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远足(里世界郊游)》 档案1 狩猎扭来扭去(kunekune)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1 晴朗的五月天空之下,我就这么仰躺在草原上,眼看着将要溺死。 有个状似浮游生物的东西,以蓝天为背景生龙活虎地跳动着。记得曾在哪本书上看过,那其实是眼球里的白血球。微风轻拂过我仰面朝天的脸庞,风中夹带着一股类似鱼腥味的刺鼻气味。我不确定周围是否有鱼,因为打从我进入〈里侧〉以来,至今未曾见过任何一条鱼。 我现在仰躺于长得又高又茂盛的草丛里。由于水已淹过草根,因此我的背部浸泡在水里,模样有如半身浴。不对,我说错了,不该这么形容,真要说来是更接近超级大众澡堂里的「躺浴」。但因为水深二十公分多,若是我没努力把脸探出水面,水便会直接灌进口鼻里。这世上哪会有这种躺浴,假如当真存在,根本就是某种水刑,如假包换的死亡躺浴。 实际上,我的确是一步一步地朝死亡靠拢。不论是我身上的uniqlo刷毛外套和迷彩裤,都因为吸满水而沉重无比。我身陷如此状况……已过了几分钟?由于目前我没办法确认手表,因此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但我快无法继续把脸探出水面了。总觉得脖子酸痛得快要抽筋了,腹肌从刚才起也不停痉挛。说到底身体根本使不上力。感觉类似在梦中想要往前跑,但双脚却软趴趴地使不上力。打从我瞥见那个<、、>之后,四肢就一直呈现麻痹的状态。 没想到居然会陷入这种情况——我太大意了。当初因为发现了这个世界<、、、、>,兴高采烈地跑来这里探险,结果却碰上这种狠角色,导致自己就快要溺毙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在表世界中会被当成二十岁女大学生神秘失踪事件而上新闻吗?呜哇~总觉得会被人乱写一些有的没的,感觉真讨厌。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不对,就算我忽然失踪,老实说应该也没有谁会特别在意。毕竟我没有朋友,而会为此伤脑筋的人,大不了就是发现我还没缴学费的校方人员,以及注意到我没有准时缴纳助学贷款的金融单位罢了—— 一想到这里,总觉得心情越来越糟。 原因是就算我从大学毕业了,也几乎能肯定自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偿还剩下的助学贷款。像这种未来摆明充满黑暗的人生,或许死在〈里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我还是不想死得太痛苦耶。溺死会有多痛苦呢?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际,附近传来一阵声响。 是拨开草丛的声响,以及踩过水洼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是动物?依照声响来判断,体型似乎挺大的。 会是什么呢?老实说不光是鱼,我在〈里侧〉从没遇过类似动物的生物。自己像这样躲在草丛里无法看清楚来者,更加深了心中的不安。 我原本想安静地躲着,但也只是枉然。那东西似乎听见我将脸探出水面拼命换气的呼吸声,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从草丛对侧传来一股声音。 「有谁在那里吗?」 ——是人类! 因为事发突然,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年轻女性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天气良好的公园里散步一样,语调开朗得和现场情况格格不入,明明死亡可是一分一秒地不停地在逼近我。 「……难道是冴月?」 声音的主人如此问着。那个人是谁啊?你认错人啰。 在我大感混乱之际,对方的口吻听起来略显不安,又再次提问: 「呐,需要我的帮忙吗?还是已经死了?」 「啊、啊!我还没死——」 因为连忙出声的关系,一口水呛入我的嘴里。充满口腔内的液体没有味道,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赶紧把水吐出来,再次大叫: 「我还活着!救命啊!」 我不顾颜面地大声呼救后,随即想起一件事。害我变成这样的原因,目前仍位在附近。 「小、小心,有可怕的东西还在这里。」 「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那、那东西白白的,而且不停扭来扭去……」 在我开口解释之际,脑中闪过那东西<、、、>的模样。 下个瞬间,一股非常恶心的感觉将我吞噬,害我发出呻吟。 尽管我紧闭双眼拼命忍耐,不过浮现在脑里的白色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即使感到十分不妙,我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别再去想,简直就像是大脑被人给揪住了一样。 「唔……」 「你怎么了?」 「若是看到它,脑子会变得不正常……绝对不能看着它……」 我说完这句话后,精力和体力便同时耗尽。 宛如被卷进不停旋转的漩涡里,就此失去意识。我的脸沉入毫无味道的水里,从嘴里吐出一阵泡泡。 眼前的那片天空随着水波扭曲变形。蓝天里满是泡泡,云朵随之破灭。 就在这时—— 那片就连一只小鸟的影子都没有,唯独极尽空虚的蓝与白突然被切开,耀眼的金色从中洒落下来。 正想着有一只手绕到了我颈后,便立刻有人扶起我的上半身,我轻轻松松就被人从水里救了出来。 我因为浑身湿透而不停眨着眼睛。声音的主人对我面露微笑。 「我还以为你是奥菲莉亚呢。」 她如此说着。 「啥?」 我则是这么回应。 别误会,我好歹也知道奥菲莉亚是谁。她就是那位在名画里,有如泡着死亡躺浴溺毙的女主角。我曾在维基百科上看过。 重点不在这里,我在看清楚这位女性的容貌后,不由得惊呆了。 她完全是个大美女。 此人有着微微烫卷的金发、五官端正的脸庞以及光滑白嫩的肌肤。另外,她的手脚都很修长,隔着衣服也能一眼看出她拥有姣好的身材。身上穿着一件拉链拉到颈部的橄榄色夹克,搭配一条牛仔裤和绑带靴子。 她看起来和我同龄,或是年纪稍微比我小一点。这名女性用她那双闪闪发亮的蓝色眼眸看着我,问道: 「你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吗?」 「什、什么不正常?」 「脑袋。」 「我、我想应该还不要紧。」 虽然我如此回答——但当真是这样吗? 或许我的大脑已经失去理智了。毕竟在自己将死之际,竟然出现一位这么可爱的女生来拯救我,再怎么说都太巧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国中生的幻想吗,还是临死前的幻觉——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该名女性开口: 「所以,在哪里呢?那个一看就会让人脑袋不正常的家伙。」 被人一派轻松地这么询问后,我反射性地指向该处。至此我才发现,自己重新取回了四肢的感觉。即使仍有点麻麻的,但至少还能动。 「在那边……咦、先等一下,你想干嘛?」 女性让我继续坐在原地,她则是一个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不行不行,你这样很危险!」 「呜呃,真的耶。」 女性眯起双眼,并且作势想吐般伸出舌头。 「就是那个啊~看起来真恶心~」 「现在不是发表感想的时候,就叫你别看——」 我拉住女性的手想让她蹲下之际,又再次看到了那个东西。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褪色的草原海。在这个树荫与废墟零星分布的〈里侧〉平原上,唯有一个物体会自行移动。 那东西有着像是一个人被上下拉长的外观。 又如同夕阳下被拉长的影子直接从地面立起般,身形非常飘忽不定。 不过它呈现白色,恍若香烟点燃后升起的白浊烟雾。 那道消瘦的白色人影,就这么伫立在被水淹没的草丛之中,身体不停左右扭动。看起来像是在跳舞,又有如正在痛苦挣扎,就这么不断地扭来扭去,扭来扭去。 像这样看着它的动作,思绪就会逐渐模糊,并且感到一阵恶心。话虽如此,却又给人一种必须将它瞧仔细才行的感觉。 这种感受类似一早起床后,试着回想已经忘却的梦。明明应当还有印象,只差一点就会回想起来,是股令人焦虑、仿佛大脑深处被搅烂的感觉。 「唔~……」 我放开女性的手,忍不住发出呻吟。我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靠在她那穿着牛仔裤的腿上。 我急促地不断喘气。女性见状,轻轻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上。 「呐,看着那个东西,心中就会出现一股很奇怪的感受,是吧?」 「唔~~」 「继续看下去会怎样呢?」 「我、我不知道……」 「这么说也对~」 尽管女性的语气听似游刃有余,但她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耳边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 「啊~真不舒服。呼~……但是总觉得好像快弄懂什么了……这股感觉再更进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呢?」 「呃啊……」 我已经无法正常回话。女性的呼吸也越来越紊乱。莫名觉得身体也跟着摇来晃去,但我已分辨不了是自己还是她的身体在晃动。 「它——它比刚才更接近了,我们……快逃。」 我勉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来。 那道白影乍看之下莫名让人觉得没有离得很远,且难以掌握与它的距离感,但是似乎比起我当初撞见它时更加接近了。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眼前所见的景物,如同投影于弥漫在空中的烟雾般缺乏真实感。在我觉得脑袋变重、已快失去意识之际,金发女性将手高高举起,突然扔出一个东西。 一颗闪闪发亮、棱棱角角、状似石头的东西描绘出一道抛物线后,朝着白影飞了过去。 下个瞬间,白影在原地大幅扭曲——彻底消失了。 「咦!」 我不由得发出惊呼。 「咦!?成功……了?」 依照金发女性的口吻,似乎不光只有我一个人感到意外。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后,俯视着整个人仍趴在她腿上发愣的我,纳闷地偏过头去。 「我刚才有打中它吧?」 我点头如捣蒜地做出回应。不过与其说是击中目标,更像是投射出白影的那阵雾状气体被消除了。 「你……你扔了什么?」 「岩盐块。因为听说这对那类东西有效,想说就试试看。结果居然当真有效,吓死我了。」 类似洒盐除灵的那种状况吗? 总觉得太俗套了,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哎呀呀呀。」 女性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 如果我没撑住她的身体,她应该会以背部着地倒在水面上吧。她稳住身形后,对我爽朗一笑。 「谢谢,你还好吧?刚才的感觉还真不舒服!」 「唔、嗯。」 无论是恶心感、头昏以及四肢的麻痹感,现在都迅速消退了。 快要想起什么的感觉也随之散去。 「站得起来吗?」 「啊、嗯。」 我想起自己还抱着对方的大腿之后,连忙退开来。接着从地上起身,虽然还有点站不稳,但应该没问题。反倒是沾湿的衣服沾黏在身上,感觉实在是不太舒服。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不会不会。」 女性飒爽地挥了挥手,便主动开口自我介绍。 「我名叫仁科鸟子,你呢?」 「啊、那个,我叫做纸越空鱼。」 「空鱼,你进入这里的地点在附近吗?」 喔~~她立刻就直呼我的名字。 我对于她那自来熟的态度感到害臊之余,还是点头肯定说: 「嗯,就在附近。」 「好耶,能拜托你带我过去吗?我不小心迷路了。」 「好啊……鸟、鸟子。」 我也试着直呼对方的名字,结果她立刻回以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等我一下,我先把那个捡回来。」 语毕,「鸟子」拨开草丛,朝着岩盐块掉落的地点走去。 2 我们打开门,穿过门口的瞬间,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 「哇,好黑。」 我身后的鸟子如此低语。 目前正值日暮时分,一栋废弃屋子坐落在我的眼前。天花板和壁纸都已剥落,瓦斯炉与流理台都脏得发黑。在堆满灰尘的餐桌上,散落着多张褪色到令人无法辨识内容的电费跟水费缴费单。 回头望去,我们穿过的那扇门已经关上。面向商店街的这间倒闭店铺后方,有着通往狭窄居住空间的出入口。其实那扇门原本是通往小巷子的后门才对。 这里就是我所发现、前往〈里侧〉的通道。 鸟子环视四周的同时提问: 「这是哪里?」 「大宫,精确说来是车站东侧的——」 「咦!是埼玉县的大宫吗!?我不觉得自己有走这么远耶。」 「鸟子是从哪里进去那边的?」 「神保町——东京那里。看来那里的空间果然怪怪的。」 外头传来商店街的喧嚣声。有着人们往来的脚步声、刺耳的脚踏车车铃。而每当相隔几栋房子旁的小钢珠店的大门一打开,就会传出小钢珠相互碰撞的剧烈声响。没错——〈里侧〉所欠缺的就是这个。无论是人的声音、汽车的引擎声、电子机器低沉的运作声,在那里都听不见。就只有风吹过草木的窸窣声,以及不时出现的虫鸣鸟叫声,完全没有任何人类在那里活动的声响。 那种足以让人发疯的寂静感,我真的非常喜欢。 那个既宁静又安稳的世界……我起先是打算一人独占的。 一旁突然传来硬物摩擦地板的声响,吓得我浑身一抖。 原来是鸟子拉动桌边一张椅子的声音。 鸟子一屁股坐在积满灰尘的椅子上,接着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我犹豫了一下,也拉出另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 桌子另一端能看见鸟子的脸庞。她似乎正在思考,就这么用手托着脸,注视着那台焦黑的瓦斯炉。 「——你去过那里几次了?」 我开口提问后,鸟子有如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看向我。 「大约十次左右。」 真的假的,这只是我第三次前往那里耶。 「这么多次啊……所以才你那么熟悉那里。」 「那个,我也没有多熟悉啦。」 「可是你都成功击退了扭来扭去不是吗?我根本不知道有那种击退方式。」 「扭来扭去?那个看起来很恶心的家伙,是叫做这个名字啊?」 「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出现过这类传闻。」 「这样反倒是空鱼你比我更了解嘛。」 「我纯粹只是拥有相关知识,老实说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些东西当真存在。」 话一说完,我才终于慢慢感受到方才的体验有多么异常。 我之所以会知道扭来扭去,是因为我在大学专攻人类文化学的研究专题时,对现代的真实怪谈产生兴趣。「扭来扭去」是于二〇〇三年当时,以网路为中心散播开来的怪谈。倘若遭遇身体异常扭动、状似正在跳舞的白影,当事人就会发疯——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刚刚遇到的那个,感觉很像是这则怪谈里所描述的东西。 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相信扭来扭去真的存在。