 「呜喔!」 多利诺慌张地叫了声。 在空中不断被风推向上、推向前是种相当惊奇的体验。那样的高度和速度让人心口揪在一起。 「哈哈哈!」 兰道夫忍不住大笑起来。 纵使他有身体强化魔法,但身体很沉,从来没有跳这么高过。初次体验到的高度和力道令他身心畅快,底下的男人们变得更渺小,也让人看了心情愉快。 「再来就拜托你们了!」 沃尔弗推著两人,准备将他们拋出去。 「好!」 「收到!」 两人以不可思议的飞行距离和速度跳进敌军阵地。 每次都率先冲进敌阵的沃尔弗,这次却于原地降落,跑向自己阵地,开始从后方追赶他刚才跳过的那排人。 打算攻击沃尔弗的骑士们连忙回头,阵形大乱。 沃尔弗在敌军追赶下,在人群间随意穿梭。 想用模型剑砍他,他就消失;想用魔法攻击他,又怕打到同伴;扑过去想抓住他,原以为成功了,反而被他抓住手臂拋飞出去。 连围攻他时,他也以惊人的力度和高度跳开,接著不知去向。 「可恶,动来动去的!」 「这个混蛋!」 这种逃法最容易让追赶的人一肚子火。 附带一提,沃尔弗很享受用天狼手环跳跃的感觉,脸上挂著灿烂的微笑。 眼见第一骑士团阵形完全崩溃,魔物讨伐部队的年轻队员便以整齐的队形冲入敌阵。沃尔弗跳过同伴队伍上方,全力冲回自己的阵地。 他回到阵地的头盔前,这时资深队员也开始整队进攻。 这里只剩下沃尔弗和阿尔菲奥两个人。不过依目前的战况看来,没有任何敌人到得了这里。 「差不多了。」 两人眯起眼睛,注视敌军阵地。 多利诺和兰道夫跳进敌军阵地,敌军对他们俩根本毫无防备。 兰道夫举起盾牌,和好几名骑士交手,停留在阵地边缘。 多利诺则迅速冲向头盔。 然而负责防守的骑士们冲向他,迫使他退后,另一群人也追上来,他只能向右逃窜。 这时双方队友都前来支援,两军瞬间陷入混战。 场上满是模型剑相碰的声音,以及魔物讨伐部队充满气势的叫喊声,夺走大部分骑士的注意力。 「可以了。」 一直待在原地应付敌人的兰道夫将大盾砸向眼前的骑士们后跑了起来。从他的外型根本看不出他可以跑这么快。 几个想要阻止他的人都被轻松弹飞,摔在地上。 还有些人举著模型剑定住不动,错失挥剑的时机。 今天负责进攻的既不是沃尔弗也不是多利诺,而是兰道夫。 尽管他和魔物讨伐部队的副队长一样魁梧,而且武器是大盾,但他也一直以赤铠身分,拚命和魔物搏斗。 他在锻炼过的壮硕身躯上施加强化魔法,浑身散发战场的杀气,如今需要三倍的人才阻止得了他。 兰道夫来到棍子前,这才将手伸向左腰的模型剑。 棍子断裂的啪叽声传来,银色头盔高高飞向青空中。 ◆ ◆ ◆ ◆ ◆ ◆ 「沃尔弗,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还好一切顺利,兰道夫。我也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演习中没有拔剑。」 比赛结束后,双方在演习场上各自开了简单的检讨会。 魔物讨伐部队确认作战成功后,队员们一群一群聊了起来。 有些人已经在笑著聊等会儿要去哪里喝酒、要吃什么。 「雷欧纳迪,我也要向你道谢。飞上天太好玩了。」 见兰道夫满脸笑容,一旁的寇克愣住了。总是沉默寡言的前辈竟在他面前笑得像个少年一般。 「不会!我只是把你们推出去而已,还不太会控制风魔法……不过古德温前辈能抢下头盔,真是太好了!」 「叫我兰道夫就好。你一叫古德温,这里会有七个人回头。」 「呃,兰道夫前辈。那也请叫我寇克。」 一天能和两位前辈改以名字相称,寇克真心感到欣喜。 「寇克,天空真的很棒……太舒畅了。」 「兰道夫前辈?」 「兰道夫?」 男人说著脸上却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么说对祖先很抱歉,但我不禁想得到风魔法,而不是土魔法了。」 沃尔弗和寇克听见他感慨的话语,相视而笑。 「大家都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呢。」 「对啊,但也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能力。」 他们语气和缓,时而混杂著笑声;与此同时,对面的第一骑士团也在开检讨会。 然而,这边的检讨会有一半的人保持沉默,另一半的人一直在重复同样的对话。 「为什么一下也没打到他!」 「我们也想遵从指令,但他……」 「敌军里还有会用风魔法的人,动作很难预料……」 「人这么多却什么都做不到,真难看。」 「够了。让我们输得这么难看的到底是谁?」 一名今天从未开口的壮年骑士以阴郁眼神质问那个不甘心的男人。 「你说什么?」 「连女人心都没办法抓住的男人,还来这里乱发脾气,真是笑死人。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就变得像他们一样厉害吧。」 「你说话放尊重点。」 「你这乳臭未乾的小子,别以为光靠家世就能在第一骑士团混下去。团长给了你队长权限,想要测试你的实力,所以我才一直没插手。结果你完全辜负他的期待。」 「什……!」 男人哑口无言,旁边的骑士们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不料,壮年骑士也怒目瞪向他们。 「你们身为第一骑士团成员却没能阻止他,也很没用。我会向团长报告,让你们彻底悔过,做好心理准备吧……」 那低沉到有如地鸣的声音令骑士们吓得脸色发白。 第一骑士团人数很多,但想加入或想从其他骑士团调来的人也很多。 因此,被判定没实力或人格有问题的人就必须接受再训练或被调职。 年轻骑士们未曾意识到,不只训练时,连在演习和远征中,自己也在接受测试,而且负责测试的竟是身分不高的骑士。 有人一直盯著地面,有人深深地叹气,有人小声哀叹,还有人仍一脸愤怒地瞪著其他人──戴著黑手套的阿尔菲奥从场地另一头看著这幅景象,满意地笑了。 处理好联合演习的后续事宜,今天的工作便宣告结束。 由于结束时间比预定早很多,队员们兴奋地聊著要去哪里放松喝酒、要去哪里玩。 这时大家忽然降低音量,走在前面的队员退到左右两侧,让出一条路。 沃尔弗疑惑地抬头,只见一人身穿魔导部队的黑袍,和人群呈反方向走来。 「嗨,沃尔弗雷德,听说演习提早结束了。」 那个笑盈盈的人正是沃尔弗的哥哥,也是魔导部队的中队长,古伊德?斯卡法洛特。 「哥哥!您怎么来了?」 沃尔弗既未和古伊德有约,也没有收到通知信。会不会是父亲或他另一个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他慌张地问完,周围的人一同望向他。 古伊德有著偏蓝的银发和蓝眸,和沃尔弗一点都不像。如果他不说,应该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兄弟。 「抱歉来得这么突然。你待会儿有事吗?」 「不,没什么事。」 「我发现有间店的岩牡蛎很好吃,要不要一起去?我听说你们演习结束,想在离开王城前跟你打声招呼。」 「谢谢,那就一起去吧。」 「好,先换过衣服再去。不用急,我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等你。」 周围的骑士好奇地盯著这名眉开眼笑的男子。 古伊德毫不介意他们的视线,望向弟弟身旁的人。 「二位是古德温和巴提吧?感谢你们平日对舍弟的照顾,欢迎你们下次来沃尔弗雷德的宅邸玩。」 「这是我的荣幸。」 「感谢邀请。」 两人点头致意,古伊德回以微笑后,再度对沃尔弗说了些话,就沿著来路离开。 「沃尔弗,刚刚那位是你哥哥……古伊德大人对吧?」 「没错。」 他们俩长得完全不像,也难怪多利诺会这么问。沃尔弗望向多利诺,只见对方疑惑地歪著头。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原来他在你──在弟弟面前,也会露出哥哥的样子。我之前见到他在演习中率领魔导部队,有种……『沉著冷静的冰魔导师!』的感觉,不像刚才那么温和。」 「毕竟他当时是在工作嘛。」 沃尔弗不久前对哥哥的印象其实也和多利诺一样。 他很难向人说明自己最近才开始和哥哥交谈。可是对妲莉亚就能坦白。 「沃尔弗,模型剑给我。我来收拾,你先走吧。不能让你哥哥等太久。」 「谢谢你,兰道夫。那就麻烦你了。」 沃尔弗交出模型剑后,快步走向军营。 「喂,他哪里像『被家人排除在外』?明明感情就这么好。」 「他哥还特地来这里邀他……连我哥都不会这样。」 「是谁说他们母亲不同,所以感情不睦的?」 第一骑士团的团员从后方走来,窃窃私语。 「他刚刚是不是有提到『沃尔弗雷德的宅邸』?」 「但我听说沃尔弗雷德都住在军营,没有回家……」 多利诺和兰道夫同时面向后方,对那群讲闲话的人说: 「赤铠出生入死,自然会想和家人保持距离。谁想动不动害家人担心啊?」 「沃尔弗不是回不了家。他只是想多留点时间训练,才会经常住在军营。」 骑士们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时一名年轻队员来到兰道夫身旁。 「沃尔弗前辈被飞龙抓走时,斯卡法洛特家也有派几位魔导师参与搜索。『被排除在外』是无稽之谈。」 「可是……他都不参加斯卡法洛特家的茶会。」 「其他家族邀他参加舞会或晚宴,他也都不会出席。」 「我们部队和你们不一样,需要临时出动去远征,没办法答应茶会或舞会的邀约。当天取消更失礼吧?除非真的有空,否则我也不会参加。我们队上能参加的人很少。对吧,前辈们?」 「对啊,我也没办法答应太久以后的邀约。」 「我也只有重要聚会,或确定休假时才会参加。」 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们纷纷帮腔。 「就是这么回事。毕竟魔物可不会配合我们的行程。」 寇克说完,缓缓眯起绿眸。明明没风,他的头发却动了起来。 「……第一骑士团的前辈们,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什么?你说说看。」 「斯卡法洛特家族确定会在古伊德大人这一代升为侯爵。古伊德大人最疼沃尔弗前辈,你们围攻他,不怕以后遇到麻烦吗?」 「你!」 「沃尔弗前辈不像是会向哥哥告状的人,我们队上应该也没人会去找古伊德大人说这种事情。不过远方的建筑物里,有一些来看沃尔弗前辈的千金小姐和女仆,她们目睹了整场演习。希望不会有奇怪的谣言传到大人耳里。」 寇克望向几栋颇高的建筑。窗边站了些女人,从这里也清晰可见。 「……唔!」 骑士们说不出话,寇克笑著继续说道: 「听说新型的『望远镜』可以看得很清楚喔。」 骑士们情绪低迷到彷佛送葬队伍。寇克等人背对著他们,进入魔物讨伐部队大楼所在的区域。 确定对方听不见后,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雷欧纳迪,说得好!」 「你是最棒的后辈!」 周围的人用力拍了拍寇克的背。 这阵称赞结束后,兰道夫将手放在寇克肩上。 「寇克,今天我请你喝酒。」 「谢谢兰道夫前辈,那我就不客气了。」 「雷欧纳迪,你看上去满乖巧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巴提前辈,请叫我寇克。」 「那你也叫我多利诺吧。」 「多利诺前辈,其实我刚刚超紧张的。不,现在好像还在紧张……」 他张开的手掌微微颤抖,额上满是汗水。整理完模型剑后,他甩了甩仍带有紧绷感的手。 身后还听得到一些队员的笑声。 「寇克,你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吗?还是担心会波及到家人?」 「不,我不后悔,家人应该也不会有事。」 「你出身子爵之家吗?」 寇克点了点头后,多利诺在他耳边低语。 「第一骑士团的人要是对你说或做了什么,尽管说出来。队上的兄弟一定替你处理。」 「谢谢,若发生什么事我会找你们商量的。因为……被我外公知道可能会有点麻烦。」 寇克露出苦恼表情,多利诺疑惑地望著他。 「嗯?你外公怎么了吗?」 「请前辈不要说出去……我母亲是前任侯爵的小女儿。外公经常会偷偷来我们家见我母亲……」 世界真小。 多利诺拍了拍后辈的肩,开始聊起等等要去的店。 ◆哥哥与岩牡蛎 贵族街的一角,有间白砖配上蓝色装饰的三层楼店家。 沃尔弗和哥哥古伊德在三楼的一间包厢,隔著桌子对坐。窗外是宽阔庭院的花花草草,以及贵族街的灯火。 自己这身衣服在这间店似乎不够正式。沃尔弗反省了一下,伸手想将外套的扣子扣起。 「沃尔弗雷德,放轻松。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订包厢的。」 古伊德脱下深蓝外套,挂在椅背上。他的侍从见到应该会连忙阻止,但现在包厢里只有沃尔弗、古伊德和一名服务生。 服务生为他们倒完白酒后,古伊德率先举起酒杯。 「很高兴终于能跟你一起喝酒。为久违的兄弟聚餐,乾杯。」 「祈求明日的健康与幸运,乾杯。」 酒杯碰撞的声音特别响亮。沃尔弗喝了口白酒,酒感又轻又柔,用来疗愈乾渴的喉咙正合适。 「我远远看到了你们演习的情况,今天的你就像在玩『鬼抓人』呢。」 「我今天负责搅乱对方阵形。」 沃尔弗不敢说自己因为感情私怨而被盯上,只能暧昧地笑笑。 哥哥以微妙的笑容看著这样的他。 「……你从小就很会玩鬼抓人,我们四个人还曾在后院追来追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有在本邸的庭院玩过。」 「法比欧为了追你摔了一大跤,艾路德也哭著说『我明明认真逃了,还是被沃尔弗抓到!』……」 沃尔弗想起和哥哥们玩的鬼抓人。 长子古伊德、已故的法比欧、如今在国境工作的艾路德。 他和三个哥哥相差几岁,但他们有时还是会陪年幼的他玩。 遗忘的回忆鲜明浮现,令他感到十分怀念。 「我们还有一次在亲戚婚礼前玩鬼抓人,四个人都被骂得很惨……」 沃尔弗搜寻童年记忆,想起他们有次因为婚礼前的等待时间太长,而偷偷溜到院子玩鬼抓人。 接著又想起四兄弟玩得正起劲时,被来找他们的母亲发现。 「我记得那时候刚下过雨……我们玩到礼服上都是泥巴……」 「对啊,凡妮莎夫人好生气。没想到我都十四岁了,还被打屁股。」 「哥哥也被打了吗?」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被打了,法比欧和艾路德也是。我母亲特别准许凡妮莎夫人教训我们。她力气很大,打人满痛的……她按照我们的年纪来打,我被打最多下。后来有一阵子连坐椅子都很痛。」 沃尔弗记得自己被母亲打屁股打到哭,没想到连哥哥们也是。 他犹豫著不知该不该笑,古伊德笑著替他将酒杯斟满。沃尔弗道谢后也为哥哥倒酒,接著终于脱下外套。 「抱歉这么晚才道谢,谢谢哥哥今天邀我出来。」 「因为我听说了第一骑士团的事,忍不住想见你一面。」 「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不会,只是我情绪上有点起伏……说白了就是『生气』。」 沃尔弗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说,停下喝酒的动作。看来古伊德已经知道他在这次演习中被针对。 「身为骑士,竟然想合力让某人受伤,太荒谬了。理由也很奇怪。」 「这……」 这是沃尔弗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古伊德生气。他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适合的话。 「他们到底把我弟弟、把斯卡法洛特家当什么了?我至今之所以和你保持距离,纯粹是因为自己太怯懦,你一点错都没有。」 「哥哥也没有错。」 「……抱歉。还是别说这个吧,晚餐都要变难吃了。」 他们倒光第一瓶酒时,服务生端来第一道菜。 「好大。」 沃尔弗忍不住发出惊叹。 「看来今年的岩牡蛎品质不错。」 盘子上的岩牡蛎比手掌还大。 牡蛎上方的壳已被剥除,乳白色的牡蛎泛著光泽。 沃尔弗拿起盘上附的柠檬,多挤了点柠檬汁,用餐刀将牡蛎和壳分离后,送至嘴边,小心不让汤汁溢出。 咬下去那瞬间,牡蛎的浓郁滋味和甜味便在嘴里扩散。 嚼著嚼著,还能感受到大海香气和牡蛎各部位的味道。 虽然不像冬天的牡蛎一样有浓浓牛奶感,味道仍十分浓郁,也很有嚼劲。不加盐也有海的咸味,味道刚刚好。 这牡蛎应该很新鲜,就算不搭配白酒一起吃也感觉不到腥味。 冬天的牡蛎固然好,但这种夏季牡蛎沃尔弗也很喜欢。 「怎么样?」 古伊德似乎也很喜欢,他愉快地拿起牡蛎,用餐刀切开。 「很好吃。」 「太好了,再加点吧。此外你想要烤牡蛎还是奶油煎牡蛎?」 「生牡蛎就这么好吃了,让人有点难以抉择。」 「那就两种都点,再加点一瓶酒。」 哥哥喜孜孜地向服务生加点菜肴,并念出一串长长的酒名。 沃尔弗吃著第二颗牡蛎,想起了妲莉亚。 他们俩还没一起吃过牡蛎。如果妲莉亚也喜欢,可以找时间一起去吃。 共同品尝夏季和冬季的牡蛎料理,感受两者的差异也不错。 想著想著,酒杯就空了。 「沃尔弗雷德真会喝。你是王蛇king snake吗?」 「队友都说我是大海蛇sea serpet。」 哥哥举出用来比喻酒豪的词,沃尔弗犹豫了一会儿,说自己是「基本上不会醉」的大海蛇。 「大海蛇……你这么会喝,一定是遗传自凡妮莎夫人。」 「是吗?我不记得母亲会喝酒……」 「晚餐时你们总是用一样的杯子,你喝葡萄汁,她喝红酒。她都会一次把整杯酒喝完,杯子常是空的,侍者都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帮她倒酒……」 「我母亲……」 母亲喝起酒来竟这么豪爽,他听了差点呛到。 到底怎么喝,可以一次把整杯酒喝完?简直和乾杯没两样。 「有一次你想学她一口气喝光葡萄汁,结果被葡萄汁呛到……后来大家都会阻止你这么做。」 「……我不记得了。」 他觉得很难为情,勉强挤出声音回应。古伊德露出有点苦恼的笑容。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和你聊凡妮莎夫人的事?」 「不会,我有点惊讶,但也很开心。因为我比较记得她当骑士的模样。」 「也对,凡妮莎夫人真的很帅。」 他很高兴哥哥没有用「美」,而用「帅」来形容他母亲。 之后兄弟俩继续喝著酒,享用牡蛎料理。 悠闲吃完晚餐后,沃尔弗接过一只新的酒杯。 递酒杯的是哥哥的侍从。服务生不知何时已离开包厢,换锈色头发的侍从进来。 古伊德点的那个名字很长的酒原来是红酒。 侍从为他们倒酒,那种酒有著甜美华丽的香气,酒味却厚重而刺激。余韵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稀奇吧?人们很容易被它的香气所骗,它其实是乾型酒。」 沃尔弗心里想的似乎全写在脸上,古伊德抢在他开口前说明。 「感觉真奇妙。这种酒叫什么名字?」 「『柔弱佳人一见倾心,嫁作吾妻却转刚强』……听起来不像酒名,而且我也不敢在妻子面前点这种酒。」 「这名字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呢。」 「据说酿酒师因为怀念亡妻而开发了这款酒。她肯定是位好太太。」 沃尔弗很难评论这个名字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这让他理解为什么这种酒会有美艳的红色、香甜的气息及留在舌尖上的酒味。 「……沃尔弗雷德,不好意思,现在才要进入今天的正题。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如果是上次那件事就不必了。」 「不,是另一件事。昨天让你和罗塞堤商会长感到不安,我很抱歉。」 意外的话语令他忘了酒味。 「那是哥哥的人?」 「对……我命令护卫确保你们外出时的安全,没想到却吓到你们。早知道应该先跟你说一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很在意自己和妲莉亚从南区返家时,是谁在跟踪他们。知道是哥哥派的人后,他松了口气,但也疑惑哥哥为何要做这种未曾做过的事。 「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我知道你很强。你若独自遇到危险,可能还能应付,但要战斗又要保护别人,有时是很困难的……所以我有点担心。」 「原来是这样……」 想到自己可能得在危险时边战斗边保护妲莉亚,沃尔弗确实会害怕。 他从未想过要带护卫,但有些地方或许带著护卫去会比较安心。哥哥彷佛看透他的想法般说: 「如果需要护卫,尽管跟宅邸的人说。」 「谢谢。」 「另外,我最近决定以家族名义设立接送马车的马场。位置在西区边缘,刚好在绿塔附近,那里有一块待售的土地,我当作投资买下了。」 哥哥语速变快,别开蓝眸没有看他。 西区边缘人很少,在那里设立接送马车的马场根本不划算。 「哥哥。」 「沃尔弗雷德,你想想,有了马行动起来不是更方便吗?从王城到西区也有一段距离。我会在那里设置马和马车,你可以自由用来往返王城,或去其他区域。建筑物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盖好,我会命人搭建临时小屋,再过一周马匹就能进驻。」 哥哥笑著说明。他的用意这么明显,沃尔弗不可能没注意到。 「哥哥,你是不是派人观察了我从远征归来后的所有行动?」 「……对。」 沃尔弗似乎在讨伐完鹰身女妖隔天,在去绿塔的路上就被跟踪了。 他当时沉浸在要去见妲莉亚的兴奋情绪中,完全没发现。 「感谢您的用心,我会好好使用那些马匹的。不过,我和罗塞堤商会长在一起时,希望您尽量别打扰我们……」 「真的很抱歉……」 沃尔弗毫无起伏的声音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古伊德轻咳了声。 「我还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 站在一旁的侍从打开黑色皮盒,拿出一卷羊皮纸,轻放在沃尔弗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罗塞堤商会长的背景调查书。」 「您调查过妲莉亚了?」 「对,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古伊德果决地说完,用那双神似父亲的蓝眸注视沃尔弗。 「她真是位认真而热衷于研究的小姐,过去没有任何丑闻。」 「这是当然的,妲莉亚她──」 「直到悔婚后立刻和你交往为止。」 沃尔弗可以想像外人都在说什么闲话,也知道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对妲莉亚被人中伤一事感到气愤。 