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僻》 第1章 《乖僻》作者:渔俏  文案:  校园-富家少爷强制爱了穷逼帅哥  →慢热  开学前,庄严小臂被人给敲骨折了。在家休养了近两个月,回校后惊讶地发现,敲断他胳膊那怪胎竟和他同班。  奉行大丈夫有仇必报的庄严没放过这个机会,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照顾”这位从天而降的学霸插班生。  可相处越久,他就越发现,这怪胎冷心冷面,油盐不进。你骂他,他受着;你打他,他忍着;这可怜巴巴的柔弱相,仿佛那个面无表情把人手打断的不是他。怪胎长得好看,报复着报复着,庄严自己就先舍不得了。  楚沉一瞪他,他这心就不由自主扑腾腾乱跳。他不禁懊恼,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怪胎看着他的时候,那薄凉凉的小眼神,这么可爱呢!  我来接住你,不要害怕光。  非典型性强制爱!受强制攻!庄严是受,别逆cp!  清冷薄凉么有感情攻【楚沉】x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暴躁多面人受【庄严】  庄严是受庄严是受庄严是受!!!  ***——慢热  中二校园文,略装逼,不喜点叉。  攻受都是不完美小孩,都有缺点。  关于成长,关于青春,关于爱。  文笔差,轻喷,双手抱拳  微博:渔俏儿  校园天之骄子花季雨季狗血强制强强甜虐he第1章 恋爱关系  傍晚六点,太阳西沉。  正是饭点,笼罩在一片金黄余晖中的市十九中人声鼎沸。  汇知楼三楼办公室,此时安静得诡异。  高一3班班主任乔峰背贴办公椅,食指戳弄了一会儿手机,然后冲对面站得笔直的男生扬扬下巴,“庄严,你来说,多长时间了?”  这位身板瘦弱的年轻班主任面上严肃,精致的银色圆框眼镜下,一双乌黑的眼闪着似乎看破一切的锐利精光:“二班的王老师刚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就在博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他亲眼看见的,还贴心地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我。”  乔峰嘴角勾着,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晃晃手机,音量陡然拔高了两度:“所以,不要试图狡辩,更不要企图蒙混过关,把该说的说完,赶紧回去复习,别耽误明天考试。”  庄严乍一被点名,飞快蹙了一下眉心,平静地望了一眼乔峰亮着屏的手机。  心下倒是没觉得有太大意外。今天是期末考第一天,中午考完语文,他和前两天刚交往的……他不记得那姑娘名字了,在博学楼楼脚撞见气冲冲的二班班主任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二班班主任王落声,人如其名的大嘴巴,自诩正义的传声筒。  果不其然,今天的考试科目一结束,他俩就被乔峰叫来了办公室。被请的次数多了,他大概都能猜到乔峰要说些什么,总归铁定绕不开高中生禁止谈恋爱,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想清楚就赶紧分手等话题。  “他拍到什么了?”少年懒散掀掀眼皮,坦然道:“看图说话我也会,拍照不还讲究拍摄角度,被拍当事人知不知情,拍摄者有意无意么。”  说及此,约是站久脚底有些麻了,庄严歪斜着身子跺了跺脚,“王老头得四十多了吧,老眼昏花了,说的话真不能信。”  他这话散漫又嚣张,话音一落,成功使得站在旁边的,从进门起便没抬过头的女生呼吸一窒。  方文淇愕然地偏过头看向庄严。  男生个子很高,多数人看来宽大俗气的黑白色校服他穿着倒衬得身形修长。  他讲话时眉眼微弯,声音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又是跺脚又是揉腰,小动作不断,懒洋洋地,半点没有谈恋爱被抓包的不安尴尬。  咯哒——  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姿态,乔峰脸色秒沉,将手机可以说是轻轻一砸地磕在了桌面。  他心底有些浮躁,也有不得志的气闷。  筑城市第十九中学是近几年才晋升高中的普通中学,前身为航空航天职业技术学院。师资力量横向纵向怎么比都极其薄弱,学生数量在近两年才将将破了两千,学校去年的升学率更是在筑城众高中里吊车尾。  乔峰本学期过半才来十九中,严格说是f大给毕业生安排的支教活动,为期两年。  他原本只任3班的助教,上个月3班班主任跳槽去了隔壁十七中,他才被迫顶上,暂时承下这个班主任。  作为一个自己都尚未毕业的大学生班主任,在被学生们花式气炸的时候,他时常会有想撂担子不干的想法。  比如此刻。  窗外偶尔吹进一缕热风,翻卷起桌面杂乱的书纸,天花板挂着半转不转好似随时都要熄火的老吊扇,发出吱嘎吱嘎的难听噪音。  庄严两手背在身后,仍旧面不改色。一旁的方文淇当先受不住,不知是羞愧还是害怕,默默低下了头。  乔峰暗自呼气,屈指扣了扣桌面,紧紧盯着庄严,“庄严,别图嘴快,也别悄悄偷换概念,听你这意思,你是不承认你两个的关系?”  “我两个能有什么关系?”庄严毫不退缩对视回去:“你是想说恋爱关系?”  这话太直接,方文淇被他这丝毫没有遮掩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  乔峰也是神色一凛。  他还记得刚上任那会儿,好几名科任老师拍他的肩叮嘱,让多注意一下班里那个叫庄严的学生。  说是3班原先的班主任也不是跳槽那位女老师,而是另一个已经辞职走人的男老师。  这位煞神在高一上学期刚过半时,也不知被触犯到了哪片逆鳞,也或许是单纯看人不爽,竟然直接把那男老师揍进了医院。事情当时闹得沸扬,但据说庄严家里特有钱,花钱摆平后就不了了之了。  中职升普高,录取分数低,也就意味着学生的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加上升学后得不到最正规系统的严谨教育,部分学生的日常行为再偏激越轨都不足为奇。  虽然乔峰不太赞同以学习成绩来评判一名学生的好坏,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令不少老师闻之摇头,说之叹气的十九中风云人物,真就和他印象中普遍意义上的差生没有任何区别。  狂、叛逆、没啥资本但往往自以为是,浑身上下满是十六七岁独有的骄傲与不驯,整天挂着张冰块脸,顶多要长得好看点。  庄严被两道紧密的视线盯得心情烦躁,好像他是个什么珍稀物种似的活该供人观赏。  眼看表盘上的秒针绕过数圈,距食堂供应晚餐结束越来越近,想着旁边这姑娘中午为了凹淑女人设,午饭几乎没怎么入过口,连带他也没怎么动筷,这会儿饥饿感一阵一阵袭来,怪难受的。  他张了张嘴,实在没想起来这老师姓什么,于是道:“老师,那会儿已经考完试了,是午餐时间,我正常下楼去食堂吃个饭都不行,和女生走得近一点就是在谈恋爱了吗?”  “庄严。”乔峰蹙眉,“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庄严歪了下头,“我就事论事,陈述事实,我觉得这个态度没什么问题。”  他讨厌被束缚,更讨厌被人管着。  “你对每个老师说话都这样,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乔峰上任时间不长,庄严上课不是趴桌上瞌睡就是直接逃课,确切算来,学期都期末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有正面的言语交集。  乔峰差点气到心梗,干脆解了手机锁屏,点开照片大图,“自己看看,你还觉得是我和老王在冤枉你了?”  手机放在办公桌边沿,屏幕里一男一女身高差异明显,女生几乎贴在男生怀里,举止何其亲密。  方文淇脸色兀然变得苍白。  庄严无所谓地垂眸看了眼照片,再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实在是不耐烦了,“行。是我在追她,如你所见,这图里是她差点儿摔了我随手扶了一下。”  看乔峰面带诧异又带点狐疑的神色,庄严单手插兜,继续补充道:“我相信你也能猜到,我没追到。你看,本来有机会追到的现在不也没机会了么。”  “所以,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瞥了眼身旁脸色发白,完全愣住的女生,道:“其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王老头误会了。”  “你……”方文淇松开蹂躏许久的嘴唇,闷闷不乐却到底没发出声音。  笃笃——  正在这尴尬的当口,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个子中等的短发女士探进头来,和屋内三人挨个对视后犹豫道:“哈……咯?”  “嫂子,你来啦。”庄严几步迎到门口,声音脆亮,他拉着女人的手腕往里走,脸上终于挂了点实意的笑容。  金色夕阳透过大敞的木门照射着略显拥挤的办公桌,少半映在少年的侧脸,平白显得这人狡黠可爱。  女人无声笑眯了眼,脸颊露出两枚小酒窝,边走边拍了一掌庄严的胳膊。  “老师你好,我是庄严……的嫂子,我叫邱心语。”  “你好。”乔峰站起身,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和女人握了握手,“我是庄严的班主任,我叫乔峰。”  手是握了,可乔峰显然对眼前这位自称庄严嫂子的女人呈怀疑态度。  庄严的家庭似乎有点特殊,他这个临时班主任知道的不多,全校估计也就校长最清楚。  眼前这女人非常年轻,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很好,留着齐耳短发,白t配黑色工装裤工装靴,酷酷的。重点是这女人说话时停顿了一下,明显是对“嫂子”这个称呼还没适应。  再者说,这庄严前科累累,听说这人高一一年被请了不下十次家长,包括家长会,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七大姑八大姨随便安一个身份就算是家长了。  一问才知道是花钱在网上雇的。  乔峰上下打量了邱心语起码两分钟,见人始终面上含笑,没有半分破绽,这才勉强将信将疑地坐下。  虽然乔峰算是信了庄严用十分找踹的说辞澄清的“恋爱绯闻”,但以棒打鸳鸯为目的的请家长电话早就拨了出去,已经收不回了。  请家长这事儿用不着学生在场,大人小孩思想始终不同,摩擦也多,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反倒乱套,于是,待方文淇老爸一到,两个“鸳鸯”就被赶出了办公室。  临走前庄严不忘对着邱心语双手合十,一脸恳求:“邱姐,这事儿是个秘密,别告诉庄媛。”  邱心语学他压着嗓子:“不说也行,有条件的,带我冲战队。”  庄严顷刻垮脸。  “我现在就说!”邱心语作势掏手机。  “行。”庄严沉重点头。  ……  方文淇整个人仍处于懵逼状态,如行尸走肉般晃到走廊,“庄严……”  自从听到庄严那一番“追了但没追上”的话术,她心里就始终空落落的。  是她追的庄严,男生在学校里一直很受欢迎,长得帅很有钱,虽说成绩差,常年倒数,可谈过的前女友都对他赞不绝口,她追了半个月前天刚追上,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庄严垂头掏出手机,微信挤了好几条信息,眉心有一瞬的蹙紧,他快速摁了几下屏幕,这才抬头看她,挂着伪装的笑:“不好意思啊,太不谨慎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分手吧。”他指了指办公室,“免得你也被冠个差生的称号,啧,挺不值的。”  话毕,没管女孩子可能会是悲怆或解脱的表情,庄严快步下楼往校门口奔去。  “怎么回事?”庄严跑得飞快,热风穿过路边的茂密树梢,将少年人宽大的校服衣摆掀得鼓起。  电话里候御的声音显得沙哑又粗犷,“我中午不是刚跟你提过一嘴吗,我今天要和网友面基。结果刚见面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呢,那姑娘前男友就他妈杀出来了,他妈的,死活咬我是小三!” 第3章 庄严叼着根烟,眼皮垂着,男生冷下脸挺能唬人的,浑身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候御拍了拍庄严的肩“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兄弟是拿来干什么的?你放心,上刀山下油锅我陪不了你,捡两个笑话安慰你还是可以的。”  庄严抖抖肩膀,没理这人的抖机灵,他两眼追随着刚跟女生从保卫室出来的怪胎。  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离得远听不清对话,只能看见那怪胎伸手去拉女生的手,下一秒就被甩开了。  庄严冷眼旁观许久,心想原来这怪胎也并不是那么毫无人性,至少,他看起来很在意这女生。第3章 祸不单行  十九中虽然成绩拉垮,整体风评一般,但学校对门的夜市街却是筑城出了名的美食天堂,这其中,又数中街一家旋转小火锅尤为著名。  自从这家店在网络小视频上火起来后,不仅外地人把这儿当网红店打卡,还因为价格便宜,食品份量足而深受当地学生们的喜爱。  庄严是这家店的常客,平常总跟菜刀他们几个出来吃,跟老板都混熟了。这小火锅是单人用汤底,他偏爱酸汤锅底,开火煮上串串儿和蔬菜,配上一碗米饭,又酸又烫,大夏天吃出一身汗,再溜达回学校再冲个澡,特别爽。  “面基之前我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啊,好家伙,玩游戏贼他妈牛逼!”说到游戏,候御筷子举得老高,眉飞色舞道:“这个月我拢共就收了三辆小忍者,全程靠她带着我飞,贼狠贼疯。”  “谁知道真人长得还挺萝莉,就是人凶了点儿。”候御陷入下午和人在饭馆干架的抓马回忆,“她也是中午才答应我说可以面基,我都没做好准备,就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坐下,那胖子就杀出来了,非说我撬他墙角。”  庄严静静听着,夹了块午餐肉放调料碗里凉着,“她看起来不大。”  反观那个前男友,一脸痘,倒像是已经二十好几了。  “好像还在上初中吧,”候御捞了根娃娃菜边嚼边道:“说真的,一开始我真以为是个网络妖人呢,打游戏的时候让连麦从来不连,一整盘游戏下来,她可以不说一句话,有什么特殊指示直接简短俩字挂公屏上,特高冷。”  说起高冷,庄严脑海瞬间浮出另一个身影,那位坐了一个半小时,只吐了两个字的、高贵冷艳的江洋大盗。  晚八点,正是夜市街最热闹的时刻,推车小贩的叫卖声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伴着今晚星辰遍布的夜空和不远处学校里学生们的欢笑,这家店这会儿更是人满为患,耳边的吆喝声就没断过,满是烟火气。  在一片闹腾里,庄严放了筷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那戴帽子的,也是你的网友?”  “哪个戴帽子的?”候御一愣,随即“哦”了声,“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来干嘛的,也就比你早来两分钟吧,这么热还戴个口罩,进来话也没说过一句,反正怪里怪气的。”  庄严便不说话了。  见他把饭拨去一边,吃这么久也没怎么动筷,候御担心道:“庄子,你到底怎么了?又被庄媛姐收拾啦?”  “滚蛋。”庄严桌下的腿一脚蹬过去。  候御躲得飞快,“那怎么了?莫非考试没考好?题不会做?”  庄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没话说了你就闭嘴。”  “哎行,大少爷不高兴了我就闭嘴。”候御用右手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你们是明天考完吧?明晚来么?”  “来。”庄严食指划拉了一下手机解锁,“我还要带一个人。”  “嗯?”  庄严:“邱心语,我姐同事。”  “就那短头发,身材贼好那个?”候御眼放精光。  庄严凉飕飕睨他一眼,没说话。  ……  期末考完接着就是暑假,最后一门英语考完,没一个小时,教学楼人去楼空。  “官方说了,升级后的小忍者是黄金的,防御值直升双倍!”蔡迎港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手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看漏一个字,“嗨呀,看来官方这回是真舍得花钱了。”  周帝泽把手机揣进兜,同样笑眯了眼,“毕竟对家新出了竞品,画风好,运行速度比speed快了近0.2倍,就算腾皇再财大气粗,也是会捉急的嘛。”  “狗吉祥还算不上speed的竞品。”庄严单手勾起书包带淡淡道:“不管是用户量还是知名度都差得远。”  “再有一个月就是新赛季,腾皇不过是在为话题预热罢了。”  “说得也是。”蔡迎港点点头,“我觉着吧,狗吉祥速度快仅仅是因为操作太简单了,完全没什么挑战性。”  “你玩过了?”庄严投去疑问。  “游戏刚出的时候这家伙就下了,狡辩曰寻觅刺激,实则是为了钓妹。”  “庄严——”  三个人聊着晃到小花坛,突然隔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庄严的名字。庄严扭过头一看,见是昨天下午把他叫去办公室那个,他仍旧想不起姓什么的,他们班新班主任。  庄严啧了声,拔腿就跑。剩下两个面面相觑,半秒后飞速反应跟着一通瞎跑。  或许是逃课次数太多养成的好习惯,明明已经是放假时间,可以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走出校门,三人却仍是下意识紧紧张张地前后翻墙拱出了学校。  “严哥?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跑什么?”蔡迎港云里雾里边跳边问。  “你不说他昨晚记我名字了么?”庄严踩上平地稳了稳身形,脱了校服外套挂在手肘,“不跑等着被他审判?”  只是,话虽这么说,庄严心里却清楚。那不知姓什么的班主任看起来比秃鹫靠谱些,长得就是一张爱多管闲事的脸,这会儿大概已经查到他没哥了,既然没哥,那嫂子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何况他昨晚逃课罪加一等,庄媛该知道肯定得知道了。可以预见,今晚回家,不哄上两个小时这事儿完不了。  作为爆款游戏,speed将在今晚七点更新系统并公测,前一万名注册的用户将有十分丰厚的系统奖励,此刻不知有多少中学生正在电脑前蓄势待发。  家用宽带的网速通常在这种时候很难派上用场,十九中外面的网吧几乎座无虚席。  十九中的期末考比筑城其他高中都晚一天,亏得庄严他们和一家叫“同舟电竞”的网吧老板熟,平时哥哥弟弟叫得亲昵,借着别人的身份证也能蹭台电脑用,不然等他们考完试出来,恐怕只能干瞪眼看别人在游戏里厮杀了。  “有钱就是好啊。”蔡迎港开了机,拍了把他的专属座椅,“vip座,严哥,破费了,要我能有幸冲进前10000名,那从今往后,我菜刀,为你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啧啧啧。”坐他隔壁的周帝泽闻言十分鄙视,“就你那帕金森的手?别vip了,钻石皇族专座你也指定抢不着。”  庄严没功夫理这马屁精,正划着屏幕看微信。候御上的十七中,前天就考完了所有科目,这整个下午给庄严发好几串消息了。  【多嘴猴】:待会儿朵拉凯蒂也要加入,你那边网速怎么样?  【年级第一】:没问题。  【年级第一】:谁是朵拉?  【多嘴猴】:啧,就昨天局子里见到那姑娘啊。  庄严盯着屏幕没再回复。他对昨天在局子里的记忆,只有那位高冷怪胎。  想了想,他打开另一个聊天框。  【年级第一】:心语姐,准备一下。  对方直接回了段语音:  【邱心语】:“知道了知道了,半小时提醒我十次,弄得我都紧张了。”  “还有五分钟。”庄严瞟了眼时间,锁了屏,戴上耳机,“一会儿我拉个人,可能有点菜,你们包容着点。”  “有多菜?”周帝泽问。  庄严:“跑五次,四次自杀。”  周帝泽:“……”  晚七点整,同舟电竞轰然爆发了一阵叽里呱啦的疯狂怪叫,有男生有女生,大家都戴着耳机,激情地在虚幻的网游世界里高声冲刺。  然而,仅仅过了五秒,这高昂的尖叫立马转成了哀嚎,有可惜的叹息,还有性子暴躁的,直接破口大骂,偶尔还有敲桌面键盘的重击声。  “我操!10034,就他妈差那么一点儿!”蔡迎港窝进座椅里悲鸣。  “手抖了一下,唉……”周帝泽心态倒是挺好,甩甩手撸了把菜刀的头发,“刀儿啊,别太在意,总有机会。”  “滚你妈的蛋。”蔡迎港一掌将这人的手拍飞。  庄严也有些可惜,他排名也挺靠近的,不过手速还是慢了点儿。虽然他们提前五分钟就开始做准备,但愣是谁都没冲进前10000。  网吧陷进大约一分多钟的哀嚎遍野,紧接着这群人又如火如荼试玩起刚更新的新系统。  【系统提示:欢迎进入深海潜鲨,请点击start开始游戏。】  庄严调整了下耳麦,“开始了啊,心语姐你跟紧我。”  “好,我好紧张!”邱心语说。  “没什么好紧张的,注意别失误就行了。”庄严说。  蔡迎港疑惑:“唉这系统不显示咱们队六个人吗?这怎么上麦的只有五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朵拉,她一般不上麦,有事儿公屏见。”候御道。  “朵拉?”周帝泽惊讶:“我天,她等级这么高啊?”  庄严随着惊呼瞟了眼这位朵拉的账号——六十级,差不多是speed职业战队预备训练生的水平。  确实震惊。他蹙了下眉心,半点没回忆起来局子里那女生的模样。  然而,接下来的半小时,这几人充分体会到被接近职业级的玩家带飞的酸爽。用候御的话来说,就是:“你脑子都不需要动,只需要维持基本的操作别拖后腿,全程跟在大佬后面捡装备就行了。”  往日拖飞机惯了,庄严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别人带着跑的感觉。虽然对方全程没出过声,仅有的两次交流都是靠公屏对话。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是操蛋又爽快。  不需要死脑细胞运筹帷幄,而且他真的捡到了好几件还不错的装备。  “牛逼啊朵拉!”邱心语大呼,“我……”  她这话没讲完刷一下掉了麦。  庄严预感要完,一看手机,果不其然,有庄媛的三个未接。  其他人还处在激动的余韵,后排普通区忽地爆出一阵唏嘘的惊叹。  “大神!”  “牛了个大逼了!大佬求带!”  “我靠这一顿操作,职业玩家来也得竖根大拇指说佩服啊!”  结果,没等他们庆祝完,网吧网管便火急火燎冲进来大喊:“未成年那几个赶紧走,条子来了!”  “什么!”  众人大惊。  “我操……”庄严骂出一句脏话,真他妈祸不单行。  网管又叫:“从后门跑,快一点,马上到门口了!”  正说着,网吧正门被推开了,七八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这下谁也顾不得吃惊了,十多个学生一窝蜂从后门冲了出去。 第5章 装了快一个月的乖宝宝,庄严最近就靠网游打发时间。  这天他照常登陆游戏账号玩游戏,并按习惯邀了候御他们几个,结果两把solo结束了,除了周帝泽说自己在老家网络差外,另外两个竟一直没回他。  又结束了一把双人赛,再看手机,终于来了条新消息。  【菜刀】:严哥,打不了,我和猴哥在外边打架呢,你先自己打几盘,等我们回去了再组队哈!  打架?庄严蹙了下眉心。  【闭关修炼】: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打架?  【菜刀】:前两天猴哥在省北路那块被人给套麻袋了,好家伙,后背老长一道印子,说查出来是一中的人干的。  菜刀说到这里就断了,庄严等了快三分钟,才等来新回复。  【菜刀】:说是上个月一起进局子那两个,猴哥哪里服气啊,也叫了几个人约好今天决战呢。  “……”  两个?  二十多天前的事了,庄严仔细回忆了下,除了对那位怪胎还仅存一丁点全身黑的印象外,另一个是真的半点印象也无了。  正想着,手机嗡地一声响,对面发来了两条语音。  【菜刀】:“卧槽,他妈的,那死胖子竟然带了根钢管儿!”  【菜刀】:“我勒个去,绝了,他们那边有个穿黑衣服的,大热天的戴个黑口罩,跟个打手似的,贼几把狠,刚踹我一脚疼到现在,这轮又把猴哥给怼退了好几步!”  黑口罩?庄严挑了挑眉。  【闭关修炼】:在哪儿?  【菜刀】:陕东路,怎么,你要来啊?不闭关啦?  【闭关修炼】:嗯。  筑城是有名的避暑城市,城中有山,绿树成荫,八月盛夏,这座爽都迎来了今年以来的最高气温。  正午人流熙攘,街边高树排排耸立,掩映天空投下的酷暑日光,为道路遮下一块一块阴凉地,路旁有推车小贩,叫卖着蔬果瓜皮,人们吃着雪糕,在此间谈笑行走。  庄严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一群大概五六个横冲直撞乱窜的男生。他还了共享单车,正要掏手机,就见候御带着俩壮汉从商场大门跑了出来。  看来这架是打到尾声了。两人还没来得及做深入交流,候御一眼瞧见了他,狰狞着一张汗如雨下的水脸,指着前面一穿球衣的大高个怒吼:“庄子,快快快,帮我把那逼崽子按着!”  庄严“操”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扭了扭手腕,不是很情愿地追上前冲那大高个踹去一脚。  那大高个被踹得一个踉跄,嘴里怒斥骂娘,挥着胳膊反手就冲庄严抡了一拳。  庄严侧过身险险躲过,另一手直攻对方小腹,那大高个也是个有经验的,后撤半步,一掌把庄严的小臂给劈开,两人当即厮打起来。  有行人驻足观看,没多会儿就尖叫着跑走了。  “我去你妈的!”  候御赶上来,一脚蹬上大高个的屁股,大高个猛地单膝跪地,他见势不妙,拼了命推开庄严等人,扭头就跑。  “继续追!他妈的真废,打不过就跑!”候御骂骂咧咧。  庄严没跟去,他整了整皱掉的衣服,眼睛漫不经心在周围扫了一圈。  “严哥!”  忽地,蔡迎港从一家奶茶店钻出来,边跑边看见救命稻草般大喊,“严哥,救我!”  他身后追着两个人,一个瘦瘦弱弱跟个文秀小白脸似的,而另一个……  庄严眯了眯眼仔细看了几秒,终于迎了上去。  “严哥!”  蔡迎港这个人痩得跟刀片没两样,偏偏又喜欢逞能,碰上打群架勉强能算个人头,但也只能是算个人头。  他喘着粗气,一溜烟躲到庄严身后。  “哟。”庄严挑着眉,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位越走越近的口罩怪胎。  “好久不见啊,对……”  象字没来得及出口,剩余话音被一阵凌厉快速的棍棒穿风声阻止。  他那好久不见的“对象”,单手举着条钢管毫不留情冲他挥了下来。  “我操……”  庄严没躲过,肩膀严严实实挨了一棍。  这怪胎应该还记得保卫室那天的事,知道他和侯御认识,自动把他划为候御那边的人,这一棍打下来,半分没留情。  蔡迎港眼珠子吓得都快瞪出来:“严哥!”  “走开!”庄严狠厉地吼一声,“你他妈找死!”  他甩开蔡迎港的手,二话不说抽走对方手里的钢管,一个膝踢踢上怪胎的大腿,同时,没受伤的那边胳膊弯曲,手肘拐在对方胸口,仅仅瞬息之间,两人就缠打在了地上。  “楚沉——”  小白脸不愧是小白脸,哪儿见过这场面,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你他妈真狠的心啊,啊,楚沉?”庄严死死将人压在地上,手指一挑挑飞人的口罩,“你叫楚沉啊?哪个楚,哪个沉啊?看着倒长得人模人样的,名字也是个人名,下手怎么就这么重呢,都他妈不问问老子是谁,上来就打。老子的肩膀要废了,你负责我后半生?”  他一边笑面虎似的说着恶心人的话,一边动手动脚上下其手。那小白脸大概是想要帮忙,上来死命抓着庄严受伤那边肩膀往后拖,没一会儿人就被蔡迎港骂骂咧咧给截去了旁边。  楚沉眼睛狭长,漂亮是漂亮,就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他眸光闪过一丝薄凉的狠意,轻启牙关,一字一句道:“我,负责替你收尸!”  话毕,他猛一屈膝,庄严腿猛地一颤,蛋疼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他额角爆出青筋,浑身立即发软。楚沉艰难半爬起身,曲肘在庄严胸膛连袭三下。  “严哥!”  蔡迎港拔腿就要冲来,小白脸一拦,两个人不像样的打了起来。  之所以是不像样,因为这俩动嘴比动手还多。  庄严小学五年级时练过空手道,小孩子兴趣来去如风,仅仅小半学期,他兴趣就转为了跆拳道,总之兴趣就没离开过“打人”。  就这样,他散打啊拳击啊什么的都学了点,又一项都不精。  后来到了青春期,架打得多了,各项杂糅,糅出了一套不知名干架招数。  而对方显然不是技巧型。那一轮轮又阴又狠的攻击,简直是要他命来了。  庄严连续躲了两次,实在忍不住,抬腿压住对方的膝盖在地面碾磨,咬牙忍着肩膀袭来的阵阵钝痛,发狠去踹楚沉的大腿。  “够缺德啊怪胎,你他妈踹老子哪儿呢?”大热天,庄严额角泌出冷汗,疼的。  “谁让你嘴贱。”楚沉凉凉的音调说到半截转了音:“你说谁怪胎?”  “还能是谁?大夏天戴个黑口罩,你偷商场还是炸学校呢?”庄严眼神上移,撕扯间他看清楚沉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从脖颈开始,有一小条一小条的红色血丝,直蔓延到他下巴,数量不算多,但足以使他震惊到瞪大眼睛。  “你的脸怎么了?”偏头躲过一拳,庄严忙问。  他精确地抓住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即就听对方道:“关你屁事!”  正当这头打得难舍难分,那头候御带着三四个人姗姗来迟。  “庄子!”  候御大吼,一行人前仆后继去扯开扭打的二人。  “没事吧?伤到肩膀了?”候御抓着他胳膊左瞧右瞧,“严不严重?”  “就他妈本来不严重也得被你给扯废。”庄严嘶嘶抽气,肩膀疼得跟碎了一样,他虚虚捂着肩,还没站稳就听候御在他耳边炸雷般怪叫:“跑了!赶紧追,必须给我好兄弟报仇!”  这仇确实不得不报。  一是大庭广众打了一场明显落于下风的架丢面,二是他这肩上的伤不可谓不重,不揍回来,怎么能让人服气。  庄严甩甩手,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面。  肩膀一抽一抽地疼,庄严跑步都不太敢摆动手臂。他从小在孩子堆里摸爬滚打,孩子王的人气都是一架一架打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碰的壁不少,他8岁就敢单挑初中生,纵使被打得要死不活却愣是没软过半句话。青春期的男生最是有着宁折不弯的骨气,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也从没在外人面前服过软。  他记性差,也或许是不愿意去记,他通常是不记人不记事的。楚沉可以说是让他莫名其妙就记住了的人。  一个月内在不同场合偶遇三次不谈,怪异的服装,寡言少语的行为,还有苍白如纸的脸上突然出现的血丝,无一不令人记忆深刻。  当然,此刻还得再加一项——打起架来贼他妈的狠。  陕东路是老城街,这片多是低矮的住宅楼,一条主道连通数条分支,一旦岔进其中一条分支,七里八拐跟迷宫似的,绕得人够呛。  几个人追踪着一条黑色身影岔进分道后没多久便跑散了。庄严来筑城两年不到,三两下就绕晕在原地,守着三条水泥岔道发愣。  “就在前面,直走,我刚看到他衣服了!”蔡迎港倏地从他背后窜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庄严转身就继续追,结果他这一转身刚跑两步,一根银质钢管迎面直冲他面门而来。  身体的应激反应使他下意识抬起两条手臂,下一秒右臂便传来一阵尖锐刻骨的钝痛。  他仿佛能很清晰地听见,钢管劈下来那一瞬间,手臂骨头错位的声音。  庄严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整个人惯性使然往后连撤好几步,紧接着便直接半倒在了地上。他捂着右臂在地面翻滚了半圈,忍受那股锐利到麻痹的疼痛。  他眯着眼睛,拼命将流窜至眼眶,即将夺眶而出的生理眼泪给憋回去。  他大脑有片刻的昏沉,当机了一般嗡嗡作响,混乱不堪中,他死死紧盯着离他不过两米的,站在拐角处的楚沉,他亲眼目睹对方将钢管抛在脚下,寡沉如水的面容冷丝丝地瞥了他一眼。  布满血丝的下半张脸红得诡异,神色如冰雕一般,丁点诧异也无,同情也无,他只是那么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这个刚被他打了一棍的人一眼,然后再不留恋转身离去。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蔡迎港讶然的抽气和惊叫只来得及夹杂在重物倒地的余声里——第6章 手骨折啦  不远处街道口突兀地传出几声凶猛的狗吠,这声音仿佛是召唤集结令,紧接着又从不同方向传来五六七八声,有尖有细此起彼伏。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候御领着几个小兄弟匆匆赶来,只见满地狼藉,“庄子?”  蔡迎港忙道:“严哥被那黑口罩阴了,我俩人都没瞧见,都没反应过来呢,严哥手臂就被敲了一棒。  庄严捂着胳膊坐在地上,紧紧闭着眼。候御和蔡迎港一左一右想要把他从地上架起来,还没使劲,他立刻疼得直冒汗。  “先别动,可能是骨折了。”他冷静地轻轻动了动手臂,发现除了麻胀外,小臂已经没其他感觉了。 第7章 庄严缩在无人看见的沙发上稍微心虚地刮了下鼻子,挪了挪屁股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又在群里艾特了周帝泽。  【断臂神雕侠】:@白帝城主,你呢,文科理科?  【白帝城主】:严哥放心,坚定理科不动摇!  群里安静了半分钟,周帝泽回了串长消息。  【白帝城主】:不过,我不认识什么黑口罩,但咱班新来的插班生确实总是戴着口罩,还有帽子。他好像很怕晒到太阳,上课的时候还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反正举止挺异于常人的,长得倒是挺帅,班里好多女生花痴他。  【多嘴猴】:那绝对就是他,没跑了!他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洛洛跟我提过一句,好像是什么楚……  【白帝城主】:楚沉?  正准备退出群聊继续玩儿切水果的庄严:“……”  字形对不对得上不重要,反正音是对上了,加上黑口罩长得帅,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了,庄严几乎是百分百笃定了那人的身份。  ……  筑城市第十九中学坐落在省北西路,这片是市中心,四周高耸着形形色色的建筑物。  庄严回校那天,筑城久违地下了场朦胧的小雨,雨一直没下大,从早晨便雾蒙蒙的,地面半湿不湿,空气里泥土的涩味久久不散。  庄严单肩挎着书包,迈台阶的步子摇摇晃晃地,他努力掀开眼皮,却死活也睁不完整。  今早他破天荒六点半就起床洗漱,整个人精神抖擞的样子,庄媛为此十分惊讶,没想到这才刚过半小时,就原形毕露。  等他艰难地爬上四楼,习惯性走到班级最后排座位时,却见位置上坐了个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人。  “同学。”庄严“啪”一下将书包扔在课桌上,把那埋头苦读的学生吓了一大跳。  “啊?”  他个头高,面色极差,颇为来势汹汹,那麻杆儿瘦的男同学惊恐地瞪大眼,“怎怎怎……怎么了,同学?”  “这是我的位子。”庄严不爽赶人:“你赶紧换个座,搞快点,老子困死了。”  说完他应景地打了个呵欠。  “我……”那男同学看了眼周围投来的数道视线,无措地搓了搓书纸,没动弹。  庄严有些火了:“我——”  “庄严!”没等他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咤:“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上早读了知不知道,还不快滚回自己的班级去!”  庄严被这烟嗓斥得来了点精神,他扭头看向讲台,见是个熟面孔,“哟,王老师,怎么了,这学期你不带2班改带我们班了?”  这吊儿郎当的语气成功引得几声嘻笑,王落声吹胡子瞪眼:“你还没睡醒呢?看清楚,这里是高一3班,没有2班,也没有你们班!”  他故意把你们班三个字咬得很重。  高一三班?  庄严冷不丁一醒神,霎时茫然四顾。  早读铃已经响过两遍,班里座位早已坐满了,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递在他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诧异,夹杂着几个笑着看他,捂嘴窃窃私语的女生。  气氛总体是安静的,甚至安静得有些尴尬。  得,瞌睡彻底醒了。  庄严冷静抓起桌上的空书包挂回肩头,耳朵微微发烫,很浩然正气地“哦”了声,接着再不停留埋着头急速溜走。  等他走后,有学生问:“庄严?老师,他就是庄严啊!”  王落声点头,“嗯,这臭小子成天不务正业,你们可别学他。”  不曾想,他这话一出,教室直接炸了锅。  “谁是庄严?很厉害吗?”  “管他谁呢,他长得好帅啊!”  “庄严,去年把老师打到住院那个,哇靠他很有名啊,我以为是个粗犷史泰龙呢,没想到长这样。”  “他为什么打老师啊?”  “……”  庄严在学校颇有名气,他长得好,花名在外,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总执着于追求美好的事物,心理不够成熟的十七八岁最向往那一瞬的心动,并且笃定地坚信永恒。  再有就是流言传播。庄严原本读的十七中,筑城排名前三的高中,结果刚开学两星期,这人就转学来了十九中,从重点到吊车尾,这落差足够让人惊掉下巴,至于转学的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后来庄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拳一拳揍到班主任辞职的事儿在十九中闹得轰轰烈烈。  像这种职中升上来的半吊子普高,最不缺的就是吊儿郎当混日子的小流氓学生。  平时打几场不痛不痒的小架,课堂上老师说什么顶顶嘴,顶多去食堂痞兮兮地四处插队,把老师揍到住院,是真没那胆子。  于是庄严这一正面反抗老师压迫的“壮举”,以及自由散漫的学习态度,老师眼里的异类、差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追求和崇拜。  而他们崇拜的对象此时却在读了一年书的学校里迷了路。庄严迷茫地在汇知楼一楼大厅转了几个来回,实在没想起来高二教学楼是哪一栋。  正打算掏手机问人,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看着面熟的人。  那人身量不算高,走姿挺拔,上身穿了件白短袖,搭浅色牛仔裤,看着挺青春,像个学生。  “庄严同学。”乔峰弯着眼,“怎么样,手没问题了吧?”  “嗯,好差不多了。”等人走到跟前了,庄严这才认出,这小年轻大概就是他的班主任,他依稀记得菜刀提过一嘴,上学期还近距离见过面。  “洪……额”什么帮主来着?庄严懵了,他不记得了这老师姓什么,说到帮主,他就记得一个洪七公,一个黄蓉。  他干脆放弃了:“老师早上好。”  “我姓乔。”乔峰比他大不了几岁,最是清楚他那片刻的停顿和飘忽的眼神代表什么。  “乔老师早上好。”庄严从善如流。  乔峰点点头,看他茫然的神色,边走边轻笑道:“怎么在这儿站着?这会儿已经上早读了,第一天来上课就迟到啊。”  “我刚到呢,路过。”庄严跟在他后面约半米的距离。话说完他就看到这位乔帮主嘴角疯狂上扬,回头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戏谑。  乔峰道:“高二在博学楼,离校门最近,你是怎么绕过笃行楼,路过到汇知楼来的?”  庄严:“……”  庄严没吭声了,他食指蜷缩,勾了勾书包带,手指顺着布料滑开,书包垮到半截又被他提上去了。  两厢沉默着走了半晌,刚进博学楼大厅,庄严就在楼梯口看到了一个修长背影。  “楚沉同学。”  乔峰快走两步,和楚沉打了个招呼。  今天下着绵绵细雨,楚沉既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左手手指勾着一把沾着细小水珠的透明伞。  男生头发微长,刘海安安静静搭在额前,他穿着十九中的黑白校服,外套拉链严整地拉到了顶,衬得挺精神,整个人少了些许黑色带来的沉重感,多了几丝蓬勃少年气。  他对着乔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连眼神都没分半个给跟在后面的庄严就转身迈步上楼了。  庄严弹了下舌,倒也不介意。  确定这人和自己同班后,想要报复的心情似乎也没最初那么强烈了,比起快刀斩乱麻的干脆利落,他更喜欢温水煮青蛙的煎熬难过。第8章 他高四生  博学楼是十九中第一批建成的教学楼之一,占地不大,总共四层。岁月积淀十几年,纯白色砖楼如今半旧不新,单边楼梯的扶手锈迹斑斑,墙漆也翻新过好几轮。  他们这届高二是三个年级人最多的,去年还创了十九中近几年招生数的新高。七百多名学生分了十五个班,前九个班划为文科,教室在最顶楼,三楼是教师办公室,一楼是文科班教室。  七点三十五分,早读进入尾声,楼梯间隐隐可以听见教室里学生们嗡嗡的打闹说笑,读书声被完全覆盖。  庄严单手拎着书包带,以类似乌龟爬行的速度走在最后面,乔峰快他几级阶梯,不时回头看他,无声催促,而庄严和他对上视线后往往会继续往前延伸一点。  整整四层楼,走完大概是一分半钟的时间,楚沉兀自沉默着背个包,提把伞走在最前面,留给庄严一个“老子并不记得你”的无情背影。  一班教室在四楼最里面一间。博学楼的楼道修在大楼中间,左右对称三间教室,三人刚经过三班门口,就听尽头的一班爆出一阵欢呼,庄严依稀听见有人鬼吼鬼叫:“来了来了!”  乔峰转转手腕看了眼表盘,泛着荧光的数字有规律地闪动着,见离下课时间就剩两分钟了,想着有事交代,早上第一节 课也不是他的,干脆出声把两人叫住:“哎,你俩等一下。”  一前一后的两人闻言同时顿了步子,齐刷刷看着他。  “额……”对上两张面无表情的脸,乔峰卡了一下,斟酌了会措辞:“是这样,班里座位刚开学就已经排好了,由于庄严请了两周假,就没特意给你留位置。正好楚沉目前一个人坐着,所以,你两个以后就搭伙做个同桌吧。说来也是缘分,还没进班呢就在路上遇到了,多巧啊,你俩多熟悉熟悉,互相关照。”  乔峰语出惊人,庄严第一反应就是排斥,扭头瞥了楚沉一眼,毫不意外,这人挺直得跟棵雪松似的,垂着眼皮对着地面的瓷砖望眼欲穿,压根没看他。  “我,”庄严拖长音,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再缓缓指向楚沉:“和他,做同桌?”  庄严手指还未放下,楚沉瞥了一眼,没来由感到烦躁,皱眉拒绝道:“不要。”  冷飕飕两个字,斩钉截铁不留情面,仿佛他是个沾上就倒霉的危险毒瘤一样,庄严心底倏地就冒起鬼火,憋着满肚子气翻了个白眼。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有一种莫名的羞耻心,也可以说是过度自信的副作用。  当某一件事的发展偏离预设轨道,自己无法把控结局,就会无端产生暴躁的情绪,然后对造成这个结论的人或物生出厌恶心理。  乔峰敏锐地抓住了他俩这一刻算不上互动的互动,他迈了两步越过两人走到最前面,见两个少年仍别扭地立在原地,一个气呼呼望天,一个沉默望地,失笑道:“你俩闹过矛盾?”  “没有,我不认识他。”庄严瞪了眼身旁的冰雕,很嫌弃似的往边上跨了一大步。  这么大一高个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乔峰觉得有点好笑。  他边慢吞吞往教室走,边道:“不像。”  他像是对两位同学产生矛盾的原因很感兴趣,又或是庄严单方面吃瘪让他感到愉悦,顾自猜测道:“他欠你钱了?”他回过头,指了指楚沉,又指指庄严。  楚沉盯着他指来指去的手指,垂下眼皮抖了抖长伞积的雨水,眉心越蹙越紧。  庄严没吭气。  “那是你欠他钱了?”乔峰又问。  庄严无语:“洪……乔老师,虽然这东边太阳眼看都升起了大半了,但是,请问您是不是没睡醒啊?”  乔峰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教室门,呵呵一笑没再开口,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乔峰把教室门推开的刹那,只听当啷一声响,从天而降一只巨大圆形铁桶几乎罩完了他瘦得可怜的上半身,随之而来的还有半桶刺骨冰冷的凉水,全数兜头浇了他满身。  水流倾泻而下的瞬间水花四溅,庄严身体反应快过脑子,下意识拽紧楚沉的手腕,两人齐齐后退了两步,避免被大面积泼水的危险。  意识光速回笼后庄严扔烫手山芋似的立马甩开楚沉的手腕。 第9章 庄严垂着眼,漫不经心扭过身,把粉笔头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嘴里道:“老师,虽然我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但大小是个地球人,我是有名字的。”  他说着,用笔尖戳戳楚沉的背:“我叫庄严。”  这回楚沉有了反应,他回头面无表情地抽走了庄严手里作乱的中性笔,并用气音做了个口型:“滚。”  庄严挑挑眉,拍了拍已经空空如也的手。  秦璐额角一抽,到底是名初出茅庐的新老师,短暂的职业生涯里,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学生,这气血一上头就容易暴怒,碍于教书育人的身份又只能强压,于是她也不多话,只指着门外:“行,庄严同学,既然你不想听课,那现在就请你滚出去,免得打扰其余想学的同学。”  庄严无所谓地耸耸肩,无视数不清多少双或诧异,或愤慨的视线,当真两手空空晃出了教室。第10章 交个朋友  雨彻底停了,阳光拨开云雾钻了出来,博学楼前方是块篮球场,没有遮挡一片空旷,四楼更是对着太阳晒,庄严靠着墙站了没一会儿就热出了汗。  他脱下外套搭脑袋上遮阳,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堵墙内簌簌的粉笔声,以及同天书无异的屈原孔子,打算就着这催眠音补眠。  他虚虚闭上眼没两分钟,眯缝的眼尾余光掠见一双亮瞎眼的荧光绿帆布鞋,距离越靠越近,他默不吭声朝前伸出一只脚。  “哎哟我操!”周帝泽刚被乔峰劈头盖脸一通教育,丧眉搭眼颓丧极了,也没仔细看路,被绊得一个趔趄,正要破口大骂,看清庄严的脸后立马阴雨转晴:“严哥?不是还上课吗,你站这干嘛呢?”  庄严仰起头,后脑勺顶在墙壁上,没什么力气道:“过来,陪我站会儿。”  周帝泽不明所以,他粗口爆得挺大声的,教室里秦璐顿住讲课进度,问了句:“是谁在外面?”见是班里学生,又催促道:“周帝泽,愣外面干嘛呢,赶快进来听课。”  周帝泽偏头对上秦璐探来的视线,嘿嘿一笑,摇摇头,忙不迭溜去庄严旁边立正站好,“严哥,你这是又被赶出来了?”  “啧,”庄严不爽道:“什么叫又?”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可别不认。”周帝泽缩缩脖子。  庄严虚踹他一脚,问:“这老师谁啊,怎么感觉没见过?”  “这学期新来的,听说大学刚毕业就考进来了,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教我们班语文,叫秦璐,脾气不大好,课堂作业不完成亲自来班上记名字,特别凶。”周帝泽说,“班里私下都叫她夜叉,我倒是觉得她挺好的,认真负责,长得也漂亮。”  庄严切了声,捞了捞垮一半的外套,嫌弃道:“出息。”  安静片刻,庄严又问:“那个楚沉呢?”  “嗯?”周帝泽愣了愣,“楚沉?”  庄严没说话,斜睨着他。  “就,留好几次级的高四生呗。”周帝泽摸摸鼻子。  “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庄严别开眼,垂头望着鞋尖,“反正现在没事干。”  “我也是听来的,前几天班里到处都在传,真的假的我可不保证啊。”周帝泽想了想:“传言说楚沉是个孤儿,从小住在福利院……”  “孤儿?”庄严打断他,音量颇高。  周帝泽张了张口,正欲说什么,又停住了。  秦璐背着手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你俩要相依为命站一起就好好站,再唧唧歪歪个没完给我扫操场去!”  庄严眯眼笑:“好的。”随即很自觉地推着周帝泽往边上跨了几大步。  “你说的孤儿是什么意思?”等秦璐离开,庄严继续问。  “就是孤儿啊。”周帝泽说,“没爸养没妈疼……”  “我他妈当然知道!”庄严音量逐渐又有超音的趋势,他暗自掐了把大腿肉,强行低下去:“我说楚沉!楚沉是孤儿?”  这也怪不得庄严大惊小怪。他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从小接触的朋友圈皆是非富即贵,像‘孤儿’、‘福利院’这样遥远的词汇,只在电视剧或书本里匆匆见过,从没真实的离他这样近。  何况他对楚沉的感觉挺奇怪的。  庄严眼睫很快地颤了好几下,垂在裤缝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掌心竟泌出了一层薄薄的,更像是发冷的冷汗。  说实话,向来自诩颜狗的庄严很看得上楚沉的脸,他记性一直不好,虽不至于脸盲,但真说记得住的是少之又少。  楚沉恰好长在他审美点上,即便对方给他留的第一印象差到极致,可那张冷冷淡淡的脸就算模模糊糊了却一直留存有记忆。  如果非要有个定义,那大概是,他并不讨厌楚沉这个人。  男生之间感情比较纯粹,大多数心直口快话不留心,树敌容易交友更容易,那些心大好说话的,就算今天是敌人明天也可能会变成朋友。他虽对楚沉敲断他手臂这件事怀恨在心,可说真的,他并不痛恨他,并不会因为对方被班上同学排挤或是知晓对方有个或许悲惨的童年而感到高兴。  相反,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具体还说不出来,单纯涩涩的,有些难以宣出口的郁闷。  庄严思维扩散得很快,福利院是什么环境他不清楚,印象里似乎不太好,他联想起小时候上幼儿园和大班一个胖子干架的事情。他想着,福利院里该不会也有人喜欢抢别人的饭来吃吧?  肯定还是有的,不然楚沉也不会这么瘦,他感觉自己动了恻隐之心,竟然觉得没爸没妈没饭吃的楚沉有些可怜。  这样的感觉一瞬而逝。  庄严吸了口气:“还有呢。他是个孤儿,还有呢。”  “他好像被人领养过吧,没多久又被退了,流言版本太多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周帝泽说,“不过我是信的,他高一读的一中,一中唉,市重点!又是有名的富贵学校,家里没点钱怎么进得去。他那个福利院在市郊,很多年了,垮都垮得差不多了,哪里供得起他读书。”  “那留级呢?”庄严说,“不是说他该上大学了么?还有,什么叫把好兄弟送进了监狱?”  “打架呗。你别看他这个人闷声不响的,内里不知道多坏。”周帝泽捂着嘴小声道:“他以前是个小溜子,很随意那种,只要给钱,除了杀人放火,别的什么都干。”  小溜子是筑城这边小流氓的另一种说法,特指那些专门游走在各大中学外头收学生保护费的社会败类。  楚沉这样的闷葫芦,庄严确实想不到他还有这样非主流的过去。  “他留级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和人打架被人给捅了。”周帝泽说。见庄严瞳孔大睁,他接着道:“听说捅好几刀呢,也是大难不死。不过当时他一个朋友跟他一块儿去的,后来他朋友和另外几个人都进了少管所,只有他不知道因为什么躲过了,休养两年,就从一中退学来了我们学校。”  周帝泽所知道的就这些,许多流言拼凑出来的最合理、也是传播最广泛的版本,至于真假,那便无人在意了。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越升越高,热得人心里发慌,庄严没再开口说什么、询问什么。  他把掌心的汗全部抹在了裤腿上,伸出一根手指挑开遮掩眼睛的布料,虚闭起眼,脑子短暂混乱后渐渐恢复清晰。  每个人都很擅长聆听别人的故事,没谁会去在意其中的真假虚实,只要故事足够精彩,足够跌宕,那便是一个好故事。  而庄严却是个中异类。他也想洒脱的什么都不想,可现实是,他远比他所认为的,更在意楚沉的故事,因此他安静了很久,在发呆中度过了整个上午。  也不算是纯粹的发呆,他意识回笼的片刻,眼睛总是钉在楚沉身上的。  直到第四节 课下,身旁的余吕旁敲侧击地制造出想要出去的动静,他才挪动了发麻的屁股。  大概是出于礼貌,余吕抱着饭盒跨到走廊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吃饭么?”  “你先去吃吧,我等会儿下去。”庄严说。  他应完,这才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第一反应是抬眼看前桌,楚沉正埋着头,右手不时动一动,应该在写什么东西。  “严哥,吃不吃卤肉饭!”蔡迎港的声音乍然响起,接着一道黑影从教室门口哧溜一下滑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上节课点的外卖,刚去警卫室取的,还热乎呢。”  “我操,好大一条腿!”周帝泽揭开饭盒,入眼就是一条酱色的大鸡腿,看着很有食欲,他赶紧拆开筷子,边吃边招呼道:“严哥,快来吃啊!”  庄严接过蔡迎港递来的饭盒,还没开始吃,他的课桌就小幅度动了一下,是楚沉站了起来。  “去食堂吗?”一个女生在他边上仰头问。  “我要去充饭卡,你先去吧。”楚沉弯腰从桌肚里摸出张绿色卡片。  “没关系,反正现在去也是排队,我先陪你去把饭卡充了。”那女生笑了笑,眼角褶皱回到平整的瞬间看了一眼庄严,然后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楚沉没拒绝,正要迈腿时发现小腿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他一看,他后桌伸着长腿故意在蹭他呢。  他木了脸色,给庄严投去一道警告的目光。  庄严粲然一笑,顾自开着饭盒,脚下动作仍继续着。  楚沉想着别开腿,还没动,庄严抬起腿勾在半空,拦在他两腿膝盖前。  “你到底要做什么?”楚沉沉着道。  庄严不应声,腿却抬着不动,故意耸耸鼻子凑近饭盒闻了闻:“啧,挺香。”  “滚开。”楚沉只觉得无比烦躁,不想和他纠缠。  他这话半点不客气,留在教室里的稀拉几个学生闻言都把注意力放来了后排角落,蔡迎港更是直接跨过两张桌子站了过来。  “是你啊。”他指着楚沉的鼻子,“就是你,把严哥手敲断那个傻逼,好哇你,我们不去找你,你居然还敢自己跳出来!”  此话一落,周围传来零星几道嘘声。  楚沉淡淡的面色在听到傻逼两个字时有半刻的破裂,他稳住了,只瞪着庄严道:“让开。”  “别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庄严吞了嘴里的肉,擦擦嘴盯着楚沉道:“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不要。”楚沉几乎是立刻便拒绝。  庄严嘴角的假笑僵硬着,心里那种气闷的感觉再次浮现。  “楚沉哥……”在边上愣了好一会儿的女生拉了拉楚沉的衣袖,小声请求:“我们先走吧。”  楚沉静默着站了几秒,然后将卡放进兜里,从课桌三两下翻了出去。  蔡迎港骂骂咧咧回到饭盒前:“我操,这什么人呐,真他妈装。”  庄严盯着空无一人的前桌,蹙紧眉心,饭盒里的鸡腿突然就变得刺眼起来。第11章 听听宝贝  周一充饭卡的人不少,队伍从充值窗口排到了食堂外,等楚沉排队充完卡,刚还喧嚣至极的空间只剩少数人还坐着扒饭聊天。  学校的食堂一到饭点,就宛如蝗虫过境,去晚了连片菜叶子都捞不着好的。距离下课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打菜窗口都关了一半,楚沉随意巡视几眼,跟在方文淇后面取了个大铁碗。  “你又吃馒头啊?”方文淇看他毫不迟疑地夹走四个大馒头,担忧道:“你都吃一个星期馒头了,别的也没见你拿,这样营养不均衡,身体会垮的。”  楚沉闻言,转身的幅度变慢,似乎是觉得有道理,抽卡又刷了一次,往碗里又塞了两个馒头,接着取来只小瓷碗到免费窗口舀了满满一碗几乎捞不出蛋花的紫菜蛋花汤。  方文淇端着一盘饭菜立在原地,心里有些堵。她清楚楚沉的处境,看在眼里,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故作轻松道:“哎,楚沉哥,不然这顿饭我请你吧?在院里的时候你可给我留过不少好吃的呢,我得报答你啊,现在就是个机会啊!”  楚沉摇摇头:“不用了。”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显得很冷淡。他没看现下女生的表情,估计不会太好看。  他人不会慷慨一辈子,这是跌跌撞撞活到现在,在曾经憧憬又被现实击垮后,楚沉明白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道理。所以内心那点可悲的自尊心,要求他学会时刻挺直脊背。  至于其他的,就算曾经一起苦过、熬过,那也是曾经。  食堂里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楚沉刚把碗放稳,摘下口罩,就听身后原本低得听不见的交谈声陡然加大。  “我去,这两个莫非真的在一起了?你看看,都坐一块儿了,看起来挺亲密的。” 第11章 林若萍打开门,“请假来的吧。”  楚沉点了点头。  “小沉哥哥。”  听听揉揉眼睛,跪坐在床边乖乖叫了他一声。  楚沉把馒头和汤置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对听听道:“过来吃饭。”  听听低眉顺眼“喔”了声,捧着馒头慢慢啃了起来。  林若萍在一旁笑道:“还是你来管用,这小孩太倔,我是怎么劝都劝不动。”  楚沉脸色平静,抬手在小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问道:“他怎么了?”  林若萍唉声叹气,去书桌那取来一张纸,“因为这个。”  楚沉接过来一看,见纸上标着一串音符和歌词。  “不是快国庆了吗,这片的几所小学联名搞了个唱歌活动,还特意给我递了邀请,我看这些孩子知道消息都挺高兴,就答应了。”林若萍说:“这首歌练好几天了,听听还是不会唱,被花花和小皮他们几个笑了几次,这两天说什么都不肯张口。”  楚沉闻言仔细看了看歌词,又看了看吃一口就要怯生生看他一眼的小孩子,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着,把纸张折好放进衣兜。  “学校还行吗?住宿舍习不习惯。”林若萍问。  楚沉“嗯”了声算作回应,临要出门被林若萍的惊呼声绊住步子。  “你这衣服怎么了?”林若萍指着他校服背后胡乱涂鸦的一只丑王八,以及边上不堪的脏话,有些激动,“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楚沉脱了外套,目光沉沉地盯着校服看了会儿,手指越攥越紧,面上却平淡无波地摇了摇头:“没有。”第13章 专业迟到  清晨早读,博学楼那边的旗杆底下向来比教学楼热闹。  一堆睡眼惺忪的男生女生站成好几排,软绵绵地听着年级主任念催眠经。  十九中这两年招生人数令人惊喜,管理相较前两年更加严格,偏偏学生们懒散成习惯,上课拖延迟到的大有人在。  高二的年级主任袁丁,常年夺得最佳教师一等奖,人热心,事儿管得也宽,年级里大事小事从未缺席,博学楼随处可见他的身影,名符其实勤劳老蜜蜂。  奈何他本人是个脸型溜圆却瘦如柴鸡的神奇体型,外表形如大头娃娃,因此背地里又有个贴脸的外号——袁大头。  “看看你们这副睡不醒的烂德行,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都比你们有精神!眼睛睁不开是吧?是不是睁不开?真当自己是娇花儿,风一吹就倒啊?哎,那第二排那个,对,就你,给我站直了!歪七扭八像什么样子!”  袁大头雷厉风行杀到第二排一位汗流浃背的小胖墩边上,直接上手一顿操作,给人弄成标准军姿才满意,笑容咧半截,抬头就见最后排立着个迟到被罚站还戴帽子的奇葩。  走近了发现这奇葩还戴着个口罩,袁丁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同学,你很冷是吧,见不得光是吧,把帽子口罩给我摘了。”他指指温度愈渐升高的太阳,伸手试图把帽子摘下来,对方头一偏,他摸了个空。  楚沉往后退去一步,把头垂得很低,裸露在外的耳廓晒得开始发红。  早上院里不知道哪个小孩调皮,把他放屋里充电的手机给捞跑了,好在生物钟催他醒过来,可惜还是晚了十几分钟。  “老师,别让他摘。”一旁不知哪处传来男声奚落:“这个人有病,身上到处都是扭曲的红斑,非常恐怖。”  话一落,人群爆出唏嘘,离楚沉最近的几位逃难似的撤了开去。  “给我闭嘴啊蔡迎港,就你知道得多!”袁丁把学生们远离的动作看在眼里,观察了会儿面前这挺拔如松的男学生,兀自琢磨片刻没再多说,扭身就瞧见了几米外挎着个书包慢吞吞往教学楼磨蹭的高个男生。  空旷的水泥路,就这一个孤零零的活物最醒目。  “庄严!”袁丁刚有缓和的脸色立马又变,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愠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回回迟到都有你!”  这声愤怒的咆哮传播范围很广,庄严举目四顾,终于在旗杆那儿和几十双眼睛对上眼,最后才瞥见边角站着的头发丝儿都仿佛在冒火的袁主任。  庄严迟到一向看心情,倒霉的是,每次都能被逮到。他“啧”了声,懊恼他这运气真是背到白投一千万给太平洋保险人家都惶恐摇头的程度。瞪了眼朝他疯狂招手笑得跟傻逼无异的菜刀,下一秒巡逻的视线一顿。  个子高的好处不仅是穿衣服好看,或是拯救一个长得比较抱歉但身高优越的人成为帅哥,还有一点是显眼,人群里最吸睛那个。  庄严食指一勾把书包背好,主动走到楚沉旁边站好,坦然自若地接受袁丁的瞪视,顺便抽出半秒时间冲人眯出只剩一条眼缝的微笑。  袁丁颤抖着手指头咬牙切齿指指他:“秤砣都没你脸皮厚。”说着转身走远,接着批评道:“这才开学几天就迟到,每学期都是你们这帮钉子户,一个两个懒得像坨橡皮泥,没点学生样!”  庄严站没多久,脚底开始有了麻意,他歪了歪身体想要缓解。  即便早晨的太阳温度不高,可面对面直晒任谁都受不住,队伍里大家左抓一下又挠一下,抖腿跺脚,就是没人认真站。而在这样的氛围里,身旁的人仍然竖得像根电线杆,庄严忍不住侧头看,入目就是楚沉红透了的耳朵,再然后就是对方略胜一筹的肩线。  楚沉个头高他清楚,毕竟交锋好几回,自己还因为该死的微妙身高差吃过味,想到这里庄严又有些泛酸,费力地挺直脊背,可惜再努力,那相差的肩线也没能缩短多少。  蔡迎港趁袁丁不注意,一路拍了好几个学生的肩总算挤来庄严旁边,递了把纸折的小扇子给他:“早上好啊严哥!”  庄严接来顺手扇了扇,意外的风力不小,他想了想,举起扇子对着楚沉连扇好几下。  压在帽檐下的几缕发丝微微颤动,楚沉深色的眼珠动了动,送过去一道别他妈碰我的眼神。  庄严选择视而不见,他心里清楚,楚沉非常烦他。可他就是这样别扭的性格,楚沉越是烦他,他越兴奋,越想去招惹。况且他胳膊疼几十天,罪魁祸首却连他这号人都忘光了,他心里无论如何都平衡不下来。  所以他抬脚轻轻踢踢楚沉小腿,肩膀挨着人家肩膀,很不分场合地来了句:“早上好啊楚沉同学。”  楚沉眉心一拧,没应。  “我叫庄严,你记住没有?”庄严歪头看他,瞥见他自然垂在腿边的手微微蜷缩,手背青筋暴起,细看竟还抖了几抖,显而易见有多气。  庄严脸皮厚,他不在乎,他哈哈一笑:“看样子是没记住,既然没记住,那我就再说一遍,”他盯着对方的没在帽子和口罩里的脸:“我叫庄严。庄重、严肃那个庄严,请对你热情的后桌礼貌一点,最基本的就是记住我的名字。”  庄严唧唧歪歪说一串,蔡迎港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插话,想半天没明白他严哥为什么对楚沉这样热情。  楚沉静默半晌,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他动了动嘴唇:“闭嘴。”  “又来这句话,真是没礼貌。”庄严故作责怪,转转眼珠正欲再说,后脑勺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你很有礼貌?”袁丁不知何时晃来的后面,此时幽幽从他背后现身:“我看你叭叭叭一直在说就没停过,发情期的狗都没你撒的欢,不然这教育课就让你来上吧,庄重、严肃同学?”  他刻意加重庄重严肃四个字音。  “不敢。”庄严埋头。  “一百个下蹲,做完赶紧滚。”袁丁瞪他一眼,然后挥挥手赶走其余人,“你们赶紧散了回教室去,马上下课了,准备准备等待上课。”  话刚说完没两秒下课铃就响了。  “我操,就罚我一个?”庄严懵逼:“你成心的吧老袁,是不是本来就想收拾我呢?”  “你再说一句脏话试试?就你最该!”袁丁指了指他,语气、表情都是满满的你这泼猴着实没救了的恨铁不成钢:“这帮人再怎么懒,好歹要脸,被老师捉住了懂什么叫闭麦。就你,小动作不断,聊起天来旁若无人,孔雀开屏都没你笑得灿烂,不及时阻止你,你还得搞个轰趴出来。”  庄严心底白眼翻的得眼球都快没了,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下独自丢人,余光一扫,发现楚沉迈腿要跑,他连忙拽住人胳膊:“还有他啊,老袁,我们两个一起聊的天,你却只罚我一个,不像话吧?”  楚沉瞳孔一缩,简直被这人脸皮的厚度给深深震惊,他张了张嘴,没想好怎么辩解,就听袁丁道:“也行,你两个一起吧,抓紧点,快上课了。”  楚沉手指一颤:“……”什么叫“也行”?  “这样的话,你刚才让我一个人做100个深蹲,那现在我们有两个人,是不是就一人50个就可以了?”庄严问。  听听,多天真的傻逼,楚沉心“啪”地下沉,直觉要完。  袁丁直接气笑了,笑容诡异:“好啊。”第14章 搞事搞事  事实证明,楚沉的直觉是对的,这天早读,他俩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老姜袁主任气定神闲道:“要想只做五十个也可以。这样吧,你两个,互相背着对方做。这样呢在做的同时承担双倍的力,就把另外五十个抵消了。”  庄严笑不出来了:“我操,老袁,你这是跟谁学的,竟然想出这么变态的招?”  “再说脏话我扣你操行分。”袁丁得体地整理袖子,见两个少年傻成柱子,心内好笑不已,他面上不显,催促道:“快一点,还有八分钟上课,八分钟内做不完,这节课下了来我办公室继续。”  庄严闭了嘴,站桩似的一动没动,漆色眸子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楚沉。  意料之外地,楚沉也正直勾勾盯着他,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没什么温度,辨不出喜怒。  “还有七分钟。”袁丁背着手悠闲地散了两步,又说:“你两个别想耗时间,谁先背谁赶紧开始。”  “我背他!”庄严脱口而出,说着走过去锤了下楚沉的肩膀:“对不住了啊。”  楚沉没动静,他抓着楚沉的一只胳膊,转身打算背人,下一秒只觉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楚沉掼在了草坪上!  蔡迎港在一旁站着等庄严,见状拔腿就要去帮忙,没跑两步就被袁丁阻止。  “怎么,你想加入?”袁丁问。  “不,我不想。”蔡迎港光速思考一小会,接着悲怆地摇摇头,心说严哥你自求多福吧。  “我……操!”庄严龇牙咧嘴吐出钻嘴里的橡胶草,突如其来的猛烈撞击带来倏尔的惊愕,后背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楚让他冷汗直冒。  