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骁勇威震天地 亚历克希斯帝国昌隆记》 第一章 璀璨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库罗德帝国第八皇子「雷欧纳多」首次上战场,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 那是场没有胜算的仗。 持握长枪的敌兵,源源不绝地蜂拥而至。 森林里高大的亚历克希斯栗子树郁郁葱葱,敌人沿著犹如贯穿其中的道路,伴随叫喊声进逼而来,眼前情景简直就像惊涛骇浪。对方小至一兵一卒全都身著相同的蓝色军装,像在炫耀北方军事大国亚德蒙符的经济力和团结力,这样的打扮更是加深如同怒涛的印象。 敌方追击部队的人数是一千?两千?还是更多……? 可以听见他们踏出的脚步声彷佛地鸣,从遥远的另一端不断传来。 雷欧纳多这支负责殿后的部队,必须挡下这波攻势。 然而兵微将寡。 那些作为核心的骑士已经失去马匹,铠甲上也布满因血产生的锈斑,略显骯脏,整支队伍都是残兵败将,连三百人都不到。 这些人如同一道破败不堪、即将被激流粉碎的防波堤,摆出了迎战架势。 雷欧纳多位在己阵最前列的正中央。 与发色相同的一对黑眼毫无畏惧之色。 他身高足足超过一间(约一八○公分),这副先天优良的肉体上覆盖著重盔甲。 唯独他一人昂首挺胸,叉开双脚笔直站立。 其他同伴都在口念各自信奉的军神名号,祈求庇佑,只有他紧闭双唇,不发一语。 「雷欧,今天你就祈祷一下比较好吧?」 站在身旁、年长四岁的挚友这么劝导。 男子吟念雅典涅的名号后,吻了惯用的爱枪,就像在示范。他长得眉清目秀,即使做出如此做作的行为也不会令人生厌。纵然身上沾染战场尘灰和敌人溅出的血液,也没让他那贵公子的高雅举止失色半分。 他名为亚蓝,是艾依多尼亚伯爵家的长子。 「不需要。」 雷欧纳多惜字如金地回答。 面对他这种彷佛在排斥神明庇佑的态度,亚蓝苦笑地说:「和你在一起,会变得越来越无所畏惧耶。」 他的笑容宛如会传播,四周的其他男子也硬是打起精神,笑了出来。 雷欧纳多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就好」。 (世上才没有什么神明,要开出活路,永远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 接著,他见到最早发动攻势的敌军已迫在眼前,因此率先攻向敌阵。 奋力挥剑,剑光一闪。 仅是如此就砍倒了敌兵。对手虽先刺出长枪,但雷欧纳多窜过去后,斜斜地运剑,他的动作远较敌方迅速、犀利。 纵使身穿重盔甲,依旧凌驾其上。 雷欧纳多随即一个反手,又将一人斩成两半。 然后快速转身,横劈从旁干扰的敌兵。 转瞬间,他已收拾三个人,这时同伴才终于追了上来。 「要跟上雷欧啊!」 亚蓝吶喊后,与其他骑士合力支援雷欧纳多。 拜此所赐,雷欧纳多能全神贯注地对付前方的敌人。 就在他斜斜砍倒一人,又如擦肩而过般划开另一人的侧腹部时,剑却「啵叽」一声,从中间断裂。原来是剑身也无法承受雷欧纳多过强的臂力。 「哈哈,你这家伙真不走运!」 敌兵认为是天赐良机,趁势刺出了长枪。 然而雷欧纳多随手抓住枪尖底部,遏止了敌人的攻击。 敌兵顿失笑容,心想这个人的动态视力究竟好到什么地步? 雷欧纳多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反应后,默默夺走方才抓住的长枪,于左手里转了一圈枪柄,接著反向刺入敌兵的咽喉。结果那把长枪因突刺力道太过猛烈,枪柄也从中间断裂。 「雷欧!」 亚蓝拔出腰间的剑拋了过去,配合得天衣无缝。雷欧纳多完全没往他那边瞧一眼,于半空中接下剑后,直接顺势挥出,倏地砍倒了新的敌兵。 「总是这样麻烦你。」 「干嘛那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两人边砍杀敌人,边同时向对方露出无惧的笑容。 雷欧纳多以雷霆般的速度,又再斩杀了三人。亚蓝借他的剑虽然也已折断,但战场上早就遍布尸体和武器。他拾起长枪,突刺杀敌,长枪折断后捡起剑,挥舞砍杀,剑身断裂后又再拿起长枪继续冲锋陷阵── 简直就是出杀戮剧。 触目所及的亚德蒙符士兵各个脸色发白,心生畏惧。 敌方追击部队的攻势原本看似锐不可当,却在雷欧纳多面前停下了脚步。 甚至还往后退去。 原如残破防波堤的殿后部队,彷佛受到雷欧纳多那股非比寻常的威猛牵引,以稳若泰山之势,挡下敌军的追击。 「干得好!你们能顽强抵抗到这种地步,实在厉害!」 己阵最后方响起激励的话语。 今年即将六十岁的老妇人发出硬朗的声音。她个子高,毅然决然地策马前行。 也可能是她脸上有道斜向的旧伤,害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女马贼头目。 但是,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族──亚历克希斯侯爵夫人。 她名为萝萨利雅,是现任皇帝年纪差距悬殊的姊姊,也是雷欧的姑母。 「都到这里的话,再撑一下就是克鲁萨多了!亚德蒙符追击到这里也该是极限了,再一次就好,我们只要再加把劲,再撑过一波攻击,就能全部活著回家!」 她扯开嗓子全力吶喊,声嘶力竭地持续鼓舞己方。 此人是祖国的防卫总司令,按理说若要先行逃脱至克鲁萨多州,明明也不会遭到任何非议,如今却留在殿后部队里,亲自发号施令。 雷欧纳多他们回应了她的气概,浴血奋战。 现场接近三百人的这支部队中,究竟会有多少人生还?──无人乐观看待这个问题。他们知道萝萨利雅只是刻意夸饰希望。 对他们而言,话语的内容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因为这番话出自一同留在这种地狱奋战的将领,所以才让他们奋起应战。 如果能让走在道路前头、正在撤退又满是伤患的本队──那些无上珍贵的战友逃出生天,纵使要我们作为弃子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现场的所有男子,都因她的这份觉悟而斗志高扬,手持武器浴血杀敌。 若有一人不支跪地,就会有另一人凑出肩膀,协助起身,共同奋战。 腹部受到致命伤的同伴,犹如死灵般紧抱亚德蒙符士兵,大喊「连我一起砍」。 此时又有一阵新的惊呼声,划破了交织著这种怒吼和惨叫的沙场。 「大事不好了,萝萨利雅大人!」 是名尚属年幼的银发少女。 她是萝萨利雅的侍女之一。明明应该是和走在前方的本队待在一起,眼下却掉头而来,策马奔驰已行经过的道路。 「榭菈,你干嘛又折回来了!」 萝萨利雅吊起眼角加以斥责,但银发少女置之不闻。 她边让马儿前蹄悬空,竖起身躯停下步伐,边强忍泪水出声禀报: 「本队正遭到敌人偷袭!恐怕是精通马术的骑兵队,越过兽径小道攻来。」 「那些狗娘养的!」 萝萨利雅口出秽言。 「雷欧纳多,这边就暂时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她和榭菈一起掉转马头的同时,还往最前线大声下令。 「喔──」 雷欧纳多并未回应,只是张口咆哮,又再砍倒了一人。 他甚至未回头查看己阵后方,只以偌大的背影宣示「这里就包在我身上」。 静静地散发出熊熊燃烧般的威严。 (毕竟是姑妈亲口嘱咐……) 如今遑论撤退,甚至连尽全力砍杀敌人再共赴黄泉都不再是选项。 雷欧纳多已是身不由己。 对他而言,姑母的话语就是如此绝对── * * * 雷欧纳多五岁时,母亲因罹患肺病去世。 库罗德历一九八年七月。 作为历代皇帝居城的帝宫庄严至极,内有与其豪华程度相互辉映的庭园。庭园一隅静静坐落著一间教堂,极力屏除装饰,为厚实的石砌建筑。若帝宫为「俗世」的极致,此处就是完全相反。通风不怎么好的教堂中,扎扎实实地蓄积了热度,足以让人提前感受即将到来的酷暑。 葬礼上笑声居然不绝于耳。 皇亲贵族们出席参与,作为会场的教堂里,回荡著他们的嘲笑声。 「那个女的死了后,真让人觉得痛快。」「小小平民哪配当第六皇妃。」「看来她在床上服侍男人的功夫应该很了得。」「生来高贵的我们,终究是无法向她看齐啊!」「总之,世间这个大错终于拨乱反正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雷欧纳多在教堂的角落无奈地听著这些人肆无忌惮的议论、下流的话语。 为母亲之死哭泣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 应是父亲的皇帝,以患病为由缺席了葬礼。 那些皇亲贵族露出旁若无人的神情咒骂母亲,并对雷欧纳多投以像在打量害虫的犀利视线,还能听见他们在背地里中伤「那个杂种干嘛不也一起死死算了」。 他们的蛮横毫无停歇的迹象,最后甚至开始大声合唱国歌《库罗德万岁》。 正当唱到最高潮的小节,充满活力的歌声也变得最为激昂时…… 萝萨利雅现身于教堂。 「这群人还真吵耶。你们这些人渣,是没学过参加葬礼时要有规矩喔。」 她粗旷声音的音量比任何人都还大。 受到严厉指责的皇亲贵族们同时噤口。 虚荣心强的他们被她痛骂后,身体因屈辱而颤抖,但对方是亚历克希斯侯爵夫人,即使在库罗德帝国中也是实力顶尖者之一,现场根本无人具备当面忤逆她的气概。 教堂里首次漫布与葬礼相应的静谧,萝萨利雅肃然地前进入内。 站至棺木前方后,只简短地呢喃了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她来到会场时,身上的衣服都还沾满途中的尘土。 雷欧纳多之后才知道,萝萨利雅为了看亡母一眼、替她送终,从亚历克希斯州赶了一百五十里(约六百公里)的路过来。 然而她只是轻抚了一下棺木后,便倏地转身往回走。 那些皇亲贵族纷纷投以想忖度心情却又参杂畏惧的目光,但她傲然无视,昂首阔步──笔直地朝雷欧纳多的所在位置移动。 雷欧纳多于角落的位置上抽搭啜泣,萝萨利雅粗野地挺立在他的面前。 她一句话就让现场列席的那些「可怕的大人」畏缩,是个「更加恐怖的老妇人」。 脸上偌大的疤痕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个头高大到令人备感压力。 但是── 「你这家伙有看过你妈妈哭过吗?」 她严厉的说话声中却也荡漾著温柔。 雷欧纳多张口结舌,摇了摇头。 「……因为……不可以替……不幸的……幼苗浇水。」 他想起母亲从前告诉过自己的话语后,毅然地用衣袖擦拭眼角。丧母之痛的泪水并未因此停歇,不过萝萨利雅伸出大手放到了雷欧纳多的头上。 「你说得没错喔。那句话是我告诉那孩子的。」 她好像感到有些自豪。 这就是自己和姑母相逢的过程。 「你跟我来。」 萝萨利雅朝教堂出口走去,雷欧纳多短暂思考后,便听从她所言。 起步追赶她那魁梧的背影。 萝萨利雅边走边说: 「在这个帝国里没有半个人站在你这一边,所以你至少得有能力自己保护好自己。」 于是,她给了雷欧纳多两样东西。 对比鲜明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冰冷的物品。 生平的第一把剑。 那是做给成年人使用的铁器,清楚地传达出沉甸甸的重量,萝萨利雅毫无顾虑持拿者是个孩子。 他拜萝萨利雅的随从骑士为师,练剑习枪学马术,展开了埋头于武者修行的每一天。 另一样是温暖的存在。 第二个故乡。 萝萨利雅带著雷欧纳多回到了她的领地「亚历克希斯州」。 那里是片绿意盎然的土地。 触目所及都是树木,枝头长满颜色鲜亮的新叶。即使乘坐马车行驶在道路上,也还是久久不见森林尽头。路过开阔处时看见有座湖泊,阳光在水面闪闪跃动。 湖水青,林木碧,苍穹蓝──完全就是绝美景致。 边观赏美景边大口吸入空气后,就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再者,若是小看此处,觉得只是个乡下地方,那可就大错特错。 亚历克希斯州都「凛特」位于贸易要冲,繁荣程度非比寻常。 在规模和华美程度上或许输给帝都,但是往来城中的人们,无论属于哪个阶层,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炯亮有神。雷欧纳多一想到今天开始就要住进这座城镇,就感到雀跃不已,在前往城堡的路上,不断从马车的窗子四处张望。 这两样事物后来成了雷欧纳多的血肉。 他在这块远离帝都的亚历克希斯土地上,度过谁都不会蔑视他为「杂种」的每一天。 他加入萝萨利雅雇用的千人骑士行列,毫不厌倦地挥剑讨教。与亚蓝相识也是在这个时期。自艾依多尼亚州前来留学的亚蓝和他,两人就像吸水海绵,不停从那些高洁勇猛的亚历克希斯骑士身上吸收学习。 「再怎么武功高强,笨男人就是没搞头,毕竟散发不出所谓的魅力啊。」 此外,姑母还告诫他这番话,亲自教授学问。 也会在傍晚时分,把筋疲力尽的雷欧纳多带到城里。 带到她常去的粗陋酒馆。马修大叔不管做什么菜肴都好吃,尤其是炖菜特别美味。萝萨利雅只有在这间店时才会大口畅饮,喝到酩酊大醉。 「我嫁到这里来的时候,凛特还是个尽是棚架小屋的超级乡下地方!」 她口齿不清的嘴里,每次都会讲出相同的话语。 「当时周围的人都在耻笑我。但是,我发誓绝对不要觉得自己是抽到下下签。把亚历克希斯弄得比帝都还要繁荣,让周围那些人来羡慕我,这才是我的人生意义啊。」 那是她充满牢骚与炫耀的人生故事。 不过雷欧纳多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喝醉的姑母说起话来长篇大论,根本不管夜已深沉。女服务生是个随处可见的重度迷信者,她会打从心底担心地说:「小孩子晚上在外面走动,可是会被怪物抓走耶。」但是雷欧纳多压根不在意。思想开明的姑母平日就告诉他「世上才没有那种东西」,连他这个小孩子也相信姑母的话才是真的。 最后都是雷欧纳多背著醉到不省人事的姑母,以几乎像在拖行的方式返回城堡,途中即使姑母说的都成了胡话,但还会倾听耳边持续传来的话语。 夜路上仅有月光洒落,寂静中只听得见萝萨利雅的声音──这是他最爱的时光。 幸福的日子光阴似箭。 雷欧纳多的体魄转眼变得高大,背著萝萨利雅时也不会拖行了。 然后,迎来了命运转折的库罗德历二○八年,时序三月。 他前往战场,那边掠过脸颊的风中还留有晚冬的冷冽。 因为北方的军事大国亚德蒙符,入侵了库罗德最北边的领土亚历克希斯州。 这是大约十年就会发生一次的例行战事。 萝萨利雅以麾下的骑士队及常备兵进行抵御。 亲掌兵符的她泰然处之,毕竟她是亚历克希斯侯爵夫人,也是足智多谋的名将,过去曾经三度挡下亚德蒙符的侵略,镇守帝国北方领土约莫长达四十年。 对她而言这是第四次的防卫战。 雷欧纳多与亚蓝并驾马匹,初次上阵,整个人干劲十足。 (我想把自己这身姑妈锻炼出来的武艺,用来协助姑妈。) 被编入骑士队的他,带头策马飞奔,杀入蜂拥而至的敌军之中。 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整场仗下来,没有遇见半个功夫比自己高强的武人。 砍下的首级超过十个。 因此大获亚蓝和其他骑士伙伴的赞誉。 然而,仅此如此。综观整场战役,这种战果根本微不足道。 「无论你再怎么强大,单靠个人英勇能办到的事情还是有限吧?」 萝萨利雅面露一脸坏心眼的笑容,雷欧纳多反驳不出半句话。 完全无法影响大局的勇猛,与尘埃没有两样。 「首先你要学会兵法,就是要懂得调动军队、运用己方资源的方法。如此一来,你就会辗转理解出发挥你那身英勇的『时机』。」 雷欧纳多频频点头聆听姑母的话语。 他下定决心要看好每一项萝萨利雅的决策,学习用兵之道。 所以即使身处沙场,依然持续追随姑母的背影。 实际上,萝萨利雅真的十分善战。 亚德蒙符的侵略军数量,扣除辎重等的后勤部队,参与实战的有三万人。 堪称大军。 相对于此,亚历克希斯军在骑士队、常备兵和佣兵加总后,实战人数为一万 然而萝萨利雅面对数量多达三倍的敌军也没后退半步,反倒是以足智多谋的用兵遣将打了胜仗。 其实亚历克希斯州大半领地都是森林,本就是处天然要塞。亚德蒙符无法充分行兵布阵,行经森林中时只能顺著南北贯穿的道路,采取散乱冗长的纵队模式。亚历克希斯军只要像塞瓶栓似地在道路上布阵,就算兵力较少,也能轻而易举地对抗敌人。 「但是,可不能战到不相上下啊。毕竟会先后继无力的是人少的我们。」 如果只是要打成胶著状态,那么倚靠城墙坚守城池才算是较好的战略。 不过萝萨利雅希求的是,果敢积极之至的防卫战。 她喜好编组多支人少的精锐部队,命他们神出鬼没。 她要这些部队行走地图上也未记载的森林小道或兽径,绕到亚德蒙符军的后方,并且不切断后勤部队,彻底将之一网打尽。 为物资与粮秣所苦的亚德蒙符军顿失士气,虽是大军之姿,但攻势疲弱。逃兵问题接连不断,亚历克希斯军用不著挥剑,兵数就已减少。 「并不是正面交锋才叫做打仗唷。」萝萨利雅的笑容与其说是像个名将,果然还是比较像马贼,既无惧又阴险。「定食屋亚历克希斯,拒绝爱捣乱的客人入内用餐。我会让他们饿著肚子滚回家。」 论及这个时代的战争,会战主义乃是主流,敌我双方汇集足够兵力,确实摆好阵式后正面冲突,因此后世史家称赞萝萨利雅的用兵构思极为前卫。 雷欧纳多时而在营帐旁,时而在她直接指挥下挥舞刀枪杀敌,藉此吸收她拥有的杰出战略。 春去夏至,亚德蒙符军仍旧持续攻打,但他们的攻势已如等待死亡的老驴,完全无法攻破亚历克希斯军的防卫线。 他们之所以没有撤退,完全是出自于高层的逞强。毕竟亚德蒙符为了动用三万大军,已经付出庞大的资金支付相关的后勤补给。事到如今,岂可轻易言退。 不过这个原因与底层士兵毫无关联,他们连肚子都无法填饱,双眼已然无神。 (虽然是敌人但也真是可怜。)雷欧纳多心想,(反正他们也赢不过姑妈,赶快撤退就好了嘛。) 他无论再怎么英勇,依旧还是个十五岁少年,此刻是天真地这么认为。 然而,不久后亚历克希斯军居然也陷入了和他们一样的困境── 当下的他浑然不知未来竟然会是如此。 萝萨利雅平时就在州都凛特,储备了足够供一万军人使用的物资粮食。 一有战事,亚历克希斯军就会挺身迎战,担起防卫国土的责任;相对地,库罗德全国各地会送来更多的支援物资,这么做已成惯例。 但是,此次战争自开打后,物资一次也没送达。 萝萨利雅将这个费解的问题放到了心里。当然,与战略和后勤布局相关的参谋团知晓此事,至于雷欧纳多等前线战斗人员,她就没让这些人多操心。 萝萨利雅在打仗之余还派人调查原因,但搜集来的情报不外乎是装载货物的船只在某地沉了,或是遭匪寇劫走之类,尽是些运送中的「事故」。 只是刚好连续倒楣而已?还是说──萝萨利雅心存疑念,继续深入调查。但是,在战火中实在身不由己,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 查明原因时已是八月底,战争开始后已过了五个月。 一支三百名士兵、以国内运输来说让人觉得太过严整的部队,从艾依多尼亚州运来了全国第一批的支援物资。同时,也送来了亚蓝父亲的亲笔信。 据该信内容──此次是统筹所有库罗德贵族的四大公爵家一手策画,他们对各州领主施压,佯装遭遇事故,不让支援物资送抵亚历克希斯。 此外,虽然也有极少数领主像亚蓝的父亲一样未屈服于压力,但是他们送出的支援物资,在四大公爵家的运作下,最终仍旧于运送途中遭遇「事故」。 萝萨利雅招集可信任者至营帐内,吐露了这个真相。 雷欧纳多当然也被找来。 「那些家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他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换言之,折损这些化为祖国盾牌奋战御敌的己方,那些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因为把亚历克希斯发展到如此富饶的我,对那些家伙来说根本是眼中钉。」萝萨利雅用鼻子发出哼声,「至今他们是需要我这条固守北方的看门狗,但是等到下回亚德蒙符再次入侵时,我也已经年老昏聩了吧。所以他们把这次当作我打的最后一场仗,准备要踢开我了。那些家伙的意思应该是希望我战死在这边。」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静分析后做出结论。 「不说这个了。目前战况就算糟糕到不断拖延,进入冬季后战争就会结束。只要不出纰漏,以现在拥有的物资完全足以应付。」 毕竟冬天难以维持补给线,运送物品的马车会因道路融雪的泥泞而窒碍难行,夜晚焚烧的薪柴数量也会大增。这些不利事项更是会直接冲击侵略军,因此可大胆预测亚德蒙符军在冬天来临前若还未分出胜负,就会撤退。 然而这个预测大幅失准。 知晓存有阴谋的萝萨利雅,一直希望战争尽快有个结果,因此她的用兵更加激烈。秋末之际,亚德蒙符军因死伤和逃兵,总数就已减至一万,而且冬天降临了。照理来说,亚德蒙符军明明早该被逼至展开撤退的窘境,但如今却完全不把严冬的冰冻寒风当作一回事,以让人联想到亡魂的纠缠,持续攻打而来。 都是因为四大公爵家密报我们的粮食一年就会见底──日后,此事因亲笔信而厘清真相。 「你们居然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啊!」 雷欧纳多向著不在眼前的敌人嘶吼,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三餐的量逐周削减,若不减少就会耗尽食粮。 姑且不论骑士,士兵的士气已是显而易见地越来越低迷。 原本那么具有优势的亚历克希斯军,如今却一直屡战屡败。 雷欧纳多亲身经历后才深刻地体会到,士气大挫的军队竟然如此脆弱。 亚历克希斯军终究被逼退至凛特,接著毅然采取坚守城池的作战方式。 他们让民众拿起武器,仰赖城寨的防护力,勉强抵御敌人的攻势,同时加强派遣使者前去拜访其他诸侯──先前就已在持续进行──的力道,以战后回以优渥谢礼为条件,寻求援助。 但是众贵族畏忌四大公爵家,谁也不愿伸出援手。 城郭内外皆化为炼狱── 外头是幅激战图,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里面是幅饥荒图,随处可见有人在争夺食物。 眼下食量大的马匹已被认为派不上用场,因此众人便吃马肉,以马血止渴。 为了活命,就连雷欧纳多也这么做了。 只能无奈手刃爱马的骑士们,咒骂四大公爵家后流下悔恨的眼泪。 不过雷欧纳多拚命忍住了。 他的心情和所有人都一样,只是自知哭泣是在浇灌名为不幸的幼苗而已。 亚历克希斯军持续坚守城池。 众人迎来人生中最凄惨的新年后,又再过了将近三个月。 库罗德历二○九年,四月一日。 萝萨利雅终于决定弃守亚历克希斯州。 她判断再这么下去会演变为人吃人的局面。虽然城中居民会因此变成难民,被迫承受看不见未来的艰辛,但已顾不得这些了。她首先让领地百姓逃脱至邻州,亚历克希斯军又再坚守两周,顽强抵抗争取时间后,也展开撤退。 萝萨利雅背对长年珍视、拓展的土地,带著苦涩的心情舍弃了城池。 然而拋下后并不代表就此脱离地狱。 撤退战事的苦痛、惨烈令人不忍目睹。 精心栽培的士兵不断遭人从背部斩砍,像是割取麦穗般接连丧生。 萝萨利雅留在后方,亲自指挥殿后部队。 「姑妈,指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请您先逃。」 雷欧纳多虽然这么诉求,但她依然故我。 「所谓的将军大人,只是听起来响亮罢了。讲明了,这根本是个烂职业,不只要杀敌,甚至连自己人都要杀。我那些属下因为我的命令而死,所以……我至少要睁大我的双眼,好好目送他们最后的身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的家伙,不配称为将军,根本就和帝都那群猪没什么两样。」 她瞪大双眼怒斥。 雷欧纳多半句话都回不出口,只是自萝萨利雅面前离开,下定了决心。 决定要继续拚死奋战,在最危险的绝境中不惜性命地守护姑母和所有同伴。 但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有人一个接著一个倒地不起。 接著,在他们再撑一下便能逃离亚德蒙符军的时候。 就是雷欧纳多等未满三百人的骑士与士兵在狭路布阵,成功挡下数量过千的亚德蒙符追击部队时…… 原先让其逃在道路前头的本队,却遭到亚德蒙符突击队的偷袭。 本在指挥殿后部队的萝萨利雅,将眼下的战场交给雷欧纳多后,前去指挥本队了。 接受委任的雷欧纳多,砍断剑后捡起长枪突刺杀敌,以杀气逼人的战斗英姿鼓舞己方,大挫敌军士气。 「去死!」 他出声咆哮。 怒吼化为震荡的冲击波向前奔驰,光是如此就让亚德蒙符的士兵萌生退意。 「你们想用自己的死来点缀难得的胜仗吗!?」 雷欧纳多以狮子低吼般的声音加以威胁。 但是,眼下敌军仍旧人多势众,毫无将要夹著尾巴逃跑的意思。 「那么就如你们所愿,管你们有一千人还是两千人,我通通杀个精光!」 雷欧纳多之所以多变得如此多话,其实是因为心感焦躁。 他实在担心萝萨利雅亲自前去指挥的本队战况。 毕竟本队那边尽是伤兵,根本无法好好应战。 而且也不清楚敌方突击队的规模。 得快点才行。好想快点结束这边的战斗,冲去本队那边。 然而雷欧纳多这个心急如焚的冀望也是落空── 「喔喔喔,弓兵终于来了!」 耳边传来了像是敌军指挥官的欢呼声。 此时有支弓兵队接在追击部队之后,赶到了前线。 「全力射击那个在队伍最前列正中央的猛将!」 男子一声令下,数十根箭矢就朝雷欧纳多飞来。 多数箭矢都偏离目标,往四面八方散去,或是伤及亚蓝和其他同伴。 雷欧纳多则是在肩膀与腿部各中了一箭。 他以毅力压制住痛楚,定眼瞪视敌军弓兵队。 敌方步兵转眼间摆出的长枪阵另一头,早已架好新的箭矢。 眼下又再射来了数十根箭矢。 「殿下!」 己方的骑士放声吶喊。 雷欧纳多在像是糖膏拉伸的时间感受中,听见了喊声。 他将专注力提至极限,判读出所有飞来的箭矢轨道。 倚靠连思考也称不上的战斗第六感拟定战略。 用剑斩破甲冑并非易事,但用箭射穿倒是稀松平常。 为什么会这样? 都是因为弓箭的破坏力全部集中在一个点上。 若是如此,错开那一个点不就得了。 雷欧纳多面对箭矢摆出迎战架式,些微摆动整个身躯。 他藉由此般最小幅度的动作,错开射击轨道的轴线,让本应插在手臂、胸口和小腿上的箭矢从甲冑上滑过,彻底躲过了这阵箭雨。 「怎么可能,太扯了。」 敌方指挥官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雷欧!」「「「殿下!」」」 亚蓝、身为同伴的骑士和士兵们欢声雷动。 敌方长枪兵目瞪口呆,雷欧纳多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剑杀入他们的正中央。 他杀退砍开长枪阵,扫斩所有接触到的步兵,往弓兵队冲去。 转瞬间,他已狠杀了五个未持近战武器的敌军。 「根本是怪物(ogre)……」 敌兵愕然嘀咕。 「怪物来了啊!」 甚至有人拋下武器逃跑了。 这无法说是夸大的譬喻,毕竟雷欧纳多每挥一剑,就有亚德蒙符士兵人头落地,而且挥舞的还是已经折断的剑身。敌人的鲜血不断往他喷溅,身上的盔甲就像涂上一层灰泥,逐渐染得赤红。无人能够抵挡他的攻势,连箭矢都只划过甲冑之上。 他的双眼亮起犹如鬼火的艳红凶光,这个叙述毫无加油添醋。 看在与他对阵的人眼里,应该完全就是传说中的魔物现身吧。 亚德蒙符士兵都陷入了恐慌状态。事到如今人多势众也优势不再,最后终究奔逃四散。这些人即使在与本队会合后,也因心灵受创,再也无法上场打仗。 「我们得快点赶上姑妈他们。」 雷欧纳多并未就此安心,立刻飞奔前去。 为了追上姑母的背影,一个劲儿地跑在道路上。 同伴们虽已筋疲力竭,亚蓝也是,但是没有任何人发出怨言。 此刻他们追上了本队──映入眼帘的是凄惨的光景。 道路上到处倒卧士兵的死尸。 比起亚德蒙符士兵,己方士兵的尸体更多。 雷欧纳多紧咬嘴唇。 然而,不愧是萝萨利雅返回亲掌兵符,看样子好像成功遏止敌军的偷袭,现在已经看不到亚德蒙符军的身影,己方本队停下脚步在短暂歇息。 「姑妈!姑妈,您在哪里?」 己方人员身负重伤,耗尽气力蹲坐在地,雷欧纳多边小心翼翼地挤过他们之间,边寻找萝萨利雅。 「这个声音……是雷欧纳多吗?」 他听见了姑母的回应。 本队中央一带围著人墙,声音就是从那传来。 「姑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雷欧纳多兴高采烈地前往该处。 实际面对面后──他却僵在了原地。 姑母方才立刻跟上的那位银发侍女榭菈伴随在侧。 萝萨利雅枕在她的大腿上,横躺于地。 「哈哈,看来你平安无事。」 浮现出女马贼头目般笑容的嘴角,已经沾满鲜红血液。 箭矢深深刺在她的右胸。 哭到脸皱一团的榭菈,默默地左右摆了摆头。 箭矢拔不得,因此只能眼巴巴看著。若是拔出,鲜血就会喷溅而出,再也止不住。 也就是说,这是致命伤。 「雷欧纳多啊……」 姑母看著别处这么说。她已因为失血而看不见了。 「姑妈,我在……我在这里,姑妈!」 雷欧纳多跪到了她的身边。 姑母胸口虽然插著箭,但说起话来口吻还是相当刚毅。 「这一年,我至少已经把兵法通盘传授给你了,但是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半瓶醋。兵法和武术相同,切记要勤加钻研啊。」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姑母依旧严格。 「你如果学会调兵遣将,懂得如何运用己方资源,那么辗转就会明白什么是能活用你那身英勇的『时机』──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拨云见日,天下无敌了吧。」 但也依旧和蔼。 雷欧纳多边颤抖声音与身躯,边出声回答: 「就算在姑妈看来我还是个半瓶醋,但是我至少已经可以保护好自己了。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要由您来保护,毕竟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萝萨利雅扬起嘴角。 一副相当满意、自豪的模样。 「……我想瞧瞧凛特最后一眼。」 雷欧纳多瞬间倒抽一口气后,闭起眼睛,颤抖著身体说:「好的,姑妈。」 他从榭菈身边接过姑母,像是对待珍宝似地抱起了她。 他强忍泪水,让她的身躯朝向北方。 从此处能望见的景象,只有道路两旁的森林。 「看得到吗?」 雷欧纳多边掩饰哽咽边询问。 「嗯……我看得很清楚喔。」姑母回以赞叹,「我的都城真是壮丽。」 「是啊,没错,远远胜过帝都那些地方。」 「……最后还真想吃一口马修做的炖菜。」 「好啊,姑妈,也请让我……陪您一起去吃。」 「……最后要、最后要……哈哈,我想做的事情还好多。明明都要死了还在想这些,看来我也是个肤浅的女人啊。可恶……」 「您哪里肤浅了啊。不管到哪……我……这个我都会陪著您。」 「哈哈哈,现在只是个老太婆要死了,你没必要为我流泪喔。」 「怎么可能不哭……」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替不幸的幼苗浇水吗?」 「……我……做不到……」 「这样啊,那么你就哭最后一次吧。」 「…………是。」 「……雷欧……纳多。」 姑母最后又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雷欧纳多的胸口。 「……你可不能变得像那孩子……一样……喔。」 但是,那只手在触及之前就已没了力气。 雷欧纳多在抱著萝萨利雅的状态下,急忙抓住那只手。 那只消瘦的手犹如枯木,原来姑母一直都是用这样的臂膀保卫祖国。 「姑妈……我知道了……」 「你要……争口气让那些人瞧瞧……要……变得……幸福……」 姑母说完这句话,便在雷欧纳多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亚历克希斯的一万军力中,最终平安抵达克鲁萨多州的仅有两千人。 雷欧纳多毫无喘息时间,他为了禀报事情经过,带著骑士们马不停蹄地前往帝都。 当一行人穿过帝都北门时,群众大声嚷喊迎接他们进城。 但那并不是什么温馨的欢呼声,而是用尽现存相关语汇的骂声。 「你这个吸血皇子(nosferatu)!」 甚至有小孩这么喊叫后,扔了石子过来。 雷欧纳多侧耳听取现场来自四面八方的辱骂,了解到这种情况的缘由。 看来众人好像都觉得他不喝马血,要喝人血才能止渴,并且还弃同伴于不顾,自己悠然痛快地保命过活。 任人渲染的流言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还是有谁刻意造谣生事。 亚蓝他们放大音量帮忙辩护,但在数量众多的群众面前根本无效,只有被盖掉的分。 雷欧纳多紧咬牙关,任凭旁人批评。 只要闭上眼睛,随时都会回想起姑母的遗言。 姑母要他变得幸福。 但是严厉却也温柔的姑母、壮丽的亚历克希斯州和多数同伴都已经失去,现在是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幸福? 他也不知道,倒是这么认为──纵使有许多已经无法挽回的事物,但确实也有还能扭转的存在。 雷欧纳多拥有的所有幸福,都在他的第二故乡(亚历克希斯)。 若是如此,至少要夺回那片土地。 他定眼凝视已不再有背影可追随的前方。 于心里发誓,绝对不会再流泪哭泣。 之后,又经过两年的岁月,雷欧纳多十八岁了。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 晓之帝国就如这个别称,正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第二章 传说故事 在所有与库罗德相关的史册中,都未提及这名男子的名称。 他相貌魁梧,对本身力量相当有自信。 而且也有小聪明。 周围的人都喊他为大头目。 是近来大肆扰乱赞恩州的土匪头子,旗下有四百人。 赞恩是帝都东北方的州,领地正中央连绵著南北走向的平缓群山,山峰两侧还有道路延伸。 这名男子以遭弃置的山村为据点,下到东西方的道路打劫商队。 烧杀掳掠样样来,实在作恶多端。 然而完全无人加以制裁。 人民虽有请求领主出兵讨伐,但是五年前继承伯爵家的小伙子,光想到要打仗就恐惧不已,压根是个胆小鬼。非但如此,他还是挥霍无度的大浑蛋,搞到财政困难后,居然删减保卫当地安全的常备兵数量。完全就是腐败贵族的最佳典范。 因此大头目极度目无法纪,越来越无法无天。 袭击驿站镇后还让其陷入火海,所作所为越发令人发指。 这一天,大头目心情绝佳。 库罗德的春天来得早,二月中旬已能在地上见到虫子的踪迹,眼下就是个这样的日子。 他刚将村里掳来的女子带上睡铺,脸就被狂抓,手臂也被狠咬。 不得不佩服对方是个刚强的女人。 他心想,世上没几个女生能像这样在土匪根据地里,面对像自己这种凶狠的人。 「我很喜欢你这类的女人。」 大头目带著笑容,让七名小喽啰联手调戏这名女子。 他就和所有人在山村广场上,边大啖晚餐边欣赏这段惨忍的暴行。 「大家要不要来赌一下,这个女的可以逞强多久。如何?」 大头目一面豪爽大笑,一面煽动大家。 然而没有半人出声响应。 因为他们虽是在大头目的命令下聚集至此,但没有人的目光放在施暴现场。 撇除乐在凌虐的七人──皆是大头目的亲信──其他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成为土匪。 大头目前去赞恩伯爵年年大增税赋的地方,怂恿当地人加入土匪行列。 这些人只要从富者身上获取能够填饱肚子的钱财就好。 他们根本不想杀人,更觉得调戏妇女是下三滥才会做的事情。 不过想归想,实际上还是畏惧大头目,谁也不敢违抗。 先前,一度有个勇气十足的年轻人提出异议,但是大头目只拔出剑代替回答。年轻人虽然也挺身应战,却完全不是对手。大头目没有立刻杀死那个人,而是刻意逐一砍下手脚,以惨忍的手法斩杀对方。为的是杀鸡儆猴。 「快点快点,来下注、来下注!」 大头目出声鼓噪。 他即使硬来也要让这些无法彻底当个坏人的小喽啰染指恶行,要他们死了重新做人的念头,让他们退无可退,这就是大头目操控人心的方式。 「那个……大头目。」 「喔,是你啊。你要赌多少?」 「我不是要下注……而是要跟您报告,在今天攻击的那个村子里听见的事情……」 大头目心想,此人明显是要转移话题,但还是姑且一听。 「听说从帝都来了支骑士队,要代替那个什么都怕的领主来讨伐我们……」 这件事大头目也听说了。 他砍杀的驿站镇镇长,在临终之际向著他说:「你们的坏事也只能干到这里了!」大头目冷笑回应:「不只是赞恩伯爵,连公家军都尽是些胆小鬼啊。现在亚历克希斯依然还在敌人手中,根本没办法还以颜色,只会躲起来哭啦。」 这一半是他的真心话,一半是为了在小喽啰面前立威。 他既然也已耳闻骑士队到来,当然没有听听就算了,为此他吊起驿站的官员,逼问出了那些人知道的所有资讯。 「就算是骑士队,听说大概也就两百人左右,哪赢得过有四百人的我们。」 「但是,率领那群骑士的据说是吸血皇子,那家伙好像相当心狠手辣。」 「哈哈哈哈哈,那位皇子正是我刚才讲的胆小鬼代表。他除了打输亚德蒙符之外,听说还是靠吸食同伴的血才独自苟活下来,完全就是个下三滥的人渣。」 「是……那样子吗?不过我怎么听说,那个皇子是四处征讨各地匪寇,一上战场必定会把对手杀个精光……」 「喂喂,我和你听到的传闻怎么差这么多。」 大头目认真地歪过头思考。 不过马上得出了结论,认为风言风语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的加油添醋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你们也别每件事情都当真啦。」 大头目用鼻子哼笑了之,不过小喽啰们都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他心想「算了」,就此搁置不理。 觉得只要实际战过一回,知道那家伙也没什么大不了后,这些小喽啰自然会信服。 五天之后,那个吸血皇子率领的骑士队攻过来了。 大头目他们在山腰布下兵力摆好阵势。 骑兵引以为傲的是驾马带来的突破力,但是马这种动物出乎意料地体力差。如果一直以全速冲上坡面,很快就会不支倒地,根本无法发挥自豪的突破力。 所以那些人应该会徒步进攻吧。 骑士引以为傲的则是穿上甲冑后的防御力,但是身著沉重的铠甲根本无法爬山。就算真的爬,也会在开战前就精疲力尽。 所以那些人应该会穿著轻装进攻吧。 然后,打仗都是由较具优势的一方获胜。大伙一同全力奋战,好好重击对方一次,他们就会打退堂鼓了。只要退缩一次,就会溃不成军。怯弱会扩及全队人马,他们会变成满脑子只想著何时逃跑的小兵。 (从坡面上方发动攻击的一方,和由下往上打的一方,用膝盖想也知道谁具有优势。) 大头目虽然粗暴,不过也像这样,有自己一套的兵法。 根据他派去监视山麓情况的亲信回报,那些骑士已于一小时左右前出现,因此他推估敌军差不多就要爬至此处了。 大头目为了活用己方的人数优势,所以在山道开阔处严阵以待。 但是事情未如预料。 他于赞恩楠木零星挺立的山林中,让各自拿好武器的小喽啰杂乱无章地排列在自己前方,然后不知白白等了多久──但就是没有半点骑士前来的动静。 拜此所赐,腿部发麻的人不断出现。 最甚者乃是大头目。 以成人的脚程,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走到?该不会是都城的人都欠缺锻炼吧?──他对亲信们这么抱怨,迁怒于他们。 终于在平缓的山道底端看见骑士身影时,已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如同先前获得的情报,对方人数约莫两百人。 并且就像大头目的推测,他们全员徒步,身上完全没穿铠甲。 但是,他没料中一件事情。 那就是所有骑士都带马来了。但并未骑乘,只是拉著缰绳爬上山。 接著,他们一发现这边的身影,全员不慌不忙地跨上马鞍。 然后散发出令人厌恶的从容气息,缓缓地驾马前进。 「大、大头目……」 一名亲信以稍显苍白的表情前来请示。 其他小喽啰看起来内心也已忐忑不安。 对方骑著雄壮的战马,排出井井有条的横队,像在宣示「这样才叫做在打仗」,他们虽然只是让马慢步向前,但肃穆进逼的模样,依旧令人备感压力。 大头目也是无计可施。如今敌我还相差一段距离,但他首次无法判断现在是否该主动出击。 毕竟这个男的只能耍耍小聪明,那自成一套的粗暴兵法眼下已达极限。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期间,众骑士缩短了双方的距离。 已经相差不到一町(约一百公尺)了。 此时,位在骑士队前列中央的男子举起了单手。 仅有那名男子全身覆盖铠甲。那是一副宛如漆黑恶魔、显出骇人匠心的甲冑。 而且,连他骑乘的马匹也都穿上铠甲。 大头目直觉告诉他,那人就是吸血皇子雷欧纳多。 接著,那名吸血皇子打了暗号后,位于他身旁、像是副官的骑士便用丹田发声: 「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军神啊,还请眷顾!全员进攻!」 骑士们一同脚踢马腹。 战马们一起往前飞奔。 那股压迫感实在难以言状。 数百马蹄踩踏出的声响,宛如发生地裂山崩。 没错,撇除由下往上逆势移动这一点,真的就像是山崩地裂。远比人类巨大、肉体远较强韧的生物,成群结队冲刺而来的情景的确是这么惊人。 居然在山中发动骑兵突击! 「怎、怎么会这样……」大头目慌了。 他的那些小喽啰中,马上就有懦弱者怯战开溜。「不准跑!我要宰了你们!」即使大头目如此怒斥,那些人一样充耳不闻。 「想保住小命就投降吧!」敌军副官以响亮的声音劝降,「我们非常清楚你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就乖乖投降吧!论罪服刑后,我们也会给予更生的机会,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吧!」 副官掌握良机,喊出了这席话。 小喽啰们纷纷拋下武器。 如今一脸铁青的是大头目和他的那些亲信。姑且不论其他人,他们回想自己的胡作非为后,心里非常明白,就算投降也只剩人头落地一途。 (本来还以为军官什么的都尽是些胆小鬼而已……) 大头目心中已是仓皇失措。 (……等等,我会什么会这么觉得?……肯定不会有错,都是那家伙害的!) 他在脑里重新思考了一遍。 都是那个外表会错看成少女的可疑武器商人。 公家军有什么好怕,这种世道下,挥洒汗水辛勤工作的人是傻瓜。不如当个土匪,过上欢乐有趣的日子还比较快活──那个男的当初就是这么恳切地怂恿我。 他仔细教导我募集小喽啰的方法,甚至以口头约定日后付款的模式提供武器给我。 虽然无从想像他的真正目的为何── (我……我该不会被那家伙给耍了吧!?) 但是惊觉此事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大头目自暴自弃地放声嘶吼: 「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我不是说不准跑!」 他当场斩杀那些开溜和丢下武器的小喽啰。 「不想死的人就跟我来!」 大头目藉由恐惧重新控制了其他小喽啰。虽然人数只剩下四百的一成,不过在这场混战中已不能再奢求什么了。他催逼小喽啰向前进,所有人一起发动攻势。 这时,敌对的骑士中,也有人单枪匹马冲了出来。 是那个吸血皇子。 他骑著一匹极为骇人的怪物马。人和马儿不仅都穿著覆盖铠甲的重型武装,而且比其他马更快速、更有力道地冲上了这片坡面。 然而,坐在上头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此人没有拔剑,也未持长枪,只用右手拿了根长棍。 那是以橡木笔直削制而成的俐落四分棍(quarterstaff)。 他从正面冲入我方这群人后,用那根长棍痛打了小喽啰们。光靠持拿武器的右手就确实命中,让对手发麻无法抵抗。同时绝对不取人性命,就算单枪匹马遭到数十人包围,也都能击溃突围。 一言以蔽之,就是个可怕的武人。 如果他手上拿的是长枪,大头目应该会头也不回地立刻逃跑吧。 不过,如果只是根棍子,就算打输也不会丢掉性命的话! 大头目未因畏惧而退缩,他举起剑后扑向了吸血皇子。 就在此时,吸血皇子的双眼闪耀出灿烂的红光。 相貌居然如此凶狠!这是大头目生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早在他挥下手中剑之前,四分棍已先落在他的天灵盖上,头盖骨因此粉碎。 大头目一命呜呼。他不知道以吸血皇子的臂力,即使是根木棍也足够成为致人于死的武器,下场就是一脚踏上黄泉路。 他在敲打小喽啰时,只是收敛力道,手下留情。 那位暴力统治的大头目,轻而易举地被他收拾掉后,再也没有人有继续抵抗的勇气了。 近来扰乱赞恩州的一帮土匪,就此正式瓦解。 * * * 剿清匪寇的雷欧纳多,与麾下骑士队一同前往赞恩的州都「克兰顿亚」。 途中,于他身旁驭马前进的副官,心情大好地说道: 「话说这场仗打得还真轻松啊!」 他是名长相平凡的矮小骑士。这名男子今年三十二岁,个性勤恳,腰间配带的是惯用剑,时常悉心保养。他一咧嘴笑,便能见到嘴里上下都各缺一颗门牙,面容就是会因此变成有些可爱的模样。 他名叫巴曼,从亚历克希斯时期起就全力辅助雷欧纳多。 此外,跟在两人后头的所有骑士,全是过去效忠萝萨利雅的勇士。 两年前败给亚德蒙符时,原有一千人的骑士半数死亡或失踪。 剩下的五○七名都从萝萨利雅转为效忠雷欧纳多。 于此两年之间,雷欧纳多隐藏某个「构想」,他遵循皇帝圣旨,南征北讨横行库罗德各地的匪寇。 此次也是征讨的一环。不过打仗都需耗费资金,在预算的问题下无法一次出动所有的五百骑兵,多数留守帝都,但全员都是上下同心,这是无庸置疑的。 因为他们都要亲手让心灵的故乡(亚历克希斯)再次重回自己的怀抱。 「话说军师大人的意见全部命中耶!」 面对频频感到佩服的巴曼,雷欧纳多不发一语,只是点头回应。 他生来就不多话,但在失去萝萨利雅和亚历克希斯后,沉默寡言的程度又越发严重了。 另一方面,他盔甲下的肉体变得更加健壮,宛如钢制长枪般结实。 这是因为他都谨遵萝萨利雅的遗言,不断锻炼,毫不偷懒。 「无论是殿下还是军师大人,明明都还很年轻,但怎么都这么厉害。」 巴曼并非阿谀奉承,雷欧纳多听闻他衷心的赞扬后,一本正经地附和。 开战前,说出「就骑马打仗吧? 」这句话的人,正是「军师大人」。 以马攻山。 雷欧纳多起初是歪头不解,但马上明白个中缘由。 会这么做是因为赞恩州的所有山区地势都很平缓。不管是雷欧纳多还是「军师大人」,早把这点地理资讯放入脑中,毕竟这是入门的兵法。 