「妲莉亚是我的朋友。所有恶评都是因我而起,她没有错。」 他直视哥哥的眼睛说完,对方不知为何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是一位能干的魔导具师,热衷于研究,个性认真,是你重要的朋友。我是这么理解的。」 「……谢谢。」 「这份文件你要带回去吗?」 「我不需要。若有想知道的事,我会问她本人。」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收下这个就好。」 古伊德将一张摺起来的纸条递给他。 「里面有很多是就读学院时的资讯,不知道现在还正不正确。不过应该能稍作参考。」 「喜欢的颜色:白色、水蓝色……喜欢的点心:烤起司蛋糕……」 纸条上写著妲莉亚喜欢的食物、排斥的东西、在餐厅常吃的餐点等等。 知道这些资讯的人应该和妲莉亚很熟。他很在意这是从哪里问来的。 「哥哥,这是哪里来的?」 「……是我请谍报部的人调查的。」 「什么?」 这意外的回答令沃尔弗张大嘴巴好几秒。 他明白哥哥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而想查明妲莉亚的身分,这些资料应该也是调查过程中得到的。但这种事怎么能请国家的谍报部调查? 还有,哥哥到底花了多少钱,或者付出了什么代价?他感到很不安。 「哥哥,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在谍报部有熟人,对方破例帮我这个忙。我没用什么强硬的手段。」 「没必要做到这样……」 「不,我认为还是事先掌握女生的喜好比较好。要是她强颜欢笑,配合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或者你送了她整屋子的花,结果是她不喜欢的味道,你事后知道一定会很后悔。」 「哥哥……」 「……希望你好好运用哥哥的经验。」 古伊德幽幽地说。沃尔弗向他低头道谢,将纸条收进上衣口袋。 「再来,你要的『妖精结晶』我已经买到了,明天就能派人送去。下次又有人采集到的话,我再帮你买。」 「谢谢,我之后再付钱给您。」 「不用了,给哥哥一点面子吧。这十多年来我什么都没为你做。」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沃尔弗觉得自己今天一天已经接受了莫大的恩惠,但在哥哥诚挚拜托下,他再次低头道谢。 他想回礼给哥哥,可是想不到该送什么,也不知道哥哥的喜好,便决定直接询问对方。 「虽然有很多东西我都买不起,但哥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我想到一件事。如果你愿意,我想像以前一样叫你『沃尔弗』。」 「什么?」 意料之外的话语使沃尔弗惊讶到破音。 小时候哥哥确实这么叫他,但哥哥突然说想改回这个称呼,他还是有点害羞。 「那个……您可以这么叫,不用问我的意见……」 「好,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我古伊德『葛格』。」 「饶了我吧……」 见沃尔弗不禁皱眉,哥哥大笑了起来。 「对了,你说以后想降为平民,是认真的吗?」 「对,我有朝一日会这么做。」 「接下来这些话有些刺耳,但希望你仔细听我说。这件事对你来说没那么简单。」 哥哥忽然改变语气,沃尔弗也跟著严肃了起来。 「现在追求你的人就很多了,万一你失去斯卡法洛特家的光环,可能会有更多人想趁此机会追求你,或对你动手。」 「我认为自己离家后就没这么大的价值了。」 「现在你什么都没做,还不是有一些单方面追求你的人,或径自对你心怀怨恨的人?」 「这……」 这确实是沃尔弗切身的体验,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降为平民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而且他们可能会连带攻击你未来的家人或重要的人。到时候你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无法守护重要的人。」 「力量……」 他原以为自己离开斯卡法洛特家后,一切就结束了。 哪天真要到民间生活,只要有妖精结晶眼镜就没问题,看是要继续当骑士还是找份工作,总之有一定积蓄就能过活。 他没想过自己拋弃贵族身分后,可能还会有人对他穷追猛打,甚至波及他亲近的人、重要的人。 沃尔弗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竟如此幼稚浅薄,哑口无言。 「如果可以让罗塞堤商会长成为我们亲戚的养女,或嫁给你为妻,会比较安全……」 「我和妲莉亚不是那种关系。她是魔导具师,也是罗塞堤商会的商会长。既不会改名,也不会改变职业。我也不希望她这样。」 他极力否认哥哥对他们的误会,但古伊德没有退让。 「你们都还年轻,关系可能会改变。或许有一天,你会想和罗塞堤商会长共度往后的人生。」 「我的确想以朋友身分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想在商会工作上支持她。但我们已经说好要当朋友。」 他说话的同时,胸口感到一阵沉痛。 自从他们说好要当朋友那天后,他和妲莉亚的距离又拉近许多。 如果现在的他降为平民,必定会使她卷入麻烦之中。他现在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挡这些伤害。 「沃尔弗,我不是说你一定不能去民间生活,只是希望你为了自身安全,慎重考虑这件事。」 「谢谢,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会铭记在心的。」 「不,这也要怪我和父亲从来没给你任何建议。如果有什么困扰或迷惘,尽管找我商量。」 「好的,有事的话我会找您商量。」 沃尔弗这么说完,古伊德露出哥哥的笑容点了头。 ◆幕间 懦夫的赎罪 夜深了,古伊德将马车让给要回军营的沃尔弗,自己留在店内。 刚才配合弟弟的速度喝酒,似乎喝得有点过量了。但他很久没感受到这么舒服的微醺感。 笑著道别离去的弟弟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他搜寻记忆,仍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追过的,胸口隐隐作痛。 斯卡法洛特家的长子古伊德有三个弟弟。 二夫人之子,次子法比欧。 与自己同母的三子艾路德。 以及三夫人之子,四子沃尔弗雷德。 即使年纪差很多,母亲也不同,四兄弟感情依然很好。 母亲们的感情也不错。比起工作繁忙、不常在家的父亲,儿子们和三位母亲更亲近。 父亲雷纳托要娶三夫人时,古伊德正在念初等学院。 他听到消息后不怎么惊讶。当时已有风声传出,他们家将在他这一代从伯爵升为侯爵。他认为父亲应该是要和某个高阶贵族建立关系。 然而,初次见到三夫人凡妮莎那天,他感到惊讶不已。 她父亲是仅限一代的男爵,但她本身是平民,而且是位年轻的女骑士。 她有著黑檀般的亮丽秀发、雪白的肌肤、神秘的黑眸,以及人偶般的端正容貌──尽管她美艳动人,但家世和斯卡法洛特家并不相称。她甚至不是任何高阶贵族的养女。 父亲细心护送凡妮莎的模样让古伊德看傻了眼,没想到父亲一把年纪还会坠入爱河。 他后来听说,凡妮莎是公爵夫人艾特雅?加斯托尼的护卫骑士,不但擅长冰魔法,还能变出冰剑,他也就多少能释怀了。 不过,次子法比欧仍无法接受。 法比欧其实想当个骑士,而非魔导师。对于父亲娶新妻的事也耿耿于怀。 凡妮莎住进他们家以后,法比欧有一次竟对她说:「如果你真的是骑士,就跟我较量较量。」 古伊德也半开玩笑地说:「我也一直想和魔法骑士来场模拟战。」 艾路德因为正好和两个哥哥在一起,什么都没说就被卷入其中。他后来向哥哥们抱怨这件事,哥哥们只好拿零用钱买魔导书给他。 「我不知道该跟谁先较量,因为有可能一回合就结束了。」 听完法比欧语带嘲讽的要求,凡妮莎点点头,露出美丽的笑容说道: 「所以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三兄弟都还是小男孩。他们出生在斯卡法洛特家,自懂事起就接受魔法训练,对水魔法能力多少有点自信。 法比欧更是小小年纪就学习剑术,具备一定水准。 他们认为三人一起出击绝对不会输,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没想到凡妮莎竟在后院将他们一次打倒,毫不客气地打倒,完全打倒。 惨输的模样令人发笑。 凡妮莎避开三兄弟的剑和水魔法,踩在他们变出的冰上,跃至空中,出其不意地举起拳头落在他们头上。她徒手战斗,连模型剑都没有用。 短短几分钟后,三个人全抱著头缩在地上。 后来,她还淡淡地教训他们:「身为斯卡法洛特家的男孩,这种程度怎么行?」古伊德感到很不甘,但也打从心底觉得她真是个帅气的女人。 三兄弟隔天一大早就被拖出来训练,令他大感吃不消。 凡妮莎要他们跑步以增强体力,说他们是斯卡法洛特家的男孩,要他们从基础战斗开始学起。每天肌肉酸痛的生活就此展开,古伊德有点怨恨许可此事的父亲。 两位母亲只是面带微笑地看他们练习。 不过法比欧倒是很开心能向凡妮莎学习剑术。 顺带一提,连训练时守在一旁以防出事的骑士们后来也纷纷加入训练。 即使是那些骑士,有时也会输给凡妮莎,古伊德这才理解到她真的很强。 凡妮莎和孩子们愈走愈近,她的个性说好听点是表里如一,说难听点是太过直率。 她往往会将别人的话当真,不擅长解读话语背后的意思。 这样一位不像贵族的正直女性──但正因如此,他们三兄弟才能敞开心胸和她聊天。 隔年,她和父亲生下沃尔弗雷德。 他和凡妮莎很像,有著黑发金眸和雪白肌肤,像天使一样可爱。 古伊德偷偷对法比欧和艾路德说不是妹妹有点可惜。但他们说好要一辈子对沃尔弗雷德保守这个秘密──还笑著说要一起保护这个可爱的弟弟。 身为大哥的他也有些自负,想要保护三个弟弟。 父亲同样极为疼爱沃尔弗雷德。 尽管他每天从早晨工作到深夜,仍会在夜里去看小儿子一眼。 「雷纳托老爷每次进房间都不点灯,还压低呼吸声,教人分不出是他还是坏人。」凡妮莎苦恼地这么说,古伊德和母亲们听了一同大笑。 沃尔弗雷德日渐长大。 三个哥哥开始习惯叫他「沃尔弗」。 他们虽然忙于学院的课业和贵族教育,但也很常在一起玩。 遗憾的是,沃尔弗并没有斯卡法洛特家常见的水魔法,只有身体强化魔法。 「身为斯卡法洛特家的成员却没有水魔法,真可惜。」「真不知道他像谁。」 有些人说了这样伤人的话。 沃尔弗年纪还小,听不太懂,古伊德都会代他向对方抗议。不过因为他也是小孩,对方通常只会敷衍他几句。 三位哥哥发誓,如果沃尔弗长大后还被人这样说,他们一定会坚决向对方表达不满。 后来,古伊德花在学习成为上级魔导师和伯爵继承人的时间变多了。 他过著充实的日子,弟弟们也越来越忙。 法比欧对剑术越发热衷,天天和护卫骑士对打。 艾路德想学好水魔法和冰魔法,认真念书做研究。 沃尔弗活用身体强化,向母亲学习骑士战斗技巧。 对古伊德来说,三个弟弟都有其可爱之处。 他不知道生活从何时开始出了问题。 自从他进高等学院后,二夫人就常因身体不适而回娘家疗养。 他只希望二夫人早日康复,从未怀疑她为何要回娘家、为什么那么频繁。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就该有人注意到这件事。 那一天,母亲带著古伊德,凡妮莎带著沃尔弗,碰巧就他们四个人一同前往领地。他还期待著能和弟弟一起骑马。 马车被袭击时,古伊德既震惊又恐惧。 但他丝毫没有怀疑这可能是家人或亲戚做的。 盗贼人数太多,自己有可能会被杀──他因恐惧和不安而动弹不得,母亲也使劲将他抱紧。 「没事,有护卫骑士保护我们。」母亲虽然这么说,身体却抖得比古伊德还厉害。 他没有推开母亲的手。 外头安静下来,他才出外查看,这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凡妮莎倒在地上断成两截。沃尔弗在血泊中爬行,仍想继续战斗。骑士们倒地没了呼吸。 古伊德用冰魔法逮住剩下几名敌人,交由幸存的骑士绑缚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王都的宅邸,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父亲震怒的样子。 「不原谅……我绝不原谅!」 父亲发出冰冷怒吼,紧握的右拳流出血来,变成红色冰块掉落在地。 空中刮起白色冰晶,掩盖了所有声音。 房间里的佣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有的骑士膝盖跪地,有的骑士不禁做出防御姿势。 面对父亲的威吓与杀气,古伊德也颤抖到牙齿打颤,说不出话。 袭击者是二夫人父亲的手下──父亲查明真相后立刻行动。 他率领魔导师下属中的几名精锐前往二夫人的娘家。 古伊德不晓得父亲做了什么。 隔天便传来消息,二夫人的父亲病死,当家之位由其长子继承。 法比欧也在同一天失踪。 他骑马远行时,在途中和护卫骑士走散。 据说他落马而亡,遗体在深夜运回家。古伊德见到那比蜡还白、和大理石一样硬的脸庞,便明白他是服毒而死。 古伊德不敢问他的死究竟是自杀,还是父亲的命令。 到现在仍不敢开口问。 法比欧葬礼当天,有名骑士也跟著殉死。他正是远行时和法比欧走散的护卫骑士,跟了法比欧很多年。 二夫人失去父亲和儿子,在那名护卫骑士的遗体面前泪流不止,父亲见她这样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二夫人说要进修道院便离开宅邸,古伊德再也没见过她。 不知何时起,古伊德开始反覆作著那天的恶梦。 他受恶梦所苦,醒了就吐,几乎食不下咽。 母亲很担心他,但就连母亲一靠近,他都觉得痛苦。因为每次见到母亲,他就会想起那天软弱的自己。 而母亲见到沃尔弗,也开始出现僵住或昏倒的状况。或许是因罪恶感太过强烈的缘故。 在父亲的命令下,沃尔弗和部分女仆搬到别邸。 同一天,艾路德说想多留点时间学习并研究魔法,也搬进学院宿舍。 宅邸变得悄然无声的夜晚,古伊德不经意地走向法比欧的房间。 他总觉得弟弟还在房里挥著模型剑,只要自己一喊,弟弟就会出来,这让他无比难受。 过于整齐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桌上只放著古伊德借他的魔物图鉴。古伊德无意间发现书页之间夹了一张纸。 法比欧在纸上以不同于平时的工整字迹写了一行字。 「古伊德大人,谢谢您。」 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古伊德大哥。而是加了敬称的名字。 看来自己连被叫哥哥的资格都没有了。 理解到这点后,古伊德的手和纸条瞬间化为冰块。 乾脆让自己全身冻结,向弟弟谢罪吧──他无法拋开这愚蠢的想法,身上的冰越变越厚,这时他的友人兼侍从冲进房间,揍了他一顿。 友人下手并不留情。古伊德被打到吐血,当场喝下回复药水。 古伊德对友人乱发脾气、大哭、诉说这一切──友人默默听完后,用烈酒将他灌醉。 隔天中午,他忍著头痛起床,锈色头发的侍从对他说: 「早安,古伊德?斯卡法洛特大人。」 侍从平时都叫他「古伊德大人」,如今却喊他的全名。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古伊德」而已。 他是古伊德?斯卡法洛特,是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长子。 他害凡妮莎被杀,害沃尔弗哭泣,将法比欧逼到绝境,将其母赶出家门,害许多骑士牺牲,自己活了下来。 就算活得再难堪,再龌龊,他仍是斯卡法洛特家的继承人。 他的身分不适合大哭大闹。不,他不会再允许自己这么做。 只要获得更强的力量,更不可撼动的权力,就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此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责地扮演斯卡法洛特家的长子── 古伊德抱著这个想法走到了今天。 喝下用来醒酒的冰水后,古伊德总算抬起视线。 他用冰冷的唇舌命令身旁的侍从。 「帮我调查今天在联合演习中围攻沃尔弗那些人的名字和家庭背景。若有未婚的人,也查清楚有没有未婚妻。」 「好的,我会传令下去。」 「我还要完整的参加者名单。也帮我调查第一……还有第二、第三骑士团和魔导部队中,有哪些人可能对沃尔弗怀有私怨。」 「这点我也会转达。」 男人点点头,从古伊德旁边走到他对面。 「古伊德大人,不好意思,能和您谈一下吗?」 对方是他多年的侍从,也是他从学院时代就认识的友人。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锈色眼眸里透著些许怒意。 「没问题,约纳斯。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俩,你放轻松坐著说。」 「……好。」 约纳斯在对面的椅子坐下,用比发色更深的锈色双眸直视古伊德。 古伊德将酒杯放在他面前,为他斟满红酒。 「古伊德,就算是在王城中骑士团专属的区域,也别单独行动。魔导部队的护卫们找你找得要疯了。」 「我太生气了,下次会注意的。」 「确定会升为侯爵后,嫉妒你的人也变多了。你真的要小心。」 「好,我知道。」 「真是的,把外套挂在椅子上,还用手吃牡蛎,令堂看到不知道会怎么说……」 随意挂在椅子上的外套、不习惯拿牡蛎而被壳刮伤的指尖──约纳斯敏锐的观察力在这种时候总有点烦人。 「拜托帮我保密,我是想让沃尔弗放轻松说话。不过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很想尝试这些事。」 古伊德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完,约纳斯依然板著脸,但终于喝了口酒。 「对了,你觉得这餐如何?吃得下吗?」 「肉还满好吃的。牡蛎的味道……我吃不太出来。」 约纳斯没说谎,但含糊带过。 古伊德刚才安排他在另一间包厢用餐,看来他不怎么喜欢牡蛎。可能是因为感受不到牡蛎的味道。 「我下次想带沃尔弗去吃好吃的牛肉。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会以护卫身分同行。」 「反正是包厢,你就跟我们一起坐吧。」 「古伊德,连你和沃尔弗雷德大人单独在包厢用餐,我都很反对。沃尔弗雷德大人是斯卡法洛特家第三顺位的继承人,万一你遭遇不测……」 「你的意思是,沃尔弗可能会为了得到侯爵地位而伤害我?」 「应该不会,但你还是要考虑自己的立场和安全。」 「只要是沃尔弗的愿望,我都想为他实现──」 「古伊德!」 「开玩笑的。」 古伊德乾笑了两声,望向窗外的漆黑夜景。 「要是那天沃尔弗没有保护我,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 那天的恶梦他不晓得作了多少次。 即使不再作恶梦,他也绝对不会忘记。 那天,幼小的弟弟在血泊中爬行。 他已失去右手右脚,用见骨的左手握著剑,仍想往前爬。 在断气的母亲身旁独自战斗。 古伊德后来去神殿,见到年幼的弟弟在睡梦中流泪。 他的软弱让弟弟失去了一切──古伊德承受不住罪恶感,不敢抱沃尔弗,也没有安慰他,认为自己再也没脸见他便落荒而逃。 一直逃,一直逃,将年幼的弟弟一个人推入孤独与恶梦之中。 古伊德很清楚最该被责备的人是谁。 不是娶了三名妻子的父亲。 不是一心想保护儿子的母亲。 不是被卷入娘家阴谋中的二夫人。 那一天,在那个地方,躲在坚固无比的马车中,蜷缩在母亲的温暖怀抱中,像个幼儿般颤抖,没有善用力量的是谁?被袭击后,没考虑二夫人之子法比欧的处境,不和艾路德说话,因罪恶感而逃离沃尔弗身边的又是谁? 一切的元凶,就是自己这个懦夫。 作一千次恶梦都还算太轻,后悔一万次仍不能被原谅。 他是懦夫,牺牲弟弟和英勇的骑士们,自己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他认为自己理当被怨恨,弟弟想必鄙视他、厌恶他到极点。 然而,沃尔弗却没推开他的手,那么他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不,即使将来有一天弟弟想甩开他,他也不会再放手。 「这次换我保护弟弟,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是被年幼弟弟保护的懦夫,唯一能赎罪的方式。 ◆商会活动与各自的尊严 「现今正在运作的,大概就这些。」 妲莉亚来到商业公会,在罗塞堤商会租的办公室中,聆听伊凡诺做的业务报告。 他们与服饰公会、冒险者公会谈妥合作方案后过了两周。服饰公会几乎已建立好五趾袜和乾燥鞋垫的生产线。 这方面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罗塞堤商会必须前往王城,进行初次交货的拜会。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妲莉亚已感觉心情沉重。 「妲莉亚小姐,你表情真忧郁。」 「因为上次发生那种事……」 妲莉亚上次去王城拜访魔物讨伐部队时,聊到足癣防治方法,最后还身陷足癣疑云。她顾不得其他队员在场,向沃尔弗大声反驳:「我没有得足癣!」 她很想将上次的会议当作初次拜会,却不能这么做。 「别担心,当时沃尔弗先生应该只是想缓和气氛才会那么说,他们一定也已经忘了这回事。这次拜会只要照著规矩走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这次还要遵循王城礼仪……」 「也对,我也得学会那些礼仪……」 两人同时叹气。 他们上次在进城前一天拚命学习礼仪。 不过临时抱佛脚还是露了馅,魔导部队员兰道夫悄悄指出她的错误。对方还建议她「可以向经常出入王城的商会请教」,她因而请嘉布列拉帮忙介绍。 有哪间经常出入王城的商会愿意将经验传授给刚成立商会的她?她对此感到很不安。 「我刚才还收到神殿寄来的信和包裹。」 「神殿?我们有和神殿做交易吗?」 「我之前曾通知神殿,我们会从五趾袜和鞋垫的利润中,提拨一定比例捐献给神殿,这是神殿回覆的感谢函。