楚沉单膝跪地,两手施着巧力,嵌着庄严的小臂死命压在他的胸膛,楚沉轻微地喘出一口气,低声道:“我背你。”  庄严闭眼怔了半秒,随即“呵”了声,单腿勾住楚沉的腰,咬牙发力妄图调转两人体位,可惜失败了。反倒楚沉被他出其不意的一下勾得膝盖一软,半丝形象也无地往前熊扑下去。  云层遮住阳光,天气短暂阴凉,整栋博学楼此时发出无数声尖叫。  “我靠——”  “哇哇哇!可以吗?这样真的可以吗!”  “天呐,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托这阵此消彼长的欢呼声的福,走廊没多会儿就拥挤起来,几十颗黑乎乎的脑袋不约而同望向旗杆底下,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楼班级的同学直接冲去了表演现场。  人类本质爱热闹,特别是学校这类群体场所,屁大点事也能吵出世界即将崩塌的效果。  从楼上的角度看下去,只能辨出两个人是一上一下重叠在一起的,楚沉的背影将底下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真实情况没法目睹,这肉眼可见的亲密姿势,倒也提供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庄严差点当场去世。他的脸正面埋在楚沉胸口,严丝合缝连只蚂蚁都钻不进,他拼了命才呼吸到一丁点新鲜空气。  楚沉是突然压下来的,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生就算瘦成木棍儿,体重也足够骇人,他整张脸几乎是被压住的瞬间就已经麻了。  楚沉撑起身体,飞快爬了起来,看庄严抖擞着脸盘子实在狼狈,他心里微微麻了一刻,迟疑着伸出手去。  庄严脸疼,有火也没力气发,于是也没客气,任由楚沉拉着他起身。  “你他妈故意的吧!”等到脸皮上的灼热稍微缓解,庄严立马兴师问罪。  楚沉捡起掉落在地的帽子重新戴上,瞪过去一眼,见庄严揉着屁股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他话不多说,一把捞起话唠的手臂把人背了起来! 第13章 “是的,我夸你了,我可不是谁都夸的,”庄严说:“高兴就直说,别藏心里偷偷乐。”  楚沉顶着他的视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好吃饭!”  “那不行,你得夸回来啊,礼尚往来懂不懂。”庄严忽然觉得逗他挺好玩儿,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餐盘里乱扒:“你觉得我帅不帅?”  楚沉:“……”  庄严催道:“说话。”说着桌下的腿顶了顶楚沉的。  楚沉胸膛高速起伏好几次,最后道:“不丑。”  庄严:“……”  我靠这人真他妈!!!  “我操这鸡腿也太水了。”周帝泽夹起一只鸡腿欲哭无泪:“就他妈比鸡爪子肥一点儿!肉都没几口!”  蔡迎港扒拉着餐盘里的小白菜,叹气:“唉,本来中午打算点冒菜来着,北街那家的毛血旺又辣又香,可惜没想到啊。看看,这什么鬼东西,能吃吗?”  “不想吃就别吃了。”庄严郁闷地咬了一口辣炒鸡肉块,差点没被满溢的油腻死,皱眉道:“别在这儿唧唧歪歪的。”  “吃,吃吃吃,这腿真他妈香死老子了。”周帝泽给蔡迎港使了个眼色,蔡迎港不甘不愿附和:“是啊,多吃青菜有益身体健康!”  两人埋头哼哧哼哧吃了起来。  庄严努力咽了两口鸡肉,实在腻的慌,跑小卖部买了几瓶牛奶回来,给楚沉和方文淇也递了一瓶。  方文淇收了东西,有些受宠若惊,呐呐道了句谢。  楚沉则是自顾自啃着馒头,全程几乎没怎么抬头。这让庄严又不爽了。  他拿回牛奶盒,故意又递了一次:“喂,哥哥我请你喝的。”  楚沉抬眸,眼神默默巡视了一圈。其他几个都是普通的纯牛奶,只有他是小瓶的qq星,“儿童成长牛奶”几个大字就印在瓶身最显眼的地方,心思昭然若揭。  于是他没管庄严伸在半空的手,没接,也没说话。  他们这边动静很小,奈何庄严和楚沉本身就是这些学生茶余饭后偶尔提及的八卦对象,何况自从“背着做下蹲”事件后,两人为了方文淇当着袁大头的面大打出手的事儿就在全校传开了,因此周围不少人明里暗里关注着他们这桌的境况。  一有动作就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  庄严并不介意楚沉的冷漠,独角戏他也能唱得津津有味:“不好意思白喝啊?那行……”他把目光放在楚沉碗底的大包子上。  “你请我吃包子,我请你喝牛奶。”  说着不待人回应,三下五除二拆开吸管插上,把牛奶放楚沉手里,接着眼疾手快地把包子顺走了。  生怕怕人反悔似的,他二话不说直接咬了一口。  操……又糙又软。  庄严缓缓吞下,咬一大口也没尝到肉味儿,但他有些惊讶,不知是不是舌头被红油荼毒得太厉害了,竟觉得这明显偷空减料的包子挺好吃。  楚沉有点生气,这包子他本来留着,打算下午再吃。他闷闷地盯着手里的牛奶,呼吸都重了不少,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轻轻蜷成拳。  “这包子什么馅儿?闻着有肉味儿,咬着又什么都没有。”庄严边啃边问。  “老鼠肉。”楚沉瞪他。  楚沉长得很好,戴着鸭舌帽显得他这个人很酷。帽檐下的皮肤白净到反光,他的双眼皮很浅,眼皮也薄,鼻梁上的红痣冒着细密的薄汗,又使他的轮廓柔和了一点。  可惜庄严这会儿没心思欣赏,他这辈子最讨厌老鼠,其次是蟑螂,此刻他的胃一抽,瞬间什么食欲都没了。  “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  庄严一言难尽的懵逼表情愉悦了楚沉,嘴角不易察觉地缓缓上勾。  庄严和他面对面,自然没放过那转瞬即逝的一笑,他冷哼一声,白瓷餐桌下的腿抬起来,对准楚沉。  结果不知是对得太准还是根本对错了地方,这一脚直冲胯下,楚沉痛苦的闷哼出声,脸色即刻苍白,手下意识用力一挤,顷刻间,他手里的奶盒迅速一瘪,“噗”地一声,盒子里的牛奶奔涌而出,迎面喷了庄严满脸。  庄严:“……”第16章 无意闯祸  庄严紧闭着眼,腾地站了起来,奶液顺着流了几滴到衣服领口,甜腻的奶味儿熏得他边甩头边连骂数声“我操!”  变故发生得太快,旁边坐着的几个人惊得就差掉下巴。围观群众更是光速归位,单独的、结伴的、挤挤挨挨自动围出了半个小圈,还是蔡迎港最先给出反应:“我勒个去——”  说着在衣兜里左掏右掏、上掏下掏,什么都没掏出来,只好问:“阿泽!带纸了没!”  无奈周帝泽只在屁兜里摸出一堆碎纸,用过的没用过的皱作一团。  匆忙中,方文淇默默递了两张湿巾给庄严。庄严虚睁半只眼接过来,简短道谢,三两下擦干净脸,可惜衣服没来得及救,衣领和两边肩头湿了大块。  “真他妈突然。”周帝泽拍拍胸脯。  蔡迎港指着桌上残留的透明奶渍,无语道:“严哥,你们两个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打架的啊?我实在想不通,吃个饭而已,怎么就无缘无故发展成了这样。”  一个衣服湿了半边,一个闷不吭声,不过看表情略显狰狞,估计是受了内伤。  庄严摇摇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他讲不出口。  “哎,高四生你怎么了?”周帝泽道。  庄严脱了外套挂在手肘,仓促整理完毕,才想起对面还有另一个受害者。  楚沉反应没庄严大,也可能是刻意隐忍,他坚强地坐在原位,眉心蹙得很紧,搁在餐桌上的双手紧握着,细看才能看出他的身躯在轻微颤抖。  看他疼得直冒虚汗,额前的刘海湿了一绺搭在眉毛上,庄严表面冷峻如常,内里隐隐泛有一丝尴尬和抱歉。  这事儿干的挺缺德。  他本意单纯就是想随便踢一脚泄泄火气,没想要断人子孙,可关切的话涌到嘴边,开开合合好几回,还是问不出口。  好在还有个方文淇在:“楚沉哥,你没事吧?”  “没事。”蜷起的手渐渐松开,楚沉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眼尾扫了眼庄严,瞪了瞪,挪动脚步道:“我回宿舍了。”  “要我帮忙吗?”方文淇就坐庄严边上,目睹了庄严踢出去的那一脚,以为楚沉伤到了腿,赶紧上前一步,看他戴口罩的动作都跟调了0.5倍速一样,不太放心道:“我扶你回去吧?”  “用不着。”隔了一层口罩,楚沉的声音听起来瓮里瓮气,却很坚持,临走前他侧头又瞪了庄严一眼。  庄严心头倏地一跳,眼见楚沉姿势别扭、步伐迟缓地拨开围观群众往外走,他对着周帝泽说:“我也去你们宿舍看看,顺便把衣服弄一弄,妈的一股奶味儿,恶心死了!”  于是一行人匆匆收了没吃几口的餐盘,往宿舍赶。  临出门蔡迎港眼尖瞟到好几个掏手机的,忙吼:“哎,别拍照啊,拍了的现在立刻马上把照片删了!”  “我靠你他妈耳朵聋了是吧,就他妈说的是你呢你看别人干什么!”蔡迎港一跃跳进人群,恶霸抄家般抽走一拍得正起劲儿的男生的手机,“8张未读!你这破玩意儿动作还挺快。”  “自己删了,”他把手机还回去,挥拳威胁:“别逼我揍人。”  二十多个人寂静片晌面面相觑,须臾之后发出嘘声。反正主角走了热闹没得看了,众人嬉笑夹着私语作鸟兽散。  ……  高二的男生宿舍分到的是幢旧楼,砖色面墙颜色稍褪,侧楼垂着大半墙青藤,阳台凸出向外,每层楼都飘着衣物,随风摇摆。  自高一转来十九中,提出住宿被庄媛强硬拒绝后,这还是庄严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进学生宿舍。然而仅仅待了三秒不到,他就逃荒似的推门冲了出去。  “我操……”他后背倚着墙,单手撑着膝盖,一副喘不来气要升天的样子:“你们这他妈是在研究生化武器呢?这是地球人能待的地方吗?”  短短三秒,他仿佛见了阎王死过一次,脑海里匆匆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  床铺乱糟糟的宛如狗窝,纯白地砖上满是干湿交替的凌乱脚印,随地可见的袜子、鞋子、吃剩的面包薯片,空气中飘散着泡面的香味及袜子的臭味,几种味道混成了另一种无法名状的怪异气味。  周帝泽嘿嘿尬笑:“我们宿舍的洗衣液上星期用完了,谁都没闲钱买,袜子攒一星期没洗了。”  “我次奥——”庄严脸刷地发绿:“恶心死了,你他妈离我远点儿。”  周帝泽讪笑着缩去了一旁。  “不然去我那儿?”蔡迎港说:“不过我那边的情况不比这儿好多少。”他挠挠后脑勺:“我们宿舍全是篮球队的,估计这会儿都打完球回来了,味道只会更差。男生嘛,你懂的。”  庄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说还好当初他姐高瞻远瞩,没同意他住校,不然他都活不到今天。  “楚沉呢?”庄严想起来,楚沉平常穿的鞋子衣服虽说不是什么名牌,好歹干净整洁,他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冷漠的前桌身上。  虽然楚沉这会儿估计气他气得不行,但脸皮厚点儿去蹭卫生间用一用,应该没关系吧?  “楚沉住哪个宿舍?”他问。  “好像是在楼下,他那个宿舍听说没住满,空着一半的床位,环境应该比这边好点儿。”周帝泽说。  ……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胯部的痛楚减轻了许多,到现在只剩疼痛过后的细微麻痹。  楚沉脱了外套挂在柜子里,动作小心地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正要进卫生间洗漱,搁在枕边的手机“嗡”地响了好几声。  解开锁一看,方文淇发来好几条微信消息。  【文淇】:楚沉哥,你到宿舍了吗,腿好一点没有?  【文淇】:楚沉哥你别生庄严的气。  【文淇】:他就是有点调皮,别看他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又很讨厌,他这个人真的很好的,他帮助过我好几次,虽然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女孩子说的话有些反复,像是经过许久的深思与推敲,每敲下一个按键或文字心里都带着羞涩,是那种试图帮在意的人解释,却又怕被旁人看出自己主观情绪太浓重的欲盖弥彰。  楚沉紧蹙的眉好不容易松开,如今又重新蹙紧。  方文淇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字,福利院的小孩无父无母,也就没有姓氏,大家都只叫小名,需要上学的,就跟着林若萍姓。  楚沉两岁进的福利院,有记忆时身后就跟着方文淇和另外几个喜欢叫他哥哥的小孩子,方文淇初一的那年被一对中年夫妇领养,自此两边的联系骤减,好在关系没有随着时间变淡。  】:你想说什么?  页面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楚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新信息才跳出来。  【文淇】:高一上学期的半期考试我考砸了,在班里垫底,数学我只考了几分,拉低了整个班的平均分,当时的班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后来可能还是生气,当着全班的面指着我骂,提了几句我的身世,我当时恨不得直接去死,太丢人了,所有人都看着我,讽刺我,嘲笑我。只有庄严,他冲上讲台把那老师给揍了一顿。  还有几件细碎的小事,楚沉没有再看,他摁掉手机,从桌下拿出一个小盆进了卫生间。第17章 万恶之源  楚沉拧开水濡湿毛巾,先洗了一把脸。他使了很重的力,来回洗了三四遍,洗完狠狠吐出一口气。  洗手台前的椭圆半身镜上布满了水雾,镜子里的人额发湿透,脸庞由于用力揉搓有些发红,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颓丧又可悲。 第15章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立即有人交头接耳附和。  “那女鬼披散着头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过了没多久,再看,那里就没人了!”涂英杰道。  话题越来越往灵异偏移,参与的同学也越来越多,庄严权当听着故事玩了把灵车漂移,正要再开一局,面前乃至整张课桌都被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  楚沉戴着他的装逼两件套,肩上挎着个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色书包,半低着头冷冷道:“起来。”  “我位置被占了。”庄严竖个大拇指往后甩甩,眼睛上抬盯着楚沉被口罩遮掩的下巴,“我看大家聊得挺高兴,没好意思轰人。”  “与我无关,起来。”楚沉单根手指勾起课桌上的书包,目光落在背包后面的印花字母上——the best boy。  好不好不清楚,讨人厌是一定的。  庄严往边上挪了个座位,把楚沉同桌的位置给霸了,见人盯着他书包瞧,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弯月:“看什么看,你喜欢啊?”  楚沉把那骚包的书包推了过去,睨了他一眼。  庄严每天被瞪十几次,如今皮糙肉厚,本来以为这类无意义的聊天这人必定沉默是金,没想到空了几秒场后,对方竟边收拾书本边小声道:“在网站上见过,第一次见到实物。”  庄严闻言怔了怔,忽然就没话说了。  他这书包是上星期新买的,确切的说是庄显睿给他寄的,speed和某包类品牌的联名款周边,他这款是新上市的最新款。  楚沉短暂开过口后,继续cos哑巴,埋头解数学题去了。庄严坐在一旁,望着桌上的书包默默发呆,搭在包上的手指无意识蜷起,一下一下抠弄着质地高级的柔软布料。  他们这头一沉默,周帝泽那边本就高调的n层棉服的存在感就越发强烈起来。  彼时发表论述的换了新一批人,话题倒是没变,有人道:“我听上届高三考走的学姐提过,她们那届再往上两届,有个学姐因为感情问题,被老师给训了,那学姐脸薄,可能是想不通吧,跑学校来跳楼自杀了!还说她跳楼那天穿的刚好就是红裙子!”  “不是吧,我听的版本是个男学生啊,说是被女朋友给甩了,想逼人回心转意,本来没想真跳,结果情绪激动一时没注意,踩空了,当场直接宣布断气!”  “那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不是说在楼下看到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女的吗?”涂英杰问。  “我猜两个都是真的!”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这么吓人吗?”  胆子小点的女生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这种话题,自由心证呗,怕什么啊现在可是大白天。”  趁着早餐时间还没过,这群人聊的是热火朝天。庄严单手撑着脑袋,侧歪着身子看楚沉做题。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安安静静不掐架的时刻,直到方文淇的到来才将这份安静打破。  方文淇先是看了看庄严,她站姿乖巧,只是脸有些红,待庄严发觉,发出疑问的神色后她才后知后觉回神,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在楚沉面前:“楚沉哥,歌词昨天你忘记拿走了,还给你。”  楚沉眼皮微掀,笔下还差两个符号便能写完,于是在他犹豫的片刻,庄严先他一步抢走了方文淇手里微皱的纸张。  庄严笑了笑:“什么歌词啊我能看吗?”  他举着纸,望着楚沉。  他本意没想看,就是看旁边这家伙闷头写了半天题也不兴站起来放松一下,他看着都替对方脖子疼,所以突发奇想想逗逗人,结果没想到楚沉反应会这么大。  “还给我!”楚沉几乎是咆哮着说出的这句话。不过他即使恼羞成怒,却也刻意克制着音量,因此这声咆哮涉及的范围并不广。  庄严的手心下一秒就空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忒他妈没面子,遂起身扑过去作势要抢。  他这边手一抬,楚沉下意识地躲,右手匆忙间乱挥,无意间推了庄严一把,庄严没站稳,身体后倒的同时不忘拉个人垫背。  “哐啷——”  两个身高超一米八的男生想要闹出点动静实在容易,楚沉的课桌应声倒地,方文淇想救没敢伸手,桌椅碰撞的声音震天响,原本吵闹喧天的教室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到了声源处。  “庄严?”方文淇捂脸叫了一声。  周帝泽一脚踩上课桌,本想看好戏,闻言愣了愣,喃了句:“严哥?”  “我艹!”  只听他严哥颤声骂了句脏话。  围观人员伸长脖子,终于在后背微拱的楚沉身下找到了面色狰狞的庄严。  “oh my god!这姿势——”  “有传言说庄严和这个新来的同时在追方文淇。”说话的女生翘首看了看同样一脸震惊的方文淇,疑惑道:“莫非传言是真的?所以这是真的打起来了?”  “上周不就打过一次了吗?在草坪上。”她身旁的女生捂嘴轻声说:“不是我说,这俩外形条件这么好,适合互相搞,那可比和方文淇配多了,还刺激!”  “……”  “麻了,麻了麻了麻了……”庄严手肘直直怼在地上,又疼又麻,脑袋倒是没有晕眩的感觉,他奇怪地动了动后脑勺,确定脑袋清明无碍,偏头就见楚沉右手五指张开,掌在他脑后。  “……艹”他禁不住又爆了句粗,惊讶于如此兵荒马乱的危急时刻楚沉居然还能这么细心。  此时细心本人正单手撑地,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呼吸频率明显比往常急促许多。  “还敢不敢乱来?”楚沉垂下眼,深深地盯着他,“知道丢人么?”  “这就丢人了?你脸皮真够薄的。”庄严啧了声。他掀起眼皮,漆色眼珠一错不错地对上楚沉的。  两人说话时,鼻间呼出的热气就在他们短得可怜的那么点距离间来回浮动,随后拍打在不知哪一方的脸庞、鼻间、眼睫上。  楚沉的双眼皮薄到不认真看、就很容易忽略,或许平时有装逼两件套的保护,太阳晒不到,这人的皮肤白得甚至可以说是诡异,但不可否认,楚沉的这张脸,是真的赏心悦目。  庄严忽地颤了颤眼睫,不知为何耳根有些发热,他伸手推开楚沉,自己撑着地站起身,全程未发一言。  这个偌大的动静一过,上课铃催命似的响个不停,昨晚发生的事随着铃声的响起而短暂揭过。  庄严以为这帮人的新鲜劲儿应该是过了,毕竟下午那二班摔倒的女生就已经被家人接回家去静养了,灵异故事始终是故事,成不了真。  结果他判断失误了,第二天清晨,吵醒他的不是每天准点夺命的闹钟,而是管彤新拉的班级群里轰炸机一样刷不停的群消息。  群是私密群,背着科任老师偷偷建的,同学们在这个群里彻底放飞了自我。  【范阳】:[大哭]大家!我看到了!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桃园楼三楼,真的有红衣女鬼!!![惊恐]第19章 迟到迟到  清晨六点多,窗外晨曦初露。  庄严单手抹脸,脑中天人交战好一番,好不容易艰难睁开半只眼,再去看手机,群消息早已刷成了计不出数值的红点,话题也更新换代,有人抱怨今早食堂的肉包子又抢没了、有人直播隔壁窗口某男生喝豆浆洒了自己一身,烫得直叫唤……  “艹啊……”庄严滚回被窝,把手机扣在床沿,哀悼提前醒来二十分钟,无辜逝去的睡眠时光。  那之后,他睡前都会特意留心眼,关闭其余所有杂七杂八的铃声,仅留闹钟一个幸存者。  可流言并没有因此而消失,甚至愈演愈烈。  接下来一连几天,陆续在别班也传出了有人半夜见过鬼的消息,只是说辞各不相同。  有说看到的是红衣女鬼,步伐凌厉,张牙舞爪极其恐怖。也有说那女鬼穿的是白衣服,是飘着走的没有脚,满头都是黑色长发根本看不清脸。  到后来,连男生宿舍都流出了传言,有学生说半夜听见楼道有奇怪的声音。像人的脚步声,又不止是脚步声,还有一阵嘟嘟囔囔,像婴儿牙牙学语发出的咿呀声,时远时近,时有时无。  鬼神存在与无,自古就有争论,唯心唯物各有各的笃定。人的恐惧,来自于未知。包括已知但存在为谜、且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自此,高二男女宿舍双双闹鬼的惊悚舆论开始在博学楼口口相传,搅得整个高二人心惶惶。  最近两天,更是有不少女生旁敲侧击地向班主任表达想退宿舍的想法。  流言的力量不容小觑,深陷其中的人们往往辨不明真假,或者干脆直接放弃分辨,大众都说有,那就是有。  十九中的早读课7:40才上,在此之前有四十分钟是早餐时间,一般每班都会要求学生们在早餐前自觉进教室学半个小时,而这段时间通常是没有老师监督的。  也因此,这几天一班的早读课俨然成了灵异课,专门用来掰扯桃园楼的女鬼究竟是红衣还是白衣,结果依旧各执己见。  偶有几个人携着男生宿舍的楼道怪音插入讨论,那踢踏的声音到底是脚步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至今没个定论,话题倒是轻易又偏去了新一篇灵异段子。  这天,规定进班早读的时间刚到,没等惯常挑头的几个说话,乔峰就空着两手进门,慢悠悠走上讲台,原本闹作一窝蜂的教室瞬间静谧。  涂英杰人都已经站起来了,见状只得灰溜溜坐下,编好的新段子又憋回了肚子里。  班里有几个空座尤其显眼,乔峰默默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在无数双诧异和疑惑的目光中淡定地收拾讲桌,眼睛不经意一瞥,就瞥见黑板上一左一右写着硕大几个字——红衣恶鬼、白衣恶鬼。  并不嫌麻烦地用不同颜色描了好几道边。  平时考试没见这么细致,乔峰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正准备发作,门口忽地传来一声毫无起伏的:“报告。”  庄严拎着个书包立在门口,脸上丝毫没有迟到的羞愧,显然不止迟到一次两次了。  乔峰抬手翻过表盘看时间:“6点34分,稀奇啊,难得赶上一回早读吧。”  庄严把垮到手腕的书包搭在肩上,想了想说:“小十字那片出了交通事故,堵车了。”  很好,迟到是因为堵车,主观原因顿时变得客观,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乔峰剥离学生身份才过半年,信他就有鬼了!  “行。”乔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手臂划拉了一下黑板:“今天的值日生估计该感谢你,至于是谁我就懒得点名了,能麻烦你帮忙擦一下黑板么?”  “今天的值日生,谁啊?”庄严没说行还是不行,他转头巡视,语气说不上重,“自己的事,要让别人替你做吗?”  教室陷入安静,片刻后,后排颤巍巍地站起来一个男生:“我……我这就擦。”  “庄严!注意你的态度!”乔峰指着那半只脚踏出座位的男生:“涂英杰,你给我坐着。”  带了这个班粗略一算快有两月,其他老师眼里的庄严确实不好,他打架、逃课、成绩差。  最初接触时乔峰也这么想过,这人学习态度不端正,对待老师不礼貌。  直到他无意寻访到几个庄严高一的同班同学,还原了一些传闻里的真相,才发现,这人就是这性子,虽然傲气,但辨是非。  毕竟家庭条件在那儿,从小养尊处优,少爷脾气与生俱来。  班主任言辞羞辱女学生,旁人或许因为心虚害怕而选择无视,可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少爷自然憋不住,仔细想想不难理解。  可这不是庄严随意任性的理由。  庄严倒是淡定,耸肩一笑迈步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正要动作,就听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音。  “报告。”楚沉的嗓音低缓清亮,语调和他的人一样波澜不惊。  “你俩难兄难弟啊,今天又一起被我逮到。”乔峰气极反笑,望向门口:“说吧,迟到的理由。住校生总不会堵车吧?”  楚沉身形顿了顿,眼睛轻轻一抬恰巧对上庄严的。  “我就比你早来两分钟。”庄严道:“我说我迟到是因为堵车了。”  “编得挺像那么回事。”乔峰屈指敲敲他后脑勺,“凌晨六点半的小十字人影都没几个,我就是开车来的!”  楚沉憋了半分钟,到底憋出来一句:“闹钟没响。” 第17章 “已经删了,我可没留。”周帝泽见他脸色不好看,立即道:“菜刀也删了。”  不过他还是好奇:“严哥,你不是和他有矛盾么?我俩也是想给你出口气,找场子。”  “那也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庄严咬了一口脆皮鸡,还是热的,酥酥脆脆特别香。他心情倏然好起来,见前桌后背耸了耸,身体蠕动了一下,他手指轻轻点上前桌的背脊,道:“谢了啊。”  楚沉没反应,身子也没了动静。午饭时间过了是午睡时间,平时这个时候除了一些走读生外,住校生大多都回宿舍了。以往楚沉也是回归宿舍大军的一员,今天破天荒地留在了教室。  起初庄严没当回事,他刷了会儿微博打了把游戏,后来觉得太阳太晒,起身打算关窗。  这片阳光是晒在他和楚沉中间的,他随意瞥了一眼好久没动过身的前桌,这一瞥,就瞥见了楚沉颜色深红的脖颈,这刺目的深红直蔓延到耳根。  “哎——”他拍了拍前桌,楚沉毫无意识地晃了下脑袋,露出小半被汗水浸湿的额头。庄严伸手一探,烫得差点缩回手。  “喂,楚沉,你是不是发烧了?”他搡起人半截身子,楚沉的正脸红得简直触目惊心,脖颈处血管暴突,下巴和脸颊滚烫发红,脸颊上爬着几条尤其醒目的红色血丝,宛如蜿蜒的山脉般绵延,整张脸也汗津津地,仿佛浸在水里。  “我艹!”庄严吓一跳,脏话缩嗓子眼儿堵了会儿还是骂了出来,倒顾忌着教室里有人睡着了没有惊声大叫,他叫醒周帝泽,周帝泽一头雾水懵懵地揉揉眼睛,一见楚沉这情况也吓得不轻,两个人没多说,齐力把楚沉拖去了医务室。第22章 病的不轻  医务室的女老师外表挺年轻,瘦瘦矮矮,鼻梁上架着副夸张的圆框眼镜,她用棉签沾了点水,蜻蜓点水般试探着按上楚沉脸颊的红斑。  “他这是严重的紫外线过敏,”研究片刻,她回头问庄严:“一直有病史吗?”  庄严顿了顿,摇头:“不清楚。”话落想起不久前帮候御打架那次,楚沉脸上似乎也出现过红斑,又补充道:“应该有,他这个样子,”他指着楚沉的脸,“我之前也见过。”  楚沉的情况不太乐观,血丝凝固成了块状红斑,耳根处有一小部分甚至开始发紫,他静静躺在床上,眉心拧着睡得极不安稳。  “就是被晒的,估计晒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出现斑驳的红色块,就是最直接的过敏症状。”女老师扔了棉签,把杯里的水倒了,又说,“既然有病史,就更应该多注意,他这样的皮肤情况,完全不能在阳光下长久停留,更别提暴晒。”  “暴晒?”庄严看了眼病床上意识昏沉的人,问周帝泽:“他中午干嘛了?”  “就去小北街帮我们带饭啊。”周帝泽也有些慌神。  “他就这样直接去的?”庄严看着他。  “嗯……他本来戴了帽子,被我和菜刀给扣了……”  “我艹。”庄严“啧”了声,恨恨地挥挥拳头,见周帝泽惊慌地躲了躲,到底没下得去手,目光落回楚沉干涸青紫的嘴唇上。  他一眼扫到女老师胸口的名牌,道:“上官老师,那他现在怎么样?大概多久能醒?”  “应该快了。”上官秀取了支笔,伏桌边写单子开药,然后回到病床边,手指扒拉了一下楚沉的右眼皮,接着右手探进被子,在楚沉硬瘪的肚子上按了按,“估计没吃午饭,看他这么瘦,肤质摸着又粗糙又硬,平常营养多半也没跟上,这次并发了轻度贫血,所以才晕倒了。”  “没吃午饭?”庄严这次没忍,毫不客气地抬起胳膊肘,一拐顶在周帝泽胸口:“你俩真他妈做得出来。”  周帝泽也委屈,几次张嘴想反驳最终又合上,心说谁能想到这奇葩平时看着挺欠一男的,居然真有病啊。  可看楚沉满脸痛苦,一副要死不活的可怜模样,作为始作俑者之一,他确实没资格犟嘴,无奈只得讪讪地溜到一边装鸵鸟。  上官秀去药房提了两瓶药水出来挂在病床旁的铁架子上,又做了会儿准备工作,接着边扎针边道:“我先给他输点水补充蛋白,可能得耽搁点时间,下午的课是废了,你俩谁留下来陪床?”  “陪床?”周帝泽面色古怪地抽搐几下,“我可不想陪。”  “你不陪谁陪?”庄严帮忙搭了把手固定架子,闻言瞪他一眼:“他这样是谁害的?”  “你们三个同班吧?一个班的总有互相帮忙的时候,说不定你俩哪天碰上个什么事儿也得求人家,别太冷血。”上官秀说着调了调针管,“药已经开好了,在那边桌子上呢,回去嘱咐他记得擦,一天三次。”  一切弄完后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指,“还有啊,医药费你们打算怎么付?扫码还是现金?”  “老师,病号人都还没醒呢。”周帝泽嘴角抽了抽:“说好的不冷血呢?”  “你俩可以先帮忙垫着啊。”上官秀理所当然道:“他这样的估计身上也没什么钱,还生着病,可怜死了,我开不了那个口。”  “那你对我俩就开得了口了?”周帝泽没理通这个逻辑,“虽然我俩是出于好心才送他来医务室,但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  上官秀道:“他长得帅啊,脸都肿成馒头了还这么好看,消肿了还得了。”  “那他呢,”周帝泽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感到绝望,不甘心地指指庄严,“他长得不好看吗,你让他交钱?”  “所以我对标挺明显的。”上官秀无辜道:“这位同学,你就不能废话少点儿,先把钱交了么?”  “我艹……”周帝泽顿时无语了。  庄严听着他俩插科打诨,兀自扫码付了药费,抄起桌上的两支药管随手揣进裤兜,冲周帝泽扬扬下巴:“行了,钱我付过了,我来陪床,你先回去吧。”  “这不太好吧……”周帝泽抓了把脸,“需不需要我帮你请个假?”  “他的份儿一起,”庄严道:“找时间拉着菜刀过来给楚沉道个歉。”  “为什么呀?”周帝泽不解。  “还问为什么?”庄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着他:“我和他的事情要怎么解决我自己有数,以后别胡乱打着替谁出头的名义做多余的事,这次就算了。”  他话说得挺满,事实上经过这么些天的单方面骚扰,庄严早就乐在其中,虽说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并且莫名其妙,但现实是,他喜欢没事儿逗一逗楚沉,也很习惯这样的模式,报复的心思早飞去了九霄云外。  庄严坐在一条低矮的四脚凳上,仰着脖子盯着楚沉不安的睡脸瞧。  平心而论,楚沉长得确实不错,肤色挺白的,鼻梁很高,嘴唇即便干裂,也能看出原本漂亮的形状。  彼时整个病房正陷入一种午后的宁静,阳光热情毒辣,从对门的百叶窗间悄然伸至这边床头,楚沉眉头轻蹙,眼睫轻轻颤动着。  浅淡的金色光线杂着空气中的纤尘直直射在他的额头,庄严静静看了会儿,抬手挡住了那道恼人的光。  “还没醒啊。”上官秀开门探过头,“这也太能睡了。”她笑了笑,进来递给庄严一张带着浓浓药味的毛巾,“还好,脸已经消肿了,你拿着给他擦擦,红斑褪得快一点儿。”  “我擦啊?”庄严愣愣地揉了揉手里温热的毛巾,“擦脸?”  “不然呢?”上官秀好笑道:“擦的时候动作轻一点儿,他这皮肤现在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出门前她又叮嘱:“还有啊,脖子也要擦,身体也顺便擦一下吧,锁骨下边儿我看也挺严重的。”  “……”  庄严瞬间后悔留下来了。第23章 感情升温  庄严没伺候过人,此时对着衣领半开的楚沉,根本无从下手。  男生没那么多讲究,擦澡洗脸向来随心所欲,哗啦啦打仗似的飞速解决。  他在撒手走人和做个好人间艰难择决,两次步行至门口,双手触上门把手拧了几次没拧开,终究选择了好人做到底。  他犯难地琢磨了会儿,身子伏在床边,抖了抖毛巾,叠成方块状,试探着碰了碰楚沉红肿渐消的脸。  也就只碰了那么一下,力度多大他没有概念,他自以为非常温柔,却见楚沉下一秒便面露痛色,唇瓣微张吐出一声嘶哑的痛吟。  庄严暗自吐舌,敛住了动作。  毛巾从左手换至右手,庄严别扭地换了好几个姿势,毛巾都凉透了,始终没敢碰第二下。  四周弥漫着中药的淡淡苦香,手中的布料逐渐没了温度,庄严没再犹豫,他如临大敌般倾下身,眼睛差点直接掉楚沉脸上,正当他做好心理建设打算继续时,手刚伸出一半,一直处在昏沉状态中的楚沉睁开了眼。  “你在干嘛……”他虚眯着眼,声带仿佛含着黄沙,肉眼可见的虚弱。  此时两人的脸相距也就一个拳头那么远,连对方脸颊的绒毛都能按根数,庄严只觉耳边拂过一丝短促的热气。好在楚沉神色如常,让这微妙的尴尬未能成型。  “呃……”庄严噎了噎,他僵硬地晃晃毛巾:“应该、大概、勉强算是在照顾你?”  这话说出来不真实到庄严自己听了都想笑,楚沉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魔幻。  “你不相信?”庄严神态自然地直起身,在一旁的矮桌上扒拉出一面小圆镜子拿给他,“不相信也没办法,因为这就是事实。喏,自己欣赏欣赏你那美貌无比的猪头脸,然后给你三分钟,默出五百字感恩小作文儿来谢谢我。”  楚沉没理他,也没吭声,他先是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小房间内陈设简单,充斥着中药味和消毒水味。  百叶窗外偶有黑白色人影远远掠过,人声遥远却沸腾,他猜测这里应该是学校的医务室。  他就着庄严举的镜子转动脖子照了一下。红斑虽然逐渐消退,皮肉却仍残余着几丝未褪尽的红,难以忍耐的灼痛减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凉。  “你紫外线过敏啊?怪不得天天戴个帽子,成天见不得人似的,还以为你偷渡来的呢。”庄严随口开着玩笑,懒散地在床边坐下,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在裤兜里掏半天,终于掏出一只皱巴巴的塑料袋,他把药膏取出来:“这是医务室的老师给你开的药,让你每天三次,记得按时擦。”  两支黑管药膏在纯白的被褥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楚沉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之前在病例单上看见无数次的,专治过敏消炎的特效药膏。  食指这么点粗的一支,打着进口的旗号卖着五百二的高价。因为实在太贵,他从来都是望而却步,只能生活中尽量避开阳光,免得过敏。  “这两支,多少钱?”虽说心里早就有答案,但他还是低声问了一遍。  “一千多吧,啧,有点儿贵。”庄严点开游戏界面,一边劈着水果一边道:“不过我刚特意查过了,药效好像挺好的,见效也快,性价比勉强过得去。”  “可以退么?”楚沉淡淡道,手指摩挲着药管。  “啊?”  庄严脑神经劈了个叉,一刀劈到了炸弹,屏幕闪现白光。  楚沉垂眸:“做好防护就可以,不需要这个。”  庄严偏着头,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明明还是大白天,他整个人却像是正陷在黑暗里,周身都是难以言喻的阴郁。  在某一瞬间,庄严心里倏忽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很短暂,程度很轻,轻到如果不注意,几乎就要直接仓促而逝。  两个关系并不太好,甚至算得上差的男生同处一室总会有点尴尬,偏偏此刻又处于难得没吵架,安静和平的场合,这份尴尬自动就翻了倍,除了几句简陋的必要聊天外,很快就找不到话题了。  两位少年各怀心思地玩着手机看着地,直到视频通话的来电提示打破僵局。  “你手机响了。”庄严收回茫然到早就死机但浑然不觉的视线,搓了搓手道。  楚沉半躺着,手背还挂着水,他浑身酸痛无力,努力够了一下,没够到,只好道:“我现在不太方便,麻烦你帮个忙。”  “手机在哪儿呢?” 庄严面上不耐烦,手上却已经自动循着声,开始在楚沉身上摸索搜寻。  “左边裤兜。”楚沉稍微侧了点身子,方便他摸。  铃声响过又断,下一刻又再次响起,庄严半跪在床沿,探手去摸。  夏天的空气燥热浑浊,他探进楚沉的裤兜拿到手机,滚烫掌心与腿根透过薄质裤料匆匆擦过,庄严愣了下神,手指一颤摁到了接通。  “小沉哥哥。”  一张面带疑惑的小尖脸出现在屏幕中。  大概是为了避开镜头,楚沉忽地屈起腿,边低声道:“别把镜头对着我。”  庄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带得微微摇晃,差点没跪稳,慌乱中空着的那只手紧急撑着楚沉的肩才没至于趴下。  “艹……”庄严无语了,余光扫到楚沉此时可怜巴巴的脸,叹了口气,将镜头对准自己,假笑道:“嗨……”  张口才发现他似乎忘了这小孩儿名字了,眼睛一扫扫到备注,才叫了声:“听听。”  “你是雪球吗?”听听歪着头眨眨眼,似乎是在思考屏幕里这人是谁。 第19章 “不用。”楚沉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完庄严的话后有片刻的松动,眼睛在某刻忽然就看不出情绪:“不需要。”  “那换我请你?”庄严抬手又去搭他的肩,搭上后捏了捏:“我还挺想跟你做个朋友的,给个机会?”  楚沉半掀眼皮,淡淡地打量着脸皮极厚的某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不知在思考什么。  庄严任他看,上手把人推去了打饭窗口。  排队等餐的过程很烦躁,天花板的吊扇要死不活要转不转,穿梭的人流里满是嬉笑与欢闹声,空气浑浊又闷热。  庄严其实很讨厌挤在人堆里,整个取餐过程的脸色都算不上好,不过在看到楚沉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盘花里胡哨的饭菜后,他的心情奇异地飞扬起来,心说这胃口真是好,只吃六个馒头可太委屈了。  ……  大概是心理原因,学生们普遍觉得补课的时间总是比正课漫长,每天都靠数着秒度日,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结束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庄严听不进课,密密麻麻的文字总让他瞌睡迷离,于是这晚的晚自习他打算翘了,去外面随便哪家网吧打发时间。  蔡迎港当即附和着说要一起,物理晚自习快把他迫害到自闭,周帝泽则因为身兼班长重职,抓耳挠腮半天愣是没去。  男生打游戏上瘾,并且在激烈的厮杀中不知不觉就进入忘我的境界。庄严和蔡迎港人数不够,系统自动匹配队友,蔡迎港和几个散流玩家凑成了车队,庄严则被一个名为“葫芦小金刚”的车队给收了。  起先庄严只觉得这车队名字有点意思,玩了两局觉得队里这三个人技术还不错,连着赢了好几把,捡了两个不错的装备。  又是一局压倒式胜利,庄严伸了个懒腰,抽了根烟叼嘴里,没点。耳机里原本声嘶力竭的指挥声变成了三言两语的玩笑打趣,他估计这三个人现实里认识。  “宋哥,你今天发挥有点失常啊,啧,不是正常水平。”  “你懂什么,估计宋哥写完绝世名作后元气,还没缓过来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位“宋哥”几乎没在车队连麦空间里出过声,耳机里一片鹅叫,庄严不耐烦地取开耳机,又等了一会儿,电脑界面跳跃出新一轮游戏,他才重新戴上,道:“开始了。”第26章 又酸又涩  庄严在网吧待到凌晨才退出游戏下了机,睡意席卷而来,他抹了把脖子,眼睛都快睁不开。  出了网吧再拐出胡同口,对面就是十九中。  此时夜深人静,各家商店大门紧闭,学校静悄悄地,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街边的路灯独自热闹着,随着道路向两边无限延伸。  庄严立在路灯下,等出租车经过,等了五分钟,车尾气都没见一个,大马路上比陷入睡眠的学校还安静。  蔡迎港捂嘴闷了个哈欠,看时间跳至两点十五,只好说:“严哥,不然跟我去宿舍将就一晚吧。”  “不去。”庄严沉默地望着手机上的三个未接来电,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怎样给庄媛解释。  “那就去住宾馆吧,快一点哥,再不走,我感觉我快困死这儿了。”蔡迎港又闷了个哈欠,眼皮都耷拉了。  “算了,还是去宿舍吧。”庄严权衡再三,把手机塞进衣兜,“住宾馆得实名,我夜不归宿这事儿不能让我姐知道。”  “也对。”蔡迎港迷迷糊糊在前面牵头,“庄媛姐是警察嘛……”  早过了学校的门禁时间,两人只得避开大门的摄像头,找位置翻墙进去,蔡迎港熟门熟路地领着庄严沿着围墙走,绕到一幢大楼后方。  蔡迎港拍了拍墙面:“严哥,你先爬吧,我再酝酿酝酿。”  围墙不算高,奈何菜刀本人身高在平均线以下几厘米,虽然此人平时在增高上下了不少功夫,增高鞋垫、营养钙片来者不拒,但效果甚微,每次和庄严他们走在一起,还是矮下小半个脑袋,为此没少唉声叹气。  庄严借着手机的微弱亮光,在地上寻到个石墩,他踩上石墩纵身一跃,双手挂在墙上,一施力轻轻松松地就翻了上去。  他单腿跪着,刘海微乱,衣服被风吹得鼓起,另一条腿伸着晃了晃,回头见菜刀颤巍巍地爬了半截,顺手拉了一把。  蔡迎港松了口气,两人正准备往下跳,就听不远处传来压抑的惊叫。  墙外翻进来就是李园楼后方,地形长却窄,乱石树木扎堆,地势崎岖不平,平时很少有人来这儿走动,所以这会儿突然传出人声,倒是把墙上这俩也吓得一抖。  这声音离得很近。  “谁?”庄严忙不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亮光循着声音直射过去,下一秒就对上一双淡然的眼。  “艹……”庄严情不自禁爆了句粗,两腿一软差点踩空,“楚沉?”  楚沉直条条地站在一棵枝桠妖娆的枯树下,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女生个子很高,身材纤细,长发随风纷飞,乍看跟女鬼似的。  “我去……”蔡迎港在平地站稳后拍了拍胸脯,“吓他妈死人,那女的大半夜穿什么白衣服……”  九月底的夜晚已有明显的凉意,夜风刮过皮肤,冷意轻易便顺着衣服领口往里钻,窜遍四肢。  庄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手臂,走到楚沉面前。  楚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半点没有凌晨两点半,和同班同学在鲜有人至的宿舍楼后方撞面的惊讶。  庄严闷了片刻,还是问:“大半夜的,你俩在这儿干嘛?”  “这还用问啊,三更半夜的。”蔡迎港接嘴,故意把话说一半。  “没有……”方文淇躲在楚沉后面,不安地看了庄严一眼,小声又无力地辩解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庄严的目光在女孩抓在楚沉腰间的手指上停留刹那,很快收回。  他现在心情不太明媚,不是很想说话,他耸耸肩,关了手电筒扭身走人。  虽说早前看过偷拍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可远远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惊。  照片里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些距离,楚沉也很坦荡的样子,只看图来猜测两人的关系很牵强。  因而,此刻他除了震惊还有一股没来由的不悦。  像楚沉这样寡言的人,估摸着是个只做不说的行动派,愿意半夜里偷偷摸摸和女孩子幽会,被撞过一次都没收敛,这得是多喜欢。  什么一顿饭只吃得起六个馒头的可怜孤儿,什么紫外线过敏还营养不良的可怜病号,什么一千多医药费都眼巴巴望着拿不出的可怜穷鬼,都他妈是假的。  穷鬼哪儿谈得起这么高调的恋爱,他可真他妈是个大傻逼。  蔡迎港举着手机冲着楚沉咔咔咔一顿猛拍,嘴里念念有词地喃着什么,见庄严走了,马不停蹄追上去。  庄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只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身后跟着零碎的脚步声,他回身一看,就见楚沉和那女生也跟了出来。  “嘁。”他对着两人啐了一口。  几个人刚绕到李园楼正门,就正面碰上了举着手电神神叨叨的周帝泽。  “严哥!”周帝泽眼睛亮了一下,眉飞色舞地跑到庄严面前,他身后鬼鬼祟祟跟着一个人影,是同班的涂英杰。  “庄严?”涂英杰踮脚左顾右盼,见庄严后头还跟了一排,不由道:“你们也是来捉鬼的?”  “又捉鬼?”蔡迎港打了今晚不知第几个哈欠,嫌弃道:“你俩真他妈闲。”  “让开。”庄严懒得听这几人侃天,大踏步跨了两级台阶后又顿了脚步。  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看时间已经快三点,也不打算瞎折腾,准备打道回府,看庄严站着不动了,周帝泽出声询问道:“严哥,你怎么了?”  庄严没回话,眼神掠过众人看向楚沉和女生一道远去的背影,他咬了咬下唇肉,带着发泄般的蹂躏撕扯,接着两步跳下台阶,“你们先回去,我今晚睡楚沉宿舍。”  庄严有些烦躁,他加快脚步,将身后不知是谁的呼喊抛在脑后。  风刮过耳廓,追上后,他刻意挤进两人中间,把人隔开后对楚沉说:“太晚了打不到车,周帝泽他们宿舍床位不够,我记得你们宿舍有空余的床吧,收留我一晚?”  楚沉没应声,撩下眼皮看他。  “不行?”庄严脸瞬间就垮了。  “没有被子。”楚沉说。  “那就跟你挤!”庄严没好气道。  三两句话讲完,闷头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桃园楼。  一直默默走在旁边的方文淇这时候才出了句声,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她先是笑着看了看楚沉,而后才腼腆地看着庄严,她歪了下头,女孩子做这样的动作显得特别俏皮。  她抿着唇,像是斟酌了会儿,才有些开心地说:“回去的路上小心,明天教室见。”  说完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转身走了。  “你真和她在谈?”回去的路上,庄严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问。  意料之中的,楚沉没有回音。  不说话就是默认,庄严更加不爽。他很夸张地呼了口气,并跺了跺脚,烦躁到有些抓狂,不过随即又笑了,“她是我前女友,你不知道吧,人主动追的我,后来被班主任抓到就吹了,你眼光不错。”  一句话莫名带着理还乱的阴阳怪气。  楚沉面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两厢沉默着进了宿舍楼,庄严点了根烟咂着,轻声一笑,鬼使神差说了句:“挺好的,很配。”  楚沉这下总算听出他这一路在嘟囔什么了,虽然不明白这些人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闻着烟味,飞快蹙了下眉,想了想说:“你们想多了。”  “什么?”庄严一愣。  “我和文淇,只是朋友。”楚沉看着他说:“你和你的朋友们说一声,最好把照片删了。”  他自己无所谓,但方文淇是女生。  “哦。”  庄严和他对视片刻,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活力,瞬间通体舒畅。  即使今晚忽上忽下的情绪来得毫无缘由,但他此刻就是高兴,虽然高兴的情绪依然无法追根溯源,可就是明媚到想起飞的那种高兴。  “那你俩到底在干什么?”洗漱时,庄严压低嗓音悄悄问,“不止一次了吧,前天就被遇到过。”  楚沉正在晾毛巾,闻言收了手,又把庄严用过的一次性毛巾叠好搁在一旁的木架上才低声道:“她在教我唱歌。”  “唱歌?”庄严抹了把脸,追着楚沉一起前后出了洗手间。  这间宿舍住着三个人,却有六张床,左右各三张并排相对,另外两个室友睡一边,楚沉单独睡一边,剩的有两张余床置着两位室友杂七杂八的物品,还有一张就一直空着。  此时室友早已睡熟,两人轻手轻脚洗漱完,讲话的声音压到最低。  “听听说的那个歌?”庄严两手拢在嘴边,“什么歌啊还得半夜教。”  楚沉没回话,从衣柜里找了套床单出来,抖了抖三两下铺在空床上。  “你干嘛?”庄严过去帮忙扯了下被角,接着反应过来,摸了摸硬直的床板,不可置信道:“你让我睡这儿?”  “我睡。”楚沉说着脱了鞋,打发他去对面的床上睡。  “这不太好吧。”庄严说,“不然咱俩一起睡?” 第21章 他给他爸重新换了备注,从原来愤怒的老庄改成了愤怒的老兔子。他给老兔子包了0.01元的红包,配字双节快乐。  老兔子光速收了红包,0.01秒后回了两颗炸弹,然后又给他包了个国庆快乐狗兔崽子的红包。  于是他给他爸的备注又变成了“愤怒的老兔狗” 。  父子俩隔着网线掐了一小架,庄严成功钓到两千块钱,笑眯眯退出聊天,见发现栏积了近二十条未读,他点进去随便滑了滑,一圈人给他新发的朋友圈点赞评论。  【猴哥】:庄媛姐,辛苦了!  【白帝城主阿泽】:庄媛姐,辛苦了!  【青龙偃月刀】:庄媛姐,辛苦了!  “……”  剩下的评论都差不多,庄严一条没回,正准备退出,就瞟到了混在一长排点赞中间的小孩背影头像。  楚沉居然给他点赞了?  庄严心里倏地有一丝雀跃,他点进这个头像,就见楚沉几分钟前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并带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抱着猴子玩偶的小男孩,留着西瓜头,比着剪刀手笑的眼睛都没了,第二张是似笑非笑一脸局促,浑身写着“别碰我”的听听。  配的文案不长,字里行间透露着欣慰:这小子新交的朋友,约好等会一起玩。  庄严看着听听的臭脸笑出声,也回了楚沉一个赞。  大约十一点多,庄严跑了几个挂着工作中牌子的办公室,一共十一个人,不算多,口味却也不太好统一。  几个嗜辣如命爱好者最先拍板:“辣子鸡,要变态辣的,越变态越香,筑城人特能吃辣,谁不能吃辣的,开除省籍一分钟!”  “毛血旺!毛血旺!要加血加辣,豆芽金针菇都加点儿,肉片也加一份!”  还有几个沿海地区来的,口味清淡,嚷着要吃清蒸大闸蟹,越清淡越好。  像这样的争执每次庄媛请客都会遇上,久而久之这帮人自己探讨了几个解决方案。  今天这波的解决方案是做俯卧撑。辣党和不辣党各派一人出来,哪边做的多就听哪边的,具体也没什么规则,不过是这群悲催加班党为了振奋精神图个乐罢了。  “我们这边派谭队!”邱心语是地道的湖南人,坚定不移的变态辣党。  队里平时严谨惯了,这种活动向来是她们这样的女警们最积极,一帮往日不苟言笑的人民警察此时高兴的跟小孩儿似的。  而例如谭队,或别的某个人气呼声较高的队员,只要被点了名,几乎不会拒绝。  “我们派李队!”另一边立即站出来一个高瘦的女警,“来来来,我记着时间啊,限时一分钟!”  邱心语举起胳膊:“谭队,这可是庄组长请的客哈,别把主动权交给别人,我们就要吃庄组长请的辣子鸡!”  两个队长的pk最后竟罕见地打了个平手,大概在这么多下属面前面子得保住,谁也不愿意输,捱到最后愣是谁也没赢谁。  庄严早就看习惯了,一边欣赏两个队长花式秀肌肉,一边点进外卖界面,辣的咸的甜的点了一堆。  城郊离市区远,外卖来得慢,十来个人的午饭,分了三次送,等了一个半小时才全部送完。  这边吃的刚来,人手一双筷子刚拿到手,大门口就传来一阵女人的叫嚷:“人呢,怎么没人啊,警察呢!有人偷东西,快出来给我们家孩子做主啊!”第29章 闹事者论  因着是节假日,整个派出所都很空,偌大的接待厅全是女人泼辣的嚎叫,又是哭又是骂,这边过去了解情况的警察见怪不怪地出言安抚:“这位大姐,你先别着急,冷静点把刀放下,别吓着小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你详细跟我说。”  “这种事能冷静吗!”那女的吼道:“你看看这小孩才多大,就敢偷别人家的钱了!五十块钱啊说没就没了,他就是个小偷!知道吗,小偷!”  大厅动静不小,激烈的争吵传进里面办公室,庄严啃着蟹腿,听邱心语和另外两个女警边吃边聊。  “哎我说,你俩能不能别跟八百年没吃过螃蟹似的,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儿,看我们小庄吃得多文雅,好歹给小苏留条腿吧。”邱心语笑着拍了拍庄严的肩,指指外头,“听这动静,没个把小时解决不了。”  小苏就是外头那个刚拿到筷子,饭盒都没来得及拆开,就出门解决纠纷的倒霉蛋。  “挺吵的。”庄严找了张纸巾擦手,“你们每天就负责解决这些事儿?”  “差不多咯,湖山区这边人口密,人也泼得很,周边街坊隔三差五就得吵架,哪家养的鸡少了一只啊,哪家晚上又进小偷了啊,都来找我们。”旁边一扎着马尾的圆脸女警满脸的无奈,作摊手状:“前两天更离谱,一个大妈带着几个大爷冲进来,说什么菜市场牛肉涨了一块,非要让我们来评这牛肉涨价合不合理。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说两句自己还搁那儿吵起来了。你说,这我们哪儿管得着。”  “行了宝贝,别抱怨了。”邱心语笑着戳戳她脑袋,“这是你的工作。”  “说到这个,昨天那李大妈还专门过来感谢小苏呢。”另一个短发女警捂嘴笑得眼角弯弯:“说是家里有个女儿,长得漂亮,就是眼光有点高,二十五了还没嫁人。问小苏乐不乐意处处看,哈哈哈把人小苏吓得,母胎solo愣是被逼得凭空编了个女朋友出来,差点没把我笑死!”  说着几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大厅的动静似乎小了一点,办公室里渐渐都听不见声音了。  庄严打包了一些饭菜,准备上楼给庄媛送去,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大厅那边有什么类似花瓶的东西摔碎的声音,哗啦一下,很响的一声,很快就有小孩的哭声传来。  邱心语和刚才的两个女警二话不说冲去了大厅的方向。  “你们什么意思啊!这事儿怎么就算了!警察就这样办事儿的啊?”那大姐个头极高,身材略微肥硕,衣袖捋到了肩膀,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揍人。  “这破小孩儿,你别看他闷着,这种孤儿院出来的,可他妈会装可怜了。他偷了我们家钱,五十块钱不是钱是吧?他说没有就当真没有,这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吧?”  邱心语过去把几个大哭的小孩拢到背后,“大姐你先冷静一点,你看把孩子们都吓哭了。”  “这事儿没法冷静。”大姐怒目圆睁,把边上木呆呆站着的小男孩推到中间,“你们自己看,这才多大就跑出来偷钱?我知道他是孤儿院的,有妈生没妈教。连你们这些警察都要纵容他是不是,不教他做人是不是!”  小男孩闻言瞪着眼推了她一下,大叫:“我没偷钱!我没有偷你的钱!不是我!”  听到这细细的尖叫声,原本要上楼的庄严顿了顿,而后转身冲向大厅,见一群人中间站着个穿背带裤的孩子,他叫了一声:“听听!”  或许是着急,他这一声竟然听着有点劈,男生的嗓音幽幽回荡,又响又粗犷。  大厅的几个人惊了一跳,闻声扭头,听听的身体先于意识,倔强地鼓着脸,偏着头“嗯”了一声。  “怎么啦宝贝儿?”庄严一走近就按着他头发搓了搓。  听听没说话,抬起脑袋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抬起胳膊抱住他大腿,“雪球哥哥?”  看小胡萝卜委屈成这样,庄严没计较他的称呼,视线扫了一圈,四个小孩,就小胡萝卜一脸委屈却咬着牙愣是没哭。  他有点心疼,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  “怎么回事?”他看着那个大姐。  那大姐上下打量他好几回,才皱眉道:“你谁啊?”  庄严说:“我是他哥。”  “他哥?”那大姐狐疑地又打量他好几次:“你也是孤儿院的?”  “先别管这个。”庄严有些不耐烦,“我就问,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偷钱。”大姐指着听听。  “不是我。”听听收紧胳膊。  “不是你?”大姐从邱心语手里拉出一个西瓜头,“冬冬,你来说,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偷我钱的!”  “我……”西瓜头小孩怯怯地看了看庄严,又看了看听听,嗫嚅道:“我……我看到他……偷钱……”  庄严安抚性地捏了下听听的后脖颈,见这西瓜头觉着眼熟,细想才想起,早上楚沉发的朋友圈里就是他,说是听听新交的朋友,还说要一起玩,结果是这么玩儿的。  “有证据吗?”庄严说。  “我儿子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吗?”大姐说。  “你儿子?”庄严笑了:“你让你儿子,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指控另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偷钱?”  “心语姐。”他扭头看着邱心语,“她亲儿子的证词,有效么?”  邱心语撞了他一下,没回他,只道:“大姐,这种事不是只靠一张嘴说的,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这样,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她背后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抽抽搭搭道:“听听没有偷她的钱,我们只是一起在玩儿,冬冬说请我们去他家看孙悟空,我们才去的。”  “是你让他们进家门的?”大姐扯了扯哭得一抽一抽的西瓜头。  西瓜头点点头,抱紧猴子玩偶顿时哭得更凶。  那大姐当即打了西瓜头两下,“你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别和这种人玩太近,会变笨的知不知道!”  “哪种人?”庄严语气冷了下来,“你说,哪种人?”  “他们几个,都是城郊孤儿院的。他们那孤儿院穷成那副德行,吃的穿的全靠我们接济,周围的人都知道的事儿。”那大姐轮番指了一遍几个孩子,“我还没说呢,他们不仅偷钱,还偷我们家冬冬的玩具呢,一群没家教的白眼儿狼!”  她拖走西瓜头怀里的猴子玩偶,“就这个,要不是我及时看见,这东西就被这小孩儿抱孤儿院去了!”  “我没有!”听听又叫了一声。  “不就是个猴子,谁他妈稀罕。”庄严揉着听听的头发,“倒是你,我看你这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照你的理论,你哪天去有钱人家做客,完了那家人是不是也得抓着你说你偷钱呢?一大把年纪了阶级论张口就来。谁跟你说孤儿院的就只能偷?”  “严严!”邱心语在后面拉了他一下。  庄严“哼”了一声,闭了嘴。  在他以往的人生里,没碰上过这样的事。他也从没刻意去在意周边朋友的家庭条件,一起玩,仅仅是因为关系好,不掺杂别的。  这大姐的恶心言论让他无比愤怒,听小胡萝卜喘气喘得厉害,估计委屈又生气,他微俯下身,拍着小孩子瘦弱的后背以作安抚。第30章 或许曾经  庄严觉得这事儿不大,纯属那大姐单方面脑抽发疯,但为了事情顺利解决,还是给楚沉打了个视频电话。  开始两遍没人接,他琢磨着拍了张羊角辫小姑娘,又拍了张听听及另一个缩在旁边,从始至终只是哭的小胖墩的照片发过去,对面很快主动打了过来。  他把镜头调好,对准三个挤在一起的小孩,说:“人在观山派出所,受了点委屈,具体过来再说。”  “小沉哥哥,你快过来。”三个小孩哭噎着,扒着手机摇晃,仿佛这样摇楚沉就能从手机里钻出来似的。  “你们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到。”楚沉那边已经动身了,手机里传来车流穿梭的背景音。  镜头辗转到了庄严手里,他怔了怔,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们。”  庄严勾了下嘴角,应了。  大姐听说这边家长要过来,情绪复又激动起来,“来啊,我就看看这帮白眼儿狼有没有那个脸皮来和我对峙!”  楚沉没多久就到了,大概一路都用跑的,喘得厉害,大厅那头围了小圈人,他平复着呼吸走近:“听听!”  “小沉哥哥!”小姑娘看到熟悉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人就不撒手了。  楚沉上前把三个小孩拥着,转来转去检查,确认他们没有受伤,看孩子实在哭得厉害,他摸遍几个空空如也的衣兜,最后只得对旁边的警察道:“你好,请问有纸巾吗?”  小苏点点头,去给他拿了盒没拆的抽纸过来。 第23章 听听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捏的成果推给他。  “谢谢宝贝儿,”庄严埋头,额头抵了一下听听的额头,“这是什么?”  “你。”听听又抓了把面粉继续开始揉。  “我?”庄严看着手里的四不像,多少有点怀疑人生。  林若萍一看他那坨屎一样的面糊糊就无奈地笑了,“小庄啊,水用不着放这么多,你要是掌握不好啊,可以一点一点地加,实在多了就加点面粉进去。”  “真他妈技术活儿。”庄严叹了口气,抓了把新鲜面粉接着揉。这回他刻意把控着水量,收起吊儿郎当玩玩的想法,好歹揉出了个像样的椭圆。  听听送他的四不像就放在左上角,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犹豫了一下,侧头打量旁边的某人,手上动作没停。  楚沉见盆里的水没了,大半是被某破坏力极强的少爷霍霍的。他把桌上多余的水擦干,出门重新接了半盆回来。  “送你了。”  他这刚坐下,庄严就撞了撞他的胳膊,手掌里摊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心形面团。  楚沉:“……干嘛?”  庄严摊了摊手,“这个,我做的第一个,目测也是唯一一个成品,送你咯。”  楚沉垂着眼看了眼人工捏成形的面坨坨,斩钉截铁收了视线:“不要。”  “啧,不收可不行啊。”庄严把面坨坨一掌拍在桌面,“我这是在贿赂你,最近哥哥莫名其妙的看见你就心情好,送你一颗小心心,请你多笑一笑,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楚沉:“……”  他觉得这傻逼闹了这么久,今天可能终于疯了。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疯了的某人就举起满是面粉的手,一掌糊在他脸上。  “哈哈哈!”庄严捧腹大笑,下一秒就遭到了突袭。  楚沉面无表情地回敬他一坨面糊:“幼稚!”  “谢谢,你也差不多。”庄严抹了把脸上的面糊糊,大爷似的仰躺着,心情愈发飞扬。  庄严自我感觉良好,但也不想再做第二个。观赏了一圈小屁孩们的作品,不得不承认,他可能确实不太适合这项活动。  “我觉得这么伟大的活动,需要一个伟大的摄影师。”庄严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摸出手机调出相机,“来来来朋友们,我这边要开始了啊,哎听听,注意看镜头,别木着脸啊,比个耶!”  小魔头们大概是真的很喜欢他,都挺配合,有人站起来比耶,有人抓着月饼做出个假装吃月饼的样子。  “楚沉,看我看我!”庄严指了楚沉一下,“看镜头,身体支起来,你脑袋被听听遮完了!”  楚沉做好又一个月饼,无语地分了个眼神过去,看庄严笑呵呵的,指挥得还挺起劲儿,于是稍微配合地直起身体,侧着脸看着镜头。  “嘿!帅!”庄严和镜头里的楚沉对视一眼,一张还算温馨照片定格于此。  庄严一共拍了十张照片,期间换了好几种姿势,厨房里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嚯——”庄严一手搭上楚沉肩膀,顺势坐下,调出一张刚拍的楚沉单人照,“看看这英姿,盘靓条顺!看看这粉色小围裙,分外妖娆!”  楚沉看了眼照片,没说话,拿了新做好的面团给他。  相处这么些天,多少也知道这人就爱满嘴跑火车的烂德行,人倒是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好,他不讨厌。  晚饭吃的是火锅,在厨房支着两口大锅,蔬菜肉类丸子一股脑全部下进去。庄严考虑到小孩子居多,没打算放辣椒,结果这帮小魔头自己一股脑往里加辣油。  两口锅红得反光,庄严吃了没几口就有些受不了了,只好去抓了块月饼来吃。  月饼是下午听听送他的四不像,烤成型了之后图形也显出来了,有点像只长耳朵的兔子,不过脸是方形的。  “好吃吗?”听听扒拉着米饭,仰头看他。  庄严掐了把小胡萝卜闪着期许的脸,很给面子地夸奖:“好吃!”  说实话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满嘴干燥绵密的面粉,听听忘放馅料了。  他把送楚沉的那颗心形月饼一起取出来,威胁楚沉一定要吃。  楚沉烦不胜烦,接过月饼一口咬下去,同样满嘴的面粉。  庄严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也忘放馅料了。第32章 普通的人  一顿火辣辣的饭吃到尾声,庄严在商场订的玩具送到了,两个送货员加一个司机,来回搬了两趟才搬完。  林若萍从东西送来起,眼睛就一直跟着送货员,“唉呀,小庄,你还是让他们把东西搬回去吧,这实在太破费了。”  庄严抱着个小猴子玩偶扔给听听,一听就笑了,“没事阿姨,这是我送小朋友们的见面礼,没花多少钱,放心。”  结果小胡萝卜背着手不肯接,庄严抓着猴子尾巴甩了甩试图逗他,人直接背过身去了。  庄严怔了一瞬,眼一扫发现其余小朋友也都站得好好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却死死钉在那堆玩具上,抠都抠不下来,仿佛这样就能望梅止渴。  他把玩偶强塞进听听怀里:“干嘛呀宝贝儿?不是喜欢孙悟空吗?快拿着呀。”  听听撅了撅嘴,眼睛飞快瞄了眼楚沉,摇摇头把玩偶又还给了庄严。  “我不点头,他们不会收的。”楚沉在一旁幽幽道。  “那你为什么不点头?”庄严问,“买的时候你不也看到了吗?”  “我阻止过你。”楚沉说,“你用什么名义来送这些东西?善意的馈赠?还是怜悯的捐赠?”  庄严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楚沉勾了下唇,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没什么意思。可笑吧,像我们这种人,捡垃圾捡多了,别人送来太新的东西根本连碰都不敢碰,因为从没有人送过,所以恐惧!”  “屁的个新的旧的!”庄严忽地感到气愤:“你们这种人,哪种人?废他妈话!”他狠狠地瞪了楚沉一眼,招手对林若萍道:“阿姨,别听这傻逼的,你让他们该玩儿就玩儿,我第一次来嘛,送个见面礼都不肯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这确实是不好意思。”林若萍拧着眉毛,“你看你也就是个孩子,你这……”  “我明年就18了,可不想装嫩!”庄严推了推听听,顺手又推了几个面露渴望的小孩,“赶紧拿着玩儿去,都快望成长劲鹿了,记得给你们小沉哥哥留一个啊。”  十多个小魔头面面相觑,面色一个赛一个的动摇。  “你……”楚沉动了动嘴皮,话没说完就被庄严塞了半块没啃完的月饼进嘴里。  “我告诉你,老子现在想抽人,所以你现在最好闭嘴!”庄严像只上窜下跳的炸毛猴子,冲他比了个国际手势,“怎么,你自己看不起自己,还不让老子看得起你了啊!我把你当朋友,今天我来你家做客,空手过来我感到过意不去,我知道你家里人很多,所以多带了点儿礼物都不行?”  楚沉:“……”  某人咄咄逼人,楚沉目瞪口呆,并且哑口无言。  “懒得理你。”庄严看他憋屈那样,心里闷了一秒,他拍了拍手上的月饼渣子,“也就长得还行,智商都他妈赔脸上去了。”  “喏,谁喜欢飞机,这架飞机可是遥控的,电池没了管你们小沉哥哥要。”他抓了几个玩具开始分饼:“嚯——这个,金箍棒,还有谁喜欢孙悟空啊?这玩意儿可是能伸缩的,可他妈厉害了……”  小魔头们见林若萍和楚沉都沉默着没阻止,于是也不再矜持,乐颠颠地道完谢,捧着玩具跑了。听听拖着猴子尾巴,一个人坐在板凳上摆弄着,眼里带着愉悦。  玩具分发完毕,庄严拍拍手上沾的灰,扭身见楚沉绿着一张脸看他,他顿了一下,把手里故意留的一辆小火车递给他,“要么?”  ……  夜幕刚刚垂下,晚风袭过院角的树梢,带着初入十月的凉意和轻微的树叶簌簌声。  院子人多,就显得热闹,一楼客厅外亮着暖色檐灯,已经是晚上七点,林若萍招呼着有了新玩具异常兴奋的小魔头们回屋里收拾洗漱,庄严看了眼时间,该回家了,他跟林若萍打了个招呼,临出门却傻眼了。  庄严有点路痴,方向感还差,通常照着地图走都会走反。  他记得来的时候七拐八拐拐了两三条街才到地儿,要自己莽撞出门,绕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到家,偏偏楚沉从刚才起就板着一张死人脸,再没理过他。  他收了手机,撞了下某cos冰雕的中央制冷器,“那什么,送送我呗,我找不着路。”  某中央制冷器专注释放冷气,抱臂看着手机,一动不动。  庄严咬着嘴唇闷了会,然后叫来听听,“你跟你哥说说,让他送我回家行不行。”  小胡萝卜点点头,抱着猴子玩偶,仰着脑袋问楚沉:“小沉哥哥,雪球哥哥问你能不能送他回家。”  楚沉分了半只眼神过来:“不。”  听听转头道:“他说他不。”  庄严有些想笑,他假笑着摸了把听听的脑袋,“你再跟他说,如果他不送我回家,那我就绑架你,把你拐回家当小保姆,你问他送不送。”  “什么是绑架?”听听问,“保姆能吃吗?”  庄严:“……绑架就是把你带走,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哥了。”  “可是你找不到回家的路,绑架我也没用啊。”听听眨了眨眼睛。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庄严竖了个大拇指,“聪明死了宝贝儿,我开玩笑呢,行了,你进去吧,免得阿姨找你。”  听听瞄了他一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  “雪球哥哥,明天……”他扒着门框,不太确定地道:“还去看猴子么?”  “去,一大早就去,明天我来接你。”庄严笑了笑,听听这才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放心地进门了。  庄严也挥了两下手,回头就见某中央制冷器不知何时已挪了尊步,正立在院门口斜睨着他。  楚沉单手插着裤兜,修身版型的牛仔裤显得男生的腿很长,远看着也算个阳光帅哥,走近了却见帅哥本人脸都恨不得垮地上去。  明明满脸不愿意,动作倒挺快。庄严情不自禁就想笑,他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其实能理解楚沉为什么臭脸。说到底还是那点子自尊心作祟,脸皮绷不住。就像他每次考砸了,都不乐意听那些学霸给他传道授业解惑。  毕竟同样的知识点,同一个老师教的,人家都能反过来教你了,你还不一定听得懂,因此,就算学霸们态度再谦虚,他仍然觉得丢面子。  但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别扭下去,他还挺愿意和楚沉相处的。  福利院出来是一条廖无人烟的水泥街,夜并不深,却因附近没什么活物而显得狰狞,远处的黑暗像一口深不可测的大窟窿,道路两旁的路灯尽职的工作着,两人并排走了一段,拐弯时庄严扫了眼路边竖的牌子:桂花巷。  庄严呼了口气,觉着有必要台阶主动找个台阶,顺便祈祷楚沉能顺着就下来。  “今晚这月亮有点亮啊。”他没话找话,“你看,是不是挺亮的?”  楚沉兀自走着,看脸色毫无反应。  “啊,差点忘了,今天中秋,估计明天月亮挺圆的。”他呲出一个假笑,拍了下手,眼神巴在楚沉身上。  这回对方倒是有反应了,楚沉像看智障一样横了他一眼。  眼看对手油盐不进,庄严有些抓狂,他干脆伸手拽着楚沉的衣角,站着不动了。  棉质布料有点滑,庄严故意使了点力。  楚沉往前跨步没跨完,低头看了眼某人作乱的手,抬眼就见庄严冲他眯眼笑了一下。  “这位小哥哥,”庄严抓着他衣服摇了摇,特意放缓声音,“你还在生气啊?” 第25章 ……  闹钟八点准时响起,庄严关了铃声,拱着屁股赖床,五分钟后第二轮闹铃再响,他再关,反复四次,才终于翘着一头乱毛滚去洗漱。  庄媛前脚刚走,庄严后脚就跑她房里翻箱倒柜,最后揣着个白色罐子出了门。  昨夜下了点淅沥的小雨,空气还泛着潮意,今早的天空阴沉一片,好在地面是干的。  庄严出了小区脑袋就犯蒙,招手拦了辆出租,结果死活没想起来福利院的具体地址,好在司机在地图上搜到了小太阳福利院附近的小学,到了小学后又绕了一圈,才突然想起福利院在“桂花巷”。  折腾一番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下车后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  福利院大门的位置比较偏,铁闸门锈迹斑斑,地面上铺着一小层铁屑,门顶支着一片锈蚀破洞的铁板,两边围墙不高,掉着半边墙皮,远远看去又老又旧。  大门没关,庄严轻声推门进去,院里空荡荡的没人,走进去才听见客厅那边有人声。  循着声源走近了才发现是林若萍在教小朋友们唱歌。十几个小魔头挺胸抬头地站成两排,唱得还挺认真。  林若萍站在窗边打着拍子,“来,记得微笑,嘴角向上弯,唱……”  小魔头们齐声唱:“鱼儿在寻找大海,花儿在寻找春天,我们穿过时空隧道,寻找幸福的法宝……小庄哥哥!”  歌唱到一半,小皮发现了门外的庄严,屋里顿时就沸腾了。  庄严叫了声“林姨”,冲她歉意地笑了笑,见听听站在最外头,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往门边歪着。  庄严冲他挥了挥手。  “队形别乱,队形别乱!”林若萍拍拍手引回注意,“站好继续唱,后天就要比赛了,可没时间再玩儿了啊!”  “好!”  林若萍接着道:“来,我们接着唱,从下一句开始,预备……”  “成功的法宝是勇于探险,快乐的法宝是和平友好,美丽的法宝是诚实善良……”  庄严四处张望了会儿,没看到楚沉,又不好再出声打扰,于是跟着听了一小段,他在一张凳子上发现了歌词本,拿起来看到一半,门口又来了一个眼熟的人。  方文淇在这里看到庄严也很纳闷,更多的是惊讶,她怔在门边半晌没动,还是小魔头们一窝蜂拥向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小淇来啦。”林若萍过来招呼她,“唉呀,这回真是要麻烦你了,眼看后天就要比赛了,孩子们的队形还没排好,不找你帮忙不行啊。”  “林妈妈你就别见外了,我是外人吗?”方文淇笑了笑,眼神不自主地偏向庄严坐着的方向。  “林姨,你们这是要参加什么比赛啊?”庄严问。  林若萍道:“就是湖山区几所小学联名的唱歌比赛,我们院好不容易争取到名额,排练好久了,连小沉都学着唱完了。”  “楚沉也唱啊?”庄严愕然一瞬,憋着笑又看了一遍歌词。  想起前段时间学校闹鬼,楚沉幽灵似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宿舍楼下唱歌,当时听完只觉得无语好笑,这下却觉着似乎能串起来了。  怪不得问是什么歌楚沉老是装死,原来唱的是他妈一首儿歌!  “所以,你和楚沉在学校,大半夜不辞辛苦,偷偷摸摸跑楼底下唱歌,就是唱的这个?”他闷笑着向方文淇求证。  “嗯。”方文淇有些不太好意思,“楚沉哥跟着手机学不会,就找我教他。我和楚沉哥在学校里评价不太好,白天站一块儿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所以只能偷偷的。”  “啧。”庄严憋笑到一半,忽地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收拾着心情,问林若萍,“林姨,楚沉去哪儿了?”  “估计没起呢。”林若萍忙着让小魔头们唱下一段,随手指了指楼上,“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你去看看。”  庄严“哎”了声,三两步跑上楼,等跨完最后一级台阶,他倏地浑身一震,扭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楼道,由于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和呼吸还未平静下来,他整张脸都有些发热,后知后觉地觉得,他好像跑得有点太快,太迫不及待了。  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根,走到倒数第二间房门外,见门没关,他敲了下门,里面没人应声,“有人没,楚沉?”  他轻轻推开门,探头打量了一下房间。  房间不大,屋内陈设单调,角落置着一张单人床,紧邻着一张四脚书桌,对面是个纯色小矮柜,简单得像临时租来住,随时能走人的宾馆,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不过他倒能确定这是楚沉的房间了,因为他在床头瞧见了楚沉的书包,再一细听,依稀听到一阵水声。  他不自禁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才看见矮柜旁边还有一道门,他刚走近,水声就停了,正要敲门,下一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楚沉全身上下只穿了条黑色四角裤,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握着毛巾搓着半湿的头发,看到庄严睁大眼立在门外,当即石化在原地。  由于体质问题,常年不见光,楚沉的肤色白得近乎病态,他个子比庄严高出一点,四肢纤长,拿着毛巾的那只手干净纤瘦,腕骨微微突出。  大概是出于尴尬或是惊讶,他的肩背有些紧绷,肌肉线条轻微鼓起,脸部轮廓却意外的柔和,发梢的水珠顺着眉心滑至鼻梁,坠在那枚显眼的红痣上。  两个人距离很近,大概是刚使用过热水的缘故,卫生间内蒸气缭绕,门一开,热气发散扑面而来,楚沉浑身带着湿气,混着淡淡的沐浴露香,胡乱涌在庄严脸上。  庄严心内大叫一声“哇靠”,呼吸都短暂凝滞,他不是没见过男人的果体,他自己也是个男人,何况楚沉的腹肌又不是第一次见。  但这次和上次似乎不太一样,他仍然觉得脸热,才刚平复不久的心跳倏然又快了起来。  庄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他强迫自己回神,喉咙却突然有些发干,他错开眼神,指指楚沉的四角裤,“要不先把衣服穿上?”  “你先让开。”楚沉垂眸看他一眼,语气还算平静。  “哦。”庄严木讷地应了一声,但身体没动。  楚沉将视线从他头顶收回,侧着身子掠过他,淡定地在矮柜里找出t恤和牛仔裤套上。  “这可不怪我啊。”庄严解释,“我以为你还没起,想上来叫你,看你门没关,我敲了门才进来的。”  “没怪你。”楚沉说,“听听早上来过。”说着拉开紧闭的窗帘观察了一下天气,看天色雾蒙蒙的,就只拿了顶帽子戴上,“走吧。”第35章 奇了怪了  楼下歌声绕梁,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嗓音让本就欢快的旋律更加活泼。  庄严要带听听走,结果遭到了林若萍的拦截。  “林姨,你放心,我和楚沉一块儿去,保证把听听完整的带回来。”庄严道。  “不行啊。”林若萍说,“后天就要比赛了,听听本来就唱的吃力,得抓紧训练啊,不然回来可就完全跟不上了。”  “林妈妈……”听听抓着庄严的裤脚,嘟囔道:“我想去。”  林若萍为难道:“不然过两天去吧,比赛结束了再去?”  听听一听闷下脑袋,像只泄气的小皮球,庄严掐了掐他的脸,思索片刻,说:“林姨,楚沉不是会唱吗,路上一有机会就让他教听听唱两句呗,我过两天得回趟老家,回来这假期就结束了,下次再放假得十多天呢。”  “没事林姨,”楚沉道:“晚上回来我教他。”  林若萍最终还是放行了,嘱咐完几句安全问题索性就不管了,小胡萝卜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走出桂花巷,庄严找出打车软件正要叫车,被楚沉阻止,“坐公交去,二十多分钟,不算远。”  庄严看了眼楚沉摁在他手机上,手指细长的手背,接着才去看站牌,见只有十来站路,也就没坚持,只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林姨说的那个什么唱歌比赛,你也参加么?”  他幸灾乐祸地说:“你可别不承认啊,林姨已经跟我说了,方文淇也把你出卖了,怪不得一问你就死机,啧啧。”  楚沉怔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分了个眼神给他,然后拉着听听往站台走,“车来了,上车。”  ……  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庄严直奔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气都没喘就喝下大半瓶。  “我艹,我艹啊!”他拎着衣服一角,对着店里的空调狂吹,“大夏天的公交车是人坐的吗?热死我算了!”  “一般公交车都有空调,”楚沉给他递了张湿巾,解释道:“估计这辆车空调坏了。”  “你认真的?”庄严擦了擦汗,“出师未捷啊,我靠这运气,这么多趟车,偏偏就碰上空调坏的那辆,又挤又热。”  庄大少爷从出生起就基本没挤过公交,印象里也就中学最叛逆那段时间,跟几个狐朋狗友主张“到群众中去主义”,拒绝家里司机接送搭过几天地铁,后来嫌人多老占不到座,站着腿酸而告终。  灵山是筑城的一大有名景点,国庆期间,游客众多,大多奔着山上的野生猴子而来。  上午十点左右,景点外的水泥坝满满当当全是人,庄严和楚沉把听听堵在中间,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买到进山的票。  灵山票价便宜,五块钱一张,不分成人票儿童票,凭票根就能去售票处免费拍一张游客照。  庄严没拍照的习惯,楚沉更没有,听听倒是很感兴趣,拉着他俩去拍照的地方旁观。  拍照的是个小年轻,架势摆的挺足,只听咔嚓一声,也没管别人姿势摆没摆好,眼睛睁着还是闭着,反正这照片就已经照好了,是美是丑全靠运气。  山脚除了一些山林树木和一泊小人工湖外,粗略看去没有特别的景色,入眼一片翠绿,空气清新。  进山的入口徘徊着不少叫嚷的小贩,有卖零食水果的、有戴着发箍卖纪念品小玩意儿的、有穿着奇装异服揽客拍照的、有游客驻足询问,有人绕道而行,人流熙攘谈笑风生,满地喧嚣。  往前走,一路上都是举着手机到处拍照的人,假期外地游客很多,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哈哈大笑,听听有些紧张,根本没关注周围有什么,死死抓着楚沉的手不放。  楚沉察觉到他恐惧的小情绪,安抚性地拍拍他。  “宝贝儿,你要拍照吗?和楚沉哥哥拍一张好不好,回去拿给林妈妈看?”庄严也很快看出他精神紧绷,掏出手机打开相机,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要。”听听抗拒地摇头,抓紧楚沉的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庄严又哄了两句,听听仍旧摇头,只捏了下他的手,像在对拒绝他的要求表示的歉意。  庄严摸摸他的头,彻底没脾气了,歪着身子冲楚沉低声咕哝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想着瞒我,通过这两天我都看出来了,他不爱和别的小孩说话,就算开口,咬字也吐得比常人慢,这没点问题我不信。”  时间在往前滑,清晨的雾茫逐渐有消失的趋势,楚沉紧了紧帽子,凝视着听听头顶的发旋沉默了会儿,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听听是三岁多的时候被林姨捡回来的,一直就是这样。”说到这里,楚沉有点莫名的烦躁。  他其实不太愿意把福利院的事情拉到外人面前去说,即使旁人对那些事已经了如指掌,可他有他笃定的坚持和想要保护的脆弱的尊严。  “没去医院看过吗?”庄严问。  楚沉目光平静,语气不咸不淡:“去几家诊所看过,那种地方,证件都不一定齐全,医生没什么权威,除了讹钱什么都解决不了。”  庄严用力地眨了一下眼,偏头盯着楚沉鼻梁上冒出的细汗,忽然没话说了。  他心里居然有点发堵。不似平常单纯心情不爽的那种难受,而是一种浅显的,捉摸不透的无能为力感。  以前就算了,以前他和楚沉不怎么对付,虽不至于讨厌,但关系也确实不好,楚沉的个人生活如何,说到底与他无关。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和楚沉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朋友”。可以约着出门玩儿,抛问题出去大多时候都有回应,他不再是楚沉眼里的“隐形人”。  平行的两个人,一旦有了明面的关系交集,就再也做不成对方世界里的过路人,千丝万缕条条线线,总有一根会缠在一起。  而随着关系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变得谨慎起来。收敛了起初的肆无忌惮,他似乎开始特别在意楚沉的情绪。  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尽管在意,他却也束手无策,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他没有立场。  上山的路有好几条,因为带着小孩,他们放弃了挑战性大的阶梯,选了条相对平坦的路。听听一路左顾右盼,眼神从好奇期待到无精打采。  “我们走挺久了吧,”庄严回头看了看,“怎么一只猴子都没见到?”  他来筑城两年,临幸最多的就是网吧或饭馆,这灵山确实是只听过没来过,好在现在人多,跟着大部队不会抓瞎迷路。 第27章 楚沉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  山顶直面着阳光,庄严有意侧着身子,大半光线都烤在他的后背,白色t恤肉眼可见湿了一小片。  “附近有小卖部吗?”庄严喉咙发干,“有点渴了。”  他的水在上山前就喝光了。说来好笑,两个大男人带小孩出来玩儿,三个人,没一个背了包,他的嘴唇发干,已经忍了好一会儿了。  正张望着,楚沉忽然递来一瓶还剩大半的水,“喝吗?”  男生的手指瘦而纤长,腕骨突出,红色布条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庄严一愣,盯着瓶口看了眼,然后干脆道:“喝!”  微风吹动,衣摆被吹得鼓起,手臂贴着楚沉的,相贴的皮肤不断传来独属于楚沉身上的热度,庄严喝了水,拧紧瓶盖,有些高兴,有些想笑。  头发被风吹乱,热风刮过脸庞,心情自然而然跟着放松。  远处是这座城市原本毫不起眼的一隅,可在这里却是最繁华最特别的唯一现代化景色。  天空是湛蓝的,阳光明媚,躲在纯白的云层之后。第37章 心跳扑通  已经是中午,他们的肚子唱起了反腔,不过听听想去山的另一头看老虎,于是他们准备下山去动物园逛逛。  下山的路有好几条,鉴于听听敏感怕生,他们选了一条人迹稀少的石阶窄路。  路的两边是低矮的树丛,林立的高树上偶有猕猴窜过,喧闹的人声忽远忽近,唯有这条小路静得出奇。  石板路面树影斑驳,时间一过正午,人便容易疲乏,阳光大抵是最暖的催眠剂,霸道的生物钟使得每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下山的路程就变得漫长起来。  由于路窄,三人没有并排走,庄严走在中间,时刻注意着前面异常欢欣蹦跳不停的小胡萝卜。  庄严和小胡萝卜接触几次以来,还是第二次见他毫无顾忌地活蹦乱跳的样子,第一次是楚沉的微信头像。  这两天闲暇之余他抽空琢磨过听听的性格,犟、孤独、敏感、胆怯,不合群。这是他总结出的浅显答案,很主观,很残酷。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偶尔脆弱易碎,偶尔深沉得像个行过半生,饱经风霜的孤寂老头,又因脸庞稚嫩,显得太过违和。  这不一定是生活环境导致的,至少不是主因,福利院里那些孩子,大多热情开朗。他观察得很细致,总觉得,或许能从中窥见了一丝楚沉小时候的模样。  庄严兀自脑补出一些画面,脚程渐慢,忽地,脚边的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本以为又是只小猴子,结果下一刻庄严就在一簇绿叶外瞥见了条黑色的细长的尾巴。  “我艹你个大天雷!”庄严头皮发麻惊叫出声,心理防线崩至决堤,他后退一步扒拉着楚沉的手臂,手指颤巍巍地指指树丛:“蛇!那里面有蛇!”  猝不及防被人以抱考拉的姿势束缚住,动弹不得,楚沉停了步子,“你先放手。”  “我不!”庄严得寸进尺拥着他的肩膀,脸缩在他肩头,“有蛇!”  “哪里有蛇,”楚沉冲回首看来的听听摆摆手,而后蹙眉,“庄严,你看错了。”  话音刚落,树丛再次晃动,空气静默一瞬,紧接着晃出蜿蜒的小半截蛇身。  “卧槽!我就说有蛇吧,你看它要钻出来了!”庄严顿时浑身僵硬,扑在楚沉身上,动都不敢动了。  “你先松手,”男孩子力气大,楚沉被他勒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庄严虚虚睁眼,见那蛇还盘在那儿一动没动,他打了个哆嗦,面子里子统统都顾不上了。  他抱着楚沉大叫:“不松,不松不松!”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通体发麻,“求你了楚沉,我怕,等它走了再放手行不行。”  庄严从小就不喜欢柔软的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他从不刻意接触,像蛇这类身躯细长,扭来扭去的软体动物,他更是避之不及。  楚沉:“……”  男生的身上充斥着阳光,双手滚烫,由于害怕而失去控制的表情又逗又可怜,他不禁咳嗽一声,把涌起的笑意卡在了嗓子眼。  过了半分钟,察觉周围静谧下来,庄严闭着眼睛弱弱问:“它走了吗?”  楚沉目光下垂,树丛安静无声,没见到全貌的黑蛇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他淡淡道。  “我艹怎么还没走啊!”庄严低声抱怨,一脸愁苦地缩着脑袋,“它不会咬人吧?蛇咬人疼不疼?这蛇黑乎乎的,有毒吗?被咬了会死吗?”  楚沉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嘴角上扬,忽然想起,这人不过也才十几岁,骨子里大概就是个小屁孩。  他花了点力气抑制着,压下笑意,又听这小傻逼悄悄嘀咕道:“皮肤破两个大窟窿,不疼才怪,不过疼点儿没关系,死不了就行!”  楚沉这下没憋住,笑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  “你在笑什么?”庄严敏锐地问。  “没有。”楚沉说,“我没笑,你听错了。”  “哦。”  又过了会儿,庄严问:“它还没走吗?”  “应该没有。”楚沉说,“尾巴还在那儿呢。”  庄严呼吸一窒,继续埋头做缩头乌龟。  差不多又过了半分钟,听听绕到楚沉后面,拽了拽庄严的衣袖,“雪球哥哥,你怎么了?”  “宝贝儿你怎么过来了,有蛇!”庄严紧张极了,一睁眼就见楚沉嘴角上翘憋着笑,瞬间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哪儿还有蛇的影子,脸立刻就发了烧。  艹。他妈的丢人了。  “意外。”他抓了抓头皮,故作轻松道:“你懂吧,每个人总有那么点儿面对不来的东西,很正常。”  楚沉挑挑眉,没吭声。  经过这段小插曲,庄严整个人沉了不少,主要是嫌丢人,想着尽量降低一下存在感。几个人去动物园逛了一圈,由于人实在是多,听听被两人牵在中间,每到一处几乎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的。  天热人又多,最后的行程就只顾着拉着人别走散和源源不断地出汗了,一点儿玩耍的兴致都没有,出游的欣喜大打折扣。  逛了大半天,三个人都累得不行,出了动物园随便找家饭馆解决了午饭,听听后来是楚沉背着回去的。  福利院热闹的不得了,一群小孩穿着相同的衣服在院子里追来逐去,欢笑声传到了大门外。  “回来啦?”林若萍接过睡熟的听听,冲楚沉轻声道:“之前订的衣服送来了,喏,你的在沙发那儿,去试试看合不合适。”说着抱人上了楼。  “订的衣服?”庄严捞起一件白色t恤展开,“你们参加的那什么唱歌比赛要穿的?”  衣服倒是不丑,最普通的宽松t恤版型,纯白色,中间印着个大大的竖大拇指的黑色手印。  “集体价便宜。”楚沉没脱衣服,拿过这件随手往身上套,“有点大。”  “是你太瘦了。”庄严说。  楚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客厅略显沉闷,方文淇从屋外进来,三人相视一眼,谁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林若萍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过来,“小淇啊,给他们化妆这事儿可能得拜托你了,这些东西我是分都分不清。”  “嗯。”方文淇应声,“我这两天就住这里吧,免得到时候赶不上。”  “行啊。”林若萍笑道:“不过也不用化得太细致,收拾出来能看就行。”  “嚯。”庄严拿起一个粉色小盒子,打开凑近闻了闻,“林姨,你们参加比赛还要化妆啊,这比赛很正式吗?”  “说正式也算不上。”林若萍说,“主办方通知说是有电视台要来做采访,唉,说白了就是要上镜嘛。”  唱歌比赛是福利院最近一段时间来的大事,比赛前三名有现金奖励,林若萍很重视,光是准备工作就花了不少时间,马上就到了检阅成果的时刻,不论是林若萍还是那些小孩儿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庄严举着个刷子在脸上扫了扫。  “这是化妆刷。”方文淇悄悄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细语道:“打腮红的时候用的。”  “哦。”庄严抓着刷子去骚扰楚沉,在人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又问,“腮红是什么?”  方文淇:“……”  她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一个小铁盒,“就是这个。”  “怎么用的?”庄严好奇地打开闻了闻,“还挺香的。”  “抹在脸上,”方文淇说着抓来刚进门准备捣乱的小皮,“或者像这样印脑门儿上。”  话落,小皮的额头上多了一枚红色小点,小皮本人还处在故事之外,懵逼地眨了眨眼,看起来颇为喜感。  “这他妈不就是红孩儿吗,哈哈哈哈,”庄严胳膊搭在楚沉肩上笑的直不起腰,忽地又想到什么,促狭地盯着楚沉狂笑,“你到时候不会也要弄这个造型吧?小朋友们是红孩儿,那你是什么,红孩儿变异版?哈哈哈!”  楚沉一派淡定,面无表情地扒下某树袋熊的手。  庄严憋笑着伸出食指沾了点腮红,本来打算给楚沉也印个第三只眼睛,不曾想刚一伸手,就被楚沉半路截住了。  直指楚沉脑门的指尖被迫下移,不偏不倚停在了楚沉的鼻梁上,本该点在眉心的红印恰好落在了他鼻梁的那颗红痣上。  庄严的指尖带着人体特有的温热,短短半秒的接触,楚沉下一瞬就松了手,庄严的心一跳,手缓缓垂了下去。第38章 上流人群  冗长的假期使人懒惰,庄严的热情似乎在那天下午留在了福利院,回沪海后,除了刚到那天去郊外的墓园看了奶奶,之后他哪儿都没去,在家挺尸好几天。  庄显睿对此嗤之以鼻。  刚开始两天还好,长久没有见面确实有点想,父子俩勉强能维持表面上的父慈子孝,时间一长假象就绷不住了。  热腾腾的早餐摆了满桌,中式西式都有,整个饭厅却冷冷清清,没人动筷。庄显睿怒视角落空着的椅子,一挥手,“不等了,咱们吃。”  庄老爷子一听撂下筷子佯怒:“再等等能怎么样,不是已经找人上去叫了嘛,我大孙子好不容易放假,睡睡懒觉都不行?”  “爸,你别老惯他。”庄显睿说,“你大孙子再惯得惯成白痴了。”  “庄老二,怎么说话呢!”庄老爷子横眉竖眼,“我还搁这儿没死呢!”  年事渐高,庄老爷子收敛了年轻时叱咤风云的霸气,在家赏花遛鸟久了,彻底成了个固执的小老头。  老人家脾气刁钻古怪,庄显睿面子挂不住,但又不敢发火,只得顺毛撸,“爸!当着孩子的面,给我留张全脸,再说了,徐特助还没走呢。”  庄媛正给吐司抹着酱,闻言和一旁站着的徐特助相视一笑,又很快收住。  “怎么?”庄老爷子瞪着他,“你现在有钱了,出息了,庄老二我还叫不得了?”  庄显睿彻底没脾气了。  庄老爷子和庄奶奶一共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在京城从政,小女儿则早早嫁去了国外,庄显睿算是三个孩子里最能吃苦的,大学毕业后拒了老爷子安排好的路,独自选择经商,风风雨雨二十多年过来,倒是做出了一番成绩。  庄显睿刚从商那几年,正撞上国家大力发展工商业的黄金时期,腾皇搭上了这趟顺风车,成长飞速。  当年的房地产不似现今这般遍地开花,庄老爷子极不看好他的选择,因此没少言语敲打,劝他从政。庄显睿一意孤行,并把腾皇从沪海迁去了京城,气得庄老爷子撤了投入的资金,两父子差点因此断绝关系。 第29章 “楚沉,过来。”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半秒,最后还是面色淡然地走过去。  “知道现在几点了么。”秦璐仰着头,没两秒又低下去改为抬眼睛,“早读还三分钟就下了,再过十几分钟第一节 课都要开始了,你怎么不等我语文课结束了才来呢?”  庄严吊儿郎当地蹲在一旁,见楚沉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沉着个脑袋立在那儿,嘴一快就道:“老师,楚沉家住的挺远的,可能是堵车了。”  “我问你了么庄严?”秦璐竖起眉:“课文会背了?《孔雀东南飞》,全文就那一个片段,很长吗?很难吗?全班就你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还好意思在这儿嬉皮笑脸。”  话一出,有几个蘑菇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迫于秦璐的眼神压力迅速收住,只有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秦璐是高二级出了名的毒舌,虽说才上任不久,但那牙尖嘴利,夸人必先讽三分的语言习惯已经成了她的代名词。  “我……”庄严一抬眼就对上了楚沉的视线,他后知后觉感到丢人,连忙捧着书遮住半张脸。  “严哥,别说话了。”周帝泽拐拐他的肩,用气音道:“你越说她越骂!”  “你,你什么你!”果不其然,火力彻底被庄严转移,秦璐没心思追究楚沉迟到的事,她看着地上这一圈怂兮兮的蘑菇,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是,你们背不背书对我没什么影响,顶多这几天气完我半条命,过段时间也就忘了,可之后呢,考试怎么办,高考怎么办,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行了,”她说着一摆手,“你们这一堆……再限你们两天时间,还有某几个连《离骚》,《短歌行》等等三周前的任务都没完成的老油条,全部去楚沉那里给我背完,周三我会找楚沉问情况,到时候还没背完的,提前做好扫厕所的准备吧!”  有同学立马不服气,嚷道:“凭什么让我们去楚沉那儿背啊!他迟到这事儿你还没说呢。”  “楚沉放假前就已经来我这儿把课文背完了,人家态度比你们端正多了!”秦璐道:“有本事你也提前背完,我让同学们去你那儿背,怎么样?”  那同学赶紧把头埋下了。  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秦璐踩着细高跟“啪嗒啪嗒”地走远,这群蘑菇总算得到解放,庄严把书夹在胳膊底下,看楚沉迈步进了教室,他当即起身,顾不上两腿酸麻,一手揽住楚沉的脖子,“楚沉小哥哥,给我开个后门儿吧!”第40章 走个后门  十七八岁的男生总有一股特有的活力,莽撞热烈,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宛如嫩芽初生般的生机勃勃,俗称元气。  少年勾得突然,又没收住力,楚沉没防备,被冲击得踉跄了两步。他很快稳住身形,没说话,两人保持勾脖搭背的姿势并排绕过讲台。  “等我数数啊,”庄严状似认真道:“我好像一篇文章都没背,积到现在应该得有四篇课文了,前两篇记得一些,不过有些磕巴,《离骚》我还没读顺,估计背熟有点难。所以,小哥哥,让我走个后门吧,我愿意请你吃饭。”  楚沉卡了一下,嘴唇微张却没说出话来,大概是被某位背不了课文还理直气壮的厚脸皮给惊的,等到了座位把书包放下了,才说:“不。”  “别急着拒绝呀小哥哥,我可以为你鞍前马后,给你按摩,”庄严捶捶他的肩,“捏肩,捶腿?”  楚沉耸耸肩,抖掉某人作乱的爪子,嫌弃道:“……不要。”  “啧。”见楚沉一脸戒备,防他像防神经病似的,庄严满意了,笑眯眯地收回手。  一大早讲几句屁话放松一下,心情都好了不少,连带着看周帝泽这傻逼谄媚的黑豹脸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周帝泽笑嘻嘻凑上来:“严哥,我生日……”  “……”  算了,这逼整张脸黑得就剩眼白了,眉清目秀夸过了。  稳稳接住抛着玩儿的中性笔,庄严半掀起薄薄的眼皮,冲前排的楚沉扬了扬下巴。  咧开的嘴角顿在一个略显好笑的幅度,周帝泽抠了两下脑壳,一抹脸重新做了个亲切但不亲热的假笑,转向楚沉:“楚沉同学,写作业呢,是这样的,这周六呢是我生日,我想……”  他话说到半截就消音了,庄严把笔按在桌上,纳闷地抬起眼皮看过去。  楚沉垂着眸子兀自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任周帝泽脸都笑成菊花儿了也没给点反应。  周帝泽尴尬地转动眼珠,对上庄严鼓励的眼神。  庄严抿着唇,右手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  周帝泽叹了口气,立马又装上笑脸:“我是觉着吧,咱俩也同班一个多月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算不上多熟,好歹也算是同班同学吧。我在市西路那边的茗香阁订了包间,给你留了个位置,想请你来吃顿饭,你……来不来?”  周帝泽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讨好的语气和楚沉说话。  在此之前,他和楚沉没有直接矛盾,顶多上次做了害人紫外线过敏的帮凶。又因为庄严和蔡迎港的原因,他一直站在对方是敌人的立场,这下关系突然转换,他很是不适应。  越不适应,他就越想抓头皮,奈何头皮都抓得发麻了,让他不适应的那位冷酷的对象照旧酷着一张脸做着题,完全把他衬成了唱独角戏的小丑。  楚沉算完一道数列题,眼角余光飞快扫了身旁的人一眼,想起前不久被晒到过敏,还因此欠了某人一桩人情,顿时心情不愉,铁了心不想搭理这人。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安静的时间一长,周帝泽脸色就有些垮了。  大概静了有一分钟,庄严挪了挪桌子制造出短暂的“哐啷”声响,打破了沉默。  他屈指敲了一下同桌余吕的桌面:“娃娃鱼,把桌子往上推一点儿,和我的对齐。”  “啊,还要往上啊。”余吕探身瞟了眼前排本就逼仄的空间,犹豫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够宽了。”  庄严笑了一下,把着桌角,一步步逼近楚沉挺直的后背,直到硬生生把人清瘦的身体夹在两张课桌中间才停下。  桌下的一只脚默不作声地探去前排,别开楚沉勾在椅子腿儿上的脚,然后鸠占鹊巢踩在横杆上。  他像个大摇大摆强占他人财产的小恶霸,非但不觉得脸热甚至还沾沾自喜。  可惜被他欺负的对象是个木头桩子,锯不断就不会移动半步,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木头桩子的肩,“喂,小哥哥,你的同班同学跟你讲话,你没听见吗?”  过了两三秒,楚沉终于动了,他扭过头,瞪了庄严一眼,回头的刹那顺道瞥了眼尬在原地脸色发绿的周帝泽,然后继续做题,全程一声未吭。  看来还是理人的,既然脑袋能转,那嘴巴自然也能说话。  庄严嘴角勾了勾,叫了余吕一声,“娃娃鱼,愣着干嘛,搬桌子啊。”  余吕苦着脸,“真搬啊?”  前桌那点空间薄得都快从立体变成平面了。  “搬。”庄严弹了下舌。  余吕不情不愿地推着桌子,楚沉的同桌气哼哼地转过身,对上庄严挑衅的眼神,又泄了气,羞恼地回过头,一边踹了脚自己的桌子,一边直着身体吸气。  庄严很满意,又探头去戳楚沉的后背,这次没等他作妖,楚沉很快有了动静。  他眉峰轻蹙,问周帝泽,“茗香阁在哪儿?”  “市西路。”周帝泽松了口气,“等会儿咱俩加个微信好友,我把地址发你。”  楚沉点点头,而后推了推逼着身体的桌子,瞪向庄严,“下去。”  庄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书,闻言懒洋洋道:“下哪儿?”  “你想闷死我?”楚沉语气凉凉地。  “那不敢。”庄严粲然一笑,从善如流地拉下桌子,给楚沉留了足够活动的空间。  “你同桌。”楚沉道。  庄严敲了敲余吕的桌面,余吕连忙把桌子搬了下来。  这段插曲持续的时间不长,没多久上课铃就响了起来。楚沉冷哼一声彻底挂了相,这次挂相的时间相当长,任凭庄严后来如何言语挑衅,在他后背左戳右戳,都没缓和。  庄严单方面热络了一个上午,直到午饭时间,蔡迎港提着几袋外卖冲进一班,把其中一份外卖盒放在楚沉桌上,这位记仇的挂脸怪才总算施舍庄严一个眼神。  庄严龇牙一笑,“小北街那边的烤肉饭,不好吃你跟我姓。”  楚沉:“……”  也不是第一次见识此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了,但每次都能刷新新的厚脸皮记录是他没想到的。  他一边在书包里掏饭卡,一边问:“你什么意思?”  “贿赂你啊。”庄严弯着眼,按住他饭卡的手,然后顺着小臂摸索过去,抽出他手心里的饭卡,“还想去食堂吃六个馒头啊?又营养不良晕一次?买都买了,一起吃。饭卡在我这儿,我说了算。”  楚沉:“……贿赂什么?”  “背书啊。”周帝泽捧着饭盒凑过来,“我们严哥今早上以一人之力成功把秦姐气到不择手段,把半个班的人都赶出了教室。”  “听说了听说了,”蔡迎港找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严哥抱着脑袋蹲地上的照片在学校的表白墙上都传疯了,好多人留言夸帅的。”  庄严看了眼,无语了,“这么猥琐,哪里帅?”  楚沉拆筷子的手一顿,眼神轻飘飘地掠过照片。  “我看见那表白墙了。”周帝泽说,“脸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哪儿看出来帅的。”  “你不懂。”蔡迎港瞥了眼楚沉,又瞥了眼庄严,恶狠狠地戳了戳碗底,“这看脸的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庄严的贿赂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吃饭吃到一半儿,就有女生抱着本书来找楚沉了。  “秦姐让我来你这里背书。”女生微笑着说,“唔……可能有点不那么熟,背的时候你转过去别看我,不然我可能背不出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后头又来了几个同学,同样抱着本书,楚沉这里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一时半会儿居然不怎么适应。  由于秦璐的一句话,楚沉如今成了一班学生中的土皇帝,他的心情关系着背书能否过关,也关系着过两天与四楼的厕所say hi还是good bye,所以来这里背书的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嘴角都是向上勾的。  庄严在一旁安静待着,心说这样挺好,再冰块的关系也是能融化的,只是需要时间,像今天这样,就是个好的开端。  可惜他没能欣慰太久,某个官推土皇帝铁石心肠,随他如何讨好硬是一分都没软化,于是周三语文课后,庄严悲催地冲了一天厕所。  不过庄大少爷忘性大,到了周六那天,依然兴冲冲的去勾土皇帝的脖子。  彼时楚沉刚循着周帝泽发来的地址找来茗香阁,庄严下楼来提订好的奶茶,两人在茗香阁楼下的奶茶厅门口遇上了。  楚沉扒开庄严勒着他脖子的手,上了两级台阶才踌躇着说,“能多带一个人吗,我恰好有个朋友要过来。”  两人停了步子,庄严复又搭着他,左顾右盼看了看,“可以啊,你朋友在哪儿呢?”  “马上到了。”楚沉滑动了下手机屏幕,扭身下楼,四处张望片刻,才冲不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某个人招了下手。  庄严跟过去一看,想起这人前几天刚出现在楚沉的朋友圈的照片中。第41章 朋友嬉戏  傍晚的市西路热闹非凡,宽阔的十字路口隔开两座对立相望的繁华商城,整条街区灯火通明,车流人流在其间交替穿梭。  最近几天气温直线下降,夜里下雨润湿的地面,第二天中午才能干透,夜风微凉,庄严缩了缩脖子,拉起卫衣帽子戴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位楚沉口中的朋友。  楚沉的朋友个子不算高,很白很瘦,以庄严的身高角度看过去,当真是又矮又小,就像个稚嫩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初中生。  衣品略土,裹着件明显宽大的圆领卫衣,像偷家里大人衣服穿似的突兀至极,头发有点自然卷,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一副呆头巴脑的老实相。  他在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注视着他。  见楚沉闷着脑袋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对方思索几秒,率先绽了个略有诚意的笑容,“hello,我叫卞梁,是呃……楚沉以前的、关系还算过的去的老同学。”  人倒是挺有礼貌,看似憨厚,说话温吞,实则很有分寸感,没有半句废话,给人的感觉很机灵。 第31章 卞梁接过椰汁喝了口,道:“不是逞能,是去挡酒。楚沉平常不怎么喝酒,酒量差的令人发指,你那些朋友还一个劲灌他,我猜啊,他待会儿走路都够呛。”  庄严一听拍了楚沉一下,对方刚喝完一整杯冰啤酒,眼睛微微眯着,酒意开始上脸,耳廓隐约泛起薄红。  庄严竖起一根手指,问他:“知道这是几吗?”  楚沉摇摇头没说话,抢过周帝泽正要灌进嘴里的酒,二话不说塞到庄严手里,豪迈道:“喝!”  庄严“:“……”  很好,这样子都不用猜测,很明显就是醉了。  “你是不是醉了?”庄严明知故问。  楚沉鼓了鼓脸颊,气呼呼地吐出一口气,否认道:“我没有。”  “放心,他酒量虽然差,酒品还是不错的,不至于发酒疯揍人。”卞梁赶紧道。  谁知他这话刚落地,酒品不错的某人就忽地站起身,抬手快而狠地一掌拍在桌上,“你为什么不喝!”  桌面“啪”地一声响,包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庄严昂首,和恰巧低下脑袋的楚沉面面相觑,两秒后庄严败下阵来:“……喝,马上就喝。”  他把楚沉递来的那杯酒还给周帝泽,然后拿走楚沉手里的杯子让蔡迎港倒满。  “不许剩。”楚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嘀咕道:“全部喝完。”  庄严手一抖,差点呛了一下,好在杯子不大,他很快喝完,脑子一下有些晕。  又胡闹了一阵,随着几个跑来跑去灌酒的气氛党逐一倒下,这顿饭算是进入了尾声,连生日蛋糕送上来都顾不上理会。  他们都喝的不少,等那口堵在胸口的气顺出来后,一行人准备去厕所洗把脸醒醒酒,当中醉了又没完全醉的,稍微剩点意识的,你扶着我,我掺着你,好歹找对了地方。  庄严意识还算清醒,上完厕所去外面守着,打算等这群醉鬼走完再走,免得醉死一个堵厕所里没人管,卞梁揉着脑袋过来和他作伴。  庄严默默叼了根烟,顺手递了根给对面,两人一人站在一边,相对静默片刻。  眼看着烟圈在空中飘散,庄严先问出困扰了一晚上的疑虑:“我听说楚沉留过级,你之前说你和他是同学,但你现在还在高二,不太对吧?难道你也留过级?”  卞梁搓头发的手顿了顿,笑道:“想很久了吧?难为你憋这么久。”  “我没别的意思。”庄严道。  “我知道,我在楚沉的朋友圈看到过你和听听的合照。”卞梁说,“你是这么久以来,他朋友圈里出现的唯一一个陌生面孔,我猜,你和他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庄严低头凝视着光滑的地板,没否认。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卞梁看着他,“你听到的流言应该不止这些吧?比如为什么留级,比如他为什么会转学,你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你会告诉我吗?”庄严问。  卞梁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想听的话。”  庄严没立即开口,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庄严抖了抖烟灰,才说,“他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问?”卞梁问。  “心情。”庄严说,“他心情不好,不然不会喝这么多酒,停都不停。”  这回换对面沉默了。  庄严等了会儿,才听卞梁笑了一声,“是啊。”他说,“今天也是唐浩的生日。”  唐浩是谁?  庄严想问,却隐隐又有种直觉,但他没有深想,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楚沉还没从厕所出来。  楚沉掬了把冰水拍在脸上,紧紧闭着眼睛,庄严进去的时候,他正把脑袋整个埋在洗手池中,任由冷水冲湿他的头发。  “唉!”庄严吓一跳,赶紧把人捞起来,转头又对卞梁道:“麻烦你去前台问问能不能找条毛巾过来,没有就去楼下超市买一条。”  卞梁看了他一眼,“行。”  厕所空间不算大,好在干净明亮没有异味。楚沉看着瘦,到底是个一八几的大男生,庄严艰难地把人扶到门边,楚沉垂着头,呼吸间伴有淡淡的酒气。  “对不起。”他低声喃了一句。  庄严从兜里掏出湿巾擦了擦他湿漉漉的脸,随嘴一问:“你说什么?”  “对不起。”楚沉又说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点软,带着很重的鼻音。  庄严愣了愣,“对不起什么?”  他等了一下,没等来楚沉的回应。两人是一个面对面相拥的姿势,靠的距离很近,他偏过头打算查看楚沉的情况,谁知对方正好也侧过身体——  下一瞬,鼻息交错,楚沉灼热的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很轻很柔的一下,有点烫,也有点湿。  走廊外传来人们忽远忽近的交谈声、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几米外水流砸地溅起的水花声,都在此刻忽然远去。  庄严一时没了语言,大脑倏然一片空白。第43章 你喜欢我  庄严几乎是落荒而逃。到家后没见到庄媛,他疑惑地上了二楼,打开卧室门,却被一道刺眼的灯光激得闭了眼。  再睁眼,眼前挤满了人,他们活跃在一片闪烁迷离的光线中,或扭动腰肢随着音乐舞动,或两两相拥着亲吻。  庄严向前走近,看清了围绕他的一张张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复制粘贴般微笑的脸。  他们个个浓妆艳抹,衣着十分大胆奔放,眼神却空洞无神,每个人的嘴唇不断上下闭合,吱哇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被谁操纵运作的机器人一样,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庄严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一样的是,这回这些全部都是男人!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有意识地在他们之间行走,没多会儿就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那道人影十分高挑,身材清瘦,庄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下一刻对方就转过了身。  “楚沉!”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大喊了一声,紧接着眼前一亮,刚才那些人通通都消失不见,原本光线昏暗的空间顿时亮如白昼。  正震惊不已,楚沉忽然对着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来覆上他的手。  楚沉的手很凉,宛如在零下温度的室外冻了许久,血液都已凝固,无法流通了的那种钻心的麻凉。庄严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试着挣了挣,但没挣开。  他抬起头,正要问楚沉打算干嘛,就听对方低低道:“庄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庄严浑身一抖,瞪大眼睛却头脑麻痹一片,完全思考不出该如何回应。对方也不需要他回应,庄严只觉被楚沉握住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像是着了火般炙热。  他亲眼看见楚沉弯下腰,嘴唇缓缓擦过他耳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耳朵,让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你喜欢我。”楚沉笃定道。  庄严颤了颤,没出声,紧紧闭上眼睛。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楚沉的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肩,轻轻揉捏了一下后,转而去抚摸他的手臂,冰凉的掌心感受着少年热烈的脉络。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那道低沉清亮的嗓音仿若魔鬼之音,每吐出一个字音都是对他这个野蛮徒子的审判。  魔音还在继续,“你在学校不是每天都偷偷看我吗?”  “你总是在接近我。”  楚沉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凑近庄严的脸,鼻尖碰过去,嘴唇微微贴在庄严的脸颊边,每说一句话,就轻轻碰一下。  庄严的脑袋已经没办法思考了,他现在全身心都投入在面前这个和楚沉长得一模一样,却说着楚沉永远不会说的话的人身上。  对方的声音像磁铁,对他有着灼热且根本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他不自觉地就卸下所有防备,一只手试探地揽住楚沉的腰,嘴唇也稍稍张开,去寻找楚沉的唇——  空气突然热得无法呼吸,庄严拼了命的从这个香艳的梦境里挣脱出来。他惊恐不安地喘着粗气,热得浑身是汗。  摸来手机一看,刚早上八点,换平常周末,这个点他压根没醒。  开了一半的窗户未能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恍惚能听见几声远方的狗吠,阳光从窗框中探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块不规则的几何光斑。  庄严怔了几秒,发现下处明显有了反应,他倒回床上,两手重重抹了抹明明才醒、却疲惫不堪的脸,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已经刹车失灵,不受他控制了。  一场荒诞不经的春梦要了庄严半条命,他从未如此清晰完整的记得过一场梦,连梦中皮肤相触的触感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他不解,却也无解,缓了很久,才找了套新的睡衣去洗掉满身的汗水。  等解决完某处突如其来的热情,头发还擦到半干,搁在书桌上充电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筑城,他没多想就接了,对面先是静了大约有两秒,接着才有些激动地说:“你好,请问你是市十九中高二一班的庄严吗?”  庄严狐疑地又看了眼号码,确定不认识后,警觉道:“你是谁?”  对面的女声解释道:“我是常驻短视频app的一家运营团队的工作人员,今天找你主要是想邀请你拍一支视频,我们会将视频发布在平台,当然,我们这边会支付给你相应的报酬,视频所获得的流量与关注带来的利益,我们也会以分成的方式发放给你。”  庄严将手里半湿的毛巾放在桌上,耐心听完后打算挂电话,“不好意思,我不拍。”  “哎!”对面一听连忙道:“庄严同学,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呀,这个视频不是你一个人单独拍,是有搭档和你一起完成的。”  “我不拍。”庄严直接挂了电话。  如今自媒体行业发达,竞争尤其激烈,这些人背后通常都有团队进行包装培训,利用各类平台软件博取眼球,短视频app更是个中翘楚,横空而出一个又一个博主网红。  庄严对成为网红没有丝毫兴趣,没成想对方居然锲而不舍,在连续挂断三个来电后,第四次他接听了。  “庄严同学,你先听我说。”这次对面好像换了个人,声音比之前那位粗了不少,“是这样的。我们团队是之前在app上刷到过你和另一位男同学互动的视频,觉得你们的互动很有青春活力,很能感染人,事实证明,观众也确实被感染到了,近八百万的点赞量和几千万次播放量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们团队正巧最近在做与青春少年相关的主题视频,你和视频里另一位显然十分符合这个主题。”她说,“半个多小时前,我们工作人员给另一位也打了电话,他那边是同意配合我们拍摄的。如果你实在是不同意,那我们也只好另找一位与他搭档了。”  “他同意了?”庄严有些不相信,他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飞速敲击键盘给楚沉发了条消息。  【快乐小神仙】:你有没有接到电话?找你拍视频的。  楚沉秒回:  【面瘫学奇迹】:接到了,我答应了。  【快乐小神仙】:你答应了???  楚沉居然真的答应了,庄严怀疑他是不是酒还没醒全,一瞬间心里雀跃了一下,看来楚沉不排斥和他拍视频,也不介意被发出来。  于是庄严对电话那头道:“我考虑了一下,拍视频我可以配合,但是,我俩不露正脸。”  “没问题没问题。”女声道:“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我们这边会给你们提供口罩,把脸遮住。”  事情稀里糊涂地就敲定了,庄严躺在床上,想着睡个回笼觉,结果一闭上眼就是梦里和楚沉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他面红耳赤地睁了眼,一连翻了好几次身,想要将那些羞耻的画面赶出脑海,结果没用。  他钻进被窝里闷了会儿,实在无法入睡,他摸到手机,打开百度,斟酌许久才打出关键字。 第33章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受不了了。  和楚沉说话,一见着对方淡然安静的脸他心里就没来由发慌,具体还说不出个所以然,烦不胜烦。可要是不看着,说不上一句话,心里就只剩烦了,更他妈烦。  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害怕,再到现在,恐慌的情绪席卷而来。  承认自己与众不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尽管并不是自愿,但这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是这么无情。  他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有些多愁善感,只是他们擅长展开快乐的翅膀,挥走尘埃。而这天,十七岁的庄严多了一个甜蜜的烦恼,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前桌。  一个特别不爱说话的男生。第45章 心情沉甸  这个世界真实得令人害怕。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烦恼,或是狰狞的丑陋的、或是悲戚的绝望的,你可以选择逃避,有些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要知道,一切烦扰的来源皆是当下你内心深处最恐惧最黑暗的地方,它固然可怕,但它也绝对服从于你的意志。你要时刻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并抓住任何可以战胜它的机会。  庄严不是逃避派,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审视自己的内心,期间脑子里全是楚沉。  楚沉人很闷,不爱说话,通常别人讲三句,他才挑着心情好的时候回半句。他擅长拒绝,总是孤独地缩在角落里,不去融入角落外热闹的人群。他性格孤僻,一张冷脸生人勿近,却有一群心性敏感的小朋友围着他叫哥哥。  想得越多,心情越是沉甸甸,庄严紧紧裹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他呼吸极重,一遍又一遍翻看着楚沉的朋友圈,以及两人少的可怜的聊天互动,存了所有带有楚沉身影的照片,他摩挲着少年俊俏的眉眼,任由心跳陷进更深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他一改前几天的冷淡,恢复了往常的热情。课上课下总要勾着楚沉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短的一两个字音,或仅有一个轻飘飘的无奈眼神,都足够他兴奋好久。  青春期的男生很多变,偶尔像处于炸毛期的猴子,上蹿下跳精力旺盛。偶尔是求偶期发情的花孔雀,最听不得喜欢两个字,特别是在某一刻开始在乎某个人后,随时随地都能开屏。  深秋将至,天气忽冷忽热,经常半夜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中午太阳高悬,阳光明媚。从上星期开始,十九中的上课时间整体往后调了二十分钟。  这天刚到午休时间,窗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豆粒般大小,卷在狂风里,斜成一条条雨幕,落在操场中奔跑的伞面上、地面上、草丛间。  筑城多雨,白天的雨来去匆匆,下不了多久,教学楼里堵了不少怨声载道的学生,有的三五成群挤在一把伞下往食堂走,有的干脆冲进雨中放肆狂奔,有的索性饿着肚子留班等待。  庄严和周帝泽找了把伞,跑去食堂打包了几份盒饭。楚沉饭量不小,庄严特意多要了几道肉菜单独打包,又去买了一板四盒装的qq星。  周帝泽抱了一堆面包饼干,临刷卡却发现钱不够,他摸摸裤兜,只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买个面包都不够。  他扭头冲庄严说:“严哥,赶紧的,借我点儿钱呗。”  “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庄严把自己的饭卡摸给他,“你猪啊?”  “不是我吃!”周帝泽扯了个大塑料袋来迅速往里装吃的,“这雨太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班里还守着大半同学没吃饭呢,我给他们带点吃的去。”  庄严看他另一只手提着装饭的袋子,单手装得艰难,顺手帮他装了几个,感慨了一下,“我发现你最近变了。”他说,“比以前细心了,也懂得替人着想了,挺好的,班长没白当。”  周帝泽笑了笑,想起去年似乎也是这个时候,他和隔壁班一男学生扯皮,扯了快一周,皮越扯越大,大架小架嘴架打了六七次。  那时刚从初中生升成高中生,自觉成了大人,男人,自尊心比什么都强,排队插队这么点事,偏偏谁也不肯让步,闹得惊天动力,闹去了政教处。  后来两边都受了罚,对方作为插队那个,稍微罚得重了些,结果那人长得是心宽体胖,心眼却比鸡眼还小,袁大头苦口婆心叨了半天的“中学生要以和为贵”理论全喂了狗。  那小胖子领了几个社会小流氓,专门蹲校门口堵人,落单的周帝泽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他当时心里恨,觉得对方既犯贱又输不起,所以嘴比鸭嘴还硬,一句软话硬是梗着不肯说,要不是庄严碰巧路过把人赶跑,还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人的成长是可以预见的,也是迅速而主观的。一年前少年心性,错把冲动当性格,如今想来,只觉得幼稚好笑。  “我这也是被迫的,班长不好当啊。”周帝泽挠了挠脸,“自从上回把楚沉拉进群,班里好多人对我有意见,背地里说了我不少坏话,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你说多尴尬,都一个班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早晚得爆发矛盾。”  庄严一听就垮了脸,按住周帝泽准备刷卡的手,“谁说你坏话了?”  “挺多的吧,楚沉在咱们学校评价确实不好。”周帝泽说,“其实我觉得他这人还行,是吧,平时闷不吭声的很守规矩,人也大气,根本不像传言里说的那样。”  “算了。”庄严收回饭卡,把塑料袋里的面包饼干抖落出来,“这钱我不借你。”  “为什么?”周帝泽懵了。  “不值得。”庄严说,“他们让我感到不舒服。”  话落倏然想到什么,又把卡递了回去,“还是买点儿吧,我们班女生还不错。”  好的坏的要分清,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不公平,人不应该太刻薄。  周帝泽抱歉地冲小卖部老板娘笑笑,重新装了一大袋零食后对庄严说,“怎么了你刚才,脸刷一下就黑了,因为他们说我坏话?”  雨还在下,雨水四溅,周遭学生行色匆匆。  庄严撑开伞,向旁边移了一下,“说不上来,很多原因吧。礼貌、教养,我又不是滥好人,不喜欢做没有回报的好事。”  庄严本性并不活泼,身边的朋友都有一段长时间的考量才决定相处的深浅,所以他朋友不多。  十几岁的人其实大多都很单纯,朋友来的很容易,因此质量也大打折扣。  说来矫情,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不过是相互尊重,不值得的人,庄严看都懒得看一眼。  周帝泽沉默了几秒,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揽住他的肩拍了拍,“是啊,谁不是普通人呢,又不是古代,要做什么心胸宽阔侠义无双的大侠,普通人就是有缺点,怪不得当初菜刀非逼我叫你哥,严哥格局很大啊!”  庄严睨了他一眼,两个人躲在伞下走进雨中,渐渐走远。  理科班男多女少,一帮男生见周帝泽只给女生发面包,大部分人只是勾肩搭背揶揄他几句,氛围倒还算其乐融融,发到最后多出来的被这帮人抢去分了。  也有少部分人对这种明显讨好女生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碍于他背靠庄严这棵大树,又是乔峰钦定的班长,才憋着没敢挑明。  庄严拆了盒qq星推去楚沉面前,换来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  “请你喝的,补脑用。”庄严盯着他的眼睛。  楚沉没理他,兀自扒了两口米饭。  庄严笑眯眯地揭开塑料袋里的另外几个打包盒,里面全是红澄澄的肉。  “补完脑还得补身体。”他情不自禁摸了摸楚沉的头发,“小朋友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楚沉身体后撤,躲开某人的鬼爪,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多少钱。”他敛回目光,把qq星和那几个额外装的肉菜推开,“牛奶我不要,这些我也不要。”  庄严捻了捻刚被发丝扫过的手指,凝视着日光下楚沉澄澈的眼,倏地就体验到了投食的乐趣,这么想着,他笑出了声,“不要钱,哥哥请你吃的,哥哥乐意。”  成功换来投食对象桌下踢来的一记暗袭。  庄严心跳的很快,但他非常高兴。  喜欢一个人真的很奇怪,那份坠入深渊的感情,如同夏日里疯长的密林枝桠,每多一秒的思念,就会多一厘米的喜爱,密密麻麻生出无数的根,向下扎在最底,永不停歇。第46章 一瞬心动  接受性向的过程并不难,但这份特别的心意究竟要不要抛出去,何时抛出去,怎样抛出去,庄严还没想好,他确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所以间或涌出的那点急切,他可以很快压制下去。  时间推着日子往前走,这些天两人的关系比之前又近了一点,甚至有种别样的微妙。  庄严还是很调皮,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招惹楚沉上。  楚沉的冷漠敌不过庄严的脸皮,容忍度被迫日益提升,没多久就已经能对某人的调戏应付自如。而庄严乐此不彼,他本来就心怀鬼胎,和楚沉的每一次互动都是刻意为之。  周帝泽和蔡迎港也丢下了对楚沉的偏见,几个人一起吃午饭,一起穿梭在学校各个角落。楚沉的热情算不上高,大多时候都跟个人形雕塑一样不讲话,他们也都见怪不怪。  本来大家都逐渐习惯了这样融洽的氛围,可惜好景不长。  这学期的半期考悄然来临,这次是全市大规模统考,因着某些特殊原因,全市高二考前临时放了一天半的假。  “据说是二中那边提前泄题了,语数外三门,本来试卷都装密封袋发到各个学校里了,上午突然强行召回。”班里八卦者众多,你一言我一语交流听来的信息,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真实度有待商榷,不过置身事外者往往坚信不疑。  “三门主科啊,二中也是敢,上头有人就是头铁。”有人唏嘘不已,“这下卷子得重印了吧。”  “肯定的啊,这会二中的校领导估计正焦头烂额呢,考试结束了喝茶得喝到吐。不过白得一天假说来还是我们赚了,听说高三那边不仅不放假,考完之后放的半天下周都得补课补回来,都要气疯了!”  “咱们学校还好吧,难得补次课,平时休息时间一大把。一中三中的高三狗才惨呢。”后排有人加入混谈,捂嘴窃窃道:“我闺蜜的姐姐在一中念高三,说是一中和三中的高三从高二下学期起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半个月一小考,满月一大考,周六补全天课,一星期就放周日早上,晚上还得接着上晚自习。”  “我去,这么惨?再看看咱们学校,补课不用提,根本没影的事,翻墙的打架的记过的就没停过,怪不得升学率低。”  八卦聊到之后就跑题了,新话题没什么意思,专注围观看热闹的同学兴致缺缺,这节从开始就吵闹不休的自习课终于趋向安静。  庄严一刀劈了十几只水果,顺道听了几耳朵八卦,没往心里去,他单腿曲起,额头顶着课桌边沿,后背微拱靠墙,微风吹开纯白衣领,露出男生白皙的脖颈。  赢了一局游戏,瞟了眼时间,剩八分钟下课,正要再玩,微信弹窗弹了条信息出来。  【卞梁】: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消息,我们学校不让带手机,临近半期考查的又严,上星期走的时候就直接搁家里了。  上回聚会,散伙前庄严和卞梁互加了好友,躺好友列表长了几天草,庄严前两天特意翻出来,问了一些楚沉以前的情况,对方现在才回他。  【八百八十八】:没事,你不上课?  【卞梁】:老师们去教育局开会,找题印新卷子去了,反正没人管,上午的课上完索性就放了。  啧。庄严再一看时间,还有六分钟下课,顿时人就躁了,心说重点中学还挺狂。  【卞梁】:你想知道楚沉的过去?你也怀疑他?  【八百八十八】:我相信他和我想知道真相不冲突吧。  【卞梁】: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脑补出的语气和表情不对,结论截然不同。明天找个地方见一面,咱俩慢慢说?  庄严抬眼望着前桌挺直的后背,他的眸光淡淡的,内里却含着数不清道不尽的狂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整个班轰地炸起一堆提着书包就走的人,他惊了一下,才敛回目光,低头弹出键盘给卞梁回复。  【八百八十八】:明天我有事,改天吧。  前不久有个自称拍摄短视频的团队找到他,说是邀请他和楚沉一起去拍个视频,租的拍摄场地和时间正好是明天。对面开的报酬十分阔绰,光定金就有八千块。庄严之所以答应去,看上的自然不是这笔钱。  租的地址在开发区那片,离庄严家有点远,打车不堵车都需要一个半小时。楚沉是直接从十九中出发,搭地铁过去,待庄严在睡意朦胧中昏昏沉沉地下车时,他早就已经到了。  庄严过了马路,第一眼见到楚沉后,下意识埋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瞌睡当即就醒了。  楚沉今天穿了件无印花的纯白色薄款卫衣,搭了条宽松运动裤和帆布鞋。巧合的是,庄严穿的也是一件纯色卫衣,不过是黑色的,两个人往路边一站,多少有点情侣装那意思。  他没忍住当先笑出声:“默契啊小哥哥,你说咱俩这穿的像什么?黑白双煞?”  楚沉大概是听他说,才注意到这个问题,立刻也是一愣,随后就松缓了神经,也开了句玩笑,“黑白无常。”  庄严一听就哈哈哈笑开了。  最近几天太阳已经不怎么出来了,气温处于时而骤降时而回升的魔幻时期,十一月的风很强劲,冷飕飕地四处流窜,庄严拉起卫衣帽子戴上,借着那层薄薄的防护罩,不动声色地瞥着身旁的人。  拍摄地在一条很深的小巷子里,这条巷道很窄,单边列着一排翠幽幽的四季青,可供人行走的小道最多只能并行三人,水泥墙面半旧不旧,上面画着各种看了只觉伤感的青春疼痛文学的涂鸦。  庄严一边走一边看,终于在一片写着xx我喜欢你、xx爱xx的墙皮上看到了一只颜色过浅,年代久远,画风幼稚的灰太狼,边上还写着:要嫁就嫁灰太狼!  这里环境还行,虽然破旧,但不脏乱,最乱的可能就是那块承载了无数少男少女小心思的老墙了,属于每个城市只要深挖都能挖出无数个地点的那种被淘汰的旧城区。  导航把他俩引到了一栋四层高的小旧楼前,那边派了个身材矮小,略微驼背的男人到楼下来接他们,租的场地在三楼。小楼内部大片漆黑,楼梯间一看就许久没人打扫,灰尘满天飞。 第35章 庄严抱着书,临进班前被几个女生挡住了去路。  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女生个头高挑,绑着精神十足的高马尾,算不上特别漂亮,但一看就特别有活力,应该是人缘不错的类型。  “你好,庄严是吧?”那女生笑了笑,微弯的眼睛像水汪汪的玻璃珠,“我是理科十三班的,我叫谢小筠。”  庄严无动于衷,周帝泽在他身后小声调侃道:“哟,严哥桃花又来了。”  “这学期第几次了?”蔡迎港感慨,“长得帅就是好啊!”  庄严转身瞪了他俩一眼,出于礼貌,还是回应般点了点头。  谢小筠笑的更开心了,女孩子笑起来嘴角有颗小小的虎牙,衬得人很俏皮。  “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看个电影。”她说到一半顿了顿,看了眼庄严的眼色,才继续道:“不过你别误会啊,有很多人,不光是我们俩,我的朋友们也会一起去,我吧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去不去?”  “晚上啊?”庄严还没出声,蔡迎港先促狭道:“也不能只是你的朋友吧,我们这边不也得去几个朋友?这才公平嘛。”  几个初次见面的少男少女很快聊开了,庄严退后半步等在一边,这边正热火朝天时,楚沉忽地从一班出来了。庄严隔着人群掠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紧了紧怀中的课本,手指不知不觉地蜷缩起来,抠弄着脆弱的书纸。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他心想。从小到大对他示好的人那么多,他又不是非得栽在楚沉身上。  可很快他就啪啪打脸了。  他看到楚沉身旁还跟着一个方文淇,两个人不时低语着什么,方文淇笑的很开心,楚沉也是肉眼可见的放松。  庄严心情瞬时如坠冰窟。  楚沉将书包搭在肩头,垂眼看了看时间,对方文淇道,“就这样吧,明天早上你早点过来。”  方文淇点头,“楚沉哥,你那边钱够么,我记得上回去医院拿药花了五六千吧?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不够的话我这里存了点零花钱,可以拿出来的。”  “够了。”楚沉说,“你明天帮忙照顾小朋友们就好,听听这两天有点感冒,你特别注意一下。”  方文淇“嗯”了声。  两个人渐渐走远。  庄严怀里的书在某一刻忽然哗啦啦全部掉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狼藉,直到旁边人喊他,才恢复行动力。  结果原本无解的谜题在一天后忽然就有了转机。第48章 无力拯救  当晚庄严应了谢小筠的邀,蔡迎港又叫了候御和班上两个玩得还行的男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商贸城那边新开的一家cgv影城。  商贸城是个大型商业街的统称,也是筑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它左邻市区中心,右邻机场,可以说是机场和市区的中间枢纽。  这片多是商场,夜晚各处彩灯斑斓,一楼商铺更是烧烤小吃香飘十里生意火热。  他们去的是街道中断的街心商场,楼不高,算上负一楼也就五层,影院在四楼最左,因为是周末,所以无论是街区还是商场内,皆是拥挤不堪,人声鼎沸。  六个购票机均排着长队,于是蔡迎港推着一波人走开,嚷着说去买爆米花可乐,默契地只留了庄严和谢小筠两个人继续排在队伍里。  谢小筠原本说看电影交朋友就是个幌子,主要目的还是庄严,奈何青睐的对象似乎兴致索然,从学校到影城,全程一言不发。  单说兴致低也不对,毕竟庄严看起来并不烦闷,每次不经意地看过去时,他都是盯着地板,或是某处空物,若有所思的发呆。  单方面热情其实挺打击积极性的,谢小筠心底泄了气,她琢磨半天,想着人都约出来了,还是得主动出击,“你碰上了什么麻烦吗?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很明显?”庄严怔了一下,“没有,就是有点儿累了。”  谢小筠咬咬唇,佯装豁达,“年轻人,别老颓着,和这么多朋友出来玩,开心点嘛。”  她不知道要如何与庄严相处,随口捻来的话题都那么无聊。  挤在喧嚣的人群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庄严抹抹酸痛的脖颈,接话道:“你说得对,我还有这么多朋友。”  一个楚沉算什么,他还有朋友。  没聊两句就排到了他们,谢小筠算好人头数,庄严没多想,直接扫码付款。  “庄严,你这可算抢功了啊,说好我请你的,你动作也太快了。”谢小筠闷闷地把机器里吐出来的纸票收着。  庄严道:“都是朋友,谁请都一样。”  谢小筠一听,理票的动作停了一下,想笑却不知怎的,就是笑不出来。  庄严看起来太无所谓了,朋友不朋友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出来了,轻描淡写地将他们的关系定了性,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变。  她自觉她的所言所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庄严在年级里混得那么开,没理由看不懂,他表现得这样冷淡,连正视她一眼都不愿意,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对她不感兴趣。  也许,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  谢小筠手足无措了一秒,然后强自镇定下来,道:“那行呗,待会儿我请客吃饭,到时候别再抢了啊。”  大周末人流量大,偌大的影厅几乎座无虚席,两边朋友加一块十来个,恰好占满中间某排的位置。  “这新开的店就是不一样啊。”周帝泽傻兮兮地试了试座椅,“座位软绵绵的,还挺舒服。”  坐他旁边的女生赶紧喊:“哎哎哎,动静小点,我可乐快被你颠掉了!”  蔡迎港飞去一颗爆米花爆他的头,嗤道:“土鳖了吧,一看就没看外边儿海报。外面贴那海报上都说了,中间两排是vip专坐,这坐垫里边塞的是纯羊毛!”  “我去这么高级?纯羊毛?”土鳖目瞪口呆。  候御伸了个懒腰,“啧,舒坦!谢谢金主爸爸请我们这群土狗坐vip座,看个电影还真他妈跟做spa似的,三个字,享受!”  “那他妈是两个字!你自己爱当土狗自己当去。”蔡迎港道:“当然,这金主爸爸还是得谢,谢严哥,等过几天我女神电影上了,我们再来哈,我还坐这儿,热乎!”  庄严闭眼躺靠着椅背,闻言冷笑,“滚,老子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众人一听笑出鹅叫。  在某些人刻意的撮合下,谢小筠和庄严坐在了这排最里面的位置,电影快开映了,此时影厅没有灯光,一切可视物的光源都来自大屏幕播的广告。  谢小筠借着微弱的光线,贪婪地将视线放在身旁的男生身上。  她暗恋庄严快一年了。  在很久之前的高一三班,她曾是自卑胆怯的“胖球妹”。  每节体育课反向夺目第一人,体测永远跑最后,即便大汗淋漓,仍要接受不合格,下个月重跑的丢人结果,人送外号摇摆企鹅。  她是班级里最不起眼的那类人,宽松的校服她穿的紧绷绷的,校运会扔铅球,体委第一个想到她,然后引来班里哄堂大笑,仿佛女生被选去扔铅球,是多么丢脸可耻,那是只有自己明白的无奈与痛苦。  然而就在下一刻,教室角落最后排孤独地举起一只手,她和同学们一样,惊诧地、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就见那只手的主人四仰八叉地坐着,懒洋洋道:“体委,我自愿报名男子铅球,请帮我把名字填上。我说完了,你们可以笑了。”  谁敢笑他啊,班上顿时鸦雀无声了,反倒是谢小筠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她摊开手掌接住窗外探进来的一缕阳光,悄悄把男生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大概此刻那个正闭着眼睛,不知为什么而烦恼的男生,应该早就不记得了吧。  真是没心没肺。  谢小筠笑了笑,专注地将目光投向了大屏幕。  电影是千篇一律的国产爱情片,最后主角死的死,伤的伤,谁也没等来好结局。  电影结束后他们去负一层吃了顿火锅,吃完尤觉不够,打算再去五楼的ktv续摊。庄严跟着去了五楼,没点歌,也没参与一群人疯疯癫癫的骰子游戏,待了没多久就起身说要走了。  “真不再玩会儿了?”候御挽留他:“看你今晚上有点闷呐,吃不怎么吃,玩不怎么玩,怎么了?”  “没事。”庄严敷衍着给他递了个话筒把人赶开,转头就扭开门。  谢小筠尾随而出,在魔音贯耳的走廊把人叫住。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说,“虽然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庄严,我喜欢你,很久了。”  感情得不到回应必然是痛苦不堪的,伪装的坚强不是坚强,谢小筠说到后来开始哽咽,“我不需要你回答我,也不强求好的结果,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话落,她垂下了头。她明白,她还是不够勇敢,借着吵闹的环境,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件遮脸布。但私心里,却又疯狂地期待着,期待庄严听见了她所有的不堪。  庄严安静地听她说完,没开口,在良久的沉默后,回以她一个很淡的笑。  ……  夜晚的风很冷,庄严紧了紧外套,气急败坏地虚踹了脚招手不停,疾驰而过的出租车。  兜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一眼,是卞梁发来的微信。  【卞梁】:明天有时间吗?  【八百八十八】:有。  【卞梁】:那就出来吧,有些事憋太久,总归要寻找新的听众了。  【八百八十八】:好。  庄严打完字发送,摁熄屏幕,一道车光划过脸颊,他招了招手,车停了下来。  煎熬的今晚自此结束,而他最后一个自我拯救的机会,也同样悄无声息地宣告失败了。  有些怅然,他还是喜欢楚沉。  ……  卞梁约的是市区一家网红奶茶店,两人到的早,已经有不少人在店里拍照打卡了,庄严进门就被两个女生围着要微信,他没给,去吧台临时订了个小包间,窄窄的木板门将外间的吵嚷隔绝开来。  说实话,庄严和卞梁着实算不上熟。只见过一面的脸,走大街上庄严可能认都认不出来。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交集就是楚沉,因此相对而坐时,两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不自在。  安静被推门而入的服务员打破,两杯热饮各置一头,望向对面心不在焉的人,卞梁咳嗽一声,主动打破僵局。  “你吃早餐了么?”  因为晚上要回学校,两人特意约在早上见。  庄严说,“没有。”  卞梁拿过桌角的菜单,随意翻了翻,“土豆泥行么?再点份白粥。”  庄严瞥了眼菜单,“随便,我不饿。”  “怎么,心情不好?”卞梁问。  每个人都说他心情不好,庄严烦躁极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没胃口,不想吃。”  “早餐还是得吃。”卞梁笑笑,“再加两根油条吧,咱俩一起吃。”  庄严不置可否,只说,“楚沉挺能吃的,一顿饭六个馒头,还能塞碗汤。” 第37章 “好,谢谢!”唐洛洛生怕他反悔,立即跑了。  庄严得意地回过身,视线去抓楚沉的。  楚沉愣了愣,“……谢谢。”  “先别着急谢。”庄严说,“我不是好人,你知道的。”  说完,没管楚沉瞬间僵硬的身体,他笑眯眯地把给卞梁抱着的东西拿来,一样一样地分给几个特警队员,挑了盒核桃酥塞给谭队,“哥,一会儿回局里吗。”  “回。”谭队翻看着盒子,“这是干什么,贿赂我?”  本来是,现在全用不上了。  “不是,我姐喜欢吃这家的,排十分钟才买到,你帮我送过去。”庄严冲他身后扬扬下巴,“人是你同意放上去的,你和我是一伙的,我干嘛贿赂你?这几位大哥倒是有必要贿赂贿赂。”  谭队无奈一笑,“没心没肺。”  临走前又说,“那个唐浩,在里面得罪人了。”  楚沉惊了惊:“他得罪谁了?”  “具体身份我不方便透露,不过监狱里仗着家里有靠山,兴风作浪的案例多得很,这人是个纨绔,胆又大,狱警都被他打过一次。你们那朋友以后估计不好过。”  “都送医院做急救手术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啊。”候御抓了抓头皮,烦躁道。  谭队的一席话,惹得他们几个刚松懈的心又悬了起来。  蹲监狱最怕的一不过狱警,二就是变态亡命徒。像这种斗殴入狱的,同监舍几乎都是同类,这类人心理通常都有些扭曲,相同点就是冲动暴躁易怒,骨子里就好斗,所以也最容易闹矛盾。  唐浩本性就是个二傻子,和这类人天差地别,这下得罪了纨绔,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  下午返校上晚自习,庄严进班的时候,一眼扫到楚沉的座位上没有人。他把书包放着,刚一坐下就瞟见楚沉的桌肚里塞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以及一张内容暧昧的卡片。  他读完卡片上的字,眉头皱的死紧。他忽然扭头,扯住同桌余吕的衣服,“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嘴唇气得几乎没了血色,余吕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抖缩不停,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帝泽!”庄严把卡片三两下揉成一团,问道:“这是谁送的?这东西是谁他妈送的!”  周帝泽被他吓一跳,连忙说,“就刚刚一个女生送来的,刚走没多久,不是我们班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楚沉呢?”庄严拉下校服拉链,把外套塞进了桌肚。  周帝泽看他满脸阴郁,想问原因又不敢,“楚沉……楚沉和她一块儿走了。”  庄严一听就没声了,紧接着他起身,把楚沉桌肚里的巧克力掏出来扔给余吕,“送你了,在我回来之前,把它全部吃完。”  余吕缩缩脖子,抱着盒巧克力没敢反抗。  其实倒不是有多生气,只是单纯感到可笑。随便一个陌生人的巧克力都能接受,还特意把东西和卡片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生怕他发现不了似的,多欲盖弥彰啊。而楚沉这个行为,无非是在隐晦地提醒庄严,他楚沉性取向是正常的。  现在是晚上六点二十多,走廊外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一路走过去,每间教室依然热闹喧嚣着,橘色晚霞印在天边,但这些皆被庄严抛在脑后。  终于,他在一楼台阶撞见了沉默归来的楚沉。  楚沉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即恢复正常,抬腿打算继续往上。庄严心一横,二话不说拖着人就朝外走。  庄严把楚沉拉到了博学楼后方的一棵大树后,两个人的身影被这棵百年老树严严实实地挡着,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了一处最为隐蔽的空间。  一路过来,楚沉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开口说话,包括到了大树后,他也只是静静靠着树干,平静地和庄严对视。  起初庄严还能保持镇定,但到底比不过楚沉。他冷静的脸色率先裂开,嗤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楚沉看着他,并不说话。  “别装傻,”庄严把揉成废纸篓的卡片扔在他胸口,“你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吧,一盒破巧克力,你想说明什么?”  “那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楚沉反问。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庄严阴鸷一笑,“装他妈狗屁破纯情。”  “我给过你机会的,楚沉。”他说,“我主动远离你,不找你,也努力不想你,是你,是你先来找我,你说你求我!”  他的胸膛疯狂起伏,每说一句话就离楚沉更近一寸。楚沉眸光一凛,“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他妈才不管。”庄严两手按在楚沉的肩膀,用力一压,楚沉没有防备,重心一下不稳,嘴唇直接就贴上了庄严的。  他心里正惊讶,庄严的舌头就拱了进来,他能感受到庄严的心跳,以及对方轻轻颤抖的身躯,顿时鼻息就变得有点乱。  庄严正亲的意乱情迷,舌尖忽地一阵尖锐刺痛,他默默退开,嘴里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楚沉舔开唇边沾上的红色,正打算推开人离开,就被庄严用力拥进怀里。  “庄显荣是我亲大伯。”庄严小声说。  他的脑袋伏在楚沉耳边,讲话时呼出的热气随着字符四处飘散,舌尖上鲜红的血液覆了一部分在楚沉的耳垂。  庄严闭上眼,轻叹息道:“唐浩今后在监狱里过得好还是不好,全看你要怎样选择了。”  他是真的喜欢楚沉,因为在乎,所以甘愿承受所有痛苦,却不能接受被抛下的结局。  他知道他不该把楚沉拉进来,可他别无选择。喜欢楚沉太痛苦了,他受不了,只有楚沉可以救他,只有楚沉可以。第51章 爱的绑架  天边缓缓入夜,冷风渐起,庄严没穿外套,却也感受不到冷。  他从楚沉身上微微退开,仔仔细细地去研究楚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企图从中窥探到些什么。  可庄严失败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面对楚沉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又道:“只需要我大伯一个电话,唐浩在监狱里就可以过最好的生活,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所以呢?”楚沉仍是一派淡然。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庄严高昂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你也知道,我既然能让他过的舒适,自然就有办法让他难堪,毁掉一个人可比捧起一个人容易得多。”  庄显荣是谁,楚沉当然不陌生。电视上、网络上、以及各类报纸书刊上,与之相关的报道数不胜数。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庄严竟然还有这层背景在。如果庄显荣是庄严的大伯,那他爸是谁也就不用再猜了。  诚然,庄严平常的衣着打扮并没有刻意低调,书包鞋子大多都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限量款,但他也只以为庄严至多就是个富二代小少爷罢了。  庄严撂下一道指向明显的选择题,就住了口,紧接着弥漫在两人间的便只剩窒息般的沉默。  不远处的教学楼内不断传来学生们打闹的声音,一楼某个班的动静特别强烈,清脆的笑声被夜风传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楚沉保持着贴靠树干的姿势,任由庄严勾着他的脖子,表情不卑不亢。  庄严没有出声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细细地呼吸着楚沉颈间的气息,等待对方的答复,他有志在必得的把握,楚沉根本别无选择。  楚沉必然在意唐浩的死活,他精准地抓住了楚沉心底对唐浩的那丝愧疚,并趁机放大,以此作为要挟,而他能轻易地操控唐浩未来人生的好坏,这就是筹码。  说来可悲,他第一次遵循本能、冲动的放弃理智,打算不顾一切去追求的爱情,竟然要以这样卑劣的方式来实现,一旦剥开,内里满是算计和不堪。  庄严清楚这样的做法十分卑鄙,罔顾楚沉的意愿强行将人捆绑在他身边,但他确实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十七岁,他有他的不成熟。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决定了要任性这一回,并且绝不后悔。  “你这么做有必要吗,庄严。”楚沉眼神微垂,略有些无力地凝视着他,“你真的理解什么是喜欢吗?”  “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理解。”庄严不可置否地抬眼与他对视,“对于你,我做任何事情,都有必要。”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的,我也不可能接受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沉的眼里飞速地闪过一丝嫌恶。  庄严心里小小地刺痛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勾起嘴角,眼中的情绪变得浓烈,固执而又顽强,“没到最后,谁知道呢。”  从前的庄严,对喜欢的概念是模糊而充满困惑的,同时也是憧憬的。他谈过很多次恋爱,仿佛随大流般流水线式的恋情,像完成任务一样,有一套固定公式,谈了就谈了,散了就散了,这是他第一次清晰明了地察觉到心动。  那种一见到楚沉,心就肿胀得仿佛要飞起来,具体还说不清道不明。或者见不到楚沉,心里空落落地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又苦又涩胸口发闷,这怎么可能不是喜欢。  “我明白你可能一时不容易接受,毕竟……我俩都是男的,但我不认为这是个需要单拎出来烦恼的问题,感情嘛,朝夕相处总会有的。”庄严认真道:“我们两个在一起,并不奇怪,你对于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楚沉,一点余地都不肯留,“你同意吗?”  “我有选择不同意的权利吗?”楚沉道。  庄严冷哼,“你可以试试。”  楚沉便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盯着庄严,漆黑的眸色在此刻泛着决绝的光。  差不多十几秒后,他抬手拽着庄严的一只肩膀,上半身倾斜过去,嘴唇轻易地衔住了庄严的嘴唇。  这就是答应了。  庄严心跳如鼓,激动不已,他紧紧闭着眼,享受楚沉初次的主动。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鼻梁相撞,鼻息相交,灼热的暧昧散在夜色中。  短暂接吻完毕,楚沉身体稍退,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教室,刚坐下没多久晚自习的铃就响了。  乔峰穿着套黑色篮球服推门进来,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一脸的如沐春风。他左臂勾着一沓试卷,右手手指间夹了一张成绩单。  这是半期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底下的学生们不自觉就放松了心态。  庄严单手撑着下巴,蜷着手指去抠弄楚沉的后背。他向来不在乎成绩好坏,因此也就无法共情周围这帮学渣忽然而起的紧张。  他听见有人低声说,“看样子这回考的还不错,至少乔帮主是满意的。”  “天晓得我为了这次考试,好几天没敢熬夜,就怕在考场上睡着了丢人。”  “我考的应该还行,前几天在网上买了一个考神附体小锦囊,据说关公开过光的,好家伙,真的有用!以前考试我连题目都看不懂,这次不仅能看懂,我还下笔如有神!嘿嘿,我也不吹,保守估计每科至少三十以上吧。”  “有这么牛逼吗?你当唯物主义是死的啊,要相信科学!”  “……”  乔峰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讲台,并不开口说话,下面的学生兀自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默契地在某一刻归于安静。  这份平静在挤着几十个人的空间里又显得极其诡异突兀,乔峰这才停下忙碌的手,道:“都聊完啦?”  前排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都聊完就该我了哈。这回全市统考的考试成绩呢,已经出来了,你们倒是没给我丢人。”他笑眯眯地举起一张成绩表,“全市几十所中学,咱们十九中排倒数第二。这个呢我估计你们都能猜到,也早就习惯了,对吧?至于这个倒一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清河,老黄金搭档了,咱们这回比他们跑得快点儿。”  底下学生一听,噗地笑出鹅叫。  “不过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乔峰话锋一转,“咱这回赢了清河,下回就得把目光放到另一个对手上,比十九中强的,又强的不那么明显的,一步一步慢慢爬。不妄想一步登天,也绝不目光短浅,别烂在臭泥沟就一直烂这儿了,只赢得了清河,不一样还烂在沟里吗?是吧?”  这下鹅叫没了。 第39章 外间的走廊相比之下很是热闹,脚步声嬉闹声不断,不过这些都一面白墙阻隔开,听起来就显得遥远,唯有这间宿舍仿若无人般静悄悄的。  庄严的鼻子挤压着楚沉的,两人舌尖纠缠,青涩而又迷乱地交换了一个炙热绵长的吻。  ……  两人在楚沉的舍友回来之前出了门,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蔡迎港捧着两盒冷透了的外卖遗憾道:“不然还是重新叫吧?”  庄严掏出手机问楚沉,“你想吃什么?”  楚沉对吃的并不挑,随口说了句随便,就坐在位子上默默做起了题,结果题目都没读完就被人点了名。  那人是别班的,看着脸生,抱着本书站在一班门口探头探脑好半天才张口:“谁是楚沉,政教处有人找。”  “政教处?谁找他呀?”蔡迎港问。  “政教处的张主任。”那人说。  “张主任找他干嘛呀?”蔡迎港又问。  “我不知道啊,我就负责传个话,你速度快点哈,张主任在办公室等你呢。”那人说完转身走了。  “张主任找你干嘛?”周帝泽拍拍楚沉的胳膊,“莫非是说那什么优秀学生的事儿?”  楚沉摇摇头。  “优秀学生的名额不是早就定下来了吗?”庄严说。  “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哈,你们也听听就过,别往心里去。”周帝泽小心地看了眼周围,然后捂着嘴小声说,“上午我不是去了趟办公室吗,正巧撞见三班有学生家长在那儿闹,具体的我也没听全,大概就是他儿子考了第四,还是想争一下优秀学生的名额。”  庄严垮了脸,“这怎么行,优秀学生的评定条件是学校定的,第四名没有就是没有。”  见楚沉起身要走,他连忙拉着人手腕,“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楚沉挣开手,“先看看是什么事。”  政教处所在的大楼离博学楼有点距离,楚沉在夜色里穿过一条条小道,走到政教处喊了声报告。  张主任在办公桌后探头望着门外,“是楚沉啊,快进来坐。”  作为一个校领导,他这话讲的着实过于客气,楚沉皱了皱眉,一进去才发现沙发上还坐了两个人。  那两人是一男一女,楚沉暗猜他俩应该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男的微胖,女的个子有点缩,长得倒是慈眉善目,见他进来还露了个笑脸,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了足够的空位。  楚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座位,站在门口没有动。  张主任从办公桌上起来,率先打破沉静,“那个,楚沉呐,先过来坐,听话。”说着按着楚沉的肩,让他坐下。  楚沉没有挣扎,他只是看向张主任,“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张主任大名张正元,是政教处的主任,和袁大头不同,这个张主任持的是个神秘人设,除了在周一例行国旗下讲话,或学校举行什么大型活动的时候出现一下以外,平时很少公开露面,即便出现,也常常是温吞和蔼的形象。  楚沉对这个主任印象不深,却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的笑容很刺眼,油腻且虚伪。  果不其然,接下来这个主任的话直接就印证了他的直觉。  张正元摆出他惯常的和蔼姿态,“是这样的,前几天省里给了咱们学校三个优秀学生的名额,起先呢我们是决定以半期考试的成绩来作为一个评定标准,但今天我们再次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一致认定,单以学习成绩来评定好学生的标准,着实是不妥。”  “这不,”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那对夫妻,“今天早上就有学生家长找到学校来表示不满了,这省级优秀学生,自然是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嘛,哪儿能单看成绩呢,你说是吧?”  他这话明显是在甩锅,那对夫妻心里不爽,但没表现出来,那男的摆摆手说,“哎,主任你这话说的,这不满的也不光是我们家呀,好多家长都有疑虑,我们家只是做了个代表。”  话已至此,叫楚沉过来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楚沉听完,面无表情地与三人无声对峙。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张正元尚且能心平气和地等待他作回应,那对夫妻面上有些急,不知用了多大的劲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晚自习开始的铃声适时响起,楚沉这才张口,他双眼紧紧盯着张正元,“一致认定?和谁一致?”  省级优秀学生享有提前招生的资格,这个是敞开了透明的,谁都知道的“潜规则”。  本来已经决定的事情,怎么可能轻易反悔,学校这么多领导,不说个个老奸巨猾,多年教学经验总该有,难道一开始拍板下决定的时候都没预料过后果吗?  退一步讲,一所学校这么多学生,名额就只有三个,不管怎么选都会有人不满意,这些校领导心里肯定门清,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这分明是看他背景浅,逮着他捋呢。  那男的看出他心有怒气,安抚道:“小同学,你也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说你住在福利院是吧,你看,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我们家可以满足你一些物质上的需求。”  “优秀学生名额就三个,名单也摆在那儿,你们再不满也没用。”楚沉恶心至极,懒得再虚与委蛇,“我不会让步的。”第54章   楚沉从办公室出来,刚走没两步就撞见了神色略显仓皇的庄严。  庄严见他脸色不太好看,挠了挠脖子,挤出一个笑来,“你没事吧?他们叫你过来做什么?”  他是跟在楚沉后面来的,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  “没事。”楚沉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是不是关于优秀学生名额的事?”庄严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个第四名想把你挤下去?”  楚沉没说话,倒是庄严急了,“你说话呀!”  “是或不是,都和你没关系。”楚沉僵持半天终于动了嘴,说完没再停留,径自绕过他下楼梯。  庄严心里一下有点不服,正要跟上去,就听身后的办公室传来几声笑,紧接着是一些听不太清的对话,隐约可听见两句姿态低微,溜须拍马的话语。  他愣了一下,心中的猜测有了计较,他没多听,加速下了楼梯,刚出大楼,没特意找,一眼就在花坛边见到了楚沉疾步匆匆的背影。  晚自习的铃已经响过第二次,这条小路除了他俩的脚步声外就只剩夜风穿过树梢的沙沙声,这是一条回博学楼的捷径,路有些绕,花草绿植甚多,因为是小路,所以没有安路灯,只每隔几米能看见某棵树上绑着一颗绿色节能灯。  庄严快走几步,借着黑暗的掩护,尝试着牵起了楚沉的手,两双微凉的手贴在一起,手指错位勾缠,楚沉步子顿了一下,庄严屏着呼吸等待他的反应。  楚沉没多大反应,既没有挣开,也没有回握,他面色如常地往前,到了博学楼才缩着手指挣脱出去。  庄严心里松了口气,他们下午才接过吻,如今还牵了手,他以为楚沉是真的接受了,至少是不排斥两人之间的亲密行为了,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和以前一样,庄严刻意去逗,楚沉偶尔会回应,大多数时候都不作回应,除此之外,又比以前多了一些隐秘的,亲昵的肢体接触,可庄严还是迷惑了。  在两人亲密时,楚沉按部就班,给出的热情简直都要让庄严以为他俩是一对真正的,热恋中的情侣,可这份热情又带着说不出的表演性质,好像和庄严亲密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特定任务,转脸表情就能换,庄严能明显察觉到他不愿意,他不快乐。  而在亲密之外,楚沉的冷漠又像是另一个极端,在这样的冷漠下,楚沉不必再戴着热情的面具,连看他一眼都像是带着锐利的刀子。  这种两极分化如此严重的状态下,庄严根本无法把握他的态度,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他总觉得楚沉似乎是恨他的,也终于明白这份亲密的表象有多虚假易碎,然而他又实在没有办法放手,只要楚沉不出手打破这个表象,他愿意沉溺其中,即便夜里只能抱着一长串石沉大海的微信消息入睡,也甘之如殆。  这样焦躁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又一个周一的下午,政教处贴出了优秀学生的评选投票通知。  投票方式也简单,半期考进入年级前十的都有资格参与评选,校官网会在周二中午发起匿名投票,评选结果在周三公布。  这则通知一经发布,整个高二就掀起了一阵小范围的讨论和唏嘘。  一是因为这优秀学生的评定标准,早在很久之前就有学生从各个途径听说过,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突然告知要投票评选,让原本毫不沾边的同学们一下就有了参与感,于是投票要投哪三位的话题迅速成了各班的热议。  而这唏嘘,则单纯是针对楚沉一个了。  你说这原本听说的是考进前三名就有名额,这突然就改了规则,莫不是校领导也知道了楚沉私下那些传闻,默认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额?  这个推测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确实,谁见过因为打架被人捅了而留级的省级优秀学生呢?把好朋友害到坐牢的优秀学生?中考市状元又如何,半期考第六又如何,人品不行脑子再好也不过是个危害社会的毒瘤罢了。  人多嘴杂,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一直很快。人们总是试图扮演清醒者的角色,自觉看破世间一切百态,对于他人的好事坏事总要掺进一脚,附和与自己观点相同的,鄙视背道相驰的,而尽管观点如此之多,如此不同,自己是这其间唯一的决裁者,只需认定自己认定的,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下完了,投票评选的话,楚沉可就危险了。”周帝泽刷着官网的通知,嘟囔道:“这怎么突然就改规则了啊,上星期乔帮主还说楚沉稳了呢。”  余吕说,“咱班进前十的有四个,估计咱班这四十来票,楚沉拿到的希望也不大。”  虽然这话说得难听,事实却的确如此。楚沉的口碑和人缘毋庸置疑的差,即使这些传闻是那么的不合情理和莫名其妙。  “我可以把三票都投给楚沉哥,”方文淇忧心地说,“我还可以去拉票。”  庄严看到通知的时候差点把手机给砸了。  “那天张正元找你去办公室到底说了什么?”他掰过楚沉的肩,死死盯着他。  楚沉回过身,平淡不惊地回看着他,语气毫无起伏地说:“他们要给我钱,让我让出名额,我没答应。”  “我去他妈的,我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政教处的张正元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利眼,他肯定是收钱了,操,真他妈恶心!”庄严一脚蹬歪了桌子,吓旁边的余吕一大跳。  十九中是普高,校领导的配置自然是从基础开始就低于重点学校,更何况,像这类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比比皆是,哪管你是重点还是普高,但像张正元这种拿钱办事,还明目张胆摆在学生眼前的,到底是少数。  楚沉静静地看他发泄完,眼中闪烁着讳莫如深的光,片刻后手指戳戳手机屏幕,退出通知界面,站起身,把手机放进外套。  庄严飞快瞥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上课,于是抬头问:“你去哪儿?”  楚沉居高临下地凝视他一眼,没回反问:“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和他们有区别吗?”  庄严大脑“嗡”地响了一声,然后乱作一团,顿时就找不到话说了。  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那现在他敢确定,楚沉是真的恨他。  ……  楚沉刚踏进政教处大楼,上课铃就响了,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上到三楼后直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他正准备喊报告,就听屋里传来好几个人混杂谈话的声音,他后撤了一步,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他听到张正元笑意满满地说,“你们就放心吧,就算王小龙同学的票数进不了前三,我也可以在后台修改数据,确保他能拿到名额。”  另一个男声道:“那这事就全部拜托你了,都怪我这儿子不争气,下回还不给我考进前三去,别害你老子丢人。”  “知道了。”这回说话的是比较稚嫩的变声期少年音,听起来有点哑,楚沉猜这应该就是那个王小龙。  王小龙说,“我也不算丢人吧,那个姓楚的才丢人,我们班全班没一个要投他的,有的人宁愿弃权也不投给他。”  男声笑说:“那小孩看起来就挺狂,不像个有教养的,这待遇啊能猜到。”  “他人品挺差的,我还听说他是个孤儿,估计是没妈教吧。”王小龙小声道。  接下来的楚沉没再听,他扭身下楼,守在政教处大楼楼下的一棵大树后面守株待兔,所幸他没等太久,没两分钟就等到了两个人,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小矮个,还有一个是那天他在政教处见过的那个男人。  他等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跟过去,没走多远那男人就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矮个子则直奔博学楼的方向。  楚沉默默跟在矮个子后面,等到了博学楼楼脚,他立即脱下校服外套,三两步上前盖住那矮个子的头,然后拼了命地拖着人绕去了博学楼后方。第55章   碍于现在是上课时间,整座校园都笼罩在静谧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很容易就能引起注意,楚沉飞快观察四周,拖着人钻进了博学楼后方的林荫之中。  王小龙呜呜地呻吟、挣扎个不停,他的头被衣服蒙着,眼睛看不见,只得挥舞双手四处乱抓,指甲抠进楚沉光裸的手臂,抠起皮肉,划下数道触目的红痕。  楚沉小臂青筋微绷,勾臂勒紧王小龙的脖子阻止对方发出声音。  他的眼眸漆亮无比,里面盛满了决绝狠厉,面上却毫无波澜,连眉毛都没皱起分毫。王小龙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呻吟越发微弱,直至双手都无力地垂下了,他才决然地松手。 第41章 第57章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出了政教处,乔峰把楚沉拉去一边,问道:“你老实跟我说,那王小龙是不是骂了你什么?或者是他的家长,就刚才那个胖叔叔,你之前就见过他?他们哪儿惹到你了?”  做了一班这么久的班主任,班里每个学生大概是个什么性格,遇事会怎么处理,乔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  楚沉在学生间的风评不太好,包括那些莫须有的传言他也略听过一二,但他清楚,楚沉性子独,虽沉默寡言,却不冲动,今天失态成这样,又是打人又是大闹办公室,多半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那姓王的父子俩踩着孩子底线了。  楚沉眼皮微垂,淡淡道:“你刚才不是亲耳听见了吗?他骂的内容。”  他说这话时,明明没什么表情,乔峰心里却莫名刺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办公室混乱的部分情景来,于是剩余的问题就问不出口了。  “哎,别想太多。”他拍拍楚沉的肩安慰道:“不是所有大人都有大人样,你就当他是在放屁。不过,有能力无视他人评价的,自身必定是优秀的。你那优秀学生的名额晚点我得再来争取一下,省级啊,有这个荣誉证书拿着,你今后考试能走多少后门,何况这是你本来就该有的。”  楚沉说,“无所谓,没有这个证书,我照样能考第一。”  乔峰无奈一笑,“哟呵,小伙子还挺自信。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放心,你的努力绝对配得上这本证书!”  一旁的林若萍插嘴道:“所以今天乔老师找我来,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事儿吧?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忙,就听见你说我们家楚沉考了年级第一,要拿荣誉呢。”  “是啊,本来请你来学校是想了解一下楚沉的个人情况,顺便跟你讲讲这个好消息。”乔峰说,“没想到我刚给你打完电话,政教处后脚就改了评选规则。这下好了,好消息没听到,反倒跑了趟政教处,坏了心情。”  “那这荣誉还能拿回来吗?”林若萍忧心忡忡:“老师,我们家楚沉是好孩子,平常是不会主动动手打人的,今天办公室发生的也是个意外,他是为了护着我。”  “林姨,你放心吧。”庄严说,“这名誉啊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抢不走。”  庄严心下猜测楚沉应该早前就和张正元他们闹过一次矛盾,至少也接触过,而那次不欢而散的接触,直接导致楚沉失控发脾气,打了王小龙。  当中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一些,起因总归不过是对方想抢优秀学生名额,楚沉不答应,所以用了点下作手段,加上嘴巴不干净,这才把人惹怒了。  下了楼,他们要去食堂吃晚饭,乔峰要回趟办公室,和他们在一楼大厅分道扬镳,庄严走在最后头,捧着手机给他堂哥发微信。  【庄重】:张正元,谁?你们学校领导?  【八百八十八】:哟,居然秒回,你们芝麻官儿都这么闲?算是吧,小人得志的校领导罢了,上不了台面,你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把他给撤了,唔,反正让他当不了官就行。  【庄重】:胡闹!你那学校在筑城,我在京市,隔这么远,我这手未免伸的太长了。再说,撤职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的这个姓张的,一没犯法二没犯错,能是说撤就撤的吗!”  【八百八十八】:哎行吧,我就是先跟你提个醒,之后我要纠出他错来了,你就赶紧找关系把他职位给撤了。  【庄重】:臭小子,天高皇帝远是吧,二叔放你去筑城,你就是这么仗势压人的?  【八百八十八】:话不能乱说,我在这边乖的很,什么时候仗过势?再说了,我可没欺负他,是他先欺负我的好吧!  欺负楚沉也算是欺负他,何况还有两千字检讨呢,庄严毫无心理负担地敲完字点击发送。  【庄重】:就你那破脾气,还能让外人欺负?  【八百八十八】:不能啊,所以这不是来仗你的势了嘛。你就帮我一次,今年过年回去,你要再被大伯催婚,我站在你这边。  【庄重】:这事儿我可不能保证,毕竟职业领域不同,距离又远,我不一定有人脉。  【八百八十八】:你不行啊,毕业五六年了,小破官也当了三四年了吧,这人脉资源怎么还这么差。  【庄重】:也不看看老子这是什么芝麻官儿!嫌老子不行找别人去。  得,还生气了,他这堂哥哪儿都还行,就是脾气有点差。庄严挑挑眉,包了个0.01元的红包过去讨好,庄重脾气差归差,但尤其护犊子,庄严的请求发过去了,他自然会记着。  ……  张正元会不会被撤职,现在是个未知数,可检讨是必须要写的,一班的晚自习向来喧嚣,说笑地打闹地,能从第一排游荡到最后一排。  庄严指尖勾着笔,几次想写点什么,又头脑空空地停顿在纸上,半小时过去了,他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他苦恼地打开百度,搜索2000字检讨书范文。  搜索结果各式各样,他向下翻了翻,见底部出现了沪海一中四个字。他当初没来筑城前,庄显睿准备打点的就是这所学校,沪海排名前几的市重点,出于对学霸院校的好奇,他点开了这个帖子。  【史上最高能检讨,论高二六班宋某喜获诗草的艰辛成名路!!!】  这帖子楼盖的还挺高,入目一片哈哈哈,回复太多,那篇所谓的高能检讨,已经被刷去了第二页,检讨并没有放全,只截了其中一部分,庄严皱着脸读完这一部分,不禁开始对这所学霸院校的真实水平持怀疑态度。  他东拼西凑拼了几百字,脑子里那点脑水已经被刮得一滴都不剩了,他百无聊赖地转了会儿笔,又抱着手机切了两局水果,好磨赖磨又磨出几十个字,至此是真的一丁点都挤不出来了。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排的楚沉身上。  楚沉总是坐的挺直,瘦削的肩背直挺挺地,像棵坚毅的青松,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庄严时常会想,楚沉的这些经历,如果换在他身上,他会怎么办,破罐子破摔,认命地做个旁人眼中的无赖?又或是早就已经死了?  但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成立的命题,他虽然心疼楚沉,却不能感同身受楚沉这么多年承受的一分一毫,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还是不愿去体验,太窒息了,他受不了。  他认为楚沉是压抑的,从小生活环境太局限,他人的刻意指责与排挤,造成了楚沉性格的孤僻和冷漠,可这又并不是他性格的全部。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反骨,有对命运不公的气怒,所以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冷漠,相反,他在意许多东西,他敏感,会失控,或者说,他骨子里是疯狂的。  人一生的经历必然是宝贵的,不管是好是坏。  庄严兀自想了许多,唤回他注意力的是下课铃声,心疼的情绪蔓延到心底,他思索片刻,起身拉着楚沉出了教室。  通常这种时候楚沉都不会拒绝,两人穿过走廊上追逐的人群,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拐角停下,这边没有灯,只能借着月色看到模糊的人影。  “你的检讨写完了吗?”庄严没话找话地问。  “不写。”楚沉说。  “不写?”庄严瞪大眼,“为什么?”  “你也不用写。”楚沉说,“明天我先上去,我去了你就没必要念了。”  “你要做什么?”庄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都算计好了?”  楚沉没吭声,默认了。  庄严垂着眸子望着黑漆漆的地板,也不说话,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仰头问,“我可以亲你吗?”  这下轮到楚沉僵了一下,“我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  “那当然不是。”庄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前模模糊糊道:“但我今天特别想获得你的同意。”第二节 晚自习响铃之前,庄严和楚沉的同桌换了个座位,一节自习下来,他安安静静地没怎么出过声,只是桌下的一只手牢牢地牵着楚沉的,十指紧扣。  这晚的晚自习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步入十一月,天黑得很快,刚过七点天色就彻底沉进了漆黑,从教室望出窗外,点点星河遍布,缀在皎白月光边,习习凉风将室内的喧嚣吹远。第58章   近几年的中学生身体素质远不如从前,跑操是十九中这学期开始的一项新运动,据说是从北方的某个院校传过来的,不到一年就火遍全国。体操做完就是跑操,每个级按班级顺序排列,绕着足球场跑圈,边跑边喊口号,美其名曰可以强身健体,对此大多学生怨声载道,但没什么用。  庄严和楚沉没去跑操,第二节 课刚下他俩就被张正元亲自揪去了主席台。到了地庄严才发现今天要念检讨的不止他俩,旗杆底下还站着几个人,正左顾右盼不知在看什么。  “你也要念检讨?”庄严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最边上的蔡迎港,“你犯什么事儿了?”  蔡迎港苦着张脸道:“别提了,倒霉死了!昨天早上起晚了,刚跑到楼底下又被袁大头给逮了,说是我这学期迟到满了五次,罚写检讨还不算,还非要让我上来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保证再也不迟到,你说,这是保证了就能不迟到的吗?”  然而庄严的关注点理所应当地歪了,“你才迟到五次?”  “被逮了五次。”蔡迎港小声笑道,他掠过庄严看了眼旁边,“你俩怎么了?”  “楚沉打人了。”庄严指指一旁摆弄手机的楚沉,“昨天下午在政教处,当着几个主任的面,打了一个学生的家长。”  “我去,直接在办公室打的?牛逼,够胆!”蔡迎港冲楚沉竖了个大拇指,“那你干嘛了?你也打人了?”  庄严挺起胸膛道:“我是帮凶。”  蔡迎港:“……”  袁大头和张正元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见他们非但不觉得丢脸,反倒嬉皮笑脸的聊起天来,怒斥:“庄严、蔡迎港,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长城拐角那墙壁都没你俩脸皮厚,赶紧给我闭嘴!”  张正元停在楚沉面前:“哎,楚沉,这时候看什么手机呢,小心我没收了啊。看看你们几个,软趴趴地像什么样子,挺胸抬头站直了!”  蔡迎港连忙点头,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庄严背着手,眼尾余光瞥见楚沉把手机收进了校服外套,挑挑眉不置可否。  体操广播响完,接着就是跑操,主席台上竖着的五根柱子成了足球场最靓丽的风景线,被迫当了一回猴子。好不容易等到跑完操,袁大头例行讲完话,便回过头,“你们谁第一个?”  几只猴子目不斜视,庄严和楚沉默契地后退半步。  “蔡迎港先来。”袁大头道。  蔡迎港身形一颤,在衣兜里左掏右掏,终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尊,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呃,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十六班的蔡迎港,你们可以叫我菜刀……不是,在这里,我想说……”  他含糊中夹带委屈的声音过于好笑,台下小范围地爆出笑声。  蔡迎港其人,虽然是个迟到专业户,被袁大头拎去校园各个角落惩罚过,在班里也是老师成天挂嘴边批评的皮猴子,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却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检讨,他有点紧张,脸皮刷刷薄了好几层,一张口声音都打颤。  “我靠,他这是相亲呢。”站张正元身后的某个男生笑喷了。  庄严忍不住要笑,他呼了口气,微微歪着身子小声对楚沉道:“你不是说你要先上去念吗?为什么又不上去了?我可信了你的话,真没写检讨了啊。”  楚沉目视前方:“报复。”  报复?庄严愣了愣,报复什么?  没等庄严想出个所以然,蔡迎港在一片哄笑中吞吞吐吐地念完了最后一句词,退了下来。  “丢他妈死人了。”他脸烧道。  “本来也没什么脸。”庄严笑着说,“打回原形了。”  “接下来谁上?”袁大头问。  楚沉在无数双视线中站到了最前面,他拍了拍话筒,目光在底下巡视了一圈,随后扭头落在张正元脸上,“我是楚沉,在这里,我想邀请大家跟我一起欣赏一个东西。”  台下同学面面相觑,群起的交流声被袁大头喝止,于是只好仰头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庄严离楚沉不远,不时分心注意着张正元的举动,时刻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楚沉在众目睽睽之下摸出手机,袁大头脸色变了变,正要出手阻止,被庄严拦下了。  楚沉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点开某个软件,拇指在摁下之前,再次回首看向张正元。  张正元不耐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点别耽搁时间。”  于是楚沉邃了他的愿,点开了录音,在一众好奇的视线下,手机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出来:“你也别生气,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听说你住在福利院是吧……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我们家可以满足你一些物质上的需求……”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唯有张正元神色突变,两步冲上前,还没出手就被庄严抢先一步挡了一下。  “楚沉,你这放的什么东西!”他朝袁大头大喊:“关了关了,老袁,赶紧让广播站把话筒的声音关了!”  袁大头怔了怔,没动。  录音还在继续放,庄严听了一耳朵,张正元见状面目一下变得狰狞,庄严借机一脚踩在他擦得蹭亮的皮鞋上,碾了碾,张正元挥手要推他,他冲蔡迎港抬抬下巴,让人来帮忙。  蔡迎港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帮忙把了一下。  “……就算王小龙同学的票数进不了前三,我也可以在后台修改数据,确保他能拿到名额。” 第43章 “上周二我们班不是有节体育课嘛,我前桌看到他脖子上有吻痕,还有牙印呢,挺明显的。反正我也是听说的,没亲眼看到,谈没谈就自由心证咯。”  上周二?庄严心情下坠,撞了撞边上的人,“上周二体育课,你干嘛了?”  楚沉捡起脚边的一个空牛奶盒,闻言怔了怔,随即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庄严回想了一下,然后闭嘴不再问了。身后的聊天还在继续,话题又换了一个,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们怎么老听说听说的,这也听说,那也听说,小道消息这么多吗?我怎么就一句都听不见?”  周帝泽走在最前头,举着班旗摇来摇去,一听扭头道:“我说过呀,你嫌我嘴巴碎,听了又不记。”  庄严:“……”  两个年轻老师带队,一班相比安静做事的其他班级要张扬许多,闹哄哄地边活动边喊口号。  “高二一班,只做一!!!”  “高二一班,只做一!!!”  虽喊得有气无力松松垮垮,但光是内容,就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关注。  秦璐禁不住笑抽:“只做一,什么鬼?”  “字面意思啊!”管彤说:“做一不做零,我们是top!”  “什么一啊零的,多看书,少刷点儿短视频,不正经!”秦璐绷起脸,憋笑道。  说到这句口号的来历,起先乔峰让众人自由发挥,于是众人投票搞了个——  高二一班,决不做三,独孤求败,呜呼哀哉!  结果这口号刚定完,当天晚上娱乐圈某男星出轨小三的新闻就爆了微博热搜,这男明星混圈操的是个爱老婆人设,这突然一出轨,铁锤如山,犹如平地一声炸雷,炸了全国网民一脸腥。关键这男星的出轨对象也是个明星,姓伊,大家嫌晦气,临时改了口号。  不做三只做一,乔峰思索半天,觉得寓意不错,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区外表看着老旧,园内凋零树木繁多,可见原本的绿化做的很好,深秋已经来到的尾声,空中泛着冷气,夹着几家屋内传来的欢笑,满满的烟火气。  一般小区都有专门的环卫工人打扫,可这边小区往外连着美食城小北街,垃圾扫完了一批很快就会堆满一批新的,经过入口某处时,还能闻到一股长久积存,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庄严差点没被熏死,碰到个同学才屈尊捡起两片腐烂小树叶,等人走远继续神不知鬼不觉地划着水。  楚沉的塑料袋已经满了,正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肉菜混合的馊臭味,庄严嫌弃地将臭袋子扔去一楼某家住户的垃圾桶,寻着机会拖着楚沉远离了人群。  这会儿十一点多,快到饭点,附近美食街的饭菜香到处飘,庄严没吃早餐,有些饿了。他拉着楚沉进了一家小便利店,买了两根肠咬着吃。  庄严吃到一半,突然笑出声,楚沉懵了一下,垂眼看向他。  “我吃这个不能让我姐看到,她说这是垃圾食品,从来不准我吃。”庄严笑着说,“这还算好的,像别的泡面啊,炸串啊,烧烤啊,在她那里都是禁忌,她工作忙,管的还特宽,我每天吃了什么,都得给她拍照发过去检查,像老妈妈一样。”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问楚沉,“林姨管你这些吗?”  楚沉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油,不想理他。  “无情。”庄严撅撅嘴,兀自瞎猜:“不管你?不像啊,我觉得林姨对你很好啊,应该跟我姐一样成天唠叨才对吧。”  楚沉这才道:“我们有什么吃什么,没资格挑剔。”  成长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楚沉薄凉,性格冷冰冰的,平静得就像死水,庄严希望他有点人气,却太莽撞,总找不到对的切入点。  庄严一下就闷住了,暗自在心底唾骂两句,再一抬眼,就见楚沉将最后剩的一点肠咬进了嘴里,这个动作进行的很快,可他却因着这个动作想到了别的,更清晰地看见了对方张口时露出的微粉的舌头。  庄严突然抖了抖,脑子“嗡”地一下,转不太动了。他轻易便察觉到身体某处发生了此时最不该发生的变化,他死僵着脸,有点尴尬,好在校裤够宽松,他的反应又不算剧烈,尚且能很好的掩藏。  楚沉没有察觉出他的变化,夺了他手里的塑料袋到周围继续捡垃圾去了。  庄严暗骂自己色迷心窍,大冷天的浮想联翩!他眼看着楚沉走远,高挑的身材伫在寒风中,显得莫名萧瑟。他试图追过去,试探着挪了两下,发现反应比先前更强烈,他赶紧闭目不再看楚沉的方向,等待反应消下去。  正独自僵化着,他突然瞧见远处一棵老梧桐树下,乔峰半蹲在花坛上,笑容满面地和对面站着的一个瘦高的陌生男人说着什么。  多半是碰上老朋友了,庄严没多想,也没想多看,正要收回视线,就见那高瘦的男人弯下腰,从庄严的视角看过去,估计是吻在了乔峰的额头,又或是嘴角,反正是吻了一下。  庄严:“……”  他的反应彻底消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出现的迷茫和尴尬,他想起刚才听女生们八卦的内容。  乔峰有女朋友了。  乔峰的女朋友,是男的?第61章   庄严心里揣着个秘密,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事实上这么多天来,性向问题一直是他过不去的坎,这是一种深知自己与众不同的惊惶无措,不是说有勇气直面、不在意他人眼光就能当不存在似的将它忽略。  人在大多时候都很怂,就算庄严坦然接受喜欢楚沉的事实,也曾三番四次扪心自问,这条路那么难,不走行不行。  答案是否定的。  学生时期的爱相当纯粹,也常因为青涩的年龄而常被人低估他们喜欢一个人的决心,甚至还会遭到轻视,很少有大人真的把这些真心当回事,即便他们曾那么声嘶力竭地表达过,被否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真要说起来其实有点悲伤,旁人只当作玩笑,只有自己在意的少年爱情。  对于庄严来说,假如回到最初让他放弃楚沉,或许还有可能,可如今不同。他已经尝到了拥有的甜,若是再失去,必然会是抽筋剥骨般钻心刺骨地疼,他根本承受不了,也不愿意去承受。  ‘乔峰极有可能是同类’,他克制不住这样想道。和书中关于同性的描述,以及隔着屏幕的视频表演不一样,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在他眼前。乔峰也不是某个陌生的演员,他是切切实实生活在身边的人。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人生,他无意参与,也无意作过多评价,因此没有一直纠结,到了下午正式开始比赛,他的注意力直接就转移了。  全国学校的校运会环节大差不差,头天第一项必定是100米、200米、兼110米跨栏的预赛,短跑一向是最聚集目光的运动,穿风奔跑的活力就像飞扬肆意的青春,那股子冲劲和热血使人热血沸腾,可这天下午却惨被4x400米接力赛抢了风头。  