尽管人类文化学会把妖怪跟咒术当成研究专题,却并非相信那些东西实际存在,终究只是把它们当作人类文化的一小部分罢了。 「那么,你看看这个。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鸟子摸了摸夹克的口袋,从中掏出一个棱棱角角的东西。 摆在桌面上的东西,是边长大约五公分的银色六面体。这东西每一面都如同镜面般光滑,从中反射出房间内部。 无论是剥落的壁纸、崩塌的天花板或散落的垃圾,全都清晰地倒映于其中。 可是,倒影里却不见正在窥视此物的我们。 「咦咦……?」 不论我如何改变观察角度,或是将手伸过去,倒影依旧没有变化。 「……这是什么?」 「这东西就掉在刚才那家伙消失的地方。」 鸟子拿起这个六面体,开始仔细端详。 「你觉得它能卖多少钱?」 「那个,说到底,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不知道。说来奇怪,我当时完全找不到自己扔的岩盐,难道是变成这个东西了吗?」 这太荒谬了,唯独倒映不出人类的镜子?天底下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东西? 另外,把这东西带回来当真没问题吗……? 我在感到不安的同时,也完全无法将目光从鸟子手中的那个物体上移开。纵使我自认十分明白〈里侧〉是个非比寻常的地方,不过这颗小小的六面体,堪称是彻底改变我对现实的认知,并且完全无法解释的物证。 我差不多是在短短一个月前,发现那个名为〈里侧〉的世界。 我为了追踪真实怪谈的发生现场,调查过各种常人口中的灵异地点。由于我在就读高中时,就开始迷上探索废墟这类事情,因此经常以勘查现场为由,潜入各个诡异的地点。尽管严格说来是非法入侵,总之我就是在这段期间,于这个废墟中发现了能通往神秘草原的这扇门。 第一次进入时,我还用棒子卡着门以免它关上,只走进去两、三步就逃了回来。光是如此,就已无法相信自己所目睹的光景,失魂落魄地返回家中。 第二次进入时,我有振作起精神稍微努力点,前进了约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但因为我被泥土绊到脚,整个人摔得满身脏污,害我只好打退堂鼓。 第三次就是今天,我为了让自己易于在野外行动,换上适合的服装才进入〈里侧〉。我活用自己探索废墟的经验,穿着保暖又方便活动的衣服与鞋子。由于我这身打扮以运动来说是没什么装备,以登山而言又过于轻便,因此搭乘电车时还颇引人侧目。如果走在夜路上,可能会被人怀疑我是闯空门的小偷。总而言之,我为了正式展开探险,勇敢地踏入〈里侧〉之中。 结果竟碰上扭来扭去,差点赔上小命。 「呐。」 在我陷入思绪之际,鸟子不知何时隔着桌子探出上半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什么事?」 「空鱼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你是指〈里侧〉吗?」 「那里是这么称呼的呀?是谁帮它取名的?」 「是、是我自己乱取的。」 没错,〈里侧〉这个名称纯粹是我擅自取的。意思只是相较于我们所熟悉的表世界,那里是存在于阴影之下的里世界。 ……老实说我才想要质问鸟子,她怎么会知道〈里侧〉的。 我正眼看向鸟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鸟子你——」 「空鱼,你在那里有见过其他人吗?」 因为我们两人同时发问,害我没能把话说完。 「没有,你是我在〈里侧〉遇见的第一个人。」 「这样啊。」 鸟子敛下眼帘,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你在找人吗?」 「可以这么说。」 「话说回来,你当时有提到一个名字吧。好像是……冴月对吧?」 在我说出这个名字时—— 碰!现场霎时传来一阵巨响,吓得我们两人原地跳起。 是这栋废弃屋子的后门。准确说来是我们刚才行经的〈里侧〉之门突然发出声响,很像是有人从另一侧敲打门板。 敲击声只出现一次,现场随即寂静无声。鸟子大概是想去一探究竟,她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不过因为我离门更近,于是我伸出一只手制止鸟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瞄了一眼用唇语发问「现在该怎么办?」的鸟子,蹑手蹑脚地接近那扇门。 接着将脸贴向门的猫眼。 这时,我脑中闪过有人同时从对侧窥视自己的怪谈。于是我就这么预想着将会看见一颗充满血丝的眼珠,胆颤心惊地窥视猫眼。 …………? 青蓝色。 猫眼的对侧是一片青蓝色。 是个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大海之湛蓝或天空之蔚蓝的青蓝世界。 这是什么状况? 「呐,空鱼……!情况怎样……?」 面对压低音量询问的鸟子,我扭头回答说: 「我搞不清楚,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青蓝色——」 我还没把话说完,鸟子错愕地瞪大双眼。 「你快退开!」 语毕,她拉开夹克上的拉链,将手伸进怀里—— ——从中掏出一把反射着黑光的手枪。 等…… 等等,这一枪打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啊、你放心。」 鸟子大概是看懂了我的表情,为了安抚我而举起一只手。 「这只不过是马卡洛夫手枪,我在路上捡到的。」 你是从哪捡来的啊? 「我还有多的,到时再分你几把。比起这个,你站在那里非常危险。」 我才不需要咧,另外危险的人是你才对……虽然我想这么回嘴,不过我可没笨到去跟一个手持枪枝的人争论,因此我乖乖退开。 鸟子双手持枪,慢慢接近门扉。即使我对枪枝没什么研究,但是我觉得她的动作十分俐落。 她整个人贴到门上,探头窥视猫眼。 然后就这么静止不动。 「鸟、鸟子……小姐?」 我为了避免刺激鸟子,开口轻声呼唤后,她语气平淡地反问: 「你说另一头全是青蓝色对吧?」 「唔、嗯。」 「这样啊。」 鸟子轻叹一声,将手枪放下来后,慢慢地伸手探向门把。 「咦、等!」 在我阻止之前,鸟子已一把将门推开。 混浊的空气瞬间吹了进来。 越过门看去……不是一整面的青蓝色。 也不是……〈里侧〉的那片无人原野。 眼前只是平凡无奇的后巷罢了。 「咦!?」 我冲向门边,往外探出身子。 一望无际的〈里侧〉草原已消失无踪。 外头只不过是一条位于两栋建筑物之间、既狭窄又肮脏的小巷子。一旁能看见放满空瓶的置物篮、垃圾桶以及生锈的废弃脚踏车。商店街上则有一位穿着夏威夷衬衫的人,悠悠哉哉地走了过来。 可说是平凡无奇到无药可救、表世界里再常见不过的光景。 「咦咦——?」 我整个人傻在原地。 我的〈里侧〉…… 就这么消失了。 「这个入口已经无法使用了……咦、等等,你怎么了?」 鸟子探头看着我的脸,慌张地开口关切。 「呐,你还好吧?空鱼。」 面对鸟子的呼唤,我只是一味地摇头。 总觉得好想哭。 有一种尚未开拓的游乐场,或是专属于自己的秘密场所,当着眼前被人夺走的感觉。 「你别伤心,我会带你前往我进入那里的地点,好吗?」 鸟子走了过来,以伤脑筋的语气说完后,伸手轻轻摸着我的头。 居然以为我想讨拍,你是哪来的轻浮男吗?别逼我一拳揍飞你喔。 我感到一阵不悦,同时开口回答: 「是可以啦……」 结果一不小心摆出闹别扭的态度。我清了清嗓子,改口说: 「没关系,我不要紧。」 我把头挪开后,鸟子坦率地将手收了回去。 我们暂时不发一语,低头看着后门的门槛。 刚才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眼下实在没有任何能够进行推测的线索。 「我说只看到一片青蓝色,这有什么不妙的吗?看你都直接掏枪了……」 鸟子听见我的问题后,放下手枪,在大腿一带晃来晃去,同时解释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在那个世界里有着各种危险,其中最不妙的状况就是变成青蓝色的时候。」 「为什么?难道是有东西会来袭吗?」 「我不知道,我也没经历过,可是……」 鸟子忽然像是感到相当疲倦似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先回去一趟,但之后还想跟你见面,可以请教一下你的联络方式吗?」 鸟子将手枪收进夹克内,拉起拉链同时这么说着。 向这种随身携带枪械的神秘女子透露自己的联络方式,当真不要紧吗? 「……把你的告诉我就好。」 「我没在记自己的手机号码。」 「你打开手机来看就好啦。」 「我没带手机,因为我可不想让手机遗落在那个世界里。」 「……啊!」 我连忙从湿透的裤子口袋内取出自己的手机。 糟糕,我完全忘了这档事。 当我浸泡在无味的水里时,手机自然也跟着泡水了。 我边祈祷边按下手机的开机钮,萤幕在闪了一下之后便启动了。 太好了——可是这股安心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是什么?」 我对着手机画面发出哀号。 原因是里头找不到任何我熟悉的图示和app。我的手机自从在〈里侧〉泡水之后,就沦为一台萤幕里只显示着状似日文却完全看不懂的神秘文字以及奇怪图形,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的机器了。 3 我再度见到仁科鸟子是在一周后,地点位于大学的餐厅里。 我上完三、四节的非洲史1,来到餐厅吃午饭时,突然有人拉开我对座的椅子坐了下来。正当我觉得怎会有人这么没礼貌……抬起头来确认时,那位让人想忘都忘不了、非法持有枪械的金发女子,正对着我挥手打招呼。 「嗨~~」 我嚼着嘴里的萝卜泥拌鸡肉,不发一语地盯着她。 鸟子今天的打扮和日前不同,是可以轻松在路上逛街散步的服装。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配上及膝的蓝色百褶裙,身上的行李只有一个皮革托特包。尽管造型简单,但因为她天生丽质,模样仍极为吸睛。反观我的装扮,根本就是从附近公寓跑来大学上课,结束后就会立刻回家的学生,只是穿着一件棉质衬衫配上~我想想,就是常见的牛仔裤。至于我手边的行李,是从高中起就一直爱用的布包。我们之间的「便服」,有着相当悬殊的落差…… 鸟子双眼发亮地直视着我,问道: 「你没有能一起吃午餐的朋友吗?」 「能麻烦你别多管闲事吗!?」 我反射性气冲冲地回答完后,鸟子露出喜上眉梢的模样。 糟糕,我不小心回应她了。 事实上,我很讨厌这种擅长欺负人的家伙。尤其是故意把没朋友的人、不善交际的人、个性阴沉的人拿来当成笑话说嘴的家伙。老实说,我就是希望大家别来烦我。我在高中就已经碰过这种人,偏偏考进大学没多久又再度被我遇上,害我身心俱疲。我因为受够这种事而刻意与人保持距离,于是就在没结交任何朋友的情况下,时间来到大二的五月。 我一脸不耐烦地望着这位金发女子。虽说是染发,但真的非常适合她,看了就叫人火大。 话说这女人为何在这里?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哪?记得当初在百般无奈之下,我只有透露自己是就读哪间大学,难道她光凭这点线索就查到我了?明明我并没有透露自己的手机号码、电子信箱以及地址耶。这女人真可怕。 「我们再去那里一次吧。」 这位名为鸟子的神秘女子如此提议。 我立刻听懂她指的是〈里侧〉。毕竟我们之间的共通点,就只有这件事而已。 「你一个人去不就好了?」 「我们一起去嘛。你不愿意吗?」 「问题不在于愿不愿意……而是我们要去那里干嘛?」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带回来的奇怪六面镜吧,有人想收购那个东西喔~」 「啊~那个呀……」 毕竟那东西相当不可思议,也许确实会有人想要收购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无从再次取得啊,那可是碰巧捡到的。」 「才不是碰巧呢,我们知道取得的方法啊。」 「什么方法?难不成……」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鸟子朝着我探出上半身。 「那东西叫做扭来扭去是吧。我们一起去狩猎它。」 「啥~?!?」 我不由得惊呼出声。 像那种光看一眼就会让人发疯的恶心怪物,鸟子居然想去狩猎它? 我看这女人根本是笨蛋吧。 「我说这位大姐啊,那东西可是能卖一大笔钱喔。」 「大……」 我激动得微微起身,但随即发现周围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因此我重新坐好,小声询问: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啰,我还买了很多子弹。你看。」 鸟子将岩盐块接连倒在桌子上。 「让我们一起获得幸福吧~」 「不会吧……」 我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但在回神后便左右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这太扯了。我不想再接近那种怪物,况且我当时可是差点就没命了。」 重点是这些岩盐当真有效吗?虽然那时把岩盐扔过去后,乍看之下好像是消失了。 鸟子含蓄地垂下眼眸,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因为我一个人去可能会没命,所以希望空鱼你能陪我一起去。」 「为何是我?」 「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呀。」 「哪里可靠!?我只跟你见过一次面,你又了解我——」 「加上今天是第二次。」 鸟子对皱起眉头的我露出微笑。 「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啥?」 「你的手机之前不是弄坏了?」 「是还没修好。更何况我又没钱。」 反正也没人会打电话找我,所以我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就这么过了一周。 「你知道那个镜石,一颗值多少钱吗?」 鸟子有如在讲悄悄话似地将脸凑过来,于是我不甘不愿地把耳朵靠上去。 「…………多少钱?」 我听见金额时当场吓傻了。那金额可是能买好几支手机都还有剩。 鸟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瞠目结舌的我说: 「到时我们就一起平分那笔钱。」 「真的吗……?」 鸟子所言完全属实。 我们离开大学后,从南与野搭上埼京线电车。 尽管途中我因为不知该如何跟一个不怎么熟的外人交谈而心情郁闷,但是鸟子出乎意料地也没有一直找我攀谈。她站在车门旁,默默地注视着车窗外。她的心情貌似很好,总觉得脸上充满笑意,似乎没有一丝不高兴。起先还以为她会聒噪地缠着我聊天,害我白担心一场。 虽然这情况算得上是轻松惬意,反倒令我开始在意起鸟子。纵使有许多事情想问她,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已经许久不曾对他人产生兴趣,交谈技巧更是烂得一塌糊涂。我就这么在脑中不停发出哀号,身体则是随着电车的行进而摇来晃去,在池袋转乘丸之内线后,我们最终在完全没交谈的情况下抵达御茶之水站。 鸟子带我前往的地方,是位于神保町一隅的某栋大楼。 这是一栋建于旧书街后侧、外观窄长的社区大楼,总共有十层楼。 「这里是……?」 我以质疑的眼神抬头看着这栋建筑物。 「真的不要紧吗?」 「就跟你说不要紧啦,走啰。」 鸟子一派轻松地回答后,便走进大楼里。我望着她背影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犹豫。 她果然是我不擅长应付的那种人。感觉自己像是被太妹盯上似的。 如此心想的我之所以不甘不愿地跟了上去,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前往〈里侧〉的管道。 