接著,率领骑士队的雷欧纳多实际行动,见到土匪据守的山地后,判断「这种程度的斜坡,骑兵依旧能够发动突击」。 再者,为了不让马匹在突击中因爬坡累垮,也做了多重考量,包括骑士们不穿铠甲,还有在发现土匪之前不上马骑乘,爬山途中也穿插无数次短暂的歇息。即使眼看就要开战,雷欧纳多都硬是前进到马儿速度应该不受影响的距离后,才下达进攻命令。 他们就是在这种战略和准备下,于进攻山地时成功发动骑兵突击,让大半土匪在正式交锋前就失去斗志,结果是大获全胜。 无论是这种坡度肯定可行的判断,还是何时展开突击的距离拿捏,全都是雷欧纳多这两年间致力清剿匪寇时建构出的兵法。 那些土匪尽是袭击弱者,从未正式打过战争,因此压根无法相提并论。 一行人抵达州都克兰顿亚后,立刻前往赞恩伯爵的宅邸。 出到庭院迎接的是名看起来忠诚老实的四十多岁男子。 此人并非伯爵,而是受托处理所有州政的代理官员。 「殿下,您讨伐土匪辛苦了!我该怎么向您道谢才好。」 雷欧纳多已经下马,这名男子用双手握起他的手,起劲地说著感谢的话语。 雷欧纳多板著脸任他道谢一小段时间后开口说: 「怎么没有看见赞恩伯爵?」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伯爵他喝酒喝到早上,目前还在休息。我刚刚虽然也有前去请他请床……」 也就是说伯爵在雷欧纳多他们前去剿除土匪的这段期间,依旧是纸醉金迷。 「没有关系,这样就好。」 雷欧纳多心感诧异,但也判断只要向这位代理官员报告即可。 「这是土匪头目和他亲信的首级。」 他命令巴曼提来用网子包裹的八颗人头。 感觉单纯只是文人的代理官员,看见后虽然脸色略微发青,不过还是继续发问: 「听说土匪喽啰有四百人左右,那些人又是什么下场?」 「毕竟有四百人,所以拿不回来。」 「你、你把他们全杀了……?」 代理官员终于面容惨白,脸上浮现像在说「那个传闻是真的吗?」的畏惧神情。 雷欧纳多就此缄口不语,没再多说。 代理官员叹口气后,边凝视远方边感叹: 「虽说是土匪,但那些人也是可怜。」 巴曼觉得此话刺耳,清了清喉咙后询问: 「您是想说殿下的作法很不人道吗?」 代理官员惊觉不妙,连忙道歉。 「我当然没有要责怪殿下的意思,殿下只是惩奸罚恶,做了该做的事情。」 「您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他们都是可怜人。」 雷欧纳多边安了代理官员的心,边以视线提醒巴曼「少在那边挑无聊的语病」。 巴曼也因此像条狗般垂头丧气,沮丧地退至后方。 代理官员又再大幅垂下肩膀,同时吐露出内心话。 「我可以理解那些人为什么非得要堕落成土匪,也能深深体会他们无法亲手遏止自身恶行的那种羞愧。其实我最近也深刻反省过了。为了让伯爵大人能够自重自爱,我觉得要更进一步劝谏才行。就算不会马上有效,就算要花再多的时间,我都要这么做。」 看到一脸恳切忏悔模样的代理官员,令人感到他应该不会中饱私囊才是。 在心中喔了一声的雷欧纳多,对他投以感佩的眼神。 因为偶尔可以遇见这种男子汉,所以外地远征也不算坏事。 「我也有很多时候会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 雷欧纳多开了金口。 巴曼嘟囔了一句「太稀奇了」,但他没在意,继续说道: 「正因为如此才能奋发图强,要自己变得更有力量。我相信只要不放弃,再怎么困难的事情总有一天都能做到。人若无法相信,活著就没有意义了。」 「……嗯嗯……嗯嗯,就如您所说的。」 代理官员像是在仔细咀嚼似地点头,这一幕深深烙印在雷欧纳多的记忆中。 有朝一日收复亚历克希斯时,他希望能延揽到如此的男子汉。 在代理官员的送行下,雷欧纳多等骑士队离开了领主宅邸。 然而不谙战事的代理官员未察觉到一件事──雷欧纳多率领的明明该是两百位骑士,眼下在的其实连半数都不到。 他们有任务在身,已分头行动。 即负责投降的四百名土匪的后续处理。 没错,那些土匪还活得好好的。先前只是要让代理官员误会他们已经全被杀光。 这两年以来,雷欧纳多每逢讨伐总是会重复相同的做法。对方虽是匪寇,但情有可原者,他会暗中留下活口,让这些人于某场所服刑。 当然,这是收复亚历克希斯的「构想」中的一环,不过要到更后面才会谈论此事的缘由。 雷欧纳多一行人在州都克兰顿亚的繁华大道上,肃穆地骑马行进,途中当地居民也边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边目送他们。 土匪的危害扰乱了物资流通,也给众多居民的生活带来不好的影响。因此铲除那些匪寇的雷欧纳多等人,对赞恩人民来说就是英雄。 城中的女孩们全都跑来大道上,有的说「那个骑士真帅」,有的说「这个骑士是我的菜」,以高八度的声音相互讨论。甚至有人喧闹过头,行为轻佻,亲手递出留有口红印的手帕。 这些姑娘嘴上谈论的,当然也包括雷欧纳多。 「因为大家都叫他吸血皇子,还以为会是个多可怕的人,没想到!」 「快看,那个侧脸,威风凛凛又从容自若!」 「谣言真的都不能信啦!」 从客观角度来看,雷欧纳多的扑克脸难以称得上帅气,但看在少女们先入为主的偏见里,就算他是跨坐在黑马上,也完全是白马王子。 此外,那些平日最爱没事聊政治、自以为消息灵通的男子们也纷纷议论。 「他根本不像会是败给亚德蒙符后,牺牲同伴独自逃回来的人啊。」 「难道说,那是敌人畏惧他才帮他取的绰号?」 「原来如此!他当时吸的不是同伴的血而是敌人的啊。」 「你们未免也太猛了吧,现在才知道喔。那位可是四处征讨各地匪寇的大人物耶!我们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如假包换的大英雄唷。」 「没有错,他非常了不起啊。」 「他跟其他那些只会摆架子的皇亲国戚和贵族大人完全不同呀。」 ──原来如此。 这些话语也传入了雷欧纳多的耳中。 他为此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直视正前方。 嘴型甚至已经歪曲成奇怪的形状。 「呵呵呵,您那是什么表情啊。」 有人指出、取笑他这种反应。 出声攀谈的是熟识的少女。 她骑著马从岔道现身,并靠往雷欧纳多身旁。 蓝色双眼里透出消遣目光,目不转睛地看著雷欧纳多。 一头银色长发随风飘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连那些为了欣赏骑士而前来送行的城里姑娘也都不禁赞叹不已。 她就是这么一位魅力十足的女孩,彷佛集全世界美神的宠爱于一身。例如她明明楚楚可人,但唯有胸口的隆起处极为妖艳,马儿阔步前进时会随之晃动,实在太犯规。 当然,她并非城里的姑娘。 雷欧纳多板著脸回应她: 「别笑我了好不好,军师大人。」 少女立刻发火。 「请叫我榭菈,雷欧殿下。我很讨厌那么见外的叫法喔。」 那张鼓起腮帮子的面容稚气未脱,相当合乎她十六岁的年纪。 但是雷欧纳多知道,这女孩的脑袋里可是十分聪慧睿智── 事情是发生在刚败给亚德蒙符,悄悄前去帝都之后。 发誓要夺回亚历克希斯的雷欧纳多,对著幸存的所有亚历克希斯骑士,再次表明自己的志向,寻求他们的协助。 众骑士全都欣然允诺。 然后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自愿提供协助。 那人正是曾为萝萨利雅侍女之一的榭菈。 「请让我助您一臂之力,也请让我报仇雪恨!因为我也想回到亚历克希斯……回到凛特!最重要的是,萝萨利雅大人应该也是这么希望!」 当时还只有十四岁的榭菈,抱著萝萨利雅的遗发,以豁出去的模样诉说此话。 现场没有人笑她「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毕竟雷欧纳多和众骑士都了然于心。 萝萨利雅拔擢为侍女的都是从亚历克希斯内万中选一、备受赏识的才女。 她们都是伯爵夫人培养的智囊,随时都能褪去侍女服,当个官僚或幕僚。 其中就属这个榭菈极具天赋异禀,最受萝萨利雅宠爱。 若说雷欧纳多是受萝萨利雅薰陶的武之骄子。 榭菈就是萝萨利雅挖掘出的智之宠儿。 「我有个想法。」 榭菈将手抵在胸口,铿锵有力地说。 众多骑士(大人)当前,也未表露出丝毫畏怯的模样。 雷欧纳多将主要骑士招集至位于帝都的亚历克希斯州领主官邸。二十位左右的男子,在萝萨利雅滞留帝都期间爱用的会议室──她的喜好质朴稳健,内部装潢和摆设品上都还留有她的浓厚色彩──郑重其事地聆听当时才十四岁的少女讲课。 「亚德蒙符军的侵略,应该会在取得亚历克希斯州后暂时停歇。」 雷欧纳多等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打了败战,不过在萝萨利雅的指挥下重挫了亚德蒙符军。 「那些家伙在兵力和补给恢复之前,也只能乖乖地按兵不动。」 「没错。我推测他们再度进攻的时间点会在五年后。」 算是合理的推测,也没有任何一位骑士提出异议。 「另一方面,库罗德帝国应该也不会主动收复亚历克希斯州。」 雷欧纳多他们对此说法也颔首以对。 库罗德虽说是帝国,但采行的是封建制。亚历克希斯州虽然是库罗德版图的一部分,不过整体色彩终究还是偏向萝萨利雅的个人领地。因此只要不是忠贞不二者,并不会有「这样岂不是会损及库罗德的威信!」此一感受。亚历克希斯州遭占领时,皇亲贵族中谁都不会有所损失。从短期的利害得失看来,确实不会损及这些人。 放长眼光观察,情况就可能有变,但库罗德的皇亲贵族都汲汲于中饱私囊,大多数只顾享受当下的快乐,才不会思考未来的事情。 因此不可能会有贵族策画夺回亚历克希斯州。可想而知,最先提议的人最后会被拱为反攻军的大将,被迫投入私有财产和兵力去打仗。而且也没有人有自信,认为能战胜亚德蒙符军,将亚历克希斯纳入自家领土。 最重要的是,现任皇帝是个懦夫,无时无刻都在看大贵族的脸色过日子。他根本没有即使激起贵族们的反感,也要饬令他们「去夺回失土」这样的勇气。 「不过,五年后亚德蒙符若是再度入侵,那些贵族应该也无法继续置身事外了吧。」 巴曼举手发表了意见。 「皇亲贵族只能团结应战。到那时候吾等这些人只要也分担歼灭亚德蒙符的任务,杀死仇敌,驱逐剩余势力,收复亚历克希斯就好。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巴曼这番话,完全替雷欧纳多讲出了心中的想法。 方法应该仅此一种──其他骑士之间也弥漫著这种氛围。 「打不赢的。」 然而榭菈却不甘心地摇了摇头。 「五年后,这个国家会被亚德蒙符给灭了。」 雷欧纳多等人目瞪口呆,她将这个恐怖的事实硬生生地摊在他们眼前。 就这样,谁也无法立即出声接话。 榭菈这番话就是如此震撼。 「……怎么可能,你说说而已吧?」 迅速从震惊中恢复的雷欧纳多,想要确认该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巴曼也接在后头展开辩驳: 「吾等也很清楚,萝萨利雅大人已经去世,亚德蒙符是个强敌。可是,库罗德乃是大国!就算现今被自私自利的贵族害得国家动荡,不过对那群家伙来说,如果自己屁股著了火,应该就会醒悟。全国齐心应战的话,区区亚德蒙符不足为惧!」 骑士们听闻他滔滔不绝的大声嚷嚷后,频频点头附和。 「国家动荡就是问题所在。」 榭菈没有退让半步。 「近年来,帝国全境匪寇猖獗,甚至有的州还爆发民乱,大家知道这些吗?」 面对榭菈的反问,骑士们只回以支吾的反应。 「那个……」 「是有听说过……」 然而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亚历克希斯州在被亚德蒙符攻陷之前,萝萨利雅统治得十分得宜,未曾发生类似的问题。对包含雷欧纳多在内的他们而言,都只把那些事情认为是隔岸的火灾而已。 榭菈继续说明: 「各州领主对人民课以重税,但另一方面又缩减军事费用轻忽治安──这些腐败贵族的做法成为间接原因,导致匪寇跋扈和爆发民乱。但是,萝萨利雅大人生前一直都相当忧虑,认为直接原因应该是有人到处扇动这类的事情。」 「难道……你的意思是亚德蒙符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殿下,我认为那种可能性应该很高。毕竟发生频率太高了,实在太异常了。」 榭菈将准备好的一叠纸递给了雷欧纳多。 从笔迹就可看出,那是萝萨利雅的笔记。看来她自很久以前就已展开调查。姑母统计比较发生频率后,察觉这四年之间呈现急遽增加的异常状态。 雷欧纳多理解后点了点头,榭菈见状,继续开口述说: 「查阅史书也会发现,几乎没有国家单纯因为外敌入侵就灭亡。通常国家都是因动乱失去抵御能力,才进而遭到毁灭,也就是所谓的内忧外患。亚德蒙符在之后的五年内是养精蓄锐,库罗德则是病入膏肓──这样根本打不赢。」 榭菈斩钉截铁地做出结论。 巴曼等人也无法反驳。 这并非光怪陆离的预言,而是据理陈述的预测。 「感觉事情越变越复杂了。」雷欧纳多用手抵住额头。「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要夺回亚历克希斯,首先必须要拯救库罗德,让其免于灭亡?」 「没错,殿下。」 雷欧纳多不禁低吟出声,其他骑士也是同样反应。 「榭菈大人,您说得简单,但是这个内忧真有办法解决吗?」 亚德蒙符的扇动行动或许有所影响,但追根究柢,那些腐败贵族的荒政才是主因。 「即使要求那些人自重,但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够让他们洗心革面吧?」 雷欧纳多如此断言。 他年幼时在帝宫里每天都置身于那些人的恶意,深知那些家伙的本性有多么丑陋。 再说,失去亚历克希斯和萝萨利雅的间接原因,也是那些家伙的下流诡计。 「当然,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治得了那些贵族。」 榭菈遗憾地说。 「所以,若要花心思就要花在人民身上。由于贵族蛮横,因此人心正急速背离这个国家,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所以您不觉得只要挽回那些人心就可以吗?」 「我也那么认为,不过要怎么做?」 雷欧纳多的提问犀利地切中核心。 但是,榭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至今她都是立刻回应,答覆得既乾脆又明白。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雷欧纳多心感诧异。 「你怎么了?」即是试著询问,榭菈也只是扭捏著支吾其词:「这个……那个……」一直交互拨弄左右手的指尖,行为宛若孩童。 「您听了后请不要笑我喔。」 她那由下往上看的眼神也是十分天真可爱。 由于她才华洋溢,因此雷欧纳多完全已经把榭菈当作大人看待,现在才想起她还是个年幼的少女。 「当然,我不会笑。」 虽然略显结巴,但他已有留意,尽量用温柔的语调说话。 即使如此,感觉榭菈依旧难以讲出口,所以她在做好心理准备前,不得不穿插多次相当可爱的清喉咙动作。 她这么做后,没耍嘴皮、没开玩笑,一本正经地宣告: 「殿下,请您成为英雄。」 雷欧纳多一时间无法反应,甚至觉得她在开什么玩笑。 「我只知道人会因为成就而被称为英雄,这有办法说变就变吗?」 「就是要努力才变得成啊!您要变成紧抓住民心的英雄!」 榭菈用力紧握小小的拳头,充满干劲地这么诉说……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雷欧纳多再度询问。 榭菈轻声低语,就像在解开深藏已久的秘密。 「借助传说故事(folklore),殿下。」 天外飞来一句话,一个词汇。 雷欧纳多完全摸不著头绪,榭菈则是说得飞快,越说越起劲。 「口语传承(tradition)、说书(fable)、神话(myth)、轶事(episode)、英雄传说(legend)、北方寓言(saga)、史诗(epic)、童话(fairy tale)──虽然形式众多,但会以传说故事(folklore)统称这些内容。」 「传说故事……」 雷欧纳多像是在玩味似地,低声重复念了一次。 当今世上之所以会有吟游诗人和戏剧演员这种职业,就是因为人们即使支付报酬也想知道那些事情。这个东西有别于食物或睡眠,没有它人也不会死。明是如此,世人却对它心心念念。您不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基本需求吗?」 雷欧纳多点头以对,认为她说得有道理。 「譬如,殿下您也亲身体验过不是吗?您被渲染成靠吸人血才得以存活,甚至还被取了个吸血皇子的绰号,人们感到有趣而口耳相传,现今帝都明明没有任何人了解真正的殿下,但是大家却都恐惧殿下,觉得您是个可怕的人。然而,这正是传说故事的力量。」 榭菈宛如当事人,表露出不甘、愤慨的模样诉说。 雷欧纳多还在这么想时,她却用力向上举起拳头,响亮地发声: 「所以只要逆向操作就好!我们以实际存在的英雄为题材,来打造传说,说他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的人民挺身而出,一人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总有一天会大败亚德蒙符!然后再让这个传说广为流传。要让人们光是听过,就迫不急待地想要加入那名英雄的阵营。若不这样,我们是无法夺回亚历克希斯的,绝对不可能成功!」 榭菈完全处于亢奋状态,讲起话来犹如连珠炮。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雷欧纳多根本无法把话讲完。 「如果是殿下,肯定办得到!应该要说,这个角色就只有殿下您这位演员能够驾驭。您是萝萨利雅大人的侄子,又是在大人的良好薰陶下成长,这样的殿下要来替萝萨利雅大人报仇雪恨!在亚历克希斯一败涂地的殿下东山再起,誓言收复失土!然后最重要的是,殿下是英勇无比真正的勇者……!故事架构都这么完整了,世人会觉得这段传说故事是真的。」 说服力确实足够,雷欧纳多快要招架不住。 「……你还真看得起我……可是……」他连反驳的声音都转趋微弱。 「您可以的!请拿出自信,毕竟──」 此时榭菈清楚地说出了刚刚停顿的未竟之语: 「殿下您是我的理想型!」 这一击的威力扩及会议室每个角落。 在场所有男性鸦雀无声。 因此,变得只能听见榭菈那肩膀明显起伏的紊乱呼吸声。 从激动的演说瞬间转为一片寂静。 结果是巴曼打破了这个沉默。 「呼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殿下是榭菈大人的理想型啊。」 「啊。」榭菈注意到自己刚才好像说溜了什么。「当当当当然,虽然我用了理想型这个词,但想表达的不是男女间的事情,只是想说殿下实在太符合我的『构想』──」 她突然转向嘴角上扬的巴曼等人,语无伦次地开始辩解。 雷欧纳多实在看不下去,伸出了援手。 「冷静点,榭菈。大家也很清楚你不是那个意思。」 「殿下,您什么都不懂啦!」 「……什么意思?」 「没事!」 榭菈大喊,她那雪白的肌肤整个晕红至颈部。 姑且不论赞同与否,榭菈至今有条有理的思路忽然消失,雷欧纳多为此感到困惑。 「原来如此,我了解榭菈大人的意思了。」 另一方面,巴曼他们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而且,所有骑士的目光突然有了转变,像是觉得榭菈的行为很可爱,能够肯定的是那是种善意的眼神。 接下来众人的视线,一起投注到雷欧纳多的身上。 「我们就这么办吧,殿下!」 「是啊,就这么做吧!」 「等、等一下,怎么连你们都这说。」 面对少见的情况,雷欧纳多不知所措。 「如果真能夺回亚历克希斯,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英雄偶像还是什么,我都扮。不过──」 「如果您有那种决心,那么任何事情都该去试试看啊!」 巴曼没等雷欧纳多把话说完,就丢出了一句无法反驳的话语。 雷欧纳多顿时无言以对。 于是巴曼继续说道: 「榭菈大人,既然要打造传说故事,要挽回人心,具体来说要从哪里著手才好?」 「我们就先四处清剿各地的匪寇,您觉得如何?」 「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啊!」以巴曼为首,骑士们纷感佩服。 连雷欧纳多也不禁拍了一下大腿。 如果是剿除匪寇,仅靠雷欧纳多与骑士队之力就已足够。而且若能尽可能割除附著于库罗德境内的毒瘤,对五年后亚德蒙符一役的备战也是大有助益,同时还能帮助为此所苦的人民。光是如此,就有尝试的价值了。 即使行动后不如榭菈所愿,无法成为传说、故事无法广为流传,甚至无法挽回人心也无妨,毕竟这么做不会产生任何祸害。 「我明天就去向皇帝请命,取得圣谕。」 雷欧纳多一旦下定决心,行事就会十分果决。 「喔喔!」众骑士也斗志高昂,各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雷欧纳多和骑士们就这样在榭菈拟定出的「构想」下踏上了中兴之路。 两年之间,一行人以帝都为据点,马不停蹄地各地征战。 皇亲贵族虽然讥笑「你们怎么那么爱到处奔波,真是一群怪人。」或称他们是「打杂军」、「清水肥的」,但他们完全不在意。 反正被那些无法感同身受者讲再多也不痛不痒。 眼下──骑马行进的他们,刚从肆虐的匪寇手中解救了赞恩州,目前正接受当地居民的欢声送别,心中满怀的那份自豪根本难以言状。 「真正的骑士大人,就是在说像他们那样的人喔。」 受到这么多人的赞扬,一定是深感荣耀。 而且最重要的是── 雷欧纳多率领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名声已是水涨船高。 不断改变著吸血皇子这个绰号代表的意义。 库罗德帝国领土辽阔,因此他们的事迹流传得并不快。 但可以肯定的是,确实已在逐渐远播。 第三章 他们马不停蹄…… 库罗德是个版图广及七分之一个大陆的大国。 由于位在大陆西端沿岸地区,因此世人也称此地为「晓之帝国」。 米涅河自东方蜿蜒而来,最后流入大西海,地处其河口湾边的帝都库拉肯,人口超过百万,历史悠久,拥有丰饶的财富与文化。 初代皇帝透过帝姓「库罗德」的发音,并取其意──「象徵大西海霸权,并且会继续扩张茁壮的存在」命名帝都,这就是帝都名称的由来。 都城总面积与当地人口数相互辉映,大致划分为三大区域。 从占地大小来看,最广的是平民居住的「一般区」。其位处米涅河冲刷出的三角洲上,四周广布闲静的水田。人们在田中种植东方传来的稻米,填饱帝都众人的肚子。 接著是位于三角洲外、河口北岸的「港区」,此处是海洋贸易的大玄关。 然后面积最小的是,紧邻港区的「中枢区」。 此区建筑物以庄严华丽的帝宫与其庭园为中心,呈现美丽的圆形放射状街景,放眼望去不是贵族就是富商的豪宅,其中还散落著占地大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各州领主官邸。街道就只有一个「大」字可以形容,多台豪华马车交错往来也不成问题。若此地沦为战场时,这种地形完全不适合防守,但街容本身散发出一种傲气,像是在宣示外敌绝对无法攻打至帝都。 亚历克希斯州的领主官邸也位在当中一隅,雷欧纳多、榭菈和骑士队生活于此。 这处房舍反映了萝萨利雅生前的喜好,即使讲究实用也未缺少华丽美感,如今才刚过中午就有访客到来。 讲得更正确一些,那是雷欧纳多生父派来的使者。 这位男子连眉毛都已苍白,他是上一代就在侍奉库罗德皇帝的侍从长,其身家可连结至德斯特兰德侯爵的贵族,架子摆得比身为皇子的雷欧纳多还要大。他仗著皇帝使者的权势,要雷欧纳多在客厅里跪下后,极为傲慢地宣读了诏令。 「因剿清横行赞恩州的土匪一伙有功,特此赏赐皇室祖传宝刀!」 侍从长卷起诏令后,以趾高气昂的态度,将其连同一把军刀(saber)一起递出。 雷欧纳多毕恭毕敬地接过这两样物品。 无论对方再怎么颐指气使,雷欧纳多依旧谦逊有礼,这都是因为他有过意不去之处。照惯例,本应进宫晋见皇帝,禀报战果后接受圣上美言,但他尽可能地不想见到这名连母亲葬礼都没到场的男子。 所以采取眼下的形式,劳驾侍从长特地来趟自宅,他认为连这点架子都不让对方摆才叫失礼。 雷欧纳多送走侍从长后,自鞘中抽出御赐品,准备试试手感,端详一番。 他一眼就中意。 此刀与一般宝刀的样式大为不同,刀身长又厚实,刃部分布也广。很好,实用性极高。实在难以想像这是把装饰宝刀,但老实说,自己也不需要礼貌性配戴的刀剑。 总是板著脸的雷欧纳多意气飞扬,立刻把刀挂上了腰际。 不过讨伐土匪的功劳,是不是被大打折扣?居然只换来一把刀。 答案为否,剿清数百人规模的土匪,待遇大致就是如此。 雷欧纳多虽被蔑视为「杂种」,但未遭到冷遇。 反而每当获得眼睛为之一亮的物品时,甚至会意外地感到惶恐。 皇帝也赏了些许奖金给上战场的骑士们。 但是,也不是靠那些钱就能高枕无虞。毕竟要让数百名骑士远征地方,是需要庞大的资金,没有领地的雷欧纳多根本不具筹措的基础。 他之所以能确保这些相关的战争费用── 是因为有赞助人。对方是名高尚的贵族,同时能理解雷欧纳多等人的「构想」。 今天雷欧纳多预定此事结束后,前去会见那个人。 他跨上一身亮丽黑毛的爱驹,出发前去港区。 帝宫马厩中有上百头进献的名马,雷欧纳多的爱马是当中速度最快、最强健、最聪明、最气度不凡的母马。 其名为赞乍斯。 是首次剿除匪寇时获赐的恩赏。 然而要像雷欧纳多这样是马术高手又孔武有力之人,才有办法驾驭这匹马,因此也可能只是宫中想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 港区在帝都也是最热闹的街区。 难以计数的人们在建成棋盘状的大道上熙来攘往。 有从中枢区前来购物的贵妇。 有从一般区前来从事些许不良行为的少年。 有从南方归来的西方(库罗德)商人,马车板台上载著推积如山的咖啡豆。 护卫马车四周、时而打起哈欠的是东北人(坤汰特)佣兵,据说只要进入战斗,就会发挥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强大实力。 还有些装扮暴露地在外头走动的中央人(巴利迪达)舞娘,和搭讪方式都一本正经的北方人(查兰德)旅行者。 另外也有感情要好的夫妻,一边是赤铜色肌肤的南方人(卡比隆),一边是肤色偏黄的东方人(帝恩),夹在两人正中间的女儿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的肤色是淡淡的橄榄色。 此外将视线移往大道左右两侧,可以看见各式店家栉次鳞比。 南北货商干劲十足,其开设的商店店头摆著一排排大陆各地的珍品。 正在进货的酒馆里,不停有人搬入各式酒品。 来自各地的美女纷纷从娼馆窗户探出脸相互争艳,招揽路上操著外地方言的男子。 此地可以说是人种与文化的大熔炉。 其实,此般极度盛行的异文化交流,并非帝都库拉肯独有的特色,去到具有一定规模的城市,这只不过大陆中随处可见的日常光景。 回顾历史,大约可从三百年前讲起。 当时是史上首次由单一国家一统全大陆。 据说完成此霸业的浑沌大帝,双眼颜色有别一般,具有黑发虹瞳的独特相貌,同时思想也极度开明。他虽然竭尽所能攻城掠地,但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文化侵略。他以值得赞扬的度量与美感,欣赏、尊重世间万物,并将其中的美好分享给人民。 大陆全境的人事物与文化,就经浑沌大帝之手搅拌后浑然融为一体。 如今,无论是西方人民能知晓米饭的美味,东方人民也能沉醉葡萄酒中,还是北方男性会以南方美神菈克修米当作譬喻来搭讪,这些全是拜他进步的治世之道所赐。 他这种跨越多元文化主义,以空前规模进行的融合,后世史家称之为「世界文化主义」,或「浑沌主义」。 反之,浑沌大帝强制征服地区人民必须要统一的事物,仅有三项。 首先是度量衡或历法等单位制度,还有货币。毕竟这些攸关经济发展,因此必须统一。 再来是将他出生国的语言订为官方用语,普及至全大陆。 不过,灵活融入外来语原本就是这种语言的特徵,因此在语汇方面会纳入当地的语言,每个地区都是各自调和发展,最后产生出一种方言差异。 最后是宗教。 浑沌大帝尽可能尊重各地原始信仰的同时,让他自己和其后裔于现世称神,而且地位还高于所有天神。此事当然遭到反弹,但他一扫想要死守特权的各宗派僧人和神官,将这些人囤聚的财富返还于民后,居然出乎意料地了结了这件事。现今,大陆全境内人们能够安稳信奉众多神明,都是开始于这个时候。 然而在浑沌大帝这位稀世英雄死后,对全世界影响如此巨大的大帝国也急速衰败,仅仅传承四代,短短一百年就迎来灭亡。最终分裂成七个帝国──库罗德和亚德蒙符都是其中之一──再度进入相互争夺霸权的群雄割据时代。 不过,即使时代更迭,浑沌主义的福泽已经深植全大陆,肯定也留到了两百年后的今日。 雷欧纳多走进的大型酒家(餐厅),也是采东方真帝国(帝恩)的建筑样式。 瓦片排列的屋顶与走廊上,四处都缀饰著仿造帝恩瑞兽的摆设品,还有供奉保佑生意兴隆的神祇,充满东方风情。既缤纷又雅致。 「真是别出心裁的一间店啊。」 雷欧纳多在女服务生的带路下来到包厢后,向在席间等待的青年这么说。之后再补了句「还真像你会挑的地方」。 「因为是要犒赏帝国首屈一指的诸位勇者,怎么可以虚应了事呢?」 看上去就像贵公子的他谈笑风生。 此人是亚蓝?艾依多尼亚。 这位现年二十二岁的挚友,有著一张女孩肯定不会放过的帅气脸蛋,现在还显露出些许的精悍。前几年,他在父亲过世后承袭爵位,因此越来越有威严。 那位能够理解「构想」的赞助人,当然就是眼前的亚蓝。 进来时,他刚好眯著眼睛,观看大窗外的景色,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雷欧纳多坐到了对面座位,然后模仿他。 店家的建筑物形状也是一大特色,从上方俯瞰会呈现一个「口」字。正中央区块成了庭园,位在二楼的所有包厢都能往下眺看。 眼下有组江湖艺人剧团正在演出喜剧。 刚才已经先到的亚历克希斯骑士们,就在一旁捧腹大笑,此起彼落地大声喝采。 亚蓝今天包下了这家店。 聚会的目的在于慰劳自赞恩州凯旋归来的雷欧纳多一行人。 亚蓝是个直爽的男人,不只赞助征战资金,还满怀如此的真情。 「总是这样麻烦你。」 「干嘛那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亚蓝往自己杯中倒了艾依多尼亚产的葡萄酒,往雷欧纳多杯中倒了挤入当地莱姆果汁的水。别看雷欧纳多人高马大,他其实酒量非常差。 「再说,只能做这种事情我也很不耐烦啊。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冲上战场。」 「您就别闹了,艾依多尼亚伯爵。」 「你说得也是。」亚蓝落寞微笑后接著说: 「祝亚历克希斯骑士武运昌隆,乾杯。」 「祝艾依多尼亚国泰民安,乾杯。」 雷欧纳多轻碰了亚蓝的杯子。亚兰也藉此转换了心情。 目前离晚餐时间还早,两人把堆叠篓中的当季野莓当作下酒菜,看剧聊天。 「雷欧,你看你看,那个演少女的。还那么年轻,居然那么会演,而且还是个美女,这又更不得了了。」 「是啊,她演得真好。」 「而且我很欣赏她不抗拒俗气角色的态度。」 「嗯嗯,确实不错。」 「哈哈哈哈!雷欧,你有听到吗?她说『心痛到叽嘎作响』耶,『叽嘎作响』!她的心脏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啊哈哈哈哈哈,这桥段太妙了。」 「是啊,真有趣。」 亚蓝捧腹大笑,表情丰富到彷佛他才是演员,雷欧纳多则是一副像把喜怒哀乐都放在母亲肚中的模样,动也不动地继续观看。 此时──从没有门扉的出入口处传来了动静。 「呵呵呵,雷欧殿下和亚蓝大人的对话才叫有趣耶。」 榭菈边窃笑边靠了过来。 她的身旁还跟著一个人。此人虽然有点年纪,但依旧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话少的殿下和爱说话的亚蓝大人,你们两位加起来再除以二应该会非常刚好。」 她耍俏皮的同时,嫣然鞠躬行礼。 实际上,雷欧纳多也觉得亚蓝与自己最投缘。虽说库罗德境内有两百名门,但往来时能和他推心置腹的特异贵族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青年。 亚蓝笑到眼角泛泪,他边擦拭边向榭菈身旁的女子攀谈。 「达莉雅,你底下来了个会演戏又长得美的好演员耶。」 她是剧团团长,统筹正在中庭演戏的那组人马,在同业间也是备受敬重的大老。达莉雅的剧团主要从帝都往北巡回演出,由于实力不同凡响,因此在亚历克希斯州演出时,深受萝萨利雅喜爱。雷欧纳多、亚蓝和榭菈,过去时常陪伴侯爵夫人,所以经常观赏。 因为有这样的缘分,所以她与这三人已是旧识。 而且,现在也是协助完成榭菈「构想」的一员,不过今日只是前来表演。 「她的确演技好,不过你不知道女人能靠化妆变身吗?」 达莉雅半开玩笑地回答了亚蓝。 或许是天生不拘小节的个性使然,她对伯爵大人的说话语气十分直爽。萝萨利雅过去也相当喜欢她这个地方,雷欧纳多也不厌恶。 即使只是在一旁侧耳倾听亚蓝和这位女中豪杰谈笑,也是种享受。 「喔!被你这么一讲,害我想靠得更近一些,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了。」 「只要不是……到床上这一类的要求,现在马上就能帮您实现。」 「哈哈哈哈,我也很清楚你们那边是卖艺不卖身啦。」 「看来亚蓝大人在玩乐时也很上道,先谢过您了。」达莉雅这么说的同时,不知为何来到雷欧纳多身旁,接著又不知为何静静地依偎到他身上说:「不过如果是殿下的话,我倒是想撇开生意,好好陪陪他呢。」 「殿殿殿殿、殿下不可以啦,姊!」榭菈突然发狂似地大喊,整个人惊慌失措。「要玩的话亚蓝大人送你,请你们两人找个地方好好享受。」 「哈哈,我的话就可以喔?」 「可以的。」 榭菈边这么说边来到雷欧纳多身边,像是搂住似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瞪视在另一侧的达莉雅。 见识到少女的凶狠气势后,达莉雅和亚蓝同时噗哧笑出。 「有什么好笑的啦啊啊啊。」 「榭菈,快去照照镜子,你也太拚了。」 「姊,你、你别消遣我啦。」 「我有时候还真不信你是那个非常厉害的军师大人。」 「连亚蓝大人都这样,真是的。」 榭菈虽然闹起别扭,但总之是收起了凶狠之相。 达莉雅已从雷欧纳多身上离开,但榭菈还没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 雷欧纳多估计气氛已经缓和后,对达莉雅说: 「抱歉,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夺回亚历克希斯的事情。至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会有要和谁发展成男女关系的念头。」 他认真思考后,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内心里的答案。 达莉雅和亚蓝听闻后,同时瞪大了眼睛。 然后,展开一阵方才根本无法比拟的大笑。 雷欧纳多心想自己明明回答得这么诚恳。他感到诧异,询问了身旁的人。 「……榭菈,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没有,雷欧殿下请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我会一直随侍在侧,所以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榭菈大感放心,露出满足的表情,开始用脸颊磨蹭还未松开的雷欧纳多手臂。 即使雷欧纳多觉得困惑,心想她干嘛突然这样,但榭菈依然没有停止动作。 「放下心后就觉得全身无力了。」 木头人当然不懂什么事情让她放心到这种地步,他开口询问:「全身无力就会开始用脸颊磨蹭吗……?」 「您就当作是猫咪心血来潮跑来跟您撒娇。」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喵喵? 」 再怎么问榭菈也只是继续胡闹,让雷欧纳多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能粗鲁地甩开她,因而用眼神向亚蓝求救。 「榭菈,你能去帮我再装一篓来吗?」亚蓝甩晃了已经见底的野莓篓子,「要帮我挑味道好一点的喔。」 「是,我马上去拿。」榭菈兴高采烈,有如风一般冲出了房间。 「真不愧是亚蓝大人,应付得真是漂亮。」达莉雅自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雷欧纳多也完全赞同,因为自己有时会无法判读人类情感的微妙之处或背后含意,那种时候只要求助于亚蓝,他马上就会帮忙解围。 雷欧纳多边感叹自己的不中用边说: 「总是这样麻烦你。」 「干嘛那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这位大自己四岁的青年讲得好像毫不在乎,总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比不上他。 雷欧纳多等人就像这样,在埋头讨伐匪寇期间,享受了片刻的歇息时光。 然而,就在他们在二楼包厢聊天的同一时间── 一楼玄关处发生了店主必须低头赔罪的纷争。 「实在是非常对不起,小店本日已经有客人全天包场……」 因此,店主请对方择日再来光顾,但那位客人并未接受。 「本大爷可是库利玫利亚伯爵家的嫡子喔,你现在是要我吃闭门羹吗!?」 男子胖得肥嘟嘟,明明感觉还很年轻,身体却松垮不已,他口沫横飞地嚷嚷。 表情极度丑陋,显露出此人坚信自己是贵族,所以再蛮横也能为所欲为。 他领著众多手下恫吓店主的神态,根本与城中流氓没有两样。 「可、可是今天包场的人是艾依多尼亚的伯爵大人……」 店主使出苦肉计,以亚蓝家的名号为挡箭牌,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你讲那什么话!?意思是说亚蓝家的地位高过我们伯爵家吗!?」 那名肥胖贵族的怒火烧得更猛了。 店主体悟到计策失败时,已经太迟了。 「让本大爷受到这种屈辱,你以为你会没事啊!」 肥胖贵族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剑上。 店主脸色顿时惨白,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 「就此打住吧,凯恩兹阁下。」 从贵族那群手下中,传来了爽朗的声音。 那位被称为凯恩兹的肥胖贵族,急忙将手抽离剑柄,遵从那个声音。 这让店主明白眼前这些男子并非凯恩兹的手下。 那个爽朗声音的主人,才是这群人的统领。 仔细一瞧,发现是位长相和声音一样端正的金发碧眼青年。 他个头高,身形匀称,眼神既理智又儒雅。比起身上最高级丝绸缝制的服装,或腰间缀有精致金银装饰的配剑,他自身那种堂堂皇皇的言谈举止,更能证明他出身高贵。凯恩兹看起来只像只盛装打扮的猪,两人水准天差地远。 「谢尔特殿下!」 凯恩兹甚至诚惶诚恐地这么称呼。 也就是说,这位青年居然是库罗德帝国的第二皇子。 谢尔特?丹克伍德?库罗德?索马。 有别于典型平庸的第一皇子,他才华出众广为人知,但许多人都惋惜他晚出生至世上。 他与同父异母的第一皇子同日、但晚了数小时诞生,因此反而有更多人替他感到扼腕。毕竟命运只要不同一些,当今的皇太子就会是谢尔特。 实际上,包含雷欧纳多在内的十位皇子中,谢尔特的声望在帝宫里也是特别突出。 他文武双全,特别是以第一名从帝都的军事学校毕业,留下令人赞叹的实绩。 再加上,他有强大的后盾,即其外祖父丹克伍德公爵。 此帝国仅有四位公爵,他的外祖父为其中之一,是被视为北方贵族盟主的大贵族。 凯恩兹就只是伯爵家的嫡子,低头听命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了。 这位谢尔特开口说话了: 「要和舍弟同席也太扫兴了。」 他悠然瞥看店家二楼后,便转身往回走。 店主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明明一个字也没提到雷欧纳多人在店里。 「老板,我之后再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款待啊?」 谢尔特就此离去,展现出的优雅风范,连小孩都知道这才是所谓的气度。 凯恩兹和手下们急忙追了上去。 店主虽然没有遭到任何伤害,但觉得自己犹如死里逃生,当场虚脱无力。 「那个杂种真的是可恨极了!」 凯恩兹继续高声嚷嚷。他们没吃成选定的午饭,正走在回程的路上。 「还有那个小跟班亚蓝,跟那群土包子骑士也是!姑且不论本大爷,他们这样干不就等同让殿下大吃闭门羹吗,实在太无礼了。」 他气愤到好像此事是绝不可原谅的大不敬行为,精明地藉此奉承谢尔特。 其他的手下也用力点头附和。 「您不觉得那群杂种最近也太嚣张了吗?只不过是讨伐了匪寇那种乌合之众,连什么叫道理都不懂的愚民们就把他们捧上天,他们是不是忘了自己才几两重?」 凯恩兹持续咒骂,谢尔特听完他这番话后也开始思考。 两年前,雷欧纳多阵营在他和外祖父隶属的「四大公爵家」策画下,饱受弹尽粮绝之苦。 他还因此被冠上吸血皇子的绰号,成了帝都人民侮蔑和嘲笑的对象。 然而经过两年后的最近,谢尔特也亲身感受到世人彻底重新评价雷欧纳多的风潮。 凯恩兹停止前进,开始捶胸顿足。 「啊啊,实在太呕了!全都是因为那个小跟班亚蓝,不停奉献军资给那个杂种害的!流的真不愧是艾依多尼亚的血,有够愚昧,愚蠢至极!」 谢尔特见状,下定了决心。 「我记得阁下的库利玫利亚家,和艾依多尼亚家之间过节还不少吧?」 「没错,就如您所说的!请听我说明,殿下!」 凯恩兹把握机会大吐苦水。 库利玫利亚州和艾依多尼亚州领地相邻,不过有座湖泊横跨两州之间,为了此处的渔权,两家代代大小纷争不断。此事应该没有孰是孰非,但凯恩兹讲得天花乱坠,主张艾依多尼亚的行径犹如海盗。 以凯恩兹这种程度的话术,谢尔特本应不会理会,没想到── 「艾依多尼亚这种无视道义的作法,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以爽朗的声音这么说。 「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啊,殿下!」凯恩兹眼睛一亮。 「嗯,我会帮助你们。打铁要趁热,我现在就去向皇帝陛下(父皇)请命。」 「我、我实在太有福气了!唔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亚蓝要家破人亡了!哼呵、哼呵呵呵,看来杂种和土包子骑士们自以为是英雄的行径就到此为止了!」 凯恩兹丑陋地捧著肥肚,像在摇摆身体似地大笑。 谢尔特边冷冰冰地斜眼瞥看他这副模样,边用他那清晰的头脑,思考组构彻底毁灭艾依多尼亚的方法。 * * * 亚蓝相当敬重过世的父亲。 他父亲深爱领地,重视境内人民,绝对是贵族的典范。 此人极具胆量,就算与四大公爵家为敌也不屈服,同时也有义气,即使只是棉薄之力,仍旧奥援萝萨利雅的亚历克希斯防卫战。 他是个优秀的男人,看著这种父亲长大的亚蓝,也期望自己能成为相同的存在。 如今,二一一年的库罗德历也进到了三月,再不到一个月就是亚蓝父亲的忌日。 为了准备首年忌,位在帝都的艾依多尼亚州领主官邸也是一阵慌乱。毕竟是伯爵家,因此必须招待众多皇亲贵族,举办隆重的仪式。这个时代的库罗德人深信,若是草率办理忌日,先人就会化为幽灵站在枕边。 亚蓝也不例外,当家的他必须准备的事情只能用「极多」一词形容,但他以让人联想到上一代领主的威严与本领指挥下人,俐落行事。 以爱唠叨的妹妹为首,眷属亲戚陆续从艾依多尼亚州汇聚而来,领主官邸变得一天比一天热闹。 但是──叔父达克拉斯早早现身时,官邸内瞬间一阵骚动。 打从父亲那一代开始,便把艾依多尼亚领地最北方的各个村落交由他管理。那是离帝都最远的地方,因此他应该会是最慢到的一个。眷属亲戚先是为此感到惊讶。 此外,这位叔父也负责监视长年存在过节的库利玫利亚州。由于他是神色有异地策马奔驰而至,亲戚中感觉较为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事态不太寻常。 亚蓝就自己一个人来到玄关迎接。 「叔父大人,难道库利玫利亚有什么动静吗?」 「他、他们在做出兵的准备!目标是我们州!」 达克拉斯还没想到要解开旅用装束,就先以飞快的速度说个不停。 所有亲戚顿时为之骚然。「库利玫利亚那些混帐东西!」「只能以暴制暴了啊!」「蛮横到那种地步还有天理吗!」众人七嘴八舌地咒骂。 亚蓝虽然也想破口大骂,但身为领主的他必须拿出实际的对策。他向达克拉斯寻求更为详细的情资,叔父都有派遣间谍常驻库利玫利亚的州都「古霖迪」,因此那边的资讯应该是正确又丰富。 「那些家伙好像在古霖迪集结了五百左右的兵力。」 「大概就是那个数量了吧。」亚蓝出声附和。艾依多尼亚和库利玫利亚的财力不相上下,双方都坐拥千人左右的私家兵。这些原是培养来保卫领地的士兵,不可能全数用于侵略。毕竟不留下一半,自家就会产生动乱。然后,亚蓝的盘算是对方若以五百军力进攻,己方就有两倍的兵力可以应战…… 「听说已经向士兵下令三月十三日出发。」 数一数距今还有十天之久,总觉得他们怎么那么从容。 「他们是在等哪边派去的援军吗?」 达克拉斯听闻亚蓝的判读后,以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于是亚蓝又更进一步思索分析。虽然不知库利玫利亚在盘算什么,但是这类擅自挑起战火的暴行,应该没有几个贵族会参与。就算还有一、两个同等愚蠢的家伙,援军的数量顶多就五百人吧…… ──亚蓝是这么计算,但就在同一时间。 达克拉斯咽了一下口水后,告知了一件事。 「据说会有三千长枪兵(pike)前去支援……」 方才脑中的计算全都白费了。 连亚蓝都不禁大感惊讶。 「那样的大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听说是丹克伍德公爵派的……」 「为什么丹克伍德公爵要派兵协助库利玫利亚那种地方?」 亚蓝低声闷哼,亲戚们已是悲鸣四起,还有人向信奉的神明祈求帮助。 其实也不难理解这都是因为谢尔特在暗中活动,让自己的外祖父和凯恩兹联手。只不过,敌人背后有四大公卿家的部分势力撑腰,任谁都经不起这个恐怖事实的打击。