庄严是体育老师最后一个敲定的接力赛选手,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绕着操场跑一圈,何况楚沉也参加了,可当他完整了解完接力赛规则后心态直接就崩了。  乔峰照着规则表小声念道:“接力赛规则,各班男女组各派一名同学作为被保护者,由参赛选手接力背着前进,跑步途中需在400米内完成吃蛋糕任务,才可交接给下一棒。”念到这里停下,翻了页后继续道:“最终判定条件,需参赛选手背着保护者双双冲过终点,并吃完蛋糕,方能记分。”  不仅如此,规则中还写明,吃蛋糕任务的蛋糕数量是逐渐递减的,也就是第一棒必须背着个人,在400米吃完四个蛋糕,第二名吃三个,依次递减。  “我艹这规定真他妈绝了,是哪个缺大德的缺心眼儿制定的规则,变态啊!”周帝泽比庄严还崩溃,他跑第一棒,得吃四个蛋糕。  涂英杰拍了拍他,同情道:“加油吧骚年!命运选择把第一棒交给了你,说明命运信任你,为了量化分,为了一班,拿命冲吧!”  十九中运动会的积分关联着各班级的班级量化分。每学期班级量化分前三名期末能拿班级奖金,数额不算大,却是份荣誉,没有谁不喜欢荣誉。  “你是第二棒,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看看你这竹竿身材,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周帝泽叹了口气,实在欲哭无泪,信心这东西,他曾经有过,可一口气得吃四个蛋糕,不噎死也得因为吃的太丑被女孩们嫌弃死。  “接力赛的积分有多少。”庄严神情复杂,他不太喜欢甜食,太腻。心说如果积分不多的话,他干脆懒得争了,慢慢跑、慢慢吃。  “八分。”乔峰说。  八分,目前所有比赛项目出现的最高积分。  庄严躲避了一下乔峰看过来的眼神,表面淡定地勾上楚沉的肩。虽然他打算不纠结上午那点事,但面对乔峰还是有点尴尬。  楚沉站得比他低一级台阶,这台阶不高,他的手这样一搭过去,正好平放在楚沉的肩膀上。  瞥见楚沉捧着手机很专注的样子,不知在看什么,他上半身伏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  高二一班运气不错,位置在看台最中央,耳边尽是喧嚣人声,唯独庄严带着黏糊热意的声音从耳后钻入。  楚沉息了屏,摇头道:“没什么,检阅几点开始?”  他是接力赛最后一棒,体育老师看他身高腿长,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他,直接就把他的名字给填了。  “再等等,这边预赛全部结束了才是接力赛,估计还得等好一会儿。”庄严彻底软了骨头,将身体全身心拖在楚沉身上。  赛道上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看台的加油声不绝于耳,他仍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不远处“咔嚓”的快门声。  拍照的是隔壁班的两个女生,见被他发现了,当即收了手机没敢动。  庄严脸色不善地直视过去,“你们在拍什么?”  两个女生相视一抖,摇摇头没说话。  庄严正要发难,周帝泽对着他的脸就拍了一张正脸特写。  “你干嘛?”庄严脸彻底垮了。  “拍照发朋友圈啊。”周帝泽理所当然道:“拜托严哥,今天是运动会哎,多有纪念价值的一天!拍张照片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庄严张张嘴,火气一下就熄了一半,“那你拍你自己啊,拍老子干什么?”  “我不仅拍你,我还拍楚沉呢。”周帝泽说完冲着楚沉的正脸又咔了一张,“你俩长得能看,放中间镇楼,点赞率能高不少。”  庄严怒了,二话不说赏了这傻逼一脚。想了想他问楚沉,“你要不要也拍一张,发给林姨,让小朋友们看看?”  “已经拍过了。”楚沉说,“我录了视频。”  “哦。”庄严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那我拍一个,发给我爸。”他顶了顶楚沉后背,“哎,配合一点,咱俩合个影行不行?”  楚沉眉间轻蹙,想了一会儿才点头。  庄严找好角度,周帝泽笑嘻嘻地比了个耶强行入镜,他这一举动成功引来其余同学的注意。  “哎哎哎你们快过来,这边拍合照了啊!”涂英杰大喊。  庄严脸黑成锅底,疯狂压制才没发作。  “哎乔老师你快过来,你站前边儿去!”周帝泽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始安排队形了,“管彤,哎你和小赵,你俩个子小,也站前面儿去,来,同学们,比个帅点儿的姿势哈!”  他一边招呼着,一边扛起班旗迎风立在山顶。  “楚沉去后面吧,或者到中间来,你俩太高了,站那儿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有人笑着说。  庄严:“……我艹,我俩蹲着也可以!”  楚沉从他手机拿过手机,伸长手臂举远,将众人框进镜头里,“就这样拍吧,我开始了。”  他说开始就开始,庄严没来得及做表情管理,垮着一张别人欠他三百万的脸被定了格。  不止他,其余人大多也没做好准备,有正在打闹面目狰狞的、有说着话嘴巴张一半的,也有研究拍照姿势但突然被拍的,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灾难。  于是这张照片后来成了众人极不愿意面对的校运会黑历史之一。  ……  照片拍完没多久,一班的体育老师就提着一大袋零食过来了,随他一块来的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陌生男人。  那陌生男人一来就揽着乔峰的肩,两人有说有笑地在看台边聊了起来。  庄严偶然回头瞥到一眼,顿时愣了一下。  这男人就是上午他在小区见到的那个,近看长得还不错,只是眉眼十分锋利,有股‘老子混过黑社会’的吊儿郎当的痞气。  关于他和乔峰,其实多个心眼是可以看出来的,虽说他俩这会儿没做出什么亲密的行为,但两人间那种彰显关系特殊的无形屏障很明显。  庄严缓了缓后避开视线,却发现身旁的楚沉也在注意身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上午他是和楚沉一起行动的,如果说他看到了,那楚沉自然也能。  那么,如果楚沉也亲眼见到了,那他是什么想法?  “你也看见了是吗?”庄严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笃定。 第45章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别人咯?”庄严心里兀地甜了一下,先前那点赌气立马漏完了。  “我和你比较熟。”楚沉说,“而且你脸皮厚,扛摔。”  听到前半句庄严刚要高兴,结果这开心劲还没起完,就被后半句给浇了个透心凉。  “你说什么?”  楚沉掐了下他的小腿肚,“别乱动,知道自己多少斤吗?”  我艹!  庄严忍不了了。  距终点还剩二十多米,整圈看台笑的笑叫的叫,一班班旗被周帝泽扛了下来,抡大锤似的甩天甩地,管彤和赵小雪喊得正激动,深觉他们班这俩草,不仅长相帅逼,人更是开了大外挂,只要保持这个速度,第一非他们莫属。  可就在冠军都到了手边的千钧一发之际,一班那俩帅草,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从跑道滚进了草坪。第63章   “怎么回事?谁摔了?”  “哎!医务室的上官在没在?这边有俩选手摔进草场了!”  “我去是摔了俩吗?抱着摔的?”  “是一班的!”  “……”  看台边不断传来惊叫,有几秒钟庄严的大脑完全是空白的,他的后背轰然砸地,大面积的钝痛如火烧般刺激上来。  楚沉是被庄严别了下腿才没站稳,倒下时又被惯性带了一下,上半身猛地扑在庄严身上,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张手垫在他脑后。  周帝泽他们奔了过来,担心的叫着他俩的名字,庄严只觉耳边轰鸣一片,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心说去他妈的,凭什么每回他俩摔,他都是垫下头那个,邪了门儿了。  庄严不甘心地睁眼,楚沉就着掌着他脑袋的姿势把人搀了起来。  “严哥,没事儿吧?”周帝泽绕着他俩转了一圈,“楚沉呢?摔到哪儿没?”  赵小雪叫道:“庄严,你的手破了!”  庄严像是这会儿才感到疼,打着摆子站直,甩甩破皮的手,“嘶”了声,看了眼楚沉心虚道:“自作孽啊。”  楚沉没理他的卖萌,抓着他手翻看一遍,道:“还有哪儿疼吗?”  庄严用力摇头,下一秒他就回到了楚沉背上,还等他诧异惊呼,楚沉就背着他冲回跑道,“不疼就坚持跑完。”  乔峰抓着上官秀好不容易从外挤进内圈,只来得及目送这俩不省心的孩子奔跑的背影。  “严哥!加油!”周帝泽抹了把脸,扛起班旗继续挥舞,“楚沉,你妈的,今天你是我哥,冲冲冲沉哥!”  “跑完就是胜利!”  “这都不放弃,我突然有点感动!”看台区发出感叹,紧接着被草场那边感染,爆发出如排山倒海般的加油声。  庄严摔了一次老实不少,他扭头看了看身后,“我们后面还剩一组,咬得很紧。”  他俩本来就没剩多远,原本冲一把能拿第一的,虽说前三现在是没戏了,好歹也得拼一拼别拿倒一。  好在跑他俩后头那组基本也是筋疲力竭,有反超的心也没那力了,楚沉咬牙加快速度,终点近在咫尺,庄严抱紧他的脖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任性了。”  其实他当时想的只是逗一逗楚沉,顺便调个情,就用腿夹了楚沉一下,没想到反而惹了祸,害他们班丢了第一,他俩还丢了脸。  楚沉听完没出声,他一脚跨过白线,在一班同学的欢呼中把人放下来,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恨恨地瞪了庄严一眼,见人逃开视线缩了一下,他才木着脸,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扔过去。  “把手擦擦。”他说。  “哦。”庄严老实答应。  “第五,你俩第五!”涂英杰从裁判老师那里过来,大笑道:“咱班总成绩第七,虽然积分只有两分吧,但咱班今天算是赚足眼球了!你们两个真牛逼!”  涌过来的一班同学不少,还夹着不少其他班的,庄严晃了会神楚沉就不见了,四处张望才在一边的挡风棚底下发现他。  “其实我都已经打算放弃了,摔那一下挺疼的,当时也知道第一没希望了,就没想继续。”庄严说,“是楚沉拽着我跑的,这两分我们都得感谢他。”  闹哄哄的人堆闻言静了一下,尽管比赛时他们疯狂呐喊着楚沉的名字,可此刻那份激动的心情过去,这个名字似乎恍然又成了不愿多提的禁忌。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庄严不动声色地踩了周帝泽一脚。  周帝泽无声痛呼,庄严瞪着他,冲楚沉那边扬了扬下巴,他叹口气,把班旗随手交给身边的人,道:“楚沉在哪儿呢?”  有人冲着挡风棚遥遥一指,“那儿呢。”  “行,看见了。”周帝泽说,“我过去了,你们有没有谁和我一起?”  人群散了一些,有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几秒,点了点头,于是大约十来个人推推搡搡地去了凉棚那边。  庄严心情好了点,正要跟着过去,方文淇从旁插进来,递了张酒精棉给他。  “给你这个,消消毒吧。”  庄严垂眼,“嗯?”  “你的手。”方文淇指指他的手,耳朵泛起点红。  庄严随口道谢,见她手里攥着号码布,问道:“这比赛你也参加了?”  “嗯。”方文淇羞涩地点头,“马上就要上场了,不过我跑得很慢……”她很紧张,两手攥着号码布揉搓,不等她把话说话,号码布掉在了地上。  庄严先她一步捡起来还给她,“加油。”  方文淇愣了一下,说好。  楚沉莫名被人围成一圈,冰块脸裂了一瞬,这些人大多是女生,说的都是些关心话,他木桩子似的竖在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庄严看得好笑,大致算了算人头数,摸出手机点奶茶外卖。  点完一抬头,正对上乔峰和上官秀皱成肉包子的脸。  “伤到哪里没有?”乔峰拉着他左右转了转。  “我没受伤,楚沉也没事儿。”庄严缩回手。  “你那手给我看看。”上官秀说。  庄严不太情愿:“多大点事儿啊,破个皮还搞的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事儿还不大啊,知道你俩刚那一下我差点心脏骤停么!”乔峰手一摊,“跑的好好的突然人就没了,再一看,哟,躺地上去了!”  庄严捂着半张脸,“行了乔老师,够丢人了,你赶紧忘了忘了!”  ……  男生组成绩统计完后女生组上场,这轮是管彤抽的签,运气还行,起点在第三条跑道。  庄严去挡风棚那边找楚沉,递了瓶水给他,“走啊,去给她们加油去。”  楚沉稍微动了一下就停了,“我就在这里也可以。”  “可以个屁。”庄严收回给他的水,“你知道你的人缘为什么这么差么?就因为这样!人家姑娘刚给你加油的时候多拼命啊,快快快,走了!”  说完又把水递给他。  他俩赶到草场加油大部队的时候,第一棒已经把赵小雪传给下一个了,接棒的这位体型微胖,脸圆圆的很可爱,跑起来还挺有劲儿。  “陆双双,加油!跑进前三就是胜利!”这回抡班旗的换成了学委林东东,他从早上就在吼,这会嗓子已经不行了,每喊一声就破一次音。  庄严眼睁睁看着班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敬佩的同时转头对楚沉道:“看看人家,多努力。”  楚沉:“……”  “接下来是高二一班的来稿。今天,让我们来纪录一次成长,冲线、胜利、喜悦、悲伤、煎熬、疼痛、都会有落幕的时刻。青春期的我们,每往前一小步都是成功!而在破晓之前,希望大家都能发光……”  广播站彼时正播到一班送去的加油稿,学生会某成员清亮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念着加油词,云层浅浅,秋风适时吹起,吹起那些奔跑中的人们的头发。  一班第三棒是管彤,小姑娘身材瘦弱人却坚韧,硬是扛着同自己身材相近的赵小雪超了三班和七班。  被加油声感染,在管彤奔过眼前的时候庄严追着她的背影喊了好几声加油,短暂的热闹一过,他就停了下来。  “你也喊一声呗。”他拐了楚沉一下,“来都来了。”  楚沉犹豫着,没动。  庄严探身看向起跑点,没记错的话女生组最后一棒应该是方文淇。  方文淇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准备,等管彤一过去,她背着赵小雪就跑。  可惜她反应是到位了,体力却差了点,她人长得高,却比赵小雪还瘦,小姑娘牙根都绷紧了还是被七班超了。  “你妹妹!”庄严指着跑道上的人说,“你喊不喊?”  方文淇脸都跑红了,看台边呼啸的加油声此时反倒成了压力,她性格一直很内向,很多事情憋着不愿意说。其实这场接力赛她根本不想跑,只因为老师问到的时候她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名字就被填了上去。  越跑到后面,她的心态都开始崩了,嘴里含着没能咽下去的蛋糕,只能靠鼻子呼吸,她觉得很累,腿软得不像话,耳边赵小雪的安慰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有眼泪不停在眼角打转。  突然,她听到前方传来庄严的声音,“方文淇,加油!”  她的心跳在这一秒开始加速,想到比赛前,他也对她说了加油。  “快跑完了。”赵小雪笑着说,“坚持下去我们就是第三。”  她点点头,咬牙坚持着,任由眼泪滑出眼眶。  “加油!”在她跑过一班加油队时,庄严又喊了一句。  庄严喊完,吐出口气,心里盘算着下回要怎么撬开楚沉堪比金刚钻的嘴,结果没等他想出什么,就听身旁的人突然出了声,“文淇,加油!”  庄严一下就笑了。  看来这人的嘴巴也没那么硬。  最终一班女生组总成绩是第三名,为他们班拿了八分。庄严在热闹的祝贺声中接了外卖员的电话,找了楚沉和周帝泽跑到场边去提奶茶。  “我去严哥,大手笔啊。”看着满满六袋奶茶,周帝泽目瞪口呆。  “比赛的时候怪我捣乱,找机会弥补一下。”庄严说,“你把这些拿下去分了。”  周帝泽蹙眉道:“咱班四十多个人,这些不够吧?”  “我又没说全都给。”庄严说,“刚才跟你一块去找楚沉的,就给他们就行了。”  楚沉听完怔了一下,侧头望过去,换来庄严弯眼一笑。  “这不太好吧。”周帝泽说,“太得罪人了。”  “你去不去?”庄严收了笑扭头瞪着他。 第47章 楚沉没否认。也就是说,他默认了,两人维持关系的这一年,都是他留给庄严的机会。  庄严眉毛又开始乱扬,看样子是表白起效果了。他飞速把自己哄好,又暗自唾骂了一遍两分钟前的自己。  狼心狗肺怎么了,楚沉要真是狗,那也是条绝顶帅狗!他最喜欢的就是狗!  而直到这段对话过去了很久,庄严到家躺上了床,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地。  他知道楚沉会妥协,虽然过程差点气得他原地暴走,好在结果在预料之中,他打感情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楚沉看似冷漠,却可以为了所谓的朋友答应他堪称自私无礼的要求,说明这个人重情义,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他认可了一段关系,必然是真心相待、义无反顾的。  再者说,楚沉从小是个孤儿,就算表面再成熟稳重,内里也极度缺爱,渴求关心是人的本性,没理由在楚沉这里就变了性。  这个空子好钻,却也难钻,尤其是楚沉这人脾性太冷,轻易捂不热,张口就能把人气出脑溢血,不过,庄严有那个自信。  至于横亘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性向问题……去你妈的,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彼时楚沉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两人之前拍的视频反响热烈,后续酬金虽不丰厚,却也不少。 他给两年前林若萍的主治医生发了条消息,约好下个月带人返院复查。  不知是不是天气渐冷的缘故,近些天林若萍又开始咳嗽起来。她的肺病拖了许多年,无法根治,如今年纪上来了,又有各种毛病找上门来。  定好碰面时间后楚沉上某宝逛了一圈,下单了一些批发的袜子和十来床棉被,想起小皮背的书包色都快掉没了,于是又买了几个新书包……  一鼓作气买了不少东西,预留的钱也见了底。他翻个身瞄一眼时间,快两点了,他拉了拉下滑的被子,关机睡觉。  ……  运动会第二天,剩的项目已经不多,上午基本就是一些短跑决赛,下午则是一千五至三千这类长跑运动。  和周围一个个激情澎湃的同学相比,庄严就像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除了拔河比赛时动了一下外,其余时间几乎驻在了一班看台。  至于那个让众人期待已久的野外求生赛,是与这两天比赛各班拿到的积分有关的,排名前三的班级才有机会公费体验。一班排第五,与之无缘。  不过没有人因此沮丧太久。  青春期的他们,不一定要如何惊艳岁月,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群人曾经在一起。  今晚是高一表演节目,高三的回班学习,高二作为捧场观众。在去大礼堂的路上,庄严和楚沉跟在队伍最后,借着人来人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恒大广场那边今晚八点有场灯光秀,最近几天每晚都有,好评如潮,庄严中午就把票买好了,他俩要经过小北街去地铁站。  小北街这片在夜里最为热闹,夜宵摊从街头摆至街尾,几乎每家摊位前都站着顾客,呛人的烧烤香伴着人们的笑闹消散在烟火里。  蔡迎港下午跑三千米跑吐了,两人在医务室陪着待了会儿,没顾上吃饭,这会儿走在满世界烧烤味的小北街,馋虫瞬间就被勾了出来。  “我饿了,想吃羊肉串。”庄严指着前方一家烧烤店,‘正宗新疆烧烤’几个大字闪着红光,框在彩灯里。  楚沉没出声,看表情像在说,随便你,要吃自己去。  庄严当即气笑了,“大哥,你能不能配合一下。知道什么叫约会么?你就不能笑一笑,假笑做个样子骗骗我也行啊。”  “这家羊肉串很贵。”楚沉说,“而且吃不饱。”  庄严:“……你吃过?”他扭头看了眼店铺外柜台里摆出来的串子,零星几颗肉粒看着确实可怜,也不知道店主一张汉人脸哪儿来的脸皮起这个店名。  “他家味道很差。”楚沉一如既往僵着脸毒舌,声音不卑不亢。  “……”  庄严一眼扫到店主杀过来的视线,连忙捂着脸把口无遮拦的某人拖走了。  接下来,但凡庄严看中了什么想吃,都会在热情刚起的下一秒收到楚沉诸如“肉太老,太贵,花这个钱不值。”、“味太腥,不新鲜。”类似的评价,这种还算好的,有的干脆直接一句“难吃。”  就这十几分钟下来,庄严愣是一样东西没吃着,反倒数不清收了多少眼刀,他遮脸的速度比不上楚沉毒舌的速度,心说今后在小北街这片怕是混不下去了。  于是最后两人只得灰溜溜地溜去庄严常吃的那家烤肉饭解决晚饭。  两人坐在店里等餐,庄严不太高兴道:“你是故意拆台的吧。”  楚沉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直直的不说话。  “是我想吃,又没有硬逼你吃。”庄严恨恨道。  “那些东西吃不饱。”楚沉说。  “谁他妈要吃饱了,老子吃的是情趣,情趣懂吗!”庄严倾身过去撞了撞他的额头,“说好的约会,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他俩这约会要不说出去,谁他妈知道。半点儿约会的样子都没有。  见楚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庄严用大腿别了一下他的,“说话。”  “饭来了。”楚沉说。  下一秒两盘烤肉饭就放在他俩面前,店老板取了两双筷子放在盘子边,没有立刻走,而是冲楚沉笑了笑,“哎,楚沉?!你小子怎么出来了,不上晚自习啊?”  这家店老板是个脸圆圆的小胖子,四十来岁,长得不显老,人也挺随和。  楚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得,这么久不见,还是个哑巴。”店老板笑呵呵地,“你俩慢慢吃啊,不够跟我说,免费续!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庄严勾唇假笑,转头就变了脸,“你和这店老板怎么认识的?”  就楚沉这十几分钟得罪一片的架势,不像是能和这些店老板处得好的。  “我在这里做过两个月兼职。”楚沉说,“这片的店我都待过。”  庄严:“……哦。”第66章   说好的约会,才将出门就憋了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庄严有些郁闷,郁闷持续的时间还挺长,吃完饭到了地铁站他俩都闷着没说过话。  七点多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人来人往,电梯载着断断续续的人流上上下下,广播提示音在站内悠悠盘旋。  楚沉兴致一直不高,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庄严安静太久,导致他几乎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直至过了安检刷卡进站,背后传来某人悲戚的嚎叫,他才扭过身。  庄严呆若木鸡地愣在闸机口,见他一脸询问,抬手指着闸机门满眼无辜:“这个门为什么突然关了?”  他看楚沉似乎刷了下什么才进去,于是问:“需要刷身份证吗?”  楚沉:“……”  他走过去,看庄严两手空空如也,无奈道:“你的地铁卡呢?”  “地铁卡,干嘛的?”庄严问。  楚沉默然片刻,摸出自己的卡做了个示范,“你得先刷卡才能进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随即不可思议道:“你没搭过地铁?”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就不敢揍你啊。会不会讲话,你看不起谁呢?!”庄严恼羞成怒。怒完尴尬地挠了把脸,又说:“沪海的卡可以吗?”  楚沉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他,“……你觉得呢?”  不可以算了,他就是想把证明一下他坐过地铁罢了,虽然认真算来也只坐过两次,而且还是两年前。沪海可以手机扫码进站,庄严压根没见过地铁卡,这会儿直接傻眼了。  他讪讪地缩了下脖子,举目四顾,“那我怎么办,走不了了?”  楚沉叹了口气,冲自动售票机扬了扬下巴,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半路改了方向,看着人工服务台说:“你去那边买张临时卡吧。”  “哦。”庄严乖乖点头。  目送某个少爷到达人工服务台,楚沉收了视线,指尖轻轻磨着地铁卡卡面,难得感到惊奇,没想到世界上真有人连地铁站怎么进都搞不清楚,大概平时上放学都有专车接送,思来想去只能感慨一句:参差啊。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算平静。  庄严不知道自己的二世祖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他很快买到票,两指间夹着张绿色卡片回来。  楚沉瞟到他手里攥了两块钱,愣了愣,“怎么才退你两块钱?”  庄严捏了捏手心的票子,“不对吗?”  “从这里到恒大只需要两块就够了,就算你付的五块,也该退三块。”楚沉说。  “我付的十块啊。”庄严人傻了,“怎么办,我该去要回来么?”  楚沉思虑一下,心觉哪家地铁站也不敢明目张胆吃人钱,于是问道:“你买到哪儿了?”  “嗯?”庄严眉毛扬了一下。  “你买到哪个站了?”楚沉问,“八块钱,终点站?”  庄严摊着手,看了眼地铁卡,“是啊,不对吗?”  “……”楚沉一时间无语了,广播提示列车还有两分钟到站,他俩一前一后排在人群最后。  庄严站在前头,两人面对着面,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智障,窘迫地把卡揣进衣兜,心虚地抬眼看了看楚沉。  四目相对片刻,楚沉蓦地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某人虽霸道成性,但极偶尔也会流露出乖巧的一面。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上庄严疑问的神色,他单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下,另一只手缓慢抬起,压在庄严被风吹得凌乱的头毛上,挠小狗头似的揉了一下。  庄严后撤一步,拍开他的手,憋了憋,没憋住,自暴自弃道:“算了,我躺平任嘲了,我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  他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没成想楚沉居然说:“没有,挺……特别的。下回不懂记得问,不要觉得没面子,心疼心疼钱包吧。”  他也不是非得斤斤计较这五六块钱,主要是怕某个没品过人间疾苦的少爷心太宽,没心眼。五六块是小事,哪天亏了个大的就后悔莫及了,哭都没地方哭。  不过,庄严以后会不会后悔是个未知数,楚沉话刚出口就已经后悔了。他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管得有点宽,想得也太远了。  如果换做以前,碰上这种事他根本理都不理,别人钱多,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管不着。刚才那一瞬间,他想的却是,说这人傻逼还真是个傻逼,钱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可惜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庄严倒是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行,以后碰上不懂的都来问你,我全都听你的!”  他话说的暧昧,楚沉已经恢复了冰块脸,不理他了。列车到站,车门缓缓打开,他迅速勾着冰块脸的手臂,眉飞色舞道:“车来了,快走!”  ……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庄严听到不远处传出一阵惊呼,这效果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发出的,而是一群人同时发出。  庄严连忙一瞥手机,八点零一了。  楚沉从他背后绕过来,寒风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兜头吹了两人一个透心凉。  楚沉鼻子霎时冻得通红,他掏出口罩戴上,又戴了卫衣帽子,把外套拉链拉到底,循着声源处刚走两步,就被身旁的庄严攥紧了手指。  庄严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在外套里摸出个口罩戴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嵌进他的指缝中,“咱俩是出来约会的,牵个手你没意见吧?”  楚沉徒劳地挣了一下,没挣开。他下意识扫了圈四周,见没人关注他俩,就算有也只是瞟过一眼,匆匆而过,他才放下心。  庄严没他那么多细腻心思,催促道:“快快快,我的十块钱没了一块!”  恒大的灯光秀是近几天筑城最火的网红打卡地,五彩斑斓的灯光从清水潭潭底发出,再随着悠扬的音乐或高或低地打出带有颜色的水柱,从潭水这头一路打到潭水那头,来势汹汹的水柱喷涌擎天,像飞弹似的冲的又高又远,水花四溅扑回潭中,动静极大。 第49章 庄严跟在楚沉屁股后头进了最后一节车厢,车厢内冷森森空荡荡的,只有进口对面的座位上腻着一对乐呵呵刷短视频的小情侣。  楚沉挑了靠门边的双人座,刚坐稳庄严就急忙贴着他也坐了下去,楚沉不悦地蹙了下眉,唇线直往下拉。他飞快起身换到另一排长椅中间,奈何某个黏糊虫下一秒就黏了过来。  楚沉的冰块脸再绷不住,他深深呼了呼气,再次起身,干脆直接抓紧吊环站着不动了,全程目视前方,好似庄严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妥妥一冷酷无情的酷哥。  庄严被他这一通小学生行为逗笑了,蜷起食指摩擦两下眉毛,“不是,多大了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呢?怎么啦,这椅子烫屁股啊,换来换去的?”  他俩块头大,转来转去的动静不小,对面小情侣的短视频停在同一个背景音久久没变,交谈声也停了,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俩进车厢就没消停过的神人。  “我摸摸,屁股烫着没。”庄严笑嘻嘻地在楚沉腰上拍了一下,“啧,我猜屁股没烫着,倒是烫着尾巴了,是吧?有人炸毛了。”  庄严说话习惯跑火车,脸皮又厚,不分场合什么都敢说。他是那种表面正经,实则内里满肚子坏水不发不行的性格,楚沉领教过无数次,闻言刷手机的手一顿,狠狠瞪了他一眼。  妈的,终于有个回应了,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这眼刀挨得真他妈舒畅!  庄严捻捻手指,重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没想到他这刚恢复衣冠楚楚,楚沉就冲过来拧着他的两只耳朵晃了好几个圈。  庄严毫无防备,被偷袭个正着,等他再反应过来,楚沉已经头也不回地奔去了前一节车厢。  “cao……”一句脏话卡在喉咙口,庄严目瞪口呆地目送走楚沉最后一片衣角,心说楚沉这人真能装,一张小白脸简直迷惑视听,看着平淡如水无欲无求,报复心太他妈强了。  他委屈兮兮地揉了揉火辣辣的两只耳朵,眼皮一掀就对上了对面同样目瞪口呆的一对男女。  “……哈哈……”庄严右眼皮跳了跳,尬笑两声,飞速捂着脸跑了。  庄严眼尖,一眼发现角落坐着的人,他蹿到楚沉边上一屁股坐下,抱怨道:“你他妈要上手也不打声招呼,好歹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啊,你知道隔壁那俩看我像看智障么?丢人。”  楚沉这回没躲他,大概报复完心情愉快不少,听他说完,只用一种‘你本来不就是个智障吗’的戏谑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你还知道丢人?”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庄严竖着眉:“你是不是想打架?”  “你撩的架也不少。”楚沉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嘴巴比脑子快。”  庄严脸皮一红,龇牙咧嘴指着他道:“咱俩迟早有一架我告诉你。”  楚沉模棱两可地掀掀眉,没说话。  踩着门禁回了学校,两人到宿舍时,楚沉的两个室友都在,一个正躺床上翘着二郎腿玩儿游戏,另一个没见着影,听卫生间水声淅沥,估计正洗澡呢。  那个翘二郎腿的当初被庄严踹过一脚,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翘首一看,脸刷地就绿了,不自在地和楚沉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然后僵笑着冲庄严点了下头。  楚沉没理他,见地面上满是废纸篓,顾自去找扫帚扫起地来。  庄严看他动作熟练,以为他平时被压着欺负,于是冷着脸抢走扫帚,蹬了蹬那位二郎腿的床脚,“谁扔的垃圾啊,手断了是吧自己不扫等着你爹来扫呢?”  宿舍的铁架床质量堪忧,蹬两脚嘎吱嘎吱响,二郎腿脸色极差,却又不敢违抗。庄严脾气暴躁,揍人下死力,他回想起被踹那次,肚皮隐隐作痛,只好三两步从上床爬下来,勤勤恳恳地把地扫了一遍。  楚沉看没事做,就去收拾凌乱的桌面,一本书刚挪半厘米,庄严就从背后覆上来,恨恨地戳他的腰,“你灰姑娘啊突然变这么柔弱,跟我不是挺横的吗?怎么到这俩傻逼面前就怂了?”  “……什么怂了?”楚沉说,“今天我值日。”  庄严:“……啊?”  上来就是一通误会,庄严火气降了下去,之后也还算安静,等卫生间那位张大嘴巴木愣愣地出来后,他老老实实地进去洗了澡出来,换楚沉去洗。  宿舍这两位都被庄严收拾过,加上两人都属于嘴巴比力气大那挂,因此虽对他心有愤懑,却谁都没敢轻举妄动,早早躺床上装死。  庄严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宿舍留宿,自来熟得很,直接掀了楚沉的被子溜上床,闭着眼没两秒就睁开,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指尖慢吞吞往下滑,找到和他爸的聊天界面。  说出来有点丢人,大半夜的,他突然想庄显睿了。  他点进聊天框,想着去看看他爹最近发了什么朋友圈,结果眼睛一瞟就瞟到他爹的新微信昵称——养儿不防老  庄严截了张小图发给他爹,后头跟了三个大大的问号。  【愤怒的老兔狗】:[微笑]  【zy】:[炸弹][炸弹][炸弹]  【愤怒的老兔狗】:找打?  【zy】:我就站原地不动,只要你打的着[挖鼻孔]  这次庄显睿回了他三个炸弹,庄严翘起嘴角,立马回了个‘你打我鸭’的可达鸭表情包,对面很快回复一张‘你鸭找抽’的图。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幼稚,欢快地就此掐了起来,你来我往水了好几页无聊表情包。  楚沉带着一身清爽的薄荷味出来,头发吹到半干,整个人由里到外透着一丝不同于少年人的性感。  他对某些厚脸皮自来熟的行为没有表现出明显反应,庄严从容地关了手机,一眨不眨地看他抖了两下床铺,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被子重新铺得平直。  楚沉下巴一昂示意他睡里边去,庄严立马挪了挪屁股。  楚沉在柜子里找了个小枕头扔给他,而后转去门口关灯,掀开被角躺上床时带来几丝趁机钻入各个缝隙的冷风,庄严冷得发颤,属于楚沉的独特气息立时盈入鼻腔。  灯一关,宿舍便沉在黑暗中,短暂的恍惚过后,月光洒在阳台,些微淡光延伸至屋内。  庄严的视野在某一刻恢复了清晰,听着窗外不知何处的玩闹声,描摹着楚沉漂亮的脸部轮廓。  楚沉原本闭着眼,大约是庄严的眼神过于露骨,他无法安心入眠,只得睁开。  庄严侧躺着,和楚沉对视。  有人说,相爱的人对视无法超过三秒钟,因为爱意是无法掩藏的,只要你对这个人有欲望,那么,当你接触到这个人时,在这份欲望的驱使下,你就一定会想要做点什么。  “你不要一直看我。”庄严说。  楚沉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我快被你逼疯了!”庄严咬牙悄声道。  夜色是一层暧昧的滤镜,白天那些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或是刻意压制的冲动,在黑夜的掩护下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庄严的心跳得很快,他微微倾过身去,孤注一掷地吻了一下楚沉的鼻尖,蜻蜓点水般轻轻的一下,几乎是刚刚贴到就退开。  见楚沉没有躲,表情也不像在抗拒,庄严心内松口气,胆子大了起来,又覆上去吻吻他的脸颊、额头和嘴唇,他最喜欢楚沉鼻梁上的红痣,很显眼,又很特别,奈何黑夜里并不能看清,他便任性地到处乱啄。  一室寂静。另外两位舍友不知睡了没有,不过庄严没时间考虑他们,他凝望着楚沉的脸,时而吻一下,嘴角缓缓碾过,呼吸散在脸颊边。  ……  楚沉不知不觉间陷入睡眠,却又在不久后悄然醒来,看看时间,睡了不到半小时,卫生间亮着灯,光线穿过阳台折进屋内,他张望一眼,下意识扭头看旁边,空无一人。  他浅浅闭眼,等了十多分钟,卫生间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他就发觉不对劲,太安静了,于是掀被下床,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门口,试探着敲了敲。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音,楚沉静默着等了等,两分钟后又敲了敲门。  门内还是没有动静,他想了一下,抬手握在门把手上,轻轻一转,发现门并没有锁,他身体快过大脑,两步跨进去,抬眼就看到庄严背靠着墙,少年人青涩的肩颈线条绷得格外紧。  楚沉:“……”  他无所适从地张了张嘴唇,想说抱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闷头往外冲。  然而他步子刚迈一半,庄严就出声叫住他:“哥……”  ……  筑城一年四季时冷时热令人难以捉摸,而从秋入冬只在瞬息之间。平安夜前夕是楚沉的生日,庄严悄摸合计了一下,打算在那之前先回趟沪海。第69章   认真说起来,楚沉生日的日期还是周帝泽告诉他的,这傻逼大半夜不睡觉敲他微信,话也不说只甩下一张截图,庄严当时没收到,第二天点开一看,图上赫然是楚沉的出生日期。  第一眼看到图的时候庄严惊了一跳,不为别的,只因楚沉竟比他大两岁还多,这个十二月一过,楚沉就要十九岁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着强烈的胜负心,比如庄严收到这串数字的第一反应是大爆粗口,楚沉居然比他大那么多!压迫感一下就上来了,总觉得自己输了点什么。第二反应才是,哦,原来楚沉过两周就十九了,十字开头的最后一个生日,得好好过。  陪男朋友过的第一个生日,庄严无端有些紧张。事实上起初他怀疑过图上日期的真实性,楚沉是个孤儿,那么这上面的数字,到底是办身份证时随便填的,还是确实就是那天生的,根本不得而知。  后来他寻着机会去了趟桂花巷,找林若萍肯定了这个日期,而她的原话让庄严心疼得无以复加。  “小沉是两岁多才过来的,名字户口都有,他父母都死了。”  庄严抠着手背,做了好一会心里建设才问道:“他父母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林若萍听见他的话后,脸色倏地变得黯然,她停了切菜的动作,似乎是在回忆,片刻才道:“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呢,阿姨现在不想去想这些,以后告诉你好吗?”  她的语气极尽温柔,这当然不能说不好,正巧楚沉端着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庄严抿抿嘴角,点点头,老老实实冲干净手里攥成残片的娃娃菜,没再开口问了。  庄严很早就开始制定一些计划,砍了不切实际的以及过分兴师动众的,剩下的他想着尽量全都实现。他考虑了很多因素,几乎到了夜不能寐废寝忘食的地步,连楚沉都发现他的异常,询问他是不是没睡好,被他三两句话给敷衍了。  做完了手边的,他又在app上订了张机票,想象中的某些惊喜需要他回趟家。  时间通常溜得很快,两个星期更是如窗前过马,刺溜一下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是听听差点丢了。放学时丢的。  由于性格太孤僻,听听一直和福利院其他小孩合不来,最初小皮他们还愿意带他一块走,毕竟住一起久了,再怎么说也有感情。  后来见听听实在太闷,和他说笑不理,打闹不理,久而久之大家就都不乐意管他了,都是些小孩子,考虑得不多,玩不到一起就索性不和他玩。这就导致听听上放学基本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学期他们都是这种模式过来的,谁知却在这个月13号翻了船。  那天是周三,小学一般下午三点半放学,小皮他们四点多就到了家,林若萍挨个批评教育,勒令下星期必须和听听一起走。这幅场景本周都会上演几次,小孩玩性大,笑眯眯答应却谁也没当回事。  直到夜幕降临,听听还没回来,林若萍焦急如焚地站大门外等了又等,等到八点半,桂花巷路口的路灯都灭了,也没等来听听的影子。  林若萍慌慌张张给楚沉打了个电话,楚沉和庄严翘了后半节晚自习着急忙慌地从学校赶回来,商量过后留她在院里照顾孩子们,两个年轻的去附近找人。  孩子们这会知道慌了,几个小姑娘抱一块哭个不停。  小皮抹开眼泪,抓着楚沉的裤脚说:“小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听听。”  一旁的花花边抽泣边喊:“我也想去!”  楚沉没应声,挨个拍拍孩子们的脑袋以作安抚,和庄严对了个眼神,两人一道出了门。  结果他俩刚出门没走几步,桂花巷路口就开了辆警车过来,恰好堵在通往柏油马路的当口,紧接着听听从后门蹦下来,大概是认出了楚沉,他仰头和紧随其下的女警说了句什么,就向楚沉奔去。  听听跑了老长一段路,愣是气都没喘一声,反倒是庄严没忍住破口大吼:“你个死小孩,跑哪儿去了!急死你哥了知道嘛!”  这一声嚎叫破空而出,颇有划破黑夜寂静的气势,短短一段话硬是嚎出了孤狼对月哀嚎的悲怆感。听听被他吓一跳,抱着楚沉大腿死活不撒手。  见他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庄严即便是有再多的愤怒也只得偃旗息鼓吞进肚,何况楚沉还没说话呢,他在这咋咋呼呼的,实在没道理。  想到这里,他瞥一眼楚沉,见对方从接到电话起就绷紧的神经此时终于放松,也跟着放了心。  听听的心却才刚刚提到嗓子眼,因为楚沉站着没动,既没有像往常那样摸他的头,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这让他心里无故失措起来。  “小沉哥哥。”他小声喊了一声。 第51章 “别装乖。”庄媛嗔怒道:“交女朋友了就说,敢谈恋爱就要敢认,别拉人家当挡箭牌。”  庄严莫名其妙,“姐,你认真告诉我,你从哪儿看出我交女朋友的。”  “就你那德行,我还不清楚?我长这么大,就没收到过几样你送的正经礼物,去年我生日都过一星期了你才想起来。”庄媛说,“要不是女朋友,你能这么大张旗鼓的?爸,爷爷,我,这是感情好到要准备见家长了?”  庄严卡了一下,别说,庄媛不提他还真没想到这点。路边的彩色霓虹倏然在脸庞划过,他抓了把后脑,自动忽略后半段,说:“我真这么没心没肺?”  庄媛没回话,丢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庄严悻悻然地耸了耸,哪里还敢把话题落在这上面,赶紧回了个露齿笑,挥挥手机,生硬地引开话题,“姐,你别绷着脸,笑一下。”  庄媛一见他那乖顺样就头疼,明知这臭小子不怀好意,偏偏说不出拒绝的话,配合着眯了个营业式微笑。  楚沉的生日好巧不巧在周一,当天下午的课一上完,庄严装病去办公室找乔峰签假条,在校外和同样装病请假的蔡迎港一起去了桂花巷。  冬天黑得早,六点刚过半就已经彻底沉入墨色。冬至一过便是圣诞,街市外灯火交织,人流熙熙往来,车辆喇叭声和各家商铺的圣诞歌谣传遍大街小巷。  出租车到了桂花巷路口就开不进去了,庄严付完钱下车,一看手机,快七点了,时间紧迫,不由加快步伐。  蔡迎港第一次来这边,新奇得很,边走边四处张望,“嚯,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想不到筑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严哥,楚沉家就住这儿啊?不是我说,这门都成废铁了吧,防得住什么呀。”  庄严瞪过去,“就你废话多。”  蔡迎港讪讪地缩缩脖子,心知如今楚沉在庄严面前地位高,说不得打不得。于是冲他双手合十拜了拜,自觉做了个拉上嘴上的隐形拉链的动作。  庄严漠然置之,抬手推开大门,见孩子们都聚在院子里,围着院子中央一棵约有两米高的圣诞树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小皮最先发现他,蹦蹦跳跳蹦去抱着他大腿,仰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他,“小庄哥哥,这棵树是你买的吗?林妈妈说是小庄哥哥买来送给大家的!”  “小庄哥哥今天晚上圣诞老人就会来吗?会送我礼物吗?”  “小庄哥哥,这棵树好漂亮呀!是圣诞树吗?”  庄严没说这树是谁买的,只勾唇浅浅笑了笑说,“等会儿插了电更漂亮。”  话落掐了把小皮胖嘟嘟的脸蛋,把这帮闹腾的小屁孩丢给后头扛着两个登山包进门的蔡迎港,自己牵着一旁安安静静望着他的听听,去厨房找林若萍了。  林若萍一下午在厨房忙得焦头烂额,庄严送来的食材多,光配料就摆了满满一桌。她现下正和一条鱼作斗争,九斤半的鲶鱼,比砧板还大,鱼是直接搁桌上的,她举着把菜刀半天下不了手。  庄严掀起隔开厨房和外间的布帘,把听听推进去,自己探进半个身子,问道:“林姨,干嘛呢?”  林若萍抓起围裙角抹了抹汗,“杀鱼呢,比划好半天了,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鱼是庄严下午让联系好的菜场送来的,怕死鱼不新鲜,特意要的活鱼,活蹦乱跳的、脱水十多分钟还能倔强地甩尾巴那种。  听听走到桌边,伸出食指戳了戳吐泡泡的鱼嘴巴,“它还没死。”  “是啊。”林若萍拉开他,握紧刀柄用力拍了几下鱼头,“这鱼估计得弄些时间,小庄啊,你帮我个忙吧。”  庄严嫌杀鱼的画面太血腥,视线下垂望着地面,嘴里应道:“行啊。”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这话不止是口头说说而已,因为林若萍下一句就是:“就顾着弄这鱼了,鸡还没动呢,就在水缸后面,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你帮我把鸡处理了吧,等会儿煨锅鸡汤,小沉喜欢喝。”  庄严愣了愣,先暗自记下楚沉喜欢喝鸡汤,然后才是开口问:“……怎么处理?”  他这愣神的功夫,听听已经提着五花大绑的老母鸡过来了。  这鸡大概预料到自己活不成了,被绑成个粽子还不放弃挣扎,戳破了塑料袋,露出个尖嘴大张的鸡头出来,叫声十分撕心裂肺。  林若萍甩甩手上的血水,指着窗口的方向道:“刀都在那边,除了水果刀有点儿钝,其他的下午刚磨,杀鸡你会吗?先割鸡脖子放血。”  庄严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挪,望见窗口正下方的小圆桌上放置了四五把刀,各种式样都有。  庄严不动声色地瞪了瞪眼,很快恢复正常,他郁闷地抓了两下头发,想拒绝又怕被叫去处理这会儿已经血迹斑斑濒临咽气的鱼,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试试吧。”  试试就是试试,庄严煞有介事地脱了外套挂好,毛衣袖子捋到手肘处,还不忘提醒听听离远点儿,一切准备就绪,他握着刀左比一下,右划一下,七八分钟过去,手里只多了两根鸡毛。  “雪球哥哥,你杀不杀啊?”听听蹲旁边蹲到腿麻,他雪球哥哥还没下手。  “马上,别催。”庄严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啪”一声刀面拍在了鸡头上。  可怜某个大少爷在家连碗都没刷过,自从来了桂花巷,不仅学会了择菜、撒酱油、刷盘子等极具生活气息的工作,今晚过后,怕是连鸡都能独立杀了——才怪。  鸡头被庄严那一下直接拍瘪了,几秒前还挣得仿佛天崩地裂的老母鸡瞬间歇菜,庄严吓到打鸣,心说恐怕金毛狮王挥屠龙刀劈柴也就是这效果了,一刀定乾坤。  这第二刀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了,他当下扔了菜刀,跑院子里把蔡迎港拎到厨房,“这鸡交给你了。”  蔡迎港和已失了色的鸡眼大眼瞪小眼:“……严哥。”  他抖抖索索,扭头才发现没人,他严哥早溜了。  楚沉算完最后一道大题,这才直起身子,手掌掌着后脑转了转脖子,然而他这脖子刚转一半,忽然想到了忽略一晚上的问题。  某个平常叽叽喳喳的人今晚异常的安静,很不正常。他怀着一种莫名的,可以说是疑惑不解的心思转过头去,谁知后座竟空空如也。  庄严呢?  后桌空着,楚沉落了个心思在后头,后半节晚自习他照样是做题度过,结果却卡在某道数列题一直下不去,苦思冥想十分钟,草稿纸算了三张也没求出结果来。  很奇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眼看时针转到九点,还半个小时晚自习才结束,楚沉破天荒有种想收了书的冲动,这题今晚铁定是做不出来了。  真他妈悲哀,楚沉捏了捏鼻梁骨。被某人闹惯了,偶然静下来,居然一时无法适应。  思及此,楚沉放下笔,解开手机锁屏主动给庄严发了条微信。  彼时庄严刚接完一盆水,倒了满盆娃娃菜准备洗,手机“嗡”地一声响,声音并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利落地甩干手上的水渍,刚点开锁屏界面,首页赫然是条微信推送。  】:在哪儿?第72章   前不久庄严改了微信名,刻意学着楚沉的昵称改的,都是名字的拼音首字母缩写,他取消了给楚沉设的备注,这样一来,不管是他还是楚沉,只要点开两人的聊天框,页面顶上就会显示他俩的同款昵称。  此时此刻,庄严的视线就落在两人的聊天界面,说实话,他看清消息内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很没出息,但他心脏的的确确骤停了两秒。  楚沉几乎不会平白无故给他发消息,一般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要么是找他有事,要么还是有事。  而‘在哪儿’三个字明显带有关心的成分在,毕竟要问出这个问题,首先就是发现他这个人不见了,并且潜意识里想要掌握这个人的去向。  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气馁,晚自习都快结束了才察觉少了个人,该说楚沉心太宽还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庄严捧着手机,深思熟虑后弹出键盘打字。  【zy】:回家了,怎么?  对面回复得很快,快得就像是一直守着手机等他的回应一样。  】:没事。  庄严盯着没事两个字,期待着下一句话,结果等了快三分钟,眼睛盯屏幕都盯酸了,对话框仍旧没有下文。  庄严纳闷地扫了眼网络,确定没断,网速也还行,又退出聊天框,点进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群,里面刷屏刷到飞起,说明不存在收不到对面消息的情况。  那楚沉这是怎么个意思?逗他玩儿?  手机键盘弹出又关上,如此反复几次,庄严在对话框打出几个问号,临发送又觉得不妥,于是删掉,想了想换了个有事说事的表情包,嫌表情包里那只戴墨镜的可达鸭太骚再次放弃,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直接开问的时候,楚沉先发了三个问号过来。  】:???  【zy】:???  【zy】:找我有事?  】:没事,发现你不在,问问。  【zy】:我下午就走了,整个晚上都不在,你现在才发现?  【zy】:[呵,男人.jpg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多说几个字能死啊?庄严下唇被咬出两颗整齐的牙印,斟酌着回复。  【zy】: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哪里?  艹。庄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心说别的地方惯着你我乐意,可这说话打谜语的烂毛病死也惯不得。  【zy】:什么哪里?话说清楚。  】: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哦。庄严刚冒头的火气还未成型便噗地熄下去,回复说头疼。  这下对面彻底没回应了,庄严等了好几分钟才息屏。没头没脑聊了几分钟,菜盆里的水冷了下去,庄严手放进去冻得一哆嗦,只好重新接盆温水洗菜。  院子里突然喧闹起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传进了厨房。庄严下意识循着声音向外张望,不巧视角被圣诞树挡了个严实。  林若萍拎着壶菜油回来,带来一阵冷冽的寒风,庄严哈了哈气,把洗好的菜装好,仰头问她,“林姨,外面怎么了?”  林若萍笑道:“蛋糕送来了,孩子们正高兴地撒欢呢,我帮着抬进屋的,听送货的小哥说有三层,你也太破费了,这钱怎么说也该我出。”  “这有什么。”庄严弯弯眼,暖色灯光映入眼中,淡色眸光闪闪发亮,“我和楚沉是好朋友嘛。”  “是啊。”林若萍神色温温地点点头,她是很平易近人的长相,即使不再年轻,细看亦能从和蔼的笑容中窥见几丝美丽。  “我以前很担心。”她叹了口气,“小沉脾性太冷淡,又不爱说话,从小没交过几个朋友,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看着心疼。我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相处,但是小庄你啊,是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朋友。”  “嗯?”庄严笑脸凝固,“第一个?”  林若萍笑了笑,“对啊,像要搞什么了不起的活动一样,吃的用的成躺往这边送,还专门列了计划,弄的我都跟着紧张。”  庄严听着她说的,思维却发散到了另一个地方,忽而由此想起一件梗在心底至今无法释怀的事情来。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搓了搓脸,“林姨,我之前听人说,楚沉被领养过是吗?”  林若萍闻言,表情怔愣了一下,虽然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但庄严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没来由的心下一沉,直觉这段往事不会美好。  林若萍停了手上的事情,对上庄严询问的视线,两人默然无声地对峙着,窗外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突然开闸似的从窗口涌入,屋内安静了差不多一分钟,她才转开目光,紧绷的肩背倏然放松。  “小沉小时候过得可怜。”她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一句,似乎说起以前需要无比强大的决心来支撑,紧接着,她以十分平淡的语气开始讲述起楚沉的某一段曾经。  “我和小沉的父母是大学同学,他妈妈患有地中海性贫血症,可能挺严重吧,我当年和他父母没怎么联系,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她刚生完孩子没两年就病逝了。这个病遗不遗传我不知道,但小沉有先天性过敏症,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听到这里,庄严思维散的很快,心说难道楚沉的父母就没有亲戚朋友吗?再怎么样也比流落到孤儿院好吧?他想这么问,但他嘴唇张了张,选择了先沉默。  “他来这儿的时候刚两岁,那时候他个子不高,看着不大一个。”林若萍的两只手比划了一段距离,“长得白白的,看着有点缩,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孩子漂亮,就是命苦。”  “当时在院里不觉得,孩子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他虽然和谁都不亲,却也没被欺负过,直到开始上小学了,不晓得从哪天起,他每天回来身上都脏兮兮的,脸啊脖子啊像被谁用鞭子抽过一样,痕迹是一条一条的。”  “偏偏这孩子犟得很,问他怎么弄的又不肯说,我看在眼里,一天我去接他,见他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生堵在校门口打架,几个打他一个,旁边围了好几圈人,指着他,说他是妖怪,是怪胎。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他先天过敏,五岁多开始发病了,他那脸是太阳晒的。”  小孩的世界是非观念不强,情绪也无法收放自如,乐此不彼地表达着对某样东西的喜爱,同样,对讨厌的事物会理所应当地表现出排斥和嫌恶。 第53章 庄严忽然感到耳热。  “没怎么。来都来了。”卞梁轻笑出声:“实话说,虽然傻吧,但心意我感受到了,我还挺想知道楚沉是什么表情的。”  庄严也想知道,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他屏息凝神盯着大铁门。盯了两三分钟吧,外面终于有了点动静,零碎的脚步声和细微对话声越来越近,又过了几秒,铁门半敞开来,由于太过老旧,推门声中含着些微迟钝感,楚沉单手扶着肩上的书包带,高挑的身影立在那里。  蔡迎港摸到脚边的插座,抓着圣诞树的插头插进去,只一刹那,漆黑的院子便倏然笼罩在圣诞树散发的光芒之中。  几个孩子拔萝卜似的从桌子底下挨个钻出来,此起彼伏高声呼喊:“小沉哥哥生日快乐!”  伴着这帮小魔头兴奋稚嫩的祝福声,圣诞树身上五颜六色的彩灯从树尖开始往下一一亮起,极有规律地,一秒亮一颗,一秒再亮一颗,红色、橙色、黄色等各种颜色的小灯泡组成连笔潦草的英文版生日快乐的字样,连同众多星星月亮状的装饰物一起汇进金色光芒里。  画面出乎意料地和谐温馨。  距离有些远,庄严无法看清楚沉此时的表情。他会感到高兴吗?还是冷漠处之?虽说这些都是他花费好一番心力想出来的,但是,楚沉会喜欢吗?  “祝你生日快乐!小沉哥哥!”小皮跑过去牵楚沉的手,一大一小在其他几个小孩的簇拥下来到了饭桌前。  林若萍招呼门口的方文淇和周帝泽,“快过来坐。”  卞梁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扁状礼品盒,东西是递给楚沉的,眼睛却先望了一眼庄严的方向,“没好意思空手过来,来的路上顺手买的。”  “谢谢。”楚沉嘴唇张开又闭上,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喃出点蚊子哼似的声音。  “哎这就开始送礼物环节啦?行吧行吧,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说的。”周帝泽一惊一乍地,说完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才捧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看着是袖珍了点儿哈,就是个心意,礼轻情意重哈,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蔡迎港去大厅晃了圈,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大号礼品袋,“我真的很好奇你们送的是什么么?这么寒酸,爷的礼物精挑细选,看看,大方不矫情。”  “滚你个鸟蛋。”周帝泽脸一红,一脚虚踹过去。  楚沉没打开看是什么,他甚至并没有表现出对礼物的兴趣,他按部就班地收下,机械地道谢,随后把收到的东西放在身旁。  夜色是最好的遮掩物,在此时院子里一派欢欣的气氛下,任谁都读不出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收到礼物时,有没有一丝欣喜雀跃?  不过旁人也就图个开心,并不在意他这些,唯一一个从他进门起,就悬起一颗心,视线一刻不换仿佛钉在他身上的人,只有躲在热闹之后的庄严。  此刻的他难得沉住气。  一群人围着饭桌团成了一个圆。庄严去的晚,楚沉身旁的两个位置已经被两个小魔头占了。他把握不住楚沉心里的想法,加上自己有点赌气,于是退而求其次地选了楚沉对面的位置,借着灯光得以看清对面人的脸。  一如既往地僵着,唇线绷得直直的,面部轮廓也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从进来起,楚沉的视线没有哪一刻落在庄严身上过。  庄严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心底沉闷,呼吸也难,他忽然有点气馁,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莽撞又不知廉耻。  高傲的小少爷不会在外人面前袒露一丝一毫的悲伤,他狠狠闭了闭眼,强自镇定地挺直腰背,正要切换强颜欢笑的营业模式,就见对面原本坐得稳如泰山的楚沉突然站了起来。  庄严淡定地摆弄着手里的空水杯,结果只淡定了半秒不到,就按捺不住捧着空水杯做出喝水的姿态,状似不经意地微微掀起眼皮观察。  也仅是这么一个低头抬头眨眨眼的时间,楚沉就已经离开了本来的座位,来到了他背后,旋即自然而然地拉开紧挨着他的椅子坐下。  这一瞬的院子没有如往日那般沉入寂静。两个身位外站着的林若萍的方文淇正张罗着分发碗筷,坐她俩边上的周帝泽第一个拿到筷子,马不停蹄挑了块肉送嘴里,好吃到爆粗:“我艹!”  坐他对面的蔡迎港笑眯眯地接受小孩子的投喂,一口一个哥哥应得毫不犹豫。卞梁在旁边看得直乍舌,感叹这瘦猴子居然还挺受小孩儿喜欢。  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蜷起,扣在杯身上,指尖用了点力,指节隐隐泛白,庄严目不斜视,却无法忽视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只要存在,那么于他来说,分分秒秒都是勾引。  “这棵树,是你买的?”正脸红耳赤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  庄严抬起眼皮,见楚沉眉梢柔和,唇线上翘,虽浅但明显一副开心的模样,心下的阴霾瞬间消失无踪,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怎么样?”  “太夸张了。”楚沉回头从嗓子眼里泄出一点笑意,看了眼那棵花花绿绿,足以闪瞎眼的圣诞树,再回头时嘴唇微张,仿若气音般轻唤了一声庄严的名字。  “庄严。”  “嗯?”  “谢谢。”楚沉说。  庄严心跳快了一下,突突地。  他应该是高兴的吧?那这一切都值得了。  “你们先吃啊,我去厨房看看汤。”林若萍匆匆忙忙去厨房把煨好的鸡汤端出来,“清炖鸡汤,就放了点姜蒜,别的什么都没放,小沉的口味,你们也尝尝。”  “喔好香啊。”锅盖一揭开,蔡迎港就迫不及待夹了块鸡肉送嘴里。肉质鲜嫩,一口咬下去,藏在肉里的汤汁爆开来,汤味浓郁,还残留着少许姜蒜的清香。  方文淇笑着说,“那当然啦,炖汤可是我们林妈妈的拿手菜,哎你们别抢啊。”  几个人哪听得进去,周帝泽抱起汤碗就跑,蔡迎港追着他跑了大半个院子。  庄严往楚沉碗里送了片炝炒娃娃菜,“这菜是我洗的,你尝一下。”  “你洗的?”楚沉眉毛轻挑。  “你那什么看不起人的眼神儿啊?”庄严怒了,“你知道洗菜有多难嘛?我换了好几次水才洗干净的,掌握不好水温这菜直接就烫熟了好吗!”  听听在一边接嘴:“对呀,雪球哥哥特别厉害,一刀就拍死了一只鸡。”  楚沉脸都绿了:“……拍死?”  这顿饭吃得异常满足。几个小孩子边吃边吵,话题一会儿是下午看的动画片,一会儿是今天又学了几个新词语。而另一边的几个大人话题就相对成熟许多,从忧心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到吐槽某班谁谁谁装大逼翻车,说是那男生穿了身某大牌服装在学校瞎几把晃,结果被人拆穿是假货。  一片嘲笑过后话题就急剧转到另一个方向,周帝泽作为一班班长,每天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脑子里的八卦全吐露出来估计能绕学校两圈。  这回的八卦重点是隔壁班的某对小情侣,前两天在博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约会被袁大头当场抓包。  “据说已经被勒令分手了。”周帝泽一脸可惜,“两边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在政教处吵了一架,逼得那俩不分不行。”  “正常,咱们才高二,现在谈恋爱都算早恋。”蔡迎港说,“一旦暴露绝对就是见光死,没得商量。”  “我听说是女方家长不同意,嫌男方家太穷。”方文淇说。  卞梁插嘴道:“客观来讲,老一辈人都这样,主观来说,这种观念挺恶心人的。”  周帝泽摇头说,“上星期我还看有人给楚沉递情书呢,我都感动了,你们敢信嘛?这年头还有人愿意认认真真写那东西,看着厚厚的一沓,不知道写了多久。”第75章   庄严慢吞吞喝了口汤,闻言轻飘飘瞥向楚沉,没成想对方居然也在这个时候看了过来,惊了他一跳,当场呛个不停。  下一秒楚沉的手就拍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帮他顺气,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庄严听他小声解释道:“我还回去了。”  这话是附在他耳边说的,就在唇瓣轻轻擦过耳廓的瞬间。庄严摸了摸发痒的耳朵,呛得更厉害了。  一顿饭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进入尾声,楚沉作为这晚的主角,由于性格实在太冷淡,最后的切蛋糕环节众人都没怎么敢闹他。  老老实实点了十九根蜡烛,老老实实唱生日歌,某个主角连许生日愿望的环节都省了,直接切蛋糕开吃。  周帝泽吃蛋糕吃了一半,狠狠心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怎么办,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的手。”  