自从发现〈里侧〉的存在以来,它已成了我的全部。相信任谁都会这么想吧。若是恰巧发现一个能够摆脱在生活中感受到的各种无奈、负担以及多余的困扰,并且专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时,大家都会想要前往那里。 也可能未必是这样啦。 总之,我并非不敢忤逆鸟子。是真的喔。 ——管他的,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终于做好觉悟后,一脚踏进大楼里。 我们穿过肮脏的大厅,搭上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鸟子按下四楼的按键。 当电梯抵达四楼时,我们没有走出去,鸟子直接按下二楼的按钮,然后是六楼。简直就是在输入密码,以乱七八糟的顺序指定楼层。 虽然鸟子这一连串的举动有如孩童在恶作剧,不过她的神情相当认真。 「……你这是在做什么?」 「依照顺序按下电梯的楼层按键,就可以通往异世界。」 鸟子没有停下动作,同时开口回答。 「相信空鱼你听说过这类传闻吧?」 「……嗯。」 我点头肯定。没错,我确实在网路上看过这类都市传说。不过这故事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幼稚」,完全勾不起我的兴致。但是前往异世界的网路怪谈如此盛行,也颇令我在意的。 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当事人。 六楼、二楼、十楼……电梯不断上下移动,每当抵达指定楼层后,鸟子就会立刻按钮把门关上。 当我们抵达五楼时,电梯门一开,就看到走廊对侧有一名女性正朝着这里跑过来。她的身材高挑,有着一头黑发,无法看清楚她的长相。原因是我还来不及确认,鸟子就已经按下关门键了。 「等等,刚才那个人想搭电梯喔?」 我忍不住出声谴责,鸟子却双肩一耸。 「我每次一到五楼,她就会跑来搭电梯。」 「……每次?」 「抵达五楼时,肯定会有一名女性想搭电梯,但是绝对不能让她进来。」 这是啥情况?听起来真可怕。 电梯停留过一楼、三楼和八楼,从开启又关闭的电梯门缝间看去,大楼走廊就宛若幻灯片那样不停切换。接着又停留过二楼、七楼与十楼,在闪烁的萤光灯之下,能看见毛玻璃门被拉开,从中伸出一只穿着女鞋的脚踏进走廊。还有一名背对我们往前走的高大男子,在停下脚步后准备回头望来。不过电梯门全都在前一秒关上,阻止我继续观看走廊上的情景。 至此,我也开始注意到情况有异。明明我们是往来于有限的楼层之间,却从来没看见相同的光景。每当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一条陌生的走廊在眼前延展开来。 「……那个。」 「你发现了?」 鸟子侧眼对我轻轻一笑。你那张自以为是的表情是怎样!我不爽地瞪了鸟子一眼之后,她错愕地眨了眨眼睛。 莫名觉得电梯门敞开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瞄了一眼操作面板与楼层显示灯,当场吓得大惊失色。原因是我看不懂上头的数字。原本应当是写着一般的阿拉伯数字,但在不知不觉间已变成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时,电梯终于停了下来。 打开的电梯门另一端漆黑无比,什么都看不见。 从电梯里透出去的灯光,在地板上切出一个被压扁的四边形。 「鸟……鸟子,你确定是这里吗?」 鸟子纳闷地偏过头去。 「咦?是我搞错了吗?」 「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漆黑的地方耶。」 「先给我等一下。」 「真奇怪~难道那边的世界刚好是晚上?」 我对于这个不可靠的答案感到傻眼,往电梯外侧跨出一步。 接着整个人猛然失去平衡。 我连忙后退,一脚用力蹬向地板,以背部直接撞在电梯的墙上。 「快关门!」 我如此大吼后,鸟子一拳捶向关门键。 在电梯门即将紧闭之际,能听见一股「哒哒哒哒」的清脆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好像看见了某种生物的爪子。 那瘦骨如柴的指头前端,长着沾染泥土且龟裂的厚长指甲。在我眼底留下短暂的画面后,电梯门便将黑暗阻绝在外。 内部寂静无声的电梯,在发出震动后又继续移动。这次是向上。 「刚、刚才那是什么?」 我动着已经打结的舌根,好不容易才把声音挤出来。 「鸟子,你有看到刚刚——」 当我为了跟鸟子说话而扭头一看,发现她早已掏枪,正把枪口对准电梯门。 「喔呼喔!?」 「哇!你别吓人啦。」 「这才是我想说的咧!你别理所当然地拔枪好吗!?」 「我也不是每次都有带枪,是因为今天要跟空鱼你见面呀。」 「为啥跟我见面要带枪啊!?」 「安啦安啦,你冷静点,it''s ok。」 「not ok!再说是你从哪里把枪掏出来的!难不成你就直接放在手提袋里!?」 「空鱼,你说话的方式真有趣。」 「啥!?哪里有趣了!?」 「瞧你一直忙着吐槽……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在twitter上猛发讯息的人。」 「…………!? !? !?」 在我因为困惑、羞耻以及愤怒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激动到完全说不出话之际,电梯又再次停止了。 在我们挪动视线以前,电梯门已左右敞开。 鸟子见状后,满意地点点头。 「太好了,这次是真的抵达了。」 电梯门的另一端通往顶楼。在龟裂的水泥地板前方,设置着高度及腰的护栏,上头则是布满白云的天空。 「走吧。」 鸟子迈出步伐。 「呐,这次真的没问题吗?」 「it''s ok. maybe.」 「啊~~i don''t think so~」 虽然我已吓到腿软,可是被鸟子抛下更令人害怕。我做好觉悟后,一鼓作气走出电梯。 我们离开电梯后,慢慢来到栅栏边,任由发梢随着湿润的微风轻轻摆荡。 顶楼外围的护栏已经生锈,让人完全不敢把身体靠在上面。我轻轻将手放上去,确认护栏不会突然倒塌之后,探头朝下方望去。 因为日晕而略显朦胧的太阳底下,是一整面褪色的黄色草原。 茂密的草原随风起伏,有如一道道的波浪。另外还有类似人造物体的东西,在草丛间若隐若现。比方说爬满藤蔓的大楼,或是散落的巨大岩石。在茂密漆黑的树林另一头,能看见伫立于其中、状似金属艺术品的电塔。至于从沼泽直线延伸而去的那条,应该是铁轨吧?在更遥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一座座绵延不绝的矮丘。 「如何?」 鸟子不知为何显得莫名得意。 「……至少看起来不像是神保町。」 我回头观察顶楼,发现四周都没有楼梯,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扇电梯门。 「我们要从哪里下去?」 「这里。」 我随着鸟子往前走,在护栏的缺口处架有一道梯子。 「咦……要从这里下去吗?」 「难不成你有惧高症?」 「是没有啦……」 要我从顶楼向下望是无所谓,但是从十层楼高的地方沿着生锈的梯子往下爬,就另当别论了。 「放心,我至今还没有从这里摔下去过。」 面对说出如此不负责任发言的鸟子,我斜眼瞪着她。 「我渐渐明白鸟子你的行事作风了。」 「我的行事作风是什么?」 「你就是惹出麻烦后才开始担心的那种人吧。」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都有深思熟虑过喔。」 「是这样吗……?」 在我犹豫不决的期间,鸟子已移动至梯子上。 「那我先下去。只要我在下面的话,你摔下去时也能比较安心吧。」 「所以你愿意接住我吗?」 「嗯~很抱歉得让你大失所望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摔下去的话,我至少还能成为你的垫背。」 「……多谢你的好意。假如我真的摔下去,你记得闪开就好。」 梯子被踩得叽嘎作响,令人不禁捏把冷汗,但最终并没有发生鸟子被我压成一滩烂肉,或是鸟子躲开害我摔成一滩烂肉的情况,我们两人都安然抵达下方。 我反复握紧再放松因紧张与疲劳而颤抖的手指,扭头环视四周。 大楼周围能看见裸露的黑色土壤,茂盛的草丛间有一条被踩踏过的小径延伸出去。 其实我在爬下梯子的期间,就发现这栋大楼与我们当初进入的那栋,在外观上截然不同。 说到底这栋大楼没有外墙,只剩下梁柱与各楼层的天花板,是一座只剩下钢筋支撑、内部空荡荡的废墟。这里既没有阶梯,更别提哪来的升降梯。既然如此,我们又是从何而来? 一楼没有地板,而是任由泥土裸露在外。其中一根柱子旁有个铁桶,鸟子朝着该处走去。 我跟上去探头一看,发现铁桶里已烧得一片焦黑。附近有许多水泥块散乱地堆放着,看起来好像是被拿来当成椅子。 「你在这里生火过?」 「之前有过。」 柱子的另一侧立着一把生锈泛黄的铁锹。鸟子拿起铁锹,插进水泥块堆旁的地面。 鸟子挖了两、三次后,似乎很快就发现目标。她蹲了下来,从地洞里取出一个被白色塑胶袋层层包住的东西。 「拿去。」 「咦,这是什么?」 面对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不禁心生怯意。 由于鸟子迟迟没有把包裹收回去,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该物,然后解开塑胶袋。 「……………………」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枪。」 「我、我看了也知道啊。」 记得这把枪叫做马卡洛夫,与鸟子使用的枪枝是同一款。而且袋子里还放着盒装的子弹。 「……为何你要给我这个?」 「之前就说过要给你呀。我相信这一路上会需要武器的。」 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使用方法、我不敢开枪、我不需要这个……各种反驳的理由充斥在脑中,可是嘴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因为先前在电梯内看见的画面,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在一片漆黑的楼层里,从深处哒哒哒地冲来一只长有钩爪的神秘生物。纵使没能搞清楚它的真面目,但倘若那东西冲进电梯里…… 「……那我就收下啰。」 「嗯。」 鸟子点头回应,接着迅速把洞填平。 之后她便指导我关于装填子弹和开保险的方法。听完解释后,老实说并不复杂,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射中目标。 「你要试射看看吗?」 「不用了,我会怕。」 「这样的话,临时要开枪会很容易失手喔。」 「我就说不需要了。」 我关上保险,毫不犹豫地把枪塞进包包里。 「不好意思喔,按理来说应该附赠一个枪套,但无奈这把枪是捡来的。」 「你在哪捡到的?」 「这个世界。这里偶尔会有枪枝掉在路上,或许是曾有军人来过。我没见到过就是了。」 其实我也思考过,可能会有其他人进入这个世界,结果竟是军人? 如此说来,我们或许会忽然被人开枪吗? 鸟子没有理会内心更加不安的我,重新背好手提包后,语调开朗地说: 「那我们就出发吧。」 「唔、嗯。」 我们远离大楼,朝着草原迈出步伐。 目的地是我和鸟子相遇的地点。 至于目标是——狩猎扭来扭去。 4 「想想应该先换套衣服再过来这里的。」 鸟子如此低语,沿着杂草被踏平的小径往前走。 对于这个意见,我也举双手赞成。 原因是我和鸟子今天的服装,都不适合在野外活动。就算我的情况比较好,不过鸟子可是穿着一条轻飘飘的裙子,两条腿都露在外面。 「重点是你为何会以这身打扮前来啊?」 「我是打算赶在日落前来这里一趟。」 「为什么?」 「这里天黑之后很恐怖吧。」 经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在〈里侧〉过夜的经验。 「这里一到晚上,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不清楚。」 面对这个干脆的答复,我听见后差点摔倒。 「你不是来过这里多达十次?难道每次都是选在白天吗?」 「因为有人叫我别晚上过来。」 「谁啊?」 「我朋友。」 「那个人呢?」 「不见了。」 对于我的问题,鸟子头也不回地简短回答。 他们是一起来这里的吗?为什么会不见了? 难道那个人就是「冴月」? 虽然颇令人在意,可是我很犹豫该不该继续追问。因为走在前头的鸟子,身体看起来相当紧绷,似乎不想和我谈起这件事。 我们两人默默沿着草丛中的小径前行。 这条路——若非有人行经,否则也就不会辟出一条这样的道路。如果没人走过,相信很快就会被杂草覆盖。当然前提是我所熟知的常识能套用在〈里侧〉的话。 湛蓝的天空不见一只小鸟飞过,刮过草丛的阵风莫名寒冷。 我就这么跟一位陌生人,闯进这片未知的领域。 一位身上衣服随风飘动的女性,行走于枯黄的草原上。总觉得好像在广告之类的影片里看过这种画面。 ……话说我到底在干嘛?这又是哪里? 看着鸟子她那头也不回往前走的背影,我猛然感到一阵害怕。 「呐,你我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可以如此信赖我?」 即使我开口发问,鸟子依然维持直视前方的姿势回答: 「嗯~比如说,因为你没有报警。」 「嗯?」 「毕竟我携带枪械,起先还想说会有警察找上门来。为何你没有报警?」 就算你这么问我…… 「因为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我老实说出答案后,鸟子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俐落地转过身来,伸出手指着我说: 「就是这点。你的这部分非常值得信赖。」 「这哪里值得信赖了?虽然这么说自己很奇怪,但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值得被人视为朋友的特质。」 「不过以一名共犯而言,是最棒的条件吧?」 「…………」 我猛然想起在某本书上看过,有个被关进监狱里的犯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假如跟自己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的人并非职业犯罪者,就要设法打听出对方的来历,等出狱后就把那个人当成勒索目标。 所以是我没有报警,才让鸟子觉得我是个容易搞定的人吗? 「你知道吗?这世上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共犯喔。」 鸟子依旧把指头对准我,一脸得意地说出这句话。 「我没听过,另外别用食指对着人。」 「啊、抱歉。」 鸟子连忙将手收回去。 「这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瞧她神色不安地询问,害我不知该如何答复。真要说来,事到如今何必再确认这点啊。 「反正我是无所谓啦……」 「谢谢你。」 鸟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地点头道谢,随即转身看向前方。 话说这句道谢,究竟是针对哪部分呢? 我可没有同意成为你的共犯喔。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回答之前,鸟子已迅速切入下个话题。 「对了,关于扭来扭去,它是会出现在哪里的妖怪啊?」 「咦~你现在才问我吗?我还想说你是朝着我们当初相遇的地点前进耶。」 「感觉上空鱼你应该知道那妖怪原本住在什么地方。」 「与其说是住在哪里……嗯~~」 自上次从〈里侧〉返回现实后,我有从头再查看一次相关的网路怪谈。虽说有好几则遭遇扭来扭去的知名故事,但是提起共通点—— 「……应该是乡下吧。大多故事都是主角从都市去乡下度假时撞见的。」 