毕竟就算是丹克伍德公爵,也不可能爽快出借多达三千名的长枪兵。 「兄长……」亚蓝的妹妹米蕾尤──平日刚强又自傲的十七岁少女走上前来,铁青著一张脸说道:「我们要不要也去向雷欧纳多殿下求援?」 「别说傻话了……」亚蓝摇了摇头。 他认为不能因为艾依多尼亚的事情而去麻烦到任何人。 「那么兄长您平时为什么要支援亚历克希斯的骑士队?」 「至少,我绝对没有夹杂半点私情。」 面对不肯罢休的米蕾尤,亚蓝正言厉色,然后直接准备外出。 「您要去哪里,兄长!我们话还没说完啊。」 「当然是去晋见皇帝。怎么可以容许这种蛮横行径,我要直接跟陛下投诉。为了保险起见,你快马加鞭去做准备,让艾依多尼亚的士兵随时能出动。」 「光做这些根本无法对抗他们!还是该去向那些亚历克希斯的骑士求援吧。」 米蕾尤再度这么主张,但亚蓝已经铁了心。 「兄长太固执了,随便您了!」 亚蓝边以背部承受这阵骂声,边朝帝宫而去。 心想就算只有姿态相似也好,要像死去的父亲一样,挺直腰杆。 混沌大帝仅将自己和子孙中的男丁提为尊贵地位,其余天下万民皆平等视之。 因此他的大帝国中并不存在贵族制度和奴隶制度。 现今分裂产生出的七个帝国中,除了一部分,都还是承袭这般型态。 然而库罗德的政治生态完全就是属于「例外」的那一部分。 其境内虽不存在奴隶制度,但还是有贵族制度。 缘由可追溯至大约一百年前,也就是第五任皇帝杰雷曼斯在位期间。他好色程度无可救药又纵欲成性,自帝国全境搜罗千位佳丽填满后宫,沉溺于每日每夜的乱交。 ──结果,他的亲生子女数量,光男孩就超过了两百人。 七帝国的皇室全是混沌大帝的子孙,七帝国全都自封男性皇家子孙为「比诸神更尊贵的存在」,但是达到这种境界的至尊之人,居然一口气增加了两百人。 也因此稀释了相关的价值,事态进而演变成可能撼动库罗德皇室神圣不可侵的形象,绝对无法等闲视之。 杰雷曼斯愚蠢而不自知,以为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将皇太子之外的所有儿子,以另立门户之名送出宫,赋予「低一阶的尊贵地位」,藉此确保皇室的稀有性。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总之他的那些儿子大力反弹,甚至已显露出叛乱徵兆,就在此时,杰雷曼斯明文订定他们的特权,还分封领地,藉此好不容易才安抚那些人。 库罗德的政治形态因此从中央集权制转为封建制,皇室的力量遭到削弱。这项措施原本是要确保皇室威望,结果变成如此,简直本末倒置到了极点。 这就是为何杰雷曼斯会以库罗德帝国史上最大昏君之姿而名留史册。 总而言之──生为那种「低一阶的尊贵地位」者,就是拥有公侯伯子男爵位的两百家。贵族制度自混沌大帝在位时期起便在大陆全境式微,没想到两百年后却于库罗德帝国内复活,并且延续至百年后的今日。 由于杰雷曼斯明文订定特权,因此贵族几乎不适用库罗德的法律。 即使如此,唯有严禁「擅自挑起战火」。 如不遵守,甚至可定为叛乱罪。 库罗德贵族仅在三种情况下可以举兵,分别是奉皇帝诏令时、获允许时与行使自治防卫权时。因此无论是凯恩兹擅自进攻艾依多尼亚,还是丹克伍德公爵出力相助,都是犯了滔天大罪。 亚蓝请求谒见,就是希望圣上立即处分一干人等。 「规定就是,无论是谁都必须按顺序晋见。」 亚蓝听完侍从打官腔的说明后,被带到了等候室。 等候室为个人专用,十分雅致。不过墙上还是缀有华丽的装饰,桌子是由南方帝国(卡比隆)的白檀木制成,沙发应该是出自西北帝国(亚德蒙符)工匠之手的作品。甚至还设有书架,让等候者解闷。在这个时代,书籍本身就是非常有价值的物品。 (之前曾听说,贵族等候通知时专用的牢房就是长这个样子……) 亚蓝有了不好的联想。 他将之拋诸脑后,默默地继续等待。但在苦等期间,还是接二连三地联想不好的事情。理性上虽然认为库利玫利亚军要入侵到艾依多尼亚边境还要一大段时间,脑中仍旧不时浮现噩梦般的光景,看见故乡的许多村落都遭烧毁、掠夺──在这个时代,这是战时常有的情况。 然后,究竟是枯等了多久? 余晖自窗户洒落时分,终于有人从外侧悄悄地打开了出入口的门扉。 亚蓝心想「终于轮到我了」,因此也从沙发上站起身。 但是,现身眼前的并非传令的侍从,而是名年轻的女官。从穿著打扮可看出此人有一定的地位,她却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像是在闪避他人的目光。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波尔菲男爵家的么女,名叫米蕾尤。」 女官提心吊胆地回答。虽说同名并不少见,但和妹妹同名就感到少了些距离。 而且波尔菲男爵可是出了名的好人,他这个女儿看起来也是如此。 「您不能在这种地方继续等了,亚蓝阁下。」女官感觉在怕某处可能隔墙有耳,因此压低声音说话:「因为我偶然间听到了消息。」 然后,告知了从宫内消息通那听来的资讯。 「听说陛下老早就公开批准凯恩兹阁下出兵,也批准丹克伍德公爵可以出手协助了。」 亚蓝听闻后瞪大双眼。 「可是这种事情要依规定以某种形式对外公告,照理说我也会收到消息。」 「……实际上应要著手公告的那些文官,在丹克伍德公爵的命令下搁置此事。」 「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面对帝宫内的腐败程度和对手的计画周全,亚蓝的感受已是恐惧凌驾愤怒。 恐怕要他在这里枯等也是出自相同的原因。那些侍从顾忌丹克伍德公爵,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安排谒见。 但是,追根究柢而言,皇帝到底为什么会批准这种事情?眼前的女孩解答了亚蓝的疑问。 「就是谢尔特殿下和凯恩兹阁下一同上奏,说要制裁长年以来侵害库利玫利亚州的艾依多尼亚州的渔业权……」 「谢尔特殿下上奏!?真的吗?」 「是真的……而且殿下不知去了哪里,好一阵子没在宫中看到他了。」 亚蓝听到这番话后心头一惊。 「近来盛传殿下应该是和凯恩兹阁下,一同前去攻打艾依多尼亚了。」 因为他方才脑海中才清楚浮现过相同的想像。 帝都的军事学校培育出无数名将与名参谋,如今以第一名毕业的第二皇子,要指挥多达三千五百人的大军入侵── 亚蓝光是想像就坐立难安,直接冲出了等候室。 「想必你是冒著生命危险来见我……这分恩情将来肯定回报。」 亚蓝握住与妹妹同名的女官双手表达谢意。 离开双颊泛红的女官后,他快马加鞭返回领主官邸。 官邸内一片寂静,明明日将西沉,却几乎不见灯火。 难道是那些亲戚还在意志消沉吗?──结果他猜错了。 管家告诉亚蓝,上至达克拉斯叔父,大家都各自前往平日交情好的其他贵族家求援了。 其他人恐怕会畏惧丹克伍德公爵,谁都不会伸出援手。亲戚们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坐以待毙,依旧不放弃一丝希望。 亚蓝得知亲戚们的行动后,下定了决心。 同时重新体认到,所谓的领主责任不是光说不练而是要实际行动。 亚历克希斯州领主官邸在日落后也点起亮煌煌的灯火,内部吵杂喧嚣。 胸怀决意的亚蓝到访后,为之震惊。 因为雷欧纳多、榭菈和巴曼等亚历克希斯骑士们,早已著手准备。 准备远行和打仗。 「亚蓝大人,我们会尽快准备,您请安心。」榭菈爽朗地笑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亚蓝阁下的妹妹是那么泼辣的千金小姐。」巴曼露出苦笑。 至此亚蓝全都了解了。 雷欧纳多正默默地检查铠甲,亚蓝走到他身旁。 「……敌军可是有三千五百人喔?」 「我听说了,看来会很棘手。」 「而且……领军的好像是谢尔特殿下。」 「这样啊,这下更棘手了。」 雷欧纳多简短回应的同时,仍旧没有停下擦拭头盔的手。 「……麻烦你了。」 亚蓝咬了嘴唇。 这时雷欧纳多第一次抬起了头。 「干嘛那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第四章 狮子的技艺 「既然亚蓝大人都亲自来了,我们就边吃晚饭边开作战会议吧?」 由于实在太过刚好,榭菈吩咐下人准备。 雷欧纳多招待亚蓝至客厅后,三人便开始交头接耳。 在等候晚餐送来的这段期间,亚蓝迫不及待地询问了榭菈。 「军师大人,我该做些什么?」 「当务之急应该是要去通知住在干道沿路的所有人民,叫他们前去避难。」 榭菈斩钉截铁地立刻回答。 亚蓝的妹妹米蕾尤是在中午时分来到官邸求援。以这位「军师大人」来说,时间根本充分过头,完全足以思考如何应战,并且得出答案。 「……了解,那么我这就去安排。」亚蓝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因为他非常清楚,对领地百姓而言,这种处理方式等同命令他们舍弃从小住到大的城镇或村落。 「可没时间和人民争论喔?」 「雷欧,我知道。我会以我的名义宣告,等事情告一段落,会颁布免税措施和发放补助金,保证让他们的生活能恢复原状。他们即使放心不下,应该也会接受吧。」 亚蓝毫不吝啬地这么说。这种事情并非谁都能轻易说出口,毕竟在多数贵族眼里,只觉得领地百姓和草木没有两样。反倒若无其事地回说「本大爷干嘛做那么多?」才是一般的反应吧。 此外,榭菈也了解亚蓝这个人,知道他不会为了不让敌军得利,去放火烧毁民宅或在井水里下毒,所以并未提及这一类的老套伎俩。 而是一副深感歉意地提出另一种难以启齿的请求。 「如果要您再多花更多更多钱也可以吗?」 「当然,如果金钱能换来和平,我求之不得啊。」 「那么,请你在疏导所有人民避难时,禁止他们搬运家产,要他们逃跑时只能携带最低限度的粮食,连带著家畜逃跑也不行。当然只有马匹是例外,因为能用来逃跑。我希望您可以跟所有人民约定,事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他们在这些措施下失去的所有事物。」 「这种约定不成问题……但这么一来不就随便凯恩兹他们掠夺了,要眼睁睁地看他们气焰高涨吗?」 「敌军士气太高也不好。」 雷欧纳多这时也插嘴,榭菈索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后继续说: 「就随他们去嚣张啊,比起那个,所有人民的性命更重要。有人逃跑时太贪心拿了太多家产,结果被敌兵追上,最后没了家产也没了命……这种情形历史上不是多到不胜枚举吗?」 「原来如此……」亚蓝像是真心钦佩,雷欧纳多却有不同的感受,毕竟在看见榭菈的笑容后,就感觉到她除了确保领地百姓安全外,还另有意图。 虽然介意她是否有别的想法,但话被打断后就没再深思下去。 「赶紧派出快马吧。」榭菈说。 亚蓝已写好命令状,雷欧纳多因此唤来下人吩咐任务。从帝都至艾依多尼亚的路程将近八十里(约三百公里)。其领地又为南北长的形状,最北方与库利玫利亚相邻,当敌人自此入侵时,要以快马奔驰最多百里的距离才能抵达北端的村落。即使利用遍布库罗德全境的驿站接驳制度,不断换马赶路,算起来也要五到八日的时间。 今天是三月三日,库利玫利亚军──不,应该要称为谢尔特军──是预计十三日从州都古霖迪出发。那么入侵艾依多尼亚边境应该是十五日前后,看来勉强赶得上。 对了,有一点对我方有利,那就是敌军大多数都是长枪兵。 柄长超过三间(约五?六公尺)的长枪是种强大的武器,但由于枪身实在太长、太重,以至难以携带。甚至还有逸闻指出,曾有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农民受徵召后配发到长枪,结果在行军途中叫苦连天,不断有人擅自截短枪柄。 由此可知长枪兵的行军速度缓慢,所以他们越过边境入侵的时间还会延后。 「榭菈,其他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吗?」 「尽可能地把兵力集中到州都(艾依顿)。」 「好……但是,我希望尽量不要让人民拿武器应战……」 「亚蓝大人真的是很爱民。嗯,没有那种必要。老实说他们打不了仗。」 库罗德自大帝国时代起就贯彻军农分离政策。 每日持续锻炼的常备兵实力极强,突然被要求拿起粗糙武器的农民等平民完全不是对手。有个词叫做「乌合之众」,也就是说招集再多像那样的弱小士兵也不会成为助力。顶多平时熟稔如何运用弓箭的猎人们会是例外。 先前对上亚德蒙符的战役中,最后也是退回州都坚守,当时都城居民中也有许多人希望上场杀敌,但除了搬运箭矢或伤患等的后勤支援外,根本派不上用场。 「在艾依顿集结兵力后呢?难道要坚守城池?」雷欧纳多询问。 「很抱歉,我们那边没有凛特那种雄伟的石墙,只有壕沟和栅栏而已。」 「我不想让城内卷入战火,所以打算主动迎击。只是,至少要选在对手最疲惫的时候出击。」榭菈如此说道。艾依顿位在州南端,此战略就是要让敌军大幅纵走艾依多尼亚来到州都近郊。 「剩下的就是兵力差距了。」 雷欧纳多提出最令人头痛的问题后,亚蓝便口念军神雅典涅的名号,祈求庇佑。 「跟那种东西祈祷,对方也不会真的庇护你啊。」 雷欧纳多是传承自姑母的无神论者,他正颜厉色地说。 己方的战力为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的五百人,加上艾依多尼亚的千人常备兵。 双方战力足足相差两倍以上。 而且艾依多尼亚有别于森林遍布的亚历克希斯,是块多平原的土地。 「行事不要半吊子。」 雷欧纳多用严厉的声音,摊出严峻的现实。 「您会担心很正常,但是请放心。」 榭菈一脸得意的样子。 「军师大人,你有什么好对策吗?」 「之前就请您不要用那么见外的称呼了啊。雷欧殿下,您真是的~~」 榭菈得意的表情不知去向,她现在鼓起了双颊。 亚蓝忍不住用手摀住了脸。眼下情景就像写著「可以晚点再打情骂俏吗?」 「榭菈,你一个大美女,这样很不好看喔。所以别气了,能不能快点把你的对策告诉我们。」 「亚蓝大人真的是很会说话耶。」 榭菈一副「如果能从雷欧殿下口中听到就好了」的表情,但是雷欧纳多丝毫未察觉,只是继续等待,要她快点说明计策。 榭菈叹口了气后,表情转为认真。 「我要使用传说故事的力量。」 雷欧纳多用手抵住下巴「呼嗯」了一声。 「你好像很有把握吧?」 「是的。连一个艾依多尼亚州都拯救不了的话,是要如何拯救一个国家?」 「有道理。」 这位少女真的是舌灿莲花,屡屡让人感到惊艳。 毕竟,雷欧纳多知道,她绝非是个只出一张嘴的「军师大人」。 * * *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三月十五日。 第二皇子谢尔特已经来到库利玫利亚与艾依多尼亚边境交界处的湖泊南岸。 他还带著凯恩兹等十多名同伴。 一行人预计要在此处与开拔自古霖迪的士兵会合。 眼下无论是风还是阳光都十分和煦,长枪兵们顺著春意盎然的道路走来。 远看他们竖直长枪,排成一长列行走的模样,就像非常恐怖的大蛇和刺猬混为一体的异形。 对方也察觉到道路旁谢尔特坐在马背上等待的身影,有数名骑兵策马上前。 那些是丹克伍德的骑士与其随从,就是他们率领那群士兵至此。 「让您久候了,殿下!」 骑士急忙冲来后,其他随从也一起下马曲膝跪地。 那名骑士身材中等,有著一对宛若狐狸的细长眼睛。他年纪尚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强者。防具也只有皮铠,连胸甲都没穿。 而且他身边那些随从说是小混混也不为过,感觉是群没教养的人。 凯恩兹等人的表情明显大变,脸上就像写著「丹克伍德公爵有心要打仗吗?居然派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过来」。 但是谢尔特并没看轻狐眼骑士等人。 「长途跋涉辛苦了。你们还真厉害,居然差不到一小时就把兵带到了。」 没错。虽说这是训练精良的部队,但能按照约定的时间日期,将容易拖慢行军速度的长枪兵从遥远的丹克伍德州带到指定地点,他的指挥本领确实值得赞赏。 在这之后,部队指挥权移交给了谢尔特,这位狐眼骑士则以军督的身分随伺在侧。丹克伍德为了年轻的谢尔特,派遣这名骑士前来负责监督兼顾问。 「真不愧是外祖父大人,派了一个这么优秀的骑士给我。」 「小的惶恐!谢尔特殿下您可是世人赞誉、帝国自豪的英才,能获殿下的赞赏,小的不胜感激之至──」 「你用不著那样毕恭毕敬。话说还未听闻阁下的名号。」 男子说话的用词太过谦逊,谢尔特在马背上对他笑了出来。 「小的叫特拉梅。」 狐眼骑士报上名字,始终维持屈身低头的姿势。 是个值得记起的名字──谢尔特将之铭刻于脑中。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制裁艾依多尼亚。」 「是──!小的一行人愿为皇子殿下之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万事拜托了喔。」谢尔特落落大方地点头后,从容地掉转马头。 谢尔特虽然读了六年军事学校也顺利毕业,但这还是第一次统帅真正的军队。 但是他具有谁都不会这么认为的沉著风采。 详细剖析谢尔特军的阵容后,首先可知组构核心是丹克伍德州派来的长枪兵。要培育出熟稔长枪的士兵是耗财又耗时,但真不愧是雄霸四大公爵家其中一席的丹克伍德公爵,居然可出借高达三千人。 而且还已和库利玫利亚的兵力会合了。其兵力构成为一百名用来作为侦查兵等的轻骑兵、三百名装备普通长枪的步兵,和自愿参战的两百名猎人弓兵。 以上总共约有三千五百人。 总指挥官用不著说,就是第二皇子谢尔特。 凯恩兹虽为副官,但谢尔特其实一点也不信任他。 反而比较依赖看起来早已习惯打仗的军督特拉梅。 这个阵容完全足以击溃艾依多尼亚。 凯恩兹等人决心要让敌人立下城下之盟,掠夺敌人的钱财,认为如此一来就能断绝那个碍眼的杂种和他那骑士队的资金来源,徒留瓦解一途。扬言要一石二鸟。 然后,谢尔特军顺著干道南下,沿路只要发现村落或驿站镇,就会成为掠夺的牺牲品。 最初,士兵们看见这些地方空无一人时还感到失望。 但在察觉到各家家产(特别是值钱物品)都原封不动地放著后,士兵们欣喜若狂,争先恐后地抢夺一空。虽然掳走年轻女子满足兽欲的期望落空,却也没有传出任何不满。 除了马匹之外,家畜一样都留在原处,因此他们也尽情大啖了肉品。 「能提高士气就是好事。」谢尔特放任士兵为所欲为。 经过整整三日后,士兵们已拿不动掠夺物,而是用打劫来的板台车堆积如山地搬运。每袭击一处村落或驿站镇,板台车的数量也会随之增加。由于现场都没留有马匹,所以士兵们只能轮流用手推,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一脸高兴的模样。 三月十九日,傍晚。 在前方发现空村,上头允许士兵掠夺物品的同时,还下令今夜于此扎营一晚。 并且决定将最豪华、像是村长宅邸的屋舍,作为谢尔特的下榻处兼大本营。 眼下特拉梅的随从们正在准备暖炉和晚餐,谢尔特和凯恩兹在餐厅等待,就在这个时候── 「行军速度好像变慢了……」 特拉梅屈身低头,诚惶诚恐地来向谢尔特报告。 回答的人是凯恩兹。他早就因为喝了村民没带走的酒而满脸通红,如今无理取闹地说: 「嗯,你们这些家伙搞什么鬼啊!?」 「并不是士兵们松懈了。我想原因是板台车增加太多了……」 特拉梅战战兢兢地继续禀报。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拋弃那些物品吗!?说什么蠢话啊!」 「对、对不起,小的僭越了……」 凯恩兹大声怒斥后,特拉梅将额头磕在地板上谢罪。 「好了,凯恩兹阁下。」谢尔特指责了他。 一句话就让凯恩兹身体颤抖闭上嘴巴,获救的特拉梅松了一口气。 「特拉梅阁下,谢谢你来禀报。今后你只要察觉到什么,全部都来跟我说。毕竟若有疏漏,困扰的不会是别人,而是我啊。」 「是!谨遵殿下所言──」 「话说回目前的问题,今天前进了多少距离?」 「大概两里半(约十公里)左右。」 「唔……这么算起来,会迟个五、六天才会抵达州都?」 「是的,没错,就如殿下的计算。」特拉梅搓著手回答。 「我是认为才慢这几天,亚蓝也没办法做什么厉害的准备。你觉得呢?」 「小的也是持同样意见。」特拉梅继续搓著手。 「东方真帝国(帝恩)的名著中虽写兵贵神速,但我觉得还是要看情况而定。我想本次只要维持好士气,从容行军应该最刚好吧。如果过于躁进,当要与亚蓝的军队交战时,所有人都已疲惫的话就太难看了。」 「没错,没错。」 「亚蓝想打赢这场仗,应该只剩偷袭和埋伏之类的方法,不过我们只要派出侦查兵,同时慎重进军,应该就能防阻这种攻击了吧?」 「殿下所言甚是。」 「我方人数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需要耍小手段,只要别大意,胜利应该自然就会到手……我是这么想的,特拉梅阁下,你会不会觉得我的作战方式太照本宣科了啊?」 「我觉得老方法才是主流,这场仗非常适合殿下来打。」 「阁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么,我不会舍弃板台车。不过,我也考量到特拉梅阁下担心的事情,所以不会再增加板台车的数量了。帮我带话给所有士兵。」 「是!真是精妙的安排,小的必定传达给每一个人知道。」 问题获得解决后,谢尔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一切都很顺利,再加上身边有这个心细的特拉梅在,应该连万分之一机率才会犯的失误都能避免吧。 履行完指挥官的职责后,谢尔特终于拿起杯子就口。 虽然里头装的是既廉价又难喝的酒,心情却不错。 但是事情一波三折。 此时传来吵杂的复数脚步声,就像来打坏谢尔特的好心情。 应该轮流警戒的侦查兵们冲了回来。 「在半里左右的前方,发现逃难民众正在野营!」 他们根本是欣喜若狂地那么大喊。 「当真属实?」连凯恩兹都面露喜悦,在他站起身时,座位还发出声音。 「意思是说有人来不及逃走喽?」 「是的,殿下!那群愚蠢的家伙居然用板台车载满家产。」 原来如此,谢尔特了解情况了。看样子亚蓝是命令人民不要携带任何物品直接逃难,不过当中还是有贪得无厌的城镇和村庄。 他们愚蠢归愚蠢,但对谢尔特的士兵来说,却是再适合也不过的饵食。大家虽已充分填满钱包,不过人类欲望无穷,现在正是渴求性和鲜血的时候。 「殿下,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凯恩兹露出压抑不住内心兴奋的模样,请求谢尔特批准。 「你们要去玩玩也无妨,不过别再增加板台车的数量了。」 「感激不尽!──喂,大家,出发了喔!」凯恩兹边晃动有如猪只般的肥肚,边兴高采烈地带走了那些侦查兵。「嘻嘻!终于有女人了!」 他用舌头舔嘴的画面,完全是在说「我等的就是这种时候」。 所谓的下流无比就是指这种事情。 谢尔特斜眼目送,摇了摇头,感到费解。 「在这种穷乡僻壤怎么可能会有漂亮的姑娘,特拉梅阁下,你不觉得吗?」 以谢尔特来说,若要他拥丑女入怀,就算是别人请托,他也是敬谢不敏。 「哈哈哈,我想这里没有殿下看得上眼的女人吧。」 特拉梅露出阿谀的笑容。这是个圆滑的回应,谢尔特和凯恩兹两边都不得罪。 「哼……」谢尔特用鼻子哼了一声。 难民即将变成待宰羔羊,他凝视著远方,开始想像那些人的下场。 凯恩兹应该会领著骑兵前去吧。手无寸铁的百姓只有遭到蹂躏的命,老人和小孩都会被千刀万剐;年轻女子会被人架住,遭暴力强迫就范,遇到比死还痛苦的事情。等著那些人的是连用凄惨二字都还无法确实表达的地狱。 谢尔特中断想像,自言自语了起来: 「希望凯恩兹别玩得太过火,最后累到回不来。」 身为第二皇子的谢尔特根本不会心痛,只觉得区区小民会如何与我何干。 离开谢尔特跟前的特拉梅,来到了随从正在做菜的厨房。 「辛苦了,团长。」 「别叫我团长。」 特拉梅一把抓过递来的烤鸡腿后,高高举起。 他原本率领一支中阶的佣兵团,年纪轻轻就已是名身经百战的战士。 由于父亲也是佣兵,他在十三岁时已被迫帮忙工作,一直持续至翻倍后的岁数。 特拉梅擅长脚踏实地默默做事,并非是大显身手而引人注目的类型。 不过,他的鼻子就是灵敏,察觉危机的能力极为出色。 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大型战争,因此提到佣兵的工作,大多是以保护商队或剿除匪寇为主。特拉梅如果承接保护商队的工作,很快就能察知强盗们可能埋伏的场所,绝对不让商队通过该处;剿除山贼时,即使毫无地利或是身处深邃的森林中,他也绝对能识破伏兵。 因此获得外号「抓不到的狐狸(teumessian)」。 据说这是远古神话中的狐型魔物,命中注定不会被任何人抓到,不断折磨世人。 佣兵这个工作能存活就是赚到,能四肢健全就是赚到。 特拉梅的危机察觉能力在业界越来越出名,不停有人找来想加入他的队伍,或请他收为手下,他不知不觉中就坐上了佣兵团长的位置。 近年各地匪寇的危害日益严重,镇压匪寇虽是很好的收入来源,但他两年前受雇于丹克伍德公爵时,其本领引起公爵注意,进而询问他是否想成为骑士。 这是特拉梅梦寐以求的邀约,所以他结束佣兵的工作,解散了佣兵团。 仅把干部们留在身边作为随从,那些人就是眼前的他们。 「真是的,我是知道贵族都是群讨人厌的家伙,看来皇室成员也一个样。」 「那是肯定的啊,他们全是一丘之貉,那边就只有两种人。」 特拉梅边舔掉手指上沾到的油脂边回答。 「哪两种?」 「出手大方的大爷,和小气巴拉的大爷。」 「没错。」随从们停下做菜的手,捧腹发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耶。像丹克伍德公爵就是出手大方的,而且还是超级大方。」 「……我们全心全意效力公爵。」 特拉梅正言厉色后,随从们正襟危坐。他心想,这些人真的能懂就好了。 「毕竟这次的工作是保护好那些少爷,团长会特别劳神吧?」 「只要放低姿态唯命是从,他说什么都说好就可以。少爷他们也乐得听。」 「唔哇,我们这几个还比那些人好多了吧?」 「那个肥猪很没用,但皇子殿下还满可取的。总之百依百顺就对了。」 「啊,真叫人意外耶。」 特拉梅其实也有相同的感受。 「听说那是帝都军事学校第一名毕业生的头脑,看样子是真有两把刷子。」 谢尔特明明还很年轻,但颇为沉著冷静,对所有事情的判断速度也相当迅速。 虽然他那句讨厌照本宣科的话,特拉梅听起来很刺耳,但在这场仗中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他那么做才是正解。贵族家少爷第一次上战场时,因为想引人瞩目,所以常会想做特立独行的事情,他至今已经看过无数回这样的例子,但心里知道谢尔特没有这类肤浅的愚昧。 最重要的是,他费尽心思提高、维持士兵的士气,这一点非常正确。 事实上贵族的指挥官,许多根本完全没在注意基层的状况。明明实际在打仗的并非将帅在作战,而是最底层的士兵,他们的士气往往会左右胜负。 然而谢尔特也不是和基层站在一起,用同样的思考模式理解事物。 身为指挥官的他只不过是知道士气的重要性,但这样就已足够。 「那边可是只有贵族可以读的军事学校喔,根本无从想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应该是有非常厉害的老师吧。」 特拉梅由衷地感到佩服。辗转听来的英才传闻,绝非是在奉承皇子殿下。当初丹克伍德公爵下令要他彻底从旁辅佐,把没有战争经验的温室花朵确立为大将时,还觉得前途多舛,结果全是杞人忧天。 这场仗,根本找不到会打输的因素。 在沙场上度过半生的老练战士特拉梅是这么判断。 * * * 雷欧纳多和榭菈目前逗留在一处驿站镇,这里位在州都艾依顿往南五里(约二十公里)的地方。 两人当然不是来玩,而是在等待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的五百人到此集结。 他们扮成一般的旅人,无论移动还是住宿都是各自进行。 这么做是战术上的判断,想隐瞒谢尔特军骑士队加入战力一事。不难想像艾依顿和其近郊都会有敌方密探常驻监控,因此必须选定相隔充分距离的地方集结。 逗留首日── 「哇啊啊,雷欧殿下,这房间真棒!」 榭菈冲入大旅店最上层的房间后,就是一阵喧闹。 「住同一间的话,或许还能享受一下蜜月旅行的感觉。要不要来试试看?」 「已经有新郎的人选了吗?」 雷欧纳多迅速进到自己位在隔壁的房间。 正在卸下行李时,背部感觉到视线,因而转头察看。 「讨厌,雷欧殿下真的是不解风情耶!」 眼前可以看到榭菈鼓起双颊,从门口阴暗处充满怨气地瞪视。 然而实际上,雷欧纳多根本提不起劲悠哉地跟她慢慢耗。 毕竟现在这个时候,敌军仍在侵略艾依多尼亚州。 「雷欧殿下真的是死脑筋耶……」榭菈言语中透出不满,「已经跟巴曼先生他们说过,二十日之前集结完毕就好,至于请亚蓝大人准备的另一个计谋是要花点时间。现在的我们只能等待,所以来放松一下不是很好吗?士气很重要耶,士气!」 「办不到,本人天生如此。」 雷欧纳多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后,榭菈垂下头说了句「好失望」,但没就此罢休。毕竟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坦率的女孩。 然后实际上,也稍微能够理解榭菈怎么有办法悠哉地死缠烂打。 雷欧纳多脑中浮现出艾依多尼亚的地图,先前推测敌军会在二十一日抵达艾依顿。但是,一经等待,即使到了二十二日,敌军依旧没有出现。结果是预测大幅失准,敌军实际的移动速度相当缓慢。根据侦查兵带回的消息,二十日当天,敌军才位在北境通往艾依顿的干道中间点。 为何情况会演变成如此? 暗中前往交换情报的亚蓝和他们俩,三人在雷欧纳多房内交谈。 现下已是二十二日的深夜。 榭菈在油灯光线的照射下,十分滑稽地眨了眼。 「原本行动就够缓慢的长枪兵部队,如果又带著成堆的战利品,当然会拖慢行军速度。」 听她这么一说,雷欧纳多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你先前说要百姓逃难时不要带家产和值钱物品,为的就是这个啊。」 己方拜此所赐,争取到比预估多五天以上的准备时间。 「是的。而且,拖慢敌人行军速度还有其他好处。譬如──」 榭菈语毕后,摊开了载有州都近郊资讯的地图。城市北方有座森林,呈现往东扩展的横长形状。道路南北向笔直地贯穿其中,以最短距离开辟而成。 「你们觉得敌人会经由哪边打过来?如果是沿著道路冲来,我们也能乐得轻松。」 「我不觉得皇兄会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 姑且不论毫无其他选择的时候,大军若从林中的窄小道路攻来,那就真是愚蠢至极。 照理说,他们应当会选择绕过森林西侧的路径。 「根据侦查兵的消息,现在敌军的行进速度每日大约为二里半。那么亚蓝大人,如果他们要绕过这座森林,你觉得会花多少时间?」 「随便都要花个半天吧。」 雷欧纳多听闻当地人亚蓝的判断后,陷入了沉思。 如此一来,敌军应该会在森林西北边停止行军,扎营过夜。然后敌方的计画应该是天一亮就立刻出发,最迟过中午便会抵达州都,并且直接展开攻击。 若没有过夜,而是从不早也不晚的时间开始绕行,那么在快要抵达艾依顿前,夜晚就会降临。假如他们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扎营,根本像是在说晚上请来偷袭。 不过如果是谢尔特,应该不会采行这种笨方法。 「这下您懂了吧?」 榭菈抿嘴笑著,同时眺看雷欧纳多思考的样子。 她指了地图上的一个点──森林的西北方。 「我们拖慢敌军速度的成果,就是能预测他们会在这里过上一晚……不,是我们诱导他们到这里过夜的。」 「原来如此。」亚蓝嘀咕,「但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不懂就不要在那边装佩服。」 「雷欧,你还不是顺著讨论内容推测而已?你这样真的懂吗?」 「大概懂。」 「大概而已,嚣张什么啊!」 「唔,你才少在那吹毛求疵,很幼稚。」 「幼稚哪里错了吗?总比老气横秋的你要好。」亚蓝怒骂后看了榭菈。「一个男的明明才十八岁,却不爱说话、死气沉沉,然后爱计较,平时又都板著一张脸。从女生的角度来看,你觉得如何?」 「欸?我觉得很赞啊。」榭菈有些茫然地回答。 「我问错人了,怎么会来问榭菈你。」亚蓝露出极度嫌恶的表情,厌烦地将头转向一旁。 雷欧纳多清了清喉咙,重新接回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大概知道榭菈心中的盘算。」他不禁在大概二字上加重语调,不过注意到后,马上就反省自己太幼稚。「可是我认为若要使用你那种战法,会碰到好几个问题。」 「一个一个解决掉不就好了。」 榭菈毫不在乎地说。 「是要利用传说故事?」 「是也要利用传说故事。」 雷欧纳多确认假设是否正确,榭菈胸有成竹地给予肯定答覆。 「差不多该来揭晓谜底了。而且我也把达莉雅姊请来了。」 要如何打败谢尔特军?──她按顺序重头说明了那个计策。 与其说是打破常规,根本就是个闻所未闻的策略。 因此雷欧纳多和亚蓝,起初聆听时是面带难色。 但是──榭菈全部解释完后,两人都当场破颜一笑。 * * * 二十四日午后,谢尔特军抵达了州都北方二里(约八○公里)远的地方。 眼下森林挡住去路,军队按照原定计画绕行西侧。现在若直接沿著干道穿越森林,目的地艾依顿就会近在眼前,但谢尔特没有做出让军队进入隘路的愚蠢行径。 毕竟若要兵力发挥数量优势,就必须让阵形横向延伸。 在狭窄的森林中无法这么做,只会白白浪费难得的兵力差距,有利于敌人而已。 此外,也不能在太靠近艾依顿的地方扎营,因此本就预定来到森林西北边一带后,要在大白天时停止行军。 「对具备绝对优势的我们来说,躁进正是大敌,明天再从容地继续前进就好。不是这样吗,特拉梅阁下?」 「没错,就如殿下所言。」特拉梅边感佩在心,边这么回答。 很多人虽是贵族,但可能是从小任性惯了,因此都耐不住性子。其实,窥看位在谢尔特身旁的凯恩兹,就可发现他的表情一直流露不满,像是在说「州都明明就近在眼前」。 但是皇子殿下率领军队时,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都没失去那副从容的模样。 「凯恩兹阁下,你要牢记,战场上最能忍耐和最不屈不挠的人,自古以来都称这类人为名将。」 谢尔特这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沉著刚毅地讲了番大道理。 特拉梅心想,这就是所谓的王者风范吧。 不过此事归此事,自己还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不过,殿下,小的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直说无妨。」 「艾依多尼亚伯爵到现在真的完全没有出手阻碍我们前进,这让我有点在意,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凯恩兹在一旁发出冷笑。 「对手是亚蓝,他不是没出手,而是没办法出手吧?」 另一方面,谢尔特用极为冷静的口吻,高唱一般论调: 「以那些家伙来说,面对的可是我们这支大军,所以他们只是像缩头乌龟般死守在州都里吧?」 特拉梅还是无法释怀。 「不过当他们退到城里死守时,就绝对不可能获胜了……不是这样吗?」 那座州都没有防卫墙,以那样的构造无法颠覆目前的兵力差距。 毕竟一般认为在敌军的行进路线上进行各种妨碍,比较容易形成对防守方有利的局势(也就是萝萨利雅当初对抗亚德蒙符时,采用的积极防卫策略)。只在拥有坚固的城寨时,完全退守城内才会有利战局。 而且,再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贵族,明知会与丹克伍德公爵为敌,也要协助亚蓝。没有援军的死守城池,无疑是自杀行为。 更何况现在那座州都中,有数以万计的难民。谢尔特即使不强行攻陷,也只须包围城池就能轻松断绝他们的粮食补给。话说在此之前,便会因当地居民与难民之间的冲突不断累积压力,随随便便就会发生暴动吧。 「我是抱著必胜的决心有备而来,当然是稳操胜算。」 谢尔特也很清楚对手是死路一条,因此在马背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绝对没有要玩文字游戏的意思……只是一群绝对打不赢的家伙,居然没有搬出任何对策……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浑身觉得不对劲。」 但是特拉梅仍未罢休。 他那身经百战的战士第六感,还有「抓不到的狐狸」的本领,敲响了没来由的警钟。 「那些家伙就是无能罢了!哪有人蠢到随便长敌人志气,然后被自己的杞人忧天吓到发抖!」 凯恩兹自己明明是胆小鬼,居然还大声斥骂。 不管这头猪怎么骂,特拉梅也没有为此生气。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抽象的事物无法用言语说明,因此特拉梅含糊其辞后,便缄默不语。 谢尔特原本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于此之前,先行前去勘查森林情况的侦查兵们回来了。「没有发现埋伏或陷阱之类的东西!」 「很好,那这一带应该就可以了。全军停止前进,准备扎营。」 谢尔特一声令下,凯恩兹和特拉梅的随从们都为了指挥而各自散去。 紧接著,一名奉命潜入艾依顿的密探前来禀报。 「现在城里是什么情况?」谢尔特允他免礼,从马背上询问。 「是。艾依多尼亚伯爵虽然连日来都会前去民众面前安抚人心,但是他们的士气并没有因此上升的迹象。士兵也是一样。最重要的是难民人数太多,难民的不安情绪已经完全传染给周遭的人了。」 「他就是对区区百姓施以那种庸俗的慈悲,才会落到这种地步。话说,至今有援军之类加入他们的动静吗?」 「没有。」 「亚历克希斯的骑士队也没有吗?没想到雷欧纳多那家伙还满没人情的嘛。」 「嘻哈哈哈,杂种就是这种死样子!根本没有什么皇族的荣誉感。」 谢尔特淡淡地冷笑,凯恩兹则是鄙俗地捧腹大笑。 「……只不过,殿下,有件事情让我很在意。」 「说。」 「难民带著一起逃来这里的马匹,数量多达数百匹,但是他们的士兵居然全数接收,然后这几天一直在干道上来回驰骋,像是在做骑马训练。」 「唔……特拉梅阁下,你觉得呢?」 「小的拙见是,他们可能是觉得好不容易才获得好几百匹马,所以想要抱个佛脚当个骑兵吧。」特拉梅带著傻眼的情绪回答。 马是种胆小的生物,在战场上原本是派不上用场。但是经过长年训练,让其习惯战争的马匹,人们会特别称为战马。这种马十分昂贵,不是一般平民随便掏个钱就能买得起,而且也没必要去买这种马。所以难民拥有的不可能是战马,因此接收好几百匹普通马根本毫无意义。 「看样子艾依多尼亚人很没脑子耶?」 特拉梅无法否定谢尔特的嘲笑。 即使如此,心里那种警铃般的感觉却还是不停作响。 他露出疙瘩未除的表情,活像牙缝中卡有去除不掉的菜渣,这时谢尔特提出一个方案。 「那么,我们就这么做好不好?说到亚蓝目前剩下的策略,大概就是趁早晚偷袭而已吧。毕竟,他们也好不容易才获得那么多马。」 特拉梅也出声附和,表示敌人的那些马虽然在战场上派不上任何用场,但是亚蓝好像不知这种情况,所以是有可能会发动奇袭。 「若是如此,我军就针对这点加以对应。首先,将夜间警备人力增加一倍。侦查兵也要比平时多派一倍,轮流换班,全天都要派,让他们去监视敌人可能会绕过来的森林西侧。街道那一侧无须担忧,毕竟没有人会冒著生命危险进入夜晚的森林吧。反而加强警戒绕行用道那一边还比较有效。」谢尔特滔滔不绝讲述的内容,是种值得赞许的照本宣科──简直足以列为范例的应对策略。「特拉梅阁下,若有什么疏漏,还请指教、补充。」 「完全没有。」特拉梅深深地鞠了个躬。 「那就传令全军,明早于日出同时出发前进。不管有无夜袭,战争已迫在眼前。警戒人员留下,其余人早点好好休息。若要喝酒,允许一杯。」 「是!」特拉梅毕恭毕敬地领命后,离开殿下跟前,前去传令。 他的眼睛细长如狐,就算没有情绪起伏,这个长相看在他人眼里还是像张笑脸。 但是现在,他明显眉头深锁。 对特拉梅而言,谢尔特的指挥毫无差错,自己脑中也是觉得「此战必胜」。 明是如此,「抓不到的狐狸」却是汗毛直竖。 (我还是稍微思考一下退路好了……) 他被这个第六感救过无数次性命,因而不敢草率看待。特拉梅就是这样的男人。 * * * 同年二十四日,晚间二十二时。 雷欧纳多借用驿站镇镇长宅邸,招集了麾下的巴曼等所有骑士。 玄关大厅呈现直至二楼的通顶构造,天花板虽然很高,但是多达五百人齐聚一室后,还是显得狭窄。所有人都肩碰肩。 一楼和夹层楼的木窗全数紧闭,光源仅依赖四方墙上散布的烛台灯火。 这些骑士在三更半夜突然被招集来此,现场的昏暗更像是助长了他们的困惑。 雷欧纳多兵并未从夹层楼往下俯视,而是和他们站在同一个地方,榭菈也在他身旁。 「在这种三更半夜把我们找来,是有什么事吗?」 巴曼代表所人出声询问。 雷欧纳多并未立刻答覆,而是先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毅然地宣告: 「准备发动夜袭。」 声调虽然平稳,效力却是立即显现。 现场瞬间一阵骚动。 如今仅剩利用奇袭战法,才有可能战胜两倍兵力的对手。 况且,目前已经完美掌握攸关夜袭是否能成功的关键──敌军的位置。 在这一点上,此次榭菈藉由拖慢谢尔特军的行进速度,不但准确推估,甚至是诱导他们到野营阵地。特拉梅虽然感到事有蹊跷地说「为何有利的防卫方,没来行进路线上妨碍我们?」但其实只是他完全想像不到──也就是说榭菈以高他一等的格局、构思,扎实地出手搅局了。 然而榭菈省去解释这些情况,连珠炮似地接话说明: 「这次不会动用艾依多尼亚的士兵,只会派你们去。」 「……您是说只有在下这些人吗?」 「从这个驿站镇过去,距离会不会太远啊?」 「马匹一疲惫,骑兵攻击什么的都甭想了……」 现场担忧的声音此起彼落。 「没问题的。」不过榭菈打了包票,「我在艾依顿准备了换乘用的马匹。」 「五百人份的换乘用马吗?这么大的数量您是去哪找的……」 「说起来真的是很抱歉,我是拜托亚蓝大人从难民那边接收来的。」 「喔喔……!」四处传来信服的叹息声后,还进一步转成了呼声。 至此榭菈了解到作战说明进行得很顺利。 然而接下来才是问题。榭菈使了个眼色。 雷欧纳多再度深深吸了口气。 此次他扯开嗓子说: 「然后,必须要穿越森林中的道路,袭击谢尔特军的背面!」 然而现在不是谈论这句话有无效力的时候。 因为现场立刻充满了骑士们的悲鸣。 「简直是神经病,居然要我们进入夜晚的森林。」 有人这么大喊,声音完全是高了八度。 「没错,没错。」接二连三有人出声附和。 「我爷爷曾说过……晚上的森林里会出现美女外表的鬼──」 「我家乡那边传说会有幽灵出现,然后把人引诱进黑暗的池子中──」 「听说那座森林里,住著会模仿婴儿哭声的虎型魔物──」 「天亮之后所有人一起去搜索森林,结果发现了那孩子衣物和散乱的骨骸──」 现场骑士无不惨白著脸,拚命诉说夜晚进入森林的危险。 从那一张张嘴里讲出的是各种民间传说──内容是他们的故乡或从前的任职地等,存在各地的各式魔物或恶灵。 (……开始了。)雷欧纳多双手交叉胸前。 环视了骑士们的面容,感觉他们一时半刻无法平静。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毕竟对这个时代、这个大陆的人来说,是被教育成夜晚进入森林等同禁忌,要心存畏惧。 「殿下,请您三思……我们一行人完全不怕在战争中失去性命,这是光荣牺牲,是我们的夙愿。但如果是被来路不明的怪物袭击,活生生地被吃掉的话,光想像就让人心生恐惧。这样摆明是白死了吧……」 结果连英勇的巴曼都这么诉说。 其实,前天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那时榭菈正在旅店某间房里摊开地图,讲述作战的全貌。 雷欧纳多和亚蓝竖耳聆听,她当著两人的面,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直线 「穿过这座森林,发动夜袭。」 「慢、慢著,这可不行。」立刻出声制止的是亚蓝。 「有什么问题吗?」 「从很久以前就流传,这座森林一到晚上就会有全身毛茸茸、要抬头才能看到脸的巨人出没。那家伙抓到人类后会从头部开始啃咬,非常恐怖啊。」 亚蓝全身发抖,彷佛真的看到那个巨人了。 「捏造的吧。」即使雷欧纳多想一句话结束话题,但亚蓝仍是一个劲地用力摇头。 「这件事我是从奶妈那听来的,据说我的祖父以前做过一个残忍的实验。他在白天时把项圈的钥匙挂到森林的树枝上,到了日落后才命令下人前去森林拿取。那时有个男的很想赚生病女儿的医药费,祖父跟他说会找医生去帮忙看病,所以他只好听命。你们觉得后来是什么样的结果?」 「真是可怜,他应该再也没回来了吧?」 榭菈一脸被话题内容打坏心情的模样,她这么回答。 「没错!隔天早上找人前去搜索后,发现地上躺著那名男子死状悲惨的尸体。他整个人被啃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带著辨识用项圈的一人份骨骸!」 亚蓝用「怎样,就跟你说很吓人了」般的语调,滔滔不绝。 「那只是被狼群袭击而已啦。」榭菈断言。 「你又没亲眼看到现场,那真的是──」 「可是,亚蓝大人您也没看到现场吧?」 「唔……是、是那样没错……」 「我也觉得是狼喔。」 「烦耶,你们俩是讲好的喔!感情还真好。」 雷欧纳多和榭菈同时从左右两方说了相同的事情,亚蓝听闻后感到烦闷。 雷欧纳多并非是要帮少女说话,只不过姑母萝萨利雅,同时也是传授他先进学问的老师,从小就明白地教导他,这世上──应该──不存在天神、恶魔和魔物。 「我也认为世上才没有什么魔物。」同为萝萨利雅爱徒的榭菈,说著师父一贯的主张。「但是,夜晚进入森林后遭魔物袭击、受恶灵的骗──这种传闻的形式虽会不同,但整座大陆都有。」 「喔,整座大陆都有?」 雷欧纳多对此感兴趣,把脸撇向一旁的亚蓝也竖起了耳朵。 「虽然不是因为魔物那类的东西,但事实上夜晚的森林真的非常危险。」 人类在夜里眼睛不怎么灵光,方向感也会钝化,所以只要不慎踏入森林,就很容易迷路,走不出来。再加上脚边也是一片漆黑,一不留神就可能掉落池子里溺毙。最恐怖的是狼,一被盯上就无法脱身,若是整群袭来,马上就小命不保。 「因此从很久很久以前,世人就不断警惕『晚上不准进入森林』,但如果只是大声警告,效果极为有限。毕竟绝对会有人当耳边风听。」 「所以才捏造出魔物的事情,要让大家感到害怕啊……」 「是的。