过生日不来场奶油大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那就别控制了,我也快忍不住了,你开个头吧。”蔡迎港附和道。  周帝泽瞪他一眼,“滚蛋,你怎么不打头?”  他们这边你来我往打着嘴仗,谁也不敢真的出手,毕竟这一圈要么是小孩儿,要么他俩打不过,手再痒也只能憋。  结果没等他俩吵完一个回合,就见他俩打不过的其中一位——庄严食指勾起一小块奶油,无比淡定自然地按在了另一位——楚沉的鼻子上。  至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两位声称早就控制不住的手恶霸似的狠抓一把奶油,见人就往人身上招呼。小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反应过来后兴高采烈地捧着奶油四处抓。  有人在混乱中大喊:“我靠我靠我靠,别他妈蹭我头发啊!”  “……”  庄严裤脚沾了一点白色,他用纸巾擦干净,然后抓准楚沉的手就往二楼跑。  方文淇跑到桌子下面躲过一轮袭击,她摸出手机对着流光溢彩的圣诞树拍了张照片,然后打算拍一拍今晚这群玩儿疯了的人们,她挑了个比较可爱的滤镜,镜头对准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几个奶油人,点点人头数,“咦,怎么少了两个人,庄严和楚沉呢?”  “不知道,穿越了吧!”不知哪里冒出一句。  穿越了的两人疯跑到二楼,楚沉房间门口,楚沉瞥了眼楼下,喘着气问,“你要干嘛?”  庄严偏头在他脸颊边吻了一下,笑得狡黠,“还没完呢,我准备的惊喜。”  话落,他推开房间门,楚沉随在他身后,天色太黑,没能看清庄严碰了哪里的开关,夜色里只听到“嗑哒”一声,卷在黑暗中的房间在某一瞬间亮如白昼,而后顷刻间暗淡下来,楚沉被光刺了一下,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就看到满眼星星月亮形状的蓝色小挂灯遍布整个房间。  挂灯不算多,稀稀疏疏的不紧密,却是连天花板上都挂着好几颗,星星有大有小,月亮有半月有满月,明光烁亮十分夺目,仿若万里星河。  随着一颗又一颗灯泡亮起,蓝色光芒不断往前延伸,驱散房间每一个黑暗角落,只余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头顶是星空,脚下也是。  “漂亮吗?”庄严目光如炬地问。  楚沉仰着头,眸光微暗,没出声,但点了一下头。  庄严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抬手推了推他,“去找吧,你的礼物,我藏起来了。”  “不去。”楚沉侧头看着他,“找不到。”  庄严弯着眼,没忍住又吻了他一下,退开时闪烁的眼中满是促狭,“那给你个提示吧,就在这个房间里,在星星下面。”  说完便不再看他。  楚沉眉毛扬了扬,好整以暇地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东西其实很好找,毕竟房间就这么点大,一眼望去,只有衣柜、床和书桌上挂的星星灯比其他的灯泡都要大,颜色更亮。  果不其然,他在三个地方分别找到了三个硕大的礼品袋,再回过头时,身后亮起了一棵半人高的小型圣诞树,树梢挂着五彩的小装饰品,和下面那棵大的一样,这棵也是,星星灯从树尖开始发亮,直到点亮最后一颗。  “生日快乐,楚沉。”庄严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放着一个小平板。  他的背后就是那棵小小的圣诞树,斑斓的光缀在他的双肩、头顶,好似他这个人在发光一样。  楚沉呼吸重了一下,握着三个礼品袋的手紧了又紧,紧到手心发汗,他才直视庄严凝望过来的眼睛,“谢谢。”  他今晚脑子像是钝住了,除了谢谢,别的什么话都想不出来。  庄严拍了拍边上的空地,“过来坐。”  楚沉依言坐下,庄严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从背后摸出来一张信封,“我送你的,看一眼?”  这信封表面浮着两朵粉色小花,楚沉瞟一眼,不是很想接。  庄严从善如流地自己撕开,取出里面的信递给他,“给个面子,看一眼嘛。”  楚沉木着脸接过,只见这张粉色纸的上半页大大写了两个字——情书  下半页张牙舞爪地写了几个字:老子喜欢你!  落款——庄严。  楚沉:“……”  庄严捧腹大笑,接到某人的眼刀后有所收敛,他平复心情后在平板上滑了几下,点开了一段视频让楚沉看。 第55章 楚沉刚闭上眼,又听胸前呼吸极重的某人开口道:“楚沉,我有问题想问你。”  “长话短说。”他用尽全部耐心,压下不悦。  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庄严抿了抿唇,斟酌着字句,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和唐浩……关系有多好?”  这个问题问出口,他明显察觉到楚沉的身体震了一下。庄严心底一沉,忽然就不太敢听他的回答。  唐浩这个人,庄严没见过,更没接触过,人品到底如何他完全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从认识楚沉起,这个人的名字就一直萦绕在他周围,卞梁说这个人以前和楚沉关系很好,特别好,好到唐浩愿意为楚沉提到砍人,甚至好到……楚沉和他这段关系的开始,也是因为那个唐浩。  要说庄严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就介意,介意得要疯了。  空气一瞬间陷入沉默,对于庄严来说,这阵沉默就像是刮在身上的小刀,小块小块地肆虐皮肉,痛楚却是密密麻麻的,带给他强烈的窒息和痛苦。  良久,楚沉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庄严答。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愧疚。”黑暗里,楚沉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没别的。”  楚沉说了他就信,庄严合上眼,没有再追问。  “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好。”他说。  错的不是你,所以不需要愧疚。  楚沉没回答他,只轻轻叫了他一声:“庄严。”  庄严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嗯?”  “谢谢。”楚沉说。  庄严怔了怔,“你怎么了,干嘛又说这个?”  “就是想再说一次罢了。”楚沉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然而其中包含的沉甸甸的感谢,他希望能传达出去,一丁点就够了。  “你不要觉得冒犯就好。”庄严读出了他的意思,“你知道的,我对你有想法,我拥有的,自然也就想要分享给你,挺正常的。”  “楚沉,你一点都不孤单。”庄严叹息似的说,“但是吧,你千万不要只是感动,心动一下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楚沉眸光渐深,突然问:“你有没有一定要实现的愿望?或者说,你以后想做什么,有没有想过?”  庄严:“……”  这个问题把庄严难住了。  不是没有设想过,因此回答不出的那种难,而是他所设想的每一个未来都有楚沉,他根本舍不得放弃,可楚沉曾一字一顿地为他俩的关系预定了结局,话里话外表明他俩根本没有以后,所以他不知道怎么答。  他俩的关系,看似他是主导者,但选择权其实一直在楚沉手上,就算他有什么疯狂的想法,此时此刻也是不能说的。  大概是认定他不想回答,楚沉没再开口询问,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落在了地上,两人谁也没捡起来。  ……  庄严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上一颗连一颗的透明星星灯,他迷怔片刻,心说没听到闹钟响,估摸着还早,意识恍惚又进入睡梦状态,他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略显狭窄的木板床在闹出少许动静后复又恢复了属于清晨的安静,然而这种安静并未能持续多久,几秒钟后庄严腾地半坐起身,发觉枕边早已空无一物。  楚沉哪儿去了?  他在桌边摸索到手机,解开锁屏,页面首先弹出昨天的微信步数,步数下面是蔡迎港给他发的微信消息,他没点进去看,一瞥时间,竟然已经六点十分了。  楚沉应该是早就起床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关了闹钟故意没叫他。庄严望了眼仍残留着漆色的窗外,打了把冷颤,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呆坐着醒了醒瞌睡。  冬天起床好比做数学题,一步难,步步难,脑袋混沌,眼皮仿若千斤重。  五分钟后庄严不情不愿地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深知自己目的不纯,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又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提前在书包里准备了洗漱用品。  他花了几分钟简单洗漱完下楼,出大厅时,刚好和匆忙疾驰的卞梁对上眼。  卞梁看他从大厅出来,飞奔的脚步停顿住,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昨晚在二楼睡的?”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大客厅,供小孩们平时看电视玩耍用,空间倒是足够大,但是没有床铺,而另一间则是楚沉的卧室,如果庄严是从二楼下来的,那只能说明他昨晚和楚沉一块睡的。  可楚沉不是最讨厌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吗?由于皮肤过敏的缘故,他向来避讳与人有直接的触碰,别说一块睡了,就算是肩膀或是手臂稍微碰到,他都会刻意躲开,并时刻注意着与旁人保持距离。  莫非楚沉转性了?可他昨晚刚被拒,难道是因为庄严在楼上才拒绝他的?  卞梁彻底迷糊了。  “对啊,有问题吗?”庄严看他一脸惊诧,不解地问。  卞梁用力摇头,眼镜腿都从耳朵上垮了一只:“没有没有。”  话说得无所谓,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走这么早啊?”庄严转头寻找楚沉的身影,随口道。  经他一提醒,卞梁才找回飞远的神智,二话不说拉开吱嘎的大铁门,扔下一句:“我快迟到了,先溜了啊!”  说完就遁了。  清晨的桂花巷处在一种幽深的寂静里,庄严从大厅转到厨房,再转到卫生间,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正纳闷,楚沉一手挎着一只书包从旁厅推门过来。  “你起这么早,去哪儿了?”庄严接过自己的包,问道。  楚沉打量他片刻,嘴里道:“六点半,不早了。”  庄严:“……”  庄严有点尴尬,正欲辩解两句,刚要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温温的,挺软,鼻间满是淡淡的肉香。  “你特意早起就为了买早餐啊?”庄严咬了口肉包子,“其实也不用非得要肉的,就馒头也行,我不是那种挑食的人。”  “太甜的不吃,太辣不吃,米饭太软不吃,瓜类不吃、芹菜、木耳不吃……”楚沉撂着眼皮看他,语调有些戏谑:“不挑食?”  然而某个厚脸皮完美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哇哦,小哥哥你也太关注我了吧,老实说吧,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楚沉:“……”  ……  桂花巷这边属于老城区,留有这座城市以前至现在的许多岁月痕迹,最典型的莫过于路旁一棵棵枯黄的老树,或是某个路段迸裂的石块,老式摩托和小电驴的喇叭声在街角巷尾交相响应。  即便冬天的清晨如何寒风瑟瑟,街边仍有不少店面早早开了起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偶有人声欢笑远远传出。  两人便在这些来来往往的烟火气中走到公交站台,不巧的是上一班车刚好在前一刻错过,下一班还要等大概五分钟。  庄严勾起手指提了提垮到手肘的书包带,左顾右盼望了望,见周围还等着一堆人,有老人小孩,有像他俩一样背着书包的学生。  他不由得感叹道:“我去,你们这边的人起太早了吧,大早上的就这么热闹了。”  他住的那片小区,又大又空,至今空着大半没卖出去的房子,清早的小区广场几乎没什么人,偶尔能遇上个活物都算新鲜的。  “各有各的活法,这片的人都这样,从早忙到晚。”楚沉瞥见他旁边站着个孕妇,伸手拉了他一下。  “挺好的。”庄严笑眯眯地贴着他,“热闹。”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公交车从拐角处缓缓驶来,庄严张望一眼,掏了下裤兜说:“我没零钱,一会儿你帮我付?”  结果不等他听到回音,下一瞬公交就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他拽了拽楚沉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周围蜂拥而上的人流挤到了人群之后,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大妈这时竟是身轻如燕,迅速走位,强行擦过他的肩挤进人群末端,两只手一手提着一篮鸡蛋,那篮筐硬生生又把庄严逼退了半米。  “我艹?”庄严傻眼了。  “早高峰,都这样。”楚沉在边上幽幽道:“够热闹了吗?”  庄严呆若木鸡,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第78章   幸亏他们坐的是21路,桂花巷仅仅是第二站,不然就冲刚才那一窝蜂的架势,他俩上去还能不能占到地儿都是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他俩考虑得过于早了。  楚沉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被大队推着挤上了车,排在队伍最末端的庄严望眼欲穿,偏偏站他前面的是个挺肚的孕妇,想快点都没办法。  公交司机早就等得不耐烦,嘴里叼着根烟,见站牌底下只剩零星两个人,哑着嗓子催了两句。  眼看车门处于要关不关的当口,那孕妇半条腿都跨上了车,结果突然就不动了,紧接着她猛地抱着肚子,艰难地微弓下腰,大叫肚子疼。  “哎唉唉,她是不是要生啦!”车上有人惊道。  “可能是刚才被谁挤到了,动了胎气!”另一个声音道。  “艹……”庄严正呆愣着,下一刻就眼睁睁看着他面前的孕妇面容痛苦地往下倒去。  他身体快过大脑,在孕妇彻底倒地之前把人揽住,手忙脚乱道:“哎!大姐你醒醒……”  车上跳下来几个大姐焦急大喊:“她要生啦!快送去医院呐!”  公交司机大声说:“你们谁下去帮个忙,前面有个三叉口,赶紧去那儿打车。”  “我靠……”庄严人都懵了,三叉口,哪儿有个三叉口啊,他连自己现在在哪里都说不清楚。  慌忙间,有个大姐拍了他一下,“小兄弟,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她抱着走,我们几个在旁边帮你托着,三叉口就在前面,耽搁不了多久。”  庄严点点头,试着把人抱起来,结果孕妇不知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不停扑腾,折腾好一会儿,他汗都冒出来了,孕妇的脚都还拖在地上。  公交车已经开走,这条马路变得空旷,一眼看去连个小电驴都没有。  大姐看着心疼,在一旁拍着孕妇的背安抚道:“姑娘啊,你别动,忍一忍啊,我们送你去医院。”  可痛楚哪是说忍就忍得住的,很快庄严第一个遭殃。  “哎,你别抓我啊姐,疼疼疼!”他的头发被那孕妇抓着,脑袋跟着晃个不停,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楚沉喘着气跑过来,伸手接过孕妇,把人稳稳抱起,小声说:“我来吧。”  公交车开出好几米他才发现庄严没跟上来,从窗口往外一看,看见地面一堆人围着什么,他连忙叫停下车,过来就见庄严怀里抱着个人,细看才看清那人是先前瞥到的那个孕妇。  庄严把人交给他,转身就开跑,“我去前面叫车。”  三叉路车来车往,庄严很快拦到一辆出租,楚沉在车上给附近离得最近的医院打了个电话。那孕妇到后来已经是半晕状态,和他们一起上车的大姐不得已去翻她的包,在包里找到了她家人的联系方式,也打了电话过去。  送医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在某个十字路口耽误了一下,之后一路顺畅。  火急火燎把人交给医院派来接人的推车,那位大姐留在医院等那孕妇的家人,他俩则选择做好事不留名,掐着时间往学校赶。  平安夜的早晨魔幻得跟他妈戏剧一样,庄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人怀着孕还去挤公交啊?伤到孩子怎么办?” 第57章 庄显睿披着大衣走近,看他身上就裹了套毛睡衣就跑出来了,简直想打人。  楚沉见视频对面忽然换了张人脸,淡然的面孔崩了一瞬,就听镜头里某人的背景音大叫,“哎,我都多大了,还不能有点儿秘密了是吧,你别抢我手机啊!我去,楚沉,这是我爸!!!”  楚沉:“……”第80章   庄显睿本身是个严肃板正的人,简单点说就是长得有点‘凶’。抛开事业上的身份不谈,在家里,他也算的上是个严父,该宠的时候宠,该批评绝不心软,庄严平日也就只敢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两年更大胆了点,偶尔耍耍混,内心深处还是惧着的。  不过现在的他,一张大脸怼在镜头里,又是高举着胳膊从上往下俯拍的姿势,从镜头里看就像个大头娃娃,他瞪着眼睛一副审视的模样,丝毫没有作为上市公司老总的压迫感,只剩滑稽了。  猝不及防见家长,楚沉蹙了下眉,视线下意识想要回避,被他强行克制住,还算淡定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你别光点头啊!这是我爸哎!还有没有礼貌了?哎呀老庄你别拉我,给我留点儿镜头!”视频对面某人急躁的画外音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停,“楚沉!听见我说话没有?!你得叫人,唔,你叫叔叔,不然叫爸也行!”  “你让他叫我什么?”一瞬间庄显睿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庄严夸张地点点手机屏幕,压着声线,用气音重复蹦出几个音节:“市第六,他就是我说的市第六,半期考市第六那个楚沉!有印象了吗?”  庄显睿脸皮绷了绷,和屏幕里的楚沉对视着。他记性不错,庄严给他说过楚沉的遭遇,刚过去几天,想忘也没那么快。  之前只是听说,这会亲眼见到了故事的主角,庄显睿特意多观察了两眼。  这孩子长得的确比他那蠢儿子聪明,一看就是经过事儿的,给人一种过分成熟的感觉,好在不强烈也不尖锐,单看着还算顺眼。  沉吟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松了脸色,妥协道:“随你,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庄显睿神色自若,没有半分不悦,至少表面看来如此。  这下换楚沉愣住了,他走在林若萍后面,目光时而看向镜头,时而望向不远处那道瘦弱佝偻的背影,片刻之后,他绷紧的唇线变得平直,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叔叔。  大概全国沉迷游戏的青少年,有一半都会肆无忌惮地在网络上叫着庄显睿爸爸,周帝泽他们私下开玩笑也总以“我庄爸爸”开头,或许对于这种人来说,多一个人叫爸和少一个人叫爸没什么区别。  说实话他挺震惊的,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宠儿子简直宠得没边了,怪不得庄严当初用身份背景来强迫他的时候,那样有恃无恐。  这头的庄显睿对他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何其敏锐,一眼便睨出他沉静表象下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庄显睿没有拆穿他,从嗓子眼里“嗯”一声算是回应,接着把手机扔还给庄严,留下一句:“这天都零下了,乱跑什么?赶紧滚回房间待着去!”  “哎行行行。”庄严敷衍着应声,捧着手机赶在他爸前面回了屋。  ……  新一年前后,全国有不少地区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深夜的人间更是大雪纷飞如絮,冰冷的雪体夹着风,漫天卷地卷至遥远的远方。  筑城隔壁省今年罕见地落了场暴雪,不知是不是沾到了光,筑城也在元旦收假的第二天断断续续飘了半天雪,房檐树梢挂着薄而剔透的雪霜,虽说覆盖的面积并不广,却美得纯白。  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于是这学期待在学校的最后几天,博学楼的空调开到了后半个月的最大度数。  时光庸庸而逝,一转眼到了考试周,这次期末考是十九中的老师们自己出的题,难度相对市统考的半期来说降级n个档次。考试共分两天,头天语文理综,次日数学外语,考试时长按照高考的规格来。  考场也是打乱了重排的,文理科各班按各自半期考试的成绩来排学号,每个考场20到25人不等,单人单座,楚沉半期是毫无争议的理科第一,学号是1,考场就在一班本班,只是座位要从倒数第二排往前挪到第一排。  庄严则在应考当天,先是赶在开考前四十多分钟爬到四楼给楚沉送早餐,顺手在他那儿顺了支2b铅笔。  楚沉握着一盒某人强硬塞他手里的qq星,心底瞠目结舌,面上波澜不惊地看着笔袋里的几支2b铅笔在三秒内被抢劫一空。  “谢谢哥了啊,先借来用用,一会儿中午请你吃顿好的。”周帝泽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我……”  楚沉张嘴想说话,一个字没吐完就被蔡迎港打断。  “别说了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蔡迎港单手撑着额头,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太久没认真考过试了,特么压根就没想起2b铅笔这个东西!”  楚沉:“……”  “给你留了两支,考语文够用了吧?” 庄严边挑了个小糖包想喂进他嘴里,边说,“中午去外面给你重新买几支?”  楚沉后撤身子,躲开他的手,冷淡的面容稍微显出一丝拒绝道:“够了,语文选择题很少。”  “哦。”庄严举着手,筷子上夹着的糖包发出淡淡的糖浆的香味,“别躲了,喏,必须把这个吃完。”  楚沉眉尖轻皱,没来得及拒绝,就听一旁的周帝泽啧啧吃味道:“太双标了,严哥,你真的太双标了!楚沉不吃你还上赶着喂,我呢,自己动手就算了,还得挨顿打!”  他在空气中翻转了一遍方才抢包子被庄严用笔头敲得发红的手背,“看看,我为了吃个包子付出了多少!我撒泼了啊!”  “你这是活该!特么二话不说上来就抢,你要是好好说话我能动手?”庄严没好气道,话音未落眼一瞥,就瞥见楚沉咬了包子后皱了下眉。  “怎么,不好吃?”他问。  楚沉摇摇头,“太甜。”  庄严点了一下脑袋,用筷子夹走了那个太甜的包子,“行,不喜欢就不吃,包子拉黑名单,下次不买这家了。”  蔡迎港两眼放光,“不喜欢都给我,正好我饿得快疯了!”  掐着时间盯着楚沉吃完早餐,庄严没再逗留,往楼下奔去,他手中捏着张学号三百开外的纸条进了二楼的倒数第三个理科班考场。  傻子都知道,通常排在倒数几间考场的,不是蠢人就是懒人,在一批硬件大致相同的懒人中间,这间考场的前10名顺理成章地成了奶人的血包,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碰上管理松懈的监教,一套选择题答案能从门口的1号传到最里间的25号。  当然,懒人只是懒,不是真的蠢,一套答案抄的人多了,部分人会故意抄错这题,有人故意抄错那题,还得巧妙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个着重体现在问答题上,答案正确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交白卷!因此几场考试下来,本该紧张的氛围丝毫没有,课间阿谀贿赂的场面倒是屡见不鲜,那十个人也得以体会了一把众人捧月的感觉。  庄严是这当中的一股清流,即便写有答案的纸条飞他眼皮底下了,他也是决计不乐意看的。他在这方面异常的倔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树要皮才能活,他要脸才能活。  而要脸的代价则是十分令人抓狂的,英语是他强项,语文瞎掰也能写几句,要命的是数理化生。  这几门科目对于庄严来说同天书无异,以至于他在考数学时苦恼得直接掰断了手里的笔,题目完全看不明白,甚至连他妈是哪里看不明白都不明白!!!  于是两天后,期末成绩公布出来的时候,庄严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脸面,刷地被现实磨得渣都没剩。  假期作业安排完毕,通知完返校时间,很快博学楼人去楼空,唯有庄严被数学老师点名,带去了教室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位不苟言笑的女老师,姓汤,因为脸长得显小,皮肤又白,学生们私下都叫她汤圆。  此时汤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都气歪了,“整个年级一共就三个十分以下的,你倒好,在这三个个位数里还是最差的那个!你脑子有坑吧?还是压根没有脑子?我真是得谢谢你,让我在整个年级出名了啊,我现在觉得我的脸特别的热特别的滚烫!”  庄严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老老实实背着手听训,他一向不主动惹女老师发火,何况这次确实是他有错。  他一度沉思,心想考试这东西细想不得,脸皮也要不得。周帝泽那傻逼说是考前去灵山烧了香,这回那货的数学竟然比他高出好几分,看来玄学有时候还是得信。  待汤圆发泄够,已经是半小时之后,她额外给庄严布置了一本练习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交给她。庄严捧着练习册出了办公室,楚沉正倚在走廊外的栏杆边等他。  庄严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几分钟前,汤圆指着他的试卷,手指险些把分数那栏刺目的5戳出个洞来。气得把他从头到脚批了个遍,从头到尾没压音量,楚沉应该全部听到了,庄严一和他对上眼就知道了,心说完蛋,这下面子里子全赔这儿了。  庄严眼一鼓,痛苦面具挂脸上,举着练习册遮住脸,企图从楚沉眼前遁走。  楚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人从他面前溜走,出声道:“你在干嘛?”见某人明显步伐加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只好快步追上,叫了庄严名字。  庄严身体僵直一瞬,捧着练习册严挡着脸,企图拦住楚沉的目光,嘴里懊恼道:“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楚沉:“……我不瞎。”  两人一上一下站在楼梯口,沉默了会儿,庄严自暴自弃地收了册子,闷闷开口,“我是不是很蠢?”  楚沉扫他一眼,半晌叹气道:“是有点,不过还有救。 ”第81章   托数学只考了5分的福,即使英语考了高分,庄严的期末成绩仍旧排在全班后列,年级更是没脸提。  这就导致刚放假的前一周,他每天都会收到来自部分人的电话,这部分人是指他亲爹、他爷爷、庄媛、平时联系不多,但十分关注他成绩的大伯、庄重以及远在海外的小姑一家。  这种现象以往每个学期都有发生,庄严早习以为常了,不过因着楚沉的缘故,他第一次觉得这样有点丢人。  特别有好几次电话是当着楚沉的面打来的,一接就是十分钟,除了批他就是笑他,还不准挂。  用庄重的话来说就是:“老庄家几代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倒数,十年了还觉着新鲜,不打个电话刺你几句心里总感觉缺了事儿。”  彼时庄严正和楚沉面对面吃午饭呢,手机就搁餐桌上开着扩音,张狂的笑声从手机里钻出来,荡在耳边,庄严脸都听绿了,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可闭嘴吧!当年你强迫我陪你看黄片儿的录像我还存着呢!一部还不够,你特么足足逼我看了三部片子!”  “我靠你这狗贼,够心机啊!什么时候录的像我特么……”  “再——见!”懒得听庄重说完,庄严拇指摁着屏幕,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把手机揣进兜里他才发觉对面似乎安静了有一会儿了,抬眼看去,恰好和楚沉直视过来的目光对上了。  庄严尬笑两声:“……呃,我堂哥,很傻逼吧,哈哈……”  没想到楚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有录像?”  庄严闻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呛了半天才疯狂摆手:“当然没有,我骗他的。我又不是变态,看部片子还录像……”  “是三部。”楚沉纠正。  “……我该夸你记性好嘛?”庄严无奈道。  调侃归调侃,楚沉本人倒是对庄严的分数没说什么,庄严原本还庆幸,结果后来跟着楚沉去桂花巷的时候,林若萍会问,卞梁来玩的时候也会问,某次吃饭之前,听听拿了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来讨夸,临了居然反过来问起他来,庄严几次欲言又止,现场别提多尴尬。  别人或许是顺嘴一提,可庄严要脸,他那点孤寡分数说都不好意思说,每次都只能敷衍了事,要么是装没听见。  也正是这迟来的羞耻心作祟,他豁出面子做了个决定——找楚沉帮忙补课。  当然,这里面他存了一点私心。  十九中高二不补课,楚沉利用这一个多月的假期找了两个兼职,每天早出晚归,他和楚沉见面机会急剧缩减,得找个听起来名正言顺的理由增进感情。  加上寒假开始没多久就是过年,按前两年的安排,他早早就该飞沪海去陪他爸了,今年和楚沉谈了恋爱自然舍不得走,用补课做借口能多留几天。  楚沉的寒假比上学时更忙碌,庄严挺支持的,一开始还报了名打算一起做,结果工作第一天就和客人起了冲突,还赔了医药费。老板人精,一看他就是个娇惯的,当着面也没说重话,转头就把庄严给裁了。  不过他也没闲着,白天多数时间在派出所待着,临近年关,周边大大小小的事儿层出不穷,特别是车站商场等地是重灾区,偷东西的、被骗钱的、涉及人口拐卖的,每天都有,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运,到时候会更忙。  他还跟着邱心语跑过两次外勤,误打误撞抓到个偷包的,以群众身份领了十块钱奖励。然后每到晚上,他把庄媛送到家后就提着书包往桂花巷跑。  这天轮到庄媛带队出外勤,庄严跟去过了半天高铁站安检员的瘾。车站外勤是通班,庄严没必要陪着熬,于是晚上接近楚沉下班的点,他索性提前离开,问到楚沉兼职的地址就赶了过去。  楚沉白天的时间排的很满,上午八点到下午三点在商贸那边的一家奶茶店做服务员,晚上四点到八点又得去桂花巷外面那条街的网吧做网管。  起先楚沉嫌两头跑太奔波,想过辞了奶茶店的兼职,店长磨磨蹭蹭舍不得放人,字里行间透露他在的几天店里销售额暴涨,最后是店长答应报销一半的车费,不过仅限公交,薪资也适当提了提,他才留了下来。  庄严下车的第一件事是瞥时间,刚七点零几分,天空彻底卷入黑暗中,庄严推门而入,冷风瞬时就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外。  他是初次进这家网吧,刚踏进去还没观完全貌,就被前台叫停了步子。  前台是个圆脸小姑娘,说句话笑盈盈地:“帅哥,要上网的话先来我这边刷一下卡哦。”  庄严翘首扫视座无虚席的大厅,终于在大厅中央望见了心心念念的人的背影,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大厅,“我不上网,我等人。”  “等人的话可以先去门口等一下,用手机联系您的朋友过来找您,最近这片查得比较严,我们网吧是不允许闲杂人等或未成年入内的哦。”小姑娘耐心地说。 第59章 林若萍将炒好的鸡蛋装盘,招呼在大厅进进出出的小皮进来端菜,她提着两把小椅子从厨房出去,听到庄严在背后叫她。  庄严揉揉眯瞪的眼睛,接走她胳膊下夹着的椅子。  “起来啦?”林若萍冲他笑笑,“正要叫你吃饭呢。”  “昨晚睡太晚了。”庄严说。刚起床的嗓子还有些黏糊。  福利院吃饭是大桌吃,庄严入座的时候还是无精打采的。林若萍舀了碗鸡汤给他,让他喝了开开胃长长精神,庄严闷头嘬了一口,没尝到味,味觉似乎跟着大脑一块儿溜了,直到打扮清爽的楚沉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恢复一点精力。  一有精力,大脑也恢复转动,眼睛随意一瞟就惊讶的发现福利院的孩子又少了,去年国庆他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人还多得坐不下,现在已经有显而易见的缺口了。  估计是被谁领养了吧,庄严心想,但愿他们离开这里是好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林若萍说,“今早上我出门买菜,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  楚沉一听皱了眉:“怎么回事?看清楚是谁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出门都有这种感觉。”林若萍摇摇头,“我仔细留意过,什么都没发现,希望是我想多了。”  楚沉这才松了口气。  眼看就要过年,桂花巷这片外出打工的人们成批成批的从外省回来,街里街外肉眼可见热闹不少,产生错觉很正常。  ……  庄严年前回了沪海,陪陪他那空巢的爸。庄老爷子元旦就被庄显荣接去了京市,他们几家过年很少一起过,各有各的应酬谁也没法推,庄老爷子只好每家一年轮流地过,前年在庄严小姑家,去年在他家,今年就该去京市的大伯家了。  除夕当天一大早,游戏群就被侯御刷屏了,庄严没赶上热乎的,点进群的时候话题早就冷场了,他拇指摩挲着爬了几页,总算摸到刷屏的源头——一张夸张的蜘蛛纹身图。  这蜘蛛很大,爬满了图里人的整个后背,好看不见得,心里起鸡皮倒是真的。庄严看了一眼就没再看,反手发送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下一刻手机就震动一声,他切出群聊,见侯御给他私发了消息过来。  【六耳猕猴】:三十三天!足足三十三天!三十三天没联系,我以为你他妈忘了还有我这号人呢!  庄严一愣,滑了下聊天框,发现上次聊天还是去年十二月底对方发来的一条新年快乐。  【zy】:不好意思,最近忙。  【六耳猕猴】:忙屁,你他妈别告诉我你在认真学习!!!  【zy】:理论来说是这样的。  【六耳猕猴】:滚蛋,你觉得我会信?游戏也不上线,发消息又不回,我差点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zy】:真的忙。  【六耳猕猴】:你忙什么?  庄严翘起嘴角,一边趿拉着拖鞋下楼,一边打字回复。  【zy】:忙着谈恋爱呀。  【六耳猕猴】:哈!哈!哈!笑死人了,你编理由能不能编个能说服我的?我和你熟得都快透了,你他妈谈恋爱哪次超过了两个星期?  【zy】:是认真的。  侯御显然还是不信他,这回发来一个‘你好low’的表情包,紧接着又问对方是谁。  【zy】:楚沉。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对面再没有任何回复,庄严抹了把脸,把手机放衣兜里往饭厅走,暂时不打算再想了。  今年的年夜饭大多是庄媛亲手准备的,味道勉勉强强过得去,大菜还是得靠家里的阿姨,两厢对比庄严的筷子还是往大菜里伸得多。  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姐弟俩陪着庄显睿看春晚,守过了倒计时环节,庄严借口去了偏厅,掏出手机给楚沉拨了个视频过去。  视频很快接通,楚沉估计也是刚守完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十足。  很好,庄严放心了。  “你先别说话,照着我说的做。”他对着镜头里的人说,“你现在到外面去。”  楚沉一时犹疑,看庄严一脸认真,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了。  他推开大门,见巷道尽头停着一辆出租车。那车像是刻意在等他,他一出现就鸣了三声喇叭。  “上车。”庄严继续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事到如今,楚沉虽说不是很情愿,但一看见镜头里某人兴致勃勃的脸,就像是被谁掐了脖子,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车子载着他在深夜空荡荡的街区穿行,期间视频并没有挂断,却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出租车最终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对面停下,楚沉被司机强行塞了一件大衣后下了车,属于寒冬的夜风呼啸而过,耳朵像是被刀子割过一般发麻。他冻得浑身哆嗦,不得已披上那件大衣,心说自己怕不是魔怔了,大半夜的陪这笨蛋玩什么神秘游戏。  然后他脑中的笨蛋在安静十几分钟后终于出了声:“很冷吗?”  楚沉撂下眼皮看他,懒得张口。  庄严笑嘻嘻地,让他别眨眼。  楚沉隔着屏幕瞪他一眼,哈出一口冷气,冷得直跺脚。  除夕夜的街道有一种特别的寂静,如同假期的教学楼一样,是那种人去楼空的孤寂和冷清,楚沉独自置身在这片冷清中,显得尤其孤零零,他心底暗骂自己傻逼,正打算不管不顾离开,就听庄严又强调了一遍:“看对面,不要眨眼!”  楚沉轻轻叹气,听话地看向对面。  大约三秒过后,原本沉寂一片的商场大楼忽然亮了灯,从一楼开始亮到最顶楼。  眼前骤然亮如白昼,楚沉被刺得眯起眼,待他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大楼前的巨幕闪了一下,过一会又闪了一下,就这样闪了十几秒之后,荧幕上原本闪烁的火花倏地像烟火一样炸开,音效“砰!”的一声,同真的烟火爆开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些火花起先是一个,后来一个比一个密集,火花炸开一个接一个,俨然成了一场精心营造的烟火秀,不过观众只有楚沉一个。  楚沉愣愣地仰着头,待火花炸到尾声,音效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视频里的庄严才满意地大笑起来:“楚沉,新年快乐啊!”  盯着某人开怀的笑脸,楚沉的心脏倏然跃动起来,比平常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如果说以往他能很快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心理变化,那么这次,他用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阻止这场快而猛烈的心跳活动。  他嘴唇张了又张,似乎很久之后才找回声音,“新年快乐……庄严。”  有些人不知该说是少爷习性还是太过天真,绞尽脑汁只想着制造浪漫。苦了他在零下的深夜吹着冷风,两腿打颤,就为了这短短的、饱含心意的几个字——楚沉,新年快乐啊。第84章   庄严再次听到侯御的消息是在大年初四,在那之前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楚沉两个字上。  回家的几天庄严没闲着,楚沉这人认死理,说好的补课就必须得补到底,他脾性冷,却异常的有耐心,讲题时比平时话要多些,一次次反复讲解间夹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认真,庄严再不愿意也舍不得说反抗的话。  初四下午四点左右,庄严正跪趴在床沿,冥思苦想楚沉前一晚布置的基础作业,搁在手边的手机忽地震动两下,他解开锁屏一看,周帝泽给他发了两张微信图片。  第一张是高仰着下巴,一脸阴沉的楚沉。这人脸上很少有表情,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傲慢的气质,明明他就站那儿什么都没说,你就是会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在讽刺你。  另一张是跌倒在地,一脸苦大仇深的侯御。  两人目测已经打了一架。  【白帝城主】:严哥!猴子和楚沉打起来了!  【白帝城主】:说错了,猴子被楚沉单方面打趴下了!!!  庄严无语蹙眉,拨出键盘打字。  【zy】:楚沉受伤没有?  【白帝城主】:没,他就挨了一下,猴子比较惨,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zy】:到底什么情况?  页面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片刻,周帝泽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  【白帝城主】:“是这样的,早前我和菜刀不是和楚沉闹了点误会嘛,那事儿一直膈我俩心里,说实话难受挺久了。今天我俩本来是约着到他家拜个年,顺便拉拉关系,猴子不知怎么也说是要来,我们想着人多点热闹,就同意了。谁知道刚进门猴子就挥着拳头往他脸上招呼,我俩吓一跳,猴子都趴地上抽抽了才想起来拉架。”  庄严一字不漏听完,才将松缓的眉又蹙了起来。  他和侯御认识好几年了,起先是网友,后来他去筑城后偶然在游戏闲聊区的同城版块发现了对方id,没多久就网友奔了现。  如果真要算,他和侯御比周帝泽那俩认识得更久,几年接触下来,他对侯御有个大致的了解,知晓这人虽然冲动暴躁爱瞎侃吹逼,但本质是个很有主见,脑子也转得比较快的聪明人。  也因此他才敢在抱着试探的心态向对方坦白和楚沉的关系。倒不是想获得认可,当然,能得到认可最好,他只是不想瞒着了,一个秘密闷了太久,他太想喘口气,期盼着能为性向不同而阴霾的天空凿出一丝光来。  他事后预想过好几种侯御可能会有的反应,比如打个电话来劈头盖脸凶他是不是脑子抽了,然后想方设法劝分,或是给他复制大段大段的性向方面的鸡汤,企图晓之以理掰正他,然后劝分。可就是没想过,侯御会不先找他,反倒找上了楚沉。  不过现在考虑再多也是徒劳,所以他决定不想了,手指摩挲着键盘回消息。  【zy】:蔡迎港呢?让他把侯御拉走,还有啊,你替我把楚沉挨那一下还回去。  【白帝城主】:???真打?  【zy】: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对面发来几个句号,过几秒后又发来条长语音。  【白帝城主】:“主要是我现在看不见你嘛,嘻嘻!但我能想象你的表情。话说,严哥,你不觉得你对楚沉有点太好了吗?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哦对,偏爱,你对他也太偏爱了!我和菜刀为你做牛做马多少年,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伤心了啊!”  【zy】:老子为你俩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了?滚吧,再逼逼拉黑。  发完这条消息,庄严把周帝泽那条长语音转换成文字又潦草看了一遍,想了想还是附加了一条语音。  【zy】:你告诉侯御,说开学了我请他吃饭,有什么到时候我亲自跟他说,让他别再找楚沉麻烦。”  一口气说完庄严感觉到了渴,端起桌边的水抿了一口,接着又点进楚沉的聊天框,发了个狗狗委屈的道歉表情包。  【zy】:侯御那傻逼就是个猪脑子,三天两头的短路,人还是不错的,你别和他计较。  他和楚沉单打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侯御那傻逼。  楚沉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了他一个句号,庄严立马连发五六个表情包卖乖,至于侯御那边,庄严并没有特意在微信里和他解释什么,两人的对话框依旧落着灰。  他一向认为有事儿必须当面讲,有误会当面说,隔着屏幕,隔条网线,但凡标点符号标错了位置一句话的意思就可能是天差地别,只不过他这边想好了计划,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乔峰进教室的第一句话就说:“接德育处通知,这周五下午召开家长会,下午的三节课挪到周日晚自习补。相信这会儿告知家长的短信已经发出去了,你们呢就私下再和爸妈说一说,硬性要求是必须得来一个,实在来不了的呢周五之前告诉我。”  全班一听哀嚎成片,凃英杰举手问:“老师,我姐来可以吗?”  接着就有人有样学样:“这可太不巧了!我爸妈这周刚好出差,就我哥在家,哎老师,亲哥行不行?”  “说了是家长会。”乔峰眼一瞪:“你姐是你家长吗?还是说你哥是你家长?我就知道你们这群玩意儿不肯老实。我告诉你们,周五家长没来的,我到时候一个个打电话亲自去请,请不来直接当着全体家长的面儿打电话聊,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哇草,好狠。”周帝泽情不自禁爆了句粗。  “还有更狠的!首先周帝泽把草字抄一百遍,晚自习结束我要检查。”乔峰面无表情道。  “啊?为……”周帝泽懵了,话没说完就被乔峰的瞪视吓得一怂。  只见乔峰锐利的视线转过教室所有角落,最后落在庄严脸上,“十分钟前你们汤老师特意嘱咐我——庄严,你的家长必须来一个,她有问题一定要和你的家长沟通交流,她说了,你家长要是不来,她亲自去家访。” 第61章 半路上又说起庄显睿的事,周帝泽越想越不甘心,“严哥,我觉得你有必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比如请我俩吃个饭唱个歌,最好再叫上猴子,我这边还可以约几个小姑娘。”  “出息!”蔡迎港翻了个白眼,“严哥,我要求不高,你等会儿请我喝瓶饮料就行,嗯……听说五月份speed又有新系统要公测,我们能讨个试玩儿资格不。”  庄严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不过,试玩资格没有,饮料倒是管够,一行人到了博学楼大厅分道扬镳,庄严和楚沉去喷水池那边的小便利店买水。结果撩开门帘就碰巧撞见了提着几个大袋子从里出来的乔峰,他身后还跟着个瘦高的男人。  是乔峰的那个男朋友。  庄严在心里悄悄想。第86章   “乔老师。”庄严淡定地打招呼。  “庄严?”乔峰看见他愣了下,走两步出来又看到了落后庄严几步的楚沉,“你俩怎么在这儿?”  庄严更想问对方这句话,不过他忍住了,只道:“瞎晃悠一圈回来渴得不行,来买瓶水喝。老师,家长会结束了?”  “没呢,我功成身退了,下来买点儿饮料,现在是你们秦老师的表演时间。说到这个,你倒是深藏不露啊。”乔峰戏谑地望着庄严道。  “啊?”庄严懵了懵,随即反应过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爸牛逼是他的事,和我又没关系。”  乔峰叹道:“能这么想就好。我刚还在想,以为你是不是因为家里有靠山才不学习。你那点分真的,汤老师叫你爸起立的时候,我都没忍心看。”  “我就说丢人吧,他非要来。”庄严又想捂脸了。  “做父母的,当然关心孩子学习了,你爸应该日理万机吧,就这样还抽空来开家长会,挺难得的,你就偷着乐吧。”乔峰说,“不过我刚说的你得记心里,别因为家里条件好就不学习,找准位置,看你是想继承还是超越。当然,我肯定是希望你选择超越。”  说着下巴冲楚沉站的位置扬了一下,“就像楚沉,我估计他以后就是那个超越的。”  楚沉没说话,余光睨向庄严的方向。  庄严现在不想捂脸,他想遁地逃走,他一边找机会溜,一边目睹那个瘦高的男人上前来接走乔峰手里的塑料袋。  乔峰神色自然地活动着充血的手指,随后弯腰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饮料,“你俩喝这个吗?”  庄严扫了眼包装,眼尾含着笑接过,道了句谢,扭头将另一瓶递楚沉,“你喝椰汁吗?”  楚沉没接,只说了声谢谢。  “行了,你俩想买什么进去买吧,我陪着一块儿。”乔峰对庄严说,“虽然期末考你这数学垮了点儿吧,好歹英语是给我挣了面子,年级前二你俩包了,我总得奖励一下,不然显得我多小气?”  “你不小气。”  庄严正要开口,就听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笑出声,两眼直直望着乔峰,用一种自然中夹带着难以觉察的亲昵语气道:“乔老师哪里小气,乔老师最大方。”  “闭嘴吧你。”乔峰咬牙切齿,一手背在后背,悄悄掐了把某个胡言乱语的人的腰。  这角度还挺巧妙,虽然刁钻,奈何好巧不巧还是被庄严瞧见了,他脸莫名有些烧,尬在原地,总有种被秀了一脸的错觉。  好在楚沉及时反应过来,抓过庄严手里的椰汁晃了晃,“不用了老师,有这个就够了。”  “行吧,那就改天再请,我先回教室了。”乔峰淡定地看一眼手机:“哎你俩要买什么动作快点,家长会三点半结束,就剩几分钟了。”  “哦。”猜测他是要走了,庄严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乔峰推着那男人先走,自己下了道台阶又回身道:“对了,楚沉呐,你家长的电话我刚打好几次都没打通,一会儿你惦记着打过去问问。”  楚沉一听顿住了步子,庄严撩着门帘,等他半天不进,只好放下帘子,蹦了一步跳到平地迎过去。  楚沉的脸色算不上好,他打给林若萍的第一个电话响了四十多秒自动挂断,又重复拨了两次还是没人接,他“啧”了声,心想反正家长会开完就放学了,干脆就提前回去,结果不等他行动,微信通知栏就弹出了新消息。  【林姨】:刚睡着了,被铃声吵醒,怎么打好几个电话过来,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情?  楚沉这才松口气,敷衍着打了几个字发送完,刚准备锁屏,下一秒手机就被觊觎半天的庄严顺走了。  “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要偷窥你隐私啊!我没那兴趣!我就是想看看你给我设了什么备注。”庄严急忙解释道。  “就是名字。”楚沉捏了捏鼻梁,上手就要去抢。  庄严嬉笑着躲过,往旁边跑了几步,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楚沉的微信好友不多,聊过天的更是屈指可数,庄严一眼就扫到了自己的头像,一张卡通的小鸡啄米图,就在顶上往下数第四个,楚沉没给他设备注,昵称栏的两个大写字母很是刺眼。  连备注都不愿意想一个,哪怕只是个名字都好,庄严心脏一疼,眼角的笑意倏地消失,再一看,置顶头像是个游戏角色,昵称栏写着唐浩。  而这一眼,直接就把聊天页面看了个透。楚沉有两个置顶,一个是林姨,另一个就是这个唐浩。  又是唐浩。  他把手机还给楚沉,默然片刻后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但我想不到答案。我又会想,不继续了行不行,答案是不行,我会痛苦,可是现在,我明明和你在一起,但我仍然很痛苦。”  “你看,你连备注都不给我起一个,普通朋友还得备一个呢。楚沉,我说过很多次,我对你不一样,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你对我脸色差一点,说话语气重一点,我就受不了,我就快乐不起来,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严边说,边掏了根烟出来叼着,也不进便利店了,转了个方向蹲在花坛边,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我俩最开始是我错,我威胁你,逼你,是我恶心,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自己都想揍死自己。但是,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做,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后悔。”  他吐出一口气,后仰着头,躲过楚沉伸来抢他烟的手,“你想干嘛?我觉得你好像挺恶心我的,怎么,怕我抽烟了还亲你?嫌脏?放心,这会儿不想亲,正难过呢,你发发慈悲,让我缓缓。”  庄严抹了把脸,颓丧地锤了两下发麻的腿,嫌蹲着废腿,他改为盘腿坐着,像个饱经沧桑的孤僻小老头。  莫名发了顿火,就为了一个微信备注,楚沉大概以为他疯了吧。他颓废地想。  可他受不了了。都说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他当然不能免俗。本以为掏着心肺对楚沉好,多讨好一点,殷勤一点,他就算不能一下就喜欢上自己,好歹也能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可惜了,特殊的那个或许一直都有,只不过从来就不是他,谁知道呢。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远处偶尔有人经过,嬉闹说笑不断,家长会大约是结束了,广播站正播放着欢快流畅的流行歌曲,愈发衬得这头的冷清与之格格不入。  静默了三分多钟,广播站播的一首歌唱到高潮部分,楚沉终于出声:“你在发什么脾气?就为了个备注?”  他抬手摸到庄严的脑袋,瘦长白皙的手指陷进黑色的发丝中,然后抬起狠狠拍了一下,“我没有打备注的习惯,更何况,我知道哪个是你。”  知道哪一个是你,所以没必要特意标注。庄严自己哄自己,他脑门生疼,委屈道:“那唐浩呢,你还把他微信置顶了呢。”  “我以前只有他一个好友。”楚沉面无表情道。  只有一个好友就要置顶了?庄严心里不服气,还想说什么,楚沉却不听了,转身就想走。他赶紧起身想跟上去,谁知两腿刚踩在地上就软了。  “哎!”他无奈坐倒在地,招手叫楚沉过来拉他一把。  楚沉慢吞吞走回来,居高临下一脸阴沉沉地瞪着他,“自己起。”  庄严傻眼了,“你疯啦?我他妈腿软得不行,赶紧的,一会儿来人了我这脸还要不要?”  “不是说我恶心你?那我拉你干嘛?”楚沉单手插兜,硬邦邦道。  庄严卡了一下,摸不准楚沉这是什么意思。  是生气了?  说实话刚才也就是一口闷气上来了,不发泄不行,这会儿他压根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楚沉难得做出一副气极了的模样,看那傲慢的小眼神,还挺新鲜。  “我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哥,大哥,大哥哥,你大人有大量,拉我一把吧。”  楚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勉为其难把人扶起来,庄严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哎,不然你把唐浩的置顶撤了,把我顶上去吧?”  没等来楚沉的回复,倒是听到几米外的花坛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庄严回头看了眼,什么都没看到。  “其实吧,我也不是故意要闹,但我没有安全感你懂吧?”走了一段,庄严还是想为刚才的失态找补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可爱的聪明的温柔的?  这些和我一点不沾边,但我不愿意改,我就想你喜欢我。我是什么样,你就喜欢什么样。”  楚沉:“……闭嘴!”  看样子这人还挺得意?  ……  沪海那边发来消息,说是某个项目方案出了点小问题,这个项目是腾皇近期的重点项目,庄显睿忙着赶回去,加上越来越多的学生围在一班门外,不走不行。  他谢绝了校长等一干人请吃饭的邀请,也拒绝了对方陪同到校外的建议,和徐特助急急忙忙准备离开。  两人走得匆忙,转到二楼楼梯角,迎面碰上个提着扫帚打电话的学生,双方很快擦身而过。  “还能是谁,一班那个庄严呗!我还纳闷呢,当初我骂姓乔那个骚狐狸勾引我哥,他凭什么揍我,原来自己也他妈是个喜欢男人的死变态,呸!恶心死了!”  “我他妈亲眼看见的,还能是假的?他对象叫什么楚沉,考年级第一那个,我就吐了,成绩再好有个屁用,还不是个同性恋!”  “滚,谁他妈跟踪了?我有病啊?我哥来给我开家长会,我跟着我哥走呢,碰巧撞见的。”  “说屁!他俩是同性恋是他俩自己的事,和老子又没关系。我他妈又不是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第87章   庄显睿走得急,庄严接到电话后和楚沉追去校门口,“看看,我就说不用来吧,看都没看两眼又得走了。”  庄显睿没好气道:“你别贫,给我认真听课。你们一共就几个老师,三个点名批评你,一个提都没提,就班主任夸了几句,还嫌不够丢人?”  “丢,丢丢丢,我可太丢人了。”庄严笑嘻嘻地把他推上车,“我保证好好学习,楚沉替你监督,好吧?”  庄显睿面无波澜地冷哼一声,垮着张脸随着车子一起消失在街道尽头。  庄严松了口气,至此,心惊胆战好几天的家长会终于宣告结束。他一派轻松地回到教室,没成想刚到门口就被一堆咋呼的同学围得密不透风。  他就像是马戏团里供人围观的猴,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的眼神如狼似虎,像要把他烧穿。  “庄严,能帮我要个你爸的签名吗?”  “庄大少爷,你藏的好深呐!”  “庄显睿真是你爸吗?天呐这么一想才发现,你和庄老总长得好像!!!”  “你爸真人太酷了吧,高高的,好帅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掉窝的蜜蜂,吵得庄严脑仁生疼,“周帝泽呢,死哪儿去了!”  周帝泽被远远隔在人群外,想救驾也有心无力。  没有办法,为了救自己出水火,庄严只得答应周六请大家吃饭,想去的都可以去,想带家属的,亲戚的,朋友的都行,一来二去,请客就成了聚餐。  这人一多口味就杂,人气最旺的莫过于火锅、自助餐、烧烤等几样,众口难调,后来由庄严拍板,去他同桌娃娃鱼家开的自助烧烤店吃。  有火锅,有烧烤,还有烤肉,全齐了。  第二天就是周六,约定的时间是在下午,早上庄严起得早,给侯御发了聚餐的地址,看也不看对面有没有回复,收拾妥当后惯例打车去了桂花巷。  假期的补课延续到了这个学期,楚沉在这上面卡得很严,庄严每每都被数学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这样一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就多了一倍,庄严也总会趁机占点便宜,因此日子虽然难熬,他倒也乐在其中。 第63章 庄严抿抿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楚沉平静地收回视线,微微伏身夹了块五花肉放庄严盘子里,面上缄默不言。  “是吧?”庄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盘子里的吃的,心里十分满足,傻笑道:“我觉得是。”  楚沉还是不吭声,既不承认,也没否认,手上夹菜的动作却不停。  对面的侯御看得牙根直泛酸,为了让心里好受,干脆捧着杯子四处游走,周帝泽叫他也叫不应。第89章   一顿烧烤热热闹闹的吃完,到最后桌面杯盘狼藉,空盘成堆成堆摞得老高,服务员匆匆进来收拾,见人还留下一部分,就将剩的啤酒和零食重新摆盘放在桌上。  人还剩十几个,都是跟他们关系相对亲近的,其中一班的占多数,说话也就更为随意,他们就着啤酒凉菜聊了一会儿,觉着实在无聊,不知是谁提议,众人一致决定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来了啊来了啊买到了!”凃英杰从门口一路滑到桌子中间,“加强变态版,谁抽中谁倒霉哈!”  拆开纸盒,一圈人围着粗粗看了几张纸牌内容,“哇喔……”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还夹着几声不怀好意的偷笑。  楚沉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他向来游离在各种集体活动之外,起初是被迫无奈,后来是习惯成自然,庄严看透了他的想法,二话不说拉着他加入战局。  庄严是今晚的金主爸爸,加上自从上学期楚沉大胆掰倒张正元后,众人对他的印象早就有所改观,平常虽不会主动和他交流,但说到底也不排斥,再者说,多个人多份刺激,于是也没人对他的参与多说什么。  发牌的是个女生,庄严看着眼熟,想了几秒没想起来是谁,他接过对方发来的牌,见到对方眼中的笑意迷茫了一瞬,又回忆了下,仍旧没有印象。  悄摸瞟了眼牌上的数字,收回时余光顺势瞟到眉心紧蹙的楚沉。  “会玩儿吗?” 庄严以为他不乐意玩,故意撞了下他的肩,“集体活动该参与还是得参与,真想当孤寡少年啊?猜猜我的牌是几?”  楚沉手里多了一张牌,看了眼,是个大鬼,“不猜,无聊。”  “哎嘿!牛逼了!”周帝泽刚拿到牌就狂拍大腿。  “怎么?拿到鬼了?”蔡迎港歪头去看。  周帝泽大方把牌亮出来,是张黑色牌面的小鬼牌。  众人一看松了口气,凃英杰笑他,“你他妈瞎乐呵什么?变态版有两张鬼牌,红面大鬼,黑面小鬼,大鬼压小鬼,小鬼直接接受惩罚,你现在还是祈祷没人抽到大鬼吧。”  “啊?”周帝泽呆愣住,“还他妈能这么玩儿?”  冒险纸牌游戏的规则很简单,纸牌总共三十二张,数字从1排到15,还有两张是鬼牌,每个牌数又有红黑两张,红牌默认大于黑牌。  当玩家抽到红面大鬼时,则该玩家为施令者,在1至15中任意选取一个数字接受惩罚,若有撞牌的,则默认持黑牌者受罚。如果没有抽出大鬼,而有玩家抽到小鬼,则同理。  若大小鬼同时出现,则抽到小鬼牌的玩家直接接受惩罚。若两张鬼牌皆没有出现,则所有玩家直接亮牌,由牌数最大者向牌数最小者发令。  所有人都拿到了牌,桌上众人神色各异,其中周帝泽如坐针毡,“快快快,有谁抽到大鬼没?没有我就点数了啊!”  他这边默默祈祷着没有,那头楚沉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举起手,“我。”  “我去,楚沉?你是鬼?”有人一惊一乍道。  “好咯,大鬼出来了!周帝泽还是做好觉悟吧哈哈哈!”  楚沉将牌亮出来,如假包换的红面鬼王。  “哈哈哈哈!”蔡迎港激动拍桌,“来吧!楚沉,别客气,整死他!整哭他!”  楚沉端坐着一言不发,庄严看他一副游离的姿态,主动帮忙问,“老周,来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周帝泽拧巴半天,在众人的催促下咬牙道:“那就真心话吧!”  庄严了然地点点头,胳膊拐了楚沉一下,“你自己问。”  楚沉盯着牌上的‘真心话’一栏,很想拒绝。  “有点儿参与感行不行,这局你可是老大!”庄严说。  楚沉拧着眉心,纠结好一会才照着牌上的字念:“你希望右边第一个异性是你的谁?跟异性做过最亲密的事是什么?”  他边说,周围边幸灾乐祸的起哄。  周帝泽听完第一个问题立马瞥了眼右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楚沉问了第二个问题,“什么玩意儿?两个问题?”  楚沉老实地把牌让给他看,他拿到牌,当即一晕,妈的话说早了,还有一个问题楚沉没来得及念呢。  林东东凑过去看,没忍住爆粗,“卧了个大槽!鬼王真他妈有牌面!”  “你最近一次做春梦的地点在哪里?”楚沉认真地把问题陈述完。  周帝泽:“……我能换成大冒险吗?”  众人嬉笑着一致否决,楚沉看一眼牌,道:“大冒险,和右边第一位同性朋友接吻……热吻。”  “艹。”周帝泽瞪了眼坐他右边的蔡迎港。  蔡迎港故意噘起嘴:“来吧哥哥!我准备好了,mua!!!”  “滚你妈的!”周帝泽把他推开,瞥了瞥隔了一个身位外的谢小筠,耳根发红道:“就好朋友吧……”  “真心话哦。”侯御调侃。  “确定只是朋友?”蔡迎港火上浇油,“别害羞嘛小鬼子,这是个机会!”  他这声说得小,附在周帝泽耳边说的,周帝泽愣了一下,“你他妈才是小鬼子!”  话落,和谢小筠四目相对,他心里一跳,半晌才道:“真心话也是好朋友!最亲密的就是不小心摸过人家手腕儿,不是故意的那种!行了没?”  说到摸手腕,他和管彤对视一眼,管彤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偷偷狂跳不止。  “第三个问题呢?”庄严问。  “啧,就昨天,在宿舍!”周帝泽说完自觉羞耻,把头埋进了臂弯。  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几轮笑点满满,侯御点儿背,选了大冒险出去冲着条哈士奇大喊三声我爱你,差点被狗主人揍成傻逼。凃英杰和蔡迎港更是差一丁点就把初吻给贡献了出去。吕余看着温温吞吞的,楚沉又抽到了鬼,让他背着场内某个女孩,边做下蹲边背《赤壁赋》,娃娃鱼做完累得当场趴下。  气氛炒得如火如荼,吕余老妈又给他们送了些吃的来,说是请的宵夜。  庄严这轮抽到了小鬼牌,大鬼没被抽出,他随口报了个数字,对面某个女生向他投来了视线。  是第一场发牌那个,庄严和人对上一眼,脑子忽然清明起来,这个女生好像是叫谢小筠,同一时间,一些尴尬的画面浮于脑海。  小鬼牌可以问两个问题,庄严将问题看完,突然不太想问。  见他这边耽误半天,侯御催他快点,他把牌给楚沉,“你帮我问吧。”  楚沉公事公办地说:“你喜欢谁,初恋在几岁。”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小筠身上,她抿着唇,脸色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庄严看她都快哭了,心烦意乱地搓了把刘海,这种感觉挺操蛋的,像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人一样。  他斟酌了下,趁人不注意,把楚沉的牌抽走,把同数字的黑牌塞给他。  “哎,你们等一下,好像搞错了。”他举起手,“楚沉也是3,是黑牌!”  楚沉:“……”  “我去,怎么不早说?”有人骂了一句。  谢小筠松了口气,眼含感激地看了看庄严。  庄严摸了摸鼻头,没敢看回去,转过来和楚沉对上目光时,他捂了捂脸,双手合十小声道:“求你了哥。”  他小幅度拜了两下后恢复义正言辞脸:“来吧,楚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都已经知道了真心话的内容,说实话,众人还挺希望楚沉选真心话的,毕竟此人冷漠大冰山一个,能借机窥到一点大学霸的内心世界还挺值。  不过楚沉的选择还是让大家有所失望,“大冒险。”  “靠。”庄严用食指戳了他一下,悄声道:“选真心话能死啊?大冒险万一让你亲人家怎么办?”  楚沉淡淡道:“我的右边是你。”  他俩坐在边沿,楚沉左边没人,右边是庄严。  