「乡下啊,感觉真笼统,有更具体点的条件吗?」 「差不多就是沙滩或田野间吧。」 「嗯~话说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呀?」 「我哪知道。真要说来,你首先就该想到这个问题吧?」 「空鱼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吧?」 「就说我不是啊。」 「你再仔细想想嘛。」 别强人所难,我同样没有知道得多详细。 「嗯~……在知晓〈里侧〉之前,我以为扭来扭去是属于与蛇相关的怪谈。毕竟名称有点关联,它又出没于田野里,让人很有这种感觉。蛇在日本是被视为丰饶之神吧。在扭来扭去的故事里,有提到它跟稻草人相关的部分也很可疑。因为稻草人的前两个日文发音,在日本古语里就是指蛇。精确说来是虎斑颈槽蛇里的kaga二字。但在实际见过扭来扭去后,它的模样跟蛇是八竿子打不着吧。说起以乡下为舞台的网路怪谈,另一个有名的故事就是〈八尺大人〉,内容是遭到身高两百四十公分、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女子所袭击。光是从名称即可明白,这个妖怪长得相当高大。白色的部分也跟扭来扭去颇为相似,因此令我怀疑这同样也是蛇神。当然也可能是同一个作者所杜撰——」 我畅所欲言地分享心得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在干嘛?很明显解释过头了。当我怀疑自己的行为会吓到鸟子之际,她忽然停下脚步。 「……空鱼。」 「抱、抱歉。」 听见鸟子压低的嗓音,我反射性地开口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看那边……」 鸟子伸手指向前方。 「呜哇!」 我将目光移向所指之处,不禁惊呼出声。 在前方约莫五公尺处,能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横躺在地,就这么挡在小径上。因为那东西被草丛遮住,所以直到我们如此接近才发现他的存在。 即便我们这么接近了,那东西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战战兢兢地探头窥视,发现那很像是一名穿着衬衫的男子。难道他……已经死了?他伸向天空的那条手臂朝着自身的脸部折去,肤色完全泛白。他的双脚则和手臂相反,瘫软地伸到小径之外。脸部被草丛遮住,让人没办法看清楚。 「……他应该不会等我们走上前去时忽然攻击我们吧。」 我原本是想缓和气氛才开这个玩笑的,但我随即就后悔了。原因是我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出一具干尸起身来袭的画面。 鸟子慢慢地迈出步伐。 「你、你想怎么做?」 「也只能上前检查了吧。」 我们胆颤心惊地接近尸体。看样子,他并不会突然动起来。我想象着接下来会被迫目睹非常血腥的光景,同时探头望向草丛。 「……这是什么?」 我不由得以平淡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男子的容貌完全无法辨识。原因是他双手掩面,却从整张脸长出扭曲变形的透明突起物,自指缝间大量涌出。那些东西白皙透亮,长得相当细长,顶端则是形成球状。有些还从该处分枝出来,更进一步继续生长。那些状似精心制作的玻璃艺术品、又有如菌丝的条状物,随着刮过草原的阵风微微晃动,闪闪发亮。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鸟子困惑地如此低语。 由于此景太过不可思议,因此就算画面再残酷,也让人忍不住想仔细观察。即便那些透明突起物如同长在尸体上的菇类,但它看起来并非长在脸部的表面上,而是从头颅内侧钻破皮肤生长出来的。从他那泛白的双唇间窥见的牙齿也变得晶莹剔透,仿佛复杂的拼图般咬合在一起。是因为头骨变形过度成长的结果,才令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吗? 就在此时,我才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而浑身发颤。男子不光只是用手掩面,而且还将指头深深插入眼窝里。 「嗯?这是什么气味?」 鸟子动了动鼻子嗅闻气味。我慢了一拍也注意到怪味。好像是从某处飘来,一股类似鱼腥味的刺鼻气味—— 我们同时停下动作,就此不发一语。 风已停止,现场寂静得让人快要耳鸣。 我惊恐地抬起头来,发现前方升起一道摇来晃去的白影。 画面宛如冒起阵阵热气的夏日路面,在另一端有一道疯狂摆动身体的人影。 偏偏被我们撞个正着……是扭来扭去。 5 「唔……」 我立刻感到一阵头晕,忍不住低下头去。 我打算用眼角余光捕捉扭来扭去的身影。那道状似人形的细长剪影,果然跟蛇相差甚远。尽管它看似是具有多个圆形的突起物,之间仅有着如细线般的部分相连,但是当我准备把目光焦点锁定在它身上时,就猛然升起一股呕吐感。 「果、果然想看向它还是很勉强。」 鸟子发出不舒服的呻吟声。所以我之前就提醒过啦…… 「不、不要紧吗?我看还是先溜好了。」 「不行不行,我们可是为此而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啰。」 鸟子从手提包里取出岩盐块。 「嘿咻!」 伴随这股缺乏紧张感的吆喝声,鸟子将岩盐投掷出去。 她丢得十分准确,而且角度漂亮得让人佩服,岩盐宛如被目标吸去般飞了过去,然后—— 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听见岩盐掉在地上后滚动几圈的声响。至于是弹开还是贯穿了目标,我就没能看清楚了。 「鸟子小姐。」 「……………………」 「鸟子小姐?」 「……咦?」 「现在不是发出惊呼声的时候!这根本就没效啊!?」 「唉唷~~没办法啦,既然这样——」 鸟子从托特包里掏出手枪,迅速摆出射击姿势。 咦!咦!在我惊慌失措之际,刺耳的枪声随即贯穿我的鼓膜。 「呀!」 鸟子没有理会缩起脖子的我,继续开枪射击。枪声接连融入苍穹之中,约莫延迟了几秒后,从远方传来回音。这女人是怎样?居然毫不犹豫就拔枪射击。 鸟子开了数枪后才停止射击,她纳闷地偏过头去。 「咦?」 「不会吧!?」 扭来扭去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也看不出来是否有被子弹击中。毕竟鸟子的射击姿势相当正确,我不觉得会完全没射中,可是它那恍若雾气般飘忽不定的身形,依然只是故我地不停摆动身体。 「等等,我觉得它的动作好像变迟钝了?」 「你唬谁啊~根本完全没变好吗!看样子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那就再开几枪试试——」 鸟子还没把话说完,立刻有一股更强烈的昏眩感袭向我。 「呜~……」 我再也站不稳身子,当场屈膝跪地。鸟子的情况和我一样,她拿枪的那只手撑向地面,神情痛苦地紧闭双眼。 我光是稍微瞄一眼扭来扭去,就会出现那股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快明白了什么,但又不能真的想通那件事。我低下头去,开口呼唤鸟子。 「你动得了吗?」 「……不行,我腿软了。空鱼你呢?」 「应该很勉强。」 「唉~伤脑筋耶。不好意思,你觉得我们有办法脱困吗?」 「我不确定,但怎么想都不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 在我们缩着身体交谈之际,也能感受到扭来扭去正在逐渐接近。 糟糕,这真的很不妙,现在该怎么办? 「鸟、鸟子,现状!我们先来厘清现状!」 虽然我是为了平复混乱的心情才这么提议,不过鸟子立刻回应: 「ok。现状是我们站不起来,无法逃离现场,头昏得很严重,岩盐与手枪都不管用。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面对这比想象中更冷静的分析,我也稍稍冷静下来。我吞下口水,出声回答: 「再来就是看着它,脑里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情况实在算不上是ok。」 「你说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就是……万一理解了那件事会很不妙,但又好像快想通了?」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麻烦你解释得更具体点。」 「拜托你别强人所难好吗!?既然不能搞懂这件事,我哪有办法解释得更具体……」 这时,我忽然想起第一次遭遇扭来扭去之际,大脑快要失常,并且似乎即将想通什么的感觉。 「……鸟子,我有一个想法,若是我们目不转睛地直视它,可能会有一丝生机。」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我们曾经击退它一次。说起当时,我的状况更加糟糕。如果重现那个情况,或许就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就算这么做会让人失去理智?」 「恐怕这就是必经之路。算是匹配彼此的波长吗?既然要狩猎〈里侧〉的生物,感觉上我们就必须主动去配合〈里侧〉的常理或法则。」 鸟子暂时陷入沉默,接着像是做好觉悟似地开口说: 「……我懂了,我会跟着照做的。」 「不行,鸟子你不能看它,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为什么?」 「假如我们一起失去理智,将会无法恢复正常。等我状况非常不妙时……你可要设法救救我喔。」 明明这个提议是再鲁莽不过,鸟子却没有一丝迟疑地点头同意了。 「ok,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于是我抬起头来,直直看向扭来扭去。 「呜……唔。」 比想象中更为接近的诡异身影立刻映入我的眼里。接着传来一股大脑中枢遭人狠狠揍上一拳的冲击。与此同时,即将想通事情的感觉也开始迅速增强。 「不行了,好想吐……唔噗。」 在我发出呻吟干呕之际,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从没想过的话语。 「唔、唔、这、这是我从弟弟那里听来的故事,在一个绿意盎然的地方,有一位一位一位穿着纯白色衣服的人不知在那里干嘛,关关关关节异常扭曲的大哥哥正在正在正在正正正正正——」 「空、空鱼?」 「太阳升起!日、日正当中洒下耀眼的阳光,恰巧刮起一股温热的风,当下已听不见大哥的声音能肯定我的正后方突然沸腾我光着脚走在粗糙的榻榻米上然后高耸无比的灰色之海——」 我没有余力去在意自己所说的疯话。我的目光无法从扭来扭去身上移开。简直就像是眼球被人紧紧抓住般固定在那里。只差一点,再一下就能够理解什么了—— 我的眼前开始发光。仿佛颜料不停地流进来,大量的青蓝色从视野边缘开始侵蚀。如同隔着水观察世界那样,景物开始扭曲变形,忽左忽右地摇来摇去。我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产生变化。同时也终于想通,刚才长在那具尸体上的透明异物,如今已准备从我的脸上冒出来。 我想大声尖叫,但从张开的嘴里竟窜出透明的突起物,就这么扭来扭去地慢慢生长。接着能感受到牙齿一抖,就这么开始变软,总觉得自己一口气失去理智—— ——至此,我终于完全明白。 出现在扭曲视野里的扭来扭去,有如滑过我脸上长出的异物表面般移动着。这画面就跟我仰望蓝天时,视野里出现类似浮游生物图案的情况十分相像。换言之,虽然扭来扭去看起来像是站在我们的眼前,实际上却不是这样。就和眼球里的白血球投影于蓝天,让浮游生物般的图案仿佛浮现在眼前一样,其实扭来扭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会投影于我与世界之间的某种东西<、、、、>上,那东西<、、>就只是刚好和这些异物互相连接。 而且我也终于想通,上次遭遇扭来扭去时,鸟子投掷岩盐之所以能够击退扭来扭去的原因。那是因为我对投影扭来扭去的某种东西<、、、、>产生认知。我看见那个东西<、、>,并且对它产生认知后,才导致它被掷出的岩盐击中。要是在没有产生认知的情况下,它就等于不存在于那里! 「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我一股脑儿地放声大叫,就算想停下来也止不住呐喊。简直就像是在哀号般,一直喊着「我懂了」这三个字。 霎时传来类似被人搧了一巴掌的痛觉。鸟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用拿着枪的那只手伸向我的脸,拼死帮忙拨掉不停从我身上长出来的异物。纵使她接触异物的指头遭感染而逐渐变透明,并且开始扭曲变形,她也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什么嘛,看来这女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心地善良。 此刻的鸟子心急如焚,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地美丽动人。我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脸庞,宛若事不关己地如此心想之际,鸟子似乎再也按耐不住怒火,用双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厉声怒斥说: 「你理解得太过头了!空鱼!快给我清醒过来!」 拜这句话所赐,我猛然恢复神智。 没错——再继续下去,我将会无法回头。 尽管仿佛置身于梦境里,我仍然不停挪动身体,从包包里拿出枪来,然后摆出射击姿势……不行,完全无法瞄准目标,双手都使不上力。确实如同鸟子所言,早知道之前就该先练习一下才对。我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叫: 「鸟子!开枪!开枪射击扭来扭去!」 与我对视的鸟子大幅度地点了个头。接着她松手放开我的头,转身后马上架枪对准扭来扭去。 扣下扳机。 响亮的枪声和炽热的子弹从枪口喷射出去,将我与世界之间的那个东西<、、>,类似薄膜般投影出扭来扭去的存在当场打碎了。 原以为巨响跟高热将如花朵绽放般四散,下个瞬间便急速收缩起来。 犹若折纸似的「那东西」出现裂痕,并且一再地对折……最终化成一个小小的块状物落于地面。扭来扭去也一并失去踪影。 「呼~~」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松手让枪掉落在地。 接着我赶紧用手摸向自己的脸庞,发现刚才从脸部和嘴巴长出来的透明异物已全数消失。我双肩上下起伏地大口喘息,呆若木鸡瘫坐在地,和鸟子对望。鸟子也因为自己的手恢复原样,当场松了一口气。 然后,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呜哇——!!」 「哇啊啊啊——!?」 我们两人同时放声尖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我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枪之际,鸟子步履阑珊地冲向扭来扭去原先所在的位置,接着跪趴在地。 「有了!」 鸟子大叫后从地上跳了起来,手里拿着一颗反射着阳光的镜石。那就是不停对折成块状物的某种东西<、、>。 明明我们并没有事先说好,却同时转过身去,脚底抹油地快步逃离现场。 天空从地平线底端逐渐染成紫色,夜幕正一步步逐渐接近。 我们气喘吁吁地飞奔过被风吹得窸窣作响的草原。在逐渐远离现场的同时,我们再也压抑不了从心底涌上的笑意。 「吓死人了!真的是超~~吓人的!」 鸟子大声呐喊。 「但是我们办到了,我们成功猎捕了扭来扭去!空鱼!」 「我们简直是不要命了!