当初捏造的事情一代传过一代后变成传说,根本原由和背景的相关记忆都已淡薄了,徒留『会出现魔物喔』的迷信(superstition)。」 「迷信。」 「其实这也是传说故事的一部分。这是股明明看不见,但确实能操纵人心的无形力量。」 「唔嗯。」雷欧纳多嘀咕。对已经启蒙的他来说,相当能体会这番话。 「虽说不慎进入晚上的森林是真的危险,但只要确实知道原因和应对方式,就不会有问题。实际上,像商队或江湖艺人剧团里,毫不在乎穿越森林的大有人在喔。由于通过关口必须要支付税金,因此趁夜里走小路,偷偷穿过森林的话,不就不会被关口官吏发现了?」 榭菈最后那一段感觉是在说笑,但雷欧纳多和亚蓝并没有笑。 亚蓝提出异议。「现在我也理解了。可是,穿越森林这种事情是任何人都办得到吗?最糟的情况是,骑士队的士气会大幅下降喔。」 「士气确实是个问题。」 雷欧纳多在与亚德蒙符一役中,刻骨铭心地领教过,战争中士气究竟有多重要。 原本那般勇猛的亚历克希斯兵,在粮食见底之际,马上沦落为孱弱小卒。 「你有什么打算?」雷欧纳多直视了榭菈。 起初她摊开地图开始解说时,雷欧纳多就猜测「她大概会用夜袭策略吧」,不过也觉得会碰上移动距离过长等多个问题。 其中最难的就是这个问题。 要如何抹去骑士们心中那种从小被灌输的恐惧? 结果──榭菈露出调皮鬼般的笑容后,出声回答: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传说故事就要还以传说故事──」 如今那个答案,准备现形。 聚集在镇长宅邸的骑士有五百余名。 每个人都神色大变,往雷欧纳多他们靠了过去。 「殿下,如过要发动夜袭,从森林西侧绕过去不就好了!」 「不行,原本移动距离就已经太长了,不能再拉长了。」 即使备有换乘用马,但这个距离仍旧令人担忧马匹会积累疲劳。毕竟马儿能留下多少余力,也等同于骑士队骑兵队的生命线。 「可是,干嘛偏偏得要穿过森林啊!」 「没办法,除那条路之外,皇兄理应都有派人警戒。」 而且州都里应该藏有密探,如今也无法避免他们察觉到此事。密探会经由绕行用道冲进谢尔特军野营阵地,必须缩短路径,也是为了抢在他们前头发动夜袭。只要不穿越林中道路,就会不停产生问题。巴曼他们冷静下来后,应该也会懂。 因此,就算有再多人央求重新考虑,就算有再多人一拥而上── 「就是没办法。」 雷欧纳多如磐石般屹立,以气势压制。 「若不穿越森林,这个夜袭作战就不会成功。」 他以丹田发出的声音断言。 真是沉稳。 无论是声音,还是派头,他沉稳到完全不像个十八岁的青年。 「想想两年前的战役,上一代的艾依多尼亚伯爵,不畏四大功卿家的势力,出手援助我们。亚蓝当时也与我们并肩作战。现今,打算在艾依多尼亚点燃战火的是丹克伍德士兵。让四大公爵家予取予求,你们觉得这样好吗?难道你们都没有回报艾依多尼亚义气的勇气吗?」 「唔唔……」「那个……」 骑士们像是被这番话击中,个个心生畏怯,向后退缩。 这时那人见机不可失── 「相信那孩子──相信雷欧纳多吧。」 ──现场传来于世间也堪称绝妙的女性美声。 这阵十分响亮的声音还经由大厅天花板的反射,清脆地洒落至所有人耳中。 「是、是谁?」「人在哪里?」「快点现身!」 面对突如其来的声音,骑士们极度混乱,惶惶不安地扫视周遭。 「在上面,在那边的窗子!」 榭菈用手指著大喊。现场视线瞬间集中。 从大厅正面往右手边看。 东侧的夹层楼上,偌大的木窗被人从外往里敞开。 可以看见一位美女彷佛背著新月,从露台现身。 她美丽到所有人都忘记喧闹,倒抽一口气。 一头长及脚边的黑发,黝亮光泽宛如从夜空中切下的一部分。 她的唇色也是黑色。身上那套煽情礼服,颜色亦是漆黑一片,别说肩膀或胸口,连未穿袜类的右脚都暴露在外。这一切都大大突显美女肌肤有多么雪白。 她在月光下,露出神秘的微笑。 以堪称庄严的美貌,超然地俯视楼下。 「你是什么人!」 面对榭菈的提问,美女极度优雅地回答: 「我乃夜之化身──」 「什么!?所以您是女神纽克丝!」榭菈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 演技真是逼真。 毕竟对方──那位站在露台上的美女其实是达莉雅。 「请把你们剧团里最厉害的女演员借给我。」先前榭菈前去她的剧团请求协助时,达莉雅说了句:「最好的女角可是很贵的喔。」然后自己若无其事地举起了手。 这位女中豪杰前几日才毫不在意地向亚蓝说「你不知道女人能靠化妆变身吗?」如今看来完全如她所言。背对月亮的走位安排,和身在有利于远看的昏暗处,让眼前的达莉雅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庄严气息。她按照榭菈的剧本继续演戏。 「正是。然后那边那位雷欧纳多是吸血皇子吧,我的孩子啊。」 她用手指了雷欧纳多,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炉火纯青的演技。神秘的容貌再加上威猛气势后,就产生足以让观看者信服的强大力量。 「我平等赋予全人类的是黑暗与恐惧。徘回于黑夜中的所有魔物,皆是我的眷属。」 「啊啊……您居然是这么恐怖的女神啊!」 榭菈的演技也更上一层,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后不停发抖。 「那孩子是我们的同胞,因此那孩子拥有我赐下的黑暗庇佑。」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庇佑啊,女神纽克丝!」 「遍布世上的黑暗和眷属,都会帮助身为吸血皇子的雷欧纳多。」 「天啊,您讲的是真的吗!?」 「切勿怀疑。火速赶至黑夜骄子跟前的诸位勇敢骑士啊,你们绝不会恐惧黑暗。」 「啊啊……没想到……!」榭菈像是大受感动似地出声赞叹。 雷欧纳多等她这么做后,再次用丹田发声: 「我是吸血皇子,我是黑夜骄子。相信我,跟我走。」 这也是按照剧本说的台词。雷欧纳多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讲得像榭菈那么好,但是所有人火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达莉雅就趁这时躲进了露台阴暗处。 「天啊!女神已经消失了!」榭菈再次指了露台后说,「那个人果然是纽克丝女神啊!」她用听起来极其自然的口吻,大喊睁眼说瞎话的台词。 「真的耶。」「没有错。」「是神明显灵!」现场四处传来如此的嘀咕。 毕竟这些骑士一开始本来就已信任雷欧纳多和榭菈。 这两人说的话,加上达莉雅的美貌与精湛演技后,更增说服力。 眼下条件已是完备,足以让生活在这个时代、这座大陆上极度迷信的他们信以为真。 这虽然是种欺瞒的行为,但雷欧纳多并未退缩,因为萝萨利雅过去曾教导过他「为了提高士气,演好一、两出戏也是身为将领的才干」。 若能因此获胜,若能因此减少牺牲,那么厌恶权宜之计者才叫伪善。 「行动吧。」 雷欧纳多最后只宣告了这一句话。 即使如此也已足够。 「「「吾等追随!」」」 众骑士异口同声的回应中,充满了热血和勇气。 「全员在一小时内整装完毕,到驿站北边集合,不准迟到喔!」 一旦准备开战就轻车熟路的巴曼,机灵地做出指示。 五○七名骑士一起转身向后,踏响军靴离开了房舍。 除雷欧纳多外,只剩下榭菈一个留在玄关大厅。 「之后要好好谢谢达莉雅才行。」 「那就请亚蓝大人吐一堆钱出来吧。」 榭菈愉快地笑了。 雷欧纳多凝视她的笑容。 心想,局她全都帮我设好了,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分内工作了。 上战场,取得胜利。 「用不著说,我当然相信您会获胜喔,雷欧殿下。」 即使雷欧纳多没说出口,她也体察到了那些决心。 * * * 雷欧纳多爱穿的盔甲,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披在肩上的披风也是漆黑一片。 这是过去萝萨利雅赠与的物品。 设计显眼,特徵在于正面延伸至背面、高低起伏的流线形外观。 这是配合不祥色调的构造,给人不吉利的印象。 由于是战时装束,正好可以藉此挫挫对手的士气。 拉下全罩式的面罩后,可看见面罩上缀有仿造骷髅的设计。 雷欧纳多跨上赞乍斯的马鞍,双脚踏至马镫。 他的爱马也配合装备设计,身上穿著皮革和铁打造而成的铠甲。 就算没有扯动缰绳,这匹聪明的马儿依旧立刻领悟主人的想法,飞奔而出。 雷欧纳多按照指挥官的习惯,刻意慢一些才前往北边,抵达时全员已集结完毕。 巴曼前来禀报集结完毕一事后,雷欧纳多严肃地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全员集合了,画面果然壮观。」 听闻巴曼非常兴奋的话语后,也点头附和。 所有人跨上战马,整理排好队伍。 全员都做相同打扮。 黑、黑、黑、黑── 不管是胸甲、皮铠,还是披风、附有骷髅样式面罩的头盔,全是一片漆黑。 过去萝萨利雅组织了骑士队,这就是队上带有她偏好的正式服装。 相较于雷欧纳多,骑士的装备相当轻便,也没让马匹穿戴铠甲,这么做都是为了预防坐骑在打仗前精疲力尽。而且身著重装速度也快不起来。正因为赞乍斯在力量、速度和体力上都宛如怪物,所以人和马才有办法全身穿著铠甲。 犹如骷髅骑士,像是在黑暗深渊中蟠曲成漆黑一团,看到的人应该都会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恐惧吧。 雷欧纳多威势十足地举起了右手。 「出发!」巴曼立即发号施令,五百骑兵肃静地上路。 在黑夜中,骷髅骑士们鸦雀无声,行进时为井然有序的纵列,前往送葬的死神队伍大概就像这个样子吧。 骑士队在干道上往州都的方向,策马疾驰了两小时左右。 来到离州都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后,歇脚了三十分钟,让马充分休息,才又开始进军。 日期已是二十五日。 一行人在遍布艾依顿南侧的耕地里奔驰,赶往位在东侧的牧场。亚蓝已在那里等候,因为他命令牧场主人,临时代管接收来的五百匹马。 然后,亚兰也身穿与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相同的胸甲。 「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想再和你们一起驰骋沙场。但是没想到愿望居然会在这种状况下实现,感觉可以说是丢脸丢到家了。」 亚蓝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雷欧纳多则是斩钉截铁地回应。 「是一石二鸟才对。」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看来这也说得通。唉,我真不如你。我这乱如麻的心,换作是雷欧你,完全就是快刀斩乱麻。」 两人互相轻碰了拳头。 于此期间,麾下的骑士们已更换好马匹,将骑来的战马拉在后头,准备离开牧场。 若让多达千匹的马儿奔跑,肯定会被应该位在州都的密探察觉。 是时候快马加鞭了──前方已经可以看见森林了。 月光穿不透苍郁茂盛的枝叶,里面昏暗到犹如浓缩著黑暗。 并且还虬蟠著极度诡异的气息,像是不让来者靠近半步。 里面潜伏任何魔物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岂止如此,那座森林本身就像个巨大怪物。 骑士们于干道上冲刺,他们之间流窜著一股紧张感。 有不少人看到实物后,心生胆怯。 察觉此事的雷欧纳多小声呢喃「赞乍斯」。 帝国第一矫捷的骏马像是在回答似地嘶鸣,瞬间拉升速度,带头冲入森林之中。 「别输给殿下!」巴曼吶喊后,被激起挑战之心的骑士们争先恐后地跟上前去。 五百骑兵表现出色,谁也没有脱队,全都进到森林内。 实际通过后发现,道路由于是伐林开辟,因此比周围还要明亮。 能够夜视的雷欧纳多未感到任何不便。 更何况马儿远比人类敏锐,不会跑到难走的兽径,不加以控制它也会自行奔跑。毕竟这是种强壮的生物,有别于连方向感都很欠缺、只有两条腿的纤弱人类。 只要雷欧纳多和赞乍斯带头驰骋,其他的马就会习惯性地跟来。 而且榭菈是万分谨慎,打从十天前起,就已让这些接收来的马匹受训,重复往来附近的道路。马已经把路记起来了。 还真顺利,原来夜晚的森林也没什么嘛──有很多人松了口气地这么想。 然而,人数既然多达五百,当中肯定就是会有担惊受怕的人。 「欸欸欸,那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影子!」 「看仔细点,那只是夜间活动的鸟类。」 「欸欸欸,突然传来女生啜泣的声音耶!」 「那只是狼在长声嚎叫。」 「欸欸欸欸,你说狼!?会不会有危险啊?」 「笨蛋,哪会有狼跑来攻击这么大一群马啊。」 「之前军师大人不是说明过,那些家伙其实很胆小!」 就像这样──有人在黑暗中发现根本不是威胁的威胁后,周遭就会有人加以训诫、挖苦,随处可见如此的光景。 「我方带头冲锋的可是吸血皇子,任何情况都不足为惧!」 「「「吾等追随!」」」 亚蓝鼓舞士气后,骑士们附和。有个口才好的人在,实在大有助益。当然,还有榭菈也很厉害,居然将原是恶名的吸血皇子绰号,反过来加以利用。 雷欧纳多内心认为大家都很可靠,但他本人没有发现,事实上给予骑士们勇气的,是他那带头冲锋的偌大背影。 不久后终于穿出森林。 骑士们一阵欢呼。 「一群蠢蛋!接下来才是正事!」巴曼斥责,但声音仍藏不住欣喜。 除雷欧纳多,所有人急忙再次换好了马,他们跨上了自身爱马的战马马鞍。这些马好一段时间没有载乘任何东西,因此还保有充沛的体力。 至于骑至此处的马儿就留置原地,因为它们不是战马,在战场上不仅派不上用场,甚至会变得碍事。一切都如期待,若原本只期望能穿越森林,那它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巴曼用极快的语速催促。 骑士队重新整队成纵向二十排、横向二十五排。 雷欧纳多从旁观看这一切后,再度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追赶正从森林西侧绕行用道前往州都的谢尔特军背影。 五百名骷髅骑士,默默不语地行军。 越往前进,高昂的斗志就磨得更光亮,逐渐变为铭刀般的精炼存在。 前方已可看见──应刺入其锋芒的敌人踪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篝火亮光。 接著是,几顶透出昏暗光线的帐篷。满载掠夺物的板台车并排在营帐四周,作为防卫墙使用,但要围住三千人起跳的野营地,数量又太少,真的只够摆摆样子。 雷欧纳多聚精会神地探寻对方动静。 有没有像发现我方而喧嚣骚动的情况?──没有。 有没有做好准备,屏息严阵以待的情况──没有。 有没有密探奔抵,大本营一阵慌乱的情况──没有。 有没有敌人熟睡中的情况? ──有。 雷欧纳多高高举起了持拿武器的右手。 全军缓缓地横向拉开阵形。 这些都是在亚德蒙符一役中,并肩作战到最后的同伴。 他们完全没有放慢速度──顺畅到令人惊讶──重新排列成横向十列。 而且不仅如此,马匹的脚程也不断提升。 二千个马蹄激烈蹬地,彻底瓦解了夜晚的静谧。 没错,事到如今敌方也察觉到噪音了。 守夜士兵极为惊慌,发出通报敌军来袭的吶喊。 但为时已晚。 雷欧纳多像是拉满弓弦,很深、很深吸了口气。 同时他的眼神宛如箭矢飞窜,插到大本营的正中央。 (……对姑妈有意见,就千方百计陷害她……对艾依多尼亚有意见,就点燃战火入侵攻打。) 他瞪视那些占据这个国家的皇亲贵族,心想他们居然能满不在乎地做出那种卑劣行为而不自惭。 然后── 雷欧纳多的双眼亮起烈火般的炽红光芒。 「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欧纳多的奋力咆哮彷佛就要震破夜空。 接在后头的骑士们极为兴奋地脚扣马腹,以最快的速度冲入。 犹如怒涛般涌进板台车之间较宽的地方。 只有排列紧固的长枪阵,能够阻止威势正旺的骑兵冲刺。 然而现在才终于醒来的谢尔特军,根本无法摆出这种阵势。 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三两下就击垮他们,营阵地就像一块柔软的肉,被啃食撕裂。 雷欧纳多他们全员都装备剃刀(ive)。 正面冲突时,虽是长枪较具优势,但若是要像错身而过似地砍杀陷入混乱的敌人,剃刀才是最佳选择。不仅能将马匹的冲刺力道全数转换成砍劈力道,还能同时斩杀大量敌人。 当中,一马当先的雷欧纳多手上的大剃刀特别出色。 那把怪物级的武器全长一丈一尺(约三?三公尺),刃部也超过三尺,最为特殊的地方在于从刀锋至握柄,甚至到握柄底端,完全是钢块一体成型。 首先要准备以大量良质铁冶炼出的钢块,接下来从最坚硬的中心部位开始削磨出剃刀形状,直至完成,是把投入再多功夫、时间与金钱也在所不惜的杰作,全天下仅此一把。 这是皇帝为赏赐讨伐匪寇功劳而订做的物品──他可能是想替雷欧纳多这个不像亲生的儿子,找把适合的武器。 其重量超过四十斤(约二十四公斤),纵使雷欧纳多再怎么孔武有力,单靠一条右臂到底还是无法举起挥舞。所以挥动时也要靠臂力以外的力量。若不动用背部、腰部,甚至是身体内侧平时没在使用的所有肌肉,根本没办法使用这把大剃刀。 雷欧纳多透过不间断的锻炼,靠自己的力量理解出这个常人压根无法领悟的使用方式。他缜密地自我检验自己的身体和肌肉的活动,累积无数回锻炼,才终于掌握到能随心所欲地挥舞这把武器的「精髓(窍门)」。 没有任何人指导,仅靠自身才智与努力参透武艺。 这简直和野兽之美如出一辙。 堪称狮子的技艺。 雷欧纳多骑著赞乍斯冲锋,这时眼前有敌兵进逼而来。 是方才负责守夜的皮铠男子,大概是库利玫利亚的步兵,手拿一般长度的长枪。 感觉他是自认逃不掉,因而有点自暴自弃地提枪刺来。 但是,雷欧纳多挥刀扫劈的速度较快。 他全身的肌肉宛如绳索般波动、扭曲。 自腹部下方产生的力量像是藉由脊椎骨传导,边缓缓地和其他肌肉力量紧密连结,边往上移动,抵达右臂末端、长柄前端,最终直至武器尖峰。 大剃刀发出响鸣。 然后将产生的所有力量,全都灌进男子腹部的一个点。 这股力量不只有雷欧纳多自身的肌肉力量,还有赞乍斯的冲刺力道、挥舞长柄武器的离心力、更有速度和大剃刀重量产生的威力。这些力量有效地连结,甚至还产生加乘作用── 男子的身体连同铠甲直接一分为二。 这完全不是譬喻,没有半点夸示。 其他士兵目睹这个恶梦般的画面后,吓到全身瘫软,屁滚尿流。 雷欧纳多他们毫不留情地用马蹄踩毙他们。 如果于饶他们一命,他们将来还是会再次集结,毁灭艾依多尼亚。不能对他们慈悲,因此一行人不管是从正面还是背面,就像割草似地扫砍陷入恐慌而逃窜的敌兵。 「雷欧,你看那边!是长枪兵!」亚蓝提出警告。 当然,雷欧纳多也已看见。 眼前聚集了大概四、五十个长枪兵,打算排成横列。 这些人应该是听到吵杂声,就飞快起身。 反应够快,是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但是,那点数量构成的长枪阵,根本不足为惧。 「继续冲!」雷欧纳多反而加快赞乍斯的速度。 长枪兵急忙拿好武器。为了挡住骑兵进攻,他们将枪柄尾端斜顶地面加以固定,枪锋朝上,并且让两人一组相互交叉枪柄。这么做所有人就可筑起以长枪构成的防卫墙。长枪长度超过三间,在这种长度下,完全不用主动攻击,只要骑兵冲过来就能将之刺穿。 但是,雷欧纳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著长枪阵猛砍。 那一刀威力强大无比。 超过十把长枪的握柄一口气被劈断,超过十名士兵顿失武器。 接著赞乍斯再冲刺踹飞他们。 雷欧纳多杀开前进的道路后,巴曼他们也跟进冲入,撑大破口。 长枪若不多人同时持拿,就是种派不上用场的武器。至此大势已定。 迅速应战的四、五十位长枪兵,因为太过优秀而丢了小命。 雷欧纳多无人能挡。 因此骷髅骑士的进攻如入无人之境。 同时,谢尔特士兵也不停地瓦解。 他们越来越恐惧、怯战、不知所措。 陆续有人拋下武器,争先恐后地逃离战场。 「是怎样,现在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有名骑士活像个魔物,骑著一匹怪物般的马,在那边挥舞一把非常巨大的剃刀!」 「什么!?」 「总之你如果不想死,也赶快逃命吧。」 「啊啊……,他已经到那边了!在那边!」 「……我的天啊……我们是被死神盯上了喔。」 ──连较慢醒来、姗姗来迟的其他人也只是不断地感染到这阵恐慌,谢尔特军不管过了多久,就是无法有系统地加以抵抗。 事到如今,就算士兵数量超过三千也不足为惧了。毕竟所谓的部队是要在统一管理下,完成集结后才开始运作,发挥他们令人害怕的暴力。 眼下,雷欧纳多他们有这样的部队,谢尔特军没有。 看样子已经无人能挡下骷髅骑士的去路,一行人单方面挥舞剃刀,完全不留活口,沿路踹倒篝火,只要遇到帐篷就会连同还在里头、睡眼惺忪的士兵一起焚烧殆尽。 「这是怎么一回事……?」 凯恩兹震惊地嘀咕。 位在野营阵地大约正中央的地方,有顶格外豪华的帐篷,他只从那探出头环视四周。 心想,本来只是觉得外头在吵什么所以起来查看,没想到敌人正发动夜袭。 他看见外观一片漆黑的骑士一行人横冲直撞,砍杀四处逃窜的谢尔特军士兵,并且往自己的所在位置前进。 那些家伙通过后,全在燃烧的帐篷将阵地染成一片火红。 「有人在吗!?来、来人啊!」凯恩兹脸色惨白地大声呼喊。 但是,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这座帐篷旁本应驻有警卫兵,不过现在已不见踪影。 「肯定是丢下本大爷跑了!」凯恩兹大发脾气,但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人前来相救。 其实在没有半个人前来禀报发生紧急情况的那个时候,应该就该体悟到联络通报系统已经失灵。 「来人啊,来人啊,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啊!……喂,为什么没人回话啊,这可是下一任库利玫利亚伯爵的命令耶!?」 凯恩兹眼巴巴看著难以接受的现实摊在眼前,想不到任何对策,只抱著祖传之剑,毫无把剑拔出鞘的意思,宛若等待父母前来拯救的孩童,没出息地继续呼喊。 这时突然有人从后方把他撞倒。 「混帐东西,你这是干嘛!」凯恩兹迅速抬起原本趴地的脸后,勃然大怒。 仔细一看,是名衣服全被扒光的年幼少女,正用恐惧的脸孔看向自己这边。 这名女孩是前几天袭击来不及逃跑难民时抓来的。 其他士兵不被允许这么做,唯有凯恩兹带走她当作慰安女。 今晚本来也想用绳子反绑她的手后,用来发泄性欲。她当时表情明明毫无生气,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来她是听到外头出乱子,觉得是逃跑的好机会吧,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不过现在倒是突然活蹦乱跳了。 「你少瞧不起本大爷!」 凯恩兹翻身站起后,拔出剑砍向少女,根本只是拿她来出气。 可怜的少女完全无力抵抗。 「可恶,本大爷也得赶快逃……」 凯恩兹用脚踢开尸体的同时,无意识下从这位少女身上学到了现在该做什么事。 首先,确保马匹为当务之急。 然而这么计画的凯恩兹耳里,传来了逐渐接近的马蹄声。 而且难以计数。 「呃……」凯恩兹无言以对。 在他惊慌失措期间,骷髅骑士一行人已进逼到十分靠近的地方了。 他理解到自己根本逃得太慢时,身体开始发抖。 当中,带头冲锋的骑士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恐怖气息。 他每挥一次大剃刀,士兵不是断头,就是身体被劈成两半。 在头盔骷髅装饰的相互辉映下,令人联想到夜夜取人性命的死神。 他的眼睛在那副面罩的眼窝里侧火红闪耀,透出不祥的光芒。 (原来他来助阵了啊……) 凯恩兹的直觉告诉他── 那个死神正是雷欧纳多。 这都是因为他想起浑沌大地的那则著名轶闻。 传说中这位伟大的君主就是黑发虹瞳。 他的眼睛会因感情起伏,出现七种颜色的变化。 其特异体质虽然未遗传给他的儿子们,但成为三代大帝的曾孙据说眼睛会变色,虽然只会转换一种颜色。 大帝国分裂后,各国皇室偶尔会出现隔代遗传,诞生出眼瞳会变色的皇子。 凯恩兹在恐惧之余也了解到「原来雷欧纳多也是其中一人」。 「我投降!」凯恩兹放声大喊。 他这时的感觉犹如大梦初醒,终于注意到自己有多愚蠢,居然会因谢尔特的耀眼才气而目眩,还惹错了人。 那个在帝宫里被人中伤为杂种的雷欧纳多,才是如假包换的浑沌大帝后裔。 和那种怪物的子孙打仗,怎么可能打得赢。 自己搞错应该跟随的对象了。 虽然令人嫉羡,但亚蓝的选择才是正确。 「本大爷──不对,都是我这烂东西不好!还请让小的成为殿下您最末阶的家臣吧!小的会洗心革面,并且会全心全意侍奉您的!」 他当场下跪,以额叩地,大声地这么诉求。 「有关小的至今的种种无礼,您若要先惩罚小的,小的甘之如饴!所以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一命!恳请殿下饶恕啊,雷欧纳多殿下!」 他声嘶力竭地央求。 凯恩兹未曾怀疑。 雷欧纳多会原谅他。会非常开心有他这般有才干,又是正统的下一任库利玫利亚伯爵加入麾下,还会用力挥手迎接他。 他打从心底相信此事。 所以他一直跪地磕头,持续请求。 直到马蹄狠踩他的背部前都一直深信不疑。 以马的体重踩在背上,人类这种脆弱的身体,一次就呜呼哀哉。 他肥胖的尸体隐没在马群之中,遭数百个马蹄践踏,逐渐被踏扁得血肉模糊,岂止是被踏成肉块,根本是变成肉片。 率领五百骑兵的雷欧纳多其实没听到凯恩兹的声音,全被马蹄声盖过。 在夜晚和交战当下,根本看不到跪在赞乍斯脚的那人背部。 没错,雷欧纳多永远都没有发现,自己取了凯恩兹的性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尔特惊愕地嘀咕。 特拉梅听见后,心想「讲那种话毫无意义啊」,感觉是凯恩兹才会讲的话。 (看了不就知道。) 他在心中嘟囔着有些顾忌说出口的话语。 特拉梅想方设法确保了谢尔特的人身安全后,让他坐上自己的马的后侧,和随从们老早就已逃出野营阵地。 (我们吃了败仗,而且是痛痛快快地吃了败仗。) 他们远离足够的距离后下马,回头察看战场。 阵地正在燃烧。 仅看见黑衣骑士四处驰骋,像在工作似地砍杀只会逃跑或零星地抵抗的士兵们。 特拉梅即使看见己方一面倒地遭到蹂躏,也丝毫不讶异。 身经百战的他即使已熟睡,依旧比谁都还要早听到马蹄声,并且迅速起身。 绰号为「抓不到的狐狸」的他,在相隔没能察觉有人夜袭时的那种距离之前,就彻底晓悟己军已经败北。 特拉梅能拍胸脯保证,谢尔特至此完全没有失误。 明是如此,却还是演变成这种局面,只能说是因为亚蓝阵营中有非常出色的军事谋略家,足以利用智谋翻转亚蓝阵营的压倒性劣势。 佣兵时代认识过一位超级老资格的老大爷,他就说自己曾遇过那种存在。 据他所言,「败阵的一方有种被邪恶精灵欺骗的感觉」。 特拉梅心感赞同,觉得「没错,没错,就是那样」。 他毫无迟疑地决定要以士兵为诱饵,仅带自己的随从和谢尔特逃出。 白天,特拉梅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后,事先命令随从们做好随时都能逃亡的准备,因此他们在脱逃时没有感受到半点混乱。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只有皇子殿下。 「特拉梅阁下,快掉头!我必须要在营里才有办法指挥士兵作战,再这样下去会打输!」 「……殿下,还请您理解现在的状况。」 「你是要我理解什么状况!?是阁下你才需要理解吧!……我还没有输。你看,还有兵在。我可是拥有三千名士兵!」谢尔特指往野营阵地的方向后口沫横飞。 看在特拉梅眼里,确实还有很多士兵。可以看见很多可怜士兵的身影,他们脸上挂著鼻涕眼泪在四处逃窜,一个又一个从背后遭到无情砍杀。 「殿下,请您死心吧。」 「开什么玩笑!你现在的意思是要让我这个谢尔特的名号蒙上败阵之耻吗!?更何况,我的对手还是亚蓝那种软脚虾耶!?」 「不对,那些不是艾依多尼亚伯爵的士兵,是亚历克希斯的骑士队啊。他们很有名,所以我看得出来。全部都说得通了,率领那支部队的是雷欧纳多皇子。」 特拉梅边觉得有股寒气窜过背脊,边看著骷髅骑士的首领。 他眼睛闪烁红光,像在耍棍棒般挥舞异常巨大的剃刀,只要砍中就有士兵成为刀下亡魂。此人毫不停歇,也锐不可当。 特拉梅也从未见过如此威猛的武人。 明明是从这么远的距离眺看,还是不断冒出鸡皮疙瘩。「抓不到的狐狸」的本能敲响最大的警钟,告诉自己绝不能和那种存在交手。但是…… 「你说是雷欧纳多!?我的自尊心怎么可以允许我输给杂种!」 谢尔特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那个不是自尊心而是虚荣心吧。) 特拉梅硬是忍住没有这么指谪。 「算了!你们这些胆小鬼,要逃就随便你们逃。我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过去!」 「这样我会很困扰耶……」特拉梅真的极度困扰。 因为丹克伍德公爵对他下过命令。 万一打输是可原谅,但若让谢尔特失去性命,就是处以斩首。 (看来……必须想点法子挺过这一关。) 若要被砍头是可溜之大吉,但要舍弃骑士的地位实属可惜。 说服这位皇子是最好的办法,只是要说什么样的话,他才听得入耳?不过自己超过两个礼拜都和他一起行动,已经掌握到他的本性。例如这样说── 「殿下,请您回想一下历史。」特拉梅一本正经地说,「古时被歌颂为名将者众,但没有一个人是百战百胜。」 仔细探寻应该能找出一、二人,这里是在夸大言词。 「唔……」谢尔特也信以为真,换了个眼神。 自己是绞尽脑汁思考皇子殿下想要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因此他当然会上钩。 「但是,这些名将不会输掉就算了。他们以战败为粮食,成长为更强大的将领,一定会从失败中记取教训,不会重复进行相同的事情。所以这些人才会成为名将。」 「……事情的确就如阁下所言。」 「我斗胆认为殿下也应如此,丹克伍德公爵也会这么希望才是。」 「……唔嗯……唔嗯!」谢尔特点了好几次头。 特拉梅偷偷握了拳。在一旁屏气观看的随从们也放下心中大石。 谢尔特浑然未觉这种氛围,只是抬头望向夜空,伸出了双手。 「老天啊,请赐予我百难吧!」 他一脸严肃地吶喊。 (他害死那么多士兵,居然还有办法在这自我陶醉。) 特拉梅反倒感佩了起来。 虽然那句话十分帅气,不过应该也是引用自某部经典吧。 「我们走吧,殿下。」特拉梅完美隐藏内心真正的想法,搓著手这么提议。 「嗯嗯,跟我走。」谢尔特脚踢马腹,背对了火势正旺的野营阵地。 他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或许他是回想起这么做是体现出名为「乾脆」的美德价值。 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听到雷欧纳多他们高唱凯歌。 特拉梅是这么认为。 * * * 雷欧纳多一行人蹂躏、彻底烧毁谢尔特军的野营阵地后,开始扫荡余敌。 他们以五十名骑兵为一组,追击四处逃散的敌兵,要斩草又除根。 这么做绝不残忍。一般来说若是放任残兵败将不管,他们就会变成匪寇,之后不停折磨人民。而且谢尔特依旧下落不明,因此也想藉此机会抓他回来。 扫荡时间至日出为止,趁胜追击的骑士们通宵达旦,精力充沛地执行任务。 到处都在发生流血惨剧,过没多久,鱼肚白的天空悲惨地映照出杀戮的痕迹。 众人属于黑夜眷属的时间已经结束。 骑士们翻起骷髅面罩后,威风凛凛地集结到了归于灰烬的野营阵地。 谢尔特还是行踪成谜。 「他还真会逃啊。」巴曼语毕,雷欧纳多点了头。 这并非在揶揄谢尔特。毕竟实际上两人都是军人,对他们而言,完全是在夸赞。雷欧纳多本还以为谢尔特这个人会因虚荣,选择战死沙场。如今可说大为改观。 逃走的人就无可奈何了。如今,已踏上了凯旋州都的道路。 途中巴曼前去查看其他士兵的情况,不过听说只有轻伤者。 连刚打完仗、熬完夜的疲劳都让人感觉有点舒服── 雷欧纳多和包含亚蓝在内的五?九名骑兵,一同进入了州都。 他们立刻被欢呼声包围。艾依多尼亚的士兵们,还有领地百姓都在挥手迎接,他们塞满了主要大道的两侧。 首先是雷欧纳多和赞乍斯走入了人群中央,紧邻他身旁的是亚蓝,稍慢几步走在后头的是巴曼。他们后头,还用马匹拉著板台车,上头满载本被谢尔特军洗劫的各式物品。于此之后的是众骑士,他们为了彰显「吾等才是正义」,因而犹如阅兵仪式,井然有序地骑马行进。 夹道迎接的人们,对守下州都的一行人,毫不吝惜地投以最热烈的赞美与喝采。 「雷欧,你给个回应啊。」 「领主是你吧。」 「但是,领军大将是雷欧你吧?」 两人觉得继续互相礼让未免也太蠢,因此同时举起手回应现场的欢呼声。 雷欧纳多板著脸,内敛谦虚;亚蓝则是露出笑容,高声回应。 这时欢呼声变得更加震耳,已到宛若雷声的地步。 现场每个人都是满脸笑容。 雷欧纳多眺看环视,再次体悟到自己亲手守下的事物究竟多么有价值。 (凯旋归来的感觉真是好。) 剿除匪寇时也总是如此觉得。没错,当年在亚历克希斯时,没有守护到任何人、任何事物。无论双手磨破多少的茧,身上沾到多少敌兵喷溅的鲜血,全都还是会浮现这个想法。 如今总觉得那个令人太过难受的记忆、心情受到了疗愈──尽管仅是些微。 人们虽然大肆赞扬雷欧纳多拯救了艾依多尼亚,但总觉得雷欧纳多才是获得救赎的存在。 突然── 有个年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从人群中冲出。 外观显得有点脏,应该是难民而不是艾依顿的居民。 她在巴曼「啊」地喊叫时,朝缓向前进的板台车探出身体,从堆积如山的物品里拿走了某种东西。雷欧纳多停下赞乍斯后定眼查看,发现女孩的小手中好像非常宝贵地握著一副银梳子。 「慢著,小姑娘,你不能随便拿呀。」巴曼下马后向女孩跑去。 板台车上的物品,全都必须归还给遭抢的难民,但是根本无从证明哪一样是谁的东西,因此只能由亚蓝负责变卖,再以保证金的形式重新配发。 至于那副梳子,或许真的是小女孩的重要物品,但也许只是她跑来拿走刚好看见漂亮的梳子。或者这可能是别人的梳子,只是小女孩拥有的与其极为类似。 「没关系,巴曼。」但是雷欧纳多认可了小女孩的行为。「大家也没关系吧?」 他接著面向群众,大声询问。 现场没有传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主要大道两旁虽然也能看见非常多像是难民的民众,但没人主张不公平。 雷欧纳多知道这是伪善,群众也肯定了解。 但他们是突然被卷入不明不白的战火中,只穿著身上的衣服就赶紧逃亡,被迫没日没夜地走路,内心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受怕,想说什么时候会被敌兵追上,然后遭惨忍杀害。他们那疲惫又紧绷的内心,应该一直在寻求能够温暖心房的事物吧。 年幼少女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地紧握梳子,只是单纯感到开心,她这样的身影中应该就有什么能够温暖心窝的成分了吧。 雷欧纳多他们获得胜利,暂时解除了危机。 但是接下来的战后整顿将会混乱至极,亚蓝的辛苦才正要开始。对不懂政治的人民这么说虽然太过笼统,但雷欧纳多已经感觉到己方一时半刻还无法脱离困境。 即使如此,现在这个瞬间。 总觉得位在现场的所有人,都在小女孩身上看见了希望。 就算这一切都是错觉也无妨。 毕竟所谓的希望指的就是「要活下去」的心灵动力,仅仅是如此而已。 第五章 莱恩银山 亚蓝为了战后整顿工作,留在了艾依多尼亚。 另一方面,雷欧纳多、榭菈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则是回到了帝都。 他们在这度过了安祥的一周,在艾依多尼亚发生的动乱犹如梦境一般。 四月三日,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 雷欧纳多一早就和榭菈一起乘马远行。 帝都南部连绵地势平缓的丘陵,盛行栽种耐海风的柠檬、莱姆和橄榄等作物。果树在宽广的土地上成长得枝繁叶茂,还时常曝晒在沿岸的炙热阳光下,拥有健康果皮的果子彷佛会闪闪发光。 雷欧纳多就是在这样的果林里,勤加锻炼武艺。 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这就是每天不可或缺的每日活动。 他都穿著沉重的铠甲,挥刀舞枪。 雷欧纳多不须有人陪练。他为了出招能出得更快、更有劲,都会审视自己的动作,不停持续磨练。孩提时代传授他武艺的老师们都相当重视对打练习,但雷欧纳多反倒觉得套路练习才重要。 榭菈在附近晒著太阳享受阅读乐趣。 她也一样,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每早都会和雷欧纳多一同前来。 过去萝萨利雅曾在亚历克希斯设立库罗德境内最大的图书馆,听说她的父亲是在里头工作的基层官员,担任图书管理人。榭菈本身也是重度阅读爱好者,从艰涩的学术书籍,到东方(帝恩)的武侠传记都爱看,是个广泛阅读的嗜书者。 雷欧纳多一结束练习就裸露上半身,拭去汗珠。 背部则由榭菈帮忙擦拭。 「我可以摸一下伤痕吗?」 有时,榭菈会这么问。 雷欧纳多全身上下有大小无数的伤疤,是在两年前的撤退战中,掩护同伴时受的伤。 「我是不在意……」总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家伙。 「一想到这是为了守护我们才受的伤,怜悯之情就不禁油然而生。」 榭菈用有些兴奋的声音在背后呢喃。 那是雷欧纳多无法理解的感性,他很担心再过不久榭菈会不会开始膜拜这些伤疤。 这时榭菈纤细的指尖,游移在雷欧纳多宽大的背部。 雷欧纳多心想,就暂时忍耐一下那股发痒的感觉。 自己没办法清楚看见自己的背部,因此不知道哪个位置有什么样的伤痕。所以大致上都猜不到榭菈目前正描过哪个地方,意识只好被迫集中到手指在皮肤上轻滑的触感。 然后,雷欧纳多发现了。 「你是在写……『雷欧殿下,我肚子饿了』?」 「您答得太棒了? 」 「不要把别人的背拿来玩。」 背部被拿来用来笔谈的雷欧纳多,板起了面孔。 接著,准备回宅邸吃午餐。 换穿铠甲后,跨上了赞乍斯。 他伸出手,把榭菈拉上坐至后半马鞍。结果赞乍斯一度不满地用鼻子哼鸣,不过在雷欧纳多以锐利的目光瞪视后,虽然态度依旧狂妄,不过还是服从了。 榭菈侧著身体坐,但为了不被甩落,因而紧紧地抱了上来。 「下次你别穿这身铠甲来了好不好?凹凸不平的,抱起来很不舒服。」 「没穿铠甲就没办法进行设定为实战的练习。」 「雷欧殿下真的有够不解风情。」榭菈像是在闹别扭似地说。 她用指尖在雷欧纳多的背上写了「讨厌你」,但马上又改写成「其实是喜欢你」。 由于还隔著铠甲,因此雷欧纳多当然是浑然不知。 返回亚历克希斯州领主宅邸途中── 雷欧纳多在街上被路过的人用手指了好几次。虽然有失礼节,但这些男女没有恶意。「你看,是那位皇子殿下耶。」「嗯嗯,救了艾依多尼亚的那个。」可以听见有人在谈论传闻。 「这么快就传开了啊。」 「嗯嗯,散布传闻这种事情,笨蛋是做不来的吧?」 雷欧纳多感到佩服后,榭菈转为上课口吻。 谢尔特军边沿著艾依多尼亚的的干道南下,边四处破坏,把那条道路做为贸易通道的商人们,实在伤透了脑筋,只能等待事态平息。不久后谢尔特军消失,艾依多尼亚的百姓人人赞颂「是雷欧纳多殿下救了我们」。商人听闻这样的事迹后,也理解到「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重启延宕的贸易后,在贩卖物品给客人时还会同时说「很抱歉,这段时间带给各位这么大的不便。话说像我们这些人也都是雷欧纳多殿下拯救的。之所以会这样说都是因为──」接著一传十,十传百。由于世人都很渴望娱乐和传闻,所以散播速度快得不得了。 「这也是传说故事吗?」 「这也是传说故事。」 榭菈露出装模作样的面容,清清喉咙后回答。 再顺带一提── 榭菈为了让雷欧纳多的传闻散布得更快,其实两年前起就已展开布局。她请达莉雅姊透过人脉介绍江湖艺人和吟游诗人,并且拜托这些人在各地散播以雷欧纳多他们为主题的故事。听说在达莉雅她们剧团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剿除匪寇的英勇事迹戏码,最近也变得很受客人欢迎。 「榭菈,我有一个问题。」 雷欧纳多在马背上,边环视路上行人边询问。 他接著说:「仔细观察了一下,路人用手指我的次数会不会增加太多了啊?」 「是这样的,雷欧殿下,因为此次和先前那些剿除匪寇是不同层次的事情。」 「哪里不同?」 「清除顶多数百人的匪寇,和大败邪恶又强大的大贵族三千精兵,这两件事的震撼程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现在雷欧殿下的评价节节攀升,我也乐得开心。」 「…… 邪恶又强大的贵族啊。」 看在雷欧纳多眼里,虽然明白凯恩兹和丹克伍德公爵有错在先,但不认为百姓了解详细的来龙去脉。 「不过,这是偏见吧,毕竟大家都不喜欢贵族,但那也是贵族们自作自受。」 雷欧纳多叹息说:「你说得也对。」 人心正在背离库罗德帝国──两年前榭菈说过的这句话,真的是准得吓人。 「至于乐得开心的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的时候?」 「差不多想要有领地的时候。」 「……讲得轻松。」 「领地,是好东西。经营,会很欢乐。无论是要存下自己能动用的庞大资金,还是要培养私家兵,果然都要有块自己的领地才好办事? 」 「好像商人的广告台词……」 用不著她提醒,雷欧纳多自己也很想拥有领地。为了收复亚历克希斯,必须建立规模浩大的军队。若要独力运用这么一支军队,就必须拥有相称的领地。然而自己总是要向亚蓝筹措战争经费,再这样下去领地终究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话说回来,雷欧纳多一开始就和榭菈讨论过,自己有总一天也想要取得领地的这件事,因此她也在暗中策划许多事情。 但是,真的不是随便就可以受封领地。 在重要战役中立了大功等,必须具备这类的功绩才行。 「记不记得先前提过的莱恩直辖地?乐得开心的我去打探过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雷欧纳多紧握缰绳,露出极度不快的面容。 莱恩位在距离帝都相当遥远的北方,是皇帝直辖地,境内有座银山。山中矿脉蕴藏量丰富,同时也出产良质铁,是支撑帝国与皇室财政的重要支柱之一,因此出名。 今年二月,那边爆发矿工集体叛乱事件。 莱恩停止供应银和铁一事,对帝国财政而言是种莫大的打击。为什么那么重要的地方会发生爆动?还是说正因为是重要地方所以才会爆发? 雷欧纳多忍著头痛,向皇帝表明自愿出马平乱,请求皇帝下达圣旨。 结果,听说已经决定好平乱部队和指挥官了,但仍是衷心佩服应变得如此迅速。他接著请求面见那位指挥官,由衷提出协助平乱的意愿。 「殿下,您现在是在计画抢走我的功劳吗?」男子撇下这句话。「可惜的是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我会独自镇压叛乱,然后直接以全新地方官的身分走马赴任,事情肯定会这么发展!」他用坚信世上所有人天性都略带狡猾的眼神,瞪视了雷欧纳多。 「那个人镇压失败了喔。」 「……也太惨了吧。」 「第二个和第三个去的也都失败了。」 「…………」 雷欧纳多已经说不出感想了。 「您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榭菈坐在后半马鞍上,像个坏人般暗自窃笑。 「这次我一定要获得陛下的允许。」雷欧纳多为了接下来的斥责,清了清喉咙。 「只不过……就算陛下准许,其他贵族还是可能会来找碴。」 「非常有可能。」 他们应该会露出猜忌眼神加以瞪视,像是在说「难不成你想要这座银山?」雷欧纳多心想,自己明明只要拿到对那些家伙来说没有价值的领地当作奖励就够了。 「所以啊……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是我大致上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雷欧殿下,请您成为小丑。」 雷欧纳多不禁发出苦笑。 心想,这位军师大人也真是的,一下要我当个英雄,一下要我当个小丑。 「我当。」 雷欧纳多干劲十足地接下请托。 如果这是为了夺回亚历克希斯的一步棋,那他什么都愿意做。 「那么请您把耳朵靠过来。虽然有点赶,但是明天就请──」 榭菈从后方紧紧搂住,将嘴巴靠到耳边,距离近到嘴唇都快碰到雷欧纳多。 同时,她还用指尖在雷欧纳多的背上写下「太帅了」、「最喜欢你了」,不过隔著铠甲的关系,雷欧纳多当然是浑然不知。 * * * 翌日,雷欧纳多进宫谒见。 宫内宣他前去详细说明,在艾依多尼亚和库利玫利亚间爆发的私斗,身为局外人的雷欧纳多究竟是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出手参与。身为皇族的他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遭判叛乱罪,但是他也已有觉悟,可能会因当下情况而遭受某种形式的处罚。 雷欧纳多心中毫无愧疚,将剑系在腰上──为皇子的礼装打扮──昂首阔步地进入宫内。 但是,他必须见到很多完全不想见到的家伙,因此心情相当沉重。 谒见大厅中文武百官已经齐聚,而且分别并排站立在两侧。 这群平庸之人,只是因为出身好,所以才能占得现今的地位。 这群猪只根本不配待在此座拥有两百年悠久历史、既雄伟又富丽堂皇的大厅。 宝座位在大厅最里侧,后方墙上还挂著巨大的旗帜,上头绘有帝国纹徽「漆黑大海蛇」。 有名男子坐在那处至尊之位,背后顶著皇家旗帜,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还要憔悴。 以枯木般瘦瘠的整副身躯,像靠在椅子上似地坐著。 这名男子正是萨马拉斯三世。 他年纪应该未满四十,看起来却老了十岁以上。五名皇妃每晚轮流前去求取龙种,他得以存活都是为了要满足这种需求,眼前此人只是名为皇帝的悲哀种马。 