请看这个。」 「是魔封盒……」 伊凡诺拿出一个中型的银色魔封盒。 「里头装著我没见过的白色魔石……妲莉亚小姐,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魔封盒中装著几个纯白的石头。妲莉亚拿起其中一个,发现那魔石比外观重而扎实,透出的魔力很像凉爽的微风。 「应该是『净化魔石』……」 她听说净化魔石有点贵,很难大量购买。 「神殿该不会是想表达:与其贩售五趾袜和鞋垫,不如用净化魔石来治疗足癣吧?」 「应该不是。我去神殿递交捐献清单时,对方显得非常高兴……」 神殿是不是对罗塞堤商会有什么不满?还是他们预定捐献的金额有问题?她难以判断。 「咦?妲莉亚小姐,魔封盒的盖子上贴了东西。」 「是说明书吗?」 伊凡诺从盖子上拆下摺成四等分的小纸条。妲莉亚接过纸条,摊开阅读。 「『净化魔石也可治疗足部疾病。无法前来神殿接受治疗时,请使用魔石』……这是要我们将魔石转交给魔物讨伐部队患有足癣的人吧?应该不是送给我个人吧?对方没有误会吧?」 「……我想没有。」 妲莉亚连问了三句,但伊凡诺并未斩钉截铁回答她的疑惑,还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她忍住想哭的冲动,拿起净化魔石。 「……伊凡诺,你要吗?」 「好!我很怕足癣复发。」 下属坦率地接受了。 「请收下。」 「谢谢!」 妲莉亚将三颗魔石装进皮袋,交给伊凡诺。她游移的视线碰巧停在对方的深蓝双眼下方,那里明显浮现一层青黑色。 「伊凡诺,你都冒黑眼圈了。今天起你就跟公会职员同一时间下班吧。」 「可是,要这么做……有点困难。」 「不然就把速度再放缓。如果有非做不可的工作,就让我帮忙吧。誊写和记帐我都可以做。」 「这样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 「不管谁病倒,结果都是一样的。毕竟我们商会只有两个人。」 伊凡诺望著玻璃窗,用指尖揉了揉眼睛。 「……好,我会量力而为。若有一方倒下,确实会拖累另一方。」 「嗯,再麻烦你。」 「我会暂时向公会雇用誊写文件的人,同时尽快招募员工。若有不错的人选,我看完履历后就会雇为临时工。可以等正式雇用前再请你面试吗?」 「没问题。不过,总觉得你的工作还是比较多……」 「也没那么多。现在还不需要训练员工,也不必负责顾客管理和商品管理。」 仔细想想,他们才刚起步。 罗塞堤商会现在只有妲莉亚和伊凡诺两个人,与顾客往来时全是经由商业公会,无须直接交易。就连魔导具商品也是交付商业公会,或由服饰公会直接送至王城的魔物讨伐部队,令人十分感激。 想到未来可能增加的管理工作,她有些焦虑。 「想到未来就很兴奋呢。」 「咦?」 听见意外的话语,她不禁出声询问。 「商会的人和物品变多,气氛会更活络。希望商会未来能有自己的建筑,如果还能有仓库和直营店,商业规模就能再扩大。」 「你好像很开心。」 「当然啦,我是商人嘛。换成是你……你可以想像一下,假设今天有一座巨大仓库,里头堆满各种魔导具素材,你可以自由使用,还能轻松取得稀有素材。不觉得很兴奋吗?」 「……的确会很兴奋。」 伊凡诺换个角度描述自己的期待,妲莉亚终于听懂了。 能透过更多方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固然可喜,但责任也会伴随著可能性一同出现。 「妲莉亚小姐,你有没有想采购的素材?我这边要订羊皮纸,想在今天内把订单整理好送出去。」 「我想订几样素材,现在写给你。」 上个月用的克拉肯胶带比预想中多很多。有几种史莱姆的库存也变少了。她还想购入一些史莱姆用在之后的试做中。 ?克拉肯胶带 十卷 ?魔封盒(银) 中型三个 ?绿史莱姆粉 五罐 ?黄史莱姆粉 两罐 ?黑史莱姆粉 一只份 妲莉亚每样都订得不多,问题在于黑史莱姆。 她姑且先写了下来,但不知道黑史莱姆粉有没有在市面上流通。 黑史莱姆粉因其性质的关系,必须装在银色魔封盒严格控管,运送时也要很小心。不过,她总觉得对方会以一句「无法取得黑史莱姆」打发掉她。 「对方搞不好会认为我在找碴……」 妲莉亚不禁喃喃自语。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划两条线将这项删掉时,伊凡诺从她手中抽走纸条。 「伊凡诺,我还没写完。」 「对方如果没进,我们就取消这项,向其他供应商订购就好。我这就来写正式订单,送去奥兰多商会,我刚好要去那里领『妖精结晶』。别担心,反正他们的素材很便宜。」 奥兰多商会长依勒内欧答应她,可以让她在这三年以进货价格买进素材。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们就多多利用。 妲莉亚被悔婚后并未对奥兰多商会心怀芥蒂,但不用自己去进货,她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本来应该由我去领的。」 「没事,这是下属的工作。『老板』就好好和嘉布列拉小姐讨论找商会谘询的事吧。」 芥子色头发的男人笑著走出办公室。 ◆ ◆ ◆ ◆ ◆ ◆ 妲莉亚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副公会长嘉布列拉。 罗塞堤商会有向她预约,但前一位客人拖得久了些。 在等待过程中,妲莉亚一直在画远征用小型魔导炉的设计图,没有浪费时间。 「抱歉来晚了,妲莉亚。我和前面的商会谈太久了。」 「不会,请别在意。是我一直麻烦您……」 「商会谘询怎么叫麻烦?这是我们公会该做的,你有事尽管说。」 嘉布列拉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显得有些疲累。应该不只是因为她今天穿著偏暗的深蓝洋装。 她似乎和伊凡诺一样,有太多公事缠身。 「关于学习王城礼仪的事,我问了两间商会,两间都答应了。一间是佐拉商会,另一间则是刚才和我谈事情的巴托利尼商会。我推荐你找佐拉商会,因为他们的商会长也是魔导具师。」 「佐拉商会长是魔导具店『女神的右眼』的老板,奥兹华尔德?佐拉吗?」 听见意外的名字,妲莉亚不禁询问。 仔细想想,奥兹华尔德在贵族街开了那么大一间店,即使经营商会,经常进出王城也不奇怪。 「对,你已经透过魔导具师的人脉认识他了吗?他开出的谘询价是两小时一枚大银币,而且说伊凡诺也可在旁聆听。不过,奥兹华尔德有很多被人误解的地方……」 「呃,如果您是指他太太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毕竟奥兹华尔德先生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前阵子也见过他。」 奥兹华尔德有三名年轻妻子,外人自然会说些闲话。但对妲莉亚而言,他纯粹是父亲的朋友。 「还好你是因为卡洛而认识他的。奥兹华尔德身段柔软,又很亲切,很容易吸引女性,也容易招来误会。但他本人还满正经的。」 听见「容易吸引女性」,她想起沃尔弗。 被人单方面迷恋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沃尔弗遇到的状况更令人同情。奥兹华尔德可能也有不为人知的苦处。 「我们家也闹过一阵子。我大女儿念初等学院时,去过几次『女神的右眼』买魔导具,曾经想送奥兹华尔德刺绣白手帕……」 嘉布列拉露出母亲的苦恼表情说道。 刺绣白手帕是贵族女性用来告白的信物。即使什么都不说,光是将手帕交给对方,就代表「你是我的初恋情人」。 初等学院需要考试才能进入,所以在学年龄不一,通常是九岁至十四岁。妲莉亚真心觉得那个年纪要向初恋告白还真有勇气和行动力。 「那条手帕后来怎么样了?」 「被我丈夫阻止,没送给奥兹华尔德。结果我女儿两周不跟我们说话……我丈夫还诅咒奥兹华尔德早死呢。」 「那真是……」 那是不是奥兹华尔德的错有待商榷,但就父亲的立场来说,确实很困扰。 双方不但年纪差很多,对方还有好几名妻子,不是理想的女婿。 不对,以她女儿的年纪而言,奥兹华尔德当时可能还只有一名妻子。 「不过恋爱就像『麻疹』嘛,她很快就死心,现在也已经嫁人了,这段回忆也成了笑话。」 「这样啊。」 「总之奥兹华尔德并不讨厌聊以前的事。」 「我就不问了……」 要是听太多事,下次见到奥兹华尔德时表情可能会露馅。 奥兹华尔德好心要教他们王城礼仪,妲莉亚不想对他失礼。若听到别人说他的事,妲莉亚也不会深究,听听就算了。 「奥兹华尔德先生时间上没问题吗?他同时经营商会和店面,应该很忙吧?」 「他会将工作分配给下属做,所以没问题。他说自己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研究,基本上只接不那么赶的案子,也会空出时间休息。」 听起来他很会掌握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她和伊凡诺或许也能向他请教这方面的事。 「你学习礼仪时记得请伊凡诺陪同。你是女性,这么做并不失礼。另外,奥兹华尔德已有三位太太,应该不会再娶,但你还是不能放松警戒。」 「像我这种人不需要警戒吧……」 「什么叫『像我这种人』?妲莉亚,你这是在摆姿态,还是没自信?」 「我怎么可能有自信……」 被那双深蓝眼眸盯著看,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 「你的长相确实不突出,但化了妆仍是个美人。既是出入王城的商会长,在魔导具师工作上也是稳赚的『摇钱树』。又是高等学院毕业,男爵之女。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没自信?」 「毕竟从来没有人说我漂亮,我们商会也只有我和伊凡诺两个人。这次魔导具能卖出去只是运气好,一旦赋予失败就会把钱赔光,我开发出的商品也不见得会一直热卖。我虽然是男爵之女,但父亲过世后,这个身分也没太大的意义。」 嘉布列拉说的只是一些表面上的优点。 实际上,妲莉亚平凡无奇,魔导具师这份工作就某方面来说,赚得多赔得也多。 纵使她是男爵之女,但父亲已逝,也没有要好的亲戚。可说是孤立无援。 「你要多有自信一点,妲莉亚。我刚才之所以谈那么久,是因为巴托利尼商会长一直拜托我,帮你和他儿子安排相亲。明明还不到三个月。」 「相亲?」 「对,贵族基于礼貌,不会在悔婚或离婚后三个月内提出相亲邀约。现在才过一个月,巴托利尼商会长仍坚持一起吃顿饭也行……他们家有子爵地位,还说你嫁过去可以当大夫人,条件不错,你要和他儿子见一面吗?」 「不了,我不打算谈恋爱或结婚。」 妲莉亚立即回答,嘉布列拉听了眯起眼睛。 「之后若有其他相亲邀约也一律拒绝吗?」 「对,麻烦您了。」 「要是讨厌相亲邀约,可以常和沃尔弗雷德大人出去,这对相亲邀约是很好的『抑制力』。不过你可能会因而晚婚,甚至没办法结婚。」 「那样也不错呢。」 妲莉亚笑著回答,神情中没有一丝迷惘──这让嘉布列拉想起认真在白手帕上刺绣的爱女。 她当时只能假装不知道女儿的心意,在旁默默守护。现在也一样。 不过,她现在因为地位和年纪的关系,多了一些能做的事。 嘉布列拉用妲莉亚听不见的音量,喃喃说了句: 「……如果真的太晚,我会帮你推那个『抑制力』一把的。」 ◆ ◆ ◆ ◆ ◆ ◆ 离开副公会长办公室后,妲莉亚前往马场,准备搭马车回绿塔。 刺绣白手帕的故事令她想起父亲卡洛。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在白手帕上刺绣。当时她大约六七岁,刚学会使用针线。 起初是因为女仆苏菲亚说:「妲莉亚小姐有一天也会在白手帕上刺绣吧。」 「贵族女性会将刺绣白手帕送给初恋情人。」妲莉亚当时听完说明仍似懂非懂。 她虽然有前世记忆,却很模糊,也没有恋爱经验。而且可能因为受限于身体成长的关系,她的理解力很难超出实际年龄。 但她很在意「初恋」这个词,忍不住问父亲有没有收过手帕。 父亲露出苦恼的表情回答: 「我没收过刺绣手帕……」 他别过眼神,显得很感伤,她也莫名感伤了起来。 她心想,母亲一定没有送过父亲手帕。 「爸爸,你现在还想收到刺绣白手帕吗?」 「或许吧。」 「……我送的也可以吗?」 不知他会说「我不想收女儿送的手帕,你送给未来的初恋情人吧」,还是无奈地说「我就姑且收下」──她有些犹豫地问完,父亲立刻大声回答: 「当然可以!这是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父亲可能是不想伤害幼小的她才会这么说。 但妲莉亚受父亲的话激励,在苏菲亚的教导下努力刺绣。她用和自己发色相同的红线,绣了最简单的简化版野玫瑰。 她想在冬祭送给父亲而拚命赶工,连夜里也偷偷起床刺绣。 不过她当时只是个还没念初等学院的小孩。 成品很糟糕,线条扭曲,布料起皱。她过程中还不小心用针刺到手,在手帕上留下斑斑血迹。 到最后别说初恋,简直就是一条充满怨念的手帕。 她哭著对苏菲亚说:「变成诅咒手帕了……」她称赞道:「别担心,你做得很好。」 苏菲亚将手帕轻轻压洗,上浆,再细心熨烫。 经她整理后,手帕变得勉强能看。 「爸爸,这个送你。」 冬祭当天早上,妲莉亚来到工作间,将刺绣手帕送给父亲。 卡洛没有立刻接过手帕,而是一脸认真地从椅子上起身,在女儿面前单膝跪地,将右手放在胸口,慎重地以贵族之礼收下。 「谢谢你,妲莉亚。我会珍惜的。」 见父亲笑容满面,妲莉亚开心地回以笑容。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应该会是段让人热泪盈眶的回忆。 没想到父亲接著却狂揉她的头,将她为了冬祭而做的造型完全弄乱。 为了庆祝冬祭,伊尔玛一大早就帮她绑了精致的发辫,还插上假花作装饰。 伊尔玛后来带著伴手礼前来,见状气得不停地责怪她父亲,但还是帮她重新绑好辫子。每当她想起手帕的回忆,就会想起后面这一段。 那条白手帕或许已不在绿塔。 即使如此,她每次想起父亲的大手,还有伊尔玛气愤的模样,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妲莉亚在澄澈的蓝天下,带著笑容走出商业公会。 ◆ ◆ ◆ ◆ ◆ ◆ 伊凡诺前往奥兰多商会前,先拜访了几间商会。 他通知那些商会,自己已辞去商业公会之职,加入罗塞堤商会。 每间商会听到他转职和改姓都相当惊讶,但这应该会成为不错的话题。 罗塞堤商会现在只有他和妲莉亚两个人。 若想为未来的行销和宣传铺路,或许可以先引起商人们的兴趣,由他们去带动话题。 妲莉亚和奥兰多商会次子托比亚斯解除婚约一事引发不少议论。 不过,妲莉亚后来成立罗塞堤商会,请到公会长和沃尔弗当保证人,旋即开发出五趾袜和乾燥鞋垫,还因而得以进出王城──这番堪称大跃进的成就激起更多讨论。 然而人们几乎没有机会询问妲莉亚事情始末。 她平常只来往于绿塔和商业公会之间,拚命工作。此外,外出时也都是和伊凡诺或沃尔弗一起。 既没有互相担任保证人的兄弟商会,也没有熟识的商会长。 再者,罗塞堤商会的保证人又是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沃尔弗,以及商业公会长杰达子爵。其他商会也不敢因为他们是新商会就轻视他们。 那些商会即使想获取他们的资讯,想和他们攀关系,也很难直接和妲莉亚建立联系。 相对地,伊凡诺是前商业公会员──正确来说,他仍未离开商业公会,因此和许多商会长都交谈过,甚至参与过他们的交易。 很多人听说伊凡诺加入罗塞堤商会,便主动示好。 既然对方想从他身上获取资讯和交易机会,他也可以收取相应事物。 接下来就轮到他这个商人大显身手了。 伊凡诺回到马车上,心想还有一段路程便闭上眼睛,立刻被睡魔侵袭。 妲莉亚说得对,他可能真的累积了一些疲劳。 他恍惚地陷入睡梦中,眼前出现一片红色泥沼。 「你这个不孝子!你去哪里了!」 在那片红色泥沼前,舅舅流著泪痛骂他。他感觉不太到被揍的痛楚。 他在恋人家过了一夜,早晨带著愉悦的心情回家,却见到三具被麻布盖住的遗体。麻布下露出他父母和妹妹的鞋子。 他想掀开麻布,舅妈哭著阻止他。 他记得自己还是掀开了布,看见三人完全称不上安详的遗容。 然而在他记忆中,所有人都像戴了纯白面具,他完全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对不起,我害我们家的店被抵押,财产也没了。你妹妹身体不好,我们带她一起走,你要活下去。」他看著父亲潦草的遗书,难过到想吐。 父亲向来一丝不苟,不曾写出那种凌乱字迹。 他知道他们家的店状况不好,但父亲只对他说一切都会没事。 十九岁的他沉醉在梦寐以求的恋情中,从不在意其他事情。 红色泥沼变为红黑色时,他听见某人长长的哭喊声── 「……怎么不是和老婆初次约会的梦呢?」 从久违的恶梦中醒来后,伊凡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他在梦里像局外人般看著自己来王都前的经历。 不知有多少年没作这个梦,连在梦里也想不起家人的脸,他对自己的无情感到傻眼。 不过,他并没有像刚来王都时那样,作了一个恶梦就方寸大乱。 当时舅舅代替深受打击的他处理家人的身后事。 葬礼悄悄结束后,舅舅给他一些钱,建议他去王都。 这个城镇对他而言充满同情与好奇的目光、伤人的流言,还有与已故家人的回忆,的确很难再住下去。 后来他便在如血般的夕阳转为黑夜时,逃离城镇。 但他并没有坠入谷底,也没有自暴自弃。 因为他离开城镇时,有当时的恋人──现在的妻子陪著他。 恋人说要和他一起离开时,他知道往后会吃苦而拒绝了。 然而不管他说多少次「你在这里有家人、有工作,不必跟著失去一切的我离开」,她都不听。 伊凡诺打算瞒著她离开,她却已带著大包小包等在马场。 正当他惊讶到说不出话时,她喊著「我来当你的家人!」,没等他回话就将婚约手环套进他手里。 那是只银底镶著蓝月光石的手环。对伊凡诺而言,那至今仍是世上最美的手环。 「梅卡丹堤先生,目的地到了。」 「谢谢。」 伊凡诺听见马夫的提醒,扣好衬衫第一颗钮扣,系好蓝色领带。 穿著深蓝色三件式西装在艳阳下走动很热,但他仍整理好服仪,毫无任何松懈之处。 他用手帕仔细擦乾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平静地推开奥兰多商会的大门。 「你好,我是罗塞堤商会的伊凡诺。我来下订单,并领取商品。」 他走向商会柜台,提高音量打招呼。 周围的声音随即变小,有些人还偷瞄他。 奥兰多商会里有一些人和伊凡诺打过照面。 不过气氛之所以变得尴尬,多半是因为听到「罗塞堤商会」这个名字。 「……请稍等一下。」 柜台小姐似乎不是托比亚斯传闻中的太太。 那名妙龄女子向伊凡诺点了头,走进里头的办公室。 「伊凡诺先生……?」 听见熟悉的声音,伊凡诺调整好表情,转过头去。那个人正是托比亚斯。 伊凡诺很久没见到他。他瘦了些,脸色也不太好。 「好久不见,托比亚斯先生。」 「好久不见。呃……你在罗塞堤商会帮忙,那商业公会的工作怎么办?」 「我辞职加入罗塞堤商会了,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呢。」 正确来说他尚未离开商业公会,但他故意这么说。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和妲莉亚站在同一阵线,甚至想给她的前未婚夫一点颜色瞧瞧。 「妲莉亚会长也很忙,不过每天都很开心。」 他尽可能露出完美的笑容,邪恶的性格表露无遗。 「这样啊……」 伊凡诺做好心理准备,心想托比亚斯可能会说点什么,或开始问东问西。 没想到男人只回了短短一句话,不知为何还露出安心的表情。 「她……过得很好吧?」 「对,非常好。」 伊凡诺参不透对方话语背后的用意便照实回答。男人垂下眼眸,动了动嘴唇。 「……那就好。」 伊凡诺没理会他那细不可闻的低语。 他和妲莉亚已经分开。伊凡诺不打算把这种事告诉妲莉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罗塞堤商会来的先生,久等了,这边请。」 「谢谢。」 伊凡诺在众人注视下,走进会客室。 在会客室里等他的是商会长依勒内欧。 依勒内欧好像也瘦了些,和伊凡诺一样冒著黑眼圈,感觉很微妙。对方用那双神似前任会长的黑色上吊眼盯著他,让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打量的商品。 「欢迎光临,伊凡诺先生。前几天舍弟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我已经加入罗塞堤商会,不属于商业公会。听妲莉亚会长说他们已经断得一乾二净,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麻烦。」 依勒内欧请伊凡诺在沙发坐下,事务员端来红茶。 事务员走出会客室的同时,依勒内欧将银色魔封盒放在桌上。 「这是罗塞堤商会长想要的『妖精结晶』。」 「谢谢。真美……会长会很开心的。」 伊凡诺打开魔封盒,看见七彩的结晶体。 他听妲莉亚说过妖精结晶的样子,实际比他想像的更美。 七彩光芒在水晶般的结晶体中不断滚动,闪闪发亮。 经过加工,应该能做成比宝石更棒的饰品。 「这是我们的订单,不好意思数量有点少。如果有无法取得的商品,就请直说。」 「……不会,我们尽量找找看。黑史莱姆粉可能会花些时间。」 依勒内欧蹙著眉头几秒,很快又调整好表情。 「麻烦您了。我已确实收到『妖精结晶』。」 伊凡诺在妖精结晶收据上以稍大的字签完名后,递还给男人。 「请确认。」 「好的,是……梅卡丹堤,先生?」 依勒内欧念出他的名字,疑惑地看著他。 「对,我叫伊凡诺?梅卡丹堤。」 「冒昧请问,您改姓是因为成为某家的养子吗?」 「不,我只是改回原本的姓氏。我本姓梅卡丹堤,我父亲是欧里斯?梅卡丹堤。」 伊凡诺一口气说完,依勒内欧睁大眼睛。 「伊凡诺先生,您是梅卡丹堤商会的……」 「是的,我只是姑且说说看,没想到您竟然记得,真荣幸。我是梅卡丹堤商会长的儿子,也就是以先见之明著称的令尊率先抽手的那间商会。」 「……唔!」 话一说完,依勒内欧大惊失色。 伊凡诺勾起嘴角,心中有股扭曲的满足感。 那已是十六年前的往事。 他父亲担任保证人的商会倒闭,梅卡丹堤商会因而背负庞大的债务。 消息传开后,有几间商会立刻终止与梅卡丹堤商会交易。这举动宛如导火线般,使梅卡丹堤商会接连失去其他交易机会,将他父亲逼入绝境。 最先终止交易的商会有三间,其中一间就是奥兰多商会。 和摇摇欲坠的交易对象切断关系对商会而言再正常不过。伊凡诺并不怨恨他们。 