老实说真叫人吃不消!」 这让我想起自己还懵懂无知时,在外面玩耍到精疲力竭之后,为了回家而快步穿越被黄昏染红的原野。 不论是鸟子或我都边逃命边大笑,行为缺乏一致性,更像是已经失去理智,也宛若两个天真的孩子。 我不由得落下泪来。 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没有死去,也同样庆幸自己并未发疯。 当我如此感慨之际,鸟子突然提议: 「空鱼,等我们回去之后,就来庆祝一下吧!」 「啥!?」 我错愕地发出惊呼,鸟子却开心地继续说: 「毕竟到时会收到一大笔钱,我们就去庆祝一下嘛!其实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庆功宴喔。」 她居然没参加过? 「……算啦,我没意见。」 「好耶!」 我起先是想一个人独占这片原野的。在明白这里是个比我原本想象中更可怕且诡异的地方之后,这股心情依旧没变。 不过,现在的我也开始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若是跟这个怪女人一起在这里鬼混的话,似乎也不赖。 档案2 八尺大人生存游戏 1 在老旧的系馆大楼,楼梯下侧的一处阴暗角落,我正被人押在墙上。 外头下着雨。仁科鸟子一手撑在墙上,近距离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能看见她那头金色长发在背后反射着微微的光芒。 下午的课程已经开始,四周空无一人。位在附近的教室里,不断隐约传出中文发音的说话声。 事实上,那是我必须出席的一堂课。 「喂……」 「你别动。」 神情十分认真的鸟子,用手抵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往左移。她将脸贴得更近,鼻头几乎快碰到我的脸颊。 什么什么什么?这女人想干嘛?难不成是要咬我吗? 如果我的个性和鸟子一样,是个既主动又强势的女性,这种时候就会立刻把她推开,或是一拳将她揍飞也说不定。无奈我实际上只是个羞怯的女大学生,光是想激发出反抗的力气就得花上不少时间。那条只会慢慢上升的强硬态度计量表,直到现在才终于累积至百分之六十。我在脑中幻想着《目前正在做好反抗的心理准备……》这类的系统讯息,束手无策地感受背后那冰冷的墙壁之际,鸟子冷不防地说出以下这句话。 「超漂亮的。」 「啥……!?你、你忽然间在胡说什么……」 因为过于突然,我随即慌了手脚。在我尚未冷静之前,鸟子已拿起手机帮我拍了一张照片。 「你自己看。」 鸟子把手机递到我的面前,我眉头深锁地注视着里头的画面。 总觉得眼睛的部分不太对劲。 「空鱼,你的右眼好蓝喔。」 一如鸟子所言,那不是寻常的蓝色。与其说是生物拥有的颜色,反倒更像是人造物或矿石——类似琉球玻璃艺术中的那种深宝蓝色。 我的眼睛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当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而愣在原地时,鸟子这次将她的左手伸到我的面前。看似想炫耀自己的彩绘指甲,或是等人亲吻手背的贵妇人。 正确答案算是比较接近前者。鸟子的左手从指尖到整只手掌都呈现透明,无论是那漂亮的指甲或底下的肉,都仿佛清澄的冬季天空那般透明无瑕。恍若指尖就这么融化在空气之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 鸟子被我这么一问,像是感到气愤难消地摇摇头。 「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把自己弄成这样,肯定是扭来扭去惹的祸!」 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里侧〉。我们两人在那里遭遇以扭来扭去之名广为人知的恶心生物,并且在击败它之后顺利生还下来。以上这些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 我的右眼之所以出现变异,应该是因为一直注视扭来扭去所造成的。毕竟光是看着它,人体就会产生诡异的变化。至于鸟子的左手……恐怕是她徒手拨掉从我脸上长出、类似菌丝的东西所致。一想到她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或多或少感到些许内疚。 「我们一起去给这方面的专家检查看看吧。」 鸟子稍作思考后如此提议。 「我认识一位对里世界很感兴趣,在进行相关研究的人。」 「喔……?」 「事实上那颗镜石——就是扭来扭去遗落的那个,也是这个人出钱收购的。反正交易时终究得和这个人碰面,我们就一起去吧。」 听完鸟子的解释,我忍不住皱眉。〈里侧〉的研究学者?想要收购扭来扭去遗落的怪东西? 怎么听都不像是正常人,该不会是哪来的邪教徒吧……? 「你的表情干嘛那么奇怪啊?空鱼。」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太可疑了。鸟子,你该不会被人当成肥羊痛宰吧?」 「真要说来我才是宰人的一方。因为那个人会收购我从里世界捡来的怪东西,我从对方手中收了不少钱喔。」 鸟子笑嘻嘻地摆出拔羊毛的动作。这副模样更是令我眉头深锁。 「所以你不去吗?空鱼。」 「……好吧,我也一起去。」 我不甘不愿地出声同意。若是鸟子遭人诈骗,会害我良心不安做恶梦的。假如她跟对方合伙算计我,我跟这女人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我决定将揍人计量表继续维持在百分之六十。 「太好了。空鱼你放心,这对你来说也并非什么坏事,到时有机会让你大赚一笔喔~?」 ……我看还是提升到百分之七十好了。 2 天空不停下着雨。在鸟子的带路下,我们于西武池袋线的石神井公园站下车,走了一段路,来到高级住宅区。 眼前是一栋有着高耸红砖围墙的三层楼别墅。整栋建筑物爬满了绿色藤蔓,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我相信住在附近的小朋友们,绝对会把这里当成鬼屋。 推开大门后,能看见略显老旧的敲土地砖,以及一双摆放整齐的鳄鱼鞋。 走进屋内的瞬间,总觉得温度突然下降了。在架高的地板另一头,是一条十分漆黑的走廊,让人无法看清楚深处。我凝神注视,发现走廊前方横切过一道白影。 「咿!」 我反射性地想抱住身旁的鸟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幸好鸟子似乎没发现我的举动,她对着往前延伸的走廊深处大喊: 「打扰啰~!」 「吵死了,我早就知道啦,快进来吧。」 深处传来一股态度冷漠的女性说话声。 鸟子脱下靴子便走了进去,大步流星地沿着走廊前行,我也连忙尾随在后。像这样走进别人家,距离上次已不知有多少年了。 我们抵达走廊的尽头,把左侧的房门打开后,在这个昏暗狭窄的房间里,能看见摆放好几个液晶萤幕的桌子前……是少女吗?总之此人不守规矩地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一个印上朵贝·杨笙笔下画作的大马克杯。依照杯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判断,应该是装着热可乐。 在来自多个萤幕的亮光照映之下,少女的肤色如同蚁狮那般苍白,散乱毛躁的头发也呈现白色,身上穿着松垮垮的t恤和贴身裤,光着双脚。也不知此人到底几岁,纵使乍看下宛如一名小学生,但是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稚气。 鸟子以习惯的动作走进房间里。明明不管是走廊或玄关,家具都少到让人怀疑这里是一间空屋,不过这个房间里堆满了书籍以及各种杂物。为了避免撞倒堆好的物品,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在封面画有动物图案的电脑专门书堆之上,叠着类似会在book-off二手书店里被低价抛售的心理励志书籍,旁边还能看见老旧泛黄的地方史小册子和现代建筑专门杂志放在一起 插图img-077_fmt。房内的天花板挂着呈现不规则状的多面体模型与外观奇特的纸飞机。让人完全猜不出来她究竟是哪方面的专家。 少女看见我之后,扬起眉毛说: 「她是谁?」 「空鱼,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少女听完鸟子的介绍后,狐疑地眯起双眼。 「你是花了多少钱收买她的?」 「我才没有收买人呢,是免费的!」 鸟子嘟起嘴巴大声抗议。不过你说谁是免费的啊。 鸟子推开沙发上的书籍后,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抬头看着我说: 「空鱼你也坐下吧,不必跟她客气。」 「你自作主张什么啊?这里可是我家耶。」 「那个……」 在我露出迟疑不决的态度后,鸟子才终于恍然大悟,开始帮忙介绍: 「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的那个人,名叫小樱,是专门研究里世界和认知心理学……」 「等等,你之前是怎么介绍我的?」 名叫小樱的少女,对着鸟子露出质疑的眼神。 「我说你是很了解另一个世界的专家。」 「很了解…吗……」 小樱以带刺的语气说完后,敷衍地朝着我点了个头。 「你叫做空鱼是吧?别客气,快请坐吧。」 我依照指示,在鸟子的身旁慢慢地坐下来。同时也在脑中进行模拟,若是发现苗头不对,就一拳揍飞鸟子逃离这里。 「既然你带她来我家,表示她也和里世界扯上了关系吗?」 「嗯,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 「那还真叫人同情耶。」 因为小樱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出这句话,害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但是小樱没有理会大感困惑的我,扭头看向鸟子。 「所以呢?」 鸟子把左手伸到小樱的面前。 「……怎么?是要我亲吻你的手背吗?」 「不是啦,是我的指尖,你再瞧仔细点。」 小樱将视线聚焦在那只手上后,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呜呕,真恶心~这应该不会传染吧。」 尽管小樱如此说着,但她迟迟没有将目光从鸟子的手上移开。 「不光是我,你也看看空鱼的眼睛。」 「嗯~?」 小樱滑动椅子的滚轮,探头注视我的右眼。 「义眼?不对?喔~你这是怎么来的?」 被人注视眼睛的同时这么质问,害我反射性地直视对方的眼眸老实回答。 「啊、那个,我在〈里侧〉……啊,〈里侧〉是我擅自替那个世界如此命名的。总之我在那里……碰上了那个东西。那东西叫做扭来扭去,你有听说过吗?就是相当有名的网路怪谈,会让目击者发疯的怪物。我因为一直注视它,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嗯。」 总觉得脸颊开始发烫,也能感受到背部和腋下都在大量冒汗。 对了——其实我非常怕生。要我看着初次见面之人的眼睛,以有条有理的方式与对方交谈,老实说是太强人所难了。 小樱注视我一阵子之后,忽然将目光移开。 「鸟子你呢?」 「我是摸了扭来扭去才变成这样。但与其说是扭来扭去,不如说是因为空鱼受到扭来扭去的影响——」 鸟子将我们初识的经过以及扭来扭去的事情,都向小樱叙述一遍。她说明得简洁扼要且条理分明,与我是天壤之别。 ——为何我在跟鸟子交谈时,能够像平常那样说话呢? 当我注视着鸟子的侧脸,并且陷入这股不可思议的感受时,随后因为小樱激动的声音而回过神来。 「你们都是第四类接触的当事人耶!明明我又没有邀请你们,居然闯进我家四处乱摸!」 「是你自己叫我们进来的啊。」 「住口,你这个笨蛋!」 「那个……第四类接触是什么意思?」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后,小樱解释道: 「在很久以前,海尼克将人们遭遇飞碟的案例分成第一类、第二类和第三类。因为这个概念可以应用在里世界和未知生物接触的状况上,所以我有自行修改一些。至于第四类接触,就是指肉体方面受到影响的情况。」 原先态度冷漠的小樱忽然变得侃侃而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类是单纯的目击,第二类是入侵,第三类是与该生物接触。随着接触的程度加深,也有人因此沉迷于里世界,变得无法自拔,最终就这么再也没回来了……」 「就像冴月那样。」 鸟子轻声地补上这句话。 小樱微微皱眉,就此陷入沉默。 「那个人是……?」 鸟子看着我,略显犹豫地开口说: 「她是……我的朋友,在那里失踪了。」 听完这个答案后,我这才回想起来。 其实鸟子是去找人——是去那里寻找她的朋友<、、>。 3 「说起冴月,她原先是我的朋友。」 小樱啜了一口热可乐,继续说: 「她跟我是大学同个学年的学生。至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其实是她发现了里世界的存在后,硬是把我拉来进行『合作研究』。」 ——换句话说,这位年龄不详的女性,年纪至少已是大学生之上。 「那么,小樱小姐你,那个……也有进入里世界吗?」 「没有,我几乎不曾亲自前往过。真要说来,我每次都基于安全考量而出面劝阻冴月。后来她说自己逮到一个活力十足的助手,就将鸟子带来见我。」 鸟子感受到我的视线后,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冴月是我的家教。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就读过日本的高中,而是直接考取高中学历鉴定就去上大学。这就是我结识冴月的契机。后来她便教导我课业以外的知识——也就是里世界的事,所以我开始陪着她一起去探险……」 鸟子貌似不舍地深锁眉头,继续说: 「大约在三个月前,我忽然联络不上冴月。因为我担心她是不是在那里受伤了,所以只身一人前往那里搜索了好几次……」 「我就说过一个人前去太勉强啦。」 小樱不悦地责备着。 「因为冴月是我的朋友,我想如果她有困难的话,就得赶紧去帮忙才行——不是吗?」 鸟子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这句话,炯炯有神的眼里散发着不由分说的意志,令我忍不住撇开目光。 ……既是家教,又是重要的朋友。 虽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总之我感到一阵火大。 我没有看向鸟子,而是对着小樱说: 「小樱小姐,所谓的里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我可以正常说话了。看来因为生气的关系,我不仅变得口齿清晰,态度也更加强硬。干脆一直保持生气的心情吧。 「你怎么看?」 小樱把问题丢了回来。 「我……起先以为那是只有自己所产生的幻觉。直到我得知有其他人也能进入那个世界之前,都下意识对那里抱持质疑的态度。」 「说的也是,天底下不可能会有好几个人都看见相同的幻觉。就像在那里沾到鞋子上的泥土,回到这里也没有消失,表示那里的存在都具有实体。」 小樱把马克杯放在桌面的空位上,探出上半身说: 「依照我的观察,里世界有着与人类的认知紧密相连的倾向。根据鸟子方才的叙述,可以推测被称为『扭来扭去』的东西,其存在本身是依附于接触者的主观之上。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里世界该不会是某种虚拟空间。但是可以从那里携带物品回来,以及你们两人的肉体皆产生变异,全都是强而有力的反证。再加上至今从里世界收集来的物品——虽然这么形容并不恰当,但它们全都是『现有科学无法解释』之物。」 「对了……我听鸟子说你怂恿她再多带点那时的石头回来是吗?」 「啊~差点忘了这件事。鸟子,你有带来吗?」 「嗯。」 