这些女子的后盾是四大公爵家和最北帝国(查兰德),皇帝只是个无法违抗他们威势的男子。 如此没出息的男子,过去仅有一次贯彻自己的想法。 事情发生在二十一年前。 他于出巡亚历克希斯州期间,在萝萨利雅的邀请下到访某间定食餐厅,结果对美丽的女服务生一见钟情。他倾心到力排周遭的反对,不计代价也要把女子带回帝宫。 在这之后诞生的就是雷欧纳多。 至今还是不知道母亲究竟爱不爱皇帝。 对雷欧纳多而言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皇帝根本不打算保护身边尽是敌人的母亲,也没打算对自己采取的行动负责到底,结果母亲心力交瘁,暴毙早逝。这名男子根本不值得雷欧纳多为他心怀名为怨恨的强烈情感。 雷欧纳多只是单纯地讨厌皇帝萨马拉斯三世。 「好久不见啊,雷欧纳多。」 皇帝座在谒见大厅的宝座上,发出病人般气若游丝的声音。 「见陛下龙体安康,儿臣不胜欣喜。」 雷欧纳多只是谨遵礼法,回话时不带自己的情感。 他履行完义务后,环视现场的所有人,接著说「谢尔特皇兄好像还没来?」若是要阐述参加私斗的名正言顺理由,他才是最该详细说明的那个人。 「我已经问过谢尔特理由了。」 「那么,皇兄是犯了什么错?」 「雷欧纳多啊,你们好像有什么误解耶。」 听完皇帝的话语,雷欧纳多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误解,是能有什么误解啊。 「看样子,寡人允许凯恩兹举兵是个错误的决策。跑来控诉什么艾依多尼亚蛮横无理,凯恩兹的那些话根本是弥天大谎。谢尔特是亲自去调查此事,最后看穿了凯恩兹出兵乃不义之举。」 (他怎么这么敢讲。)雷欧纳多把话吞了回去。 现在推敲不出为何谢尔特要撒那种谎,因此他继续听下去。 「听说谢尔特为了拨乱反正,独自前往凯恩兹的阵营,劝他收兵回府。刚好就在那个时候,你好像攻过去了。就是个阴错阳差。」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雷欧纳多悟出谢尔特那个令人唾弃的意图了。 位在左右的文武百官,个个压低声音在七嘴八舌。 「那个死杂种,该不会是在战场上打赢谢尔特殿下就自视甚高了啊。」 「只有本人不知道是不自量力,这误会可深了。」 「才智绝顶的谢尔特殿下,怎么会输给那种杂种,这还有道理吗?」 这些人渣根本是在非议他人,沉浸在恶毒的欢乐之中。 雷欧纳多完全无视他们,只定眼直视皇帝。 「陛下的意思是,整件事都是我的误解,皇兄没有任何过错?」 「嗯,谢尔特是跟寡人那么解释的。」 「那么这次的事情,全是凯恩兹阁下的错了。」 「……应是如此。」 「那么请赔偿……」 雷欧纳多用平稳,但又强烈的语调这么说: 「请针对亚蓝和艾依多尼亚遭遇如此不合理的事情进行赔偿。」 现场百官之间立刻传出无数的咂嘴声,听起来想必让人觉得狂妄傲慢。 然而雷欧纳多依旧无视,视线完全未从皇帝身上移开。 不久后──皇帝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好吧。寡人命令库利玫利亚伯爵,赔偿艾依多尼亚臣民蒙受的所有损失,另外,割让长年为争乱元凶的那座湖,藉此证明谢罪之意。」 那是种平稳,却有别于平时的强烈语调。 雷欧纳多听到这句话时,总觉得瞬间感受到自己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他不得不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反正,这样子真是太好了。)虽然谢尔特明哲保身的行径令人厌恶,但亚蓝和百姓若能因此得到补偿,再怎么愤恨也都畅快了。库利玫利亚活该如此。 雷欧纳多才刚这么想── 「谢尔特殿下的事情应该可以了吧!」从旁边传来一阵近于怒吼的喊叫声。「现在的问题可是在于雷欧纳多殿下擅自举兵啊!」 雷欧纳多瞪了声音的主人。 谒见大厅中有两人可以分别站在宝座的两边,这就是所谓的「皇帝左右手」,此人正是其中之一。 库罗德帝国的宰相,莫棱公爵。 他是名矮个儿的老人,据说是这个国家最懂宫廷显学的人,非常善于权力斗争中的各式谋略。他的脸孔显露出内心的卑劣,只有眼光异常地犀利。 他是第一皇妃的亲生父亲,更是当今皇太子的外祖父。 「我只是要说,就算错是错在库利玫利亚,但他让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在未经许可下投入私斗,无缘无故扩大战火,这种行径实在无可救药!」 另一人厉声表达赞同。 他是库廉基斯公爵。「皇帝左右手」的另一人,是个吨位重的胖子,胖到令人无法相信他官拜大将军的地步。他那副身躯松垮垮,就算穿上铠甲,应该也无法灵活行动。以一介外戚的身分坐拥权势,为第四皇妃的亲生父亲,第九皇子的外祖父。 于此辽阔的帝国中仅有四位公爵,其中两位就在眼前。 四大公爵家正如其名,就是他们四人位居顶峰的贵族团体。 现场的文武百官也是他们的同伙,四公爵的小跟班。 「先把事情闹大的人应该是丹克伍德公爵吧。」 雷欧纳多以压低音量的声音,非难谢尔特不在现场的外祖父。 「给我闭嘴!」 「现在是在厘清殿下行径的责任归属吧!」 莫棱公爵和库廉基斯公爵,一左一右反覆指责。 然而指责的点却含糊不清──不,他们压根不想说清楚讲明白。 底下百官也沆瀣一气,开始异口同声大喊:「没错!」 他们想靠声音大模糊焦点,藉此集中抨击雷欧纳多,这种作法实在幼稚又阴险。 从他们那种卑鄙的表情就可以清楚看出心性。「想让这杂种哑口无言,好让我心情畅快。」「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处他一个什么刑责!」这些老大不小、身分地位颇高的家伙,就是为了这种事情聚集到这里还排排站。 雷欧纳多遭奚落声集中攻击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全给我闭嘴!」 他大声斥喝,用的是犹如奚落声全部加总后还大上一倍的音量。 那些小跟班被他的气势震慑,同时闭嘴不语。 「不管你们说我什么,我完全是问心无愧。」雷欧纳多毫无顾忌地主张,心想如果他们无心讨论,那们我也要畅所欲言。 「反正我又不是为了一己之利而战。」 「那么,你是为朋友而战?」鸦雀无声的谒见大厅里,目前还有气魄向雷欧纳多这么质问的人,居然是萨马拉斯三世,实在令人意外。 「当然。」而且,亚蓝并非是因私欲而战。「我们是为了百姓。」 如果亚蓝心无正义,纵使是挚友,雷欧纳多也不会出手协助。 不,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建立友谊了。 「就趁这个好机会,我要跟大家说一件事。」雷欧纳多边环视那些完全缩成一团的家伙,边放声宣告。「如果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为了守护百姓,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冲过去全力奋战。拯救这个快要灭亡的国家,夺回亚历克希斯正是我的夙愿。」 昨日榭菈提醒过他,应该要在今天这个场合中明确表明自己的目标。 现场立刻有了反应。 排排站的文武百官,无不像是恍神般目瞪又口呆。 「……您、您……刚刚……说了什么,殿下?」莫棱公爵的身体不停微微抖动。 「你是说快、快要灭亡的……这、这个国家?」库廉基斯公爵也在颤抖身体。 除了皇帝以外,其他所有人也都如此,然后这些人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狂笑、哄堂大笑。笑声凝聚回旋,笼罩了雷欧纳多。 「你是说这个大库罗德帝国,晓之帝国,快、快要毁灭了!你也太有才了!」 「您说说看您是要从谁手中拯救啊!」 「殿下您的格局真的好大,少女也是爱做这种白日梦!」 「嘻嘻嘻!嘻嘻嘻!」 「话、话说回来,殿下您觉得到底是什么样的灾祸毁灭了帝国?」 现场百官又恢复了气势,直至方才的那种失落模样,彷佛是个假像。 虽然遭到众人嘲笑,但雷欧纳多依旧泰然回应。 「可能是因为亚德蒙符的入侵。」 「区区亚德蒙符根本不足为惧!」 「不不不,殿下两年前,曾经像那个样子,饱尝过痛苦的败战滋味!」 即使受到更伤人的嘲讽,雷欧纳多依旧泰然处之。「如果我现在马上就能收复亚历克希斯呢?」他根本提不起劲用合理的主张反驳这些蠢蛋。他选择继续回答。 「可能是爆发大型民乱。」 「那些只有锄头的家伙是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啊!」 「殿、殿下您居然这么怕事,实在是太意外了!不对,要说谨慎才不会不敬!」 现场的嘲笑没有停歇。甚至有人暗中伤人说著「不愧是杂种,说的话就是不一样。」这种话。 雷欧纳多充耳不闻,但回答时还是边注意一字一句有无疏漏。 「即使如此,敌人还是在,这是种笨蛋看不见的敌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武百官的大笑声来到了巅峰。 有人捧腹大笑,有人笑到泪流不止,眼下还终于有人笑到蹲下身子拍打地面。 「殿、殿下您好像不知道耶。」莫棱公爵擦擦眼角后,代表所有讪笑者开口讲解,「您说的那番话,简直和加尔伦边境伯爵如出一辙。」 接著他引用一则故事当作佐证。 加尔伦边境伯爵是三百年前实际存在过的人物。他被授以重任,负责某个王国的边境警戒工作,却不断重复卑劣的行径,通报假消息说「浑沌大帝要攻来了喔!」藉此从脸色苍白的国王那骗取军费。当然,他不久后就尽失信用,即使通报「敌人要打来了!」也没有任何人搭理。有一天,某位将军嘲笑他「敌人……究竟在哪里?能不能让我亲眼瞧瞧。」加尔伦边境伯爵惊慌失措地这么回答: 「即使如此敌人还是在,这是种笨蛋看不见的敌人。」 之后,浑沌大帝的军队真的攻打过来,加尔伦边境伯爵遭到歼灭,因为没有半个人回应他的求救。 库廉基斯公爵晃动偌大的肚子给予忠告: 「殿下您应该要再多读点历史和经典作品耶。」 此时又从某处传来暗地里的中伤。 「果然杂种就是没教养!」 雷欧纳多把这些辱骂全当耳边风。毕竟,他当然知道这则故事,而且榭菈的建议中还非常强调,应该要在这个场合引用那段话。 结果,莫棱公爵以眼泪再怎么擦也擦不完的样子开口说话: 「殿下为国家著想的心意,臣万分感动。接下来臣想请殿下帮忙除去困扰帝国的祸害之一。」 「正合我意。」 「雷欧纳多殿下,您知道莱恩银山吗?」 「嗯,听说那里的叛变尚未平定。」 「我们已经派过三次兵前去平乱了。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些小小矿工,居然会那么顽强。三次派兵都铩羽而归,叛乱也就持续至今。著实让人有些束手无策。」 然后,眼见敌人如此棘手,所以变得没人愿意前往镇压,事态就此陷入泥沼。 「您现在是要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是的。大将军阁下,我们现在能拨多少兵给殿下调度?」 「宰相大人,我一个兵都拨不出来。因为再继续失去兵力,就会动摇到帝都的防卫工作。」 莫棱公爵和库廉基斯公爵一搭一唱,即兴耍了个小花招。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就只能请殿下自行准备私家兵。」 「你可以跟刚刚那件事情一样,动用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也没关系喔。」 看来他们是打算藉此挖苦加嘲讽,两人露出双胞胎般的表情冷笑。 「……雷欧纳多,拒绝也没关系,不必勉强。」 宝座上的皇帝可能是顾忌左右两人的想法,因此压低音量这么说。 但雷欧纳多的回覆十分明确。 他连同剑鞘取下腰上的配剑后,像是要用前端敲击大红地毯似地往下戳。 自信满满地大喊: 「儿臣,谨遵圣命。」 回到宅邸的雷欧纳多一报告结果,榭菈就雀跃地不停跳跃。 「雷欧殿下,事情顺顺利利就是指这回事吧。」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策略成功执行吧,这个女孩明明是个杰出的策士,偶尔表露出这种与年纪相符的行为时,著实让人觉得有趣。 「加尔伦边境伯爵的故事奏效了吧。」 想必在那些家伙的眼里,雷欧纳多看起来应该就是个蠢蛋皇子。 「那群肤浅的家伙这么轻易就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没差,就让他们瞧不起我们吧。轻视是大意之母。当他们察觉到自己错看一切时,早就为时已晚!我们赶快去趟银山取得胜利,回来后就去讨恩赏、拿块领地吧。」 「……说得也是。」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耶。在担心接下来要打的仗吗?榭菈都在您身旁喔。」 「我觉得这会是场硬仗。」毕竟对手击退了三次前往镇压的公家军,己方又一如往常,集结不了多少兵力。不过,自己并没有太担心。 「要把矛头对向百姓,让我感到不舒服。」 虽说为了守护国家,收复银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相较于亚德蒙符的侵略军、胡作非为的匪寇或卑劣的谢尔特军,这次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我太天真了吗?」 「不会,不会!」榭菈以惊人气势摇了摇头。「您这个样子,才是我的理想型。」她这么说的同时还露出满脸的笑容。 「……不用说场面话。」 「啊,您干嘛害羞啊?」 雷欧纳多不由自主地撇过了脸,榭菈像是紧跟在后似地转到了前方。 「我才没有在害羞。」 「我想萝萨利雅大人,在那片天空上肯定也感到很开心。」 雷欧纳多又再撇过了脸,榭菈又再跟了上去。 「……居然搬出姑妈的名字,你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没错!榭菈我就是狡猾的女人,所以才会这么可靠喔。」 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的少女,就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难以对付的对手,和不忍以武器相向的对手。即使如此,我们依旧必须要功成名就。雷欧殿下的英雄传说,现在拉开全新章节的帷幕。」 「你有什么想法吗?」 「当然有!」榭菈使力绷紧表情。「──我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现在先来搜集情报吧。」说完话的同时就放松表情,闭眼又吐舌。 她的这种地方,真的让人无法讨厌。 库罗德帝国内大约有二十一万名常备兵。 其中,皇帝直属军的数量约为三万,剩下的全是两百家贵族的私家兵。 他们散布在极为辽阔的国土全境,守护著帝国和各领主的土地。 此外,皇帝直属军中有一万五千人是常驻帝都。其余的都派驻各地,戍守位于外地的皇帝直辖地(莱恩银山也是如此)或边境。 世人特别称常驻帝都的一万五千人兵力为「近卫兵团」。 其主要任务当然是保护帝都,但事态紧急时,也能出兵至国内外。 例如此次为了夺回莱恩银山,中央曾派兵三次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更日常一点的动态是,执行帝都三区的维安工作,或是轮流埋头于训练。 练兵场就设在中枢区北部。 雷欧纳多让榭菈坐在赞乍斯背上,前往练兵场。 为的是拜访曾出兵莱恩银山的生还者们,向他们打探情报。 「那么我就是。」马上就找到爽快回应的士兵。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的故乡是艾依多尼亚。 「我爸我妈有写信来报平安,说他们俩都没事。这全是拖雷欧纳多殿下的福。」 他对自己能见到雷欧纳多,好像非常激动的样子。 接著不只一人,而是又有好几名出身艾依多尼亚的士兵聚集到了附近。 他们争先恐后,却又诚恳仔细地说出了好多事情── * * * 近卫骑士葛拉堤尼是名以健硕体格为傲的武人。 虽然年过四十,但也没有突出的小腹,从未怠惰武术马术的锻炼。与其说是勤奋,其实是自己喜欢,因为能显得雄壮威武。 他是伯爵家的次男,家世也正统名门。 他之所以能获皇帝陛下的敕命,率领三千人的第三次莱恩银山平乱部队,也都是因为他的英勇、出身和指挥近卫兵的经验──然而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葛拉堤尼是宰相莫棱公爵的女婿,若是由他推荐,就算是皇帝也无法回绝。此外还决定在收复银山后,就由葛拉堤尼直接出任地方官。 这是个肥猫职位,就算私吞一成的当地产物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虽然他已和莫棱公爵暗中约定要平分,即使如此,依旧能过上比继承爵位的兄长还要富裕的生活吧。 反正前一任那个地方官也是有莫棱公爵当靠山,因此莱恩银山虽为皇帝直辖,但一直以来其实都是宰相一派的俎上肉。 葛拉堤尼听说前一任地方官惨死在一群矿工手上,在心里感谢了一番「感谢你愚蠢到被区区平民杀死,感谢你给了我取代你的机会」。他真的是腐败贵族的典范。 葛拉堤尼在这种身家背景下,野心勃勃地踏上收复银山之路。 偌大的山区山腰处有座矿山镇,如今还住著三万名已变成叛徒的居民。 男性多半是矿工,剩下的主要是以锻造、猎人或樵夫的工作维生,他们大约五千人左右全都成了叛乱兵。 矿工这个职业属于重度劳动,因此所有人都身强体壮。此外,因为是赌上性命在黑暗中工作,所以都很勇敢。意外地适合担任士兵。另外,猎人他们平日就在接触需耗时才能熟练的弓箭,是种适合战斗的职业,适合到开战前都会理所当然地受到徵集招募。 由两千人组成的第一次平乱部队小看他们的结果,听说就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指挥官也战死沙场。 莱恩山麓仅有一条通往矿山镇的道路。 道路划开满布山区土地的森林,缓缓蛇行延伸至山腰地带。 据说第一次平乱部队在进攻此处的途中,遭遇猎人们发动的箭雨,陷入极度混乱之际,又受到拿著十字镐的矿工们突袭,最后溃不成军。 位处坡道上方者可以轻松降下强大的箭雨,从坡道下方进攻者必须加快进攻的速度(连骑兵都无法发挥太大功效),这明明是小孩子都懂的基础兵法。 此外,这也是为什么通往矿山镇的道路居然只有一条。毕竟银山这种地方无时无刻都可能被人盯上,因此比起日常生活中的交通便利性,要如何让此地成为易守难攻的要塞,才是必须优先考量的问题。 话虽如此,第二次平乱部队却没走那条唯一的道路,反而下令分散军力,要士兵冲入没有道路的山林之中,凭藉各自的判断前往矿山镇,这个策略也太过愚蠢。 他们毫无地利可言,惨遭把山上当花园的猎人各个击破。这种输法是丢脸丢到家,根本看不出来哪边才是受过训练的军队。此次的指挥官也是横尸战场。 (也就是说,要攻打矿山镇就只能爬这条唯一的道路。) 葛拉堤尼这么下结论。 由山麓往上看去,道路长年被踏得紧实的地面,时左时右地缓缓向前蜿蜒,就像条大蛇。已定型的车辙,更让道路看起来像条具有两条线型纹路的蛇怪。 宛若会一口吞噬大量的士兵。 葛拉堤尼随即以名为野心的勇气,扫除这个不吉利的想像后,对全军下令:「前进!」 三千人以稍快的步伐开始攀登蜿蜒蛇行的坡道。 常备兵通常都善于行走,近卫兵团的部分也是挑选这类型的人前来。 全员都装备大盾。 葛拉堤尼深知这场战争中,最恐怖的将会是猎人们的箭矢。 只要挡得下弓箭,其他都不成问题。 「前进前进前进!」 葛拉堤尼在部队的中央大喊,同时自己也用还看不出老态的脚程不断向上爬。 大声激励士气本是副官的工作,但他因为野心而兴致盎然。 然而就像要划破葛拉堤尼的破锣嗓音── 现场传来一阵尖锐又高亢的声音。 不知有多少人听得出来这是老鹰叫声。 葛拉堤尼感觉头部受到轻微撞击,下一秒,头部瞬间变轻。 原来是突然飞来的大老鹰夺走了头盔。 (居然会有爱恶作剧的老鹰,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 葛拉堤尼这么想。 那是他在人生最后一刻,脑中浮现的愚蠢想法。 这时「啪兹」地传来低沉的声音。 不过,这倒是个听起来相当痛快的响音。 一根长箭矢,从葛拉堤尼头部左方贯穿至右方。 「啊……这……?」 高大的身躯摔了个倒栽葱。 「葛、葛拉堤尼阁下!?」副官虽然冲了过来,但根本无济于事。 毕竟已死之人不会回话,也无法继续指挥调度了。 然后,葛拉堤尼遭射杀彷佛是种暗号,眼下猎人们纷纷从森林中现身,自坡道上方射出了箭雨。 那名射手就是个该用体貌魁伟来形容的男子。 他的身高居然进逼七尺(约二一?公分),身形著实魁梧。 还拥有一身宛如盔甲的肌肉,特别是厚实的胸膛与粗壮的双臂最为惊人。 不过眼睛倒是又圆又大,还长得一张天真的娃娃脸,年龄二十四岁。由于外貌和身形的反差常被当作嘲弄的题材,他因此留了胡子,想藉此保持威严。 他架好弓跨坐在高大的库罗德榆木树枝上。 手上拿的是把高达六尺的大弓,使用的也是特制箭矢。 这把强大的弓若非这位魁梧的男子,一般人根本连弦都拉不动。 他猛地睁大右眼,眯起左眼锁定目标,瞄准方式十分独特。 外观就像独眼巨人在瞪视。 他从坡道上方,其实是从榆木上头俯瞰公家军。双方相距为二町(约二百公尺)。 箭矢射出后,发出低鸣越飞越远,几乎是笔直地在空中翱翔。其他猎人同伴已经一起展开攻击,但这些人的箭矢呈现拋物线状飞行,双方射箭的力道完全不同。 接下来他命中目标,射穿了冲向葛拉堤尼尸体的男子脑门。 第一支箭击毙指挥官,第二支箭取走副官性命,简直百步穿杨。 一般来说光是能射穿一町外的目标,就已达人称高手的境界。 由此可知他的技巧有多么精湛,不是只会炫耀力气大的笨蛋。 男子名为盖勒。 在把山上当花园的千名猎人中,他的弓术仍是出类拔萃。 冬季期间他是位锻造师,现下他用挥舞槌子的精壮手臂拭去了额头的汗水。 「辛苦了。」这时他头顶上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女子身段轻盈如猫咪,居然以头下脚上的姿势,从树顶顺著树干而下。 她和盖勒对比鲜明,身形十分娇小。站在一起看起来活像一对父女。 但是她只比盖勒小三岁,两人为青梅竹马。娃娃脸是他们共通的困扰,不过她和盖勒不同的是不会遭人消遣,旁人也都夸赞可爱,所以她没做什么特别处理,照自己的步调走。 上下穿的都是便于行动的麻制服饰,头发也在后脑勺束成一把。双腿外露虽然说不上是适合爬树的装扮,但晒得黝黑的双脚上没有受伤。这就是够灵巧的证据。 「仗还没打完喔,蒂姬。」 「可是我们会打赢啊。」 盖勒婉转地斥责,但名为蒂姬的女子指著战场笑了出来。 她维持著上下相反的不稳姿势,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伸出单手,也完全不会害怕。 盖勒他们眼底下的公家军,已经混乱到了极致。 军队若是接连失去指挥官和副官,一般都会落到这种田地。 特别准备的大盾,如果没整齐排列成盾壁,几乎发挥不了功效。 莱恩这些本领高强的猎人,都能避开盾牌射中目标。 公家军的士兵相继倒下。 这时盖勒也再度拿起弓,射发强劲箭矢。他一支箭就能击毙一个人。 (快点逃……快逃啊……拜托你们快点逃……) 虽然这么祈祷,但仍无法手下留情,要不然死的就会是自己这些人。 不久后──可能是祷告奏效了,公家军他们拋下同伴的遗体撤退了。 盖勒从偌大的肺部,松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 「你看,我们这不是打赢了。盖勒就是爱操心。」蒂姬洋洋得意地说。 她翻正成头上脚下的姿势后,又坐到了其他的树枝上,让脚悬空摆动。 这时可听见翅膀拍动的声响,是蒂姬饲养的大老鹰回来了。老鹰停到了她的肩上。 「你也辛苦了,干得好。」 蒂姬夸赞完后,老鹰彷佛能听懂人话,骄傲地啼鸣。 都是这只聪明的鸟儿告知敌军指挥官的所在位置,盖勒才能成功射杀。 此刻也能听见同伴们的欢呼声了。 「回家吧,今天要开庆功宴啦。」话还没说完,蒂姬就以飞快的速度爬下了树干。 著地后,在附近徘徊、像是在警戒周遭情况的两匹狼靠到了她的脚边。 盖勒和蒂姬。 莱恩的男人们本来不知战争为何物,如今已击败公家军达三次之多,在这些胜利的背后,其实这两人都有贡献己身不同凡响的力量。 从街上传来酒席的喧闹声。 无论男女,不分老少,一群醉鬼在庆祝胜利,奏鸣乐器,唱歌跳舞。 盖勒边听著这些声音边独自一人在──发抖。 位在街底有间独栋小房,其隔壁还建有一栋更小的猎人小屋,他就在此处。 屋内中央摆有宰杀猎物的桌台,其他还有肢解用的工具,也有箭矢和陷阱等狩猎道具,空间因此显得狭小,但是收拾得非常整齐。 盖勒极度蜷曲他那魁梧庞大的身躯,整个人就像埋没在这些工具之中。 他静静坐在没有地板的泥土地面上,牙齿发出「喀喀喀」的响声。 「我回来啦。啊,你果然在这边。」蒂姬从出入口进到屋内。「拿去,我帮你拿酒拿菜来了,所以我们去主屋里吃啦。」 蒂姬虽然这么邀约,但盖勒仍旧双手抱膝摇了摇头。 「吼~你还会害怕喔?」 「……当然……战争很可怕。」 盖勒以小孩子听了可能会哭出来的粗野声音哭诉。 「不是打完了吗?」 「……我还是觉得很恐怖啊。」 「盖勒你真的是胆小鬼耶。」蒂姬傻眼地说。「人明明这么大一只。」 「……跟那没有关系吧。」盖勒埋怨了从前的人们,心想为什么体型和勇气一定要成正比,最初到底是谁制造出了这种偏见。 「盖勒你真的很不可思议耶,真的上战场时明明完全不会抖。」 「……因为在打仗时根本没办法去想多余的事情啊。」 「我懂我懂。那么喝酒也可以?我们就来喝到烂醉,没办法去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我又喝不醉。」 「吼~你这个男的很难搞耶~」蒂姬在盖勒面前双手叉腰,像是在责备他。 这位小他三岁、身高差了大概三个头的娇小青梅竹马,气势居然压过盖勒,让他心生胆怯。 蒂姬见状后笑了,但这并非针对胆小鬼的嘲笑。 若要举例,应该是弟弟给人添麻烦时露出的苦笑。 「那么就让我来帮你忘记这一切。」 蒂姬缓缓地张开原本插在腰上的手。 并尽全力用她娇小的身体释放出「来我怀里吧」的讯息。 盖勒就像年幼孩童般贴了上去。 紧紧抱住蒂姬,像是把整张脸都埋进她的腹部。 「盖勒很棒唷,不管再怎么害怕也没有逃走。毕竟你担负著大家的期待,大家都说没有你就打不赢。我知道你非常努力了。」 蒂姬也轻抚他的头。细心地,缓缓地。 她的手法真的很温和,犹如百般疼爱。 盖勒原本遍布全身的颤抖,慢慢地缓和下来了。 蒂姬要他稍等片刻。 「我得好好奖赏你一下。」 她怯生生地卷起了上衣的下襬。 暴露出左右几乎没有起伏的胸部。 她双颊有些泛红,并非毫不在乎地这么做。当然,也不是任何人都给看。 盖勒猛扑至她右胸突起的尖端处。这个女生躯体上的部位,虽然没有乳房那么柔软,但也绝对称不上硬,盖勒把对于战争的恐惧、羞耻心,一切的一切都拋诸脑后,忘情地吸允此处。 「唔嗯,温柔一点。你的胡子弄得人家很痒耶……算了,你也没在听。未免也太专心了吧,这种平胸到底有什么好吸的啊?你真的很爱撒娇耶。」 蒂姬嘴上说那么多,但还是让盖勒予取予求。 这个彪形大汉不堪的一面,她全都接受。 是她让盖勒打从心底觉得── 今天也能保护好她真的是太好了。 多亏有蒂姬在,盖勒终于冷静,两人一起返回了主屋。 「菜都冷掉了。」 蒂姬对盖勒发牢骚,并从后面踹他的脚,盖勒连忙弯下腰低头道歉。 这时出入口的门打开了──他们察觉到有访客上门。 盖勒转头和蒂姬相觑,从她的表情来看就知道此人并非她邀来的客人。 应该是门没上锁,擅自进入的吧。 盖勒家是这个时代标准型的独栋房舍,床铺、厨房和餐桌全都混在同一个空间,为泥地一间房的构造。不过他是独居,因此能使用的空间比一般人来得宽广。 这名男子美丽到看起来分明就是少女,他坐到了屋内的餐桌前。 年龄不详。外表看起来,应该还没脱离少年的年纪。 「哎呀,勇者大人您回来了啊。真的是很恭喜您,这次也是凯旋归来。」 但是他的说话口吻根本不像小孩子。 「道贺就免了,倒是你别擅自跑进来啊,安筑。」 「真是失礼了,蒂姬小姐。」年龄不详的男子安筑,站起身后优雅地行了个礼。「都是因为我带了美味的点心来,一心想说要赶快看见蒂姬小姐您开心的面容。」 「这种事情要早说啊!」蒂姬态度瞬间丕变。 餐桌上排列著应该是蒂姬拿来的酒和炖汤,这时才注意到那里头还混放著洒满高价砂糖的烘培点心。 「每次都让你这么费心。」 「哪的话,小东西而已。当然要给老客户带点礼物啊,盖勒先生。」 安筑再次弯腰鞠躬。 在这种偏乡僻壤的棚架小屋中,他这个高雅的行径根本格格不入,甚至令人生厌。 他,安筑说自己是名商人。 半年前到地方官那边收购银,私底下还能和镇民接触。 「你们有独立的意愿吗?」他用无比天真的笑容这么提议。 当时,莱恩居民的生活艰苦,特别是矿工过的日子只能用「严苛」来形容。 他们在地方官士兵的监视下,从早到晚挥舞十字镐采矿。新来的矿工抱怨太过操劳就遭鞭打,被迫像奴隶那样工作。每年都有人因为坍方或有毒气体殒命,惨剧接连不断。但薪水却少得可怜。 盖勒小时候,才没有地方官会让人从早工作到晚,也没有士兵会拿著鞭子监视。这种工作肯定辛苦、危险性高,但金钱上的报酬丰厚,存了一大笔钱后转而从商的人也不在少数。那时候镇上充满冒险性质的希望和活力,许多山穷水尽的人听完传闻后,纷纷从外地移居到此,寻求逆转人生的机会。 后来都是因为帝都那边的宰相大人更迭,派来一个受新宰相信任的新地方官,先前那位善良的地方官大人离开后,这座城镇的生活才化为炼狱。 由于镇上也正面临如此的困境,再加上安筑的能言善道,长老们陆续被他说服,男人们一头热,女人们也没反对。 最后就演变成──揭竿起义。 镇上居民只是听从安筑指点,事情就进展得相当顺利。他独自拟定的计画既缜密又确切,尽管是在暗地里慎重地运筹帷幄,但过程简直就是一帆风顺。 众人拿起十字镐和弓当作武器,终于在两个月前聚众起义。 他们杀光恨之入骨的士兵,将地方官绑在柱子上刺死。镇上没著半点火,也无任何镇民牺牲,安筑导出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叛乱剧码。 一介商人真的会有那种能耐吗? 盖勒不禁这么想,但是镇上所有人都未对此抱持疑问。他自己也没什么才学,所以决定把这件事情想成无知造成的疑神疑鬼。 之后,安筑就以合理的价格收购所有的银山产物。 因为无须缴纳税金,所以对镇民的生活而言是空前的利多。 然而也不能只顾著开心,因为帝都已派遣镇压部队过来了,但是连打仗方式都是安筑手把手地亲自指导。结果是屡战屡胜,而且是几乎无人牺牲的压倒性胜利。 安筑在镇上的待遇虽然有如救世主,但他绝对不抢风头,一直都说「能打赢都是因为有勇者盖勒的弓箭」。镇上居民也偏爱当地人,所以这个论调马上传遍大街小巷,盖勒就变成了勇者大人。安筑将盖勒拉弓时的模样比喻成神话中出现的魔物,帮他起了个外号叫「独眼巨人(cyclops)」,由于十分贴切,因此立刻就广为人知。盖勒无暇制止,而且这股声势挡也挡不住。 「大概再打一次左右就好。」安筑说。他边俐落地帮盖勒和蒂姬斟酒,边说:「只要下次再打赢公家军,风向应该就会一口气转向。」 「呼嗯……会转成什么样子?」蒂姬爽朗地询问。 「库罗德全境都会爆发人民叛乱。」安筑露出极其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 「……你说什么?」 这番话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是件恐怖的事情,盖勒已是边发抖边反问。 「这个国家的百姓,现在饱受皇亲贵族们的凌虐。超过临界线的不平与不满,完全就是纷争的火种。他们听到盖勒先生你们的活跃,应该会感到羡慕吧。也应该会发现,公家军根本不足为惧。所以他们当然会想……学我们看看。」 安筑在脸上还挂著天真无邪笑容的状态下,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蛇只若有表情,肯定会像他这样笑。 「敬请期待喔。很多同志现在正在赶过来,赶来这座城镇。我们要把盖勒先生尊为希望的标竿!」 「别傻啦……我又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才奋战到现在!」 「那么你要逃走吗?」安筑拉近距离,像是逼问似地说:「和蒂姬手牵手一起逃?这样也好。我可以帮你安排逃亡地点和在那边的生活喔?」 他深知盖勒这个人无法做出那种事情,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温和。 (我怎么可能会逃走……) 盖勒心里有件令他非常内疚的事情。那时他才十二岁。 先前提到的那位地方官在把矿工当奴隶对待的同时,还强迫孩童进入银山劳动。 要穿过狭窄又昏暗的道路爬进地底,胆小的盖勒根本受不了这种赌命的工作。他喜欢狩猎,想和父亲一样当个猎人。 结果他的朋友们看不下去──明明还是群年幼的孩子──居然跑去向地方官申诉,说盖勒拥有多么出色的猎人才能,让他当矿工实在大材小用等,替他强力辩驳。地方官可能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就测试了盖勒的弓箭本领。亲眼见识到他那身完全不像十二岁的高超身手后,地方官也就此信服,允许他成为猎人。 盖勒对这些朋友是感激不尽。 但是他们从未以恩人自居,只会开玩笑地对盖勒说:「最好的肉你就不要拿去奉给上头的,偷偷拿来给我们吃就好。」 成为矿夫的他们,每天的生活只有一个「惨」字,但在盖勒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开朗。 因为这群体贴心善的朋友,不想让盖勒产生自卑感。 明明他们自己的立场才是最为艰困! 盖勒十八岁时,最要好的朋友在一场坍塌事故中离开了人世。 连遗体都没找到。 盖勒极其悲叹,哀痛到犹如椎心。 他看著逐渐没入地里的空棺材,不禁觉得──如果自己当时成了矿工,这副棺材或许就是替自己准备的。 现今盖勒拥有的一切,全是拜这些朋友所赐。 他们的鼎力相助,让盖勒得以逃离成为矿工的命运。是他们拯救了盖勒。 所以盖勒不可能会逃离这个镇,他必须要用自己的弓箭本领拯救那些朋友。 纵使战争再怎么可怕,他也不想再逃避了。 因此,后世史家提笔写下── 独眼巨人和吸血皇子命中注定将会一战。 第六章 魔弹要来了──! 四月十日,雷欧纳多在榭菈的陪伴下,连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一起自帝都启程。 据说这时亚蓝也亲自率领了千名步兵赶往支援。 四月十七日,双方在通往莱恩银山的干道途中会合后,雷欧纳多立即去找亚蓝。 「你带了一千人来不会有问题吗?」 「我有留了五百人在艾依多尼亚。」 亚蓝的回话与数据不符。艾依多尼亚应该只有千人左右的兵力,剩下的五百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此时亚蓝像个调皮小孩般笑笑地揭晓谜底。 「我新雇的啦。托某人美言的福,我从库利玫利亚那边捞了块领地,和多到有点过分的赔偿金,想说这是个好机会就雇了。所以说,部队里还有一半是新兵,所以不要太期待喔。毕竟我的心态也是来实战训练的。」 即使如此,这样也算帮了雷欧纳多一个大忙,里头还包含亚蓝对某人的感谢。 接著两人异口同声说: 「「总是这样麻烦你。」」 雷欧纳多和亚蓝互看对方,像是照镜子似地都露出苦笑后,继续说道: 「「干嘛那么说,我们是朋友啊。」」 这两人言尽于此即可。 之后就算说再多修辞精美的话语,也全是多余的。 位在一旁的榭菈,咬著手指边眺看边说:「我好像会吃醋耶。」 雷欧纳多重新将一千五百人统一纳入麾下,以第四次平乱部队指挥官的身分前往莱恩。 四月二十三日,部队来到距离莱恩最近的驿站镇。 来到此处后,向远方望去就已能看见银山。 雷欧纳多立刻就与榭菈商议,派出使者前往矿山镇。 要和人民打仗绝非他的本意,若是可行,希望能摸索出和解之道。使者在当天就带回了镇方代表。本以为对方会害怕单独前来敌军大本营,没想到这位勇气十足的男子居然拥有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如花美貌。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啊。 相互自我介绍后,这位名为安筑的男子毅然决然地回应议题: 「雷欧纳多殿下,恕我冒昧,我方并无议和的意思。」 「……意思是说你们本就想打仗?」 「是的。殿下您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是屡战屡胜,所以尽管请放马过来,我们会让你们这些官僚到不行的公家军见识见识自己会有多么一筹莫展。」 「……继续打下去是能做什么?」 「我们要在这里建立属于我们的王国。仰赖银山的经济实力,绝对有这种可能。」 「少做梦了。」雷欧纳多低声说。心想这个想法未免太过狂妄,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是安筑扬起嘴角说:「殿下,还请不要嘴巴说说,要用行动证明。」 他冷冷一笑。一个巴掌拍不响,看来没办法谈了。 把安筑毫发无伤地送走后,亚蓝嘟囔了起来。 「那些家伙太得意忘形了。」 真的是这样子吗?雷欧纳多总觉得不太对劲,榭菈也露出事有蹊跷的表情。 但是,手上的情报实在太少, 无法确实掌握这种感觉的真实全貌。 其实── 安筑回到矿山镇后,等到望眼欲穿的盖勒和长老们马上围了过来。 「结果如何,感觉有坐下来谈的余地吗?」 「没办法,他们从头到尾就只主张要杀光我们,女子小孩都不会放过。」 他神色自若地说了谎。 「看来吸血皇子那个恶名是真的……」「听说他对付匪寇时也是杀个精光……」「明明也有传闻说他是挺身救国的英雄……」「救国?终究只会是条保护皇亲贵族的狗而已吧……哈哈……」 莱恩镇民当然心灰意冷,只能失落地著手准备打仗。 雷欧纳多与榭菈并非无所不知的天神,所以没能识破安筑决不让双方讲和的阴谋,如今也在准备打仗。时间来到翌日二十四日。 「现在要去森林里砍些木头。巴曼,就交给你指挥了。」 「遵命。」严谨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副官,二话不说立即领命。 除了战斗以外,巴曼可是无比擅长像这种劳动性质的指挥调度。雷欧纳多对他全盘信任,自己也拿起了斧头前去伐木。 采伐途中,一行人为了吃午餐而停手休息。 雷欧纳多这时连同榭菈、亚蓝和巴曼,在森林中打开了请旅社做的便当。 「话说……这些木头是要用在什么地方啊?」 「要用来做些小道具喔,亚蓝大人。中午过后大家一起来动手加工吧。」 榭菈喜不自禁地说明了要用在这次战争的作战概要。 雷欧纳多在从帝都出发前已经听过,但之后才会和的亚蓝是初次听闻。 「哈哈哈……你又想出这种有趣的事情了。」 亚蓝半傻眼地感到佩服。 「榭菈大人在萝萨利雅大人的那些侍女中,也是特别足智多谋,评价极高。」 连巴曼都用像在炫耀自己女儿的口吻这么说。 「你们太抬举我了,其他也有很多人很厉害啦。」榭菈像个合乎她年纪的少女,边说边感到羞涩。「其实啊,就算我想出这些自以为厉害的东西,最关键的还是要取决于雷欧殿下的作战策略。」 「要对付那个……射出魔弹的勇者大人啊。」亚蓝双手交叉后嘀咕。 过去的三次平乱部队都败战收场,所有指挥官和副官全遭一名恐怖的弓箭手射杀。 这次,那名弓箭手肯定也会盯上雷欧纳多吧。 雷欧纳多若死在其强大的箭矢下,就会促成官方第四次的败战── 然而反过来说,雷欧纳多只要想办法制服那名射手,就能打赢这场仗。这个男的是叛军的人心所向,只要这个男子落败,莱恩人民肯定会投降。 如此一来不用滥杀百姓就能结束战争──雷欧纳多也是斗志高昂。 雷欧纳多本就是榭菈等三人的注目焦点。 「要试了才知道。」 这时他只是边大口吃著烤得硬梆梆的面包边这么说。 「大声说出你的决心啊,雷欧。我们希望你能让我们吃颗定心丸啊,懂吗?」 「要试了才知道。」 面对像在捉弄人的亚蓝,雷欧纳多只是冷冷地重复了一次。 「和平常的雷欧一样。」亚蓝噗哧笑出。「这我就放心了。」 榭菈和巴曼也跟著开始窃笑。 雷欧纳多觉得此事才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要一一纠正也很麻烦,所以就继续大口吃著手上的面包。 * * * 矿山镇笼罩在犹如撒满铁砂的沉重紧张氛围中。 天已经全黑。 矿工们扛著十字镐,猎人们携带弓箭,慌张地前去正门。 镇上男丁在妻子的送行下赶赴战场。 「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三更半夜攻来……」「公家军和山贼根本没有两样啊!」「那种事情不重要,问题是我们啊,这样会不会出事啊……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战才好……」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就连早已习惯在黑暗中工作的矿工也是一样。 猎人们由于不会在夜间出门狩猎,因此极度想要临阵脱逃。 「安筑先生的话,应该也知道夜间的战斗方式吧?」「对啊,快去把安筑先生叫来!」「那、那个……我刚刚已经去叫过了,但是他不在旅店……」「你说什么!?」聚集在正门前的男人们,越来越不知所措。 大家都用苍白的脸俯瞰山麓。 即使从这个距离也能清楚看见,公家军沿著缓缓蜿蜒的唯一道路进攻而来。 他们手上拿著火把,无数的火光在眼前摇摆。 数量破千的敌人列队前行,从此处看去,他们顺著道路攀爬而上的样子,就像一条火红的大蛇正在步步进逼。这个画面让人看了冷汗直流。 盖勒也慌慌张张地来到正门集结,看见公家军的进攻模样后,身体开始发抖。 或许,他感受到的恐惧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要强烈。 但是,不能逃跑。 他对位在身旁的蒂姬点点头。蒂姬脚边有两只狼,她轻抚了它们的头。这两只狼忽然向著月亮吠叫。若在近处聆听,会觉得十分骇人,并会激起人类原始的危机意识。 夜战一触即发,吠叫声对这些惊慌失措的男人们而言,单纯就是种大声喝斥。 众人一脸重新找回干劲的模样,接下来换盖勒对著他们大声宣告。 他忍住双脚的抖动,硬是抬起了胸膛。 「就像之前那样就好。不对,或许这次会比之前来得轻松。」 「为什么啊,盖勒?」 「因为那些家伙都拿著火把。现在这么暗,他们那样不就像做好了记号吗?」 「喔喔喔……的确。」 「我们就别点灯,摸黑靠过去。从他们那边照理说看不到我们,应该很好下手。」 「真是好主意!」 「哎,真亏你能注意到这点,我们只会惊慌失措,根本无计可施……」 「真不愧是『独眼巨人』,英勇大胆就是用来形容你的啦!」 同伴们纷纷出声赞扬。 此刻他们再次感觉到身体内不断涌出上场杀敌的勇气。 「就像先前那样,我来射杀指挥官。只要一成功,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盖勒边注意不让声音发抖,边继续激励大家。 蒂姬则是偷偷握住他的手,像是在鼓励他一样。 「很好,行动吧!」「自己的生活自己守护!」「我们才不要被烂透的官员统治!」 气势十足的话语此起彼落,现场镇民展开行动了。 很多人在穿越正门时摸了一下边柱,这是当地的幸运小动作(jinx),藉此宣示自己今天也会活著回来。 盖勒挤出人群,摸了左右两边的柱子。 五千名莱恩男子,踏著快速的步伐从唯一的道路下山。 这是他们熟知的道路,再加上今晚天上没有半朵云,因此没点灯也不成问题。 「杀光他们!」「让他们血流成河!」「公家军不足为惧啦!」 众人纷纷喊出斗志高昂的话语。 藉此自我激励。 在这一点上,常备兵只要上头下令「安静」,就会闭嘴不语,由此可以看出两者的训练落差。常备兵那种强大的压倒性优势,就是来自这种细部训练的累积。 然而这只适用在条件对等的战事中。 这场战争里,这些莱恩男子具有绝对的地利。 比起攀爬,下山果然快多了──镇上男人先行抵达,大致位在山麓和矿山镇中间的地点。 此处是他们称为「老地方」的场所。整条道路就只有这一段特别蜿蜒、特别陡,对攀爬者来说是最吃力的地形。安筑之前曾告诉他们,若要迎击敌人就来这里。 平时,用马车载运谷物等货品回镇上时,是个非常烦人的路段,如今却令人感到无比可靠。现场甚至有人在祈祷,深信土地之神肯定就在此处。 眼下右斜前方,就只有一株榆木特别高,盖勒和蒂姬应该已经就定位了,他们俩大概会从那边狙击敌方指挥官。 出发前也有人担心地问「这么暗没有关系吗?」两人分别回答说: 「你不知道我的眼睛有多好吗?我晚上都还看得很清楚。」 「人家也不成问题,放心交给我处理吧。」 盖勒真不愧是大家口中的勇者,看起来自信满满,蒂姬也拍了她那平坦的胸部。 身强体壮的矿工们相信两人的话语,像是堵住道路似地严阵以待。 他们虽然不成阵也不成列,完全四散各处,但多达四千人待在狭窄的道路上,就足以释放出人墙的压迫感。为了守护妻子、双亲或姊妹,绝不能让敌人越过此处一步──所有人都扬起如此的气势。一千名猎人则是散开至左右两侧,并已做好迎击公家军的准备。 视线移往坡道下方,可看见火红大蛇缓缓地向上攻来。 男人们见状,便开始闭嘴不语。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宛若冰霜的紧张感从胃经过食道往上窜起。沉默逐渐盘据了夜晚的森林。 这时在这冰冷又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了高亢的指哨声。 那是来自盖勒的暗号。 镇上首屈一指的猎人绝对不会目测失准。弓箭勇者的指示代表著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击发箭矢。 「放箭!」方才的鸦雀无声好像只是假象,四处都可听见喊声。 猎人们将山麓涌来的那群火把作为标的,一同射出了箭矢。 如要狩猎火焰大蛇般的幻想光景。 数以千计的弓弦响鸣,成千箭矢相继飞出,宛若蝗虫振翅声响的嘈杂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无数的箭头就要插到火红的大蛇身上了── 此刻从那些男人里却传出一阵骚动。 因为有人发出了表示万分惊讶的低吟声。不断进逼的数百把火把的火光,几乎都还亮著。最多也只有目击到两、三支倒下而已。 也就是说最初这波同时射击的攻势,完全没有发挥功效。 