庄严:“……”  他小小松了口气,翻过牌照着念道:“艾特现场一名异性玩家,家人除外,说其实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艹。”庄严读完,瞬间后悔给楚沉换牌了。  管彤大笑:“嘎嘎嘎!快发快发!看下大学霸有置顶没,嘻嘻,置顶是谁就发给谁!”  “不行,万一置顶是家人呢!”蔡迎港说,“比如林阿姨什么的。”  周帝泽插嘴道:“规则不是说了吗,不能艾特家人,是林阿姨的话就顺延呗。再说了,他还不一定有置顶呢。”  “也有可能是方文淇哟。”有女生捂嘴偷笑。  “怎么可能!”方文淇羞恼否认。  他们说话不避讳,声音老大,庄严粗略听了几句,心说楚沉还真有置顶。想到置顶的唐浩,他心里一阵不爽,捧着杯冰啤一口灌完。  “嚯!!!有置顶!”好事者指着楚沉的手机大叫,“有两个!”  楚沉说:“置顶是同性。”  庄严心底一沉,醉意上涌,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你他妈不许给他发!你敢发我就敢揍!”  不等周围人做出反应,楚沉淡然地看了庄严一眼,手指翻飞,庄严正想去抢他手机,就听桌上自己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  他拿起解开锁屏,通知栏立刻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其实我可能有点喜欢你。  庄严:“……艹。”  “你……什么时候换的?” 他舌头有点哆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消息,又不太相信地在文字和顶上的备注栏反复。  “还要揍我吗?”楚沉轻飘飘道。  庄严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抢过楚沉的手机一看,置顶第一的备注叫‘一个笨蛋’,头像是张卡通的小鸡啄米,是他。  庄严难得娇羞地红了脸,他摇摇头,捧着杯子又闷了一杯下肚。  看热闹的一行人见楚沉的置顶居然是庄严,很快兴致缺缺地四散开。过了会儿又开始有质疑声,“我靠,你俩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说话的是周帝泽,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楚沉和他严哥认识短短一个学期,混得居然比他还好。  那可是微信置顶的关系! 第65章 他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像庄严那样,常常把喜欢挂在嘴边,当然,他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在他看来,感情应该是隐晦的、委婉的、私人且羞于启齿的。  好在他暂时还未后悔发了那条微信。倒是更好奇某人明天清醒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脸活了。  “你怎么不问我要唱什么?”庄严抓着他衣角问。  楚沉想说我不是很想知道,当然,歌也不是很想听,但他默然片刻,还是没能抵住某人热切的目光,顺着问道:“你要唱什么?”  “嘻嘻,我不告诉你!”庄严说。  楚沉:“……”  “你真的不再问一遍吗?”过了会儿,庄严又说。  是可忍孰不可忍,楚沉忍无可忍,也不管某人的哀嚎抗议,直接单手揪着人脸蛋子快步奔走。  深夜的桂花巷寂然无声,唯有小巷口这隅的寂静被出租车的刹车声打破后就一直安静不下来,夜风吹过树梢,路灯将两个少年的倒影拉长。  大门打开,楚沉把人推进去,院里静悄悄的,一楼大厅还亮着灯,灯光并不明亮,应该是只开了盏台灯。听到屋外的动静,林若萍举着台灯走了出来,“回来啦?怎么闹这么晚呐?哎,这是小庄啊?他怎么了?”  “喝了点酒,醉了。” 楚沉说。  庄严双手捂嘴,闷闷地打了个酒嗝,眼角沾了点眼泪,迷迷蒙蒙地,也没叫人,自己歪歪扭扭进了屋,熟门熟路直奔二楼。  楚沉一趋一步跟着走了几步,见二楼没传来别的动静才转了步子,问林若萍,“快十二点半了,你还没睡?”  “睡了,没睡着,起来坐坐。”林若萍咳了咳,“人呐,操的心太多,老了就这样,觉少。”  楚沉给她接了杯热水放在桌上,“药吃完了没?”  “没吃完,还有很多呢。你别操心这些。”林若萍勉强笑了笑,“你快去睡吧,我看小庄醉得挺厉害的,一个人在楼上我不放心。”  “嗯。我给他熬点蜂蜜水。”楚沉说着去了厨房。  结果翻箱倒柜半天没找着蜂蜜,林若萍披着棉袄守在门边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说,“看我这记性,家里没蜂蜜了,你忘啦?过年那几天孩子们闹着要吃年糕,白糖啊,蜂蜜啊早给折腾光了。”  楚沉单手叉腰,盯着咕嘟咕嘟沸腾的水沉思许久,想着庄严今晚那黏糊劲儿和年糕没两样,可惜别的年糕有蜂蜜吃,某块黏人的年糕却没有。  林若萍闷咳了会儿,说:“你热点牛奶吧,我听说牛奶也能解酒,效果我估摸着和蜂蜜水差不多。”  “我看着弄,你先回去睡吧。”楚沉开始赶人,“喝点热水再睡。”  “行,你就别管我了。”林若萍笑了笑,回去时撞见了下楼的庄严,“哟,小庄啊,你怎么下来了?也不穿件外套!”  庄严摇摇头,只问楚沉在哪儿。  林若萍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正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庄严穿上,再抬头人就没影了。  家里现成的牛奶还是过年那几天周帝泽他们来拜年时送的,侯御来过一次,打了一架后就没再联系,另外两个几乎是天天来,牛奶零食补品一天没落,零零总总加起来占了厨房四分之一的空间。  楚沉翻了几个箱子,都是些加了色素的水果味牛奶,他觉得太甜,印象里庄严似乎不太吃甜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撕了包冲泡奶粉。  弄完身上居然出了点汗,他抿了口试试味,还好不算甜,奶味倒是很浓。  他兀自忙碌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询问声:“你在干嘛呢?”  楚沉惊了惊,微弯的背脊悄然挺直,回身见庄严脸颊冻得通红,身上却只裹了件卫衣,当即冷了脸,怒意升腾,“上去穿好衣服!”  “我不去。”庄严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又他妈来了。  楚沉曲指敲了敲额头,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停在一个既尴尬又好笑的表情上。  “好吧,我有点冷了。”庄严抹抹鼻梁,这会儿他就是一根筋的傻缺,哪管楚沉尴不尴尬,一心只想往他怀里钻,“但是,如果你愿意抱着我的话,那我就不会冷了。”  “你先把这个喝了。”楚沉一手环着人,一手把杯子递给他。  庄严看了眼,“这是什么?”  “牛奶,喝了解酒。”楚沉强行把杯子塞给他,顺便解放了两只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某块牛皮糖又贴了过来,“你喂我?”  楚沉牙根又开始酸了。  “啊?你喂我吧?”庄严眨着眼,厨房的暖光映着他的眼眸,浅浅的,又亮,像茶色的清澈湖泊,眼神里却褪去了醉酒的迷茫,独独留下同当下的少年如出一辙的柔软。  这时候撒娇的语气又不那么重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请求。  楚沉戴了一晚上痛苦面具,不在乎多戴一层,心一横眼一闭就答应了,结果他刚拿过杯子,下一步还没动,嘴唇就被堵住了。  庄严越贴越近,胳膊越缠越紧,楚沉被缠得无法,只得寻着机会将杯子搁在流理台上,庄严虚睁开眼睛瞟到他的动作,伸手又把杯子往里推了一下,顺便扯了电磁炉的插头。  “还要。”迷糊间,他贴着楚沉的嘴唇道。  楚沉耳根都热了起来,他的社交一直很贫瘠,关系好的没几个,后来就算和庄严在一起,也因着自身心理上的关系,一直维持着一个安稳的度。在初次发觉自己动心的今晚,就被动心的对象如此挑逗,他到底还是个脸皮极薄青涩少年,哪儿能受得了。  “你的脸好红啊。”庄严却还嫌不够似的,捧着他的脸笑眯眯地说。  楚沉彻底放弃理智,两条胳膊干脆利落地捞起庄严的两条腿,将人整个抱了起来,一边慢慢悠悠地上楼,一边和庄严接吻。第92章   他们没控制住在浴室里乱来了一次,水汽弥漫,不大的空间蒸腾在潮湿的雾气中,楚沉怀里搂着个人,小臂用力到青筋暴起。  这晚他难得有点疯,理智出逃,满脑子只知道追求人类最原始的愉悦,但他面上并不显,倒是怀中的庄严像是比他更难耐,光下的皮肤白得惊人,烫人的手掌四处乱抓,汗水顺着额际漫进锁骨,浸起一片红潮。  后来庄严是被抱到床上的,这人喝多了不舒服,裹成团倒床边晕半天,晕完了睡觉也不肯老实,楚沉绷着脸皮给人盖了无数次被子,最终两人重复了一晚上踢被子盖被子的动作,谁也没睡好。  第二天庄严是被尿意憋醒的,生理反应就这样,谁也没办法憋,他挣扎着从宿醉的痛苦中睁开眼。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摸来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确认昨晚楚沉发的消息不是做梦后瞬间清醒。  接着一手捶床一手捂嘴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上厕所,他闷头闷脑翻身下床,结果右脚刚一落地,双腿间猛地一阵刺痛,痛得他差点没直接跪下。  “卧槽?”他当场懵了,裤子脱到膝盖就忍不住弯腰去看,一眼就看见他破了皮的大腿红得触目惊心。  他尿急,暂时没心思管这个,他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去了趟厕所,回来才重新研究起大腿来。  楚沉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弓着背,盯着自己大腿连声骂娘的猥琐景象。  他过去把杯里的牛奶放在书桌边,然后回身把庄严的衣服找出来扔到床上,“醒了?头疼不疼?”  庄严懵懵地看他一副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一言难尽地指指自己腿根,“我这里……怎么回事儿?你该不是趁虚而入了吧?”  楚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怎么,你不记得了?”  “我头都快疼死了。”庄严无语凝噎,他抹了抹脸,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你真把我上了?”  “不行?”楚沉挑了下眉。  “这是行不行的事儿吗?你他妈好歹得让我知道啊!老子这可是第一次!”庄严一屁股坐回床上,不小心扯到大腿根,疼得他嘶嘶抽气。  他都快郁闷死了,怎么稀里糊涂就被楚沉给上了呢?他他妈的在下面就算了,连他妈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那改天你得让我上回来吧?” 庄严想半天,还是觉得输得冤。  俩男人搞对象嘛,总得有个在下头,以前追人追得勤快又艰难,他俩对这方面都没那么热衷,加上年纪说实话也不大,也就没认真考虑过这事儿,这回稀里糊涂就把他俩的上下给定了型,说实话他觉着憋屈。  也不是说非得在上头,只要对象是楚沉,他一辈子只靠手都乐意,但心里那点自尊心吧总叫嚣着不服气。  楚沉就这么站着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后率先转开眼,钻进衣柜里摸了管药膏出来递给他,“没上你,骗你的。”  “啊?”庄严眨眨眼,“为什么你不上?”  话音一落他又觉着自己贱。本来吧他的确是巴不得和楚沉发生点什么,虽然他气发生的时候自己没印象,一点记忆都没留下很可惜,可这会儿突然又说什么都没发生,他又不舒服了。  “楚沉,你他妈别是不行吧?”他这回是真郁闷了,他撸起衣袖抡了下胳膊,“看看这手,多白,多嫩?”抡完又啪啪拍了下脸蛋,“看看这脸,多年轻,多帅?你怎么就舍得不上呢?”  楚沉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晃晃药膏,“这个,拿去擦擦。”  “你帮帮我呗。”庄严笑嘻嘻的。  楚沉绷着脸,不动如山。  庄严叹口气一脸哀怨,笨拙地岔开腿自己擦药,药膏擦到一半才想起来问,“不对吧,既然你没上我,那我这腿是怎么回事儿?都破皮了哥,你看看,这红的,多可怜。”  楚沉破天荒地表情变化得很明显,上一秒还一派轻松,下一秒脸皮就僵了。  “嗯?”庄严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哥,你偷偷干什么了?”  楚沉没理他。  “说说呗,你可是占了我便宜哎,我还不能有个知情权吗?”庄严动之以情,“我又不会怪你。”  “不会是亲成这样的吧?”庄严开始胡乱猜测,看楚沉一脸看智障的模样,又说,“总不能是掐的吧?”  楚沉懒得搭理他,冷冰冰地监督他擦药,随手把他的外套扔过去,“收拾好了下楼,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庄严好奇去哪儿,好奇得抓心挠肝吃饭都吃不香,奈何楚沉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他没办法,只得乖乖吃饭。他们九点多起的床,等吃完饭收拾妥帖出门,已经接近中午一点。  筑城的春天多雨,一下下几天,夜里总有一阵春雷响动,穿破门窗,击进早已入睡的人们耳中。  这天的天气比前几天更潮湿,十一点多的时候就开始下雨,雨势不算大,湿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连着远处朦胧的雾。  迎面拂来的风仍带着冬末的寒意,庄严冻得个透心凉,忍不住将脖子缩进衣领,原本迷怔的脑子也清醒不少,这才发现楚沉带他走的路越来越偏,房屋越来越破。  庄严记性不好,甚至有点路痴,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年多,对各处的印象都不深,却仍然为此刻的新发现感到惊奇。  “喂喂喂,这位小哥哥,你这怕不是要人口拐卖吧?”他随口开起玩笑,“问你去哪儿又不说,搞这么神秘。”  楚沉先他半个身子,闻言偏头睨他一眼,“太笨,没人收。”  他张口就是一句讽刺,庄严却也不生气。顾自四处张望了会儿,见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眼看去没什么活物,心思瞬间活络起来,笑眯眯地试图去牵楚沉的手。  楚沉的体温有些低,庄严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见他没有反应,又用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见他仍是没有反应,于是放下心来,得寸进尺地将手指一根一根地嵌进去。  楚沉一手举着伞,一手垂在腿边。他垂着的那只手冷得像冰块,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但他没有将手放进衣兜,就这样不动声色地任庄严牵进温热掌心里,然后在某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两人走到一栋两层楼的破旧小房子前停下了,楚沉松了手,庄严看着他上了两级台阶,推开生锈的铁门进了屋。  这附近少有人烟,放眼看去一片破败,在烟雨绵绵的雨幕中里显得灰蒙蒙的。庄严哆嗦了下身子,跟了进去。  这屋子不大,看起来像是厨房,不过里面没有存放任何物品,古旧的墙皮掉了大半,庄严四处看了看,没瞧见楚沉的身影,他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正疑惑着,就听隔壁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呜咽声。  “楚沉?人呢!跑哪儿去了?”他边喊人,边绕到隔壁房间,入眼便看见门边蜷着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楚沉就蹲在不远处,手里正往墙边抖着什么。  庄严避开那团灰,走近一看,见楚沉手里还剩半根火腿肠,他脚边放着破了个缺口的小瓷碗,里面还有一点吃剩的米饭。  “过来。”楚沉倾身拍了拍那团东西。  庄严顺着看过去,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幼崽小金毛。  那金毛似乎很怕生,看着就巴掌那么大,身体抖得非常厉害。庄严试着摸了摸他的毛,帮着楚沉喂它吃东西。 第67章 他走到楚沉桌边,见人桌上除了个书包外别无他物,于是问,“你的申请表呢?”  楚沉没吭声,后排的庄严甩甩手里的纸,“在我这儿呢。”  “哦,那我拿去交?”周帝泽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游移,“还是你自己去交?”  “等会儿就交。”楚沉说。  庄严把申请表还给他,单手撑着额角,表情很是懊悔,“要是我多记得几个公式就好了,都怪我记性差,还懒。你知道吗?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个小问,我明明记得你让我做过同样类型的题,套用的公式都差不多,结果我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是哪道公式,气死我了!”  庄严这回总分考了四百多分,年级排名第一百七十八。如果忽略即将和楚沉分开的郁闷,单说这次的成绩,他的成绩可谓是初中以来的最好成绩。  这自然得益于楚沉毫无保留的引导,最主要的还是他个人开始寻求上进,以及这周不眠不休熬夜苦学的结果,可惜这还远远不够。  “那道题不算常见,最后求出的导数值也很有迷惑性,答对了能加分,答不出也是情理之中,你有印象就说明有进步。”楚沉说,“不急,慢慢来。”  “对呀,严哥,你这回可牛逼死了,我听乔帮主说了,这次的英语特别难,整个筑城上一百的也才几十个人,你居然考了一百三十多,咱们学校上一百的可就只有你俩。”  “这有什么牛逼的,偏科偏这么严重。”庄严无法理解,但也算安慰了一点受伤的小心灵,“行了,我好了,下回就考个a班让老庄看看。”  周帝泽嘟囔着拆台,“那你还是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成功得来一记肘击。  a班在博学楼一楼最边角那间,楚沉是第一名,老师让他先进去挑座位。  a班班主任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矮个女老师,姓张,外表看起来约摸四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制服,不苟言笑挺严肃的模样。  不过人不可貌相,传言这位女老师是上两届高三a班的班主任,手下带出好几个958,在高三那边很有名望。  楚沉挑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等他坐好,其余人才开始按考试排名依次进来选座。  庄严全程守在a班门外,和周帝泽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打发时间,待座位选择完毕,张老师宣布放学后,庄严往里看了眼,见楚沉的同桌正好背着书包站起身,出来时他特地留意了下,是个面容聪慧的女生。  他问周帝泽觉得女生长得怎样,对方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说身材不错,挺漂亮,庄严一下子就有点紧张。  等楚沉出来后,他没忍住问,“你同桌人怎么样?”  楚沉回忆了一会儿说,“忘了。”  庄严:“啊?”  “我俩总共坐一起一分钟不到。”楚沉无奈,“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庄严还是不放心,“……你觉得她好看吗?”  “不丑。”楚沉老实回答。  周帝泽在一边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脸茫然,他抬手摸了摸庄严额头,“严哥,你没发烧吧?”  庄严一脚踹过去。  “看来没烧。”周帝泽拍拍胸脯,“奇了怪了,难不成是中邪了?”  “滚蛋。”庄严说着又是一脚,“想死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啧,看来没中邪。”周帝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可是不对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菜刀选择读文科,你还是开学之后才知道的。是啊,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兄弟了?”  庄严心说屁的个兄弟。但他心里装着事儿,没理会周帝泽抽风。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深夜,临睡前他憋不住给楚沉发消息。  和楚沉的对话框是他聊天页面的第一个,备注叫“一个傻瓜”,前几天刚改的。楚沉给他的备注是“一个笨蛋”,还把他的微信置了顶,高兴过后他干脆把昵称也给改了。  【一个笨蛋】:睡没。  【一个傻瓜】:?  【一个笨蛋】:我想对你提个要求,同意回1,没意见回2,好的回3。  【一个傻瓜】:我对同桌没兴趣。  艹,失算。庄严在床上打了个滚。  【一个笨蛋】:哦。  【一个傻瓜】:很酸。你很闲?  【一个笨蛋】:不是,我就是担心。啧,主要是你吧,你以前应该挺直的,现在吧,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直不直了。  【一个傻瓜】:想太多,异性同性对我而言没有差别。庄严,我是——唯你主义者。 ??!  庄严手抖得手机差点掉下床,他没怎么看懂这句话,但就是莫名其妙红了脸,连那条破折号都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  分班之后,日子和以往无异,一班二班进ab班的最多,两班合成一个班,大家相处得还算愉快,不久就渐渐习惯了新环境,周帝泽仍旧热心,哪里需要跑哪里,还成功当选了新班级的的班长。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没成想这年的四月刚开了个头,桂花巷就闹了点事。  事情不算大,有人想要领养听听,手续办到了最后一步,原本接了人就搞定的事,结果工序卡在了听听本人身上。  他不愿意走,林若萍和那家人轮流劝了两天,听听却只是闷声不吭,独自背着小书包坐大门口望着远方,问他就说要等哥哥。  林若萍心知他是在等楚沉,无奈给楚沉去了个电话,当天下午楚沉和庄严就赶到桂花巷,一问才知道,原来来接听听回家的男人就是当初在小学门口堵他的那个人,听听一心认定他是坏蛋,说什么也不肯跟人回家。  那男人真是哑巴吃黄连,人看起来也挺老实木讷,一个劲儿解释说领养孩子的不是他,是他家先生,他就是个司机,替先生到这儿来接人的。  林若萍也赶紧解释说真正的领养人是另一位姓谢的先生,据说是个开公司的生意人,平常应该挺忙的,上回过来办手续的时候就接不停的电话。  “我们家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接人的,临出门接到电话,迫不得已又赶去了公司。”那男人擦着汗说。  “你家先生这么忙,平时有时间照顾孩子吗?”庄严问。  那男人急忙说,“有的有的,先生的大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平时不上学的话都待在家里,可以照顾他。”  庄严听他说完,心里有些酸涩。平心而论,他不太想小胡萝卜被人领走,深想又觉得这种想法太自私。林姨说那人家里是开公司的,经济条件肯定不差,小胡萝卜去了会幸福许多,至少吃穿用度不愁了。  他这么想着,眼神微微一瞥,看向楚沉的方向。  楚沉从进门起就一言未发,蹙着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他和院里的小孩相处时间最久,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更加不舍吧。第95章   庄严有点儿心疼。  听听性子倔,谁说都不听,就用一只手抓着楚沉的裤腿不放,脑袋低垂着,身板倒挺得直,像只怄气的小白鹅。  那男人又试图劝了几句,见说不通,急得挝耳挠腮,连连摇头叹气。  林若萍忧心忡忡地把人请进了屋,给孩子们留了空间。  四月的天已有了暖意,楚沉半蹲下去,拧了把小白鹅鼓鼓的脸颊,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了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听听,等会儿和叔叔一起走吧。”  听听不解,很抗拒的摇头,整齐结白的牙齿死咬着淡色的嘴唇,就是不肯发出声音。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蹂躏嘴唇、抗拒和人接触、抗拒说话,他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楚沉要把他往外推,眼里充满震惊,也有一丝小孩子掩藏不了的难过。  “听我说。”楚沉又往下蹲了蹲,努力与他平视,“你已经长大了,下学期就该上二年级了,你很聪明,也该学着懂点事。让你走不是因为不要你了,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换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多交几个好朋友,你会认识很多哥哥,或许有一天你自己会成为别人的哥哥,外面有很多你待着这里见识不到的东西,你去帮我长长见识,以后过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向你学习。”  “我不……”听听哪里听得懂他这些,不过挣扎的幅度小了很多,嘴里小声哼哼着什么,楚沉听不清。  楚沉将耳朵凑过去,就听他不断低声重复着:“我不要别的哥哥!”  一时间楚沉心里五味杂陈,但这个坏人他必须要做,领养听听的这家人他提前查过,背景高深不说,家境那是相当的优越,和一贫如洗的桂花巷比起来,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哥哥永远在这里。”楚沉心间忽地有些泛酸,更多的话都被他憋回了肚子里,他已经不能再说了。  这段时间院里的孩子走得很快,每一个都是他带大的,但每一个他都不能留。  他在感情方面一向淡薄,对于这些孩子,他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但当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起他们来,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想念,但他不后悔送走任何一个人。  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太苦了、独自长大太苦了、学校开家长会没人去太苦了、没人为自己的成长感到雀跃太苦了、没有爸爸妈妈太苦了。  这些苦他一个人尝过就够了,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期望从这里出去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幸运地加入到一个善良温暖的家庭里,从此只有幸福。  最后听听还是走了。  那位姓谢的先生亲自来接的,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那位谢先生和他的大儿子都来了,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就停在桂花巷外边的路口。两人还专门带了送给小孩子的玩具零食。  那位谢先生进来和屋里的人一一握手,脸上挂着浅淡和蔼的微笑,他属于面貌和善,举止斯文的那类人,很轻易地便俘获了听听的好感。  他的大儿子和庄严年纪相仿,瘦瘦高高戴着眼镜,说话时眼尾总含着轻微的笑意,看起来是对温柔耐心的父子。  庄严从小混在庄显睿身边,见惯了这类善于攻心,表面和善的人,于是想也没想习惯性直肠子地问,“对了,我一直想问谢先生,请问,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我们家孩子?”  谢先生一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反倒饶有兴趣地反问,“哦?这话怎么说?”  “大概是去年吧,我们家孩子就被你家司机跟踪过,今年也有过好几次遭人跟踪的情况,都是你找人干的吧?为什么呢?”庄严毫无惧意地盯回去。  听庄严说起来,林若萍才想起确实有这回事,“是啊,特别是过年那几天,每天出门我都觉得有人跟在后头,挺吓人的。”  庄严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心下认为既然要领养孩子,那提前去了解这个孩子生活中的喜好并不稀奇,只不过这了解的途径可能有点奇葩。  谁知对方听完却笑了出声,庄严听见这声笑原本心中有点不忿,但他一眼扫过去,发现对方并不是真的在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强颜欢笑大抵就是这样了。  那谢先生笑完又觉失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啊,我很早就盯上这孩子了。”  “为什么?”这回是楚沉问的,他在一边闷着站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收拾好抑郁的心情。  “这孩子长得像我小儿子。”谢先生也没想隐瞒,说这话时还带了点讽刺和自嘲的意味。  “我小儿子走的时候刚三岁,车祸没的,就在除夕当天。”他说着摸了摸听听的脸颊,绷紧的脸终于松了一分,“起先发现这孩子的是我家里的阿姨,说来也巧,她闲着刷个短视频的功夫,就刷到了和我小儿子长得十分相似的这孩子。”  他笑了笑,抬手点了点楚沉和庄严,“那视频我看了好几遍了,这两个孩子也在,好像是在爬山吧。这孩子在哭,哭起来跟我儿子更像了,就他俩陪着呢,一个哄人一个拍视频,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惦记着了,后来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查到这儿来。”  话说及此,楚沉算是彻底放心了。听听走时他答应对方会常去看他,那位谢家哥哥也说有时间就会把孩子带回来看看。  林若萍哭得不能自已,楚沉和庄严自觉负责把人送上车,等车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时,楚沉忽然在路边坐了下来。  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经历一次,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庄严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脑海迅速搜罗着安慰人的话,不过没等他搜出来,楚沉率先开口了。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我没做错吧?”他说。  庄严心里狠狠疼了一下,抬手搂上他的肩,温声道:“你当然没做错,你是为他们好。”  “是啊,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楚沉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羡慕你。”  “啊?”庄严愣了。  楚沉神秘地笑了一下,庄严问他为什么,他却不肯说。 第69章 楚沉摇摇头,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轻易就能让人洞悉这副表情下的坚决。  “那说好了,就算以后咱俩的关系被人发现了,被请家长了,被全世界否定了,咱俩谁也不许提分手。”庄严认真地说。  他这时候终于想清楚了,他当然怕,不过不是怕被人发现,他只是怕没办法和眼前这个人一起走下去,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和楚沉分手的。  爱情是两个人的,不管这段感情是否被这个世界承认,至少当事人双方决不能否认。  毕竟,爱人是彼此间的最亲密,只有彼此能轻易将彼此击碎。  “好。”楚沉认真地回应道。  十七八岁总是青涩的,一辈子、永远、总能很轻易地说出口,承诺太重,责任感却太轻,这大概就是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天真吧。  他俩也不能免俗,这个时候的他们考虑不到太多东西,一腔热情全都扑在爱人身上。  ……  日子就这样往前走,在学校的时光是乏味的,除了学习就是考试,庄严进入学习状态的过程比他以为的要容易,却还是被枯燥的课堂无聊到唉声叹气。  这样的生活在两周后的周四发生了变化,彼时他正带着楚沉往篮球馆赶,周帝泽约了他俩打球,久坐之后的运动很有必要,于是庄严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没成想他俩刚走到喷水池那边,林若萍就打来电话,说是政府来了人,桂花巷要拆了。第97章   桂花巷这片要拆迁不是一朝一夕决定的事情,事实上大约两年前政府就派人逐户走访过,那会儿得出的结果是一半一半。  政府要拆,有人觊觎那笔不菲的拆迁费,有人借机和政府派来的人贴关系,也有人念旧,住了太多年说什么也舍不得搬。  当时上头的最终指示还没下来,政府的人也是调查意愿为主,这事儿闹了半个月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项目停滞这么久,终归还是拖到明面上来了。  桂花巷处在城郊,这片土地旧归旧,偏归偏,地方却是块好地方,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政府这回是下了决心的,文件已经批到当地部门了,打算在这片建国道高速。  上头的政策基本就是强制性的,百姓谁也没法阻止,拆迁户临时落脚的地方也早早定了地。这回持反对意见的相对少了大半,有几家甚至已经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少数不乐意搬的钉子户也没闲下来,几乎每天都有一名政府工作人员登门拜访,怀柔政策进展虽缓,却也不是毫无作用,一周下来,大约五分之四的门户都同意和政府签订了协议。  福利院是剩余五分之一中的一家,林若萍在桂花巷住了快三十年,不舍是一部分,还有一个原因是政府分配的落脚地是按四人一户算的,她这光孩子就有五个,加上她和楚沉一共七口人,两室一厅实在有点挤,何况住房还是十多层的高楼,这帮孩子最大的也才七岁,太危险。  楚沉对这件事一直呈沉默态度,庄严心底猜测他应该是舍不得的,毕竟那么多年的记忆存那儿呢。可上面命令都下来了,他们的反抗说直白点就是屁用没有,签字是迟早的事。  这些天楚沉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萎靡,庄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本来就少言寡语,如今越发严重,连带着他也开始落寞。  “我听说搬家不是有拆迁费么?林姨可以用这笔钱重新找个住的地方啊,就找个和桂花巷那间差不多的,偏一点也没关系。”庄严徒劳地安慰道。  他话说完瞬间就后悔了,他一个外人实在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表建议。桂花巷对于楚沉和林若萍来说,是住了十几二十几年的家,是归宿,他怎么就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来呢。  庄严胡思乱想半天,没忍住在嘴巴上拍了一下。  “你在干嘛?”楚沉将疑问的目光挪到他身上。  “对不起。”庄严秒认错,“我刚才那话太傻逼了,你当没听到行不行。”  楚沉偏了偏头,一头雾水地和他对视。  庄严视线避开,“你应该舍不得搬走吧?”  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结果楚沉却无所谓道:“你哪里看出我不舍了?其实我对住在哪里没什么所谓,桂花巷挺多年了,早晚有这一天。”  他从初中开始一直住校,上小学那会儿人小,后来又被领养半年,这么算来,他其实从没在桂花巷久住过,在那边待得最长的大概是上高一那年,林若萍住院那段日子。  再说他也没那么矫情。他长这么大,被人领走两次,又送回来,一直飘来飘去的,从没对任何地方产生过归属感,对住的地方早没了期待。  庄严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惊了一跳,缓过来后不由自主冲楚沉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心态是真牛逼,不过吧,你们要搬的那地方我那天陪林姨去看了,楼层太高了不方便。不然我去找我爸吧,他人还是挺大方的,我让他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再不行我那儿也能住,我家就我和我姐两个人,正好你们来了还能热闹点儿。”  庄严说得轻松,还带着一丝毫无顾虑的天真,楚沉没有正面回应他,只微微勾起唇角,抬手摁在他脑袋上,用力薅乱了他的头发。  ……  和预想的一样,这段对话之后没两天,林若萍就妥协了,在搬迁协议书上签了名字盖了手印。不过她没接受政府那边安排的临时住处,只私下里多拿了几万块钱的拆迁费。  拆迁队正式动工的时间是在六月份,拆迁费会在同一时间统一发放。  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寻找新的住所,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了,却不曾想临到收尾还是出了事。  四月下旬的气温逐渐有上升的趋势,这些天的云层都开始薄了起来,清晨的晨露一消,太阳就毫不客气地高挂天边。  这天十点刚过,街头尾巷刚吃过早饭的时间段,巷道口突然吵了起来,人数还不少,尖锐的叫骂声甚至压过了路过小电驴的喇叭声。  路口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圈人,有老有小,阳光晒得所有人汗流浃背,他们面色极差,站中间的高个男人尤其面目狰狞,不时和周围人你言我语说着什么。  为首那男人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他仗着身材高壮,挤在吱哇乱叫的人堆中间大放厥词:“我警告你林若萍,政府这钱我要拿得不满意,你也休想拿走一分!”  他们边说,边不停指摘男人对面面红耳赤的女人,言辞激进,语气嚣张。  面对众人颇不讲理的指责,林若萍无言以对,她拒绝了政府的房子,靠着福利院和五个小孩的特殊待遇多拿了几万块钱,外人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事,可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今早上这波人突然冲进家门,骂她不配合政府工作,骂她自私自利,后来参与骂战的多了,重点也就偏了。  有人开始打电话到政府闹事,说是不搬家了,要政府承诺,等拆迁款项到账后再额外拨几万块钱做安家费。  桂花巷的人多是大字不识的农民,粗鄙惯了,真闹起来管你是不是国家政府,法律规定全是狗屁!  对面当然不乐意,本来么,你协议书都签好了,房子也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你这说不住就不住,不是平白给人家增加工作量么,一来二去,两边直接就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像林若萍那样不住房多拿钱的肯定还有,不过就她被爆出来了,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带头闹事的人在政府那边讨不到好处,这怒火自然就开始往林若萍身上烧。  “你这种做人不行啊,你说说你们那院子平时没少接受社区帮助吧?逢年过节的好处没少收吧?这分下来的房子给你你不肯住,非要私下拿多的钱,还闷声不响的,大伙儿都被你闷在鼓里,怎么好意思哦!”  “你们看她这病殃殃的,怕是还说不得。”  “老子怕她啊?”  “……”  什么事一旦和钱扯上关系,性子再好的人脸皮也能说破就破。  林若萍本性温吞,又老实了大半辈子,此时楚沉又在学校,身边没个帮忙的,夏天在外头嗷嗷叫着,可它这时候小,没人当回事,她孤军一人,不是这帮挑事者的对手。  她头发都被挤得要散不散,反驳的话完全被这些人侮辱的话语压着,几乎听不见。  人群里闷得让人发慌,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她呼吸愈发急促,忍不住咳嗽起来,而这帮人却是一点停止的意思的都没有,没办法,她只得上手试图把人推开,这一推,就推坏了事。  “嚯,你还敢推我?!”有人大喊了一声。  接着就是你来我往的互相推搡,林若萍再忍不住,越咳越厉害,弓腰蹲下时,口中蓦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人群顿时慌了,立刻响起惊惧的尖叫声,她在其间摇摇欲坠,没一会儿便意识全无。  ……  楚沉接到街道办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往医院赶,庄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见他跑也跟着跑,假条还是周帝泽帮他俩写的。  下午两点多,饭点刚过,市人民医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饭菜香、药物等多样混杂的味道。  林若萍就睡在住院部六楼走廊外的单人床上,整条走廊约躺了十来个病人及在旁陪护的家属,护士医生在其间匆匆来匆匆去。  他俩刚刚赶到,就有护士过来了,“谁是林若萍家属?”  庄严和楚沉面面相觑,后者冲女护士点了下头。  那女护士打量他一眼,“怎么是个学生,家里大人呢?”  “我就是。”楚沉斩钉截铁道。  “行吧。”女护士狐疑地又打量他一番,接着翻了翻病历本,“那你跟我走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 庄严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林若萍。  女护士笑了笑,“要去一楼缴费呀。”  楚沉闻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  庄严立即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哎,不然我去吧,你看啊,我又不会照顾人,待会儿林姨醒了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钱使人窘迫,但现实往往照顾不到人类的脸皮。垂在裤缝间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楚沉还是点了头。  他心中惶惶,在病床前站到两腿发酸发麻,至始至终林若萍都没有醒来,大概半小时后,庄严和几个护士推着转运床一起回来了。  眼见几名护士话不多说便开始挪人,楚沉才总算找回神智,转头疑惑地看向庄严。  “我给林姨换了间病房。”庄严眨眨眼,怕楚沉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又忙道:“总不能一直让林姨睡走廊吧,外面太吵了。”  “你不用。”楚沉揉揉眉心,“太破费了。”  这里是市医院,光医药费就够受的了,而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现在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但若让他心安理得花庄严的钱,那也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我自己愿意。”庄严直视着他,“你先别管这个,刚医生说找家属有事,在五楼呢,你去看一下吧。”  楚沉踌躇片刻,一旁的护士却不管他俩之间的事情,只催促说要走了。  林若萍脸色极差,即便在睡梦中也在不断咳嗽,眉宇间横着长长的沟壑,嘴角隐隐浸着没擦干的血迹。  楚沉渐渐冷静下来,倾身将庄严拥进怀中轻轻拍了一下,“谢谢。”第98章   林若萍的主治医生姓王,是个五十多岁却精神饱满的微胖老头。楚沉在来的路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这位医生接到电话就往楼下赶,等人一到就跟着忙前忙后,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楚沉推门而入时,他正忙着扒早已放凉的盒饭。  “王医生。”楚沉打了个招呼,勉强安定地站在门边。  王医生将剩了大半的盒饭推到一边,擦擦嘴,透过厚重的镜片端详眼前高大的学生,“楚沉来啦,午饭吃了吗?”  楚沉点点头。他其实没吃,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加上天气逐渐变暖,他又要开始戴口罩穿梭于各处,那种不自由的挫败感导致他根本没胃口。  “好。”王医生随口道,他和林若萍认识六年多,最近两三年和面前这个人的联系倒更加频繁,知道这人性格沉,话少,因此也没打算多说,直接步入正题。  他从桌子里摸出一沓病历本,又招呼楚沉去对面的柜子上把刚拍的片子拿过来。  楚沉依言照做,看他神情严肃,心下不由自主开始猜测起最坏的结果来。  好在对方习惯了直言直语,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若萍这病真拖不得了,我的建议是立即手术。”  “手术?”楚沉镇定的脸色有些破裂,不过只是有点,暂时算不上难看。  “是的,手术。”王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过了片刻,他又说,“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就找她谈过一次,那时候她那肺就已经快不行啦,可你林姨的脾气你也知道,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就是个倔脾气,我跟她说不通,偏偏她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是劝也劝了,吓也吓了,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看她又拖一年。”  “你应该当时就告诉我!”楚沉有些急切地说。  王医生明白他一时难以接受,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肺气管堵塞十分严重,已经是晚期,以后咳血咳得更厉害,再不做手术恐怕来不及了。我和你林姨认识这么多年,但凡有更稳妥的治疗办法,我也不至于说出做手术这种话。孩子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第71章 页面最新回复是庄显睿的语音。  【庄总】:“好好考虑清楚。”  庄显睿是两周前加的他微信,当看到验证消息时他还疑惑过,后来一想,腾皇是国内互联网巨头之一,查个微信号自然不难。验证通过后他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叔叔。  对面什么都没说,只发了张图片过来,是他和庄严很久之前拍的视频的截图,他猜测庄显睿应当是知道了什么,然而他再发消息过去,对面却一直没有回应了。  聊天页面长了两星期的草,对方终于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第二条消息,内容依旧是一张截图,他点开看了,是同一时间庄严和他爸的聊天记录,截图内容最后停在办转学上。  楚沉点开长图,放大又看了一遍,他不知道庄严后来是怎么回复的,但他当下也不太想问。理性上他必然尊重庄严的所有决定,感性上却不乐意,他不希望庄严离开。  也因为这张截图,他总算能笃定,庄显睿的确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关系。至于怎么会知道,途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楚沉的情绪算不得低落,单看表面却也算不得好,那几个男人都是心大的,听他说要回家接小孩,立马说也要去,楚沉眉心微微皱着,拒绝他们要同行的要求,理由是医院这边更需要人。  他说得有道理,林若萍情况并未稳定,时刻会有突发状况,他们留着,多个人多份力。几个人也就没再缠着要去了,坐床边给林若萍擦汗揉手的寸头男人说,“老三待会儿出去给你老婆打个电话,顺便煲个汤带过来,照顾人这事儿吧没女人还真不行。”  赵哥接话,“我觉得有道理,咱几个一个比一个糙,空有一身力气,搞破坏倒是在行,这种时候全指望不上,不够细心不说,他妈的手也不够软。”  “说起来,哥几个一起上的大学,这么多年过去,就老三娶到了媳妇儿,可羡慕死我了,过年前林姨还催我呢。”  顾着林若萍还睡着,几个人小声聊了两句,楚沉松了紧皱的眉心,面色恢复正常,他打了声招呼说要走,旋即捏着手机,转头便沉下脸出了病房。  医院到桂花巷大约五六公里,坐公交不堵车的话得四十来分钟,楚沉计算了下时间,选择打车回去,下车后他没立即去小学接人,趁时间还有空余,去了趟桂花巷街道办。  下午三点的街道办事处还处在午后的懒惰中,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门口保安艰难地从瞌睡迷离中挣扎出来,“哟,小太阳福利院的呀,来这有事儿?”  “找监控。”楚沉说。  “找什么监控啊?”老保安摸到老花镜戴上,“哦,对,听说早上你们那边闹出事了。”  楚沉的视线掠过他,瞥了几眼保卫室里的监控录像,嘴上问道:“闹事?大概几点?”  “十点多吧,闹挺凶的。”老保安唏嘘道,“听说你们家林老师送医院啦?”  楚沉没回他,只说,“能麻烦您把上午十点到十一点的监控给我看看么?”  “你要做什么?”那保安谨慎起来,“这社区监控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我就想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我不闹,您放心。”楚沉说。  老保安有个和楚沉差不多大的孙子,懂事又孝顺,上初中就跟着父母去了外地,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眼前这男生在他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小孩子,见他言辞恳切,加上平日里和林若萍也有些交情,遂点头同意。  ……  a班空了个位置,直到下午的课上完都还空着。庄严心里隐隐担心,给楚沉发消息对方也不回,害他吃饭都没胃口。  周帝泽和蔡迎港看出他心情不好,问他又不给答案,还是方文淇端着餐盘蹭过来,问了句庄严林若萍住院的事他俩才明白过来。  “林姨住院了?怎么搞的?”蔡迎港问。  “病了,”庄严不想多说,“楚沉说要动手术。”  “啊,这么严重啊?” 周帝泽说,“那楚沉是去医院照顾她了?还有啊,这做手术得花钱吧,他们有钱吗?”  福利院虽说看起来吃穿不愁,但也着实不像有富余的样子。  “我正琢磨这事儿呢。”庄严动身坐到方文淇边上,掏出手机打开某个软件,“你知道这东西怎么弄吗,我捣鼓半天还是没搞懂。”  方文淇心脏快速跳了跳,放下筷子伸头去看,是闲鱼app的商品页面,“你要买东西?”  “不是,我想卖东西。”庄严说,“注册我弄好了,商品上架咋弄?需要拍照片吗?”  “一般来说是的。”方文淇解释说,“你得拍一张商品的图片,记得加层滤镜啊,图p得好看,价格才能往上提。再简单说明一下用了几次啊,新旧程度啊,商品价格,运费包不包之类的。”  她说着随手点开某个卖家的主页,“你看,大概就像她这样。”  “就卖个东西居然这么多门道?”庄严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光这样还不够,闲鱼上卖家很多,不想办法引流的话东西很可能卖不出去。”方文淇说。  “引流?”庄严愣了,“怎么引?”  “引流就是搞宣传噱头吧?”蔡迎港说,“比如什么买一件送两件,买两件送多少多少红包之类的。”  “买一送二?我有病?”庄严惊了,“还送红包,我要有钱送,我还会沦落到卖东西?”  “我就是举个例子。”蔡迎港摸了摸后脑勺,“话说严哥,你怎么回事,阔少生活过腻了,想体验体验平民生活?”  “滚蛋,老子和姓庄的奸商闹翻了!”庄严没好气道。  当天晚上庄严回到家,跑卧室窝了一整晚,把他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平板笔电球鞋等物品一股脑全弄上架了。  光这些还不够,就算全卖出去凑凑估计也就几万块,还差得远,他苦思冥想一整夜,第二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拍了几张糊脸自拍兼全身照,跑同城招聘网投了好几家简历。第100章   庄严长得好,个头一米八往上,照片投出去当天中午就收到了回复。对面是淘宝某个本地的服装卖家,正巧店里新进了一批夏装,邀请他做兼职模特。  两边加微信聊了几句,最后价格谈的还可以,庄严答应下午就去试拍,为此他毅然决然翘了当天的晚自习。  周帝泽照样负责替庄严打掩护,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响到半截老师就喊了下课,庄严提着书包准备开溜,腿刚迈出去就被早有准备的周帝泽拦下了。  “严哥,你是不是出去找楚沉?”他问。  庄严盯着他,没说是或不是。结果对方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半天,黑得发亮的脸难得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色。  等到庄严耐心告罄,周帝泽才当着他的面打开微信,给他转了四千两百多块钱过来。  “这是我和菜刀临时凑的,虽然没多少吧。你也知道,我俩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一个月也没省下几毛钱,”周帝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我俩过年得的压岁钱,凑来凑去只能凑这么多了,你把这钱发给楚沉吧,手术费是顶不上,你让他给林姨吃点儿好的。”  庄严瞥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手指居然发起抖来。四千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每个月花在游戏装备上的钱就不止这个数,但此时此刻,他竟然颤抖着指尖不敢点接收。  周帝泽见他傻站着不动作,当下有些局促,“呃,本来我想说要不要在班里搞个募捐活动什么的,仔细想想又怕楚沉知道了心里不舒服,我琢磨着只能自己贴钱了……”  “这不叫贴钱。”庄严打断他,“这叫帮朋友的忙。”  庄严淡色的瞳孔中满是笑意,“谢了。顺便帮我给菜刀也带一句谢。这钱要不要我说了不算,晚点我去问问楚沉。”  “行。”周帝泽重重点头,“严哥……”  见他欲言又止,庄严抬眸疑问道:“嗯?”  “明天,呃后天也行,我和菜刀能去看看林姨不?”周帝泽问。  庄严无语失笑,“你要去就去呗,问我做什么?再说了,这事儿也轮不到我同意吧,你非得征求谁的同意,怎么说也该是问楚沉吧。”  周帝泽作恍然大悟状,半晌拍了下脑门,“次奥,也是,我就是见你和楚沉老腻一块儿,把你俩当一个人了。”  庄严挎着书包转身,嘴角翘起老高,眉毛飞扬道:“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其实也没想错,行吧,哥准了。”  ……  约拍的地方离十九中有点远,庄严搜了一下,打车过去得四十几块钱。这要在以前,他早毫不犹豫下单了,但现在缺钱得紧,他狠心关了打车界面,照着手机地图的语音提示走,东南西北绕了一大圈才在小北街尽头找到地铁站。  跟着别人买了张地铁卡,摸索着进站,头一回他愣头愣脑地坐反了方向,直到列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他才发现,匆匆忙忙下车,恰好瞥见上一班列车的尾巴,再看头顶的显示屏,写着下一班还有五分钟到站。  “艹。”庄严揉着短短的头发气得直抽气。  接近傍晚七点,庄严终于出了站口,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些许赶时间赶出来的倦意,四月底的夜晚黑得没那么快,天边还隐隐透着未褪尽的白。  庄严照着对方给的地址找去,最后来到一幢五层楼的写字楼前。这幢楼半旧不新,却热闹极了,一楼到五楼都亮着灯。  他快步爬上三楼,敲响了尽头左边那间房门。铁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瘦弱,肤色极其白皙的男人探了半张脸出来。  “你就是庄严?”那男人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  “嗯。”庄严蹙了蹙眉,不太适应他那种好奇到可以说是露骨的眼神。  “啧。不错,上上等。”那男人略显轻佻地挑了挑眉,又冲庄严打了个响指,让了一步给他留下足够进门的空间,“进来吧,等你半天了。”  经过男人身边时,庄严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水味,他下意识看了那男人一眼,正好对上男人追过来的视线,“脸不错,打九十,身高勉强,算八十五吧……啧,屁股倒是不错,挺翘的,一百分。”  “我去你妈的,傻逼!”庄严心底暗骂一句,全力克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硬着头皮憋了口气进门。  好在后来拍照的时候那傻逼没再靠过来打扰,庄严试拍了两三张,感觉还行,于是当即就开始拍了第一套图。  那摄影师对他特别满意,他身上有着独属于高中生的蓬勃朝气,长相也英俊帅气,一套图拍下来几乎不需要修图。  “看你委屈吧啦的样子,拍个照片委屈成这样?”拍摄间隙,那男摄影师过来找庄严说话。  “不委屈,露露胳膊腿儿就能挣钱,挺好的。”庄严说。  他今天拍的这套图据里边化妆室那傻逼说是校园运动风,穿的是各种五颜六色的球衣。  那摄影师听完摇头一笑,“小朋友就该有小朋友的样子,为了赚钱,课都不上啦?家里父母同意你这么小就出来抛头露面啊?”  “我也不想,可我现在就缺这玩意儿。”庄严耸耸肩。  “我看你这气质不太像缺钱的。” 摄影师咂咂嘴,“怎么,富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  庄严收敛脸上伪装出来的笑意,“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时针指向十点,他们终于拍完了第二套图,庄严去门口找那笑得阴阳怪气的傻逼结算工资,冷言冷语应付了几句对方的调戏,最后拿了三千块钱扭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走到楼下他摸出手机,入眼便是楚沉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一个傻瓜】:在哪儿?  【一个傻瓜】:周帝泽说你晚自习没去上?  【一个傻瓜】:明天来医院吗?我想抱抱你。  艹!想抱我还得等明天?  庄严边走边打字,打完盯着最后那条消息反复看了十几遍,嘴里欢快地哼起小调。  【一个笨蛋】:我也好想抱抱你!你在哪儿呢?桂花巷还是在医院?我来找你![靓仔乖巧]  结果左等右等,等了有十分钟吧,对面终于蹦出一句语音。  【一个傻瓜】:“你今晚先回家,我有事。”  【一个傻瓜】:乖。  刚听完语音时,庄严脸都气绿了,后面这个单字蹦出来,他瞬间就熄火了,未发的炮仗成了哑炮。他只得在心里偷偷骂某个傻瓜真不愧是个大傻瓜,又傻又没良心,个王八蛋!  而他嘴里的王八蛋这几天确实正忙。第101章 第73章 倏地,周边的空气再次流通,楚沉稍稍退开,急促地呼吸两下,“听我说,这些钱你自己留着,照片也别去拍了,网站上那些没卖出去的,都看你自己,还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继续卖,还有周帝泽他们那些钱,你也替我退回去。至于医院那边,林姨动手术的钱我们已经凑齐了。”  “凑齐了?这么快?”庄严心跳还是很快,“太好了,怎么凑的啊?做手术得花大几十万呢,你哪儿来的钱?”  某个暴躁又傲娇的笨蛋有些时候会变得傻气又可爱,本来他还担心说得太晚,对方会不会生气,毕竟苦力也干了,东西也卖了,却没料到这笨蛋首先考虑从来都不是自己。  楚沉心里高兴过满,本想吻一吻他,结果庄严下一句就是:“不对啊,我保密工作这么到位,你是怎么知道我偷偷兼职的?谁告诉你的?!”  庄严鼓着脸颊,面上看着挺气愤的模样,语气倒是很活泼。  楚沉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这个狭小隐秘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楚沉不想去考虑这些令人烦躁的事情,于是没直面回答他的问题。  想转移这个笨蛋的注意力太容易了,他叹了口气,重新吻了下去。  ……  第二天庄严醒得比平时早,等他缩手缩脚洗漱好从浴室出来,楚沉已经整装完毕准备出发了。  “去医院?我跟你一块儿去吧,等我换件衣服。”昨晚连着做梦,这会儿说句话都呵欠连天。  楚沉同意了,趁他换衣服的空隙进浴室擦了点防晒霜,出来就见庄严拿着手机一脸纠结。  “怎么了?”他不由得问。  “我爸来了,问我在哪儿。”庄严烦躁地搓了搓头发,“哎我爸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了。”  楚沉心里沉了一下,脑子也在某一瞬间嗡嗡作响,但他很快恢复过来,面上并不显,只道:“没事,你回家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我爸真烦。”庄严郁闷极了,但话是这么说,其实好久没见庄显睿他心底也是想的,“那我先回家,别晚上才打电话啊,那我得多想你啊,有空就给我发个消息啊?”  楚沉轻轻“嗯”了一声,把他送到了楼下。  ……  庄显睿来筑城的次数并不多,即使他最亲的两个孩子都在这边,一个在这工作,一个在这上学,他也很少过来。  他太忙了。用庄严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工作狂,还是个空中飞人,超人每年在天上飞的次数都没他多。  所以这次他会过来,庄严既意外又惊喜。他对庄显睿的喜爱不爱流露在表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父母亲人面前总会有莫名的羞耻心,好像承认他想爸爸了,就多丢脸一样。  早九点多,庄媛已经去上班了,她每年中秋都要休假,就会特意和同事调五一的班。庄严在门口换拖鞋的时候冲屋里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他疑惑地走进去,就见庄显睿端着台笔电正从楼上下来。  “爸!”他呲了龇牙。  庄显睿瞥了瞥他,没应声,直到坐到客厅沙发上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庄严乖乖坐过去,眼神往电脑界面一瞟,正巧瞟到了转学证明几个字。  “爸?”他有点迷茫。  “我过来是给你办转学手续的,上周跟你说过,没忘吧?”庄显睿一边滑着鼠标一边说,“ 回去还读一中,把高二念完,高三上学期呢就准备准备,看是想去加州还是哪里。”  他那头顾自说着,庄严越听坐得离他越远。  “我也记得我回复过,我说了我不转学!”他怒气冲冲地说。  “你说你不转?你说话能算数吗?”庄显睿脸色冷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没能力考大学,那就别抱怨我替你铺路!”  “我不!”庄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就要自己考,考到哪里读哪里!我不给你抹黑,我在外从来没提过你是我爸!”  闹崩是瞬间的事,父子俩箭弩拔张,针锋相对,说到最后还是庄显睿停了下来。  “那好,你说你不转,那你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不想转?”他用一种似乎早已看破所有的,连带着有些悲悯的眼神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儿子,“别拿你姐当借口,我要听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庄严嘴巴一张,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楚沉二字,好在他反应够快,却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他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怒视庄显睿的一举一动。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面对我的时候,心虚的事情是什么?你现在最怕被我知道的又是什么?”庄显睿停下了滑动鼠标的动作,从容不迫地关了电脑,然后在西装外套里摸出一部崭新的手机,手指灵活一滑,锁屏解开,紧接着打开微信,点开某个聊天界面。  然后庄显睿没再开口,只把手机递给了他。庄严警惕地瞥了眼他爸,过了快一分钟才犹疑不定地接过手机。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个聊天框里的内容。  确切的说是一个大约一分钟的视频,封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两个身穿蓝白色校服的男生,一个坐在课桌上,微微垂着头,一个坐在椅子上,脑袋微仰。  是之前他和楚沉拍过的视频!  可这个视频却不是发在网上广泛传播的那个,而是另一个相对较远、角度也更偏的视角。  庄严不傻,问不出他爸去哪儿找的视频这种话。他抖着手点击播放,视频正好从他揭开口罩,俯下身吻了楚沉开始,然后楚沉发怒,打了他一拳,接着他不知羞耻的表白,被楚沉拒绝,视频最后停留在楚沉边捞起卡在下巴的口罩戴上,边走向镜头,欲抽走手机作罢。  播放界面跳出三角播放键,画面定格在了一张脸的中间部分,黑色的口罩和这人鼻梁上的红痣极为清晰。  视频里他几乎正对着镜头,熟悉他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谁。而另一个人虽说戴了口罩,可这最后一幕露了破绽,毕竟鼻梁长红痣的,他身边只有楚沉一个。  内配两层楼的公寓面积很大,家具却不多,给人一种空旷冷清的感觉。