鸟子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保鲜盒。小樱戴好一次性的塑胶手套后,动作谨慎地打开盖子,将保鲜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那颗镜石。也是我们击退扭来扭去之后,遗落在现场的神秘物体。那颗仿佛研磨过的发光立方体表面清楚倒映出室内的光景,但是倒影里并未包含我们三人。在昏暗的房间里,能看见镜石散发着微弱的银色光晕。 「比之前那颗更大耶。」 「对吧?我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喔。」 鸟子得意地挺起胸膛。但是那段可怕的体验,我可不希望你只用「苦头」二字轻松带过。 小樱打开桌子的抽屉,随手从里面抽出一叠钞票,吓得我是目瞪口呆。 「辛苦啦。若是又发现什么,记得再带过来啊。」 「谢谢惠顾~」 鸟子没有确认金额,一把将钞票塞进手提袋里,然后露出牙齿对着我灿烂一笑。面对这缺乏现实感的光景,我震惊得哑口无言。 「到头来,这颗石头是什么啊?」 对于鸟子的发问,小樱似乎面有难色。 「我们先假设扭来扭去是经由视觉进入人体的生物吧。说穿了就是『不知道最好』,换言之,当你认知且理解它之后,就摆脱不掉它了。」 鸟子纳闷地偏着头说: 「既然认知之后就可以开枪射它,这反而也成了它的弱点吧?」 「这部分或许和理解的程度有关。那些过度『理解』的牺牲者,都变得无法行动或失去理智。反观你们是结伴同行才幸免于难,其中一人负责认知,另一人负责开枪射击。」 死在扭来扭去手中的那具尸体瞬间闪过我的脑中。这位陌生男子,将手指深深插入两个眼窝之中。如今我才终于明白——他在惊觉扭来扭去是行动于视野里之后,才决定戳瞎自己的眼睛。尽管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性命…… 「在扭来扭去进入认知之中后,就会产生人与扭来扭去能彼此接触的介面。当扭来扭去存在于小空鱼的介面上时,鸟子即可用枪射破这个介面。也能称之为凝固或结晶化。换言之,这或许可以当成是小空鱼的『认知介面』实体化后的产物。」 小樱用两根指头捏起镜石,移至自己的眼前。 「我的介面……?」 「类似牛奶加热后所产生的那个薄膜吗?」 不同于大感困惑的我,鸟子将她那肤浅的感想说了出来。 「那它为何不会倒映出人影?是因为空鱼讨厌人类吗?」 我反射性地瞪向鸟子,她却摆出一副装傻的模样。小樱则神情认真地回答: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要不然就是扭来扭去的视角被锁进这颗镜石里,再以某种形式显现出来也说不定。」 关于我的眼睛和鸟子的手,最终还是无法得知治疗方法。我们请教过小樱,但她只是狠心地抛下一句「别向认知心理学家寻求医师所负责的工作」,就弃我们于不顾了。 当我们走出屋子时,外头还下着雨,因此我们退回屋檐下穿好鞋子。 这时,突然有一叠万元大钞递到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来,发现鸟子面带微笑,已将整叠钞票上的绑带拆开了。一位金发美女以雨云低垂的天空为背景,朝着我递出一大笔钱——因为这画面可说是前所未见,莫名给人一股震撼感,害我当场愣住了。 「我们就平分这笔钱,一人各得五十万,你应该没意见吧?」 「……嗯。」 我坦率地收下这笔钱。是钱耶,而且还有好多呢,真厉害。 「这么一来,你就有钱修手机了吧。」 「咦、啊~嗯。」 老实说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想法,是拿这笔钱去还清助学贷款。 「想想我还没好好向你道谢。谢谢你喔,空鱼。」 「那个,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支支吾吾地说。 「下次要何时出发呢?」 「我随时都可以……咦、不对,先等一下。」 我好不容易才从得到一大笔钱的冲击回过神来,反问道: 「不管是我的眼睛或是你的手,都还没找到解决方法。再更深入地去请教小樱小姐比较好吧?」 「既然小樱说她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晓得了。等她查到线索时,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她真的这么值得信赖吗?」 「没错,因为她是冴月所信赖的人。」 鸟子的语气十分坚定。 「……你跟那个叫做冴月的人,似乎非常要好嘛。」 「嗯,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假如她在那边遇难的话,我非得去救她不可……」 我当下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这位名叫冴月的女性,就算死在哪里也不足为奇——就像那具亲手把自己眼睛戳瞎的尸体。相信鸟子一定也出现过这类念头。 我陷入沉默后,鸟子露出落寞的笑容。 「其实我很不安,毕竟冴月也曾经叮嘱过我不许单独前往那个世界——所以能在那里见到你,我是真的很高兴喔!」 「咦、嗯?」 「在打倒扭来扭去之后,我就有个想法。虽然我一个人应该很难找到冴月,但只要和空鱼你在一起,或许就可以办到喔。」 「啥?」 这女人在胡说什么啊? 「反正空鱼你也需要钱吧?只要把里世界发现的怪东西交给小樱,她就会像今天这样出钱收购。啊、当然我也同样很缺钱,所以报酬互相平分。这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吧?算得上是双赢的局面。」 「……………………」 我不发一语地愣在原地。 意思是鸟子为了寻找冴月小姐,基于方便才抓我一起去探险?只因为独自一人闯进那里会感到害怕是吗? 我的心底逐渐涌出一股强烈的怒火。 够了,我全都明白了。 既然鸟子是这么打算的,那我就赶紧帮她找出那个叫做冴月的女性,到时即可甩掉她这个惹祸精。之后随她们想如何相亲相爱都行。 「……好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鸟子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貌似愉快地笑了。 4 三天后的上午十点过后,当我在神保町的shosen grande一楼翻阅文库推出的新书时,迟到的鸟子这才终于现身。 「你等很久了吗?」 「十五分钟。」 「这种时候一般不是该回答『才刚到』吗?」 「你当我们是来约会吗?」 我冷漠地吐槽完后,不等对方回应就走出书店。鸟子随即追了上来。今天外头同样飘着雨,但我们都没有撑伞。原因是我们今天的打扮就算淋湿也不要紧。无论是我或鸟子,都穿着第一次相遇当时的那套衣服。我身上穿的是uniqlo的刷毛外套搭配迷彩裤,以及一双运动鞋。鸟子穿的是surplus的夹克和牛仔裤,脚上则是绑带靴。 「空鱼,你有把枪带来吗?」 被鸟子毫不掩饰地这么一问,我当场慌了手脚。幸好没人因此对我们起疑心,但我回答时仍不禁压低音量。 「……基本上是有带来啦。」 我去生存游戏专卖店买了枪套,连同马卡洛夫手枪一起塞进腰包里。款式是配戴于大腿上的绑腿枪套。主要是在店员的推荐下害我没得选择。 我们走进之前那栋窄长的社区大楼内,随即搭乘电梯。我记下鸟子输入楼层按键的顺序,写进自己的笔记里。依序是四楼、二楼、六楼、二楼、十楼、五楼。在抵达五楼时,又出现那位看不清楚脸庞的女性,为了搭乘电梯而从走廊上跑过来。我见状后,吓得连忙闭上眼睛。接着是一楼、三楼、八楼、二楼、七楼、十楼……显示灯的数字曾几何时已变成看不懂的文字,电梯最终停在顶楼。至于上次那个里头一片漆黑的楼层,这次就没有出现了。 电梯门敞开后,一阵潮湿的风吹了进来,我和鸟子两人踏进空无一物的顶楼。 天空乌云密布,显得相当昏暗,却又没有真的下雨。从顶楼向下望去,能看见云朵的影子从随风摇曳的草原上滑过。远处山峦的角落,能看见一朵莫名棱棱角角、恍若方格杂讯的乌云,在不断迸出雷光的同时,于附近一带降下豪雨。尽管这是我首次在里世界目睹如此剧烈的气象,却不可思议地听不见任何雷声,耳边只有杂草被风吹动的窸窣声响。当我将目光移向山脚下时,总觉得一瞬间看见了一个三角形的东西在树梢间移动。但因为距离太远,导致我无法看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 我们爬下被踩踏就会嘎嘎作响的梯子抵达地面,离开这栋只剩下钢筋的大楼,便开始确认装备。我将枪套配戴于大腿上,因为感受到马卡洛夫手枪所带来的重量而稍感安心。最主要的理由,就在于子弹能对扭来扭去造成伤害的事实。「只要是会流血的东西就能够杀死」——记得电影终极战士的主角达奇·薛佛曾说过这句话……不对,想想扭来扭去并没有流血。 我记取之前的教训,这次也有准备手套。这是我在池袋西武的运动用品店买来的登山手套。鸟子也同样配戴一双手背有软垫的厚实手套。记得那好像叫做战术手套。 我整装完毕站直身子后,便发问说: 「那么,为了寻找冴月小姐,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我去过北侧和东侧好几次,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前往西侧时刚好遇见你,相信那附近是你比较清楚,你有看到人为留下的痕迹吗?」 「虽然我没有太多余力观察四周,不过那里只有一大片湿地而已。其他呢?还有冴月小姐可能前往的地点吗?」 「毕竟她不是会特地跟人分享预定行程的那种人……」 面对这个比想象中更不可靠的答复,我感到一阵不耐烦。 「那就由我来决定路线喔?刚才我从上面观察了一下,发现西南方有一处类似废弃大楼的地点。既然你没去过那里,我们就以那里为目标。若是你的朋友因为受伤而无法行动,应当也会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场所避难。」 「没问题。」 鸟子坦率地点头同意。 我们远离荒废大楼前那条通往东西两侧的人造小径,直接闯进草原一路前行。 明明从屋顶观察时,目的地看上去满近的,实际走起来却并非如此。我们已走了一段时间,仍迟迟无法接近位于前方那栋形体偏白色的废弃大楼。我不时拿起指北针确认方位,默默地往前走。只是指北针有时会不停震动,要不然就是如同失去方向般开始旋转,一段时间后才指向「北方」,种种情况让人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空鱼,你是心情不好吗?」 尾随在后的鸟子如此询问。 「我不喜欢这种没把话说清楚的感觉,如果你有心事就尽管说。」 「也没有啊,单纯觉得你做起事来,比我想象中更加不经大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瞧你唯独拯救朋友的决心特别坚定,却好像不曾思考过该怎么做。」 我讲完后,鸟子一脸伤脑筋地解释: 「就算你这么说我~尽管大脑明白自己不能着急,但我一想到冴月可能正身陷危险,就实在坐立难安。」 「嗯~看你似乎挺关心她嘛。」 「因为我的朋友就只有冴月一人。」 「喔,是吗?希望你能尽早找到她。」 鸟子稍作沉默后说: 「……喂,空鱼,你从刚才起的态度就很不好喔。」 「所以呢?」 「我就是在指你这种闹别扭的态度!跟个小孩子一样,能麻烦你别再这么幼稚吗?」 我气得立刻转过身去。 「这句话才是我——」 在我准备回嘴之际—— 「站住!」 突然有一股男性的说话声传入耳里,吓得我当场僵住。 有一名陌生男子就站在距离我们不到十公尺远的草丛间。他在自己的迷彩服上又披了一件类似用杂草编成、看起来毛茸茸的披肩,双手握着一把我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大型枪枝。印象中好像是叫做ak之类的名字。他没有将枪口对准我们——而是朝下对着地面。他那微微晒黑的脸上长满落腮胡,瞪大的双眼显得炯炯有神。 「不准动!」 鸟子厉声大喝。只见鸟子已经拔枪,枪口对准男子。男子随即停下脚步,右手更是放开ak步枪,将手掌伸向鸟子摆出制止的动作。 「你们再往前走会没命的,那里有异错。」 「异错?那是什么?总之你先把枪扔掉。」 「我拒绝,我可是救了你们一命喔。看好啊。」 男子慢慢将右手放下,把指头伸入挂于腰带上的小包包,从中取出一个螺丝钉。 「仔细看好喔。」 男子再次出声提醒后,朝向我前方约莫一公尺的地方抛出螺丝钉。 唰磅!在传来这股前所未闻的声响后,立刻出现一阵闪光。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随即有股热气迎面扑来。 我惊恐地睁开双眼,接着不禁倒吸一口气。那根螺丝钉就静止在半空中。隔着滚烫到足以令景物扭曲的热气,能看见整根螺丝钉都烧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我背后的鸟子如此低语。 当我还在仔细观察时,螺丝钉从底端开始萎缩发黑。那不是金属烧焦后的现象,感觉比较像是火柴烧完后的残渣。螺丝钉转眼间就变成焦炭,直接落在地面。在这片草丛里,唯独那块直径大约六十公分的范围内寸草不生,上头覆盖着一层灰。 我摇摇晃晃地往后退,当场吓得脸色惨白。要是我踩在那上面的话,现在会变成什么惨状——在我即将向后倒之际,一股柔软的触感从后侧接住我。是鸟子从背后撑住我的身体。 男子把ak步枪重新背在身上,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叫做〈烤箱〉,假如不慎踏入其中,会连骨髓都烤到熟透。因为刹那间就会化成焦炭,所以没法用来做菜。在〈领域〉里随处都有这种异错。」 「请……请问『异错』是什么?」 「就是极度危险的异常空间,也是超自然现象造成的陷阱。在这种死角很多的地方没好好看路就往前走,简直跟自…杀……」 男子还没把话说完,忽然就变得口齿不清。 此刻的他双眼失焦,搞不清楚正看着哪里。 「是……是美智子吗?」 「咦?」 起先我以为还有别人在场而扭过头去,不过放眼望去,整片草原上没有其他人影。鸟子也警戒地注视着男子。 「美智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为何会有两个你……!?」 男子脸色大变地快步逼近。我吓得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鸟子则再次架起手枪大喊。 「大叔,冷静点!不然我要开枪了!」 男子被枪口对准后,立刻停下脚步,并且神情困惑地低语。 「美智子……」 「我们不是美智子!你再看仔细点,大叔!」 男子的眼神终于慢慢恢复正常。 「啊~……抱歉,你们并不是美智子。」 男子用力甩了甩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不小心失控了,但现在没事了。」 「真的吗?」 「真的,所以你先把枪放下,我当真不要紧了。」 男子似乎言不由衷,他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沮丧,甚至让人怀疑他快哭出来了。男子在我们的警戒之下,忍不住双手掩面,重重地长叹一声。 鸟子等我站稳身子之后,才慢慢地把枪放下。 5 男子自称名叫肋户。 为了寻找神秘失踪的妻子才进入里世界。 「不好意思,因为我寻找妻子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在看见你们的瞬间,不小心误认成她,真的很抱歉。」 「喔……」 大感纳闷的我,只是随口回应一句。这算得上是认错人吗?他可是同时将我跟鸟子两人都误认成自己的妻子,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而且像这样接近大叔之后,我发现他身上有一股臭味。 起先以为他的肤色是被太阳晒黑,但其实上面全是污垢。他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根本猜不出他已有多久没洗澡了。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以这次来说,是第三十八天了。」 