迄今的战斗里,公家军明明早就陷入一片令人莞薾的恐慌之中。 然而这次的敌人截然不同。 仍旧整齐地、默默地进逼而来。 「管他的,狂射就对了!尽量射用力射!」 在某人的鼓舞下,猎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先放出手上架好的箭矢。他们进行连续射击。 反正四下如此昏暗,无法瞄准人,所以就以灯火为目标,用射击次数压制。 然而,火把的数量依然没有减少。 顶多只是拖慢了公家军的行进速度。 他们虽然缓慢,但仍确实地逐步缩短敌我间的距离。 「我……我们……到底在跟什么东西打仗啊?」 有人嘀咕了蠢话。虽然昏暗到无法确认,但对手当然是人类。 话虽如此,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嘲笑这个家伙。因为大家的嘴巴都僵掉了。 火焰大蛇越来越近。 同时静静地、让人心生恐惧地酝酿出一股压力──足以在这群不怕死的男人中,开始让某些人下意识往后退缩。 「不要急躁!慢慢前进!」 雷欧纳多扯开嗓门指挥士兵。一千五百名士兵排成长条行列,若真以蛇来譬喻,他目前则是位在蛇头附近。只有他一人跨坐在赞乍斯的背上。 当然,纵使是雷欧纳多,也不会逞匹夫之勇,留下步兵独自冲锋,因此今天不再一马当先,而是在阵形前头专心指挥。如今自豪的大剃刀也只是根指挥棒。 坐在马上则是因为比较好发号施令,而且相当显眼,能让士兵感到安心。 固守在雷欧纳多周边、担任前锋的是亚历克希斯骑士队。 由于在这种坡度下,一般的战马派不上用场,因此他们全以步兵之姿参战。 但他们就算是徒步前行,也丝毫不减骑士队的雄壮威武。 他们已经不再怀疑自己尊为大将的吸血皇子其实是暗夜骄子,如今更是带著信仰赋予的勇气,于夜晚的山路上奋勇前行。这也是传说故事的效力。 他们毫不畏惧地做出示范后,艾依多尼亚士兵也跟上前来。 「总之队形不准乱,继续把盾牌拿整齐!」位在蛇形队伍躯干部位的巴曼与亚蓝,重述了雷欧纳多合宜的号令,藉此依序传令至队伍尾端。 他让全军持拿大盾。 并且彻底执行笔直地竖立长枪,就像撑伞一样。 再以五人中一人不持长枪的比例,让该人高举火把。 那是种特制火炬(torch),握柄长度多达四间(约七?二公尺。) 在榭菈的计画下,于白天前去伐木,制作了三百根握柄。当初就估计敌人射箭时应该会以火光作为目标,这个作战策略就是藉此让敌人目测出错,把箭射往推测落空的高处。 起初,雷欧纳多在帝都听完这个策略的说明后,询问了榭菈。 「……会有效吗?」 在某某处的某某某岛上有种猫的脖子很长──现在他的表情就和听见这种事情时一模一样。 「谁知道……我又没试过。」榭菈风情万种地眨了单边眼睛。 「你提出这种靠不住的方法……顶多就是讲爽的啊。」 「就是要那样,雷欧殿下。」 「要哪样?」 「就是要讲爽的,雷欧殿下。」 榭菈神色自若地说出令人摸不著头绪的事情,因此雷欧纳多也楞了一小会儿。 「而且本来啊,只要我们整齐排好大盾牌,事先做好防卫工作,在夜间战斗里弓箭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啊。毕竟对方在黑暗中射击时也不可能瞄得准盾牌缝隙吧?」 「的确是。」雷欧纳多重新思考一遍的同时出声赞同。无论是与亚德蒙符的战役,还是剿除匪寇,几乎没听说过有人在夜间战斗时被箭射伤。 「那么,我在这边问您一个问题。现在这个长火把作战,跟直接说夜间战斗中弓箭不可怕,不必在意,您觉得士兵们会相信哪一种说法?然后听了哪一种后心里会涌现勇气?」 「……前者。」雷欧纳多想了一下后这么回答,「因为你把事情包装成没人听过,所以会让人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再加上,后者实在太像束手无策的指挥官会下的命令,是段会让人觉得不负责任的话。 「对吧,对吧!?」榭菈握紧双拳,开心地摆动。「比起基于一般理由的事实,人们还是比较容易相信内有一堆故弄玄虚的捏造故事,直到亲自证实为止。」 「这算传说故事吗?」 「算传说故事。」 讲起来这其实很像被狐狸迷住,中了邪,但若是能因此提高士兵的士气就太好了。毕竟,这次必须让士兵冲进过去曾击败三次公家军的箭雨风暴里。 「而且啊,雷欧殿下……请您想像一下以这个作战方式赢得胜利后的景象。充满戏剧性啊!宛如战记故事(war chronicle)中的一幕,这种现实肯定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人家不是说什么算盘别打得太早吗?」 「您那不就只是个像庶民造出的俗谚(proverb),而且那个庶民还没有规划未来的概念。」 榭菈用耍嘴皮来回应对方的耍嘴皮后,摆出得意的表情。 连这种表情都这么可爱,实在太犯规了。 总而言之──就是以这样的作战方式进行准备,现在则是在实证。 骑士们排好大盾,慎重前进,箭雨从天而降射向他们。 都是呈现拋物线的弱小箭矢,而且准头奇差。 降下再多也不足为惧,用大盾便能挡掉。 雷欧纳多其实也不清楚这是拜特制火炬之赐,还是托夜晚昏暗的福。 重点是,虽然有人受到轻伤,但部队仍可确实前进。 如果能好好维持阵形,就算矿工们攻过来,也能用长枪阵挡下。即使我方攻进到对方阵形中也是相同。首先兵力差距不会是问题,团体战的熟练度和装备也不同。 (到那之前……应该是能撑得住。) 雷欧纳多从马背上眺看士兵后,做出判断。 当然,也有箭射向他,但根本无足挂齿。 雷欧纳多在与亚德蒙符战斗的地狱中领悟到,箭矢这种武器若不控制好插上目标的角度──轴线,就会顿失贯穿力道。 所以只要稍微错开那条轴线不就好了。 箭雨中有三根箭矢画著贯穿雷欧纳多的轨迹逼近。 他以罕见的动态视力辨别出那条轴线。 接著将装有臂铠的左臂高举至头上,然后稍微扭摆上半身和右脚,仅以这般最小限度的动作,让本应笔直插入额头、侧腹部和右脚的箭头,微微地偏到外侧。 而且雷欧纳多身上的铠甲具有独特的设计。 由高低起伏的流线形构造汇聚而成,自正面延伸至背面。 箭矢遭错开轴线后,沿著铠甲的形状滑行,飞往四面八方。 「被箭射伤者先冷静疏散到两侧,再到后方接受治疗!后面的立刻填补空位!」 雷欧纳多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继续指挥与激励士兵。 (再撑一下就好。) 越前进,箭矢威力就变得越强,由此便可推算出双方之间的距离。 我方前进多少,对方也边拉近同等距离,持续射出步调统一的箭雨风暴──雷欧纳多推测战况不会演变至此。毕竟,这是极难成立的战争艺术之一,他认为没有累积训练的猎人们根本办不到。 我方只要再往前逼进一些,对面那些矿工应该会承受不住「等待的恐惧」,以溃堤般杂乱无章地冲出攻击。然后,他们就会体认到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战斗方式有多可怕,接著便会急忙弃械投降了吧。 毕竟他们是百姓,而我方是行家。雷欧纳多严加告诫麾下部属,矿工们若失去战意,就不可继续攻击。 他祈愿冲突中尽量不要流血,同时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然而这时一道诡异的光芒窜过视野底端。 那是蓝白色的鬼火,它漂在上空中,但速度相当快。 雷欧纳多怀疑了自己的眼睛,但定眼察看后,得知了真面目。 是一只枭。它居然轻而易举地穿梭翱翔在箭雨之中,并在雷欧纳多的头顶上盘旋,没有发出任何振翅声响。它的双脚抓著油灯,这就是刚才那个鬼火的真面目。淡蓝色的诡异灯火──燃烧铅粉末引发焰色反应后就会形成这种颜色。 这只枭宛若拥有智慧,看起来像在对某人传送暗号。 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雷欧纳多绝未一笑置之。 因为参与过第三次平乱部队的一名士兵,曾经目击有只鸟拿走了葛拉堤尼的头盔。 因此雷欧纳多的直觉告诉自己。 魔弹要来了──! 蒂姬天生拥有能与动物沟通的奇特力量。 她听说来自南方帝国(卡比隆)的母亲和祖母也一样,说得更清楚就是祖先们也都具有相同的力量,但是能像她一样清楚沟通,或让动物听令的人十分罕见。 蒂姬负责的工作就是利用这股力量差遣鸟类,从中找出位在公家军里的指挥官。 由于今天是第一次在夜晚战斗,所以尝试派出了枭。 结果,森林中最聪明的鸟类王者找出了指挥官,并且打暗号告知「人在这里」。 「找到了!」蒂姬上前报告。 「我看到了。」盖勒几乎同一时间这么嘀咕。 他那双远视、夜视都犀利的眼睛,已经捕捉到公家军们高举的极长火把。 映入眼帘的是士兵们位在距离火光相当遥远的下方,拿著盾默默前进的模样。 敌方指挥官就位在那个阵形的前头。 他那坐在马上、带著骷髅面罩的身影,看在盖勒眼里完全就是死神。 他压抑著恐惧与焦虑,架起了弓。 跨坐在榆木树枝上的盖勒至敌方指挥官的距离,目测约为二町(约二百公尺)。 对盖勒以外的任何人来说,这也都是个无法射穿目标的距离,对盖勒而言亦是极为棘手的距离。 但是,自己绝不能射偏。这次的敌人十分强大,他们挡下箭雨攻势的同时,已经进逼到随时都可能突击同伴们的地方。 必须赶紧射杀指挥官,但绝不能射偏。 两个相互矛盾的关键就像驱赶猎物之人,不停催逼盖勒赶快射箭。 然而盖勒暂时忘却了这分焦躁。 那只持拿超过六尺(约一八?公分)大弓的手,也停止颤抖。 他身为猎人的天赋──非比寻常的专注力,将忘却焦躁化为可能。 他已用右手放上特制的长箭。 冬季锻造期间锻炼出的粗壮手臂,拉开常人无法拉动的弓弦,拉开幅度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接著猛地睁大右眼,眯起左眼,使出独特的瞄准方式。 盖勒的惯用眼是左眼。 盖勒集弓箭手所有的天赋于一身,然而这就是唯一不利于他的地方。 实际上盖勒最初只是个能力中上的猎人,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未察觉惯用眼的存在,所以年轻的他深信自己这样的身手就以足够。 他是在十七岁时克服了这个不利于他的地方。 盖勒在猎捕不到猎物的冬季,前去帮忙住家附近的锻造师,藉此糊口。他们由于必须持续凝视太过刺眼的炉光,因此工作时都是闭上单眼。盖勒忽然心血来潮,以玩乐的心态,在射箭时也闭上了单眼。 然而若将左眼完全闭上就无法辨别远近,所以是在微微打开的状态下射击,结果有趣的是,这么做反而能命中目标。 虽说应该是偶然成分居多,但锻造师的经验却让他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盖勒自然而然地就领会出后世射手用来矫正惯用眼的普及技术。 外号为「独眼巨人」的弓箭手,以他单只眼睛瞄准了敌方指挥官。 他看不见其他任何事物。 夜空、森林的景色、无数的火把、敌军步兵,全都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快射!其他人的弓箭太没杀伤力了,大家心里都动摇了!」 他连蒂姬这番话都没听见。 他的专注力已集中到极致,彷佛能穿透一切,并将目标以外的事物,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清除。 如今──盖勒和敌方指挥官之间,有一条线连接双方。 就仅有这么一条线。 盖勒只是把箭矢放上那条线。 盖勒在如此独特的体感下,「嗖」地射出了箭矢。 箭矢贯穿夜空,朝目标猛飞而去。 箭羽的风切声响彻云霄。 令人满意的手感,箭矢顺利地沿线飞行。 根本神乎其技,完全就是魔弹。 不用五秒的时间,箭矢便会贯穿敌方指挥官的脑袋──盖勒觉得这件事无庸置疑。 那名敌方指挥官的头,突然转向了这边。 那是种宛如反弹的气势。 一双火红闪烁的眼睛,确实地盯著盖勒直看。 没错。无论两边间隔多少的距离,现在是自己这边在看他那边,然后他确实也在看著这边。盖勒在仅有两人存在的「世界」里,以极限专注力确认出此事。 然后,两人之间有一条连接双方的线,如今箭矢就是沿著线笔直飞行。 敌人指挥官不可能没看见。 为什么盖勒会被发现? 他洞察力好到能从枭的异常行动中察觉到盖勒的目的? 还是听觉好到能够分辨出强劲箭矢发出的风切声? 不过盖勒心想「反正都没差」。 因为他丝毫没有动摇信心,仍确信这只箭矢会命中。 虽然是敌人,但能发现盖勒就值得钦佩,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为时已晚。 盖勒的箭矢并没慢到现在还来得及躲。 这位感觉极为敏锐的敌方指挥官,应该也有所体悟了吧。 然后,盖勒坚信不移是对的。 敌方指挥官没能躲开魔弹。 但是,却是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 他毫不迟疑地牺牲了左臂。 敌方指挥官用臂铠护住了头部,不过盖勒的强劲箭矢仍是将铁甲、手臂一起贯穿,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阻碍就被挡下。即使如此,强劲箭矢的威力依旧,感觉接著就要射穿脑门了,没想到敌方指挥官居然紧握左拳,藉此收紧手肘以下的肌肉,遏止了箭矢。 他硬是吃下了这一箭。 他的腕力、眼力、胆量都太惊人了。 只要欠缺其中任何一样,箭矢肯定会不偏不倚地射穿眉间。 盖勒不得不甘拜下风。 然而在他目瞪口呆期间,敌方指挥官也展开行动了。 他把手上持拿的大剃刀交给士兵。(可能是重量太重,那名士兵居然软脚!) 然后接过一把长枪,从握柄中央处折断后,将折短的长枪拿到右手。 他的左手虽然无法使用,但也没去包扎,没拔出箭矢,难道他不觉得痛吗?越看越觉得是个怪物。 他拉起骷髅面罩后,像死咬不放似地衔住缰绳。 接著,策马往此处狂奔。 他让士兵们保持原步调,单枪匹马穿过队伍进逼而来。 他冲入森林中,在不成道路的路途上一下往左一下往右,边躲避树木边疾驰。 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完全没有减速。一般的马匹早被树底杂草绊倒曲身,上头的人类被马体那样大幅甩晃,通常也会摔下马背。 超乎常理的马儿,异于常人的骑士。 简直就是人马一体,而且是怪物和怪物合为一体。 他让眼睛升起与火焰相同的颜色,摆弄与黑暗同色的斗篷,死神骑士步步进逼。 蒂姬事前让五只狼埋伏在树丛里,眼下它们一起猛扑上去,但还是无法阻挡他的冲刺。根本用不著他出手,狼群三两下就被身穿铠甲又在奔跑的马儿冲散。 「没辙了啦,盖勒!」头顶上传来蒂姬的惊叫,盖勒这才回过了神。「那家伙不是人类!」 蒂姬那虽然是完全欠缺冷静的喊叫,但盖勒完全无法否定。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那种魔物般的马听从我的话。可是那个人居然能驾驭那匹马!那副盔甲底下装的绝对是怪物啦。」 蒂姬用她自己的体验,领悟到敌方那个指挥官的非比寻常,因而颤抖不已。 「盖勒,我们投降吧?根本打不赢那种东西……」 蒂姬从树顶顺著树干降下,边哭边说泄气话。 盖勒没有回答,只是架起了大弓。 攥紧左手,指向敌方指挥官。 「大家一起去求饶,吸血皇子或许也会饶我们不死。我们赌看看这个啦!」 蒂姬已经慌了手脚,盖勒却不这么觉得。 「再这么下去你会被杀掉耶,盖勒!?」 他心想若是自己一人,那么不管后果如何都没差。 「你明明是超级胆小鬼耶!」 因为尽管再怎么害怕,自己也必须保护蒂姬。 目测,双方距离为十丈(约三十公尺),还有办法再射一箭。 盖勒将箭矢安到了强弓之上。 敌方指挥官则是在马背上抓好了长枪。 就在一股寒意窜过盖勒背部时,对方已朝他这边掷出了长枪。 万万没想到被人先下手为强了!速度之快、威力之强,根本让人无暇质疑这种距离下是否能命中目标,一把比箭矢更为凶残的武器飞了过来。 跨坐在树枝上的盖勒,根本无法好好闪躲。 他原本是像个虎钳,用双腿夹住树枝维持姿势,眼下放松了腿部的力量。 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失去重心,头下脚上地从树上掉落。但是也因此躲开了长枪。 「盖勒!」然而盖勒已经听不见蒂姬的呼喊。 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正以倒栽葱的姿势下坠。 他再次专注到极限,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敌方的指挥官。 盖勒边坠落边像在耍杂技,「呼」地射出了箭矢。 从远比第一箭还要近的极近距离,击发强劲箭矢。 「漂亮……」 盖勒之所以能听到敌方指挥官小声嘀咕,是因为他身处仅有他们俩的「世界」。 指挥官将手放至腰间的配剑上。 再以连眼睛都无法捕捉的速度拔出。 月下,亮起一道剑光。 仅仅如此,盖勒的箭矢就被砍落。 如今只能认分。 (段数差太多了……)本以为他肯定是死神,看来他应该是武神、战神之类的。 盖勒心感绝望的同时坠落到了地面,右肩至背部整个遭受重击,极为疼痛,幸好没有失去意识。他全身发麻地倒在地上呈现一个「大」字,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是树底杂草形成缓冲,另外也得感谢母亲把自己生得如此身强体壮。其实最幸运的是撞击部位,若是头部落地,或折断颈骨就回天乏术了。 然而,盖勒早已做好心里准备,觉得只是快一点或迟一些的差别。 敌方指挥官终究来到了附近,并从马上下来。 应该是要来补最后一剑的吧。 明明觉得会是如此,没想到…… 「你叫什么名字?」 敌方指挥官居然说出令人非常意外的话语。 本来想靠意志力移动已经麻痹的身体,心想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结果这股气势瞬间尽失。 仔细一看,发觉对方早把配剑收回鞘里,这下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而已,实在深感羞愧。 接著又发现,他头盔底下的那张脸,年轻到令人讶异。应该才十多岁吧。 「你是认为没必要把名字告诉敌人?」青年感觉很扼腕。「我的名字叫雷欧纳多。我很佩服你的弓剑技术。你看──」 他这么说后,便举起箭还插在上头的左臂。 盖勒之后的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他脸上同时浮现的神情──现下第一次感觉到先前遗忘的左臂疼痛,感到惊讶万分,眉头因此彻底深锁。 他那张没有任何顾虑的锁眉表情,甚至缓和了盖勒的心绪。盖勒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没什么好笑的吧。」身为敌方指挥官的青年这次感觉不怎么高兴。 的确没错,毕竟让他身负箭伤的祸首就是盖勒。 「抱歉。」盖勒道歉了。他心想,自己居然也讲得这么坦率,真是意外。 青年点点头,来到盖勒身旁后,单膝跪地。 接著笔直地伸出了手。 这态度实在落落大方。他真的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吗?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越来越没自信了。 「你们愿不愿意投降?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会严格命令士兵照办。」 盖勒听完青年这番话后,「唔嗯……」地心里莫名信服。 觉得这个人的生存之道中,肯定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个并不是意味他的人生中没有失败。反而是连陷入谷底时,没有逃避现实,没有欺骗自己,也没有随波逐流──一直以来他应该都是要求自己要这么活著。 他的意志和躯体一样犹如钢铁,并且持续锻炼,从未懈怠。 要不然,以这种年纪根本不可能展现出这种格局。 (把人杀得精光的吸血皇子……传闻里的和直接看到的根本不同人……) 既然是这样的他这么说── 盖勒毫不迟疑地握住了他的手。 从树上边捏冷汗边窥视此处的蒂姬,看见两人握手后便吹了指哨。 这是打给同伴们的暗号。第一次吹是开始战斗,第二次的这一声,是要通报盖勒等人行动失败,要其他人也立即投降。 输了。 明是如此,盖勒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被青年扶起后,边用还有些发麻的身体抬头望向星空,边竖耳聆听指哨的响声。 希望故乡繁星深深烙印在眼中。 希望蒂姬的指哨声牢牢刻印在心里。 * * * 公家军在矿山镇颁布了戒严令。 从菜刀到锻造铺的铁锤,所有能当作武器的物品全遭没收,集中到了广场。 结果,镇上男人们是在准备和公家军短兵相接的前一刻投降,镇上这边没有任何伤亡,但完全已是心生恐惧,所以他们也无勇气起身反对戒严。 如果说不会不满自由被暂时剥夺是骗人的。 即使如此公家军完全没有出现烧杀掳掠之类的行为,只是严谨地进行夜间警备。 有鉴于他们为胜者、己方为败者的相关性,这样已经称得上是极好的待遇了。雷欧纳多遵守了「不会伤害你们」的诺言。 盖勒没有看错人。 翌日早晨,盖勒对著储存在桶里的饮用水,把水面当作镜子剃了胡须。 他不知相隔多少年才又看到自己未加掩饰的面孔,心想果然是张堪称可悲的娃娃脸。 盥洗后打扫整理了自己的住处。 平常就有在打扫的他,并未耗费太多时间。 接著著手出发前的准备,他今天比平时还注意服装仪容。 「你是打算一个人去死?」 蒂姬站在玄关口,竖起的眼尾蓄积著泪水。 「盖勒你又不是主谋者,干嘛去担这个责任啊!」 「因为我是勇者啊。」 盖勒是第一次主动报出这个名号,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说的一天。 「你明明是胆小鬼!」蒂姬出声指责,「现在是怎样……到底是在演哪出啦……」 话语的后半已经满是哭腔。 「图谋叛乱可是滔天大罪耶……会用非常惨忍的方式处刑耶……」 「嗯嗯,这些我也知道。」 「盖勒,拜托啦……你就跟我一起逃走吧……」 蒂姬紧紧抱了上来,几乎可以说是飞扑过来。 「蒂姬,我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很喜欢你。」 然而盖勒并未抱紧她。 「我最讨厌早早跑去送死的男人啦!」 蒂姬对搂住盖勒的手臂施加了力气。盖勒心想,就让她发泄一下好了。 不过,时间也不能拖太久,毕竟自己会恋恋不舍。 「好了,你要多保重。」 盖勒硬是扳开心仪女子的手臂,留她一人在原地,决然赴义。 没想到手脚都没有发抖,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雷欧纳多将大本营设在已死的地方官宅邸,并且住了一晚。 盖勒到访后,立即有人带他前去客厅。 雷欧纳多已坐在单人沙发上等候。 他左腕包著绷带,看来已有接受治疗。 旁边有位介绍自己是亚蓝的伯爵,后方则站著一位名为榭菈的美女。 「请问有何贵干,盖勒先生?」她代表其他人开口询问了对方的来意。 盖勒看了榭菈后,双膝跪地。 他看著雷欧纳多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 「请您用我这颗人头了结这次的事情。」 雷欧纳多的眼神变了。 他的视线狠狠刺向盖勒,但是盖勒不以为意,继续说话: 「我叫盖勒,镇上的大家都敬畏我为独眼巨人。宰了地方官的人是我,之后就逼这个城镇必须要武装反叛。因为我一直都想在战争中试试自己的弓箭身手,而且还想要很多很多钱。不过,坏事是我做的,责任我自己担。镇上那些家伙都只是被我威胁的,他们没有罪。」 他满口谎话。 他昨夜未睡,都是在想这些,现在还为了不让人听出破绽,而刻意压低声音。 「要拿我怎样都行,毕竟你们需要杀鸡儆猴一下,让大家看看反叛之人会有什么下场吧。就算一条条手脚都被砍断,就算用锯子锯下头颅,就算下锅水煮,我都已经『做好觉悟了』。」 盖勒张开双臂,彰显了魁梧的身躯,像是在说我值得你们来拷问一下吧。 「就这样吧!」他催促了一直在面面相觑的榭菈和亚蓝。 「雷欧,现在怎么办?」 亚蓝瞄了旁边,他的表情和小孩子捡来一只家里没办法养的小狗时如出一辙。 雷欧纳多用眉头深锁的表情来回覆。 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盖勒屏息以待。 这时,第八皇子慎重其事地开口说话: 「……好像有谁来了。」 他突然迸出这一句。 亚蓝和榭菈楞在原地。 盖勒也大感意外。现在就好像破了个洞,刚刚拚命解释的激昂,和下定决心时的紧张全都跑了出去,徒留事情还没圆满解决的厌烦感受。 盖勒他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然而过没多久,外头的走廊就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雷欧纳多刚才居然那么早就察觉到这种脚步声,他的各种感觉果然非常犀利──盖勒赞叹不已,心想自己毕竟是个猎人,感觉绝不迟钝,但还是没有察觉。 这时有人敲了出入口的门扉。 「巴曼,你有什么事?」 「启禀殿下,有一人想要晋见。」 「可以,让那人进来。」 门打开后,盖勒看了站在那边的人物,瞪大了眼睛,眼如铜铃就是在形容此刻吧。 「蒂姬,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盖勒才刚问完,蒂姬就冲入了厅内。 她行动敏捷到本就在两侧警戒的骑士都来不及制止。 盖勒也是反应慢半拍。 蒂姬扑到了盖勒双膝跪地的地方后,将大腿放上他的双肩,并把他的头部搂入怀中,呈现从正面骑上脖子的姿势。这么一来就算是盖勒的臂力也扯不开她。 「你在想什么啊,蒂姬!?」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蒂姬带著哭腔嚷嚷。「如果你走了,人家哪受得了啊。所以到最后我都要跟著你!」 「别说傻话!」 「我才不想被你这个自以为潇洒的人这么讲!」 蒂姬的大腿狠狠地夹住他的头部,堵住他的嘴巴,盖勒变得无法讲话。 「来吧,要杀连我也一起杀!」蒂姬向著雷欧纳多他们大吼。「但是在死之前我把还是要把想讲的事情讲清楚。我说你们这些人,应该不知道矿工是多么艰苦的工作吧?而且还要像奴隶一样,任凭那个垃圾地方官使唤!我哥从早到晚被迫挥著手上的十字镐,手上的皮永远都是刚长出来的,连变厚一点都来不及。身体也是这里疼那里痛的,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还会喊『好痛、好痛』。连觉都没办法好好睡!最后……最后还卷入坍塌事故……!他因为累到意识昏沉,所以没听到崩塌前兆的声响,他根本是被地方官给害死的啊!」 蒂姬真的是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怨言一发不可收拾。 她绝非是讲到忘我,而是用吐血般的心情在吶喊。 因为这两种声音里蕴含的震惊程度根本截然不同。 「你们这些贵族大人,没兴趣知道平民究竟有多么想死吧?应该是觉得这些人丢著不管也会像杂草一样再继续生出来吧?你们可以再搞不清楚一点啊!就算你们没兴趣知道,我们一样不会忘记对你们的恨。我们已经把那个垃圾地方官绑在柱子上刺死了,马上就会换到你们所有人了啦!安筑就是这样说的!」 她这番话已经堪称诅咒。 盖勒能感觉到,榭菈和亚蓝已是倒抽一口气,哑口无言了。 而且,盖勒也是黯然伤神。 因为这些话害他想起蒂姬哥哥的死──对他来说是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不能在这感到沮丧。)他想起里头空无一物的棺材,想起放在那里的其实有可能会是自己,想起自己必须代替挚友守护蒂姬。 所以自己非得替好友守护蒂姬不可。 蒂姬刚刚还说「到最后我都要跟著你」,讲实话,这时真觉得当男人实在太幸福了。 但是若真是如此,到另一个世界后根本没脸去见好友。 「皇子!……不,殿下!」盖勒再次扯开嗓子。他是趁蒂姬分心在大声诅咒时,从她的胯间抬起了头。「您不是说过不会伤害我们,请您信守诺言!若是要取性命,还请拿走我这条小命就好!」 「我不是说要你别这样吗,盖勒!」 「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这件事情啊!」 盖勒心想虽然会和蒂姬起争执,但这一次半步都不会退让。两人不断地争吵。 「好了。」雷欧纳多从旁说。 「一点都不好!」盖勒出言反驳,「如果连这家伙都被杀了,那我根本搞不懂我究竟是为何而战了。」 「所以我才说,好了。」雷欧纳多又再重复了一次。 他的声音虽然平稳,却有股不容分说的压力。 盖勒和蒂姬都闭上了嘴。 「我只是为了平定叛乱而来。所以,此事已经结束了。」 盖勒与蒂姬都瞪大了双眼。 蒂姬还四肢无力到滑落至盖勒的大腿上。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你都会放过吗?」 虽然听起来是这个意思,但连自己都怀疑不已。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空欢喜一场还可怕了。 「别闹了,雷欧。」实际上,亚蓝已经脸色大变。「至少要有一个人出来负责啊,要不然帝宫那些家伙是不会罢休的。虽然很可怜,但是这个男的必须死在这里。我们会尽量让他没有痛苦地走。」 这句话完全浇灭了盖勒方才心中燃起的些微希望。 他失落地垂下肩膀,蒂姬则是边发抖边依偎到他身旁。 「榭菈。」雷欧纳多头也没回,直接呼唤身后的美女。 「在,雷欧殿下。」榭菈莞薾回应。 「没什么好办法吗?」 「虽然不至于像亚蓝大人说的那样,但您还真是乱来耶。」 「乱来之余,也要提升百姓的生活品质。」 「您的意思是要我想个能解决此事的方法?的确,就算没有流血就成功平乱,但他们的生活品质若是开倒车,那么救这两个人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可是啊……」 「连你都办不到?」 「我可没说我办不到喔。」 榭菈火大地回答。这位可人的少女,连柳眉倒竖的面容都这么可爱。 「只不过,这方法是下策中的下策。雷欧殿下您会蒙受非常大的不便。」 「没关系。」 「这个策略会让艾依多尼亚好不容易拉高的评价又再坠地喔。」 「说。」 「我们实现夙愿的时间又会变得相当遥远喔。」 榭菈仍不肯罢休。 「我们的夙愿本来就不容易实现。」 雷欧纳多的态度依旧是冷处理。 他的身影看起来,就是贯彻了丝毫不会动摇的钢铁意志。 「我认了。」榭菈叹了口气。「没问题,殿下,一切就照您所言,我伟大的雷欧纳多殿下。」 然而看在盖勒眼里,她的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开心,那并非是「叹息」而是「松了一口气」。 榭菈维持那种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雷欧殿下,请您成为魔王。」 「上次叫我当小丑,现在换魔王了啊。」雷欧纳多发出苦笑。「我当。」 他带著苦笑的表情,霍地站了起来。 这完全就是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态度。对盖勒来说却是摸不著头绪的对话。 「喂,雷欧,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亚蓝好像也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露出不知怎么才好的神情。 「简单来说就是一如往常。」 雷欧纳多冷冷地回答,亚蓝则是嘟囔「越听越不懂」。 不过盖勒心想「我才更不懂」,并且很想大喊「他们到底是要干嘛?我们这些人会得救吗?还是不会?我怎样都没关系,他们会照我刚才提出的要求,帮助蒂姬和其他人吗?给我说清楚啊!」之所以没喊出来,有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那些人直接定罪自己不想听或者是不好的未来。 「你们也站起来。」 雷欧纳多来到两人身边下达命令。 盖勒和蒂姬只能畏畏缩缩地遵从。 一阵手忙脚乱后,雷欧纳多将手放到了盖勒的肩上。 「你真高,我已经好久没仰头看人了。」 已感觉到他是在激励自己「赶快打起精神」。 但是盖勒希望他能做的、能说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我们镇上这些人会怎么样?」 盖勒终于鼓起所有勇气问了出口,虽然他心里还一边埋怨「这个皇子的嘴巴也未免有太笨拙了」。 「啊,是应该告诉你一声。」雷欧纳多露出像是现在才察觉此事的表情后,开口说出令人震惊的一句话,震撼程度大到盖勒那副魁梧的身躯都会吓到后仰。 那句话就是── 「我们要烧了你们的城镇。」 * * * 矿山镇正在燃烧。 四处点火的是雷欧纳多本人,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 莱恩居民三万人,已全数烧死──为了做出假报告,这是不得不做的最小限度残暴行径。 准备花费了半天,现下已是半夜。 莱恩的所有居民已经带著家当远走高飞。由于全部一起行动会太过显眼,因此分成了一个个小队。亚蓝和艾依多尼亚士兵负责护送工作。 简单来说就是一如往常。雷欧纳多清剿匪寇时,会饶情有可原者一命。然而若只是饶命,之后领主可能会说出「处以斩首」之类的话。因此,他总是呈报已全数杀光的假报告,事实上则是将这些人送去某个地方。 有别于以往的是风评差异,「杀了危害百姓的匪寇」和「虽说意图谋反,但老弱妇孺都不没放过,总共杀了三万人」──两者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雷欧纳多在山麓抬头望著,夜空下火红火焰正熊熊燃烧的城镇。 榭菈在他身旁,骑士队则是在稍远处歇息。 「抱歉耶。」雷欧纳多对榭菈这么说。 「什么事情啊?」 「没能演到英雄那一类的。」 「啊啊。」榭菈露出微笑,一副不打紧的模样。「我才正觉得侍奉魔王殿下,或许也满帅气的耶。」 雷欧纳多无法判断这是玩笑话,还是安慰。 他以一本正经地的脸孔继续说: 「如果下次若又面对到相同事态,我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喔。」 「下次的下次也是?」 「无论几次都一样。」 「太棒了!」 榭菈做出让人意外的回应,雷欧纳多不由得凝视了她的笑容。 「爱说长论短的人应该会酸说『哎呀你看看,那家伙果然是吸血皇子啊』,就是一整个见猎心喜。我很头痛这种事态。但是,得救的莱恩居民,大家都非常感激雷欧殿下喔。所以,您下次也能这么做的话,大家还是会感激雷欧殿下的。再下一次也是……再下下一次也是……就这么不断重复的话,这个国家就会充满感激雷欧殿下的人唷。实在是太棒了。」 她这个笑容宛如天真无邪的少女,雷欧纳多不禁看得入迷。 「反正本来就是要塑造挽回人心的英雄传说(folklore),不愧是雷欧殿下,您已经掌握诀窍了耶。好厉害。」 「很会嘛,很会嘛。」她边说边天真烂漫地用手戳过来。 「你真的很积极乐观耶。」也可以说是强大,和她那纤细的外形不搭就是了。 「因为那是我的优点。」 「我觉得我能理解姑妈以前为什么特别宠爱你了。」 如果只是头脑聪明,这种人很多,萝萨利雅应该见过太多了吧。不过榭菈没有聪明人特有的达观。不会因为自己能判读事物的演变,所以会有一开始就全盘放弃的时候,她没有这种颓废之处。 在星空下看著这女孩的笑容,聆听她的声音,近距离和她相处后,感觉就会相信未来都是满满的明亮事物。这就是她的为人。 「我不是跟您说过,其他还有很多很厉害的人!」 当事人好像还不习惯被人称赞,赤红著脸惊慌失措,为了掩饰难为情,居然「啪啪啪」地拍打雷欧纳多的左臂。 「别打伤口。」 「对、对不起。」 榭菈停止轻拍,取而代之的是吻了雷欧纳多的左臂。 柔软嘴唇的触感像在嬉闹般,轻抚雷欧纳多的肌肤。 「痛痛飞走了吗?」 雷欧纳多就算违心也只能点头。毕竟,又不能败露真实情况──丹田下方一带其实有反应。 这个时候,从背后传来感觉很尴尬的声音。 「啊……很抱歉,打扰你们打情骂俏了……」 是蒂姬。然而她的眼睛和声音完全相反,那对炯亮眼睛,就和猫发现爱吃的东西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盖勒在她身旁,这个人真的是挂著一张尴尬无比的脸。 「我、我们才没有在打情骂俏咧。」 为什么榭菈展现出这么幸福洋溢的表情!? 他们俩没跟莱恩居民一起离开,打死都要留下来帮忙城镇的烧毁工作。雷欧纳多清了清喉咙,问了两人:「有什么事吗?」 盖勒和蒂姬也露出慎重其事的表情。 「殿下,希望您跟我们详细说说白天您提到的事情。」 「您好像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吧?有什么夙愿之类的。」 「是可以说……你们是有兴趣吗?」 「与其说是兴趣……」盖勒于此话语含糊。 他和蒂姬相互使著眼色,互推要由谁来开口后,结果是两人齐声说出。 「我们想报答殿下的恩情。」 「也请让我们帮忙!」 「太好了!」榭菈情不自禁地紧握了右拳。 但是,察觉到盖勒和蒂姬为此讶异不已的视线后,急忙说: 「哎、哎呀,我这个人真是没规矩。喔呵、喔呵呵呵。」 她用手抵在嘴边发笑,藉此蒙混。 然后对雷欧纳多眨眼,压低声音小声说:「等于获得百人之力耶,雷欧殿下。」 雷欧纳多特意用左手要求握手,以此代替出声答覆。 他把遭箭射伤、裹覆绷带的左臂伸向了盖勒。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显示雷欧纳多赏识他强大的弓术,同时欢迎他的加入。 第七章 亚历克希斯侯爵雷欧纳多 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是在五月的最后一天。 (姑妈,我回来了……) 雷欧纳多以百感交集的心情,再次踏上亚历克希斯的土地。 眼前是森林一望无际的怀念景色。 还有,绿意浓厚的清新空气。 他从赞乍斯的背上下来后,用自己的双脚,像是在确认触感似地行走。 前方可以看见一座宛如隐没在森林深处的村庄。 此处虽然完全避开了世人的目光,但一踏入村内却是充满活力与笑容,繁荣到令人无比惊讶。 可以看见男人们边哼著歌边耕田。 也可看见袅袅上升、温暖心房的炊烟。 从远处还传来练兵时精力充沛的吆喝声。 「才两年居然就发展到这种程度……」 雷欧纳多不禁赞叹。 「那是因为大家同心协力啊。」 替一行人领路至村里的魁梧肥胖骑士,富兰克感慨地回答。 「毕竟不努力就活不下去啊~」 站在他身旁的侍女芙劳也看著远处,此女长相可爱,躯体却十分高大,相当不协调。 「如果可以获得同等的回报,人类可是会拚死努力喔。」 「所以才造就了眼前这样的活力~」 富兰克和芙劳都发出爽朗的声音。 他们这对过去侍奉萝萨利雅的兄妹,现今则是以指导者的身分监督这座村庄。 不对,村庄并不只有这一处。 地图上在靠近克拉兹州边境处,艾恩兹大森林可说是肆意地覆盖了这一带。在其中一端,也散落著与此处相同的隐密村庄。 雷欧纳多在村子入口处,回头望向了后方。 看过去约莫有五百人鱼贯成列。 所有人眼睛都闪耀光辉,看著面前的村庄找寻未来。 当中有榭菈在,有巴曼等亚历克希斯骑士在,有盖勒等莱恩男人们在── 时间回到五月九日,雷欧纳多成功收复莱恩银山后,入宫晋见。 他早先快马加鞭,就是为了要禀报此事。 然而本应会在谒见大厅的朝臣,眼下三三两两,别说是文武百官,眼下大概只有三十人左右。 连下令平乱的当事人,宰相莫棱公爵和大将军库廉基斯公爵都不在现场。 排列于左右两侧的文武朝臣之间,充满沉重的紧张感,远远围观雷欧纳多。他们这些人的眼神明显透出恐惧。 因为他们完全相信了雷欧纳多方才提出的假报告──由于莱恩居民下至最后一个老弱妇孺都顽强抵抗,所以只好连同整座城镇一起放火烧毁。 莫棱公爵等不在场,对这些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全己身,所以才会害怕面对这个毫不在乎就下手大屠杀的年轻人。 不过,雷欧纳多也没有要找他们。 「第八皇子雷欧纳多,已完成圣命,自莱恩归来。」 他跪拜宝座上的皇帝后,以率直的话语致敬。 「平安归来就好。」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从动作看来,感觉皇帝连自己的头都觉得重。 接下来谒见大厅里就是鸦雀无声。因为雷欧纳多跪在地上不发一语,没像其他人常做的那样大肆声张、吹嘘自己的功劳。 朝臣们也只是以犹如见到洪水猛兽般的眼神看著雷欧纳多,沉默不语。 让人快要窒息的沉默占领了大厅,皇帝感觉莫可奈何,虚弱无比地开口说话: 「寡人必须好好奖赏你,雷欧纳多啊,你有想要什么吗?」 「首先请陛下论功行赏,给予骑士和士兵们合理的赏赐。」 「那是当然的,那你自己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领地。」雷欧纳多立即回答。 为了夺回亚历克希斯,近期就需要领地,因此当然这么请求。 「……你想清楚了?」但是皇帝大吃一惊,出声反问。 朝臣们也是同样反应,现场顿时充满惊叹声。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并非常理之事。于库罗德的政治制度中,皇亲受封领地就是代表要和过去的两百家一样舍弃皇家身分,成为一介贵族。也就是要从现世神的子孙降格为臣子。雷欧纳多最讨厌的父亲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像是在说「你真的理解此事的个中含意吗?」 「难道殿下……」一名朝臣带著瞪视贪得无厌者的眼神,开口说话,「您该不会说您想要莱恩银山当领地吧?」 「我不会做那种狂妄的要求。」 雷欧纳多不悦地加以否定。 「……那么就从寡人的直辖地中挑块合适的地方吧。」 「陛下,您也不必费心。」 「……唔嗯,那么你说说想要什么地方?」 「请将亚历克希斯州赐予我。」 雷欧纳多毫无迟疑地讲出要求的同时,朝臣们无不张口结舌。 他们的表情就像在说「这位皇子到底愚蠢到什么境界啊」。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一块还在亚德蒙符手上的地方,居然有人会请求作为自己的领地,难怪他们会这么想。 皇帝独自深思默想,最后开口说: 「……寡人无妨……但是雷欧纳多,你不会后悔吗?」 「我发誓,我不会。」 「……哎,我懂了。那么你自今日起就是亚历克希斯侯爵。」 「臣,谢主隆恩。」 雷欧纳多以不熟练的动作行了礼。 朝臣们也无异议。毕竟视为眼中钉的「杂种」,自甘沦落为一介臣子,而且想要的领地还是敌方占领的区域,他这么做欢迎都来不及了,哪还有不满可言。 雷欧纳多已处理完要事,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因而毅然离开皇帝跟前。 「雷欧纳多……」最后皇帝对他说,「你要牢记,不管再怎么样,都不会改变寡人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 雷欧纳多背对著皇帝听完这番话后,未做任何回应就直接离去。 (少在那边假关心了。)他只是显露出不屑而已。 于是,雷欧纳多终于就这样受封了领地。 若撇除雷欧纳多本身的特殊情感,从客观角度来看,亚历克希斯州并非最好的领地,但也没像周遭其他人想得那么不堪。 这是他和榭菈在两年前事情刚发生时,讨论出的结论。 原是侯爵领的亚历克希斯州,腹地极为辽阔。 面积其实多达六千五百里(以现代日本为例,大概是关东地区大小)。 身为入侵者的亚德蒙符,在两年过后的今天依旧还没掌控大部分地区。主要是因为在和萝萨利雅的战争中失去大量的士兵,而且亚历克希斯排除主要区域后,大部分都是森林覆盖,这两者都造成阻碍。目前他们是控制州都、干道等经济活动要冲,藉此从贸易商那边收取高额的税金。这是极为正确的判断。 亚德蒙符早晚都会从本国迁移众多人口至此,开始确实统治亚历克希斯州全境,但这是要耗费十年的大工程。 也就是说,现在即使在亚历克希斯,只要去到偏远地区,就还有无数亚德蒙符鞭长莫及的土地。过去在萝萨利雅的避难令下,许多村子遭到弃置,现今到处都还留有这种村庄。 「我会让莱恩的百姓移居到那些村子里。」 雷欧纳多向盖勒和蒂姬这么说明。 目前则是位于帝都亚历克希斯州领主官邸。 他们在放火烧毁矿山镇之前,就已讨论决定要把外界认为遭到屠杀的三万镇民偷偷带到亚历克希斯,然后直接成为雷欧纳多的领地百姓。 「不能突然一次移居所有人。」榭菈从旁补充说明。「三万人一起移动,肯定会被亚德蒙符发现。而且就算平安抵达,那些村子也不会是身体不好的人或老人能住的地方。所以要请你们每次派五百个正值壮年的男丁来,一座一座地重建废弃村落。」 亚蓝则是允诺会在完成重建前,在艾依多尼亚照顾剩下的镇民。 「要复原遭弃置的村庄和田地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只比从头开始好了一些。更何况来自莱恩的各位还没种过田。」 「但是我以领主的身分保证,你们可以过上像样的生活。」 雷欧纳多真挚地说。 「感谢您能这么保证了,殿下。」 盖勒也带著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和蒂姬心知肚明,莱恩镇民只剩这条活路可走,已经不能再奢求什么了。不,曾经造反却还能全员活命,甚至还脱离了奴隶般的矿山生活,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种奢侈了。 就在事情全部拍板定案后,榭菈插了嘴对盖勒说: 「顺便跟你说一下,雷欧大人已经不是殿下是阁下了喔。」 「是喔……抱歉,我很不了解贵族世界的习惯。」 「没关系,慢慢记就好。」 「蛤……?我记得起来吗?殿下……不对,是阁下。」 「当然可以。」雷欧纳多拍了盖勒的胸膛。「领主单靠自己一个什么都做不了。」 「喔……」 盖勒还没习惯雷欧纳多惜字如金的独特说话方式,因此露出困惑的表情。 所以榭菈从旁补充说明。她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 「雷欧大人是说要以千金聘你们当他的臣子,若是成了领主的直属臣子,就也必须要熟知贵族的文化喔?」 「要让我们当直属臣子!?」「要用千金聘我们!?」 盖勒和蒂姬大感惊讶。两人这么觉得的同时,盖勒弯下腰,蒂姬踮起脚尖,互相捏了对方的脸颊。