但他至今仍记得终止交易的商会名称和顺序。 依勒内欧当时应该不到二十岁,还在见习中,伊凡诺对他也没什么芥蒂。他们那时在商业方面都还是新手。 「抱歉突然聊起往事。请放心,梅卡丹堤商会并未留下任何祸根。我只是很高兴您还记得家父的名字。」 男人一瞬间就敛起惊讶的表情回道: 「是的,我也记得令祖父非常精明干练……」 依勒内欧不愧为大型商会的商会长,不甘心单方面受到惊吓。 他双手交握,黑眸望著伊凡诺。 「伊凡诺先生,您是像祖父呢,还是像父亲呢?」 即使听见带刺的问题,伊凡诺仍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 他祖父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被私下称为「冷血商会长」。 他父亲虽被尊称为「仁德商会长」,却过于温柔宽厚。 父亲继承祖父花一代时间培育起的商会后,替有困难的同业作保而失去了一切。 伊凡诺当时只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做不了,便逃离了家乡。 他虽然舍弃梅卡丹堤这个姓氏,但十六年来感受到的痛苦并不少。 每当他以公会员身分协助他人做生意时,都会设想「换做是自己」会怎么做。 他已离开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嘉布列拉,恢复商人身分。不会再逃了。 尽管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他身上仍有商人的尊严。 再次背负起的名号,不属于祖父也不属于父亲,只属于他自己。 「内人说我两者都不像。而且一般不都说,儿子像母亲吗?」 依勒内欧的母亲过去常待在奥兰多商会,最近却不见踪影,应该是受某个贵族的影响吧──伊凡诺暗讽这件事,但眼前的男人仍维持业务笑容。 「人家都说我像父亲。」 「是吗?真羡慕您能被人称赞有『先见之明』。」 如果依勒内欧真有先见之明,就不会伤害妲莉亚,也不会让她离开。 这结果对妲莉亚而言是好事一桩,但奥兰多商会不知蒙受多少损失。 依勒内欧微微挑起单边眉毛。 看来伊凡诺回刺他的话稍微奏效了。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经营顺利。」 「是的,合作愉快,经营顺利。」 他们说完制式化的招呼语,同时伸出手,和对方礼貌性地握手。 双方手心都出了很多汗,让人觉得莫名好笑。 罗塞堤商会中负责做生意的不是妲莉亚,而是伊凡诺。 他只希望两间商会各自生意兴隆,如果能在某处交手也不错。 两名商人脸上挂著笑容,刺探对方的心意,预测对方的动向。 伊凡诺这次如愿登上商业舞台,还幸运地有黄金女神的陪伴。 他不会输,也不会退缩。 他换上真心的笑容说: 「往后请多关照罗塞堤商会。」 ◆ ◆ ◆ ◆ ◆ ◆ 「我又有件事要向你道歉了……」 昨天傍晚,沃尔弗派使者来绿塔说有急事,想在明天或后天方便时见面,妲莉亚便选了早茶时段。 沃尔弗单手提著蛋糕盒,跟著妲莉亚上二楼,还没坐下就突然道歉。 「怎么了?」 「上次外出时跟踪我们的人,是我哥哥派的护卫。」 「原来是这样,还好不是坏人。」 妲莉亚松了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沃尔弗被人盯上,还好是护卫。 她招呼沃尔弗坐下,对方才照做,神情却依旧严肃。 「还有一件事……我哥哥因为担心我而调查了你的经历,也给我看了其中一部分,真的很抱歉。」 「那个,该不会只有这样吗?」 「经历被调查,你不生气吗?」 「感觉确实不怎么好,但你是伯爵家的人,和身为平民的我在一起,哥哥自然会担心。而且我的经历很普通,也调查不出什么。」 妲莉亚没犯过罪,在学院里也不是学费全免的资优生。 小时候只在绿塔附近活动,学生时代往返于学校和绿塔,成为魔导具师后出没于绿塔和工作地点。此外只会和父亲或朋友外出吃饭、购物。 唯有这个月出门频率较高,还是和面前的沃尔弗一起。 她经历中值得一提的只有工作上开发出的防水布和五趾袜,以及被悔婚的事。不过后者是对方提的,她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 护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著沃尔弗的?──若是从那天出门开始,妲莉亚拉著他袖子走路的样子岂不也被看见了?沃尔弗抱著她跳到屋顶上那一幕呢? 若护卫全看见了,她真是难为情到想在地上打滚。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妲莉亚?」 「我想起那天的事,觉得很害羞。我还抓著你的袖子,像小孩一样。」 「咦,不知道护卫向哥哥报告我的行动时,说得有多详细……」 沃尔弗也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事。 那张脸罕见地慢慢变红,他用一只手遮著眼睛,垂下了头。 「呃,谢谢你的蛋糕。要喝茶吗?」 「……麻烦你了……」 妲莉亚去厨房前,他一直垂著头。 「沃尔弗,趁热喝吧。你送的起司蛋糕看起来好好吃。」 妲莉亚泡好红茶,看著那盘烤起司蛋糕,心情总算好了些。 「我每次来都在向你道歉。」 「没这回事,别在意。」 心情还没完全平复的沃尔弗罕见地在红茶里加了三颗方糖。 「……我们家将会在西区这座塔附近设立接送马车的马场。我哥哥说要投资。」 「太好了。这一带没有接送马车,还有人因此搬离这里呢。」 「没有接送马车很不方便吗?」 「对啊,这附近连公共马车班次也很少,有急事或生病、受伤时,很需要马车。应该会有很多人为此感到开心。」 沃尔弗虽然会搭接送马车,平时仍以步行居多。他能用身体强化,脚程很快,可能不了解马车有多珍贵。 「我家的马车也会停在那里,你往返公会或出门时,就用我的马车好吗?我经常远征,用不到马。你要寄信给我时也可以送到那里。」 「意思是要我搭斯卡法洛特家的私有马车吗?」 「对,我会请人将马车布置得不那么显眼。要写上罗塞堤商会的名字也没问题。」 「不用了,商会将来也会买自己的马车。」 「在那之前就先用我家的吧。你是商会长,我希望你尽量别单独行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沃尔弗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轻。 妲莉亚停下用叉子切蛋糕的动作,望著沃尔弗。对方率先别开视线。 「沃尔弗,发生什么事了?」 「的确有些事……」 「不想说也无妨,如果想说就尽管说。」 妲莉亚能做的只有倾听,但仍希望这样能让沃尔弗心情轻松一些。她抱著这样的想法说完,对方依然垂著眼眸。 「还好这次是我哥哥雇的护卫,一想到对我怀恨在心的人可能会找你报复,我就有点害怕……」 「我不会被盯上的。」 「很难说。我不清楚有谁恨我,也体会到那些人的行动难以预料。」 「果然发生了一些事。」 「我在这次演习中被一群敌方骑士攻击。有个骑士听到未婚妻想邀我参加茶会,便设法让我受伤。」 「一群骑士!你还好吗,沃尔弗?」 他看起来没受伤,或许已经接受了治愈魔法。 「多亏有天狼手环,我毫发无伤。队友也帮忙掩护我。对方被严正警告,应该得接受再训练。」 「那些骑士太过分了吧。」 「命令他们的人是侯爵之子,他们可能无法拒绝吧。我哥哥担心到特地来演习场附近找我,所以不会有下次了。」 沃尔弗的哥哥之后确定会升为侯爵。 他们最近又恢复联络,哥哥一定会保护他的。 不过,这次演习的敌方骑士实在太过分。妲莉亚不敢相信王城里的骑士竟会做这种事。 说到底沃尔弗根本没有错。对方在憎恨沃尔弗前,应该先向自己的未婚妻抗议才对。 妲莉亚喝著红茶压抑怒火,忽然发现沃尔弗的金眸中有深深的阴影。 沃尔弗欲言又止,终于开口说: 「我想了很多,考量到你的安危,你在工作之外还是和我保持距离……」 「我不要。」 她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啊,对不起!你还没说完……」 「不会,谢谢你,妲莉亚。我和你一样。我想说的是,『这样或许比较安全,但我很任性,不想这么做』。」 沃尔弗平静地微笑,刚才的阴影已从他眼中消失。光是这样,就让妲莉亚放下心来。 「我对你很抱歉,希望你小心点,有事尽量找我帮忙。不过我能做的也很有限就是了,连马车也是哥哥帮我安排的。」 「不,你帮了我很多。那我就不客气,向你们借用马车了。」 「能这样最好。或许是我太操心,但若有什么状况,可以立刻告诉我吗?」 「好。」 妲莉亚点点头,终于又喝了口红茶。 「……真希望我是个普通的平民,能够待在你身边。」 沃尔弗自言自语般,用她勉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明白,但听见这番话时还是很难过。 沃尔弗是贵族,和她这个平民当朋友,并不是件普通的事。 他们能像现在这样相处就已经是奇迹了。 刚才沃尔弗说「保持距离比较安全」时,她脱口说出「不要」,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接著她发现一件事。 无论是以朋友、有用的魔导具师、商会的工作伙伴,任何身分都没关系,自己想待在最接近他的位置,让这一同欢笑的日子尽量延续下去──她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这样的愿望。 这个愿望不知是源自对朋友的独占欲,还是对自在相处的依恋,抑或是对孤独的恐惧。这执著的心愿,她无法对沃尔弗说出口,短时间内也无法割舍。 为了不造成他的负担,不被他守护,自己能做些什么? 尽量多做些有用的魔导具?努力取得男爵地位?使罗塞堤商会壮大?──这些在斯卡法洛特伯爵家的名声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话虽如此,这样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她只能一点一点累积能做的事。 她希望自己强大到可以对等地站在沃尔弗身边。 至少强大到,若某天两人必须切断关系,自己也不会让他担心。 这是身为他朋友的微小尊严。 「……红茶冷了,我去重泡。」 妲莉亚现在不太敢直视沃尔弗。 她挤出笑容,站了起来。 ◆魔导具师、骑士、小物工匠与商人 「我是甘道菲工房的费尔莫,请多关照。」 「你好,我是魔物讨伐部队的沃尔弗雷德?斯卡法洛特。」 费尔莫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个礼。 他比初次见到妲莉亚时更冷淡、更面无表情。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沃尔弗是贵族而神经紧绷。 绿塔的工作间感觉显得很狭小。 妲莉亚旁边坐著沃尔弗,对面是费尔莫,斜对面则是伊凡诺。 这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今天下午,妲莉亚要和甘道菲工房长费尔莫讨论小型魔导炉的改良方案。她心想既然是魔导具,乾脆在工作间边改良边讨论,便邀费尔莫来绿塔。 伊凡诺知道妲莉亚一个人住,而且他也想参与改良的讨论,于是一同前来。 早上就来的沃尔弗今天整天休假,便也待了下来。 她本来就是为了让沃尔弗远征更便利,而开始改良小型魔导炉。沃尔弗也是商会的一分子,四个人一起讨论,应该会有更好的想法。 没想到费尔莫反应如此冷淡,不知道是什么事惹他不开心。他看似不悦地板著一张脸,沃尔弗也被他的情绪传染。 「呃,费尔莫先生?」 「我不懂贵族礼仪,担心做出对斯卡法洛特大人失礼的事……」 「不会的,别在意。」 「……我就知道会这样。」 伊凡诺看了看费尔莫和沃尔弗,露出苦笑对妲莉亚说: 「在讨论炉子的事之前,能不能闲聊一下,缓解这紧绷的气氛?」 「好啊,我先去泡茶。」 「不好意思,妲莉亚小姐,麻烦你了。」 距离下午茶还有段时间,但妲莉亚希望这样能缓解费尔莫的紧张,想著便走上二楼。 「好,趁妲莉亚小姐去二楼这段时间,我们几个男人就敞开心胸聊天,增进感情吧!」 「啥?」 「伊凡诺?」 伊凡诺突然换上开朗而随兴的口吻,其余两个人讶异地看著他。 「没多少时间,我就直说吧。费尔莫先生,沃尔弗先生并没有包养妲莉亚小姐。他们是好朋友,也是商会伙伴。」 「伊凡诺先生,你现在说这些干嘛?」 「现在公会里流传著许多谣言──费尔莫先生想必听了一些奇怪的谣言,为妲莉亚小姐感到担心吧?毕竟沃尔弗先生长得这么帅。」 「伊凡诺,你是要我怎么辩解?」 沃尔弗眉头深锁,不由得说出真心话。 费尔莫看见他的反应,抓了抓斑白的茶发。 「是这样吗……真抱歉,我今天在公会听了很多闲话,不太高兴。」 「甘道菲先生,方便告诉我们是怎样的『闲话』吗?」 「可以啊,可是很难听喔。啊……不太悦耳,斯卡法洛特大人。」 费尔莫原想用平时的口吻,连忙改口。沃尔弗见状摇了摇头。 「我们都放轻松讲话吧。我平常也是这样,太多礼反而很麻烦。你可以叫我沃尔弗。」 「可是……」 「费尔莫先生,别担心,我在只有商会成员的地方也是这么说话的。我也想了解那些闲话,拜托了。」 「……知道了,反正我再怎么装也会有破绽。你也叫我费尔莫吧。」 费尔莫解开衬衫第一颗钮扣,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必要隐瞒,就将听到的都告诉他们。 「我在公会听到人家说,『妲莉亚小姐以魔导具师工作为优先,和奥兰多商会的次子分手,为成立商会而自愿被斯卡法洛特大人包养』、『妲莉亚小姐为筹措罗塞堤商会成立费用,而讨好斯卡法洛特大人』、『斯卡法洛特大人听到妲莉亚小姐被悔婚,便趁机包养她』,在马场则听到『妲莉亚也迷惑了伊凡诺先生,将他挖角过来』。」 「您等一下再告诉我那些人的长相和服装,还有听见流言的确切位置。不过这些人还真有想像力,说的事和事实天差地别。」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认识『妲莉亚』时,她已经是商会长,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 一人面带笑容弯折手中的笔,另一人毫不掩饰嫌恶,深深叹气。 费尔莫看著反应完全相反的两人,这么问道: 「妲莉亚小姐为人正直,为什么会有那些奇怪的流言?」 「那些流言有一部分是奥兰多商会为了保护次子而散布的,徵得了妲莉亚小姐同意,但仅限于『她想从事魔导具师工作而解除婚约』这则。其他的可能是被人加油添醋,越改越糟吧。再来是因为单身女性当到商会长,商会经营顺利还能进出王城,她本身又是杰出的魔导具师,因此招人嫉妒。」 那些反覆询问沃尔弗的事,希望能认识他的女人。 那些听到妲莉亚这名年轻女性既是能干的魔导具师,又成立商会,见不得她好的人。 那些表面上投以欣羡目光,私底下闲言闲语的人。 他们都有可能出于嫉妒而扭曲事实,制造谣言。 「原来是这样……」 「费尔莫先生,这些话可能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希望您明白真相。妲莉亚小姐的前未婚夫是奥兰多商会的次子。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在结婚前一天向妲莉亚小姐悔婚。」 「真过分。」 「没错。妲莉亚小姐因而无法再向奥兰多商会采购素材,她为了获取魔导具素材,独自成立商会。您也知道她开发能力很强。后来她的朋友沃尔弗先生成了商会保证人,我也想在这间商会做生意,而毛遂自荐请她让我加入。这点嘉布列拉小姐可以作证。」 「我也有话要说。妲莉亚一点错都没有,所有跟我有关的坏话,全都是我的问题。」 黄金色眼睛恳切地望著费尔莫。看见那正直的眼神,费尔莫完全明白那些流言是假的。 「知道了,我下次听见流言会向他们更正。」 「您不用理他们。我只希望您随时告诉我散布流言者的资讯,至于妲莉亚小姐被沃尔弗先生包养之类的闲话,反而能保护她。」 「等等,伊凡诺,这样妲莉亚的名声……」 「比起名声,现在更重要的是预防损害。只要商会壮大,名声自然会变好。她解除婚约才一个月,其他商会就巴不得想和她做生意,还不到三个月就有相亲邀约。两位若向外界澄清『只是朋友』,邀约岂不是会接踵而至吗?」 伊凡诺笑著说完,沃尔弗微微转动脖子。 「……妲莉亚有相亲邀约?」 「是,您没听说吗?有人透过嘉布列拉小姐提出邀约,妲莉亚小姐当场就拒绝了。她还说之后的相亲邀约一概拒绝。」 「……提出邀约的是谁?」 「巴托利尼子爵,他想帮儿子安排相亲。」 「……是喔。」 伊凡诺将视线从表情消失的沃尔弗身上移开,对费尔莫笑著说: 「对了,费尔莫先生,我很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您是胸派,还是腰派?」 「喂,我们又没喝酒,说这个干嘛?你也满没分寸的嘛。」 费尔莫不敢置信地说完,芥子色头发的男人回以微笑。 「想知道男人的『为人』,这样问最快。所以您是哪一种?」 「胸派,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颈派』……」 「颈派还真罕见……难怪您太太平时都把头发挽起来。」 「……伊凡诺先生,我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老婆『平时』都梳什么发型?」 深绿眼睛犀利地盯著伊凡诺。 「……伊凡诺,我们不是要增进感情吗?」 「没有啦,因为甘道菲太太常来公会,我很常见到她!记得客人的长相也是公会员的职责之一。」 「这样啊。那么伊凡诺先生和沃尔弗先生又是什么派?」 「我是胸派。」 「腰派。」 听完两人的回答,费尔莫点了点头。 「顺带一问,两位可接受的年纪范围大概是多少?尤其是伊凡诺先生。」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只钟情于我妻子!」 「我……」 沃尔弗说著忽然抬头。 「别聊这个了,妲莉亚刚刚开了二楼的门。」 「沃尔弗先生,您耳朵真好……」 「我只是记取上次的教训……」 他上次和伊凡诺聊到胸派腰派话题时,偶然被妲莉亚听见。 妲莉亚当时的冷笑,他绝不会忘记。 沃尔弗懊悔至极,甚至想抹除这段过去。因此他这次用了身体强化,边聊边注意楼上的声响。 老实说,自从聊起这个话题,他就已将口袋中的防窃听魔导具开到最大。 「我们来聊远征的话题吧!」 「好的,洗耳恭听!」 「真是的……」 见他们切换得快又有默契,费尔莫露出浅笑。 谣言真的不能信。 他听完谣言,脑中所想像的是虚有其表又讨人厌的贵族男子,以及被商会利益吸引的前公会员。 实际见面聊过后才发现,他们都是正直而值得信赖的人。 费尔莫打从心底认同他们待在妲莉亚身边,也明白她为何信任他们。 他们看起来如此快乐,费尔莫也想加入他们。 「好吧,聊就聊。感觉满有趣的。」 ◆ ◆ ◆ ◆ ◆ ◆ 妲莉亚端著红茶回来时,三人开心地聊著远征的话题。 刚才的紧绷气氛已然消失,费尔莫和沃尔弗很快就改以名字相称,口吻也轻松许多。听著男人们开朗而高亢的声音,她感到有点羡慕。 「费尔莫先生,你们能聊得来真是太好了。」 「多亏伊凡诺先生带动话题,我没那么紧张了。」 妲莉亚对笑容满面的费尔莫回以微笑,放下心来将红茶端给大家。 「这是改良过的炉子,暂名『远征用炉』。」 她喝了口红茶喘口气后,从架上拿出两个改良过的小型魔导炉。 男人们紧盯著妲莉亚拿到桌上的炉子。 「好厉害!变得好小……」 「携带起来应该很方便。」 「我可以摸摸炉子吗?」 「请,可以拆开来没关系。炉盖同时也是锅子。」 费尔莫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随即打开用来当炉盖的锅子。接著又将放置魔石的部分、调整火力的旋钮一一拆开来观察。 「这种轻量化方式真高明。」 「谢谢,我参考了你借我的书。」 听见费尔莫的称赞,妲莉亚很开心。 一旁的沃尔弗见到锅子却露出微妙表情。 「沃尔弗,有什么问题吗?」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觉得这锅子有点小。我们队上很多人食量很大。不过食物可以分开来料理,这样也不成问题。」 魔物讨伐部队的队员都是成年男性,远征时活动量大,需要大容量的锅子煮伙食才吃得饱。妲莉亚一心只想著将炉子缩小,完全忘了这回事。 「妲莉亚小姐,可以把锅子做深一点吗?」 「这样整体就会变高,携带起来……」 「只要将锅子侧边用薄的s型板做成可伸缩的形式就行了。现在用的是铁和铜混合板,应该可以加工。」 「费尔莫先生,加工费不便宜吧?」 「的确会有点贵……」 将薄s型板连接成可伸缩的蛇腹状是金属水管常用的加工方法。加工时要将s型板弯折连接在一起,既费工又耗时。这点子虽然不错,但考虑到工匠的加工费,成本有点高。 「沃尔弗先生,炉子真的有必要缩到这么小吗?」 「这个大小再好不过,再大一些应该也没关系……」 要让锅子变大,只要将炉子改得比现在大一些即可,但这样重量和体积都会增加,令人伤透脑筋。 「若有其他问题,都请直说。」 「重一点也没关系,希望能有炖煮用的锅盖。如果能有平底锅就更好了,但应该很困难吧……」 「用薄一点的金属板做平底锅,同时当成锅盖如何?」 「做成套锅就行了吧,分成浅锅和深锅,叠在一起。这样就有两个锅子,浅锅还能当成平底锅。」 费尔莫说的套锅,指的是尺寸稍有差异的锅子,这样确实能堆叠,然而重量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套锅的把手要怎么做?」 「可以用粗的钢丝做成把手,往锅子侧边摺叠。两个锅子的尺寸可以差多一点。如果强度不够,就做两个把手,分别往左右摺叠。」 「做成可拆卸式把手会不会更省空间?」 「不要比较好,在远征中弄丢把手可就麻烦了。」 「无论怎么做好像都需要不少加工费……」 「如果加工是必要的,成本变高也很正常。」 魔导具师、骑士、工匠、商人,每个人的观点和需求都不同,因此聊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共识。 「妲莉亚小姐,你打算卖多少?」 「三枚大银币。」 「你花了多少材料费和制作时间?」 「材料费是一枚大银币加一枚银币,制作时间大约两小时。」 「看来必须提高售价或降低材料费。扣除材料费和人事费后,利润至少要占五成。」 「要到五成这么多啊……」 「商会和工房不同。利润若不抓这么多,就没办法应付开发费和宣传费。