而客厅中央的一大一小从某一刻开始便不再说话,一室窒息。  客厅安静了许久,庄显睿闭着眼,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和那个孩子……那个楚沉,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坐惯了上位,但遇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脱离常人轨道,并越走越远的这种事,他还是没办法完全镇定。  “不是不清不楚。”庄严却说,“我喜欢他,我先追他的。我和他是谈恋爱的关系,已经谈了很久了,我没他不行。”  “混账!”庄显睿火气蹭一下往上冒。这等恬不知耻的话,他这儿子竟然说得出口!  “你刚几岁,啊,他几岁?你以为你懂什么叫感情?你以为你们高中生谈个什么破恋爱能坚持多久?你真以为你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还没他不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俩这叫什么吗?你知道背后多少人要指着你戳你脊梁骨吗?!”  “我当然知道!”庄严毫不示弱地顶回去,“不就是喜欢男的么,不就是同性恋么,别人想说就说,要骂就骂呗,我不怕!”  他恨恨地瞪着地面,胸口不断高低起伏,脸上满是不服气却不能发的愤怒,像只被摁住脖子的小兽,不甘心但又丧失了反抗的能力。第103章   庄严性子倔,又好强,庄显睿无论说什么,不管有理没理,他总要顶回去,说不赢就耍无赖,总之那蹭蹭冒火的气势看上去比他爹还傲。  父子俩的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话是谈崩了,庄显睿到底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简单收拾完心情,他勒令庄严只许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不然就去学校撤了楚沉的学籍。  果真是亲父子,气极就开始搞威胁这一套。庄严心中气愤不平地想,却知道他爸是认真的,庄显睿真会这么做,就算他爸拿钱摆不平,他大伯但凡说点小碎话,底下人再稍微做点什么,楚沉怕是连学都没得上!  因此虽然庄严白眼都快翻上天,还是不情不愿上了楼。  偌大的公寓经过一段并不漫长的激烈争吵后很快恢复平静,庄显睿独自坐在沙发上,依稀能听见远处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没有坐太久,等心中那块郁结稍微好一点,他便摸到手机直接给楚沉打了个语音电话。  彼时楚沉刚走出医院大门,准备回桂花巷给林若萍熬汤喝。  林若萍已经逐渐清醒了,只是每次清醒的时间不长,每天醒醒睡睡循环四五次,每次醒的时间一长就要咳,一咳还不停咳出血,好在术前体检报告没出问题,手术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做。  出电梯时楚沉的心情是少有的愉快,一种积压了很久的压力就要卸下一层的感觉,可庄显睿的这通语音电话使他才将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两人约在桂花巷的一家奶茶店见面。  这奶茶店是附近唯一能坐的地方,不到三十平的面积,店里除了吧台外,也就置了四张白色圆形小木桌,任谁进去都觉拥挤。  庄显睿进店时眉目还算柔和,面上也见不出对这种街边小店的半分嫌弃。  楚沉见过他一次,平心而论,庄显睿并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长相。他高大魁梧,五官说白了甚至有些锋利,不至于刻薄,却让人轻易不敢直视。何况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身居高位久了,他身上自带一种严肃又高傲的威严。  面对这样的人时,楚沉内心并非毫无波动,不过不是惧怕或是崇拜,而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更像是敌对,抑可以说是妄图超越的不自量力和狂妄。  只是这些都被他掩藏得极好。  楚沉坐在最靠里的位置,见他进来起身微微点了下头,“庄叔叔。”  他看起来很镇定,眉是眉眼是眼的,举止疏离又没落下礼貌,脸上连个笑容都没勾,却又看不出他有半分不悦。  衬得半小时前在那个空荡荡的家中发生的种种是那么可笑又失态。  “你比我想象中要懂事。”庄显睿支着腿,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就那样缩在角落里,连腿都得交叉着才够放。  楚沉的状况不比他好多少,只是身材更清瘦一些,却并不瘦弱,双肩挺阔而有力,已经有些脱离少年人的模样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一人的腿支一边,小心翼翼互不贴碰。  “毕竟有些事情我比较在意。”楚沉垂着眼,说话的音量不高,语气不轻不重,手上不快不慢地搅动面前的咖啡。  在意,在意什么?他儿子?庄严?  有那么一瞬间,庄显睿觉得这小孩很是天真,又有一些可笑。  庄显睿沉默地看着他动作,片刻后招手要了杯热水。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 他继续道:“我看过你从小到大的考试成绩,那是些极漂亮的数字,哪个做父母的看了都要说句羡慕,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说这些的话的时候,脸上是不带任何表情的,像是在阐述,完全不过心,但很快,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家严严配不上你。”他说。  楚沉嘴唇微张,正打算说点什么,却又听他道:“但是,我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他想要的我都能捧到他面前,我有这个实力。可你不行,你无父无母,区区五十万还要严严跟着你焦头烂额。严严从没缺过钱,更没有缺钱缺到必须去网店卖货!所以,你也配不上我家严严。”  “哦还有,你两个背着我偷偷摸摸拍视频发网上去,啧,还敢发网上去!”他的语气满是愤怒,“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我,盯着我家?”  他话没讲完,剩下的却也没必要说了。他俩拍的那段视频遍地疯传,楚沉还好说,素人一个,可庄严要是被谁认出来,认出那是庄显睿的儿子,天都能猜到他将遭受些什么,整个庄家将遭受什么,腾皇将遭受什么。  又不知会多少人将指着庄严的鼻子,骂他是个同性恋,他的未来将再也无法平静,他这个人再也不会干净。  庄显睿说:“你还觉得你们这样是正常的?”  庄显睿承认,他是气,气这两个蠢孩子那些不计后果不知羞耻的行为,气自己儿子怎么就走了弯路,但他犹记得此时还在外面,他暂且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一直安静听训的楚沉也终于开口了,“庄叔叔,我现在还愿意这么叫你一声。”  殊不知他这一句话,气的庄显睿脸一垮,差点没绷住。  “您未免太自以为是。”楚沉这么说着,像是彻底放弃了尊卑礼貌,“首先,我并不认同你说的,关于我和庄严配不配的言论。”  “我知道你是位成功的商人,也知道庄严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苦。但现在的客观事实是,我目前的身份是个学生,与您明明白白差了一辈,社会地位自然无法等同,而且这个差距将会永生存在,不可能改变。”  庄显睿强压下满腔的怒气,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这位面庞犹带稚嫩的少年人。  楚沉端坐着,毫不退却地接受他的打量,“还有,我现在的成绩优异与否,说实话与我将来的发展没多大关系。时间这个东西说长不长,可哪怕只有短短一年,其间也会有无数变数。难保哪天我不会在某个交叉口迷失方向,我的未来不见得一定敞亮。”  他说话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换言之,庄严学习虽不尽如人意,可他会交际,他善良活泼,他能交到许多自愿对他好的朋友,至少这个我就做不到。所以,我和庄严相配与否,这个理论至少也要十年后才能得以论证。”  楚沉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他不由得停顿一下,喝了口咖啡润润嗓子才接着说,“至于最后您说的那条,庄严的性向如你所见,已经是这样了,并不会因为一条视频或他人无休止的谩骂而有任何改变。我想,庄严他已经是个男人了,我希望你能抛开父与子的关系后再来观察他。或许你我愿意为他打造一个温室,可我们不能忽略,他其实是一个坚强坚韧,而且很勇敢的人,庄严比你以为的还要优秀。”  奶茶店里充斥着浓浓的奶香味,隐隐伴着一点茶香,本该是慵懒闲适令人心情愉悦的地方,此刻却突兀的冷清。  两个人说话的音量均不小,好在桂花巷离拆迁不远了,人本来就少,店员支着脑袋坐在吧台玩手机,也不知听没听见角落的对话。  而店铺那一隅,在少年清亮的话音结束将近两分钟后,终于又有了新的动静。 第75章 庄媛倒是狐疑地在庄严和楚沉之间打量了一番,待在一边一句话没说。  楚沉把庄严拉走,乘电梯下了楼,庄显睿见状赶紧跟上,乘了另一部电梯,好歹没跟丢。  两人没走远,就在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停了下来。  庄严心情不好,连带着状态也很差,本来想着见到楚沉一定要撒个娇求抱抱的,谁想到他爸还跟来了。  下午的阳光依旧灼人,楚沉戴上了卫衣帽子,口罩也拉到了眼角以下,只留了一双眼睛出来。  庄严刻意抬眼观察他,见他眸光虽淡但并无不悦,就是行动有些迟缓疲惫,估计忙着林若萍的事,最近都没休息好。  安静片刻,庄严主动开口:“我爸找过你了?”  楚沉“嗯”了声,侧着身子垂着眼,目光漂浮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严走过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别听他的,我爸最喜欢威胁人,不过他那都是纸老虎,吓人用的。我爸这个人还是很不错——”  “庄严。”他话没说完,被楚沉截住了。  庄严傻不拉几地:“啊?”  “我在想……”楚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抿着嘴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庄严心跳得极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想听的,他想拒绝,想捂着耳朵不愿意听。  楚沉却不理他心中所想,兀自将淡然的目光转移到他的眼中,嘴里小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分开生活?”  分开生活?  庄严脑子“嗡”地一声,别的都听不见了,唯有这四个字不断在他耳边盘旋。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了一天,这会儿正是绷在弦上的时候,直到这四个字,直接点爆了他本就不稳的神经线。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什么意思?!”庄严几乎是立刻便红了脸和眼,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四个字,他的世界天旋地转,随时都要崩塌了!  楚沉嘴唇喃喃,一梳理才惊觉他刚才把话说重了,正要解释什么,却被庄严攥紧衣服领口,使劲提了一下,也就是刹那的功夫,又被狠狠推了出去。  “我们明明说过不提分手,你答应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你,除了你,我对谁这样好过?我为你考虑那么多,真的换不来你哪怕一点点的动摇吗?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这还是楚沉第一次见到庄严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他来不及安抚,庄严便不顾一切大吼道:“楚沉,我告诉你,我犯贱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要是不喜欢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别后悔!!!”  庄严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豁出一切亮出獠牙,可就在下一瞬,他便又垮了肩膀,那副狂躁的模样也缓了下来,转为一副卑微如尘埃的样子,“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你说过你是喜欢我的。”第105章   庄严性情急躁,易怒还冲动,属于在大街上和人对上眼,轻易就滋生出“你他妈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类无聊矛盾的那种人。  这种性格往往容易在伤害别人之前,先将自己气个半死。他在楚沉面前装了太久的乖,导致楚沉几乎忘了他骨子里就是个好战分子。  庄严闹了一通后颓废下来,神色难掩暴戾,却又可怜巴巴地说些乞求的话,嘴唇哆嗦着,弯而浅的眼眸时而黯淡无光,时而带有森森寒意。  楚沉看着他,心口不断升起密密麻麻的痛感,像是即将溺亡的可怜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庄严。”他将口罩取到下巴颏,叫庄严的名字。  庄严鼻尖翕动,明白自己的狂躁犹如千万只触手一样张牙舞爪,难以压制,所以有点不敢看他,顿了几秒后直接垂下了头。  庄显睿和庄媛在这时也追了过来,见他俩站在树下拉拉扯扯,禁不住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他这一声引来了几个路边散步的病人和家属的注意,他们同时也将视线投向了树下。  庄严像是气极了,他憋红了脸,粗喘了一口气。  太窒息了,太难过了,他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他真的后悔了,不该找到医院来,没有找来,就不用听楚沉讲那些让人心灰意冷的话,他现在头好疼,又怕压不住脾气想发火,想揍人,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楚沉发觉他的异常,没来得及出声,庄严就松开他跑了。  “哎嘿!小兔崽子!你还敢跑!”庄显睿连忙追过去。  “严严,你跑什么啊?!”庄媛无奈,三两步超了她爸,想着要不要像制服犯人那样制服他弟。  没等她做出决定,就听身后的楚沉大声喊了一声:“庄严,你跑我就走。”  庄严果然不跑了,再转过来时却是面无血色,气得连手脚都在发抖。  “就站在那里,别动。”楚沉心里像是被谁揪了一下,但他表面上维持着镇定,绷着脸走到庄严面前。  见庄严嘴唇都在颤抖,实在无法,他只得选择将人拥进怀里,安抚小孩似的抚摸着庄严的后背。  庄严却疯狂挣扎着不让他抱,推扯间楚沉的眼睛被打了一下,对方这才安稳一点,减小了挣扎的幅度。  楚沉趁机束缚住他的两只手臂,庄严虽然不甘愿,却是没再动弹,浑身僵硬地被人抱着。  庄媛拧着眉心,她虽已猜到了两人的关系,迷茫之余,也觉得两个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实在过分,正想上前阻止胳膊却被人拉了一下,她转过脸,她爸冲她摇了摇头。  庄显睿脸绿得像个没切的西瓜,胸口动荡不定,倒没做出什么举动来。  在面对庄严时,他总是那么手足无措,他始终忘不了多年前病床上那个哭得苍白的小孩,忘不了当时心中无限的荒凉和愧疚,如今扮了多年的慈父,他的心肠的确被软化了,这时候他顾不上两个孩子的关系,他只担心庄严会伤心过度,会跑、会逃。  庄严喘着粗气,眼中渐渐湿润,“你威胁我?连你也要逼我?”  “我没有要逼你,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发脾气。”楚沉抱着他说,“我说的分开,并不是要分手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庄严语气恨恨,带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  “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楚沉松开他,右手顺势滑下牵起他的手,“你爸不同意我们,你知道吗?”  庄严撇撇嘴,虽然不甘心,但这是事实。  “你很爱庄叔叔和家人,对吗?”楚沉伸出手指捋开庄严额上挡眼的碎发。  他的手指触在额上冰冰凉凉,庄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可你是我的,我也爱你。”  “我知道。”楚沉心跳快了一瞬,紧接着又有些怅然,“可你如果为了爱我,选择伤害庄叔叔和你的家人,是不是不对的?”  楚沉承认,在庄显睿找过他后,他深思熟虑这么久,还是选择了后退一步。  原因既不是庄显睿所说的那些,诸如配不上、怕曝光等说辞,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对自己没信心。  庄显睿不支持他俩,这是道难题,不恰当地说,这道题就像一段狗血的三角关系,庄严就是中间那个抉择的人,解题方法无非两项。  一是他俩就此断了,就当以前的事不存在,大家回归普通朋友。二是庄严和庄显睿断了,脱离父子关系,从此再无交集。  可是爱情和亲情同等重要,都珍贵、都得要,不能有了一个就丢掉另一个。  庄严和家人的关系很亲密,楚沉看得出来,也亲眼见证过。他自己从小就是个孤儿,从没体会过拥有家人的感觉,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渴望过,也傻乎乎的期待过,他羡慕庄严所拥有的,也希望庄严一直拥有。  所以他更无法接受庄严因为他丢掉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想法庄严理解不到,一下就谨慎起来,“我告诉你,对于我来说,我爱家人和爱你没有冲突,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楚沉敛着脸色,“我只是觉得,我们都需要变得更成熟,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和你的亲人朋友相处融洽,学习也不要放下,你很聪明,一定要耐心学,我期待你长大。”  “当然,我也会努力获得你家人的认可。你要记得,我们的感情不是自私的,短暂的快乐不是快乐,我们互相给彼此一些时间,也给你爸爸一些时间,我会去找你。”他又说。  这不就是要分手么!  “我不!”庄严瞬间绷紧神经,语调崩溃,“我不!”他强调。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庄严难过极了,“你就不能让我留下吗?你一句舍不得的话都不说,你只会让我走!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你的!!!”  “就一年!”楚沉心里疼了一下,捞起他的卫衣帽盖上,就势凑近,倾身吻走他眸中的泪,“只要一年就够了,时间一到,我就去找你。”  ……  庄严走得不算匆忙,转学手续之类的庄显睿早早就找人给他办妥了,他只需要到个人就行。他也没特意去班上道别,只有关系还可以的几个同学说要到机场送他。  他去办公室拿资料的时候碰上了乔峰,两人也没聊多久,乔峰一直笑眯眯的,让他好好读书,别再故意气老师,他无精打采的,一个字没听。  出来时撞上了一个皮肤白得过分的小白脸,他觉着眼熟,没等想起是谁,那小白脸倒先冲他咧咧嘴,并且翻了个白眼。  庄严莫名其妙,不过想到即将要走了,就没多在意。  自从作了‘分开不分手’的一年之约后,楚沉就再没出现过,他走的那天正好林若萍动手术,楚沉多半也不会来,不过还好,来了好几个班里同学送他。  正巧两天后就是他生日,周帝泽和蔡迎港合资送了个奇形怪状的四不像小台灯给他。  “我俩本来想送投影仪来着,钱不够。”蔡迎港挠着后脑勺说,“最便宜的都上万了。”  “送台灯也不错啊,哎,你别看它长得丑,这灯可是声控灯。”周帝泽拧着台灯脖子解释,“你点一点这个start键,就可以给它起名字了,以后要用的话直接叫名字就好了,它会自动打开的。”  他口若悬河半天,还说上瘾了,“来啊,看我给你做个示范……”  他正说着,拇指刚摁到start键,余光瞥见庄显睿提着庄严的书包往这边过来了,舌头一个打卷儿,脱口而出道:“爸爸。”  蔡迎港等人当即爆笑。  “你特么叫谁爸爸呢?”庄严一脸嫌弃。  周帝泽连连扇嘴,一脸的悔不当初,“艹,我他妈嘴快了,不好意思啊严哥,我瞅瞅这口令还能改不。”  都怪平时口嗨太多,见到庄显睿这张脸下意识就想跪地叫爸爸。  “严严,收拾东西准备登机了。”庄显睿过来冲一帮学生挥挥手:“你们也赶紧回学校啊,别耽误上课。”  众人应了声好。  “庄严,你还回来么?”管彤红着眼睛问。  庄严脸色僵了僵,一眼扫过去,发现来的几个女生眼睛都红了。  他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有些尴尬,“有机会会回来的。”  侯御一直优哉游哉地,在外围跟了一路,这时走上前来小声问他:“你和楚沉断了?”  庄严模棱两可地摇摇头,“以后我可能不太上网打游戏了,有事找我发微信吧。”  广播里响起甜美的播音腔,飞沪海的航班开始催人登机了。  庄严走得极慢,一路四处张望。  蔡迎港边走边递了个纸袋子给他,“楚沉让我给你的。”  庄严愣了愣,毫不犹豫收来抱在怀里。  “谢谢。”他说。  庄显睿跟在他们后面,见庄严时不时左瞟又瞟,瞟完又一副丧丧的样子,像是期待看见什么,又屡屡失望。  他知道庄严期期艾艾的在找谁,既觉得应该生气,又实在气不起来,只能叹气。  进了机舱,庄严将抱在怀中的纸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手指厚的笔记本,他迫不及待翻开看,里面的内容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情书什么的,而是各种数学公式和例题,再往后翻,还有物理化学及生物的公式定理,同样的也有例题。  初高中的都有,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却清晰明了,看的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这是一本纯手写的复习资料!字迹流畅磅礴,笔力劲挺,很是潇洒好看。 第77章 男孩子肤色白,哭起来眼圈周围都印着淡淡粉色,看起来特别可怜。  这话自然是当天就进了庄显睿的耳里,这以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张阿姨的汇报里都捎着这一句。  庄显睿深知庄严是在卖惨使苦肉计呢,可架不住他是真心疼。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沪海的高中放了暑假,庄严却找着各种借口不愿回家。庄显睿怒火中烧,索性不管他了。  沪海一中是市级重点院校,高三开学早,眼看假期接近尾声,庄显睿那边还是冥顽不灵,铁了心要将他送走,庄严烦得不行,和他爸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正当父子俩都在气头上的时候,庄媛突然回来了,父女俩一块吃了顿晚饭,聊了些有的没的。  最后临散场,庄媛忽然提起弟弟出国的事,两个人就这件事掰扯了几句,庄媛话里话外都是不赞同庄严出国,庄显睿听着不顺耳,但没反驳,只在心里留了个底。  庄媛见她爸口风有所松动,给楚沉透了个信。回筑城后她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三天两头给庄显睿打电话,她说得也不多,就像是随口提起那般带一句。  庄显睿照样固执己见,直到他再一次打电话催促庄严做好出国准备,当晚庄严就回了家,也不哭了,行尸走肉般过了几天,然后脸色苍白地说好。  这声好说完,庄显睿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因为讲完这句话过后,庄严红着眼冲回卧室里哭了一晚上。  连许特助都看不过眼,难得大着胆子越矩,劝说道:“其实国内的学习环境还挺不错的,国外人生地不熟,孤孤单单的,去了也难过。”  家里阿姨跟着附和。  庄媛的电话也是越打越勤,“爸,严严他已经长大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放手,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路。你不能太主观的去替他判断他想要的人生。”  “什么是他想要的人生?他才几岁,能懂什么?”庄显睿不满道。  “至少,我觉着他现在这样挺好的,谈个恋爱而已,又没犯法。爸,咱可不兴搞歧视啊。”庄媛说,“而且我觉得那个姓楚的弟弟很帅啊,话虽然少吧,人还挺聪明的,前几天还拿了三门学科竞赛的一等奖,我给他颁的证书。”  庄显睿:“……”  这晚庄显睿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中央,电话挂断的提示音还在耳边,他拧着眉心,第一次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武断了。  在各方的努力下,庄严最后留在了国内,庄显睿给的理由是,“看看你那白眼翻的,就恨我恨成这样?是不是真把你送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肯叫我啦?”  庄严肿着核桃大的红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搞得庄显睿郁卒不已,所有人都和他唱反调,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所作所为都是要害人一样。  而庄严这时才饱含真意地叫了他一声“爸”。  就这么一个字,庄严不仅再次红了眼眶,更是忽然就泣不成声,这几个月他真哭假哭不知多少次,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  庄显睿多少年没见他这样哭过了,而他也在这一瞬间猛地一下恍然大悟。  庄严真的已经十八岁了,他的脸庞轮廓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变得精致锋利,他不再像孩童时那般天真无忧,他的欢欣与悲伤,也不再局限于亲人朋友,他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也有了更加在乎的人和事。  虽然笨拙幼稚,但他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小心谨慎的守护着他的一切。  ……  不用出国,庄严心情总算明媚起来,把所有心力都花费在学习上。楚沉送的那本笔记他一直用着,翻阅的次数仅次于摸手机的次数。  他将此作为思念的媒介,将原本对楚沉的喜爱与热情全部倾注在这本笔记上。  自从庄显睿发现他手机里藏着无数楚沉的照片后,不由分说地给他换了部新手机。  新手机里什么都没有,连他拿来续命的聊天记录也是空空如也,再如何刷新也找不出丝毫痕迹,就像他和楚沉如今的状态,空白一片,迈出任何一步,结果都是未知。  迫于庄显睿的压力,周帝泽和蔡迎港没再给他提过楚沉的近况。至此,他彻底失去了楚沉的消息。  这其实很可笑。明明曾经他是楚沉最亲密的人,他曾轻而易举就能触碰到楚沉的每一寸皮肤,也曾随心所欲对楚沉诉说着喜欢与爱,而如今,他却连对方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楚沉,就像茫茫人海中两个平行的人,只要有一方不再刻意制造相遇,失去相交点也是顺理成章。  庄严为此忐忑不安了几天,没多久就对现状无奈低头。愤懑过后他打起精神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氛围中,沪海一中到高三才分a、b班,在重点中学待的大多都是聪明人,他尽了最大努力也没够上重点班的尾巴,名次也惨不忍睹,总分倒是比在十九中那会儿要高出许多。  他还是会给楚沉发消息,对方从来不回,最开始他气得要命,怨怪楚沉太心狠,又担心对方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了,他纠结来纠结去,每天的报备却一次没落下。  只不过少了几分肆无忌惮,多了一分小心翼翼。  一直到后来某天,他刷到楚沉竟然发了条朋友圈,文案只有两个字——奖励。  内容则是一张对镜自拍!  照片里,楚沉神色慵懒,嘴角勾着微微的笑意直面镜头。  庄严心脏噗通狂跳,来不及细看,赶紧将照片保存,然后导进电脑里,在平板上也备了一张。  一连串操作下来不过十几秒钟,他却急得后背都发了汗,手抖得差点拿不稳手机。  从那以后,庄严开始沉迷于刷新朋友圈,他心底有了新的期待,这是目前他续命的唯一途径。  楚沉第二次发动态是在又一个月后,一中的第二次月考结束,庄严的年级排名往前窜了四十多名,总分已达到了近五百。  晚自习期间,在整个年级都在为文科班曾经的年级第一突然陨落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为刚刷到的楚沉的新动态欣喜若狂。  而这次楚沉的文案同样只有两个字——奖励。  庄严的手指覆在这两个字上,某个荒诞的可能性倏地窜入脑海,使他豁然开朗。  果不其然,第三次月考成绩下来没多久,楚沉又发了一条朋友圈,文案还是那两个字,图片却比前两次要多,除了自拍外,还有两张他搂着只半大的金毛指向镜头的照片。  大概是心心念念要印证他的猜测,那种期盼又带着几丝激动的心情挥之不去,这次月考他如有神助,一下子往前窜了七十多名,进步巨大,连庄显睿都难得夸了他两句。  而这条朋友圈则证明了,楚沉的“奖励”就是给他的,他每次考完试都会给对方汇报成绩,楚沉会根据他进步的大小来发这个“奖励”。  将照片一一存好,庄严扶额,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会眼巴巴地羡慕一条狗!他抑制不住嘴角的傻笑,唾弃楚沉自恋的同时,又会暗暗发愤,盼望下一次考试的到来。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热爱过读书和考试。与此同时,他还每天盯着手机,划起了日历。  深秋转瞬即逝,与凛冬的寒风一道而来的,还有即将出狱的唐浩。他不知道楚沉会不会去接,他心底是不想的,他没来由地总吃唐浩的醋。  到了十一月中旬,日历划到最后一个数字,他禁不住找侯御打探情况,他依稀记得对方和唐浩的妹妹关系不错。  他和侯御的联系不如以前频繁,他现在不打游戏,双方常常聊几句就没了话题,然后尬住,两人间由游戏建立起来的默契似乎已经消失无踪,上次聊天还是上个月,这回庄严先随口扒拉了个话题,侯御过了五分钟才回,内容也很简单,就三个字。  【猴哥】:他没去。  这个他是指谁,没必要特意说明。庄严不太好受,他觉得楚沉肯定比他更难受。  这很奇怪,他本就不喜欢楚沉和那个姓唐的再有交集,可当知道楚沉真的没去接人的时候,他又有些心疼了。  楚沉为什么不去?没脸去?害怕?他还在内疚吗?  彼时楚沉正忙着准备理科竞赛,这个竞赛是全国性的,前三名有八千块钱的奖金。唐浩出狱那天正巧是比赛当天,他去十七中参加考试,没去接唐浩,只让卞梁帮忙带了件礼物送去。  至于见面,说实话,他现在暂时没这个勇气。横亘在中间的事太多太多,不仅是那一点点的愧疚,还有唐浩已经沾了污点的未来,需要他背负的东西还有很多。  好在考试的时候没受这件事影响,发挥还不错。楚沉步行回到家,夏天乖巧地给他把拖鞋叼出来,他不紧不慢换上,慢条斯理刷着手机的手一顿。  他的朋友圈被庄严刷屏了,满屏都是如霜的月光、星空与银河。  配的文案全是同一句:我来接住你,不要害怕光。  ……  万物也曾荒芜,人间也曾灰暗,生于淤泥并不可怕,哪怕陷在沼泽里,落入尘埃中,你会经历大雨滂沱,山河兜转四季轮回,只要你有始有终,初心如故,总有一人爱你。第108章   楚沉刷完全部图片,眉梢微扬,有些动容,睡觉前临时拍了张黑漆漆的夜幕发出去。  虽然没有配文案,但得到回应后庄严兴奋不已,从此开始沉迷发朋友圈。  频率极高,全方位覆盖式刷屏,丁点大的事都得发一条嚷嚷那种,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就惹人烦了。  最先对此表达不满的是周帝泽,截了老长的一张图来控诉他,“严哥,你消停点儿吧,有什么事儿发一条抒发一下情绪就够了,有必要刷屏么?”  庄严理都没理。  曾经他认为很傻逼的事,如今却乐在其中,管不了他人如何看待,他只想和遥远的某个人建立一点卑微的、可怜的联系。  又刷屏了半个月,蔡迎港也受不了了,“严哥,我求您收了神通吧,我们都知道您现在是个学霸了,数学考了八十分,但是,您没必要连发十二条朋友圈炫耀,真的没必要!”  就那十二条朋友圈,文案和内容全都一模一样,带的图连角度都不带变的!这句蔡迎港没敢说。  庄严啪啪打字回复:“不想看直接屏蔽我呗。”  因着这俩三番两次表达不满,之后他再发动态,都会贴心地在文案前加一句:不想看请屏蔽。  一直到有一天,连庄显睿都看不下去。  这晚是平安夜前一晚,庄显睿右眼皮跳了一整天,他直觉没好事,不出所料,吃过晚饭,他上网回复邮件时刚好见庄严发了条动态,他没看内容,顺手点了个赞,然后他的朋友圈就沦陷了。  他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刷了近二十条文案为“晒月亮”的动态视频,似乎是一边拍摄一边发的,视频里有月亮,有街边商店里的圣诞树,有手牵手逛街的小情侣。  他搞不懂这些小年轻,视频背景音吵得他烦不胜烦,正要撤消点赞,顺便屏蔽换清净,结果下一秒就刷到了另一个账号发出来的图,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再一看文案——晒月亮  庄显睿顿觉不妙,这文案看得他右眼皮直跳,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他盯着这些吵吵闹闹的视频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好像是那孩子生日!  去年庄严还专门跑回来找他录个什么祝福的视频,还说当是做好事献爱心,现在想想,那臭小子的确是在献爱心,只不过不是他以为的那个爱心。  再看这一呼一应的肉麻动态,合着这俩兔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调情呢?想到这里,他不仅头疼,胃也跟着疼,哪里还绷得住,亲自给庄严打了个电话,“你很闲么?不是还有两星期期末考了?不好好看你的书,大晚上瞎溜达什么?”  “你不懂,这叫劳逸结合。”庄严说着,点击发送了最新编辑好的动态。  发现栏新冒出一个红点,庄显睿虎着脸点开,看完后气都快喘不顺,他硬邦邦道:“祝今天所有过生日的朋友生日快乐?这也是劳逸结合?”  “世界那么大呢,总有人今天过生日吧?”庄严瞎扯道:“我看网上那么多人管你叫爸爸,肯定有人今天过生日吧?我这是在帮你积德。”  庄显睿气笑了,“是吧,比如那个谁?”  “饶了我吧老庄同志,你一提我就郁闷,要不是今天有小考,我差点就忍不住订机票了。”庄严“啧”了声,旋即认真道:“还有啊。爸,那个谁和那些网友可不一样,他可是迟早要真管你叫爸的。”  “叫什么都不行,你俩那事儿我可没答应。”庄显睿压着不悦。  庄严说:“爸,这我也就是跟你说一声,好让你有个准备,你同不同意真就是迟早的事儿,我和他是断不了的。你要是不信,你也可以随便试,随便折腾,不过我得先撂个话,你那些招数,对我俩肯定有用,不过我不可能轻易放弃,挣扎也好,反抗也罢,你拦你的,我争我的,大不了就闹一辈子。”  这话一说,对面沉默了。庄严抿着嘴唇,也不再开口,电话没两秒就挂断了。  庄严叹了口气,倒也不后悔,虽然现在暂时和楚沉分开了,但他态度必须摆出来。他其实还想说,虽然我的命是你给的,但我要有他才能活。这话太没良心,他也心疼他爸,舍不得说过分了伤人。而且这种话在外人听来大概只觉幼稚、可笑。  以前庄严认为,他的爱情只有他自己在意,如今看来并不是,重视还有他爸,他却高兴不起来。  少年期的爱情,除了当事人双方,旁人很难真正重视,一句不够成熟轻而易举就将一切否定,不在背后讽刺两句都算是好的。  少年人的爱在他们眼里不算爱,只是小孩子天真不懂事,任何力竭声嘶的反抗都是小孩子在发脾气。  所以许多人在小的时候许的愿望都是希望赶快长大,迫切的认为长大了说的话才有分量,长大了做事都是对的,长大了才能自由。  这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向往,但庄严莫名其妙地也想许这个愿望,他希望庄显睿把他当男人看,而不是一个小孩子。  庄显睿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满身疲惫地去了公司,匆匆吃完午饭,稍微午睡了半小时,醒来看午休还没过,又给庄严打了个电话,“我也不是老迂腐,但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对陌生人谨慎是我的本能,何况你是我亲儿子,那是随便哪边吹一阵风就能让你走的吗?那孩子我看着还行,不过没相处过,到底怎么样我也没法下定论,你给我说说,你和他……怎么回事?”  这会儿庄严刚上床打算睡觉,一听也不打算继续躺了,爬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脸,仔细斟酌着该从哪里开始说。  “不着急,慢慢说。”庄显睿道。 第79章 “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庄严扭头,一脸恨恨地指指他,“老子要亲你!”  楚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禁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哦,白日宣淫啊?”  “哼。”庄严耸耸肩,不过到底脸皮薄,没走两步就后知后觉红了耳朵,心想这楚沉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走这么快,不是说腿还软着么?”楚沉在后头悠悠道。  庄严红着脸低吼:“你管我?老子身残志坚!”  楚沉跟着庄严穿过好几条绿幽幽的林间小径,左拐右拐来到一幢大楼门口,这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砖色墙面颇为扎眼,他昂首往上看去,落日余晖映照着明德楼三个烫金字,明晃晃又金灿灿的,他不自觉闭了闭眼。  “忍不了了,就在这儿吧。”庄严拍了怕他,急吼吼地,“走走走,别愣着,赶紧上楼!”说完转身开始爬楼。  楚沉视线追随而去,被庄严那副着急忙慌的样子逗笑。啧,忽然也有点迫不及待了。  结果他俩刚转到二楼,就在厕所门口撞见了一个满嘴胡茬的高壮男人。  那男人见到他俩也是一愣,“庄严?你到这儿来干嘛?又惹什么祸了?”  话落瞧见庄严身后缓缓跟上来另一个高个男生,看着眼生,还没穿校服,“这是谁?外校的学生?”  楚沉冲他礼貌性点了下头,没吭声。  庄严心中气闷,面上讪讪一笑,“老师好,这我朋友,不是马上放假了吗,专程跑来接我的。”  “哦。”那老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摸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不待教室里,跑这边晃悠什么?”  庄严嘴角僵硬:我来……借个厕所。”  “格物楼厕所坏了?大老远跑这儿来上厕所?”那老师惊讶道。  庄严抓了把后脑勺,“不是,那边人多,味儿大,我洁癖。”  “这么娇气?”那老师皱皱眉,一眼瞟见他额上的小包,“你这脑袋怎么弄的?嚯,好大一个包,又跟人打架了?”  什么叫又?庄严嘴角抽搐,没解释。  “行了,赶紧上完厕所回教室去。”他这话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他于是转了话音,“也不用回教室了,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啊,别惹祸。”  庄严重重点头,目送这位老师远去。  楚沉这时才终于开口,“老师?”  “我班主任。”庄严捂着脸,暗叹真他妈倒霉。  经过这段插曲,两个人终于冷静下来,刚才那份迫切的心情也缓了下去——才怪。  庄严二话不说拽着楚沉的手腕扭身下楼。  “又去哪儿?”楚沉好笑道。  庄严气冲冲地:“开房!”第110章   从明德楼出来,往前走没多远便是高二教学楼,这会儿已经下课,无数学生鱼贯而出。  沪海一中比十九中占地大了好几倍,楼房建筑和校内环境更是不可同一而语,当然,两所学校最大的区别还得是这些学生们。  十九中各级的学霸都聚在a、b两班,但那其实也只是矮个里拔高个,在本校还能混个学霸名头,出校压根拿不出手。但这里的人不一样,他们各个信心满满神采飞扬,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以及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中的富足矜贵。  楚沉走在其间,和他们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种不同,并不是说他不够自信,或是外貌身材之类的差距,而是他自身携带的那种气场。  这些人大多家境良好,物质条件丰富,所以身上既有十七八岁的人该有的稳重,也同时保留着不少少儿期的热情生动。  楚沉则没有,他绝对是好看的,甚至在这样的一群人中,他也足够惹眼吸睛,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成熟、淡然、不够活泼。  但楚沉本人并未对此有任何不满,他仔细观察着这所学校来来往往的学生、古朴却不落俗的教学楼、青葱的花草树木,这是庄严这一年所待的地方,承载着庄严高三一整年所有的欣喜悲伤。  这座城市是国内极为有名的大城市,楚沉第一次来,他对这里的一切明明都很陌生,一颗沉寂许久的心却在踏下火车的那一刻复又恢复律动,噗通噗通,一秒一跳。  找来这所学校的路程,便是他认识这座城市的开始。  首先是刚出车站就碰见的三四个金发老外、其次是开了n个口,稍有不慎便会晕头转向的,用手机扫码就能通过的地铁站、再有街边高耸入云的大厦和琳琅的商店,还有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行路匆匆的人潮。  以及与此同时,那个走在他前面两步的,已经是高三学生的庄严。  这里的一切都生机勃勃,白昼之下万物灵动。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庄严这样的人。  “过几天我生日,你记得吧?”庄严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一句。  楚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后脑勺。  “我十九了。”庄严说,“楚沉,我十九了。”  楚沉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他重重地眨了两下眼,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不知是冥冥注定还是什么,庄严给楚沉过的第一个生日,楚沉十九岁。而楚沉也阴差阳错错过了庄严的十八岁,如今他从万里之外奔赴至此的时候,庄严也十九岁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一中斜对面是另一所普高,两所学校活久见的对着开,日夜比骚。也因为学生多的缘故,附近大多是小吃商铺,夜市排成排,他俩绕着小街逛了一圈,连个民宿都没找到,更别提酒店了。  俩人傻子似的没头没尾窜了几大圈,庄严猛地如梦初醒,他靠近楚沉问:“你大老远从筑城跑到沪海来,应该提早订了房间吧?要不然咱俩去你那儿?”  谁知一贯考虑周到,处事不惊的楚沉竟怔住了,好片刻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没订。”  学校这几天在搞因故推迟的春季运动会,高三全程负责观摩,不参与比赛,高一高二比完就直接放五一。他也是昨天早上临起意,买好火车票说走就走,晃了近三十个小时人都晃颓了,哪儿还有精力订住处。  “没订?”庄严敞着嗓子嘹亮地嚎了一声,转瞬又低下来,“哦,也对,你跟我住就行,是没必要订酒店。啧,但是吧,咱俩今天办的事儿不太正经,我现在住的那房子到处都是监控,我爸现在还没松口同意咱俩呢,我怕再把他气出点什么毛病。”  他在那边纠结,楚沉却听得眉毛一挑,“我俩要办什么不正经的事?”  庄严的话头一下哽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还是说你其实不行?”  楚沉心觉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转头钻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超市。  庄严赶紧跟进去,目睹他拿了一瓶红花油,到前台结账的时候,又顺手在收银台边的货架上拿了什么,然后一起结了账。  “你买什么了?”庄严斜着眼看了看,黑色塑料袋装着,啥也没看清。  楚沉也没瞒他,直接道:“套子。”  “啊?”这下轮到庄严傻眼了。  “现在知道怕了?”楚沉上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庄严眉毛一竖,“怕屁!”  这事迟早要发生,再说他都肖想楚沉这么久了,对方这么主动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楚沉微微一笑,胡撸了把他乱翘的头毛,走到街边招了辆出租。  “艹……真他妈不要脸!”见他半点不知耻的坦荡模样,庄严面红耳赤,不自然地搓了把滚烫的脸,游鱼一样滑入了后座。  他们最后找了一家装修奢华,价格更奢华的星级酒店。庄严靠在前台的大理石台上,要了间顶层套房。  拿了房卡后进电梯,两人一人站一角,互不斜视,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紧接着一前一后出电梯,刷卡进屋一气呵成。  顶层套房的装修十分夸张,富丽而奢侈,不过现下显然没人观赏。  楚沉跟在后面,房门刚一关上,憋红了脸的庄严便气喘吁吁地扑了上来。楚沉毫无防备,被撞得后退两步抵着门。  “楚沉,我好想你。”庄严扯走他垮了半截的口罩,倾身贴在他耳边,炙热连绵地说。  楚沉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但他后背顶到了锁盘,硌了一下,有点疼,还未开口就被庄严堵住了唇。  终于又把这个人抱在怀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与喜悦,庄严吻着吻着就红了眼睛。  楚沉尝到一点湿咸,微蹙了眉心,制住他的双肩偏开头询问,“你哭什么?”  “想你,我很想你……”庄严迷糊着轻叹,随即又贴过去吻他,撬开他紧闭的双唇,迅速扫过齿列,缠着舌尖满足地嘬吸。  楚沉便也放任自己沉沦,轻柔地揽住庄严的腰身,将人抱入怀中,没有挣扎和不悦,温和地接受他给予的所有。  接吻不仅只是抒发欲望的某个渠道,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这个暧昧缱绻的行为,能载着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浓重情意传递给对方。  庄严的吻时常带着急切与焦躁,就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横冲直撞稀里糊涂,急于表达和压制。此时也是一样,他紧闭着眼,呼吸急促动作粗鲁,像只抢食的小猴子,一旦确定目标,便会千方百计的守护,笨拙又强势。  一年过去,他没有任何改变,如同他对楚沉从未退缩的爱。  楚沉胸口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冰凉的手指抹掉庄严颊边的眼泪,倾身吻了吻他发红的眼睛,“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说完伸出双手抱着庄严的脑袋,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子,“乖,别哭,我们去浴室。”  庄严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还是嘟囔着,“别忘了带东西。”  楚沉勾唇一笑,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庄严追着他又吻了吻,惴惴地问,“我在你心里重要吗?”  楚沉心中震荡,有些无语又觉得不可理喻,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珍而重之地将庄严拥进怀里,嘴唇覆在庄严耳边,似叹息、似承诺地说,“我爱你。”  虽然一年前楚沉就已经在卡片上告白过一次,可一年后的今天,真正亲耳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庄严还是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一种不可置信到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窜至四肢百骸。  这三个字饱含的意义太多,也太重。这意味着楚沉彻底原谅了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用爱的名义包容了曾经所有的卑鄙和不堪,真正承认了两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庄严用力地眨了眨眼,早已涌至眼眶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一直落到楚沉的肩上,再倏然消失在黑色的布料中。  他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了。从十七岁那年认识这个人以后,就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了,他的青春和爱情,都是这个人。  庄严忍不住地哭,积压了一年的委屈和愤恨都在这一刻控制不住地发泄出来,他哭得很狼狈,面部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同时又很安静,实在想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张口咬住楚沉的肩,又因为心疼,连咬都只敢用牙齿轻轻地磨。  楚沉并未出声安慰,只静静地轻抚他颤抖的后背,微黯的瞳中时而闪过些许无法言状的波动。  过了大概五分钟,脸颊两侧的泪痕也风干得差不多了,庄严后知后觉感到难堪,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听楚沉继续道:“对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庄严的手指颤了颤,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不想哭了,但仍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浑浑噩噩的任由楚沉牵着他一起走到淋浴下。  拍打在皮肤表面的水珠微烫,不消片刻便在白皙的身体上留下泛红的痕迹。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急躁地触碰对方的同时,又带点少年人特有的野蛮和青涩,偌大的空间水汽蒸腾,置身其间的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气息浑浊。  “你……”庄严见楚沉一副轻车熟路的姿态,不由得疑惑,“你知道怎么弄?”  楚沉看他一眼,“以前看过。”  “啊?”庄严被他抓了一下,痒得后背弓成半弧。  楚沉便抿唇不作声了。  事实上之前庄严强迫他做个听话小宠物时,他就特意找影片看过了,他当时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强压着恶心了解了许多相关知识。本以为会很快派上用场,谁知竟迟了这么久。  被楚沉翻过身紧贴着冰冷墙面时,庄严傻了,“你干嘛?” 第81章 “我去洗漱。”楚沉难得解释了一句,眉间一松,已是带着愉悦的模样,说完倾身吻了吻他。  庄严点点头,灰溜溜滚回了卧室。下午运动过度身体实在有点酸麻,本想等楚沉出来和人聊聊天,结果转瞬就没了意识。  楚沉洗漱完回来,见庄严早已睡熟,于是轻手轻脚关了灯,躺下前贴过去想吻一吻对方的额,刚要碰上去,鼻间下一秒便充斥着红花油的味道,他无奈失笑,怂怂鼻子,改为轻咬对方脸颊,听到庄严闷哼一声,他故意又咬一口,才满意地躺下睡觉。  ……  十九中三号下午上晚自习,楚沉三号之前就要赶回去。他订的火车票,本来打算二号中午就走,庄严知道后一阵气闷和心疼,直接当着他的面把票退了,换成了飞机票。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合计着提前给庄严把生日过了。于是二号那天上午,两人随便对付了一顿便收拾着出门买菜。  庄严帮楚沉戴好帽子,顺便亲了一口,亲完又瞟着不远处的摄像头偷笑,“你说我刚这一下,我爸看到了怎么办?”  楚沉挑挑眉,“他会看么?”  “应该会吧?他知道你来了,昨晚上还给我发了信息,让我带你吃点好的。”庄严说,“我觉得我爸不像是排斥你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其实已经接受了我们两个,但是呢,嘴上又死要面子,所以才不肯说啊?”  他俩开完房的第二天庄严就拉着楚沉正大光明地回了出租屋,还支走了张阿姨,可以说是嚣张至极。庄显睿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相反,他的反应挺平静的,甚至还主动给庄严发了微信,让好好待客。  看庄严一脸兴奋,仿佛庄显睿真的已经承认了他俩的关系,楚沉不想打击他,敷衍地“嗯”了声,心底却想,估计庄显睿是换了个心态,也不激烈反对了,表面上和气平静,还能在庄严那继续维持好爹的印象,心里多半就盼着他俩感情出点毛病,自己分呢。  “等会儿回来就把那机器关了。”庄严跨进电梯时说,“总不能让我爸成天受气,孤寡老爹一个人待家里盼我回去盼一年了,啧,够惨了。我俩还是低调点吧,别故意惹他。”  楚沉按下楼层,想了想说,“要不你搬回去?”  “不。”庄严斩钉截铁拒绝,不过没解释原因。  出门时庄严心情一直很好,一路给楚沉介绍着周围的环境。这片也属于学区房,只不过位置更偏一些,环境还算不错。  他们去了附近的生鲜超市,庄严喜欢吃羊肉,楚沉敲定晚上做羊肉火锅。  (看一眼今日作话)  作者有话说:  后备隐藏能源:感兴趣可百度哈哈哈。  ★最后一章留给撒花!所以倒数第二章 ,来抽个奖吧,在本章评论区抽四个朋友送qq星儿童牛奶,抽两个朋友66.6,一个朋友88.8,照顾到屯文的朋友,一个月后12.19我来抽(我会一条一条的看,自己抽)。以及,完结后微博上会抽点别的,拜托愿意的朋友去帮忙转发一下(自己自愿),这文虽然很糊,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创造机会宣传一下,能多一个人愿意看看也是好的嘛!(厚脸皮厚脸皮就是要厚脸皮!)会酌情增加抽奖的人数(如果人比意料的多的话)虽然这文糊逼,但我觉得评论应该不至于不到十吧?(挠脸蛋儿第112章 完结章  正是午饭时间,这片街区处在一种忙碌的充实中,街上多的是行人说笑,路边饭馆生意火爆,香飘几里,满满都是烟火气。  生鲜超市位于某幢大厦的一楼,他俩进大门后左右绕了两圈,还没找到超市入口,偏偏他们所处的位置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就他俩能喘气儿,大楼保安不知是不是吃饭去了,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问都找不到人问。  楚沉都无奈了,“你确定是从这边进?”  正常来说,生鲜超市的午休时间再闲散,也不至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吧,别说人了,他俩连超市大门都没见着。  庄严也傻了,他只听张阿姨提到这边有个超市,面积大,菜品丰富,他上放学也会路过这幢楼,但从没真正进去过,至于楼的入口在哪儿,他还真说不准。  正在他俩愁眉莫展的时候,一边的电梯突然“叮”地响了一下,紧接着两个有说有笑的大叔推着一辆臭气熏天的垃圾车从里面出来。  庄严一把捂着鼻子,赶紧好声好气地去问,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俩方向走反了,这边是大楼后门,电梯通不进内场,只能进地下停车场和垃圾场,生鲜超市和大楼的入口都在另一个方向。  庄严赶紧道谢,灰溜溜地拽着楚沉跑了。  楚沉到前台换了枚硬币,两人推着推车进去时,他才一脸后悔地说:“我特么就不该信你!”  庄严埋头假装玩手机,装聋没听见,故意放慢步子,等楚沉快了他差不多两步的距离时,他举起手机拍了张对方推着推车的背影。  男孩子拍照没什么技术含量,就那么抬起手随手一按,一个身形出挑的高个男生就这样被定格在了稍微模糊的画面里。  庄严看着照片,觉得满意,没多想就编辑朋友圈发送,超市人流大,信号也不太稳定,这张照片花了快一分钟才发送出去。  等他满意了再抬头,楚沉已经不在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了。  “楚沉?”庄严慌张地四处张望。  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儿呢。”  他循着声源望去,楚沉正站在不远处的扶梯口看着他。  周遭人流来来去去,庄严只看见了他。  “怎么不等我!”庄严耳根发热,抱怨着小跑过去。  超市里人很多,肉食区相对少一点,他们在牛羊肉专区转了一圈,推车里已经堆满了肉,要不是楚沉出声阻止,庄严能把这片的羊肉都给拿光。  最后去结账的时候,庄严抢着要付款,付完款又诧异地瞅着满满一大袋的肉看了眼,回身就跑收银员那要说法,不过顾忌着场合,怕这收银员难堪,他捂着嘴小声说,“我们买的肉得有四五斤了吧,怎么才四百多块钱啊?你们家这肉该不是人工合成的吧?有食品安全合格证吗?”  收银员听完一脸惊恐,嘴里喃喃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这时候能说什么,空气一时十分尴尬。  楚沉无奈叹气,顶着收银员仿佛看“傻子”的视线将还准备喋喋不休的人拉走,一路引起不少围观。  都把人拉出超市了,庄严还在说,“他们家这肉有问题啊!”  楚沉松开他,无语发问,“哪里有问题?”  “太便宜了啊!”庄严理所应当地说,“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楚沉失语了,也不想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计较这种傻问题,只好临时编了个谎,耐心告诉他,“没关系,这肉没问题,我刚买的时候看了,超市在做活动。”  庄严这才半信半疑地停止了咋呼。  回去的路上,楚沉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你以后还是别去超市了。”  “为什么?”庄严不服,“我还想等你来沪海了,我俩天天都出去买菜呢。”  楚沉觉得好笑,“我来沪海是上学的,哪有时间天天去买菜?”  “我俩住一起呗。”庄严笑嘻嘻地说,“我都计划好了,等到时候确定了学校,我们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段租个房子一起住!”  他兴高采烈地设想未来,说完见楚沉冷着脸不太情愿的样子,他又有点慌,“你不愿意?”  楚沉一时没有回复他,他更着急了,“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我把我全部都给你了,你不能……”  “愿意。”他未尽的话被楚沉打断,“我愿意,庄严。”  庄严骤停的心脏这才恢复跳动,“哦……”  超市到家也就几百米的距离,两人慢悠悠地逛回去,进电梯时庄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唐浩比你还小一岁么,今年也就十九吧?和我差不多,卞梁以前也跟我提过,说这个人成绩也算过得去,人也踏实。”  提起唐浩,楚沉总会潜意识的发怔,听庄严说到这里断了,他抛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庄严就继续道:“我昨晚上就琢磨了一下,觉着他还是该回学校继续深造,对吧?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在外面晃着吧?”  楚沉默默听着,没吭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庄严租的房子就在电梯边,他埋头输密码,防盗门应声而开,“不过要继续读书的话,在你们那边肯定落不着几张好脸,想想你当初是什么待遇,他估计比你更惨。我呢,是想让我爸把他接到我们这边来,这里没人认识他,更不知道他过去那些破事,他也能安安心心读书考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庄严弯腰找拖鞋换,他等了两秒没等来楚沉回应,疑惑地转过头,还未开口,嘴唇就被人堵住了。  楚沉吻得很疯,满满一大袋的蔬菜肉类都顾不上了,直接掉在了地上。  庄严闷哼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顺从地勾住他的舌尖激吻,呼吸从平缓到急促,情*愈发上涌,楚沉紧紧把人搂在怀中,嘴唇正要往下寻去,玄关处忽然一下亮了灯。  紧接着客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庄严身体一抖,楚沉即将陷入迷乱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两人走近一看,就见庄显睿身姿端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台笔记本噼里啪啦地不知在干嘛。  庄严:“……爸?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买的房子,我还来不得了?”庄显睿没好气地瞪着他。  庄严讪讪地和楚沉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  出于礼貌,楚沉顾自叫了一声庄叔叔,对方回不回应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他叫完就去玄关把掉落在地的肉提进了厨房。  倒是庄严有些不满,“爸,楚沉叫你你没听见啊,怎么都不回人家啊?”  庄显睿“哼”了声,盯着电脑眼也不抬道:“就知道胳膊往外拐,刚不还听你说什么让你爸帮忙么?这么快就把你爸抛了?”  “你都听见啦?”庄严眨眨眼,“选择性忽略一些无聊的问题,面上乖乖巧巧地溜到沙发边抱着他爸大腿,“那这忙你帮不帮啊?”  庄显睿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是做慈善的么?”  “我看你慈眉善目,是个大慈善家的长相!”庄严谄媚地拍着马屁。  庄显睿懒得理他装乖,斜睨着打量他一番,横看竖看都觉得不顺眼,于是说,”滚去刷牙。”  “啊?”庄严愣了。  “去刷牙!”庄显睿重复,语气很是别扭。  庄严不敢跟他抬杠,想着刚才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尴尬,索性选择溜之大吉,麻溜地滚进了卫生间。  他一走,客厅顿时就陷入了窒息的沉默。楚沉从厨房来到客厅,和庄显睿面对着面,两人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  楚沉性格沉,非必要的话他能保持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于是这份安静持续了也就三分钟吧,庄显睿先出了声。  “你倒是很会利用人脉。”他说,“自己惹的事,让我儿子找人替你摆平?”  “我没那个意思。”楚沉说,“希望您不要因为自身对某个群体的偏见,来贬低我们。”  这孩子说话向来不客气,不是那种典型的牙尖嘴利,但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人呛住。  庄显睿也不生气,端出长辈对待晚辈必要的耐心,状似好声好气地说:“哦?那听你这个意思,这个忙不需要我帮?”  结果楚沉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不是,我自知我的能力与您相差甚远。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不过不是以庄严的名义。”  “我请求你帮一下我的朋友。”他说,“不过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会相应的为您做一些事情来表达我的谢意。”  庄显睿很有耐心,“比如?”  “比如代表您的公司,参加一个月后的素人线下游戏赛,我保证能拿到名次。”楚沉说,“前三名奖金十万,我一分不要。当然,这只是我对您的感谢,并不是您帮助我的报酬。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欠您人情的资格。”  十万块钱对于腾皇老总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甚至在他看来,楚沉的提议和小孩子过家家没区别,幼稚可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眼前的高中生产生好奇。  也没觉得多特殊,就是看中这孩子胆子大,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能硬凹出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懂得利用自身长处做筹码,也豁得出去。  他当年也是这样,一腔孤勇。  “别老是您您您的,听着不好听。”庄显睿说。  楚沉笑了笑,点头说好。  两个人背着庄严悄悄达成了协议,这晚庄显睿并未留太久,和他俩一块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感慨了一下楚沉一人吃完半锅饭加两斤肉的食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