雷欧纳多看他们好像很开心,觉得实在太好了,但是这件事也有尴尬的地方,这时他毫不客气地指出「但要用的是本来你们的钱」。 更往前回溯,时间来到四月二十五日。 差不多要著手烧毁莱恩矿山镇之前,盖勒前来与雷欧纳多攀谈。 「跟我来一下,有个东西要给您看。」 盖勒和蒂姬在前头领路,一行人走在住了一晚的前地方官宅邸。 结果众人大吃一惊,眼前有座规模很大的隐藏门,里头存放了大量的银块。 「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亏你们找得到这种地方。」雷欧纳多嘀咕。 明明住进这里前,巴曼才喊说「或许里面哪里藏著刺客,殿下遇险可是重大事件」,然后派人仔细地查过了一遍。 「是这孩子告诉我的喔。」 这时蒂姬让大家看了放在手掌上的一只老鼠。 「你能和老鼠说话喔!?」 「呵呵,其他动物也大概都可以唷。」 榭菈瞪大了眼睛,蒂姬则是挺起平坦的胸部,一副自豪的模样。 「请……请各位等我一下。」 于此同时,榭菈以旁人从未见过的猛烈气势,冲往了外头。 蒂姬和盖勒楞在原地送走她,但雷欧纳多是极度傻眼。 「如果是前一任地方官储存的,那应该是你们的血汗吧。」 他认为镇民可以自行拿取。 「我虽然非常想那么做,但是说老实话,要我们拿去用会有困难……」 「像我们这种老百姓如果拿银块去卖,会被质疑『你们是从哪偷来的?』然后就被卫兵给押走喔。」 「长老们虽然和一个名叫安筑的商人交情很好……但是我就是觉得那家伙不太对劲。结果,在我们还瞒著其他人,犹豫不决的期间,今天这一天就来了。」 「所以我们俩是想乾脆拿来帮助殿下实现夙愿!」 盖勒和蒂姬以笑脸直说:「请用,请用。」 对雷欧纳多来说,为了收复整个亚历克希斯,确实想在未来某一天拥有自己的军队,因此钱是永远不嫌多。 「你们俩的心究竟是多善良啊……?」雷欧纳多讶异到了极点。 不过,盖勒和蒂姬互看对方后说: 「如果我们是心善,那么殿下才是……」 「殿下才是不会想把这一大笔钱中饱私囊的大好人!」 他们感到讶异的模样更胜雷欧纳多。 就在三人都无话可说时,榭菈猛然归来。 怀里还抱著一只傲气十足的野猫。 它被不认识的人类擅自带来此处,脸上充满困惑。 「从、从以前开始,能和猫咪聊天就是我的梦想。」 榭菈接著面对蒂姬伸出猫儿,就像在说「请帮我翻译」。 蒂姬也是一脸无奈──但最后还是回答了。 「它说『放开我,人类』。」 就算没有蒂姬翻译,雷欧纳多也看得出来。 「说得也是。」榭菈感觉快要哭出来,她蹲下身子,万般不舍地放走了野猫。 她的那个身影实在引人发笑,雷欧纳多等人都噗哧笑出。 在这样的来龙去脉下,雷欧纳多确保了当前的资金。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五月三十日。 雷欧纳多以新任侯爵之姿回到了亚历克希斯。 随行的除了榭菈外,还有盖勒与蒂姬。 此外,巴曼等五十名骑士还护送来了莱恩男性镇民约五百人。他们是来自莱恩的第一批移民,而且也已安排好每隔两天就会送来数量大致相同的其他人。 然后出来迎接众人的是骑士富兰克,和侍女芙劳兄妹档。 在两人的带路下,一行人踏入了位在大森林中的隐藏村庄。 接下来便看见充满劳动男子活力的聚落风景。 对此处一无所知的盖勒等人非常吃惊。 「这里已经有人了啊……?」 「话说,这根本不是荒废的村子啊!」 没错,这一切讲明了其实就是── 雷欧纳多在取得领主地位之前,早就开始复兴这块土地了。 这也是榭菈「构想」中的一环。 当然,这是擅作主张,是个秘密,规模也非常小。 雷欧纳多这两年间,在各地剿除匪寇。这些人多是为领主的蛮横所苦,走投无路下才投身匪寇。他们面对过火的暴行会感到犹豫,都是心性纯朴之人。 像这些有酌情余地者,雷欧纳多全都饶他们一命,并让他们移居此地,重建废弃村落,藉此代替服刑。也允诺不久后会赦免罪行,让他们做回一个领地百姓。 有人指引更生之道后,他们边哭边答谢,如愿成为良民。 这些人的数量最终甚至增加至四千人。 在萝萨利雅麾下中,富兰克也是优秀的武官,芙劳更是拥有出色的文官能力,当初留下这两人负责指导与监督,重建了一个又一个废弃的村落。 然后,才有了现在的光景。 「请不要看到这样就觉得工作会很轻松喔。」榭菈面对盖勒等人,苛刻地这么说,「因为这附近有很~多废弃村落!大家要协助这边的这些人,用力重建一切。」 「当然,今天起我也会一起帮忙。」 雷欧纳多断言。 因为他已正式受封亚历克希斯侯爵,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了。 「我姑妈生前只要喝醉就会说一句话。」 萝萨利雅当年被当作政治工具,嫁来这个距离帝都远达一百五十里(约六百公里)远的穷乡僻壤。但是那个时候她是这么发誓── 『我绝对不要觉得自己是抽到下下签。』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大家也能这么想,我会很高兴。」 然后这一次想要在这块土地,在自己这个第二故乡、心灵故乡好好扎根。 想继承萝萨利雅的遗志,把此处建设成比帝都还丰饶的地方。 此事若是能够实现,对雷欧纳多而言,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幸福」了。 然而现在还未夺回整个州,州都凛特依旧还在亚德蒙符手中。 要走的路还非常、非常遥远。 「但是,就算再艰辛。」 就算耗费再多时间都要收复失土── 雷欧纳多将箭伤已经完全康复的左臂抵在胸口,仰望、凝视天空,并且立下这样的誓言。 雷欧纳多就如同他所宣示,当天起就带头进行重建工作。 他强健的肉体每日可耕作其他男人三倍的量,还能轻易砍倒老手樵夫也没辙的硬木。前去狩猎时,成果还会让那个盖勒备感压力。 他每天都默默地持续创造出那群健壮男人都目瞪口呆的成果。 尽管如此,每日的武术锻炼也没有偷懒。 就算不摆架子撑派头,也能自然赢得周遭他人的敬畏。 某日盖勒猎来了一头甚好的大鹿,因而招待雷欧纳多和榭菈享用。 虽然烹调方式很简单,只是用篝火烤过后大口啃咬,但是蒂姬手艺绝佳,火侯控制得妙不可言。 肉的横剖面呈现无可挑剔的桃红色。 咀嚼后芬芳肉汁会滴入口中。不同于牛或猪肉,直到最后油脂的甜味都很清淡。 雷欧纳多认为鹿肉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不会被用「野味」二字蒙混带过,尝起来有种比家畜还要高雅的美味。 吃不完的部分则是烟熏后分给其他人,大家都对出乎意料的美味赞不绝口。 然后又有某日,女孩们全员前去泉水处沐浴。 话虽如此,女生人数本来就很少。芙劳那些曾侍奉萝萨利雅的十数名侍女,代替官员在各村落大显身手。这些人再加上榭菈和蒂姬,就是现场所有人了。 「蒂姬小姐,没想到你的厨艺那么好耶!」 榭菈边回想鹿肉的好滋味,边恍惚地颤抖身体。 她明明全身纤瘦,就只有两个乳房丰满到犹如犯规,眼下更像在强调弹力似地不停抖动。 「下次我来教教你们吧?」 蒂姬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她脱掉衣服去除遮蔽,再以姿势强调后,才终于看得见胸部隆起处,其前端则是硬挺无比。 「也、也请务必教教我~」 本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芙劳贴了过来。 她长相可爱,但身高将近一间(约一八?公分),这个高大女今年二十岁,胸口的双峰拥有无人能敌的十足分量。另一方面,她在榭菈和蒂姬面前时,会若无其事地遮掩腹部。如果是男生其实不会在意那种程度的赘肉,但她就是不想把赘肉晾在同性严苛的眼睛前方,总之一切都是少女心使然。 「相对地,也请你们多多教导我啦。」蒂姬以仰面朝天的姿势,边浮在水面边说,「希望我能够学得来……」 过去萝萨利雅的侍女们,为了能随时出任幕僚或官员,曾接受过相关训练,她是指那些训练吗?又或是站到贵族面前也不会丢脸的礼节礼仪?过去榭菈她们还学过歌舞乐曲、各式学问等其他满山满谷的事物,因此在赞赏她的上进心时,也不寒而栗地心想「她、她该不会是要从现在起全部都学……?」 蒂姬一脸正经地继续说:「我深深觉得一定要会阅读写字才行。」 榭菈和芙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接著两人都露出温柔的眼神,异口同声说:「当然可以,就由我们来教你吧。」 毕竟若能学会那么精湛的厨艺,教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就能亲手煮些好吃的菜招待雷欧大人了? 」 「对呀~? 」 榭菈总觉得听到芙劳说出令她不安的话语,因而「唔唔唔」地皱起了眉头。 蒂姬则是边漂浮在水面,边短暂地扬起了嘴角。 又有某一天,亚蓝送来了艾依多尼亚的葡萄酒,因此所有人一起开了宴席。 侍女们各自演奏擅长的乐器,大家则是配合曲子或歌或舞。 虽然大部分都是男的,但是宴会气氛还是十分热络。 不过喝醉的蒂姬硬拉著盖勒跳起舞后,大家也夹杂著嫉妒开始嘲讽。由于体格差距太大,蒂姬看起来就只像小狗在嬉闹,这点又再引人发笑。 雷欧纳多也混在他们这群人中眺看。 他酒量差,所以杯里装的是水,虽然一如往常地板著脸,但是本人十分享受这场宴会。 「来到这里后,遇到的都是好事耶。」 只有榭菈察觉到他的想法,在他身旁坐下后这么说。 「是啊,希望永远都这样就好。」 雷欧纳多轻声回答。 榭菈主动紧紧握住他的手。 因为两人都再清楚也不过。 这完全就只是个愿望,当今这个库罗德帝国,南方内忧猖獗,北边还有外患盘据,在这里快乐的日子绝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而且,实际上也仅仅只持续了一个月。 七月三日。四下吹起了令人感受到今年暑气的初夏热风,同时帝都也紧急差来了使者。 「亚历克希斯侯爵接旨!」使者在马背上对著挥舞锄头的雷欧纳多,气势凌人地宣告。「皇帝诏曰,令汝前去讨伐前几日反叛帝国之逆贼,第二皇子谢尔特与丹克伍德公爵!」 对雷欧纳多来说,此事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 * * 丹克伍德公爵若是除去证明年纪的白发,就只是个毫无特徵、身高体型中等的老人。 而且脸上总是挂著一副和蔼老人模样的温和笑容。 不认识他的人,应该都不会察觉这位老翁是拥有帝国最高权力的四大公爵之一。 但是,他的城府却比暗夜还要更为深沉。 他的每一位臣子都知道此事。 丹克伍德州的州都为雷姆。 此地中央有座粗旷耸立的领主城堡,彷佛有百年历史厚重盘据的谒见大厅,让人感到沉闷,眼下聚集著主要的臣子。 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像被人压住似地低著头。 「抓不到的狐狸」特拉梅也不例外。 他的主子丹克伍德公爵绝非气量狭小的男人,就算有些失礼,他也是笑笑带过。但是,这才是令人害怕的地方。如果对他的气量有恃无恐,内心就会慢慢产生松懈,执行职务时就会出现怠惰的心态。 丹克伍德公爵绝不允许职务上的失败。 他会笑笑地将之处以斩首。 因此特拉梅这些臣子在他面前,都会自动严以律己。 还有更糟的事。 艾依多尼亚一事之后,第二皇子谢尔特就逗留在此地避风头。他把上席让给丹克伍德公爵,自己则像随伺在侧般站到了一旁。 能让那位高傲的谢尔特那么做──两人之间的强弱关系不言而喻。 而且,这点程度的事情,还称不上是丹克伍德公爵心里潜藏的黑暗。 在老公爵跟前,只有一人抬著头。 这名宛若美少女、年龄不详的男子,名为安筑。 是公爵从小培养的密探,在库罗德各地暗中活动。 丹克伍德公爵面带笑容聆听他的报告。 「──由于发生以上的状况,因此莱恩银山的叛乱仅维持两个月,就遭雷欧纳多军镇压。这位皇子或许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会打仗。如果这个吸血皇子没有出现,叛乱估计会如『计画』那般,延续更长一段时间。若是如此,依臣所见,要对帝国经济造成打击,同时诱发邻近地方的农民叛乱,形成连锁效应,最终造就一场大叛变也绝非不可能。所以臣才觉得此次太过可惜……」 特拉梅胆战心惊地听了他的报告。 没错──近年来以莱恩为首,帝国各地频传的民众叛乱和匪寇横行,大半都是丹克伍德公爵在暗中策画,再利用安筑前去当地扇动。 一切都是为了「计画」。 为了弱化帝国的当权方,藉此推翻帝国,篡夺皇位。 「此次失败招致『计画』受阻,臣甘愿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 安筑结束报告后,最后像是要露出整个脖子,深深地垂下了头。 「别放在心上。」老公爵宽容地说,「当初我赋予你的任务只到扇动武装叛乱,之后的事情我只说过『尽可能拉长就好』。」 丹克伍德公爵高声发笑表示我可没忘记喔。 接著他闭眼沉思了一会儿。 「是时候了。」 然后低声嘟囔了这么一句。 光是这样就有一股冲击窜过所有臣子的背脊。 以特拉梅为首,极富才干的他们,不会听错主子话语里的真正含意。 他们体认到,时程虽比「计画」早上许多,但起兵造反的时刻已经到来。 「拉弗尔将军。」 「臣在。」 「军队有办法即刻动用吗?」 「当然,若您希望,明日就可集结一万兵力。」 「一开始不需要那么多。总之先派五百左右的骑兵,前去占领莱恩。」 此话一出,又有股冲击窜过所有臣子的背脊。 由于雷欧纳多火攻矿山镇,因此那个地方现在应是无人地带,如此一来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帝国最大的银山。老公爵改变思路,将雷欧纳多镇压莱恩一事,想成「计画」的「转机」而非「阻碍」。这么看来,现在真的正是时候。 特拉梅他们无不在心中啧啧赞叹。 「萝萨利雅那个老太婆当初如果成功牵制,现在事情就不会这么顺利。」 「还好侯爵夫人已经过世了,外公,我们真是侥幸啊。」 丹克伍德公爵独白后,谢尔特出声附和。 此时谢尔特若无其事地面露浅笑。 老公爵则像个和蔼老人眯起眼睛,彷佛在缅怀同为帝国北方大贵族的萝萨利雅。 明明这两人才是一手策画谋杀萝萨利雅的主犯。 丹克伍德公爵拉拢其他三大公爵家一同棒打出头鸟,用尽所有手段让萝萨利雅死在与亚德蒙符的战争中,然而实际上,他只是看出此人会成为「计画」的最大阻碍,所以痛下杀手。 「那个老太婆是个人才,如果生来是当我的臣子,明明会是最受重用的一个。唉,可惜了啊。命运真是残酷的东西。」 老公爵根本是大言不惭。 特拉梅他们在跪拜状态下,全以相同的眼神窥视了公爵,就像在看披著老人外皮的怪物一样。 拟定宏大「计画」,最终要篡夺皇位的细心严谨;出现问题就能立刻修正的灵活应对;看到机会就一口气提前执行「计画」的大胆无惧;而且最令人赞叹的是,就算今天突然决定起兵,也能有条不紊地加以执行的那份万全准备── 老奸巨猾,就是在说这件事情。 五日后,丹克伍德公爵就已迅速出兵。 特拉梅回头望向自军那化为长蛇般的南下队伍,走在通往帝都的主要干道上,其长度之长、人数之多,让人看到觉得会头晕目眩。 其总数为一万五千人。 数量更胜根据地丹克伍德的守备军和辎重等后勤部队,如此众多的兵力排列成队,是不折不扣的帝都攻击部队。而且人数还有增加的趋势。以前和公爵或皇子沆瀣一气的贵族,或对时局敏感者都接二连三带兵加入,致使阵容越发庞大。 拿下银山的宣传效果果然奇佳。 即使提前数年执行「计画」,现在举兵仍是正确的选择。 规模空前!库罗德两百年的历史中,还未出现过这么大规模的叛变。 特拉梅又在回头望向军队的最前头。 将军正在那里威风凛凛地行进。 他为老公爵的心腹,名叫拉弗尔,是个全身散发才气的男子,同时是个足以媲美帝都军校名教授的兵法家。而且实战经验丰富,剑术造诣更是了得。正值三十六岁的壮年,眼下运势正旺。丹克伍德公爵命这位智勇双全的著名男子为副将。 然而队上不仅有拉弗尔,众多闻名的指挥官、幕僚、骑士和豪杰犹如星辰云集,驭马并行。 丹克伍德公爵绝对无法容忍无能,正因为在其麾下,所以才会聚集了这么多英杰。 才有办法集结成如此出色的军队。 特拉梅边以护卫骑士的身分陪侍在附近,边回头看向了老公爵。 他坐在六匹马拉行的马车上,心情愉悦地笑了。 谈话对象是这支军队的大将。 也就是第二皇子谢尔特。 身为丹克伍德公爵孙子的他,是「活的大义名分」。和皇太子同日诞生的谢尔特,其实是先生下来的那一个,但莫棱公爵无视此事,和前宰相共谋,窜改了纪录──他们打算以此主张捏造罪行,弹劾相关人等,藉此处决当权方的核心人物,最后将谢尔特推为正统的皇帝。 导正继承人的错乱。 丹克伍德公爵的大军,高举这面大旗,肃穆地迈向帝都。 「殿下,还请笑纳,老身会夺下帝国奉献给您。」 老公爵说得相当激昂,在马车外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谢尔特听闻后回答: 「谢谢您,外公。这个国家就由我们祖孙俩平分吧。」 不论内心真正的想法为何,他只能这么回答。 若不这么回答,即使是谢尔特,也不知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哎呀,真不知这种境遇是该羡慕,还是该怜悯。) 特拉梅隔著窗户朓看谢尔特,但自己也找不到解答。 ──同时,他又想到一个无解的疑问。 另一位皇子雷欧纳多,面对这场动乱,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长蛇般的队伍中,并未看见库利玫利亚州的旗帜,毕竟他们要负起败给艾依多尼亚的责任,整州遭剃除是理所当然。他们应该没有勇气挑明地与丹克伍德公爵作对,但内心对谢尔特和丹克伍德公爵是恨之入骨吧。如果库利玫利亚伯爵和其亲近的贵族也加入这支军队,目前军队总数应该还能再多三千人。假使谢尔特在艾依多尼亚一役未败阵──雷欧纳多没有取得胜利的话,这种人数早该成为事实。 前述这些事情就像小鱼骨般,扎在特拉梅的心上。 * * * 丹克伍德公爵的叛变与目前的状况── 雷欧纳多他们看过诏书后,明白了这些事情的详情。「于北方拥有领地的所有贵族,速至多拉宾州集结,讨伐此些人等。」钦差使者傲慢地下达命令后,便踏上归途。 在这之后,亚蓝捎来了亲笔信函。 爱多管闲事的这位青年,寄来他去调查的当权方周边情报。 从信中得知,为了迎击反叛军大军的兵力,并未集结至多拉宾州。意思就是应已接到诏令的贵族们,全都决定要静观其变了。 至于那些朝臣,也指派了两千名近卫兵团。 先派这些士兵前去试试便已足够,其他就靠北方贵族们参战和奉献了,毕竟要预防这样打不赢,战况又演变成要决战帝都的时候,剩下的近卫兵团就留起来未雨绸缪──他们应是如此考量,但想法太过肤浅。这么一来北方贵族们也会觉得,等到真的退无可退时再参战就好。连那些想法较向当权方靠拢的贵族们也在犹豫,心想如果义无反顾地前去多拉宾州,结果在那集结的只有自己,不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者,被丹克伍德公爵指名道姓当作目标的莫棱公爵(和他身为皇太子的孙子),明明应该要率先发声,但是至今好像都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一直有传闻指出,他们是想先让其他贵族去对付反叛军,让双方互相消耗,以坐收渔翁之利。然而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慢条斯理想那种事情,真不知道该说是短视近利,还是可悲至极。 这是四大公爵家之一引发的动乱,明明是攸关国家存亡的危机,那些人却是这副拖拖拉拉的死样子。 晓之帝国(库罗德)的未来真的是一片黑暗。 唯一令人振奋的事情,大概就是驻守中央帝国边境(巴利迪达)的边境军,和第四皇子率领的四千人一起前往了多拉宾州…… 「现在要怎么办,雷欧大人?我知道很难抉择,但先采观望态度也是一种方法。」 「不,我要去。」 这个想法在雷欧纳多心中从未动摇过。 然而问题是,相对于反叛军多达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己方势单力薄。 「我这边现在能够上战场的士兵大概有一千人。」 魁梧肥胖的骑士富兰克这么报告。他以半农半兵的方式,持续训练那些自匪寇变为亚历克希斯百姓的男人们,方才的报告是他的判断,值得信赖。 这些加上骑士队五百人,还有亚蓝应该也会出兵千人吧。然后再加上近卫兵团两千人。 期待其他贵族参战会把人数估得太乐观。 不过边境军的四千人倒是真的可靠。率领军队的第四皇子和雷欧纳多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双方应该是互不干涉。话虽如此,也不能太轻忽他,反而要预设他比自己优秀。此人个性冷静,但在必要时也会变得激烈。他的生母第五皇妃是从最北帝国(查兰德)帝家嫁来的旁系女子,所以虽然没到雷欧纳多那种地步,但他在帝宫内也过得艰辛。结果,他早早就离开帝宫,接受查兰德的奥援,成立一支军队,于库罗德边境致力护国。他拥有一颗勇敢的心。 话虽如此,这些兵力全部合起来还远远不及一万人。 而且要面对数量大概是两倍的敌人,等待他的是一场硬仗。 「兵力好想要再多一点喔……」连榭菈都露出软弱的神情。 但是,世上又没有摇一摇就会跑出军队的魔法壶,所以现在只能先做好觉悟── 就在两人之间快要充满这种氛围的那个时候。 「阁下,我有话要跟您说。」 「榭菈你也一起过来一下!」 盖勒和蒂姬走了过来,还招了招手。 两人没理由拒绝,一起走到村子外围后,发现兵源已经集结在眼前了。 那些是莱恩的男性镇民,人数大概多达两千人。 有身强体壮、不怕死的前矿工们,和携带弓箭的猎人们。 「也请让我们上战场!」 「我们这条命是阁下救的,若是为了阁下,我们在所不惜喔!」 「而且,如果打赢的话,上头也会赏赐我们很多钱吧?」 「哈哈,这个好。就像出远门赚钱,哈哈哈哈。」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大家都主动想出力协助。 「镇上男人真的是想全部都跟阁下一起去打仗,但是又不能把田丢著不管。」 「这样就够了,太谢谢你们了。」 面对满脸歉意的盖勒,雷欧纳多拉高音调回答。 他缓缓环视所有人,当下的心情是,若时间允许,真想好好看看每一张脸。 接著他对全部的人说; 「这场战争如果拖太长,库罗德不知道会荒芜到什么地步。」 最糟的情况,会失去所有对抗亚德蒙符的力量。雷欧纳多收复整个亚历克希斯的愿望也会化为泡影。开什么玩笑,所以讨伐丹克伍德公爵乃是理所当然。 「但是,我参与这场战争并不只有那个理由。」 雷欧纳多在瞬间──真的就那么一瞬间犹豫了一下后,告诉了所有人。 「我的姑妈是遭四大公爵家背叛而死。」 他说话的语调自然降低,变得激动。 像是从沸腾的内心,向外喷出。 现场的男人们也都屏气凝神,竖耳倾听。 「我从未忘记当时的愤怒与怨恨。」 位在身旁的谢菈也点了点头,她现下也是眼神黯淡。 「无论是谢尔特皇兄,还是丹克伍德公爵,都是盘据四大公爵家这个巢穴的一丘之貉。都是害死姑妈的仇人。我……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能让那些家伙遭受报应的机会。老实说,这场战争对我而言,同时也只是场私斗。也是场了结个人恩怨的战斗。」 雷欧纳多再一次环视了所有人的面孔。 「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愿意跟随我吗?」 这番话远远未及榭菈的辩才无碍,但是从头到尾都是坦率无比。 口才驽钝的他完全只在担心,笨拙的话语有没有传达到他们心里。 结果──突如其来的震撼让雷欧纳多大受感动。 那是阵声音的海啸。两千名男子的呼喊声,如雷电般震撼雷欧纳多全身。 其实完全不必担忧。雷欧纳多知道,正因为自己真心相待,现场所有男子也以真心回应。世上应该找不到让人感到如此畅快的答覆了吧。 他们的气势,让雷欧纳多心中的那把火烧得更为旺盛了。 「谢谢你们。」这句话淹没在现场的呼喊声中。 但是,一定能传达到。 这是雷欧纳多和他们,打从心底相通的瞬间。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七月五日。亚历克希斯军,起身奋战── 第八章 所向无敌 他总是待在幽暗的房间里,不点灯,紧闭窗户。 空虚的室内几乎没有日常生活用品,现在充满这里的是他用鼻子哼出的曲调。 他以明快的音调哼著歌,但那是一首送葬曲。 若是有人在场聆听,迟早都会发现曲子的真面目而大打寒颤吧。 没有任何人想靠近这个太过诡异的房间、想靠近他。 他也命令家人没事别进来。 所以现在有人在敲出入口的门扉,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打扰了,业拿姆大人。」来到门前的人是他的副官,是名工作勤奋、能力出色的骑士,但他只是站在走廊,一步也没想踏入房内,由此便可看出两人的关系。 副官将灯火照向了屋内,黑暗中半浮半现出他随兴躺卧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二十九岁,一头华丽的金发,完全没有修剪任其变长,现已宛若狮子的鬃毛了。他个头高但瘦骨嶙峋,皮肤呈现病态的惨白,眼睛下方有厚重的黑眼圈。 他──业拿姆?克鲁萨多继续哼著歌,同时抬了抬下巴,催促副官说话。 「谢尔特殿下和丹克伍德公爵举兵了。」 (终于啊……!) 业拿姆不由自主地把送葬曲的音调拉高了一度。 「他们也来要求我们家参战,侯爵大人要我转达您要代理他上阵。」 「我了解了,带两千过去,快点。」 「是。」副官行了个礼后,立刻前去准备。 门关上后,黑暗再次笼罩房内。 业拿姆嘴上边哼著送葬曲,边像幽魂般轻轻起身。 四周毫无灯火,他以习惯的步伐前往了墙边。 那里挂著一幅画。 上头画著两名天使俯视地面,是幅宗教画。 业拿姆停止哼歌,将两手抵在墙上后──伸出舌头,舔了那幅画。 不是一下、两下就停,而是执著地、心无旁鹜地一直舔著。 他的行径诡异到假如家人现在进来,应该会吓到跌坐在地吧。 (等等我……) 业拿姆让心驰骋至远方,至还未见到的战场。 他脑中浮现的是,雷欧纳多犹如阿修罗在战斗的身影。 * * * 多拉宾州大致位在帝都与丹克伍德间的中间点。 朝臣们之所以指定此处为集结地,只是因为在「到完成集结之前想尽可能争取时间」和「但是又想尽可能让叛乱军离帝都越远越好」两个互相矛盾的方针间,归结出最急就章的答案──他们应该只做得出这种程度的判断吧。 身为领主的多拉宾伯爵由于早早就举起迎击的旗帜,朝反叛军杀去,所以朝臣应该也盘算,即使把此处作为战场(就算多拉宾的领地会饱受摧残)也无须顾忌。 其实,帝都和丹克伍德州之间多为平原,哪里作为战场都没有太大差别。对能摆开大军的阵营是绝对有利,相反地就难以执行活用地利的战法了。 一般都是这么认为。 七月十六日。 雷欧纳多率领的亚历克希斯军三千五百人,稍稍抢先反叛军抵达多拉宾州。 近卫兵团的两千人、第四皇子率领的四千边境军和亚蓝率领的一千名艾依多尼亚军,在数日之前就已到达。 共计一万五百的士兵们(扣除后勤的实战兵总数),在干道上的野营阵地中聚于一堂。 虽然总数仍不及一万五千人的反叛军,但多亏了莱恩的男镇民们,在计算上让原是两倍的敌军,降低至一?五倍,这个变化可是奇大无比。 搭在野营阵地正中央的大帐篷里,汇集了七个人,分别是雷欧纳多、亚蓝、巴曼、近卫兵队长和其副官,以及第四皇子和其幕僚长。 「皇兄,好久不见。」雷欧纳多一开始就先行了礼。 对方若是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欠缺长幼礼节就是自己的不对。 第四皇子基尔克斯,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 他将不高的身躯整个靠在上席的椅子里,黑发黑眼,秀气的脸庞中没有丝毫武人气息。但这位今年二十一岁的皇子以严格的指挥官闻名,他稳稳坐著的那副沉著态度,犹如白刃般震慑了其他人。 世人帮他起的外号是「冷血皇子(boreas)」。 现场能处之泰然的,大概就属随伺在侧的幕僚长和雷欧纳多了。 「不知皇兄是否曾看过他们两位?这位是艾依多尼亚伯爵亚蓝,这是我的副官巴曼。」 雷欧纳多介绍了掩盖不了紧张的两人。 基尔克斯依旧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与方才不同的只有,他点了两次头。 (这位皇兄真的一点都没变。)雷欧纳多不禁在心里苦笑。 基尔克斯是位极度寡言的人,不爱说话到雷欧纳多都要脱下头盔致敬。 在帝宫里大家都说想不起来他的声音。谁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 因此,他的想法全由站在身旁的幕僚长代言。 「我看各位也介绍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来招开军事会议吧。」 年长的男子发出沙哑的声音,说话时口齿清晰,态度谦和。 此人充满武人气息,还拥有强健的躯体,怎么看都不像年过半百。 衣服右侧袖子里空无一物,正微微飘动。那是他身经百战的证明。 实际上,他最初是以查兰德骑士的身分功成名就,不久后更以年轻大将之姿屡战屡胜。然而,后来在战争中失去右臂,未满三十岁就在一片惋惜声中退下第一线,接著在公主(现任第五皇妃,基尔克斯的母亲)嫁到库罗德时担任公主顾问,来到了这个国家。 他尽心担任与母国的联络管道,在基尔克斯长大后成为他的监护人,为了前去边境的他建立起一支军队。然后以幕僚长的身分重回军职,辅佐基尔克斯,在肃整边境治安时,以及与中央帝国(巴利迪达)之间常发生的小规模冲突中不断获胜,现在也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连雷欧纳多都不由自主地对他的惊人经历肃然起敬。 他虽然没有受封领地,但库罗德中央还是授予他边境伯爵的名誉爵位。 此人名叫奥根斯,世人称他为「独臂军神(nuadha)」。 雷欧纳多此时打断了这位老将的安排。 「在招开会议前能先厘清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雷欧纳多阁下?」 奥根斯以介于亲切与客气之间的绝妙态度说。 此外,在这男人身上看不到会把他称作殿下的疏忽行径。 「我想先清楚确认此次的指挥体制。」 「原来如此,此事确实重要。」 奥根斯从未停止微笑,但就只有眼神锐利到炯炯发光。 露出的表情彷佛在说,雷欧纳多若要求坐上总大将位置,就不会放过他。 「希望您别误解……」雷欧纳多也随即这么说,「我认为总大将非皇兄莫属。」 毕竟他是年纪较长的皇子,实力和经验也无可挑剔。 对绝非以平常心参与这场战争的雷欧纳多来说,根本无暇应付位阶争议导致的同伴内哄。 位在一旁的亚蓝用力鼓起勇气发表了意见。「但是,在战法上还希望您能参考亚历克希斯侯爵提出的方案。」这是种吃小亏占便宜的协议方式。 「唔嗯……」奥根斯刻意摆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听说雷欧纳多阁下,不论在艾依多尼亚还是莱恩,都用了有趣的妙计逆转了劣势。」 虽说榭菈有雇用吟游诗人,但怎么想都不觉得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边境。也就是说,他仔细调查了一番,姜不愧是老的辣。 「您理当对自己的计策有信心。但不管是基尔克斯殿下还是我,都还是偏好正面对决。」 他那老练的应对也实在了得,以称不上失礼的态度,大声说出毫不留情面的话语。 也就是说相较于喂养在帝宫里的那一大群猪官员,此人格局大不相同。 奥根斯稳若泰山地挡在众人眼前,完全没有交出指挥权和实质主导权的意思。 但是── 一直不发一语的基尔克斯,突然用手背轻敲了桌子,像是在训诫某人。 奥根斯立刻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个躬。 「还请宽恕臣愚昧的想法,在详闻之前就封杀了他们的意见。臣还真不想服老。」 面对奥根斯的谢罪,基尔克斯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 他居然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像只忠犬般言听计从,这就是第四皇子的行事风格。 (这位皇兄果然特别。) 雷欧纳多在心里嘀咕,而且这种钦佩还带了点痛快的感觉。 他同时对身后的巴曼使了眼色。接著巴曼毕恭毕敬地在桌上,排出了好几块仔细包装后带来的薄板。 「这是什么东西?」奥根斯频频张望,近卫兵队长等其他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扣除知情的雷欧纳多后,处变不惊的就只有基尔克斯。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板子是什么物品。 只是不知道将这些板子排在这里的用意为何? 巴曼排列出的这些物品,世人一般称之为风景画。 * * * 七月十八日,名目上为谢尔特率领、拉弗尔将军辅佐的「丹克伍德公爵反叛军」一万五千兵力,抵达了多拉宾州(他们自称「帝国正统军」,称敌对的雷欧纳多他们为「私家兵联盟」,但是无论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世人的认知,还是后世的记载,都显示丹克伍德公爵他们是「反叛军」,雷欧纳多他们是「公家军」)。 叛乱军在当天晚上,野营于该州北部的平原地区。 虽然那里是无数条小河错综复杂流经的地形,但已充分辽阔,昨以让大军歇息。 继续往前,在多拉宾中部其实有处更辽阔的平原,上头只散落几座小森林,但有获得情资,知道该处有公家军埋伏。现在若硬是要前去那里,士兵肯定会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遭遇敌军。 意即谢尔特才不可能忽略那种愚蠢作法。 反叛军干劲十足,觉得明日就可决一死战,他们的野营阵地充满活力。 不仅是士兵士气高,连领导层都每晚在大帐篷中大摆宴席。 行军中能过得如此惬意,都是因为丹克伍德公爵极强的财力,及超过十家贵族带著士兵、粮秣和军事资金火速赶来。 此外,他们深信反叛军终将胜利,这也加快促成了饮酒狂欢。 兵力数量众多,兵将素质优秀── 两者反叛军皆已具备。丹克伍德公爵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诋毁的优点,那就是他的搜罗人才欲──说来荒唐──比起帝宫中的那些朝臣,他底下反而汇集了多如闪耀繁星的优秀人才。 丹克伍德公爵之所以溺爱谢尔特,也不是因为他是外孙。谢尔特在皇子中是鹤立鸡群的英才,公爵爱的是他这种高评价的能力。 将出身可疑的「抓不到的狐狸」特拉梅,拔擢为骑士加以重用,也是因为丹克伍德公爵拥有如此的优点。 因此特拉梅相信,从今往后再也遇不到气度比他恢宏的主人了。 因此特拉梅决定,抱著扫兴的觉悟也要前去谏言。 ──来到酒气冲天的大帐篷后。 特拉梅寻找了谢尔特与丹克伍德公爵的身影。 他没三两下就找著了。参战的贵族们喝醉后粗鄙的本性与丑态毕露,连唯一能证明他们高贵程度的绸缎服饰,都凌乱松垮到衣冠不整的程度,在这种画面中,谢尔特威风凛凛的站姿实在显眼。位在一旁的丹克伍德公爵那种超然的存在感也绽放出亮眼光彩。 特拉梅知道两人虽然拿著酒杯,但鲜少就口。 「殿下,是否能打扰一下?」特拉梅在谢尔特身旁跪下后,搓著手出声询问。「据小的派部下前去探查的结果,雷欧纳多目前肯定就在敌营。」 「……然后呢?」谢尔特毫不掩饰不悦,怒上心头。 「那个男的很危险。」特拉梅如此直言。艾依多尼亚一役的光景如今还历历在目。野营阵地遭熊熊烈火吞噬,黑烟中一名黑衣骑士张著充满鬼火般光芒的双眼,如恶鬼似地杀戮──光是回想起雷欧纳多的身影,「抓不到的狐狸」就不寒而栗。 「在这种情况下,小的认为要将他拉入殿下的阵营才是最上策。」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那个杂种呼吸相同的空气吗……?」 「您理当会感到不快!但是,为了完成霸业,偶尔也还是要有委屈求全的觉悟,自古──」 「等等,特拉梅阁下。」 突然有人从旁妨碍谏言,特拉梅露出败兴之色。 若是丹克伍德公爵就不成问题,但是公爵只是一副和蔼老人的模样,聆听著特拉梅和谢尔特的谈话。插话打断谏言的另有其人。 对方拥有会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美貌,脸上堆满天真的微笑,那个人是安筑。 「殿下并非立志成为以武力平定天下的霸者,而是以德安定世间的王者喔。自古以来,王者决不会把垃圾带在身上吧?」 他洋洋得意地讲述大道理。 特拉梅怨恨地瞪著那张漂亮脸蛋。 「就如安筑所言。」谢尔特再次驳斥特拉梅的话语。「我承认雷欧纳多确实骁勇善战,但是那顶多是匹夫之勇,并非是我想要的臣子。」 「特拉梅阁下,第一啊,若要说勇者的话,公爵底下就已经有两位了。没错!就是库拉欧磊和巴坤两大招牌!」 安筑用像在演戏般的动作,指出了侍奉在皇子与公爵身旁的两名护卫。 那是大枪骑士库拉欧磊和大剑骑士巴坤。 两人都魁梧到需要抬头观看,光是站在原地就对四周散发出凛凛威风。 如果有人要特拉梅和这两人之一打斗,特拉梅应该会立刻夹著尾巴逃走吧。 「再说了,我军在兵力上具有压倒性优势!明明阵容如此坚强浩大,你居然要去惧怕一个小小的亚历克希斯伯爵,未免也太过胆小了吧?」 分明不是自己的功劳,但安筑依旧洋洋得意地继续说。 而且,对特拉梅来说实在太不刚好,传令兵居然在这时冲了进来。 「报,业拿姆阁下率两千克鲁萨多士兵,于此一、两日便会火速赶至!」 听完通报后,连已经烂醉的贵族们都欢声雷动。 「那个很会打仗的要来了啊!」「还带了两千名士兵!」 帐篷中充满了欣喜的声音。 谢尔特也一副深得我意的模样,感觉兴奋到罕见地窃笑了。 「这样阁下还会担心吗?」安筑挑衅地说。 「就算被骂胆小,我还是要说觉得很不安。」特拉梅豪不畏惧地回嘴。「殿下,还请您想一想。我只是一心想要求得我方获胜啊。」 「够了,特拉梅阁下。」谢尔特看似厌烦地摆了摆手。「如果你那么害怕雷欧纳多,就去指挥最后方的预备部队吧。」 他看向特拉梅这边的眼神,诉说了失望之情。 「乖乖听话。」丹克伍德公爵也笑笑地直言不讳。如果他说这是白的,那么黑的也会是白的。特拉梅若不听话,他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小的明白了……但是,最后可以问殿下您一件事吗?」 「你还有什么事?」 「殿下,您是讨厌雷欧纳多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谢尔特的不悦到达了巅峰。 「我不会用一己好恶来评断人事物!如果立志成为王者,理当要如此。」 「您太失礼了喔,特拉梅阁下!」 特拉梅甚至被一昧附和的安筑讲得一无是处,最后磕头行礼。 「我再次命令你,够了。退下,特拉梅。」 「是──」 「顺带一提,自古以来对于战争是这样说的。身为名将者,不必动用预备兵力就能取得胜利。所以我军是轮不到预备部队上场的。」 你已经失去建功的机会了──谢尔特的意思就是如此。 贵族们也嘲笑遭委婉疏远的特拉梅「这境遇很适合你这只狐狸啊。」「哎呀,真羡慕你没成为众矢之的就脱身了。」「真不愧是殿下,实在宽宏大量。」 特拉梅维持低头姿势,不发一语地离开了帐篷。 出到外面后,一名随从立刻前来。 「如何啊,团长?」 「别叫我团长。情况糟透了。」 特拉梅转为极度不悦的神情。「目前可以仰赖的只剩业拿姆了。」 「咦,这个人是谁?」 「你不知道的话,我这就来告诉你。」 听说这个男的在两年前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克鲁萨多州。 他身形虽瘦,却展现出令人悚然的高超武艺,因而立刻被拔擢为骑士。 而且业拿姆不仅有一身好功夫,同时也擅长调兵遣将。 克鲁萨多州有好几个大强盗团,长年跋扈横行,当地人为此苦不堪言。 然而在业拿姆领兵下,居然仅花半年就整肃乾净。 克鲁萨多伯爵对他感激不尽,最后收他做为养子。 「亚历克希斯侯爵雷欧纳多与业拿姆?克鲁萨多,究竟获胜的会是谁?这场对决绝对精采。」 特拉梅一人独白,宛如事不关己。 此时,凉爽微风抚过他的颈部。 特拉梅停下脚步,眺看景色后,对随从说:「这里真的是绝佳的野营场所。」 如今已是暑热难耐的时期,但这一带由于是平原,极为通风,再加上犹如水道遍布的河川,拜此所赐带来了凉意。 「喔……不过刚才听多拉宾的士兵说,这块土地好像叫做波罗洛洛斯。」 「真是有趣的名字耶。」 「名字的由来更有趣喔。」男子抿嘴露出诡异的笑容。「听说那是附近这一带的古语,意思是『尸之原』。」 特拉梅眨了眨细长的眼睛,又再眺望了一次景色。 眼前为一望无际的平原,好几条小河传来潺潺水声,凉风沙沙,是片闲静的土地。 「不懂耶,我抓不到那种感觉。」 特拉梅嘴上虽这么说,但在本能的某处其实已经能够体会。 * * * 「『尸之原』、『血之河』或『骷髅山』,拥有这种不吉利名称的地方,都一定存在被取这种名字的原因。」 榭菈竖起一根指头向雷欧纳多这么解说。时间必须回溯至七月十二日,亚历克希斯军在行军至多拉宾州途中,于波尔菲男爵领地的唯一城镇里住了一晚。 「讲明了那些就是古战场。很多人在那边死亡后,当地人开始这么称呼,不久后记忆淡化,只留下了那个地名。大陆全境都可以见到这类的地方。」 「这也是传说故事吗?」 「是的,这是传说故事。」 以此资讯为底,再进一步思考。 理想上,战时所有事情都必须基于理智来决定,双方又都是大军时,就更应如此。绝不能随便挑个地方就拿来当交战地点。 一个地方若是战死了很多人,应该就会有某种选在那个地方交战的合理原因。 例如──对两军,或对其中一方而言,那里的地形便于打仗。 「所以我们应该要在『尸之原(波罗洛洛斯)』决一死战。」 榭菈调皮地笑著说:「因为那边地形有利我们。」 雷欧纳多看了她准备好的地图,但仍摸不著头绪。 虽然河川众多,不过地势开阔,这种地形看起来单纯就是有利于兵力具备优势的那一方。 「光是这样看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我来介绍一位卓越的人才。」在榭菈的带路下,雷欧纳多来到城镇边缘的一间房舍。「话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团体。」 在那间房子里,有许多工匠在工作。 画笔、颜料和做为基底材的板子──也就是他们是在不停地加工、制造画具。 「这里是某绘师一派的根据地,以前受过萝萨利雅大人的庇护。」 「姑妈她……!」 「是的。但是,听说他们在之前那场战争中逃离亚历克希斯后,失去赞助人,于各地徘徊,最后终于获得波尔菲男爵的理解,在这个地方盖起了屋舍。」 「你要介绍的是绘师啊……」虽然没有看轻艺术的意思,但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绘师是现在必要的人才。 「您过来这边就会明白。」 在榭菈的导引下,雷欧纳多进到里侧宽敞的房间。 地板上排著满满的版画,全是风景图。 如今的确能够理解了。眼前这些全是波罗洛洛斯的景色。画家以写实的笔触描绘出流窜在原野间的河川和其样貌,宛如在看实物。 还在感叹时,可听见房内里侧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我们打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大陆各处旅行,以画遍各地美景为乐,一生都奉献给绘画。新任亚历克希斯侯爵大人。」 这时可看见一位大约年近三十的女子,她个头娇小,身形壮硕。她刚才有说时常在外旅行,难怪皮肤没像一般绘师那样白皙。只是可能怕生,所以用了极为格格不入的说话方式。 「我叫艾咪。」她小声地报上了名字,也说了自己是这一流派现任的头领。 雷欧纳多边点头边拿起了一幅版画后,不禁思考了起来,心想有这些的话,就能彻底掌握波罗洛洛斯的地形。若能确实掌握,便能轻易利用当地之利。 ──一思考到这里就惊觉到一件事情。 「是的,萝萨利雅大人当时想到她们的绘画可作为军事用途,因此提供庇护。」 「……你们觉得这样没关系吗?」 雷欧纳多为她们打抱不平,但艾咪倒是神色自若(不过还是轻声细语)地说: 「……我们能够画画就很开心。之后不管是遭贬斥,还是拿去做任何用途,我们都不会在意。萝萨利雅大人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埋头绘画和旅行,我们对她只有感谢。」 这番话让人感觉到,这名女子虽然怕生,却有强大的信念。 雷欧纳多借走了所有描绘波罗洛洛斯的版画。 他亲手搬运的同时,还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抱在怀里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地利」。 艾咪翌日早晨,替一行人送行直到出发。 然而她突然冒出一句很像绘师会问的话──「……你们没有旗帜吗?」 他们完全忘了这件事,不过军队确实应该要有一面军旗。 款待众人一晚的波尔菲男爵──虽然不是能够上战场的年纪,但仍是众所周知的忠臣──说会提供一面库罗德军一般在使用、绘有帝国纹徽的旗帜。 但是,雷欧纳多不喜欢那个「漆黑大海蛇」的纹徽设计。 「……要不然,我稍微帮你们添个几笔?」艾咪立刻拿起笔,在男爵提供的旗面上作画。「……不过,我不太擅长风景画以外的风格……就是了。」 她这么说后,便在漆黑大海蛇身上,加了漆黑的蝙蝠翅膀。 「啊!因为是吸血皇子的旗帜,所以画蝙蝠!反应还真快。」 发出嘻嘻哈哈笑声的是蒂姬。 雷欧纳多不满地觉得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但又不能对艾咪的好意不屑一顾。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看起来好像别的生物吗?」 静静待著、看到出神的榭菈,忽然问了这一句。 然后雷欧纳多、盖勒、蒂姬、巴曼和富兰克也想到了,接著异口同声说: 「「「龙……」」」 后世,众所皆知亚历克希斯的军旗是「口吐黄金火焰的龙」。 但鲜少有人知道设计这面旗帜的是,外号为「地母神(cybele)」并终生侍奉雷欧纳多的浪迹绘师艾咪。 七月十六日,亚历克希斯军高举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与第四皇子的边境军会合。 