费尔莫先生,你会怎么降低成本?」 伊凡诺拿起炉子,问出商人最关心的问题。 费尔莫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很难。虽然可以让金属板变薄,但这样强度会变差……」 「我觉得再贵一点也没关系。」 「部队的预算有这么多吗?你们用的毕竟是国民的税金。事关利益问题,可动用的钱应该不多吧?」 「没问题,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愿意自费购买。」 沃尔弗摸著远征用炉,露出灿笑肯定地说。 「这可以拯救我们部队。我们远征时早晚都吃黑面包配肉乾,最多再来碗加了乾燥蔬菜的温汤。午餐和点心是起司、坚果和果乾。有时晚餐可以配一杯酒。就这么持续两天至一个月以上。」 「我都不知道……听起来满痛苦的。」 「部队里的贵族也能接受吗?」 「可能习惯了吧。不过确实有不少人因为饮食问题而离队,或者身体状况变差。」 「这样会影响到任务吧?不改变还真的不行。」 「是啊,真的希望能改变。而且我们不晓得哪一餐会是『最后的晚餐』,还是吃好一点……」 沃尔弗话说到此,闭上了嘴。其他三个人也陷入沉默。 最后的晚餐──也就是死前最后一餐。 讨伐魔物是一份出生入死的工作。或许真的有人在远征中的最后一餐就是吃这种伙食,眼前的黑发男子应该见证过这种事。 而他本人担任的,正是死亡风险最高的先锋赤铠。 「……这么说不太好,我只是打个比方。」 「不,你说的这点也很重要……我去年和今年都见过部队员的『骑士团葬』。」 「现在有魔导师和神官和我们同行,殉职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但和魔物战斗时很难预测对方动向,也容易发生事故。」 他们的对话妲莉亚听在耳里,但不愿理解。 她紧闭双唇,盯著桌上另一台远征用炉。 「……我想问一下,这个能在帐篷里用吗?」 费尔莫转换话题。妲莉亚听见他的问题,连忙说明。 「可以,但要小心火灾,注意通风。炉子直接接触锅子底部,所以在室外就算有一点风也能用。」 「我好想立刻去远征,用用看这炉子再回来……」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事让沃尔弗头脑混乱,他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要用炉子不必等到远征,现在出去外面就可以用。 「要不要在院子里用用看?我们可以同时用小型魔导炉和远征用炉,互相比较。」 「好啊,我也想看看炉子实际上在户外如何使用。要煮水吗?」 「不,我去切点食材过来,试试看煎东西效果如何。请各位稍等一下。」 「要切食材的话我可以帮忙。」 「那我和费尔莫先生就待在这里,想想怎么降低成本。」 ◆ ◆ ◆ ◆ ◆ ◆ 妲莉亚和沃尔弗去了二楼后,伊凡诺将小型魔导炉和远征用炉摆在一起。他不懂炉子的构造,但很佩服妲莉亚竟能把炉子缩得这么小。 身旁的费尔莫直直盯著通往二楼的楼梯。 「……伊凡诺先生,那两个人应该在交往吧?」 「他们说是朋友。」 费尔莫问得很突然,伊凡诺仍立刻回答。他瞄了一眼费尔莫的脸,对方脸上浮现大大的问号。 「朋友……?」 「他们的身分毕竟有差,一个是未来侯爵的弟弟,一个是平民百姓。」 「我不懂贵族的规定,但真的有这么难吗?妲莉亚小姐不是商会长吗?」 「如果和传闻一样是『包养』就简单了。但身为平民的妲莉亚小姐若想和伯爵家的沃尔弗先生并肩而行,那必定是条『荆棘之路』。这是一位贵族说的。所以我希望妲莉亚小姐有天能当上男爵。」 「……这样她就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但若她自愿穿越『荆棘之路』,我当然希望她得到幸福。」 费尔莫的表情就像为女儿担心的父亲。那模样让伊凡诺想起妲莉亚的父亲卡洛。因此,他刻意换上开朗的声音问: 「费尔莫先生,您想不想建新的工房?比现在大三倍,不,五倍的工房。」 「你每次拋出的话题都很突然。」 「如果有一间大工房,里面放著最新的器材及稀有金属和素材,旁边再盖间玻璃工房,除了工匠外,还能使唤魔导师和魔导具师,您觉得怎么样?」 「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就够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作梦了。」 男人眯起深绿眼睛,侧过身斜斜地望著伊凡诺。 伊凡诺见那道目光饱含疑惑和兴趣,于是重新选择措词。 「这样问好像行不通,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您想不想为罗塞堤商会,不,为妲莉亚小姐经营专属工房?虽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但我希望能找到值得绝对信赖的工匠和工房。」 「原来如此……妲莉亚小姐知道这些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就算了。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妲莉亚小姐明明没这么要求,我,不,我们却擅自行动,好像不太对……」 男人的语尾小声到像在叹气,伊凡诺哼笑了一下。 「您是男人,却连主动追求的胆量都没有吗?还是您在工作方面也『上了年纪』?」 「……喂。」 听见挑衅的话语,深绿眼眸宛如映出火焰般亮起。 他接著却闭上眼睛不发一语,微微勾起嘴角。再度睁眼时,眼中已无热度。 「……你的手段很高明,可惜我不是小毛头,不会因为这样就被煽动。」 「真可惜,果然姜是老的辣吗?」 「我的确比你资深一点。」 「我想问来当作参考,您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煽动呢?」 「家人有危险时吧,还有……我迷上的女人遇到危机时可能也会。」 费尔莫露出得意的笑容,伊凡诺垂下头,双手交握。 「……我再想想如何煽动您好了。」 ◆ ◆ ◆ ◆ ◆ ◆ 绿塔厨房里,妲莉亚切著蔬菜,沃尔弗切著肉。 妲莉亚突然有个想法,将冰桶里的果汁和气泡水拿一些出来,换成白酒和黑爱尔啤酒。 「妲莉亚,等等要喝酒吗?」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想办场罗塞堤商会的交流会。啊,家里还有很多起司,还可以煮起司锅。」 「谢谢。本来只是要试用炉子,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见到沃尔弗的笑容,妲莉亚也跟著笑了。 幸好绿塔的院子很大,围墙也很高,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而且绿塔左侧两户人家都因为工作关系搬到了中央区,现在是空屋。 妲莉亚觉得等一下应该不会太吵,不过稍微有点声响也没关系。 「我收到『妖精结晶』了,下次来绿塔时带过来。」 「谢谢。我也从别的管道取得了一颗,这样就有两颗,可以放心挑战做备用眼镜了。」 「谢谢你。那副眼镜让我很安心,每次出门都一直戴著。」 沃尔弗戴上妖精结晶眼镜后,妲莉亚和他一起上街时也不再被人盯著看。有了眼镜,和他同行的人也能感到安心。 「对了,我听说……你收到了相亲邀约。」 「我没那个意思所以拒绝了。就连有人找我相亲,我都觉得很惊讶。」 他可能是听嘉布列拉或伊凡诺说的吧。嘉布列拉说,之后可能会有人透过商会提出相亲邀约,因此被沃尔弗问到这个问题,她并不惊讶。 不过那双金眸一直盯著她,害她有点紧张。 「假如……之后遇到条件很好的相亲对象,你会考虑吗?」 「不,我想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做喜欢的事。」 她回答完忽然想到。 所谓条件很好指的是什么?对方的地位、经济能力、家世吗?反正她现在对结婚不感兴趣。 能做喜欢的工作、自由生活,比结婚好多了。 和沃尔弗一起做魔导具和魔剑,去想去的餐厅吃想吃的食物,喝著酒说说笑笑──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维持现在这种生活。 但她不太会描述自己的心情。 「沃尔弗如果遇到条件很好的相亲对象,会考虑吗?」 「不会,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就好。」 沃尔弗乾笑了一下,没有看妲莉亚的眼睛。 ◆ ◆ ◆ ◆ ◆ ◆ 四人拿著食材和饮料来到院子时,阳光还很刺眼。 妲莉亚在草地上铺上大片防水布,并在四个角落钉上钉子以免布卷起来,之后再摆上小型魔导炉和远征用炉各两台。 「待会儿就用这炉子来煎肉和蔬菜,另一边煮起司锅。」 「起司锅?是要把融化的起司舀起来喝吗?」 「不,是要用蔬菜、香肠、面包沾起司来吃。」 她望向沃尔弗,对方露出笑容点点头,手里还拿著起司锅的食材盘。看来他已经准备好边解说边煮起司锅。 「那边就交给沃尔弗,我在这边煎带骨香肠。」 带骨香肠是马切拉的最爱。妲莉亚接下来要煎的就是从他推荐的店家买来的名菜。这香肠加了很多黑胡椒,一根就很有饱足感。 「等香肠煎好再来乾杯,先讨论一下炉子需要改进的地方吧。」 每个人都盯著运作中的炉子,开始思考。 「户外有很多不平的地方,炉底能止滑的话会更好。」 「在底部划上锯齿状的线条可以吗?」 「那很费工,而且没有止滑效果。」 「不然就用克拉肯胶带止滑。」 「这样成本会变高。别用魔物素材,用软糖脚做的止滑材料比较好。」 软糖脚是一种植物,果实像软糖,将果实煮过、晒乾再切割后,即可当作素材。 它很有弹性,用在有点滑的地方应该能止滑。可惜的是它坏得很快。 「软糖脚很容易坏吧?」 「坏了再换就好。可以在炉底开四个洞,将软糖脚塞进去,这样使用者就能自行更换。」 「啊,这点子真棒!这样我们就有定期的零件收入了。」 起司逐渐融化在酒中,飘散出独特香气。沃尔弗调整火力以防起司焦掉,接著将串好的香肠和白面包放进起司锅,示范给其他人看。 伊凡诺听完说明,小心翼翼地尝试。 「这锅子真的太小了……」 「年轻人食量大……还是做成可伸缩的形式比较好。」 将面包串放进起司锅,立刻显现出锅子有多浅。 费尔莫也吃了块沾有起司的白面包,味道还不错,但他满脑子都是伸缩锅的事。 「妲莉亚小姐,炉子底部不会变热吧?」 「对,我放了火魔石专用的反射材料,热只会往上传。不过用了一阵子后整个炉子会变得温温的。」 「这样啊,那就不怕会发生火灾了。」 伊凡诺将带骨香肠翻面,听到回答放下心来。 若在帐篷内使用会发生火灾,确实是一大问题。为了安全一定要设置反射材料。 「远征时不会生营火吗?我以为你们每天都会生火,确保安全。」 「一半一半吧,有时生火反而会吸引魔物,在容易发生火灾的地方也不会生火。下雨天和沼泽地也没办法生火。」 「魔物会被火吸引吗?」 「被吸引来的大多是想吃人,或没看过人和火,基于好奇而来。不过也有例外,巨蛾giant moth晚上会被光吸引,所以在有巨蛾的地方,我们都不敢生火。」 「巨蛾真的很巨大吗?」 「有我的一半大。只有一只的话一剑就能击倒,但数量太多就很麻烦。」 沃尔弗身高的一半约为一公尺。那么大的蛾整群来袭会有多恐怖?妲莉亚光是想像就毛骨悚然,费尔莫也瘪著嘴,脸色苍白。 「呃,费尔莫先生,你怕蛾吗?」 「……巨蛾最好全部死光。」 「这、这么讨厌吗?」 「我有次去西山时忘了带驱虫药,被蛾黏在身上,有够痒的……」 「巨蛾的鳞粉有毒,碰到会超级痒……」 沃尔弗的嫌恶表情和费尔莫完全一致。看来真的很痒。 「有那么痒吗?」 「凡是碰到鳞粉的地方,就像被黑斑蚊密密麻麻叮过一样痒!」 「我也曾被鳞粉撒到头,当时痒到想把头发拔光。」 「哇……」 妲莉亚光听就觉得很不舒服。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去山里时绝对不能忘记带驱虫药和止痒药。 「啊,我突然想到!有种量贩型的止痒软膏装在可摺扁的金属容器里。锅子能不能做得像摺扁的部分那样?」 「软膏容器……啊,是『魔钢渣』!是不是灰色底混了点黑沙的素材?」 「对,原来那叫『魔钢渣』吗?」 在金属上赋予魔法,以提升耐久性的素材称为「魔钢」。 「魔钢渣」则是将用不到的余材或魔导具相关制品,熔毁后制成的素材。虽然经过处理,几乎未残留魔法,但难以再次进行魔法赋予,因此比魔钢便宜得多。 「但我听说魔钢渣不适合用来装食物……」 「只要做好表面处理,做成锅子不成问题。我以前也用魔钢渣做过水壶的内里。不过摺叠加工只有魔导具师能做……如果想追求耐久性,就用有黏性的魔钢渣吧。」 妲莉亚没想到这点。 要改变魔钢渣的形状需要魔导具师的魔法,要做成锅子则需要工匠的处理技术。 因此魔钢渣的可伸缩锅,需要魔导具师和工匠合作才做得出来。 「这样做要花多少钱?」 伊凡诺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到头来最大的难关还是成本。 无论前世或今世,制作产品时都必须考量到成本。 她很希望不受预算和素材限制,想做什么就做,但现实中没这么好的事。 「会比现在用的金属多一倍……」 「又轻又能弯折的素材不多,选魔钢渣可能是对的。我们再来想想要大量订购材料以量制价,还是降低其他成本吧。」 「也对,总之先将要改良的地方整理出来,试著做做看吧。」 「费尔莫先生,我再和您讨论表面处理的方法,抱歉在百忙中打扰。」 「嗯,没问题,我随时能拨出时间,别客气尽管说。」 费尔莫和妲莉亚说著话,一旁的炉子冒出烟雾。 「这炉子火力满大的。」 眼看带骨香肠快要焦了,妲莉亚赶紧请其他三人拿起盘叉。 所有人选择先喝黑爱尔啤酒,她直接将小酒瓶递给大家。 「呃,让我们为商会的临时交流会乾杯,祈求所有人明天的幸运。」 「为罗塞堤商会乾杯!」 她慌张地带头乾杯,还好勉强像一回事。 要优雅地吃带骨香肠有点困难。 妲莉亚打消念头,大口咬下香肠,热腾腾的肉汁随即在口中扩散。为了避免烫伤,她一吞下香肠就喝了口黑爱尔啤酒。 黑爱尔啤酒冲淡黑胡椒的辛辣,舌头尝到肉香,喉咙则感觉到啤酒的苦味和清凉。在蓝天底下有种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呼,这样真棒!大白天在户外吃吃喝喝,太享受了!」 「伊凡诺先生,你还要再来根带骨香肠吗?」 「谢谢!我就不客气了!」 「……伊凡诺先生,你刚刚在马车上不是还在感叹自己小腹凸出吗?」 「那种事我早就忘了。啊,黑爱尔啤酒真好喝!」 伊凡诺对费尔莫的警告一笑置之,爽快地喝下黑爱尔啤酒。 一旁的沃尔弗已经喝完啤酒,开了白酒来喝。 「伊凡诺,乾型白酒和带骨香肠也很搭喔。」 「咦,真的吗?妲莉亚小姐,我也可以喝瓶白酒吗?」 「当然可以。」 「你们这些人……」 费尔莫在防水布的边缘坐下。 在微风徐徐的院子里喝著黑爱尔啤酒,确实很快活。 然而针对远征用炉还有很多事要考虑,现在兴奋雀跃还太早。 他回想刚才讨论的内容,认真思索表面加工的方法时,红发女子面带笑容拿著杯盘过来。 「费尔莫先生,请用白酒和带骨香肠,这两样也很配喔。」 「……谢了。」 他接过白酒和带骨香肠,不得不承认味道真的很搭。 「妲莉亚小姐,不好意思!可以跟你要点水吗?我好像喝多了。」 「好,我顺便拿其他饮料过来。」 妲莉亚笑著走向绿塔。沃尔弗想跟在她后头,伊凡诺拉住他的袖子,对他耳语: 「沃尔弗先生,等一下。」 「怎么了?」 「我有个方法可以降低售价。只要和乾燥鞋垫一样,和魔物讨伐部队签订长期契约就行了。这样我们也能和材料商签长期契约,获得较多的折扣。请您帮忙向队长介绍。」 「好。我本来就打算给队长看远征用炉,会尽早向他提的。」 「能不能在乾燥鞋垫正式交货的时候,展示远征用炉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这方面的权限。」 沃尔弗的表情转为严肃。他虽然能向队长介绍,但正式在全队面前展示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赤铠,不是干部,无权决定能否举办展示会。 「如果队员反应不佳,可以请您私下向队长美言几句吗?说『我国骑士团或许应该抢在他国之前,率先采购远征用炉』。」 「什么意思?」 「骑士远征为的不一定是讨伐魔物,也有可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如果我对外宣传说『远征用炉哪里都可以用,烟不多,行军时也不会留下煮饭的痕迹』,可能会有其他单位向我们大量购买。若只考虑商会本身,其实卖给外国人也没关系。」 沃尔弗越听脸色越难看。 「……伊凡诺,你有对妲莉亚说过这些吗?」 「没必要吧。任何产品都要看用的人怎么想。只要做出好用的产品,一定会受瞩目,这炉子既可以当作军用品,也可能被人恶意利用。所以为了商会,也为妲莉亚小姐的安全著想,我希望能尽早和骑士团合作。」 「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好的。啊,不好意思拉住您。妲莉亚小姐一个人搬饮料太辛苦了,去帮她吧。」 「好,我这就去。」 沃尔弗点了头放下酒杯,走向绿塔。 伊凡诺以眼角余光瞄著他的背影,伸了个大懒腰。 「……喂,你想怎么样?」 「啊,费尔莫先生,你都听见啦?」 费尔莫从后方搭话,伊凡诺没有转头,从冰桶里拿出两瓶黑爱尔啤酒。 「是你故意让我听见的。不管怎样,小炉子在骑士团普及开来后,很快就会被其他国家发现。」 「应该吧,和骑士团合作等于事先打广告。接下来这些话,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真希望沃尔弗先生能获得队长信任,早点卸下赤铠往上爬,替我们商会斡旋哪。」 那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费尔莫知道他是认真的。 「伊凡诺先生,你会不会一个人冲太快了?小心摔跤。」 「我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急。所以要请你帮忙,以防我摔跤后有人会哭。」 虽然他的声音带著笑意,但深蓝双眼试探性地望著费尔莫。 「都这么危险了,您还不为自己『迷上的女人』感到担忧吗?」 这男人从骨子里就是商人。他能够考量工匠的意志和热情,却无法理解。 沃尔弗也一样。他再怎样都是骑士,再怎么不拘小节都是贵族。 魔导具师与小物工匠。职业形式虽然不同,但同样是制造者,因此以立场而言,费尔莫是最接近妲莉亚的人。 他的妻子和工房受妲莉亚帮助,他也很欣赏妲莉亚的职人才华。 伊凡诺正是将她的安全放在天秤的另一端让他选择。 这个人性格真坏。 「……你真是一肚子坏水。」 「我肚子不坏,只是凸而已。而且我还常被人称赞『个性很好』呢。毕竟我可是被嘉布列拉小姐训练出来的。」 伊凡诺一脸认真地说完,费尔莫回以深深的叹息。 这个男人年纪比费尔莫年轻一些,个性却很狡猾,这么说来他的气质确实有点像副公会长。 第一次爽快退让,第二次迅速攻击对方的弱点。他们在这点上真是相像到令人讨厌。 费尔莫真不想与这种人为敌。 不过和这种人合作倒挺放心的。 「好啦,让我加入吧,『伊凡诺』。」 「哈哈!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了,『费尔莫』。」 伊凡诺打开酒瓶盖,轻轻拋给费尔莫。 两人用力碰了一下酒瓶。 「为罗塞堤商会的光明前程,以及关心商会长的下属们乾杯!」 「……祝温柔的商会长、小腹微凸的下属、迷惘的骑士都有光明的未来,乾杯。」 两人乾杯的话语,只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听见。 ◆第三次制作人工魔剑~冰冻魔剑~ 傍晚,妲莉亚和沃尔弗在工作间喝著加了莱姆的气泡水。 伊凡诺和费尔莫刚才已搭乘事先叫好的接送马车离去。 两人喝了酒后感情变好,开始直呼对方名字,让人印象深刻。 「妲莉亚,你除了『妖精结晶』外,还有想找的稀有素材吗?」 沃尔弗盯著完整的妖精结晶问,他之前只见过粉末状的。 桌上的结晶体闪著七彩光芒,并吸收橘黄的暮色,呈现奇妙的色泽。 「我向人订了黑史莱姆粉,因为所剩不多了。」 「你真的这么需要黑史莱姆吗?」 「也不是,只是觉得它应该能拿来运用。」 「不能用其他史莱姆代替吗?」 「其他史莱姆我也会用,但还需要多做点研究。」 具代表性的史莱姆有四种。 蓝史莱姆、红史莱姆、绿史莱姆、黄史莱姆,分别具有微弱的水、火、风、土属性魔法,与其颜色给人的印象一样。 沃尔弗视为仇敌的黑史莱姆溶解力强,很难运用。 妲莉亚认为在制作某些物品时,黑史莱姆还是派得上用场。 然而,她抱著这样的想法,做出来的却是日前那把会腐蚀人手的人工魔剑「魔王部下的短剑」。看来她必须再谨慎思考开发方向。 「沃尔弗,你常看到史莱姆吗?」 「远征中会看到……如果数量不多,就不需要驱除。」 史莱姆在山野间很常见,若只看到一只没必要大惊小怪。 不过出现一大群就恐怖了。妲莉亚听说即使是身手矫健的冒险者,也有人因为遇到大群史莱姆而丧命。 「说到稀有素材,银史莱姆有被用来当作素材吗?」 「没有耶,可能因为数量不多。」 据说矿山里曾发现银史莱姆,但妲莉亚没有亲眼见过。其特性不为人知,市面上也未流通这种素材。 「银史莱姆有点像金属,拿来当素材应该很好用。那变种魔物呢?」 「也很少人用。供给不稳定的东西没办法当作一般魔导具的素材……」 除了变种外,不同地区栖息的史莱姆的特性也有微妙的差异,这在魔物界是很常见的事。但变种的数量很少,很难被人遇到,因此不适合用在大量生产的产品上。 史莱姆过去被称为「武器破坏者」,是最没赚头的魔物素材。 现在则被当作魔导具素材,在市场上有一定的需求,冒险者公会因而开始养殖。 若有机会,妲莉亚想去冒险者公会的史莱姆养殖场参观。 「我最想亲眼见识的,还是梦幻的『白史莱姆』。」 有人说世上也有白史莱姆,不过妲莉亚和她身边的人都没见过也没听过。 「白史莱姆……据说有回复效果,但我连在远征中也没见过。我记得学生时代有传闻说神殿里有白史莱姆。」 「我也记得,好像是高等学院流传的『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好怀念『王都七大不可思议』……」 十几岁的孩子大多喜欢奇妙故事和怪谈。 念高等学院时一定会听说的「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也是其一。 