听完男子不加思索给出的答案,我几乎是吓傻了。鸟子以大感诧异的语调发问: 「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啊?不打算回去吗?」 「我偶尔还是有回去——不过都是需要补给物资的时候,除此之外就一直待在这里。毕竟回到没有妻子的世界也毫无意义。」 「你……你还是如此珍惜自己的妻子呢。」 我原本是想说些无伤大雅的话语,不过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肋户恶狠狠地瞪着我,语带怒意说: 「并非还是,而是一直都很珍惜,不论是现在或未来。美智子她还活着,正等着我去救她!」 「不、不好意思……」 肋户见我吓得微微发抖后,神情稍稍缓和下来。 「那个……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毕竟对你发脾气也无济于事。」 我紧张地紧盯着肋户。这名男子在短时间内,一连两次因为情绪失控而道歉,很明显是精神不太稳定。即使他目前没将枪口对准我们,难保有什么事情会误触他的逆鳞。 「其实我们才新婚没多久。尽管是相亲认识,不过我们刚好都喜欢看电影,所以很快就步入礼堂……」 明明我们并没有过问,肋户却径自聊起他和妻子——与美智子小姐相识的经过。 「我们结婚差不多快一年的时候,在那年夏天的某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我享用啤酒和毛豆小酌一番后,决定与妻子一起看部电影。我为了挑选影片而回到卧室,然后对着人在客厅的她大声询问……」 肋户这时顿了一下。 「……但我迟迟得不到回应。等我回客厅一看,妻子就不见了。我们的住处空间不大,没有地方能供人躲藏,也不见任何外出的迹象。重点是我离开客厅才十秒左右,妻子竟在这段期间忽然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所坐的垫子仍呈现凹陷,而且还温温的,杯子里更是装着才刚倒满的第二杯啤酒。」 这些内容似乎令肋户不堪回首,听得出他的嗓音正微微发颤。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搞清楚状况,等我接受妻子失踪的事实后,近乎发狂地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抱着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去找灵媒以及祈祷师商量,结果其中一人告诉我,美智子是被神隐了。」 「神隐——」 鸟子喃喃自语,接着以困惑的眼神望向我。 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消失,这在民间传说里并不罕见,日本自古以来便将此现象称为神隐。大多是指当事人被掳走或误闯异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纵使《远野物语》里的「寒户婆」一度有回来过,但最终还是消失了。在一九七○年至八○年之间,受害者是被抓进「四次元空间」的说法也相当流行。 至于我对于真实怪谈感兴趣而展开调查之后,其中最令我在意的一件事,就是关于「误闯异世界」的网路与都市传说逐渐增加。当事人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一个与现实世界十分相似,细节却微妙不同的场所,最终因为觉得不太对劲而吓得逃回来——诸如此类的亲身经历,在这十年来大幅增加。尽管过去这种事都被世人当成是「虚构故事」,可是现在不得不承认,其中恐怕存在着少部分的真实体验。 话虽如此,倘若有人尚未亲眼见识过异世界就盲目相信…… 「所以,你相信这样的说法吗?」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后,肋户点头肯定了。 「无论是遭人诱拐、妻子离家出走或忽然精神错乱,我针对各种可能性仔细探讨过,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说法能让我接受。这么一来,也就不得不考虑是超自然现象造成的了。是有某种未知的存在,把妻子从我所熟悉的世界给掳走了。因此,我开始调查牺牲者在遭遇神隐后会被带去何处的线索,不管是神话、传说或民间故事,我全都找过一遍。为了寻求接触异界的方法,即使是一看就非常可疑的祈祷师,我也依然拜对方为师。像那些绝食、在瀑布下冲打身体的修行都有经历过。最后,终于被我发现〈领域〉的存在。」 肋户伸手一挥,强调就是这个位于我们周围的异世界。 「入口就在秩父山中的一间废弃神社里,这个地方有着一群年轻人去玩试胆游戏而失踪的传闻。我调查纪录确认传闻的真伪,并且找到剩下的当事人进行打听。我也亲自到现场探勘,在穿过鸟居之际,我竟有短短一瞬间看见一片如梦似幻、枯黄杂草随风摇摆的草原。经过我多次尝试的结果,得知在特定时间以特定角度穿过鸟居,就可以进入那片草原。」 随着内容越是深入,我越是感到一股没由来的恐惧。尽管肋户的语气十分平淡,简洁扼要地说明调查过程,但他究竟为此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至此,肋户才回神似地眨了眨眼睛,一脸纳闷地看着我们。 「对了……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理由跟你一样,我所珍视的朋友在这里失踪了。」 鸟子说完后,肋户感同身受般地不断点头,甚至眼中开始泛泪。 「这样啊——想必你们也很辛苦吧。」 肋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抓起鸟子的手。我吓得是目瞪口呆。由于他接近得过于自然,鸟子似乎也来不及做出反应。肋户既热情且一厢情愿地握住鸟子的手,同时看向我说: 「所以你们都是来寻找失踪的朋友吗?」 「咦!?那个~……」 在我感到一阵语塞之际,肋户像是自行得出结论般,又一次重重地点头说: 「我懂,我都明白,这会让人坐立难安对吧。我也一样,重要之人突然失踪,又没有任何人能理解自己的心情,真的很痛苦。」 「咦、啊、嗯。」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我,越过肋户的肩膀和鸟子对视,结果是跌破我的眼镜。因为鸟子竟和肋户一样双眼泛泪。 喂……你是在感同身受啥啊!? 我忍不住想这么大声吐槽,但再仔细想想,会出现这情况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鸟子和这位大叔有着相同的处境。 ——与我是截然不同。 肋户撇下呆立在原地的我,向鸟子提议: 「看你们似乎对〈领域〉还不熟悉,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指引安全的路径——」 「真的吗?」 「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误触异错。」 「你听到了吗?空鱼,这真是太好了!」 鸟子一派天真地对着我这么说。 害我只能点头同意。 6 「前进时要经常往前方扔掷东西。若是没东西能丢,就拿根棒子戳戳看。」 肋户走在我们的前面,就这么边走边向前扔掷螺丝钉。他的腰上戴有一个木工或工人会使用的钉袋,里面似乎装满了螺丝钉与螺帽。 「这世界充满死亡,明明随处都是陷阱,我们却完全看不见。」 如同肋户所言,他抛出去的螺丝钉当着我们的面被吹向天际,或是熔解成泥状,揭开隐藏于各处的异错。 我和鸟子至今都没有误触陷阱,纯粹是因为运气好吗……? 肋户自行替这些异错取了名字。〈拜饭〉是从地面刺出有如白色绞肉般小小圆锥状针刺的异错,接近时会发出类似牙医所使用的牙钻、刺耳到足以贯穿鼓膜的金属声响。〈霞网〉看起来就像是以毛发制成的攀登架,由于这东西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再加上扔掷的螺丝钉容易从空缺处穿过去,因此若是没有类似羽毛之类的东西飘过,我们差点就在完全没发现的情况下一头撞进去了。 肋户表示,类似〈烤箱〉那种能直接看出其性质的异错,事实上反而属于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只知道存在于该处,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的异错。 「所以你不会去确认一下吗?」 「除非是必须强行突破才有办法前进的情况,要不然还是绕路比较快。毕竟我并非想要研究〈领域〉。」 换作是小樱的话,她应该就会十分在意吧。像我每次发现新型的异错时,都会好奇得很想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不过就算没有肋户在旁提醒,所有的异错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让我完全不想接近它们。 「不光是异错,〈领域〉里还有来路不明的生物在四处徘徊。有些是以我们所熟知的动植物变形扭曲后的模样存在,也有光看一眼就让人想吐、外观十分恶心的生物。如果你们至今都没有遭遇过,当真是非常幸运。」 「哈哈……」 我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假如这个人听到我们为了狩猎扭来扭去而特地跑来里世界,不知他会有何反应。 不过一想到存在着比起扭来扭去更恶心的东西,我就觉得害怕。看来还是找时间练习一下枪法会比较好。 我们逐渐接近想要前往的那栋废弃大楼。大楼的水泥墙上仿佛遭受过激烈的枪击般千疮百孔,令人不禁联想到死后白化的珊瑚。 鸟子出声向走在前面的肋户搭话。 「对了,想想一开始就应该请教你这件事,你在这里还有遇见过其他人吗?比如说身材高挑、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眼镜且眼神凶狠的女性。」 上述这些特征,大概就是在形容冴月小姐吧。 「抱歉,我不记得有见过这种人。其实在〈领域〉里鲜少会遇见其他人。即使当真碰上,我也会尽可能避免接触。」 「为什么?」 「因为有可能是那些家伙<、、、、>。」 肋户压低嗓音继续说: 「那些家伙无所不在,随时都在监视我们。比方窃听电话或乱翻私人邮件,总之就是会成群结队地来找麻烦,甚至会在网路上流传我们的负面消息。就算报警处理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他们的爪牙早已渗透进警方之中。」 他以担忧的口吻关心说: 「你们在原来的世界都不要紧吗?不曾在月台上被人从背后猛推吗?或是门牌上写着神秘符号?他们会冒充人类,潜伏在社会大众之中,即便去报警也无人相信……」 肋户有如自言自语般不断呢喃。鸟子扭头和我四目相交,我见状后只是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肋户所说的内容。 「那个……你说的他们是谁呢?」 「就是〈领域〉里的居民,他们会潜入我们所在的世界,然后把人拐走,美智子就是被他们绑架的!」 肋户的嗓音因为愤怒与憎恨而微微发颤。 这、这是……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感想咽了回去。 毫无理性的猜疑心——纵使我没有选修过心理学,依然可以察觉出一件事,那就是肋户的心理很不正常。 像这种情绪不稳定、满脑子阴谋论且手持ak步枪的男子。这、这真的非常不妙,情况可说是糟糕透顶,天晓得肋户何时会把我们认定成是「那些家伙」。眼下得尽量避免刺激他……在我如此心想之际,鸟子忽然开口。 「为什么你能知道我们不是『那些家伙』呢?」 拜托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我吓得冷汗直流,不过肋户仍显得心平气和。 「起初看见你们时,我是打算继续躲着,但是当你们接近之后,我发现你们……表现得充满人性<、、、、>,才会忍不住出声提醒。」 「充满人性?」 「你们当时有起口角吧。就我所知,那些家伙不会有这种反应,因为他们并没有人类的情感。」 我感到一阵五味杂陈。意思是我之所以没被〈烤箱〉烤熟,全都多亏了我跟鸟子发生争执吗? 「瞧你说得好像有亲眼见到一样,难道你遇过『那些家伙』吗?」 被鸟子这么一问,肋户重重地点头以对。 「嗯,我待在〈领域〉里的期间,是有见过几次类似人影的东西。我心想那可能是美智子或误闯此处的人而走上前去,才发现原来通通不是。尽管他们拥有人类的形体,却有如一棵树那样伫立在原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准备用黏土捏出一个人,但做到一半便搁置在那里,就这么成了未知的存在……」 「在〈领域〉之外呢?」 「我刚才说过,他们会冒充成人类跑进现实世界。像是趁我没注意时在背后嘲笑我,等我转过头去后就装作若无其事。或是我在电车里被人踩了一脚,只不过瞪了对方一眼就被当成变态。还偷偷拍摄我的影片放上网路……」 肋户还没把话说完就忽然住嘴了。 接着他停下脚步,屈身贴近地面。 「又是异错?」 「不对……」 语毕,肋户依旧注视着地面没有起身。跟上去的我和鸟子则面面相觑。 「快看,这是足迹,你们有认出来吗?」 肋户所指的地面上,确实有一块微微的凹陷。能看出杂草是从根部被折断。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棒状物压过,不过……这算是足迹吗? 鸟子在肋户的旁边屈下身子,像条狗一样趴下,并且将脸贴近地面。 「似乎是走向那栋建筑物。」 肋户如此低语。言下之意就是指我们正准备前往的那栋废弃大楼。 「欸,鸟子,你观察完足迹后有看出什么吗?」 我从鸟子的背后出声提问,她回头望向我说: 「我看不出来……但有可能是冴月,先过去看看吧!」 面对这热情的回应,我感到一阵迟疑。即使觉得这么不明确的痕迹是能看懂什么,但在见到鸟子的态度后,我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样啊,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脱口而出的话语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冷漠,害我感到一阵动摇。肋户起身后,没有对我们解释什么,径自往前走去。我稍微瞄了肋户一眼,发现他此刻眼神涣散。 「美智子,你在那里吧。等等喔,我这就去救你……」 肋户念念有词地不停呼唤妻子的名字,同时拨开草丛一路前行。鸟子也站了起来,立刻紧追在后。 我目送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悲。 我很清楚像这样迁怒他人也无济于事。鸟子并没有错,她只是不顾一切想去救助自己所珍视的朋友。 我这样擅自对人抱持期待,又擅自认为遭人背叛——简直是太不像话了。事实上我早就隐约察觉出自己的心情,但还是没来由地把怒气发泄在鸟子的身上。 我就这么承受着疏离感和自我厌恶的苛责,快步追在鸟子的身后。 7 随着那栋白色建筑物逐渐接近,肋户是越走越快,最终几乎是拔腿狂奔。明明他先前表现得那么谨慎,如今却仿佛已将异错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 鸟子尾随在后,我也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追赶。 纵使一路上我都忍不住捏把冷汗,担心肋户会当着我的面前以全身着火或被炸飞等夸张的方式死去,但是幸好都没有成真,我们毫发无伤地抵达建筑物前。 这栋三层楼高的废弃大楼,以横向的构造坐落在此,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学校的校舍。大开的入口没有门扉,里头相当昏暗,隐约能看见类似用木材铺设而成的地板。 「看那边!