雷欧纳多藉军事会议的场合排出了风景画。 提倡将决战地订在波罗洛洛斯。 然后向冷血皇子基尔克斯,和独臂军神奥根斯提出了某种作战方式。 用不著说,这当然是榭菈拟定后让他发表的策略。 「又是夜袭吗?看来您真的非常喜欢夜袭耶。」 「雷欧是吸血皇子,驰骋于月下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面对不满的奥根斯,刚好在场的亚蓝装作在讲笑话。 总之,老将询问了他侍奉的第四皇子的意见。 基尔克斯不声不响地点头回应,意即「这个策略好」。 事已至此,奥根斯也不再反对,更遑论并排而坐的近卫兵队长等。 为了落实作战方式,必须要让全军彻底习惯,也必须进行事前准备。 根本没有时间张皇失措,雷欧纳多他们离开了大帐篷。 现场仅剩下基尔克斯和奥根斯两人。 基尔克斯的双瞳颜色染成蓝青后,开口说: 「会阻挡我霸业的人,或许是那家伙。」 独臂军神虽然心感不服,却也老奸巨猾地没有显露于形。 * * * 接著,时间再次回到七月十八日。 反叛军因决战前夜干劲十足,野营阵地犹如白天般明亮。 他们从艾依多尼亚的败阵记取教训,戒备雷欧纳多的夜袭,所以点亮了大量火把。 而且还命令等同全军一成人数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守夜。 这个数字可是有所根据。谢尔特在军事学校里学了战争史。打开排除神话色彩、传记色彩的近两百年史书,发觉没有存在超过两千名士兵发动夜袭的事例。这当然是因为以大军发动奇袭很容易就败露行迹。 因此他盘算若是配置一千五百人值夜,即使遭受夜袭,最初以这些兵力便足以抵抗,于此期间原本熟睡的人也能做好迎击的准备。 如果雷欧纳多三番两次发动夜袭,就必须还以沉重的反击,是种致命的迎击态势。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所有史学家都记载,「第二皇子谢尔特是个沾不上无能二字的人物」。 日期前进到十九日,深夜。 于野营阵地右翼守夜的两名丹克伍德的士兵,一起来到河边小便。 丹克伍德州是真的满是精兵,连无聊的夜哨也认真执勤,即使决战迫在眼前也毫不畏惧,甚至还有闲情游乐,对著河面比赛看谁能尿得比较远。 此外,也兴奋地夸耀谈论在故乡的买春史。 其中一人可能是这方面较有自信,谈论起来就滔滔不绝──突然──此人沉默不语。 取而代之的是「啪兹」的粗大响声。 另一人觉得不对劲,往旁边转头一看,发现伙伴的头已被一根偌长的箭矢贯穿。 他边乱撒鲜血、脑浆和小便,边往后倒下。 「敌、敌袭──!」 然而此人无法喊完这句话,因为他的头也被偌长箭矢「啪兹」地贯穿。 此时万籁俱寂、悄然无声的河边,从上游静静地、静静地飘来了无数木筏。 莱恩的千名猎人们分别坐在木筏上。 只用两根箭就让河岸上的丹克伍德兵再也说不出话的是统领他们的盖勒。 他现在又在超过六尺(约一八?公分)的大弓上,架上了全新的箭矢。 瞄准的是二町(约二百公尺)外的反叛军野营阵地右翼。 朝著围在沟火边谈笑的一名夜哨,「咻」地射出了箭矢。 那是此次大战中名符其实的嚆矢。 莱恩的猎人们也随后跟上,一起射出了箭雨。 守夜士兵们不断发出惨叫,这直接成了告知敌人来袭的通报。 「放箭、放箭!」盖勒在最前头边登陆边发号施令。「那些家伙是打头阵的!不赶快歼灭的话,等等又会有其他敌人一直涌过来!」自己吶喊的同时也摆好了箭矢。 实际上,守夜的敌兵反应很快,马上就有一群骑士从后方野营阵地赶到,在马背上下达指示,打算摆出迎击态势。 然而盖勒一个接一个地射死了这群骑士。 无论是二町的距离还是头盔的防护,全都没有发挥效用。 骑士们坐在马背上实在显眼,对「独眼巨人」来说根本只是肉靶,一箭死一人,彷佛在猎杀野鸭。 他用力睁大右眼,眯著左眼,使出独特的瞄准方式,决不放过任何一人。 敌方下达命令的骑士接二连三遭到射杀,指挥系统溃不成形,摆出迎击态势的时间不停延后,情况十分致命。 于此同时,莱恩的猎人们狂射箭矢,不停扩大混乱与杀戮。 精心配置的夜哨也派不上用场,现场哀鸿遍野,他们全都变成只会四处逃窜的小兵。 此时又有木筏从其他河川搭载千名亚历克希斯兵顺流而下,对此处发动突击。他们是那些前匪寇,手上还挥舞著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 他们本来是敌不过训练精良的丹克伍德士兵,装备品质也不如敌方。即使如此还是偷袭成功,借助盖勒他们箭雨风暴的威势,轻松击溃敌兵。 再加上指挥他们的魁梧肥胖骑士富兰克,事实上是个英勇善战的猛士。 每挥一下铁锤(mace),原本呈现人形的物体就会粉身碎骨。 过去他在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中被颂扬为仅次于雷欧纳多的三杰之一,若只看力气,甚至能匹敌雷欧纳多。他那身冲锋陷阵的力量,完全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 他们趁胜追击,甚至蹂躏到帐篷排列的区域,利用睡眼惺忪或正拚命穿上铠甲的敌方还无法好好抵抗之际,收拾掉了他们。 蒂姬率领的千名前莱恩矿工,负责的任务是配合盖勒、富兰克他们的行动,对反叛军左翼的野营阵地发动攻击。 这群凶狠不怕死的矿工,拿起伐木用的斧头,穿上凑合使用的皮铠武装自己。 同样也是挥舞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所有人齐心奋战。 由于是乘坐木筏静静地进攻,因此只能听见船桨的划水声,和他们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让数千人为单位的夜袭从不可能化为可能的关键在于,波罗洛洛斯上如水道遍布的河川,和载运他们的木筏。木筏是举全军之力一口气完成。拜此所赐,他们一次解决夜袭中可能会遭遇到的难题,没发出半点脚步声,没有火把也能毫不迟疑地前进,又能统一进攻步调,不会有人落后。 不过,这块土地上河川层层交叠,支流错综复杂到让人眼花撩乱,要判别出河川流向并非易事。若不亲眼看过一次,根本不知道哪边是上游哪边是下游,水势又是如何;若要广泛围地掌握河川更是难上加难。完全无法仰赖这个时代准确度极低的地图。 如果艾咪没有出借大量的写实风景画,根本无法执行这种作战。 反叛军让大军于此野营,等同使用了大片土地。 因此流经其中的河川,打从一开始就若有似无地切割了整体阵形。 特别是野营阵地的左翼一带,这种地形特徵十分明显。 若是经由此处,蒂姬带人迅速入侵野营阵地的中央区后,立刻就能将部队分成小单位,偷袭立在该处的一顶顶帐篷。 莱恩的男人们发出喊声,双手持握斧头冲锋杀敌。 他们劈开帐篷,毫不留情地砍向里头的人。 此外还踹倒火炬,四处放火,也烧光敌方汇整囤放的物资。 敌方扎营于左翼的士兵,没有抵抗,反应也极其迟钝。 这是因为这里仅有赶来助阵的各州士兵。谢尔特为了避免蠢事发生,不想让这些弱兵混参至丹克伍德的精兵内,因此将他们集中配置到了左翼。 各州兵光是扎营此处就已被细小的河川切开分散,再加上各州又各自聚集,所以光被对手分散偷袭,就让精心配置的夜哨完全无法发作用。 「唔,夜袭实在是太卑鄙了!领军的到底是谁!?」 一名莫名傲慢、留著一小搓胡子的大叔,带著少量敌兵,坐在马背上大喊。 「是我唷!」蒂姬大喊回覆。 「唔,居然是个女的!但是,没差,就来和我这个英勇无比的托特葛兰布拉克德男爵,一决胜负吧!」 「听都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啦!」 蒂姬使唤狼群攻向了托特什么的。 野狼咬了对方坐骑的前脚,马匹因剧烈疼痛而直立起身子。 托特什么的狼狈落马,折断了颈骨,一命呜呼。 「哇啊啊啊啊啊,男爵大人被杀死了啊啊啊啊!」「有狼!有野狼啊!」「别过来这里!」 狼群更是进一步袭向陷入恐慌状态的士兵们。野狼猛扑过去咬烂他们的咽喉,或是痛咬脚部让他们倒地后,压在他们身上不停啃咬。 「对不起,有段时间没喂你们吃肉了,不过今晚吃大餐喔。努力的狼可以尽情吃到饱!」 看见恣意使唤狼群的蒂姬后,再也没有士兵瞧不起她了。 看在他们眼里,黑夜中在昏暗灯火照射下的蒂姬,活像是个魔女。 奇袭防守最为严密的反叛军野营阵地核心的有两支部队。 他们分别自两条河搭乘木筏而下,从不同方向发动攻势。 自西南方进攻的是,奥根斯率领的边境军最精锐的千人部队。 这些人双手持拿长枪,腰间系剑,还刻意不穿铠甲改穿轻装,悄然地发动突击。 他们未采密集队形,行走进攻。他们之所以能在黑暗中这么做,都是因为在边境日夜战斗,训练得十分精良。而且最重要的是,奥根斯熟稔的指挥统帅能力,简直已经达到艺术的境界。 边境军的奇袭部队刻意大声喊叫,鸣响喇叭,藉此扇动敌兵的恐惧和恐慌。 比起有效伤害,他们首重干扰,并且确实地达成目标。 另一方面,从东南方进攻的是,亚蓝率领的千名艾依多尼亚士兵。 亚蓝让他们所有人都装备长枪与盾牌。 由于这个多拉宾州距离艾依多尼亚州很近,因此大大降低了携带上的困难。 慢慢从竹筏下到陆地后,部队在岸边井然有序地摆出了阵势。 那是重视攻击力的横长方形阵。 长超过三间(约五?四公尺)的长枪尖峰,聚集后一字排开。位在第二、第三列者,从前者间隔空隙伸出一般长枪。这是名符其实的长枪阵,看上去就像刺猬一样。 他们就维持阵形齐步前进,发动攻势。 敌军夜哨察觉后,准备摆出迎击态势时,他们缓缓地踏入了阵地。 长度极长的长枪直接刺杀,让对方毫无反抗余地。 如果是一对一的战斗,轻易就会被躲开,长枪兵若进到敌人面前,就会败阵。 但是他们组成方阵,毫无缝隙地并排长枪,光以步行便能刺杀敌人。 会移动的长枪阵行经后,留下的就只会有尸体。 西南方有奥根斯干扰敌军,亚蓝的方阵则像在捕捞似地,从东南方剿灭那些退缩想逃的敌兵。双方之所以能立即联手,都是因为独臂老将配合得恰到好处,亚蓝只能啧啧称奇。 看样子,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长枪继续前进。 以上共五千名士兵对反叛军的野营阵地发动了夜袭。 而且是以颠覆常识的大军,成功偷袭。 实际人数,是谢尔特预估的近三倍。 这绝对、绝对不是谢尔特过于低估。 只是榭菈构思战略的能力实在太过出色。 这就宛如夜之女神(纽克丝)从天上,对著战场勾勒出死亡的图画。 谢尔特的才智虽然出众,但是榭菈更是非凡。 她没有站上前线,却掌握了大半的战事。 在这个时间点上,若是一般的军队早就完全落入她的股掌之间,胜负也早是定局。 但是,丹克伍德公爵组构的军队,并非泛泛之辈。 拉弗尔将军原本睡在野营阵地大本营(最中间一带)中的一顶帐篷里,但听见动乱声响后就立刻醒来,比谁都还早采取了行动。 他四处叫醒丹克伍德的骑士,连铠甲都没穿便跨上战马,紧急将眼下能够行动的五百人编组成一支骑士队。 此时黑暗、混乱和惨叫声笼罩了野营阵地,但拉弗尔在其正中央发挥了优秀的破解战术能力,即刻理解当下的状况,并且识破了公家军的弱点。 战争中气势旺盛的一方占有绝对优势,因此若让敌军持续予取予求,将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现在理当要先发动一波反击,藉此动摇敌军,挫挫他们的气势。 拉弗尔率领五百人骑士队──急速奔往了亚蓝那一边。 亚蓝察觉到那支骑士队进逼而来后,一股紧张感窜过了背脊。 (这家伙很棘手……) 拉弗尔他们明显是要仰仗骑兵的机动力,绕到我方阵形的后方。 长枪方阵在正面拥有无敌的防御力与杀敌压制力,但若被敌人绕至侧面或背面,弱点立刻就会外露。由于这是长枪密集排组而成的阵形,因此连转换方向都非易事。再这样下去,整支部队会溃不成军。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拉弗尔的迎击就是这么快速又确实。 敌方骑士队就像在炫耀,悠然地绕往了方阵的右边侧面。 藉此激起我方恐惧,大挫部队士气,确实很像善战者会做的事情。 亚蓝拭去冷汗,一直瞪视著敌方骑士队,同时摸索著全身而退的策略。心想本人才不会轻言放弃,要不然两年前,怎么可能跟雷欧纳多撑过那个地狱。 (……那些家伙,好像没穿铠甲耶……原来是这样!因为他们觉得连穿戴装备都是浪费时间。) 知道此事后,就能有对策了。只要拋弃长枪,拔出腰上的配剑,打成一场混战就好。对手不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人数也少,在这种状况下,我方也不是毫无胜算。总比咬著手指被打到溃不成军好上一万倍。 亚蓝下了决心,吸了一大口气,准备这么下令。 就在这个时候──比起拉弗尔部队出手迎击,他们遭遇到了更加出乎意料的状况。 「亚……亚蓝大人……也有敌人从背面进逼而来!」 「怎么可能!?你说他们在这之前都躲在哪里啊!?」 「看军旗是克鲁萨多侯爵的士兵。」 「他们到这里来增援!?」 这究竟是支执著到什么地步的部队,居然在这种大半夜以强行军赶至此地! 面对难以置信的事态,连亚蓝也震惊不已。 这么一来不只会溃不成军,根本是会被全数歼灭。 相对于此,拉弗尔的骑士队则是士气大振。 「业拿姆?克鲁萨多连夜赶来助阵了喔!」 拉弗尔大声喊出,拉高己方的战意。 时来运转了。被公家军这样成功夜袭实在是糟到不能再糟,但对公家军来说,克鲁萨多的两千援兵应该也是晴天霹雳吧。如此一来不仅能逆转最糟的颓势,甚至还能倒赢一些。 伴随喊声一起到来的克鲁萨多士兵,先前已听说过他们驱逐大强盗团,十分活跃,如今见到本尊,无论士气还是训练程度都名不虚传。 看在拉弗尔眼中,他们十分可靠。 那些克鲁萨多士兵们抡起长枪,刺了过来。 刺向了拉弗尔麾下的骑兵队。 「「什么……?」」 想不到亚蓝和拉弗尔在不同的地点,却完全相同的时间下瞠目结舌。 自己并没有看错。 克鲁萨多士兵勇猛果敢地袭向了拉弗尔的骑士队。 面对出乎意料的背叛,骑士们也心生畏缩,战局立刻转为混战。 「业拿姆!你在哪,业拿姆!」 拉弗尔狂吼后,一名骑兵犹如鬼魂般,缓缓地自混战中现身。 此人未带头盔,一头散乱的金发就像狮子鬃毛,随风飘荡。 他右手持战斧,左手拿火把。 脸色差到连在夜晚也能看得出来,脸上还有厚重的黑眼圈。 「业拿姆!你这混帐东西,现在到底是在干嘛!?」 「当然是……」业拿姆满不在乎地说,「报仇啊。」 两年前,业拿姆是侍奉萝萨利雅侯爵夫人的亚历克希斯骑士。 是个身手矫健到仅次于雷欧纳多,与富兰克并称三杰的武人。 从前定居于凛特,与妻子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是,战火波及到了凛特,再加上四大公爵家的计谋断绝了外界的援助,士兵和百姓都饥火烧肠。 一直身在沙场奋战的业拿姆,在萝萨利雅决定放弃凛特的那一天,他为了要叫妻子赶快先逃,因而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家中。 然而,业拿姆走进的是空无一人的自家。 原来妻子和孩子,早就已经饿死。 据说个性强势又极富正义感的她们,一直都说「因为我们是世界上最棒骑士的妻子和女儿」,然后不断地将食物分给弱者,最后相拥在一起,像睡著似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业拿姆之所以还能保持理性,是因为还有一堆如山多的该杀蛆虫在任意妄为。 亚历克希斯州沦陷后,业拿姆寄于克鲁萨多侯爵麾下。 他的妻子,其实是侯爵的女儿。她当初是因为无法原谅施行暴政的父亲,所以离家出走。 克鲁萨多侯爵为此感到后悔后,洗心革面,如今得知女儿死讯,忍不住嚎啕大哭。 之后便和业拿姆一起虎视眈眈地等待著,报复四大公爵家的时机到来。 现在──业拿姆终于获得良机,他回答拉弗尔: 「因为我的妻子在亚历克希斯。这样你就懂了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屁话!」 业拿姆不认为拉弗尔这句话只是是在骂人,反倒觉得他心里已猜到一半。 毕竟受害的一方毕生难忘,加害的一方转眼忘记。特别是这种家伙──名为腐败贵族的蛆虫们居然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可蹂躏他人。 「是喔,那么……你就去死吧。」 业拿姆踢了马腹,冲向了拉弗尔,接著再以擦身而过之姿相互砍杀。 拉弗尔的剑连削都没削到一下。 业拿姆的斧倒是割断了颈动脉。 武艺高超到见者都会感受到一股恐惧。 他挥了挥沾血的斧头,有如哀悼般高举火把的模样,简直就是神话相传的「复仇魔神(arioch)」。 业拿姆没有回头察看拉弗尔,而是哼著歌冲向下一个猎物。 他边轻快地哼著送葬曲,边不停屠杀敌人。 砍飞指挥官和失去斗志的骑士们的头颅,碎裂他们的头盖骨。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他认为妻子在天堂等他,每杀一个人,就觉得自己在通往那里的阶梯又再往上走了一阶。 业拿姆浴血杀敌的同时喃喃自语: 「雷欧纳多殿下,您在哪里?真的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现下心里想的是,那位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统帅者的黑衣年轻武者。 「今夜此刻起,我就将所有复仇──献予您身。」 反叛军的大本营帐篷,如今已是混乱至极。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回答一下,谁来!」 谢尔特歇斯底里地持续大肆嚷嚷。 正在帮他穿著铠甲的侍女,当下也吓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可以回答我的人在嘛!? 拉弗尔将军到哪里去了!?」 然而不管谢尔特再怎么怒吼,幕僚们也只是东跑西窜,或只是继续再找更低阶的人来斥责,看样子末端处根本未传回情报。 连先前不断劝战的安筑,如今也不见踪影。宛如已经完成任务似地,突然消失不见。 (难道……难道……我又要败给雷欧纳多那种货色了吗?) 谢尔特边下意识不断抖腿,边在原地等待,这时── 「启禀殿下!」 「喔,有什么消息!」 「业拿姆?克鲁萨多已经抵达,但是正在攻击我军!」 「!?」谢尔特不断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说反了啊?」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像是昏倒般单膝跪地,犹如得到疟疾似地颤抖了一阵子。 这时有人冷不防将手「砰」地放到了他的肩上。 那是丹克伍德公爵骨节突起的手。 他的外祖父并非军人,所以战争的事情全都交给谢尔特和拉弗尔处理。 但是,他身为政治家或谋略家时却是个不落人后的怪物。 谢尔特眼下回想起了这件事情。 外祖父摆出一副和蔼老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若是现在,就先逃走吧,殿下。」 谢尔特大为震惊,然而外祖父仍像下毒般持续倾注话语至他的耳里。「看样子今晚是输了。但是只要平安脱逃,要东山再起实属简单。老身还会再准备好舞台奉献给您,到时龙椅会是手到擒来。请您相信身为您外公的老身啊。」 「我还没有输!我的自尊心不容许我输给那个杂种两次!」 谢尔特站起身子,低头看向外祖父,像是用力甩出似地大声嚷嚷。 好希望外祖父能相信自己。好希望听到爱才惜才、善于识人的外祖父会这么说── 如果是谢尔特就一定能扳回这个劣势,也能彻底打败雷欧纳多。 「……哎呀哎呀,看来殿下精神错乱了。来人啊,来帮殿下平复一下情绪。」 外祖父站起了起来,他看向这边的眼神中,明显浮现出失望的色彩。 他没叫人把谢尔特拖下去斩了,只是因为谢尔特是「活的大义名分」。 外祖父看著自己这边的眼神强而有力地诉说著「这个男的事到如今就只剩下如此的价值而已」。 护卫人员也越靠越近──谢尔特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因此…… 「少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发狂、嘶吼,抢在捕捉自己的手伸来之前,突然拔刀狠砍了外祖父。 四下顿时沉静。 护卫人员僵在原地,幕僚们倒抽一口气,所有人都凝视著死在眼前的老人身影。 谢尔特挥了挥斩杀外祖父的剑,甩掉喷溅出的鲜血。 「真是太无趣了。」不知从哪传来了痉挛般的笑声。「这个男的不知杀了多少足智多谋、极具实力的人,结果砍一刀就死了。」直到现在才发现刚刚那是自己的笑声。「这就是说,比起谋略,暴力还是比较强!然后我是天赐之暴力骄子!我这个帝都军事学校第一名毕业的男子,将会成为古今皆无人能敌的名将!」 谢尔特边瞪视周遭每一个人的面孔,边这么大喊。 失去主子的这些人,明显还很困惑,不知该拿杀害主子的谢尔特怎么办。 这时谢尔特摆出一副「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的态度。 「我是皇子,下一任的皇帝。若与我不同道,那你们就真的只是个谋逆者喔?」 他自暴自弃似地,尽情对旁人展现自己身为「活的大义名分」的价值。 位在大帐篷中的所有人,全都毕恭毕敬地屈膝跪地。没有半个不长眼的人。 谢尔特心满意足后,以他们「主子」的身分下达了命令。 「预备部队是在干嘛!?像这种突发事态,正是那些家伙该出场的时候吧,去把那只狐狸叫醒!」 传令兵像是被谢尔特的怒气击中,急忙冲出了大帐篷。 其实,这次最早察觉到夜袭动静的人,也是特拉梅。 但是,他决心静观其变,所以最先采取行动的才会变成拉弗尔。 特拉梅边打哈欠边唤醒随从们,并命令他们去叫醒预备部队的士兵后整队。同时还加了一句「慢慢来也没关系」。 就这样慢吞吞地让士兵整装待发后,位在河川对岸的谢尔特野营阵地──冒出了火焰和黑烟,他就边打哈欠边观赏死亡和尖叫手牵手共舞的地狱景象。 这时有传令兵骑马渡过浅滩至此,以口头说: 「谢尔特殿下有令,预备部队即刻前往救援!」 「好,我知道了。」 特拉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后,让传令兵返回。 但是,他未对士兵下达任何命令。 因为「抓不到的狐狸」的本能告诉他,不管是谢尔特还是丹克伍德公爵都是到此为止了。 (如果拉拢雷欧纳多当作伙伴,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皇帝陛下。) 特拉梅忍住哈欠没打。 但是,让他放弃谢尔特的决定性因素另有其事。 白天时他曾这么询问:「殿下,您是讨厌雷欧纳多吗?」 谢尔特否定,说王者之人,不会用一己好恶来评断人事物。 (真不知他是虚荣心作祟,还是不谙世事,王者明明就可以用好恶来评断。) 好恶分得越清楚,越能汇集拥有相同价值观的人,进而成为强力的同伴。 相反的就会像谢尔特那样,分明就是以好恶排除了雷欧纳多,却掰了一个煞有介事的论点加以掩饰,实在不可取。谁也不会信任那种男的。正常人不会去追随一个无法信任的王者。说那样是叛变,可是会沦为笑柄。 「听说天下名将是不会轻易动用预备部队,我也必须听懂殿下的言下之意。」 特拉梅露出假尽忠的神情喃喃自语了这段话。 然后再来的一小段时间,明明只是要赶跑黑蚊,却陷入苦战。 「报、报!殿下再次下令,要您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救援!」 「知道了,知道了。」 但是特拉梅文风不动。 「报、报!谢尔特殿下非常光火,问说为什么还不行动!」 「我马上就会去了。请殿下尽管放心等候,事情交给我办就好。」 特拉梅依旧没有动作。 「报、报!谢尔特殿下下达最后通牒,您如果不立即行动,就会被处以斩首!」 「哈哈哈,好恐怖喔,那我动作得快一点了。」 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雷欧纳多和奥根斯在夜袭动用了五千兵力,另一方面,剩余的五千人则是配置在距离战场相当远的地方。 配置上若是太靠近,可能会比夜袭部队还早被察觉,虽然人数有点多,但当作预备部队的话,便能有不错的用途。假设夜袭失败,己方逃回来时这些兵力可成为迎接他们的安全区域;假使成功,也可在缓缓攻进核心阵地后,于最终对决中用来扫荡敌军。 在这样的判断下,确认野营阵地燃起火势,奥根斯打出暗号后,五千兵力就开始进攻。既然已展开夜袭,就没有理由惧怕被敌人发现,只是远远围观。 其中雷欧纳多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的五百人,特别早一步出发。 他们让马匹以小快步前进,在靠近野营阵地的地方暂且休息。 雷欧纳多和巴曼肩并肩,仔细观察战况。 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就在两人背后,他们不是只有身穿胸甲,而是穿著覆盖全身的铠甲。 这是这个时代里拥有最强攻击力的重装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只要看准时机投入,一波攻势就能分出胜负,是沙场之星。 雷欧纳多和巴曼为了鉴别出投入时机,因而细心留意。 当克鲁萨多兵(雷欧纳多不知他们的真面目)抵达后,不知为何与我方站在同一阵线,将反叛军逼入更为劣势的处境,就是在战况演变至此时感受到了徵兆。 「奇怪耶。」 「是的,阁下。这个局面照理来说反叛军也该把预备部队全数投入了才对……」 「皇兄为什么没有动作?」 「不知道,不过我是认为,那样逞强根本毫无意义……」 (难道是无聊的虚荣心在作祟吗?) 雷欧纳多这么想后,马上摇摇头,拋弃这种想法。 「在战场上只有笨蛋会一直讨论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 「我记得那是萝萨利雅大人说过的话。」 对方还在张皇失措,没拿出对策──这意思就是,对我方而言是绝佳良机。 「要上了喔。」 「全员,准备冲锋!」 巴曼在雷欧纳多的暗号下,扯开嗓子发号施令。 全副武装的五百骑士,由雷欧纳多领头,开始进攻。 他们压抑躁进的心,到距离敌军更近的地方后,连马的速度也加以控制。 重装骑兵就只有片刻时间、一波攻势能够全力冲锋。 再下去马匹就会体力不支。 所以要尽可能靠近敌人,接著一气呵成,直捣中央核心区,攻垮谢尔特等人身处的敌军大本营。 雷欧纳多全神贯注地鉴别著,究竟要靠到多近,要在何处让大家全速奔驰? 此时五百骑兵队踏过了一开始野营阵地应该还搭到附近的地方。 眼下并未出现迎击的敌兵。这里已经被狠狠破坏过了,无论是守夜还是未守夜者,不是被杀,就是四处逃窜。亚蓝和奥根斯打的头阵成效十足。 雷欧纳多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在烧得正旺的营帐之间。 所有帐篷都在燃烧,无一幸免。热气、热气、热气笼罩了周遭一带。 雷欧纳多从鼻腔中吸进肺里的,全是血腥味和黑烟。 地上横尸遍野,他们踩踏过去继续前行。 这时马鞍传来马蹄踏碎骨头的感觉。 这时在雷欧纳多他们的去路上,已经可看见敌军大本营了。 不仅是亚蓝和奥根斯,还有盖勒、蒂姬和己方所有兵将,多亏这些人在野营阵地里的各个地方奋战不懈,雷欧纳多一行人才能一路顺畅地抵达此处。 敌军大本营中大约有两千名左右的士兵,正在彻底抗战。 他们是以伙伴的牺牲作为盾牌,换来自己能做好万全准备的最后──最精锐的两千人。 无论是在马背上指挥的骑士们,还是完美执行其命令的士兵们,都是优秀到无可挑剔。 而且,他们还是展现出困兽之斗气魄、拚死抵抗的两千人。 连亚蓝和奥根斯也难以攻破。至今的战斗已经让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过,只要能击退这两千人,就会是雷欧纳多的胜利了。 杀光以谢尔特和丹克伍德公爵为首的四大公爵家中枢,和其相关人等──如今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的亮丽通道已铺好在眼前。 「……………………………………」 雷欧纳多只要闭上眼睛,无时无刻都能回忆起她的声音。 『……最后还真想吃一口马修做的炖菜。』 『明明都要死了还在想这些,看来我也是个肤浅的女人啊。可恶……』 她为了守护国家奉献出一切,然而在濒死时刻,所求的事物却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的手消瘦得犹如枯木,自己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当时紧握她手的那份触感。 这样的她,为何非死不可? 这样的她,为何非被人杀死不可? 愤怒逐渐在雷欧纳多心底沸腾。 心想你们这些家伙明明杀了她,为什么还能逍遥自在地尽情豪奢与怠惰? 雷欧纳多眼神丕变,狠狠瞪往了敌军大本营。 他的双眼里,亮起了犹如烈火的火红光芒。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现场响彻雷欧纳多震天、撼地,犹如狮吼的吶喊。 在敌军大本营内拚死战斗的精锐士兵们,听到这一声后吓到腿软。 「全员,突击!跟著阁下冲!」 巴曼一下命令,麾下五百名骑士聚为一体,以最快的战斗速度冲锋陷阵。 敌兵们不断发出惨叫,战马和铠甲结合而成的物体,如怒涛般涌了过去。 训练再有素的士兵,仍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就算想要逃跑,也会因同伴的干扰而受阻,无法逃离,只能在原地跺脚。 雷欧纳多就冲进了这个地方! 他右手持拿的是一丈一尺四十斤,以钢块直接削制而成的大剃刀。 只是挥一下,就取走了三条人命。 第一人是从脖子以上,第二人是胸部以上,第三人是腰部以上,被斜砍成两半。 反手再一刀,又一次砍飞了五人的脑袋。 若是有人刺出长枪反击,就会被雷欧纳多连身体带长枪斩落。 「我在做恶梦……」不知是哪个人吓到脱口而出。 然而不管这人是谁,雷欧纳多麾下的五百骑士冲垮了所有的敌人。 他们抡起长枪攻击,以马蹄踏毁,使劲地蹂躏,彻底地蹂躏。 在战马停蹄的那一刻之前,这里是他们骷髅骑士一枝独秀的战场。 再说,「羊带领的狮群」和「狮子带领的羊群」,事实上究竟是哪一边比较强?──他们五百名骑士像是在嘲笑这个文字游戏般的内容,不停、不断地一直斩杀敌人。 就像在说「在最强勇者的率领下,最强的我们在这土地上所向披靡!」 「百骑夜行(night walkers)」、「宵暗骑士团(knights of night)」,「骷髅战团(skeleton warriors)」──他们五百骑士成了后世口耳相传的恐怖代名词,据说要阻挡这些人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杀了带头冲锋的黑夜支配者(nosferatu)。 当然,这才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雷欧纳多每挥一次右臂,就会扫砍好几名反叛军的士兵。 他根本是场刚好像是人形的风暴。 犹如天灾般的存在。 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拦阻,反叛军大本营的最后防线,如今正逐渐瓦解。 不用多久就能到达大帐篷,谢尔特应该在那里吧。 赞乍斯就不必担忧,其他骑士们的坐骑也还留有充足的体力。 足以蹂躏至大帐篷。 雷欧纳多更增大剃刀的威猛,沾满鲜血的刀锋发出鸣响,像是在要求新的祭品。他一下粉碎敌兵的头盖骨,一下抢先敌方刺出的长枪,快速刺杀对方,一下连同甲冑横砍一刀,让敌人一分为二。若是骑士袭击而来,他就连同座骑头部,将敌人的上半身斩成两半。最后再由赞乍斯踏过尸首。 『在这个帝国里没有半个人站在你这一边。』 『所以你至少得有能力自己保护好自己。』 敌兵对雷欧纳多的勇猛心生畏惧,纷纷丢弃武器,四处逃窜。 这代表敌军后方已空荡到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也代表雷欧纳多他们已经从中央冲破了敌方大本营。 但是,他那双毫不大意的双眼,在去路上捕捉到敌方毅然排出的最终防线。 眼前约莫有数十名像是幕僚的人手拿弩弓,横向一字排开。 弩上已装架好专用的箭矢。 雷欧纳多见状后马上举起左手。 「保护阁下!」巴曼立刻发号施令后,骑士队便采取行云流水般的分工合作,位在后列、装有马上盾牌的骑士们冲来了最前线。 甚至越过最前头的雷欧纳多后,同样横向一字排开,摆出了马上盾牌阵。 敌方虽然击发了弩箭,但己方会以这道盾墙抵挡。 因箭矢擦过盾牌而受伤者,少量。 因箭矢落点不佳,失去性命坠马者,极少。 雷欧纳多他们让这些人退至后方,接著再次冲向敌军弩兵部队。 『无论你再怎么强大,单靠个人英勇能办到的事情还是有限吧?』 『首先你要学会兵法,就是要懂得调动军队、运用己方资源的方法。』 弩弓虽然操作简单,又拥有能贯穿板金铠甲的威力,但再次装填时实在太花时间。 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本以为他们会拔出腰上的配剑。 但是,幕僚们就像小蜘蛛散开似地四散逃离。 这些人也太不忠不义了吧。 雷欧纳多感到无言,但也无视了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卷进骑士队的冲锋,被战马撞飞,被踩踏致死,他一点也不在意。 然后── 然后他终于用肉眼捕捉到,谢尔特始终站在大本营前的身影。 他们周围已经几乎没有士兵,那些仅剩的士兵也是全无战意。 不,还留有两名斗志旺盛的人。他们跨坐在品种优良的战马上,歪著有如恶鬼般恐怖的胡子脸,一人手拿大长枪,一人高举大剑,一起冲了过来。 「巴坤在此!杂种,来跟我一决高下吧!拿命来血祭我的大剑!」 「丹克伍德第一长枪使,库拉欧磊在此!受死吧!」 「驾!」雷欧纳多加快了赞乍斯的速度。 留下麾下部属,恣意挥出大剃刀。 满是胡须的两颗头颅,就这么飞了。 连同大剑和大长枪都一起被砍断。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拨云见日,天下无敌了吧。』 这个瞬间,雷欧纳多和谢尔特只相隔些微的距离,没有任何人挡在中间,完全是一对一的对峙。 「我话先说在前头,雷欧纳多!」谢尔特在马背上拔出了剑。「我绝不会输给你这个家伙,只是时运不济罢了,只是没有好的臣子罢了!我如果也能像你一样……不,只要比现在好一点就好,如果能获得老天爷多一些的青睐……!如果臣子不要这么无能……!像你这种杂种根本没有赢的机会!你到死之前都给我好好记住这件事,雷欧纳︱多!」 面对半发狂地冲刺而来的谢尔特,雷欧纳多只是沉著地回答: 「真可悲。」 然后像是错身而过似地狠狠斩劈。 谢尔特的遗体从坐骑上滑落后,逐渐没入骑士队的马群之中,最终被马蹄踏碎到不留任何痕迹。 世人颂扬为英才的哥哥,和被蔑视为杂种的弟弟──两位皇子于此分出了胜负。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七月十九日。 史书记载「当天波罗洛洛斯好像迎来了盛夏的夜晚」。 终章 反叛军的最终扫荡,已交由基尔克斯率领的预备部队负责。 雷欧纳多退回后方的亚历克希斯军野营阵地后,先是下令治疗伤兵,然后再埋葬可带回来的遗体,接著哀悼死者,最后才允许休息。 所有人果然都精疲力尽,全在营帐内睡瘫了。 然后,到了翌日早晨。 榭菈跟著后到的辎重部队,来到了此处。 雷欧纳多独自一人,随便躺在帐篷内的铺垫物上,沉浸在舒适的睡眠之中。 毕竟他昨夜手刃了可恨的仇人,还平定了可能动摇此国根基的大叛变。他现在心境是,就算再怎么疲惫,也全都有了回报。这么一来肯定能做个好梦。 这时谢菈偷偷地进到雷欧纳多的营帐内。 但是,现场毫无甜蜜的氛围,老实说,她的脸色摆明就是很不好。 雷欧纳多被她摇醒,看见忧愁的她后,像是冲了冷水似地清醒过来。 「……坏消息吗?」 面对雷欧纳多的问题,榭菈明确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有些僵硬的声音报告: 「帝都南方爆发叛乱,这次是库廉基斯公爵……」 「是怎样!」雷欧纳多坐起上半身后大喊,「这样根本没完没了啊!」 他忍不住仰天咆啸。 「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不禁用拳头捶了地面。 「一个接一个……这样是要怎么跟亚德蒙符打仗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收复亚历克希斯……」 怒吼到这里之后── 雷欧纳多吞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用拳捶地的痛楚告诉了他,这样做根本和小孩子乱发脾气没有两样。多亏如此,他重拾了冷静。 榭菈正看著他。没有耻笑,没有怜悯,就只是一个劲儿地看著他。 雷欧纳多感到难为情,连同整个身体转向一旁,藉此避开她那对蓝色眼睛。 然而榭菈没有就此放过,她绕了过去,这次换以淘气孩童般的神情继续看著。 雷欧纳多装作没事地清了清喉咙后开口询问: 「你觉得我们收复得了吗?」 现在这种情况,库罗德又是这种委靡不振的样子,是要怎么赶走亚德蒙符啊?雷欧纳多直言不讳地寻求关键的解决之道。 「可以的。」榭菈肯定地说。「反正,这个库罗德帝国大概就这样子了。我的意思是指现行体制,实质上现在这样已经和毁灭没有差别了。剩下的就是等现任皇帝遭人杀害,或是禅让皇位……然后,在那之后也撑不过三年。」 「这样的话不就和你之前讲的不一样了吗?」 「没有不一样。我曾对您说过,为了击退亚德蒙符,首先必须要拯救这个国家。但是,我没有叫您拯救现今的政权,只是告诉您必须要挽回人心。这个方针并未改变。」 「唔……」雷欧纳多尽可能地翻找记忆。「你的确是那么说。」 但是,现在确认这些后,那种收复亚历克希斯的过程突然拉得很长,应该是说看不到尽头的那种感觉依然没有改变。 雷欧纳多投以要求说明的眼神。 「萝萨利雅大人是位极为优秀的人。」她突然说出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语。「即使如此,她还是败给了亚德蒙符。」 「那是因为她遭遇到恶劣的背叛。」 「没错,但是那就是萝萨利雅大人的极限了。」 榭菈很是努力才将这句话说了出口。她感觉相当难受,难受到雷欧纳多根本无法置喙的地步。不过正因如此,她才毅然竖目说: 「雷欧大人必须超越萝萨利雅大人。」 「超越什么?又要怎么超越?」 「萝萨利雅大人深爱亚历克希斯,眼睛永远只望著亚历克希斯这一州。这就是萝萨利雅大人的极限,然后也守护不了亚历克希斯这个州。」 「也就是说……」雷欧纳多吞了口口水。 为了不让亚历克希斯落入他人之手,并非拥有守护一州之力就好,而是必须具备更多、更强大的力量才行。原来是这样啊。 这论调确实很有道理。但有道理到有一半堪称空谈,甚至可说是谬论。 明是如此,榭菈却无半点怀疑。 她捧起雷欧纳多的手后,用自己的双手像包覆似地紧紧握住,接著露出挑衅的眼神刺向雷欧纳多的眼睛,加以恳求。此时,她终于说出自己那个「构想」的最终目标。 「雷欧大人,请您成为皇帝。」 就算是雷欧纳多,也不禁退缩向后。 觉得这未免也太没道理。 自己可当个英雄,成为偶像。 可为了隐藏实力,成为小丑 。 可成为等同于诈欺师的魔王。 「但是……当个一无所有的皇帝是能干嘛?」 雷欧纳多说出这番话时像是在咀嚼这个世上所有的苦味。 「一无所有的皇帝?」 榭菈维持挑衅的表情歪过了头。 但她没有放开雷欧纳多的手,岂止如此,她还站起身子拉走了雷欧纳多。 他们来到了帐篷外面。 夏天早晨的阳光刺眼,雷欧纳多因此揉了揉眼皮。 不一会儿,视野就恢复了清晰。 然而眼前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 让他楞在原地。 接著忍不住瞪看榭菈后说:「这是你搞的吗?」 「是我搞的。」 榭菈回话时没有半点歉意。 她的右手仍然抓著雷欧纳多的手,以左手慎重其事地指向一方。 「雷欧大人看到这些,还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吗?」 雷欧纳多一时无法反驳。 因为一群男人们整齐排列在帐篷外。 他们连声咳嗽都没有,只是静静等待雷欧纳多走出帐篷。 人数约有六千。 有巴曼等的亚历克希斯骑士队。 有亚蓝等的艾依多尼亚兵。 有盖勒和蒂姬站在最前头的前莱恩男镇民们。 前匪寇士兵则是站在富兰克身后。 然后有张不知为何令人怀念的面孔──不知何时赶至此处、曾经共事过的骑士业拿姆。他率领克鲁萨多士兵列队其中。 这时,巴曼向前了一步。 「吾等所有人,已经受够了库罗德帝国现在这种样子!」 他用平日发号施令时那种清晰的声音诉说著。 「但愿吾等能于雷欧纳多陛下的旗帜下,为全新的帝国奋战不懈!」 六千名男子一起点了头。 「……你们也愿意吗?」 雷欧纳多看了亚蓝。 「你让我当公爵,让我所有士兵都当上近卫的话,就没有问题喔。」 亚蓝爽朗地笑了。 雷欧纳多认为他不是讲真的。 然后将目光转向了业拿姆。 「好久不见。」 「是啊,让您等候了两年之久,今日起就让我加入您的行列,请您赋予我活下去的希望。」 业拿姆带著真挚至极却又灰暗的热情这么说。 雷欧纳多心想,虽然不知个中原由,但绝不能随便搪塞。 最后他把视线移到了身旁。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 「你觉得我能超越姑妈吗?」 「除了雷欧大人以外没有人能够超越,因为你才是我的理想型。」 榭菈极为认真地回答。 「我也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烦恼的身影不适合雷欧大人您喔。您必须是个果断的人,要不然会被萝萨利雅大人笑的。」 「……这样啊……或许真会被她笑。」 雷欧纳多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出生至今的人生中,最为沉重的一次点头。 然后他大声宣誓。 「我当。」 即使不用说明要当什么,榭菈也会明白。 这次她浮现满脸天真的欣喜之情,用小指头勾住雷欧纳多的小指头后也回说: 「那么就来建立属于您的帝国吧。」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七月十九日。 寡言的他,在这一天,第一次说出了野心。 他与她的建国传奇,于此拉开序幕── 后记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あわむら赤光。 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我的新系列作《我的骁勇威震天地──亚历克希斯帝国昌隆记──》第一集。 我想写一位无敌强的主角,掀起一场场规模与其相衬的大事件。 也想写不管男女老幼的角色都能发挥各自的个性与能力,竞相争艳的故事。 当初先是有了这两个「想要描写的内容」,然后没完没了地一直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设定才写得出这样的内容,最后想到的就是── 「举世无双的主角延揽众多人才作为部下,同时努力奋战赢得自己的帝国」。 这便是本作故事的中心设定。 以此为基础写出的就是这本第一集,希望各位会喜欢。 接下来是致谢词的篇幅。 首先要感谢绘师卵の黄身老师。当初拜托您在封面绘制世上最帅的三白眼(雷欧纳多)和最威风的马匹(赞乍斯),结果成品上还多了美美的世上最可爱女主角(榭菈),真的非常谢谢您。 再来要感谢责任编辑maizo编辑。地狱行程开始了(其实早就开始了)。一直协助我的maizo编辑,今后也是我的救命绳,还请垂下绳子。 接著我要特此请求编辑部和营业部的各位,也请多多协助本系列。 最后,当然要感谢将本书拿在手上的每一位读者。 我从广岛抱著世上最多的爱。 由衷地谢谢你们! 我あわむら现在,从六月开始至十月,将挑战五个月连续出版作品。我的另一个系列作《圣剑使的禁咒咏唱》和本系列,预定每个月轮流出版新集数。没错,这本第一集的续作预计会在下下个月,也就是九月出版! 下一集将以库廉基斯公爵的叛乱为舞台,又有更多英雄女杰会与雷欧纳多敌对,或加入他的阵营,还请各位期待高潮迭起的第二集。 特典 亚历克希斯「学园」昌隆记 「剑道社社长纵使再怎么强,能获得的名望还是很有限吧?」 既是亲姑母也是班导师的萝萨利雅老师,露出刁难的笑容。 升上库罗德学园二年级的雷欧纳多,一脸失望地「唔嗯」低吟了一声。 「你现在的首要之务就是要先学会笑。拉动你的脸部神经,学会增加同伴的方式。」 萝萨利雅连珠炮似地训诫,雷欧纳多则是半个字都无法反驳。 没错──现正进行的是新学年度的开学典礼。 学园是雷欧纳多家一手创立,但他那身为现任当家的父亲毫无霸气,目前是四名理事把持学园。同班同学的银发少女榭菈,恳求雷欧纳多代替他父亲瓦解这四名理事的掌控体制。 「雷欧同学,请您成为学生会长。」 「我当。」 于是事情就变成如此了。 「雷欧同学,萝萨利雅老师所说的根本是金玉良言。笑容,您要有笑容。」 「但是,又没什么有趣的事情,我笑不出来。」 「那么就和我一起做些开心的事情,让你练习笑吧!」 「你也对剑道有兴趣吗?」 「雷欧同学你这个武术狂,男女生在一起练剑道到底有什么地方有趣了啊?说到男女生一起做会感到开心的事情,当然是约会吧!一般都会想到约会吧!」 「约会!我吗?对象是谁?」 「你现在眼前这位可爱的女孩子啊。」 榭菈连续大声说话到喘不过气,用手抵著丰满的胸部气喘吁吁。 雷欧纳多露出堪称扑克脸典范的表情后说: 「在从那些家伙手上收复学园之前,我提不起劲享受任何事情。」 「你这个人为什么能死脑筋到这种程度~~真是的~~~~」 榭菈气得直跺脚,但伶俐的她马上就转为想到某种点子的表情。 「那来回想一下我们小时候感到开心的事情吧!毕竟我们是儿时玩伴啊?以前很常玩在一起喔!要回想一、两件开心的事情很容易吧?」 榭菈用力指著自己这么说。 「说得也是,话说──」雷欧纳多语毕也回想起什么似地笑了出来。 「我以前在道场练习完后,都好期待姑妈帮我准备的茶和点心耶。」 「唔嗯嗯,雷欧同学,你这个死姑妈控……」 榭菈眼眶泛泪感到崩溃之余,却又不甘心地说「可是我也好喜欢他这种重视家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