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中,有一项是「神殿里住著会回复魔法的白史莱姆」,被人说得煞有其事。 不过,妲莉亚并未听说有人实际接受过神殿白史莱姆的治疗。 「黑史莱姆粉可以用来赋予,不知道白史莱姆粉是不是也可以赋予在剑上?」 理论上应该办得到,但妲莉亚想到白史莱姆的功效,疑惑地歪起头。 「白史莱姆拥有的是回复魔法吧?用剑刺人又让对方复原,这样有意义吗?」 「可以用来拷问间谍啊。刺完就能复原,被拷问的人既不会死,又会持续感到疼痛,很有用耶。」 「别说了,好恐怖!」 他为什么每次都用爽朗的笑容,说那么吓人的话? 「抱歉抱歉。认真说起来,白史莱姆或许能对付不死系的魔物。」 这点妲莉亚倒是没想过。回复魔法确实能打倒不死者。 若有白史莱姆粉赋予的剑,讨伐可能会更方便。 不过她忽然想到,现在打倒不死者好像是靠神官的净化魔法。 「你觉得对付不死者,是神官的净化魔法比较有效,还是白史莱姆粉赋予的剑?」 「应该是神官吧。大神官真的很厉害,我们再怎么砍,不死者都会复活,大神官念句咒语就能达到大范围净化。」 听起来的确很厉害,而且这样对不死者来说可能比较好。被神官施予净化魔法,感觉更能安心升天。 「大神官不怕不死者吗?」 「不怕。我曾在一旁保护大神官,他见到不死者完全不会紧张,还笑著说『活人更可怕』。」 大神官念句咒语就能净化不死者,说这番话非常有道理。 「队友还对我说『你也去净化一下』……」 「活人也能净化吗?」 「不。我平常只是努力打倒魔物,队友们却称我为『魔王』……他们是要我净化身上的魔王成分。」 真可怜。队友们只因为他看起来很轻松,就忽视他的辛劳和努力。妲莉亚想说些话让他打起精神时,听见杯中冰块碰撞的声音。 「沃尔弗,要不要来做做看『仿冰剑』?」 「『仿冰剑』?」 「虽然只是简单的实验,算不上魔剑,但我想改造剑刃,做做看我们上次去公园聊到的仿冰剑。」 沃尔弗愣了一下后,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在剑柄里放入冰魔石,设置反射材料,让魔力流向剑刃,应该就能做出冰刃。尽管外观好看,威力不强,仍能当作一次测试。」 「……好像很好玩。」 妲莉亚这次也成功引发了沃尔弗的「魔剑病」,她继续说明细节。 「若是用赋予魔法,以我的魔力只能短暂维持凉度。不过若在剑柄中放入冰魔石,应该能做出像样的冰剑。只要不在其他零件上进行赋予,就不会发生魔力反弹或抗衡的问题,可以成功将剑组起来。不过这样可能会浪费一把短剑……」 「不会,拜托你一定要做。『冰魔剑』超帅的。」 那双金眸闪闪发亮地盯著妲莉亚,光芒不输妖精结晶。 「好,总之就试试看吧。」 他们再度开始挑战制作前所未有的魔剑。 ◆ ◆ ◆ ◆ ◆ ◆ 沃尔弗注视著做起东西来就心无旁骛的妲莉亚。 妲莉亚拿起他拆开的短剑,用魔力改变剑柄内部形状,制作魔石袋。接著细心铺设银色的反射材料,装上魔法管,让冰魔石得以嵌入。 而后再由柄往刃笔直地画出冰魔石用的魔力线。短剑上浮现一道蓝白光芒的轨迹,很有神秘感。 她将冰魔石的开关装在剑柄底部,一按开关,魔石就会进到正确的位置。 如果能用魔力驱动会更方便,可惜沃尔弗没有外部魔力,他们便讨论出这样的做法。 「麻烦你组装了。」 「没问题,交给我。」 沃尔弗接过短剑,装入冰魔石,将剑组装起来。为慎重起见,他还检查了两次,确定刃和柄不会分离。 按下开关,短剑的剑刃立刻变冷、变白。 不一会儿后,冷却的剑刃周围便结出数公分的薄冰。 剑刃本身是银色,旁边围绕著白色的冰,越往外越透明,色调十分美丽。尽管这样就收不进剑鞘,但确实是把有模有样的冰之短剑。 这把剑和前两次相比,做法简单得多,花的时间也很短。 妲莉亚虽然说这是「简单的实验」、「只是仿冰剑」,但沃尔弗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他望著短剑出神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持剑的手也开始变冷。 仔细一看,剑柄浮现出薄薄一层像霜的东西。 「明明装了反射材料,把手却还是会变冷……是反射材料的特性吗?还是反射材料和冰魔石位置或角度的问题……?」 妲莉亚皱著眉头喃喃自语。看来她没料到剑柄会变冷。 「整把剑都是冰的,不如就叫『冰冻魔剑』吧。」 「取再帅气的名字也没用,持剑者被冻僵怎么行?沃尔弗,把剑还我,冻伤就糟了。」 「不会,这样凉凉的很舒服。」 那把剑很冰,但沃尔弗怕妲莉亚会把剑拆开,不想马上还给她。 「天气越来越热,带这把剑去远征应该很凉快。」 「想消暑的话,请直接用冰魔石。」 「可是用『冰冻魔剑』比较浪漫。」 「远征时有必要追求浪漫吗?只会让行李变重而已。」 妲莉亚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令他有点沮丧。 他希望对方想像一下。 夏天远征,在行军闲暇时,把剑拿出来欣赏不是很好吗?站夜哨时也行。 既能消暑,外观又美,而且制作者还是优秀的魔导具师妲莉亚,太完美了。 「总之先关掉开关吧。要是冻伤可就笑不出来了。」 妲莉亚淡淡地说完,沃尔弗突然好奇一件事。 「妲莉亚,我可以按著开关,大力挥剑试试看吗?我想知道剑刃周围的冰会不会掉。」 「可以是可以,但小心别冻伤了。而且也不知道冰会往哪里飞……」 「知道了,我去外面试。」 为避免冰在室内乱飞,沃尔弗往绿塔外走了几步,用右手举起短剑。 他将开关按到底,朝无人的院子使劲一挥。 「……唔!」 「沃尔弗!」 意外的状况使他惊慌,妲莉亚也在同时喊他的名字。 短剑上的冰一下子变厚,连把手也开始被冰包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问题。我按开关按得太用力,挥剑前又不小心往剑柄方向拉了一下。」 他的右手和剑柄全被白冰包覆,像是将手伸进雪球里一样。 虽然很冷,但这奇妙的光景让他笑了出来。 「等、等一下!啊,去浴室!我马上放热水帮你把冰融化!」 「不用了,在这里把冰敲开就好。」 「要是连手一起敲碎怎么办!」 「我会用身体强化,不会有事的。」 「可是如果被滑开来的冰割伤手……」 「那就淋回复药水,再严重就去神殿所以没事……妲莉亚?」 妲莉亚用从未有过的力气紧抓住沃尔弗的左手。她双唇紧闭,绿眸泛著泪水,恳求似的望著沃尔弗。 这下他完全没办法逃了。 「沃尔弗,我们去浴室吧!」 「……好。」 妲莉亚领著他到三楼的浴室,要他坐在浴室的椅子上。 她太过慌张而转错热水器,莲蓬头喷出大量温水,溅得到处都是。但见她一脸严肃,沃尔弗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只能乖乖让妲莉亚按住自己的手,不停冲热水。 所幸冰块很快就融化,他既没受伤也没被冻伤。 短剑也关上开关,停止运作。 「全都融化了,真的没事吗?手会不会痛?」 「不会,还能动,一点事都没有。」 「太好了。如果你受伤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抱歉,把你的衬衫弄湿了……」 明明没有大碍,妲莉亚却如此担心。这让沃尔弗有些害臊。 「我真的没事。」 妲莉亚松开沃尔弗还很冰的手,那股温度令他眷恋。 他抬起视线想拋开这种感觉,却震惊到全身冻结。 「妲莉亚,那个……你还是去换件衣服吧,免得感冒了……」 她的白色短袖上衣和麻质长裙都被热水溅湿。 衣服紧贴皮肤,突显身体线条,有些地方还变得透明,让沃尔弗目光不知该往哪摆。 「嗯,真的湿透了呢,我去换衣服。你身体还很凉,赶紧冲个热水澡以免感冒。我等等从楼下拿工作服上来,你换穿工作服的上衣,我用吹风机帮你把衬衫烘乾。」 「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么多……」 「不,我才要向你道歉。我应该多注意冰魔石的方向性。」 妲莉亚表情阴郁地低下头。 沃尔弗见她走出浴室后,解开湿衬衫的钮扣。手指还很冰,动起来不太灵活。他好不容易脱完衣服,将水量开到最大。 「……真惭愧。」 他这么说著,并深深叹了口气。 妲莉亚对自己的衣服被淋湿毫不在意,沃尔弗内心却产生波澜,他感到很惭愧。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妲莉亚这么担心他,这样对她实在太失礼。 自己最近有点奇怪。 可能是训练不足或体力过剩。 等一下回军营后就去长跑,或找人到练习场对打好了。还是该找多利诺大喝一场,再去花街──沃尔弗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他不该在这里想这种事。至少,不该在妲莉亚身边想这种事。 沃尔弗将水龙头转到冷水,从头淋下。 不断冲水,直到身体完全变冷。 「……真惭愧。」 妲莉亚急忙回房换完衣服,回到楼下的工作间,深深叹气。 她的疏忽差点害沃尔弗受伤。 她因为好玩而提议做冰剑,以为做法很简单所以掉以轻心,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成品。 身为魔导具师却忘记魔导具的危险性,只能说她兴奋过了头。 刚才用热水融化沃尔弗手上的冰时,那股冰冷的感觉令她战栗。 可能是因为今天聊到远征话题时提到的「最后的晚餐」一词还留在她脑海的缘故。 假如哪天沃尔弗也变得冰冷──她光这么想,就差点哭出来。 直到沃尔弗说自己没事,她才终于回神。 而后,她随口说了些想到的事,便道歉逃离浴室。 担任魔物讨伐部队的赤铠是沃尔弗自己的选择。 怀疑他的能力,擅自为他担心甚至感到恐慌,对他很失礼。 她不是沃尔弗的家人或恋人。不该担心,而该给他支持才对。 只要以朋友身分,做出能帮助他的魔导具或魔剑就好。 但想到那股冰冷的感觉,她还是心痛到觉得自己很难堪。 她不想让沃尔弗知道自己是这么胆小的人。 妲莉亚努力转换想法,脑中浮现黑发和衬衫都被淋湿的沃尔弗。 「日本好像会用『帅到滴水』来形容英俊的男生……」 她想起前世的俗谚喃喃自语,五秒钟后满脸通红。 ◆紫双角兽 「沃尔弗,你是早上才回军营,刚洗过澡吗?头发还是湿的。」 「不,我晨练完去冲澡。反正今天很热,动一下就流汗,我也懒得擦乾。」 「自主晨练?我们等一下还要训练耶……」 在魔物讨伐部队的待命室中,多利诺傻眼地望著沃尔弗。 今天从早上就有跑步等训练体力的行程,下午则要分组进行对战训练。 天气这么热,整天行程又排得很满,多利诺无法理解沃尔弗为何还要自主晨练。 「我和前辈一起晨练,只完成了他的一半……」 寇克跟在沃尔弗身后,刚才被沃尔弗挡住,多利诺没看到他。他的头发也是湿的。 寇克最近常和沃尔弗一起行动,刚才也陪他去晨练。 「你们晨练做了什么?」 「绕著部队的锻炼场跑了十圈,再挥剑五百下。」 「在训练前做这么多练习,太奇怪了吧?」 沿著部队锻炼场外围跑一圈,距离相当长。重点是部队早上的训练就是要跑十圈。这不是早餐前暖身应有的练习量。 「不,沃尔弗前辈的练习量比我多了一倍……」 「沃尔弗,你为了跳更高而在减肥吗?」 多利诺语带调侃地问道。没想到沃尔弗却一脸严肃,毫无笑意。 「……我这几天睡不太好。想消耗体力,晚上比较好睡。」 「不如去医务室领安眠药吧?」 「多利诺,安眠药对我和沃尔弗都没用。」 一旁的兰道夫低声说道。 沃尔弗和兰道夫都是伯爵家出身。为了防止遭人下药,他们很早就必须习惯安眠药。不过沃尔弗是进了高等学院后才开始练习。 「啊,好像是耶,之前有听你们说过。抱歉我忘了。」 「呃,那请魔导师施予睡眠魔法呢?」 「睡眠魔法的效用很短。」 「也对,好像只有三小时……」 仔细一看,沃尔弗眼睛底下有著明显的黑眼圈。他很注重身体健康,这对他而言很不寻常。 多利诺拍了下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 「沃尔弗,你要是这么想睡,我们不如久违地去一趟花街,找漂亮的大姊姊……」 「发布紧急讨伐命令。今天待命的人员,全部集合!」 多利诺话说到一半,身后有人大声说道。 魔物讨伐部队长古拉特快步走进待命室。见到那凝重的表情,队员们也跟著紧张起来。 室外和其他房间的队员也被紧急召回,待命室内挤满了人。 「南方干道的水源地出现紫双角兽bicorn,紧急出动讨伐!」 待命室内的空气突然沉重起来。 有人以手扶额,有人紧闭双唇,就连向来冷静的资深骑士们也皱起眉头。 「目前发现四匹,实际上可能更多……」 听见古拉特的低沉嗓音,平时从不多话的队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我不想去。」 「真心想避开……」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那些表情扭曲的骑士后方,有个新进骑士歪著头。 「紫双角兽有这么强吗?」 「喔,你还没遇过吧?紫双角兽是一种很坏的变种魔物,战斗力不怎么强,却会引起强烈幻觉。」 「有多强烈?」 后辈小声询问,骑士目光空洞地回答: 「它会用幻觉将自己变成对手喜欢或重要的人。通常是妻子、小孩、恋人或父母。所以人们在攻击它前都会有所犹豫。它的魔法防御力又很高,若用远距魔法,除非神准无比否则杀不死它。而且一靠近它就会被踢,力道又大又凶残。要是被幻觉迷惑,没立刻砍它,不死也会受重伤。附带一提双角兽不是草食,而是杂食……」 「呜哇……也太讨人厌……」 新人皱起眉头,终于明白前辈们为何慌张。 若看到那种幻觉,根本不可能战斗。而且双角兽本身就已经够凶悍的了。 面对交头接耳的队员,古拉特正色道: 「敌人太难缠,我希望尽快动身,在今天内解决。」 「古拉特队长,有必要这么急吗?不能从其他骑士团借调弓骑士来支援吗?」 「我年轻时,紫双角兽出没之处曾被称为『能和逝者相会的地方』,民众纷纷前往,短短几天就有许多人丧命。我们后来讨伐了双角兽,却被民众怨恨。」 「……了解。」 可以理解有人明知是幻影,也想和逝者相会。 但部队不能让民众白白丧命,也不想因为讨伐双角兽而被民众怨恨。 「自愿前往的人可以获得些许津贴,人数不足就掷硬币决定。」 「我自愿。我不需要津贴,但希望能优先购买双角兽素材。」 「好,可以分一匹给你。」 「谢谢。」 最先举手的是沃尔弗。 紫双角兽的魔法防御力很高。他心想送给妲莉亚当魔导具或魔剑的素材应该很适合,立刻表明意愿。 「我也愿意去。偶尔想瞒著老婆,喝点好酒。」 「好,可以从我的收藏品中挑一瓶送你。」 古拉特的话引发一些笑声,但自愿者依然很少。 最后,自愿者包含沃尔弗在内只有十个人。其中有五名是赤铠。 为了凑齐人数,便按魔物讨伐部队传统以掷硬币决定。 掷出正面和掷出反面的人分别站在待命室的左右两侧,进行好几轮筛选。 「拜托给我好运!」 「我是真的不想去……!」 祈祷和感叹声此起彼落,终于确定再加二十个人出动讨伐。 ◆ ◆ ◆ ◆ ◆ ◆ 副队长葛利赛达率领三十名队员、四名魔导师,快马加鞭前往讨伐地。 他们在正午过后抵达南方干道的水源地,将马停在靠近水源地的地方,只有队员继续往前走。 「……就算知道是幻影还是很难受。」 「连我这个魔导师用了防幻觉的魔导具,还是会看到两种影像叠在一起,真的很强……尤其是右边那两匹。」 葛利赛达和一名魔导师低声交谈。 魔导师透过魔导具看见的双角兽呈现偏黑的深紫色,和独角兽很像,但比独角兽大一些,红色眼睛细长锐利。 与独角兽最大的不同,在于那两支如黑曜石般泛著光泽的犄角。 「双角兽很难用远距魔法攻击吗?」 「是的,紫双角兽的魔法防御力很高,若未一击打倒就会逃掉。这里有四匹,或许可以用风魔法或冰魔法争取一点时间,防止它们逃跑。」 「那就趁它们动作变慢时出击吧。但这么做……有点难。我很难对这两个人下手……」 葛利赛达望著双角兽,声音异常激动。 「副队长,冒昧请问您说的两个人是?」 「我看见妻子抱著女儿的幻影。」 「那真的很难受……」 到底有谁能毫不犹豫地砍死看起来像爱妻和爱女的双角兽? 「您呢?」 「我看见的是妻子,要对她施魔法需要一点勇气。各位弓骑士呢?」 「我看见的是未婚妻。这是很正常的幻觉……不行,我没办法果断地朝她射箭。」 「我也不太敢朝妻儿放箭……」 他们悄声对话,每个人的声音都流露出苦恼。 即使用了可以近距离隔音的魔导具,还是能感受到彼此散发的郁闷。 「……怎么办?我看见的是经常在部队大楼遇到的女仆。」 「等等再听你说。我看见的是花街上『宵暗之馆』的红牌小姐,法比奥拉呢。」 「多利诺,你花钱供养她原来不是玩玩,而是真心的吗……」 「好像是耶,我也吓到狂冒汗……」 有些没发现自己心意的人被迫面对真相,沉痛地说道。 「兰道夫呢?」 「……没有比这更糟的幻影了。」 兰道夫反常地露出乾笑,注视著双角兽。 「有哪位赤铠愿意担任先锋?不用勉强没关系。」 「……我去。」 副队长葛利赛达问完,沃尔弗往前站了一步。他低著头,脸被浏海盖住,看不清表情。 「不愧是沃尔弗雷德。」 「我记得他上次也说,他看到的双角兽就只是双角兽。」 「就某方面来说满可怜的,连一个心仪对象都没有。」 「也是……」 一些骑士在稍远处对沃尔弗投以同情的目光。 沃尔弗没察觉他们的视线,得到葛利赛达的允许后,开始为冲锋做准备。 「副队长,我这次也想担任先锋。」 一名蓝灰色头发的骑士出列,和沃尔弗擦身而过。 他是尼古拉?阿斯托加,年纪比沃尔弗大将近一轮。不过他并非赤铠,而是一般队员。 「尼古拉,感谢你自告奋勇,但这样没问题吗?」 「是的。不去反而有种输给幻影的感觉……请让我打头阵。」 「……好,你就和沃尔弗雷德一起当先锋吧。」 尼古拉语气悲伤,葛利赛达愣了一下才答应他的请求。 沃尔弗多拿了一把长剑,尺寸和他平常用的剑相同。他将两把剑的剑鞘放在地上,轻轻挥动手臂,感受剑的重心和挥剑时的手感。 「沃尔弗,你要带两把剑上场?」 「我想尽量节省时间,一口气砍倒双角兽。」 「你真的没问题吗?」 「嗯。」 沃尔弗低著头回答,他不想让周围的人问他看见了谁。 「目标是右边那两匹。我觉得很不舒服,想率先冲出去。多利诺,你可以掩护我吗?」 「好,我晚你两秒出发。你若没成功,我闭著眼都会砍下去,不用担心。兰道夫,如果我和沃尔弗被双角兽踢了,请你用盾牌护住我们。我们用了身体强化,被踢一次应该还撑得住。」 「没问题。」 沃尔弗检查完武器和防具后,与魔导师和另一位前辈讨论位置。 万一先锋讨伐失利,会由其他队员接手攻击,但那充满恶意的幻影是最大的问题。 一瞬间犹豫,就会被双角兽踢中;一个不小心,就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左边是前辈骑士,右边是沃尔弗,后方站著多利诺等多名骑士。 葛利赛达用望远镜确认过地面状况后一挥手,沃尔弗立刻冲了出去。 他将身体强化开到最大,同时用天狼手环加速。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紫双角兽。 上次双角兽在他眼中就只是双角兽,他无法理解其他人为何迟疑。 这次他终于看到幻觉,明白那股迟疑,而且打从心底感到火大。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红发绿眸的女人。 他看见妲莉亚穿著薄衫对自己微笑,但他知道那绝不是妲莉亚。 她本人的红发更加柔软,眼睛是毫无阴影的祖母绿色。 「……开什么玩笑……!」 沃尔弗的喉咙不自觉发出低沉的怒吼。 区区一只魔物,竟敢变出这种幻影。 明知如此,看见张开双臂,笑著欢迎自己的妲莉亚,他还是有一瞬间差点缓下速度。 你不是妲莉亚,绝对不是。 妲莉亚身上带著温暖的香气,令人想到太阳和甜甜的花。 而不是像你这样,浑身散发野兽的味道──沃尔弗想著便睁大眼睛,眼中的双角兽随即恢复成双角兽的模样。 双角兽朝他冲来,他将两把剑交叉,划出两条线将双角兽砍成四截。 另一匹双角兽想逃,他踹了一下旁边的树木跃至空中,从后方斩断它的头。接著用另一把剑将它的身体也砍成两半。 他身上穿的赤红铠甲,被双角兽喷出的血染得更红。 手持大剑的骑士也往另一侧的双角兽冲去。那双蓝眸眯了一下,速度却完全没减缓。 「别不乾不脆的!」 骑士大吼的同时,轰然刮起一阵风。应该是魔导师们想用魔法阻碍双角兽的行动。 双角兽瞬间无法动弹,想用前脚迎击,但力量不足,骑士连同前脚将它的前半身砍下。 旁边的双角兽想逃,被横扫的大剑撞飞,喷出大量血沫。 当骑士垂下大剑之际,两匹双角兽已经动也不动了。 「全员搜索四周!可能有其他双角兽!」 所有骑士听见命令,一同出动。 确认完没有其他双角兽后,骑士们开始采集双角兽身上的素材,进行事后处理。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解,骑士们互相搭话。 「这种幻影真讨厌。」 「对啊,希望能有完全消除这种幻影的魔导具……」 「沃尔弗雷德刚才好像很生气,不知道他看见谁了。」 「应该是公爵夫人吧。爱慕的夫人以煽情姿态出现在森林里,他看了一定很火大。」 「唉,他也沦陷了吗?不过对象也太糟……」 「虽然让人同情,可是这也没办法。就算是对沃尔弗雷德,那位夫人想必也不会付出真心。」 「的确。她已经不只是高岭之花,而是天上的星星了。」 他们说的是前公爵夫人,艾特雅?加斯托尼。 女人们说她用权力和财力,迫使沃尔弗服侍她;男人们则说,沃尔弗自愿拜倒在她的权力和美貌之下。 她是王妃的嫂嫂,拥有高阶贵族的地位,丈夫早逝,有个英俊的情夫──关于她的传闻不绝于耳。 「竟得在这种状况下面对自己的心意,太残酷了……」 「回王都后喝个烂醉吧……」 「好,今天只管喝酒嬉闹,什么都别想,倒头就睡。」 阴郁的感叹声此起彼落。 有些人没有说出自己看见了谁,只是默默地叹气。 「看来你得从探听女仆的名字开始了。」 「她长得那么可爱,一定有男朋友……」 「别轻易放弃,问问看就知道了。是男人就该下定粉身碎骨的决心。」 「我不想粉身碎骨啊……多利诺你自己呢?」 鼓励他人追爱的多利诺望向远方,无力地笑了笑。 「法比奥拉连在贵族圈也很受欢迎,怎么可能看得上我?我当然是回家喝闷酒啦,讨厌~」 「这种时候搞笑只会显得很空虚,多利诺。」 「吵死了,兰道夫。你看见了谁?」 「……我不说。」 「不行,你都听我们说了,你自己也要说。」 看来这些人不需要酒,也能热络地聊起恋爱话题。 明明没喝酒,却已经七嘴八舌,宛如身在酒席间一般。 尽管身后一片嘈杂,沃尔弗仍未回头,脱下了盔甲。 他拿起水魔石,直接往头上冲水。浑身都是血迹,散发血腥味。 再度清洗头发时,蓝灰色头发的骑士来到他身旁。 「没受伤吧,沃尔弗?」 「我没事,阿斯托加前辈呢?」 「我刚才太用力,导致大剑一部分受损了。」 男人笑著说完,也开始用水魔石洗头、洗脸。 他脸上滑落的水珠看起来宛若眼泪,令沃尔弗有些在意。 「前辈刚才的剑技真精彩……可以请问你看见了谁的幻影吗?」 「难得你会问这种问题……我看见了前年离婚的妻子。我太常远征,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没有丈夫一样。」 两人过去很少交谈,对方用平静的声音回答。 「抱歉问了失礼的问题。」 「这没什么。既然能砍下去,就代表我已经放下了吧。我过一阵子会试著参加人家帮我安排的相亲。沃尔弗雷德呢?」 沃尔弗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对他说真话后,开口说: 「……我看见了重要的朋友。双角兽和我自己都让我感到想吐。」 「无论对方是谁,都别想太多。幻影不见得是你喜欢的人,也有可能是你重视的人。我在看见前妻之前,看见的是早夭的弟弟。我还记得当时自己非常生气。」 「弟弟吗……」 「对。也有人看见家中的孩子、已故的亲人。紫双角兽让我们看见的,或许是『想守护的人』或『曾经想守护的人』也不一定。」 看见的是「想守护的人」──这个说法解开了沃尔弗的心结。 而「曾经想守护的人」这个词,令他想起母亲凡妮莎。 他脑中浮现倒在地上,再也不会动的冰冷遗体。那沾满泥土的黑发忽然变成了红发,他吓得心脏都要冻结。 当时他没能力守护重要的人,为自己的软弱后悔哭泣。他不想再体验那种感觉了。 「我们都要变强,不能让魔物有可乘之机。」 「对,要变得更强。」 沃尔弗回答完,终于露出平时的笑容。 ◆幕间 前辈工匠与利息 费尔莫?甘道菲是甘道菲工房的工房长,也是一名小物工匠。 他的工作是依客人需求,用金属或魔物素材做出瓶子、唧筒、喷雾器、管子、箱子等各种物品。 他父亲也是小物工匠,但是为了学习更广的技术,他十五至二十一岁时曾至其他工房进修。 后来回到自家工房,继承父亲衣钵至今已超过二十年,对这份工作有一定的自信。 从以前人们就说他既顽固又不懂变通,他也知道自己是如此。 他年轻时很爱和人吵架,只要别人稍有隐瞒,他就会紧咬不放。 随便做没关系,便宜卖给我就好──他对这么说的客人感到愤怒。 你尽管用比公告劣质的材料──他向这么说的仲介业者抗议。 见商会趁人之危,开出不合理的价格,他便拒绝往来。 但他至今仍能接到工作,这全是因为有信赖他手艺的常客一直和他合作,因为他妻子勤跑业务,也因为同业经常介绍工作给他。 然而,近来常客的事业由下一代接班,他妻子也病倒,他的工房因而开始走下坡。 虽然还可以拜托同业,但对方看起来也不太好过,因此费尔莫开不了口。 工匠若做不出东西、缺乏客人或与客人连结的管道就无法生存。 上个月应嘉布列拉的要求前往商业公会时,他暗自下定决心,绝对要守护妻子和徒弟,别再固执己见,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自己都要低头。 「我是罗塞堤商会的妲莉亚,请多指教。」 出现在会议上的是一名有著鲜红色头发、亮绿色眼睛的年轻女子。稚气未脱的她竟是罗塞堤商会长,费尔莫对此深感惊讶。 令他更惊讶的是,她也是一名工匠。 嘉布列拉在信上说她是「优秀的魔导具师」,所言不假。 见到桌上的起泡瓶吐出细致的白色泡沫,费尔莫对其运作原理无比好奇。 他带著起泡瓶到另一间房刮了胡子。当时他自问,能否不拆开瓶子就明白原理,但完全办不到。 后来他拆开瓶子,恍然大悟之余也感到佩服。 就小物工匠的观点看来,有些地方可以改进。瓶子的边角不够圆滑,重心也该再往下移一点,好让瓶身稳定。尽管他这么想,仍受起泡瓶的功能和结构吸引。 可是听到妲莉亚提议用「共同名义」登录起泡瓶的利益契约书,费尔莫很愤怒。 他的工房正在走下坡。他以为是嘉布列拉指使妲莉亚这么做,以帮助他的工房站起来。他不想接受这种同情。 但他错了。 妲莉亚只是想改良起泡瓶,和费尔莫一同做出成品。 明白这点后,费尔莫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叫人往他头上泼一桶水。 当费尔莫正为这种小事烦恼时,妲莉亚直视著他说: 「您一定能改良它,或做出不同的版本,对吧?」 甘道菲工房既非贵族青睐的制造商,也不认识什么有权有势的商会。 费尔莫仅仅在她面前,将起泡瓶拆开、组装、研究结构。 妲莉亚只观察了他手部动作,光凭这点就对他的手艺深信不疑,将改良和开发衍生商品的工作交给他,还说他「一定」没问题。 若有工匠到这个地步还没有干劲,他肯定会嗤笑对方。 「我可以。」 妲莉亚听他这么说完,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很开心。 听见费尔莫的各种提议,她的绿眸闪烁著光芒,兴奋到音调变高,身体前倾。费尔莫受她影响,说得越发起劲,顾不得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连敬语都忘了用。 不过,起泡瓶是妲莉亚的发明。用「共同名义」登录利益契约书,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而打算拒绝。 这次换妲莉亚误会他的想法,露出万分沮丧的表情。 「您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和我这种新人并列在契约书上对吧……」 等等,我根本没这么说,连想都没想过。 而且像你这么能干的工匠还自称新人,太奇怪了。我们早就是平起平坐的同业──费尔莫压抑住想这么说的冲动,在心里举双手投降。 接著答应了共同开发者的提议。 他在各方面都拿这个后辈工匠没辙,但他仍有身为前辈工匠的骨气。 因此,费尔莫对她说: 「我会努力构思好商品,按部就班制作,总有一天要让你赚大钱。」 「罗塞堤商会长是个怎样的人?」 那天,他从商业公会回到家,听到妻子这么问立刻回答: 「是个和我很像的工匠。」 「那可麻烦了。不过也是件好事。」 妻子芭芭拉笑著说道。他们光是这样,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个人既是商会长,又是工匠?」 徒弟们疑惑地面面相觑。 费尔莫只简短地回了声「对」,便换上工作服,想尽快工作。 对,她是工匠。 妲莉亚?罗塞堤无疑是个工匠。 她大方说明自身产品的结构,比起利润,更重视产品的可能性、实用性、耐久性和多样性。为了做出更好的产品,不惜动用所有资源,即使自己的利润可能减损,她也毫不迟疑地邀请其他工匠共同制作,和对方并列为开发者──她正是以魔导具师为名的工匠。 而且还是重症工匠,自愿投入名为创造的泥沼深处,忘却一切,为作品奉献灵魂。 费尔莫在她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带著愉悦的心情开始工作。 过了一些时日,费尔莫受邀至妲莉亚住的绿塔。 他在那里听商会员伊凡诺说了妲莉亚的状况。他虽然觉得这状况很棘手也很累人,但无意同情对方。 这番话太失礼,他不敢当面对妲莉亚说,但内心觉得解除婚约对她而言是个好机会。 能尽情做想做的东西,拓展作品的范畴,是工匠的幸福。 而且照这样看来,女性的幸福也在离她不远之处,终会有好结果──不过费尔莫可没闲到会去干涉别人的恋情,自愿被八脚马踩死。(注:源自日本俗谚「妨碍别人恋情的人,会被马踢」) 罗塞堤商会是她的安全领域。 那里有保护她安危的骑士沃尔弗,帮助她做生意的商人伊凡诺。 费尔莫想以前辈工匠的身分站在他们身旁。 他想成为能给妲莉亚建议的前辈。即使未来他可能会反过来向对方求教,他仍想助妲莉亚一臂之力。 「已经这么晚了……」 费尔莫抬起头,发现工房窗外的月亮移动了很长的距离。 他再三将手中金属塑造成不同形状,工作手套被汗水浸湿。 桌上堆满规格书和试作材料,多到整理起来有点辛苦。 他认识妲莉亚才没几天,工房不但经营状况好转,还忙到人手不足,连仓库都不够用,租了附近的空屋。 商业公会已向他们订购大量的起泡瓶。费尔莫光是生产、交货就用尽所有时间,徒弟们这几天也累到一下班倒头就睡。 尽管如此,费尔莫还是会抽点时间,开发起泡瓶的衍生商品,制作并改良远征用炉的锅子。 「费尔莫,你要不要明天早点起来再做?这样可以节省魔导灯的魔石费。」 芭芭拉来到工作间委婉表达关心,费尔莫笑了笑,这才脱下手套。他看向拿著小铁锤的那只手,掌心的水泡又破了。 「也对,为了节省经费,就留到明天再做吧。」 只要他还在工作,妻子就会坚持做下去。 为了芭芭拉的健康著想,他决定早点休息。 他很感谢对方巧妙地诱导了固执而笨拙的自己,但他绝不会说出口。 「帐簿里记录了至今为止的帐目,不用再担心了。我也会尽早开始制作玻璃工艺品。」 妻子笑盈盈地将转亏为盈的帐簿放在桌上。她胸口的独角兽坠饰在晚上仍闪闪发光。费尔莫目不转睛地盯著那道光。 那是个少见的魔导具,而且是由稀有素材做成的饰品。它竟能止住芭芭拉红斑症的疼痛,费尔莫既感激又觉得神奇。 「你看什么看?」 「我是胸派的嘛。」 啪!妻子大力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一下有点,不,很痛。额头可能会留著红印好一阵子。 「受不了,你在说什么!」 妻子手动得比嘴还快。 看来她恢复健康的同时,也找回了原有的力量和速度。不,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对费尔莫笑话的容忍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以后要多注意言行才行。 他想著这些无聊小事,芭芭拉忽然垂下蓝紫色眼眸。 「……真想早点报答妲莉亚小姐。」 「是啊。」 妻子静静地说完,费尔莫深深地点头。 妲莉亚不但让工房得以生存,还让他们接到大量工作蓬勃发展,更用共同名义登录利益契约,甚至帮助芭芭拉重拾舒适的生活── 他们接受了这么多恩惠,往后要报恩可就辛苦了。 费尔莫做好心理准备,自信地笑了。 他是前辈工匠。 又是个顽固的男人。 绝对会连本带利好好报答帮助过自己的后辈。 ◆盐烤刺鲳与王都七大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鱼?」 「这叫『刺鲳』,是鲷鱼的同伴。」 妲莉亚在绿塔厨房,手中拿著亮银色的鱼。 沃尔弗似乎没见过这种鱼,看了很久仍疑惑地偏头。 妲莉亚今天写了封信给他,要他有空时来看看远征用炉的试作品,他本人马上就来了。 听说他昨天接到发现魔物的通知,立刻出发远征。远征归来的他显得疲惫不堪。 妲莉亚见他这样,便对他说不要逞强,改天再约,但他坚持自己没事。 他可能又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妲莉亚想起他前几天被一群骑士攻击,就不过度追问了。 沃尔弗来都来了,妲莉亚决定用改良过的远征用炉煮一顿晚餐。 她选的食材正是「刺鲳」。 「今天吃的是盐烤刺鲳,不过刺鲳也很适合油炸或做成鱼乾。」 那种银色的鱼身长将近三十公分,外型类似鲷鱼。泛著光泽的银色表面有些黑斑点。 刺鲳虽然好吃,但因为有黑斑的关系,在奥迪涅不怎么受欢迎。 「它叫刺鲳,身上却没有刺呢。」 「据说是因为这些黑斑看起来像刺,才叫这个名字。」 这鱼和前世的刺鲳一模一样,但体型稍大,吃起来很有饱足感。 妲莉亚拿到水下冲洗,刺鲳流出透明的黏液。 「妲莉亚,它好像黏黏的,还能吃吗?」 沃尔弗担心鱼不新鲜。其实妲莉亚第一次调理时也有点紧张。 「鱼铺老板说,刺鲳就是要有这种透明的黏液才新鲜。」 她用汤匙刮除鱼鳞后,再度用水冲洗,接著切开鱼腹清除内脏。待会儿只要撒上盐巴烤过即可。 「这样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你每次动作都好俐落,真的很会做菜。」 「我做的只有切鱼而已,接下来都要靠远征用炉了。」 对方的称赞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沃尔弗误以为她很会做菜,但她做的菜之所以好吃,只是因为食材新鲜、各种调理用具齐全而已。她用的手法几乎都是烤或煮。 她前世向会做菜的母亲学过一点,还没能煮出像母亲那样的味道,人生就结束了。 今世虽然曾向女仆苏菲亚学习或参考食谱,但大部分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她还记得小时候刚开始做料理时经常失败。 不过无论她做了什么,父亲都会吃完,这也促使她对做菜更加认真。 她想起以前曾将鱼和肉煮焦,希望那不会是父亲早逝的原因。 「这是现阶段改良的远征用炉,这是费尔莫先生做过表面处理的锅子。」 「变得比之前更薄,锅子也做成了可伸缩的蛇腹状呢。」 他们移动到客厅,将三台改良过的炉子放上桌,打开开关。 两台用来烤鱼,一台加热蔬菜汤。 「还要等一下才会烤好,先来乾杯吧。」 妲莉亚听著烤鱼的滋滋声,将碎冰倒进深盘,再放上前几天买的酒器。 两个透明玻璃吞杯上各自点缀著几道红色和深蓝色线条。光看就很凉,放在冰上更是凉爽。 她将略呈白浊的东酒从玻璃制的片口注入吞杯中。 沃尔弗今天带来的是酒铺老板推荐他的中辛东酒。 他们乾杯祈求健康与幸运后,喝了口酒。接著将还不够冷的酒放回深盘中继续冰镇。 两人聊著远征用炉的话题,等了一会儿。 「……好香。」 刺鲳在烧烤过程中散发出微甜香气。 或许是因为嗅觉灵敏的关系,沃尔弗显得很兴奋。 「可以翻面了吗?」 「再等一下。烤的过程只能翻一次,以免鱼身破裂。」 至于正反两面的时间分配,她前世的母亲说是正面六成,反面四成。 今世的女仆苏菲亚则说是正面四成,反面六成。 她也问过伊尔玛和伊尔玛的母亲,她们果断地说是各五成。 妲莉亚至今仍不知正确答案为何,总之今天打算以正面六成,反面四成的方式来烤。 部分盐巴吸收了烤鱼的油脂,滋滋弹起。 「还要再一下。」 「……嗯。」 妲莉亚见沃尔弗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特别提醒他。 两人拿著筷子,紧盯远征用炉烤网上的刺鲳。这画面有些滑稽。 她想像著部队远征时做菜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沃尔弗,你们远征时很难获取新鲜鱼类吧?」 「若是到靠海的地方就吃得到。我们有时也会捕河鱼来吃。」 尽管如此,鱼在远征中仍非简便食材。 她这次烤的是鲜鱼,之后或许有必要试试其他可以久放的食材。 「可以久放的有乾货、咸鱼,油渍品应该也行吧……」 她脑中浮现许多食材,但还要一并考虑携带方式、保存天数、如何以远征用炉调理。她就此陷入沉思,沃尔弗喊了她一声。 「妲莉亚,冒烟了……!」 烤鱼时一不留神就容易烤焦。 妲莉亚连忙和沃尔弗一起将刺鲳翻面。 刺鲳烤好后,两人拿起筷子开动。 筷子一戳,白色鱼肉便从鱼骨剥落。妲莉亚将鱼肉夹至嘴边,碰到嘴唇还是烫的,她连忙对著鱼肉冒出的细细白烟吹了吹,再一口吃下。 烤过的鱼皮又薄又脆,底下的鱼肉口感意外地湿润。 外侧的盐巴和鱼肉本身的咸味混合在一起,为微甜的鱼肉增添风味。而且鱼刺很少,吃起来很方便。 盐烤鱼的独特味道令她怀念起前世的白饭。 「……超级好吃……」 她望向低语的沃尔弗,对方正用筷子小心地将鱼肉和鱼骨分离。 看来他很喜欢。 见到他热衷的眼神,妲莉亚再将一只刺鲳放上烤网,打开炉子开关。 「冷了吗?」 等舌头上的鱼味消散,她才拿起吞杯。 拿著吞杯的指尖感受到凉意,冷酒在杯中摇晃。 她含了一口冷酒,虽然是中辛酒却没有辛辣味。舌感很清爽,通过喉咙时也很滑顺,让人联想到清澈甘甜的水,但仍带有酒味。 这酒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喝太多。 妲莉亚将吞杯放回深盘,稍作休息。 口中慢慢暖起来后,她又受刺鲳香气吸引,开始吃鱼。这次鱼肉尝起来比刚才更香,画龙点睛的咸味也更突出。 盐烤刺鲳和冰镇东酒──真是绝妙的组合。 妲莉亚满意地缓缓叹了口气,对面的沃尔弗也在叹气。 「怎么样?」 她看了远征用炉一眼后问道。 这次试做的远征用炉比之前轻,但火力不变。 费尔莫加工的锅子导热性也很好,热度不会集中在弯折处。 这样部队在远征时用起来应该就方便多了。 沃尔弗回望著她,感动到眼眶湿润。 「刺鲳简直就是为了中辛东酒而生的……」 「刺鲳如果听得懂你的话,一定会难过大哭。」 如今他的脑袋已被刺鲳和东酒占满。 他们悠闲地吃完晚餐后,妲莉亚记下关于远征用炉和食材的想法,沃尔弗则收拾碗筷。 妲莉亚认为他远征完应该很累,原本想阻止他,但他说「你在工作」而拒绝让她帮忙。两人的分工似乎已完全确立。 「希望远征用炉改良成功,乾杯。」 「祈祷远征中能吃到正常的食物,乾杯。」 他们从餐桌移到沙发,再次以冷酒乾杯。铺在吞杯下的冰块也换新了。 妲莉亚总算脱离工作模式,伸著懒腰,沃尔弗开启话题。 「『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中,除了『神殿里住著会回复魔法的白史莱姆』之外,你还记得哪些?」 他延续前几天聊过的「王都七大不可思议」话题。 妲莉亚希望待会儿不会聊到怪谈,回想了一下。 「好像有一项是『王都下水道住著精灵』?」 奥迪涅在发展水魔石的同时,也建了下水道。多亏有懂得土魔法的上级魔导师一口气将水道设置好。 「净水槽里疑似有生物。最可信的说法是,下水道连至河川和海洋,因此会有鱼类魔物成群游进来。」 「原来如此。」 世上也有小鱼型态的魔物。可能是鱼群汇集大量魔力,而被误传为精灵。说法很合理。 「我最近听队上的前辈说,『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会依年代而稍有不同。有位年长的前辈当年听过『王都外墙下埋著精金』。」 「精金……」 精金是种坚硬无比的魔法金属,还有一说是能赋予大量魔力。 童话中说「精金做的剑削铁如泥」,不过妲莉亚没见过精金,也没听说有人见过。王城里说不定会有。 「沃尔弗,你见过精金做的武器吗?」 「没有,我也没听说过我国有精金。据说其他国家有,但因为没有公开,所以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传闻中有说埋在哪一区的外墙下吗?北边或南边之类的。」 「没有,传闻毕竟是传闻,只说埋在某处外墙下……不过,如果能用精金制作魔剑,也挺浪漫的。我们要不要去挖挖看?」 沃尔弗带著笑容这么问,令妲莉亚想起自己前世养的狗有一次也突然挖起院子里的土。 它挖出的是果汁瓶的盖子。妲莉亚见它一脸得意地将瓶盖叼到自己手中,不得不称赞它。 「故意毁损王都外墙是犯罪吧?就算是外墙下,应该也不能乱挖……而且外墙那么长,花一辈子也挖不完。」 妲莉亚苦笑著说,但又想到沃尔弗直觉很强,嗅觉也很灵敏。 若用身体强化,凭著味道寻找,说不定哪天真能挖出精金──她脑中浮现这个想法,赶紧拋诸脑后。 「我念高等学院时听说的不是精金,而是『王都外墙有一层魔法结界』,用来防止魔物靠近。」 「我当时听到的也是。但实际赋予在墙上的应该是让墙变坚固的硬质化魔法,以防外墙被暴风吹垮,延长外墙寿命吧。」 王都外墙高耸而绵长,自然需要强大的硬质化魔法。 「我记得还有一项是『王都歌剧院深夜会传来妖精的歌声』,好像说喜欢音乐的妖精会在那里唱歌。」 「抱歉破坏你的想像,听说那其实是还无法上台的新人在侧台练唱。有时已经引退的歌手也会站在另一边的侧台教唱。我听常去听歌剧的前辈说的。」 「这样很棒呢。」 妖精唱歌的确很梦幻。 但前辈歌手教后辈唱歌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或许有一天,那位新人歌手也会站在另一边歌唱──妲莉亚想像著这般情景,喝了口冷酒。 「还有『王城里存在著没有出入口的建筑物』。实际上,国王的住所附近的确有几栋出入口不明的建筑。可能是王族避难用的。」 若是紧急时刻用来保障王族安全的建筑就说得过去了。被当作非公开的机密也很正常。 「还有『高等学院的历史资料馆里有幽灵』,对吧?」 学院里有一栋建筑,美其名是历史资料馆,实为三层楼的仓库,堆满历代资料,以及用不到的魔导具和武器等老旧物品。 那栋仓库被其他建筑挡住,采光阴暗,妲莉亚学生时代很少靠近。 「骑士科夜间巡逻实习的路线中就包含历史资料馆,所以我在夜里去过,但来回时都没遇到幽灵。」 「还好我没念骑士科……」 她不知道骑士科有这种类似试胆大会的实习,实在很庆幸自己念的是魔导具科。 「第七项是──」 她忍不住和神情严肃的沃尔弗同声说道: 「「『国王能够死而复生』。」」 这或许是王都七大不可思议中最有名的一项。 「这则传说可能从建国时期就有了。据说初代国王被剑刺了也没事。」 「据说国王只会变老,不会死亡。比起传说,更像是国民的愿望……」 死了还会复活,不就和不死者一样吗?妲莉亚虽然这么想,却觉得说出口很不敬。 「的确是国民的愿望,就某方面来说也没错。因为王族拥有强大的治愈魔法。」 「国王不但会火魔法,还会治愈魔法?」 现任国王是这几任国王中魔力量最高的,他拥有强大的火魔法,还被称作「能放出太阳的人」。但妲莉亚不知道他的治愈魔法也很强。 「王族通常都有五属性魔法。现任奥迪涅王最强的是火魔法,但也会水、风、土魔法,治愈魔法也很强,每项都和上级魔导师不相上下。」 俗话说上天不会给人太多优点,国王却拥有这么多魔法和魔力,令人有些羡慕。 「不过,能够死而复生的意思是,国王能靠治愈魔法续命吗?治愈魔法是可以对自己使用的吗?」 人死了自然不能用魔法,所以应该是事先对自己施予续命魔法,以防万一吧?但这样已与复活魔法无异。 若真有那种魔法就太棒了。真希望能施加在魔物讨伐部队所有人身上,以保障他们的安全。 「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真伪。神官和魔导师好像只要拥有相应的魔法,就能自我治疗。他们会自己疗伤,也会自己治疗宿醉。」 「这样就不需要回复药水了。」 能够立即自我疗伤真方便。妲莉亚摸过鱼鳞后感觉手指刺刺的,更渴望这种能力。 「但若不够专注,就没办法顺利施展,甚至有魔导师用了魔法后宿醉变得更严重。」 「听起来真困难……」 头痛想吐时应该很难保持专注。 「话说回来,所谓续命应该是当事人还活著,在濒死之际对自己施予治愈魔法吧?」 「有道理,这样就说得通了。」 「而且和我们一起远征的大神官说:『只要头和心脏还在,基本上就还有救。』」 「……基本上就还有救……」 妲莉亚想像了一下,感到背脊发凉。 她希望沃尔弗不要落入这种状况。即使身为魔物讨伐部队员也该避免。 正为他担心时,对方却露出爽朗的笑容说: 「最近神官常会和我们同行,就算被大型魔物吃掉,应该也没事。」 「沃尔弗,你为什么总是要将话题带往可怕的方向……?」 妲莉亚忿忿地瞪著对方。 王都七大不可思议果然是恐怖怪谈。 为了消除恐怖故事的余韵,妲莉亚拿出长形油纸袋。 「这是邻国的小羊肉乾。」 「小羊肉乾?」 「对,伊尔玛送我的。她说是美容院的客人去邻国旅行时带回来的名产,没什么羊骚味。请你吃吃看。」 「我第一次见到羊肉乾。那就不客气了。」 沃尔弗拿起细长的肉乾,好奇地观察。 妲莉亚也拿起肉乾咬了一小口,口感比看起来更柔软。 肉乾通常都很硬,但这似乎是软式肉乾。 吃起来没有羊骚味,肉香随著咀嚼在嘴里扩散。 「这个好软喔,也不会像远征吃的肉乾那么咸。」 「远征肉乾很硬吗?」 「对啊,这样才能久放。我们吃是还好,年长的前辈嚼起来很辛苦,会用热水泡过再吃。」 牙口好不好也是个问题,年纪越大会越辛苦。 另外,妲莉亚个人最在意的是盐分。 今世没有高血压一词,但从身边人的描述听来,应该还是有中风等疾病。尽管无法证明盐分和疾病的关系,妲莉亚仍觉得两者一定有关联。 魔物讨伐部队远征时的饮食很不均衡。 黑面包就算了,其他食物像是咸肉乾、能久放的咸起司、果乾、加在汤里的少许乾燥蔬菜──妲莉亚担心他们摄取这么多盐分会得高血压,也担心他们蛋白质和维生素摄取不足。 而且,每餐都吃类似的食物总会吃腻。 远征并且与魔物战斗是份操劳的工作。 妲莉亚希望远征用炉能让他们吃好一点,维持良好的身心状态。 「我会努力完成远征用炉,提供部队使用。」 「我很期待。」 听见她表明决心,沃尔弗开心地笑了。 「对了,你们昨天出动得很突然,是去讨伐什么?」 「紫双角兽,是双角兽的变种……」 「紫色的是不是有毒,或者会用麻痹魔法?」 魔物图鉴上说,紫色的魔物大多有毒或麻痹魔法。 「……是幻觉魔法。它看起来就像人一样,大家很难下手。」 她第一次听到会用幻觉魔法的双角兽。外观像人,可能会引发混战。 「紫双角兽是想诱使你们自相残杀吗?」 「不,它显现的是……当事者亲近的人,或者说重要的人……」 沃尔弗垂下眼眸,音量也跟著变小。这让妲莉亚想起他刚来时那副憔悴的模样。 他小口嚼著羊肉乾,表情就像含著什么苦涩的东西。 他看见的可能是母亲凡妮莎。 尽管她已经过世,但要亲手打倒貌似母亲的双角兽,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辛苦你了。」 「妲莉亚?」 沃尔弗停下动作望著她。 「那个,幻影……只出现了一下,之后就恢复成双角兽的模样,我也成功砍倒双角兽……」 「嗯,变种通常都很强,所以我觉得你们很辛苦。」 妲莉亚将话题带到变种上,以免沃尔弗聊起母亲的事。 魔物一词里有「魔」,顾名思义大多会用魔法,有些甚至连魔法防御力也很高。 魔法也有属性问题,有些魔物连上级魔导师用远距魔法也打不倒。 像是对付会用火魔法的魔物,用火魔法就很难生效,用土魔法还行,用水魔法就比较有效。 而且双角兽魔力很强,他们遇到的又是变种,战斗起来更辛苦。 「啊,你的酒快喝完了。」 沃尔弗伸手将酒注入妲莉亚的吞杯中。 他倒完酒将片口放回原位那瞬间,妲莉亚看见他掌心有一道斜斜的红线。 「沃尔弗,你的手掌是不是受伤了?」 「这种程度连伤都不算。」 看见他直率的笑容,妲莉亚明白他真的这么认为。 不过若妲莉亚受了同样的伤,他一定会很担心。 「我昨天体会到一件事。我总希望自己能轻松解决任何魔物,但实力仍然不够……我是保护国家的魔物讨伐部队员,身心都要更坚强才行。」 那双金眸罕见地浮现阴影。他像要遮掩伤口般,紧握受伤那只手。 握到发白的拳头中,隐含著他的焦躁和决心。 妲莉亚不知道刺激他的是母亲的死,是对于这次远征的反省,还是与强大魔物的战斗。 只知道他一心想成为更强的骑士。 「……沃尔弗。」 妲莉亚用他听不见的音量唤了他的名字。 不用再变得更强了,我只希望你别以身涉险,远征时尽量待在安全之处,毫发无伤地回来──妲莉亚很想这么说,但说了肯定会让他困扰。 因此,她换上开朗的声音,努力挤出笑容,再次呼唤他。 「沃尔弗,请你尽量毫发无伤地回来。我会在绿塔这里做好吃的菜等你回来。」 「好,我会全力冲回来的。」 见他表情认真地说著玩笑话,妲莉亚这次终于真心微笑,为他倒酒。 今世的人们利用魔石、魔物素材与魔物带来的危险共存,对于其造成的伤害习以为常。 人的生活不但受自然灾害影响,也严重被魔物左右。 大家都说奥迪涅王国因为有魔物讨伐部队及许多魔导师和冒险者,而比其他国家安全。 然而对妲莉亚来说,这和前世的「安全」在意义上和程度上都相差甚远。 强大的魔物与大型灾害无异。 森林大蛇forest snake出没于森林干道,连武装的商队都能毁灭。 沙漠虫desert worm出没于沙漠,会袭击旅人和绿洲,让一切都被沙土覆盖。 大海蛇出没于海上,使许多船只沉没。 在其他国家,还有风龙wind dragon会大范围破坏麦田,火龙fire dragon会将人和村庄烧毁。 本国过去在东方的山野间,也曾出现大量哥布林goblin,袭击并摧毁多座村庄。 历史课也有教到,二十多年前国境出现九头蛇hydra,导致包含魔物讨伐部队在内的许多骑士身亡。 除了每年会在固定区域出没的魔物外,人们几乎无法预测魔物的行踪和所造成的伤害。 而且魔物还会产生变种。它们拚命想存活,变得更强、更聪明。这样一来人类与魔物的争斗就变得更严峻。 想要每次都战胜魔物真的是一件难事。 妲莉亚无法打倒魔物。 即使她会用史莱姆等魔物素材制作魔导具,但面对战斗实在柔弱无力。 所以她选择当好一名魔导具师,尽自己所能。 沃尔弗说想成为强大的骑士,那么她也要成为强大的魔导具师。 她要做好远征用炉,做出其他有助于远征的魔导具。 她要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为与魔物共存的人们做出能让生活变得愉快便利的魔导具。 只要能让沃尔弗,让魔物讨伐部队,让奥迪涅国民,让今世的任何一个人过上比现在好一些的生活── 她就能以魔导具师妲莉亚?罗塞堤的身分,抬头挺胸地活下去。 「我们各自加油吧。」 「好,加油。」 两只相碰的吞杯上,映出魔导灯摇曳的火光。 ◆番外篇 父女的魔导具开发纪录~妖精结晶灯~ 三月已接近春天,但早晚还是很冷。 这座绿塔是石造建筑。深夜从被窝溜出来的温热双脚一踩上石阶就变冷了。 妲莉亚虽然有前世,不过还在念初等学院的她依然有点害怕阴暗的阶梯。即使如此,她仍压低脚步声,前往一楼的工作间。 今天她在工作间的桌子上,见到小小的妖精结晶放出七彩光芒。 「我今晚要赶著做妖精结晶灯,要加班了。」 父亲傍晚这么说时有些闷闷不乐。妲莉亚担心他可能身体不舒服。 她说想看父亲做妖精结晶灯,父亲以可能会熬夜为由拒绝了她。她不死心再问一次,父亲笑著说:「下次再给你看。」 那反常的平静微笑令她不知该说什么。 妖精结晶灯,是用妖精结晶的粉末赋予而成的魔导具,能在灯光中投射出幻影。 妲莉亚还不知道详细的做法。 一般认为妖精会用魔力隐藏自己,妖精结晶便是由其魔力凝固而成,具有阻碍认知的效果。 魔导具师的书里提到,妖精结晶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加工时需要细腻的魔力控制。 妖精结晶宛如藏著彩虹的水晶,妲莉亚对这项素材很向往,希望自己有天也能用用看。 她站在楼梯上偷看工作间,发现父亲趴在工作桌上睡著了。 在他面前淡淡发出七彩光芒的应该就是妖精结晶灯。 那是个金色的小提灯,把手部分有蝴蝶和藤蔓的金属雕刻。和她平时见到的魔导灯不同,相当高级。 妲莉亚悄悄地靠近,站到父亲那侧望向小提灯,看见映在空中的幻影。 大约五十公分的圆形中,有著一大片蓝天和花海。 蓝天中有鸟儿在飞,还有白云缓缓流动。底下的花海则开著大朵大朵不同颜色的大丽菊,其间有许多白蝶飞舞,时而吹过一阵微风,娇艳的花朵和绿叶随之摇摆。 不知这是某处的真实景色,还是父亲想像出的风景。半透明画面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没想到幻影不是出现在提灯上而是藉著光线投影到空中。 父亲不愧是出类拔萃的魔导具师。 妲莉亚望著那片蓝天和花海,出神良久。 「齁……齁……」 不晓得过了多久,父亲如雷的鼾声让她回神,摧毁她的感动。 她望向工作桌的桌面,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 「真是的,喝太多了啦……」 桌上摆著三瓶红酒,全是空的。 看来他是直接以口就瓶子,没拿酒杯,实在太没规矩。 而且他还只穿著一件工作服就睡著,真教人操心。现在还很冷,要是感冒怎么办?他上个月才因酒醉睡著,得了场小感冒。 妲莉亚走到工作间墙边,抱著小睡用的毛毯摇摇晃晃地走回来,想盖在父亲背上。 但她还不够高,盖不上去。 只好将毛毯拋到父亲背上。 「嘿咻!……啊!」 毛毯激起一阵风,几张白纸被吹落地面,她连忙捡了起来。魔导具的规格书和设计图很重要,不能弄脏。 「这是……」 她捡起的是白色信封和摺成四等分的信纸。 白底信封四边围绕著黑色刺绣,应该是贵族的讣闻。 父亲之所以喝这么多,是因为同为男爵的魔导具师或贵族朋友过世了吗?她想著便望向父亲,发现他脸上还有未乾的泪痕。 过世的是不是她认识的人?是不是来过绿塔的人?──妲莉亚有点担心,打开了信纸。 「……特此通知您,泰瑞莎已离开人世……」 泰瑞莎?兰贝蒂。 那是她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的母亲。 后面写道她母亲病死,已办完葬礼,并告知其葬在贵族墓地何处,就只有这样。 寄件人是现任兰贝蒂伯爵。那人是入赘至母亲娘家的再婚对象。 「……开什么玩笑。」 妲莉亚感觉到满腔怒火。 现在通知这些要做什么? 她父母早已分开,断了联系。 对方却特地告知母亲的死讯,还附上墓地位置,简直是在挑衅。 像是在说「你还对她恋恋不舍吧」。 而且不是在母亲病重,也不是在她刚过世时联络,而是在办完葬礼,母亲都烧成灰后才联络,实在非常过分。 「气死我了……!」 妲莉亚差点就要撕碎信纸,好不容易才忍住。 父亲都没撕了,她更没资格撕。 「……爸爸。」 她再看了眼父亲的脸颊,咬紧下唇。 父亲一个人偷偷哭泣。 说不定他──还爱著母亲。 或许这就是他没再婚的原因,只是没对妲莉亚说而已。 即使分开,即使对方再婚,即使过了这么久,父亲依然爱著母亲。 如今别说复合,连见面都不可能,父亲仍深爱到会为了她而哭泣。 纵使妲莉亚有前世,但受到今世年纪的影响,眼眶不争气地冒出泪水。 不知是因为同情父亲,还是因为被人看轻而感到不甘。 她忍住泪水,摺起信纸,压抑住想扔进垃圾桶的冲动,将信纸装进信封,悄悄塞进父亲手臂底下。 父亲卡洛从没在她面前掉泪。 虽然曾喜极而泣、笑到流泪,也曾闹著玩假哭,但就是没流过悲伤的眼泪。 不久前有位魔导具师前辈过世,尽管他深感悲痛,仍未在绿塔中,在妲莉亚面前落泪。 不过大人也会遇到难过的事。父亲一定也有像今天这样想哭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父亲好像也是如此。 他就算忙于工作,深夜才回家,隔天休假还是会陪家人出门。 父亲在她国中时换了工作,但表现得和以前没有两样。仔细想想,在不景气时换工作应该很辛苦。 就算如此,他仍未向女儿抱怨或发牢骚,也没让女儿感觉到自己的辛劳,默默扛起一切。 前世的母亲也一样。从来没向女儿诉苦或提及对未来的担忧。 前世的她活在父母庇护下,还来不及孝顺父母,人生就结束了。 这一世她要好好长大,孝顺父亲。 至少要能独当一面,让父亲安心,倾吐不愉快的事。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她不希望父亲独自哭泣。 无奈她现在年纪还小,不够可靠。 这时她想起魔导具书籍中的一段话。 「一般认为,能做出妖精结晶赋予的提灯或台灯,即是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 妖精结晶就是这么难加工、难赋予的素材。 「独当一面……」 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就能被父亲认可。 为了与父亲并肩同行,她要早点从初等学院毕业,进入高等学院学当魔导具师。 她要协助父亲工作,从中学习,增进自己的魔力和技术。 总有一天,要亲手做出这样的妖精结晶灯。 然后被父亲认可为合格的魔导具师,获得他的信赖。 「我要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 妲莉亚握紧小小的拳头,在熟睡的父亲面前发誓。 ◆ ◆ ◆ ◆ ◆ ◆ 「好痛……」 卡洛正想起身便发出哀号。 因为睡姿不良的关系,他从肩膀到手臂都又麻又痛。昨晚喝太多酒,头也很痛。 他按著太阳穴,微微抬起宿醉的脑袋。这下子应该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工作桌上的妖精结晶灯一夜未关,发出朦胧的光。 眼前是明亮的蓝天和大丽菊海。这幅景色让他再次想起前妻已不在人世,胸口像被砍过般难受。 昨晚他将大量魔力注入妖精结晶,刻意让结晶粉碎,以看见幻影。 妖精结晶是种很难加工的独特素材。 加工者注入魔力后,很容易看见幻影或对自己而言的恶梦,这时一旦分心影响到魔力供给,结晶就会粉碎。 用妖精结晶来当魔导具的赋予素材时,无论结晶大小,都会带走赋予者一半的魔力。若不慎连续赋予两次,就会引发魔力枯竭。 卡洛明知如此,仍用双手捧起妖精结晶,拚命注入魔力。 妖精结晶对强大魔力产生反应,在七彩光芒中碎裂,结晶另一头随即浮现他重要的人。 分手当时的妻子开朗地笑著,旁边是现在和他一起生活,在念初等学院的妲莉亚。 不同时间轴的两人依偎在一起,对他开心微笑。这是现实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光景。 但对卡洛而言仍是一场美梦。 接著,早已预料到的恶梦降临。两人同时消失,四周一片漆黑。 卡洛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冰冷黑暗中笑了。 因为他脑中仍鲜明残留著两人的笑容。 他带著笑容和眼泪,注视那完美的幸福幻影。 而后,卡洛一口气喝光魔力回复药水,用妖精结晶的粉末进行赋予,做出一盏提灯。 妖精结晶灯中的景色,是他和泰瑞莎在夏末去过的大丽菊园。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出远门,不巧下雨,两人约好隔年再来。 隔年,他和改姓罗塞堤的泰瑞莎再去了一次,当时也约好隔年再来。 然而约定未能实现,他们再也没去过那里。 大丽菊园的花海确实很美。 但卡洛只记得比花更美的泰瑞莎。 他的目光不在花上,而在她身上。 泰瑞莎是个娇艳而温柔,坚强又脆弱──红发红眸的美丽女子。 卡洛喝著红酒,深深思念著她。 他转动宿醉的脑袋,望向旁边架子上赋予了魔法的银板,上头映出神情憔悴的自己,还好眼睛不红也不肿。 「男人别在女人面前哭,若想遮掩眼睛的红肿和脸上的泪痕,可以用手帕包著冰魔石,边冰敷边哭。」──小时候,父亲曾这么教他。 当时他一笑置之,心想男人别哭不就得了,自己绝不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青春期和成年后却意外地有很多难过的事。失恋、别离、自身能力不足……令人想哭的事层出不穷。 他裤子口袋里,有一条包著冰魔石的白色手帕。那是前年妲莉亚即使刺伤手指,也要拚命绣给他的手帕。 他没将幼儿的话当真。没想到自己说想要刺绣手帕,妲莉亚就真的送了他一条。 手帕上以红线绣著状似花朵的图样,说不上绣得好,但他觉得那和妲莉亚的头发一样美。 卡洛感激而恭敬地收下手帕,却因为惊讶和害羞而忍不住狂揉女儿的头,将她为冬祭做的头发造型完全弄乱。那是住在附近的伊尔玛一大早特地来为她绑的。 「我好不容易绑那么漂亮!卡洛先生根本不会跟女生相处!」 下午伊尔玛带著伴手礼再度过来,见状向他强烈抗议,他深深低头道歉。 她的话戳中卡洛的痛处,他不得不认真反省。 伊尔玛后来帮妲莉亚重绑头发,卡洛送了她最新型的吹风机才得到原谅。 不过收到这条手帕时,他真的很开心。 说起来难为情,这是他生来第一次收到刺绣白手帕。 而且还是他最爱的女儿送的。 他不敢告诉妲莉亚,自己收到手帕后还跑到其他楼层去欢呼。 「我女儿绣的白手帕,多么珍贵!我赢过未来的女婿了!」 没想到,女仆苏菲亚正好拿著洗衣篮从走廊经过。 「卡洛先生,你这个人哪……」 苏菲亚傻眼地说完,那一整天都用冷眼看他。 「……好冷。」 卡洛好不容易坐起上半身,背上的毛毯滑落在地。 这时他才感受到早晨的寒冷。他不记得自己昨天有盖毛毯。 昨晚他做完妖精结晶灯后,喝著酒凝视投影出的景象──记忆只到这里。也就是说,帮他盖毛毯的应该是妲莉亚。 「糟糕……她看到了吗?」 卡洛连忙搜寻信封,发现在自己手臂下而松口气时,觉得不太对劲。 他应该是将信纸放在桌上就睡著了,不记得自己有装回信封。想著便打开信封,发现信纸的方向和寄来时相反。 信纸侧边有小小的撕痕及斜斜的皱纹。 他脑中浮现女儿拉扯信纸,却犹豫著不敢撕破,而后将信纸小心装回信封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是他最不想告知,却总有一天不得不告知这项消息的对象。 他内心几近陷入混乱时,听见熟悉的下楼脚步声。 「早安,爸爸,吃早餐了。」 「早安,妲莉亚。我不小心在这里睡著了……」 他立刻装作刚起床的样子,伸了个懒腰。 然而,妲莉亚既没有数落睡著的他,也没多问妖精结晶灯的事。她平常见到这类魔导具,绝对会追著他问。 「天气还是好冷,我竟然在睡梦中自己拿了毛毯来盖……」 「……别感冒了……」 卡洛装作不知情地说完,只见女儿微困的绿眸怯怯地瞄了他一眼,很快又别开。 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真是个不会说谎和装傻的孩子。 而害她这么忐忑的正是自己。 他这糟糕的老爸既没反省,又让女儿为他费心。 真抱歉,今天就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保留一点父亲的面子吧──卡洛在心中向妲莉亚道歉。 老实说,前妻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痛苦和悲伤的情绪仍像波涛般在他内心翻涌。 他很想捶著墙壁大吼,拚命灌酒,痛哭一场。 但在妲莉亚面前哭有失父亲的尊严。他不能再表现软弱的一面。 「呼哈……昨晚熬夜,真想睡。」 卡洛打了个大呵欠,趁机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 「爸爸!」 妲莉亚忽然大声叫他。 「怎么了,妲莉亚?」 「我想早日成为魔导具师,所以会尽快从初等学院毕业,去念高等学院的魔导具科。我以后会帮爸爸的忙,从中学习,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导具师!」 卡洛被这突如其来的宣言吓到,更确定女儿看了那封信。 但她心疼父亲,连问都没问母亲的事。 他竟软弱到需要女儿保护。 卡洛咬著牙,将双手伸进上衣口袋。 他在口袋中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尽力挤出笑容。 「真是谢谢你。我很期待喔,我的宝贝女儿!」 「受不了,我很认真耶……」 「我也很认真啊。我真的很期待,那就拜托你喽!」 妲莉亚微微鼓起脸颊,尔后绽放笑容。 那笑容带著前妻的影子,卡洛看得眯起了眼。 妲莉亚愿意认真向学,对她的未来是件好事。 之后无论她选择走哪条路,学过的都不会白费。 卡洛也很高兴她替父亲著想,说想早日成为魔导具师。 希望她能如愿成为独当一面的优秀魔导具师。 若她真的想当魔导具师,卡洛有自信能教育她直到出师。 只要拥有魔导具师的技术,就不用担心会饿死。身为她父亲也能安心了。 不过── 虽然对妲莉亚有点不好意思,但即使她尽早从初等学院毕业,在高等学院的魔导具科拿到优秀的成绩,拥有丰富的知识,能想出充满创意的开发点子,制作技术突飞猛进,擅长魔法赋予──卡洛也绝不想被她超越。 在魔导具师工作上,他到死为止都不能被妲莉亚超越。 这是前辈魔导具师微薄的尊严。 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女儿看著自己的背影,不愿看见女儿的背影。 只要他还活著,魔导具师卡洛就要走在魔导具师妲莉亚前面。 这不是目标,而是他身为父亲的誓言。 他决定找一天一个人偷偷去为泰瑞莎扫墓。 趁日落昏暗时,带著红色的大丽菊花束,点起她喜欢的妖精结晶灯。 然后喝光一瓶红酒,诉说女儿令人骄傲的事迹。 等妲莉亚长大,卡洛就能告诉她一切,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去看泰瑞莎──想到这里,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届时妲莉亚身边可能会站著一个与她更亲近的男子。 卡洛知道这还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但就是很在意。 他对那名男子有一些期许。 希望他好好保护妲莉亚。个性温柔、沉稳且知性,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最好能活得比妲莉亚久。还要有稳定的职业和经济能力,不会移居国外,家人和亲戚也没问题…… 身为父亲,不管自身条件如何,对女婿总有无穷无尽的期望。 周围的人常说妲莉亚「像爸爸」,但有些事卡洛希望女儿千万别和他一样。该说恋爱运,还是结婚运呢── 总之,他希望女儿能和伴侣过著幸福的生活直到老死。 他绝不允许妲莉亚的伴侣外遇或早死。 「拜托这点绝对不要像我……」 「爸爸,你说什么?」 卡洛低声祈祷,妲莉亚疑惑地睁大绿眸。 他现在担心这些还太早。没错,这是操之过急且不必要的担心。 「没什么──我们去吃早餐吧。」 卡洛站起身来,关掉妖精结晶灯。 妲莉亚露出有点惋惜的表情。 「未来的魔导具师小姐,请借我你的手。」 卡洛换了个声音,故意用贵族口吻,朝妲莉亚伸手。 女儿噗哧一笑,但仍乖乖牵住他的手。 那温暖的小手还很小,可以被自己的手完全包覆。 他还有几年能像这样牵著女儿的手?恐怕不长了吧── 卡洛拋开这个想法,配合妲莉亚的步调爬上楼梯。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他想起昨日的两人,忍不住想回头却又作罢。 他再也看不见完美的幸福幻影。 但幸福现在就在他手中。 虹色提灯宛如沉睡般静静待在那儿,等待再次被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