错不了的,足迹是一路延伸至里面。」 肋户指着建筑物前方那片寸草不生的地面如此大喊。能看见从墙上剥落的碎片已散落一地,裸露的泥土之间有个和先前所见一样的凹坑。虽然一如肋户所言,这个足迹似乎是朝着建筑物的入口前进,可是我在观察完这些清晰可见的凹坑细节之后,心底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 这个凹坑并非呈现脚板的形状,而是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圆形,仿佛被高级印章盖过的文件那样,里头浮现着棱棱角角的纹路。另外,每一个步伐相隔的距离都几乎长达两公尺。 不对,这肯定不是足迹,至少不是属于人类的! 「那、那个,鸟子。」 我试着喊住鸟子,但在我停下脚步的期间,她已随着肋户走进建筑物的入口。在逐渐高涨的不安驱使之下,我连忙追赶在后。 我一走进废弃大楼内,就因为强烈的明暗落差而暂时眼前一黑。 鸟子与肋户在进门后没多久就停下脚步。大楼内所有楼层的地板都已崩塌,让人能直接看见顶层的天花板,一道道微光从排列在墙上的窗户射进来,将只身伫立于室内中央的人影照映出来。 那是一名女性。 她的身材高大——是真的非常巨大。依照那样的身高,少说是轻松超过两公尺,而且她穿着一套纯白色的连身长裙。此人背对着我们,能看见那头厚重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背部。 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那就是八尺大人<、、、、>。相传她身长八尺,换算下来的身高足足有两百四十公分,是个拥有女性外貌且会四处袭击年轻男子的妖怪。与扭来扭去一样,都是因为网路怪谈而闻名的存在。 「……冴月?」 我听见鸟子的低语之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咦……你的朋友…长得这么高大吗……!?」 「应该没有这回事——不过……她给我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鸟子头也不回地如此说着。 ……怀念? 我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形容而大感困惑,同时惊恐地将目光移回该名女性身上。明明我们这么招摇地闯了进来,她理当不可能没发现,可是女性完全不为所动,就这么背对着我们站在那里。 自古以来,「身材异常高大的女人」也算是妖怪之中相当常见的类型。比方说《远野物语》里提到的山女,就有着高大的身材,并且留有一头很长的黑色头发,而这个特征也是十分典型用来形容妖怪的象征之一…… 我凝视该名女性一段时间后,渐渐明白了鸟子想表达的意思。明明乍看之下是一名身材略高的可疑人物,但是心中那股纠结感变得越来越强烈。类似一种让人想哭的惆怅感,或是与许久未见的旧人再次重逢而觉得十分感动。 当我用手擦了擦不听使唤而稍稍泛泪的眼眶时,也进一步察觉到眼前的异状。就是这名女性的身影有短暂消失,从中看见其他东西。若是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用一根细长的柱子所组合而成的,类似框架的东西。我试着将眼睛焦距对准那道身影,却迟迟无法如愿。在多次眨眼之后,我终于慢慢看见女性和该物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鸟子,那个像框架的东西是什么啊?」 「你在指什么?」 「就是那家伙所在的位置上,隐约还有一个东西。」 鸟子暂时陷入沉默,接着缓缓地摇摇头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对于这个回答大感困惑,明明那东西是如此醒目。 这个影像重叠的框架底下,分别有两根笔直的柱子,柱子下侧并没有接触地面,而是稍稍飘在半空中,至于上侧则有数根棒子微微倾斜地相互交错。整体而言就像是一把左右不平衡的圆规,或是造型歪斜的鸟居。这时,我脑里闪过一则以前看过的真实怪谈——「圆规人」……相传他会发出金属声响、散发白光,往来于兵库的山坡上,曾有好几人目击过他,其模样就像一座上下颠倒的鸟居,于深夜穿梭在山林里…… 这个冒牌鸟居以亮光为形体,给人一种像是看见合成照片般的不对劲感。至于那身银色光晕——在小樱家里看见的那颗镜石,就是散发出类似感觉的光芒。 难道他们都没看见这阵光吗?当我准备如此发问之际,背对我位于前方的两个人突然全身一抖。 我慢了一拍后也注意到了。 该名女性逐渐转过身来。 位于高处的头部慢慢地向后转,那头黑发随着动作轻轻摆荡。当她把头向左扭至极限后,就忽然静止不动。越过肩膀看去的那张侧脸,被厚重的头发给遮住,让人无法判断她是否正看着我们。 接下来是肩膀,随着身体的左肩转向这边,她那修长的上半身也跟着转动。与此同时,先前那股没来由且不停苛责我的怀念感,如排山倒海而来地袭向我。 ——好想回去,好想归去,好想见到那个人。 心中充斥着上述情绪,令我忍不住开始哽咽。明明我根本不知道要回去哪里,也搞不懂「那个人」到底是谁。总之指定的对象并不存在,唯独这股情绪不听使唤地越来越高涨。 影像重叠的那个冒牌鸟居,与女性的动作完全同步。他的一只脚触碰地面,以该处为支点慢慢转身。霎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啵」的声响。就像是忽然产生气泡,或是气压变化而出现在鼓膜里的那种声音。啵…啵…啵啵啵……我断断续续听见类似气泡破掉的声响,同时冒牌鸟居两腿之间的空间也开始变色。一股深青色的光芒,逐渐从中渗透出来。可是无论鸟子或肋户,都对这幅光景毫无反应。 ——对了。 我在重复眨眼之际,猛然注意到一件事。倘若只有我能看见这个冒牌鸟居,想必原因就是—— 我试着闭起右眼。下个瞬间,冒牌鸟居的身影也消失了。 ——果然没错。 于是我闭起左眼,改用右眼观察。这次看不见女性的身影,唯独冒牌鸟居伫立在那里。 我的两颗眼珠,同时看见两种影像。 冒牌鸟居缓缓转身,他身上的青光随之增强。这令我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鸟子当时。在位于大宫通往里世界的那栋废弃屋子里,我透过猫眼看见一整片都是青蓝色的世界。冒牌鸟居所发出的青光,与那鲜艳的色彩十分相似。心中的危机感逐渐增强,继续待在这里会非常不妙,但又让人很想走向那道青光—— 原先一直保持沉默的肋户,这时突然大叫。 「美智子!」 肋户完全没有理会惊呆的我,身体就这么不停颤抖,同时眼神涣散地望着女性。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错不了的。」 「那、那个人吗?你认错了吧?」 「不对,她就是美智子。」 肋户笃定地说着。 「确实美智子没有长得这么高……头发也更短……不过我知道她就是美智子。快看,她越来越像了……身高也跟着变矮……」 肋户在喃喃自语的同时,也摇摇晃晃地开始往前走。 「你、你等一下!」 我抓住肋户的背包想制止他,但是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结果背包就这么从他肩膀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由于背带也被扯歪,因此ak步枪跟着掉在瓦砾上。肋户对此不为所动,依然故我地向前走。 「啊~果然没错……抱歉让你久等了,美智子……」 肋户以哭腔放声大喊,同时朝着八尺大人跑过去。 我用右眼看见以下的画面。肋户在接近冒牌鸟居后,全身上下逐渐被青光笼罩,接着他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不知是发现眼前的女性并非美智子小姐,或是在青光里看见其他东西,总之他整个人像是冻僵般静止不动—— 然后就消失了。 啵。稍微慢了一拍,耳边传来这股有如气泡破掉般的声响。 危机感与依依不舍的心情互相混杂融合,化成一股难以理解的情绪漩涡迎面袭来,害我就这么愣在原地。我的心底深处对于消失在青光里的肋户感到十分羡慕。纵使理性大声催促我赶紧逃跑,但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位于我前方的鸟子朝着女性迈出步伐,急得我连忙拉住她的手。 「冴月在那里——我得过去。」 我无视她那有如自言自语般的呢喃,更加使劲握紧她的手。 「好痛。快放开我,空鱼。」 「就跟你说不能过去了,快停下来。」 鸟子摇头拒绝。自从进入这栋建筑物里之后,她不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冴月就在那里啊。」 「就跟你说没有了啦!」 由于鸟子说出和肋户差不多的话语,令我不禁感到害怕。照这个情形来看,这两人似乎把「八尺大人」当成是自己最想见到的重要之人了。将亲近之人的形象与自身重叠,哄骗目标使其神隐——难道那东西就是这样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何我没有上当?是因为我的右眼能看穿真相?还是我不同于另外两人,没有特别重视的人吗……? 鸟子一直想甩掉我的手,朝着女性的方向走去,而且嘴里持续喊着我并不认识、不过对她而言是好朋友的那个名字。 「冴月——」 你……! 我忽然感到一阵恼怒。这女人完全不懂我的感受!我的情绪计量表就此达到百分之百,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大喊出声。 「不要抛下我啦!笨蛋!」 不习惯的呐喊就这么卡在喉咙上,并且因为差点哭出来而破音。我为了吸引鸟子的注意,以如此丢脸的方式大叫。 「别让我孤单一人!我不要你走啦……!」 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语,有如一名孩子正在向人苦苦哀求。 也不知是否因为鸟子听见了这段话——她就此停下脚步。 就是现在。 为了让迟迟不肯回头的鸟子看着我,我伸手强行抓向她的肩膀—— 「不行!空鱼!」 因为这股来自背后的呼唤声,我错愕地停下动作。 「你在做什么!接近她会很不妙的!」 这是鸟子的声音。可是,为何会从背后传来?她应当在我的面前—— 在我大感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时,发现自己抓的并不是鸟子的手臂。 而是八尺大人。 我抓住的其实是八尺大人的手臂。 「啊……」 来自左眼视角的现实,如排山倒海般袭向我。 手掌里传来既冰冷、湿润又软烂的触感。我就这么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把视线往上移。眼前是苍白到能看见静脉的光滑肌肤。沿着从穿有连身裙的修长身躯侧面伸出来的手臂往上望,越过那赤裸在外、被看似湿润且带有光泽的黑色长发所覆盖的肩膀,能窥见一抹嘴角上翘化成弓形的双唇。我顺着那腥红色的唇瓣继续向上看,目光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被对方牢牢吸住—— 突然间传来一声枪响,八尺大人的头部随之一晃。 我脖子一扭向后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双手架起马卡洛夫手枪的鸟子。 「趴下!」 我之所以能立刻蹲下,与其说是听从指示,不如说是被鸟子的气势给吓到了。紧握马卡洛夫手枪的鸟子又连开三枪之后,便朝着我飞奔过来。 「快起来!空鱼!我才想问你要去哪呢!」 「咦、咦?」 我一时之间仍无法理解状况,鸟子拽着我的手臂,迅速远离八尺大人。 「我、我刚刚做了什么?」 「你快步追在大叔的后面,喃喃自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内容。」 鸟子眉头深锁,甩了甩头后继续说明。 「像是别让你孤单一人等等,这根本是我想说的话耶……」 我终于搞清楚状况后,感到一阵恶寒。 我太大意了,居然连我也上当了。 那家伙利用妻子站在那里的幻觉,将肋户吸引过去。然后也对我做出相同的事,而且利用的是我对鸟子的——情感<、、>。 这算什么!简直是丢脸死了……!一股由恐惧和羞耻混杂而成、让人一头雾水的情绪涌上心头,令我很想在地上打滚。 那只由女性与冒牌鸟居身影重叠而成的怪物,即使被鸟子开枪射击也似乎毫发无伤,仍旧站在那里。不过它的吸引力还是很强,我们别说是逃离现场,光是忍住不靠近它就已濒临极限。 「空鱼,该怎么做才能够解决它?用枪吗?」 鸟子宛如理所当然似地询问我。这算是信赖吗?简直就是把烂摊子丢给我处理一样……尽管我如此心想,但还是振作起精神回答: 「我正在思考。」 无论是怀念感、吸引肋户过去的妻子、高达八尺的女性身影,以上这些全都是幻象,是一种错觉。既然如此,我们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错觉——上次遭遇的扭来扭去,是透过视觉来入侵我们的身体。当时在我的认知里,产生关于扭来扭去所在位置的错觉。或许这情况也能套用在八尺大人身上?难道人类在接触里世界的生物时,都会伴随某种错觉?还是此现象的因果关系是恰恰相反,是它们借由错觉跟人类接触吗?可能是因为我的右眼受到接触的影响,才能够辨识它们的真实样貌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上次的解决方法仍值得一试。 我将注意力放在右眼的视角上。于是八尺大人的身形开始变模糊,眼前只剩下那个冒牌鸟居。 「鸟子,你试着射击它的头部。」 鸟子听我说完后点头同意,并且扣下马卡洛夫手枪的扳机。子弹击中冒牌鸟居的柱子后,随即弹射出去。 果然没错!认知之后就可以攻击它。 第二枪、第三枪,子弹每次命中目标就会迸射出火花,化成小石子般的碎片四散开来,但是—— 「有奏效吗?」 面对鸟子的询问,我摇头以对。敌人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ok,那就改用这个。」 鸟子把马卡洛夫手枪收进枪套里,捡起肋户掉在地上的ak步枪。她先是打开弹匣确认完子弹便重新装好,接着拉动拉柄上膛,摆出射击姿势。这一连串的动作有模有样到令人诧异。在我不由得看傻之际,她已顺势开枪射击。 听着远比马卡洛夫手枪更剧烈的枪击声,我连忙掩住耳朵。枪口接连喷出的子弹,逐渐挖开冒牌鸟居以石材构成的身体,最终贯穿表面留下一个醒目的弹孔。但就算不停开枪,伤痕累累的冒牌鸟居依然屹立不摇,持续在原地旋转。散发的青色光芒完全没有减弱,而动摇内心的怀念情感也没有减少的迹象。 鸟子似乎从我不发一语的态度察觉出情况,愤恨地咬紧下唇。 「没效吗……」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我拼命绞尽脑汁思考。 再这样下去,最终只会把持不住给吸引过去。但是子弹实在无法造成伤害,我的右眼也只能进行观察,说起鸟子…… ——啊! 一个点子迅速在我的脑中成形。 「鸟子!你的手!」 鸟子见我忽然兴奋大叫,一头雾水地望向我。 「快把左手的手套脱下来!」 「这个吗?你想做什么?」 鸟子脱下战术手套,露出她那呈现透明状的指头。我抓住她的手腕,朝着冒牌鸟居的方向走过去。 「喂喂喂、空鱼!?你这是在干嘛!?」 我口沫横飞地解释。 「我的右眼似乎可以辨识里世界生物的真实样貌。这么一来,你的左手能产生相同的效果也不足为奇吧?」 「真、真实样貌?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与一脸困惑的鸟子四目相交,经过一阵短暂的踌躇后,我开口道歉。 「……抱歉,这么做得让你去摸怪东西,希望你能谅解。」 「咦,你说什么?等……」 我没时间征求鸟子的同意,随即把她的手用力一拉,直接伸进那道青光之中。 「你快抓住它!」 「抓啥……呜呀!?」 我透过右眼,看见鸟子的左手成功抓住青光。 「这这这这这是啥!?明明我什么都没看见,却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果然没错!你抓好啊!」 我激动地放声大叫。情况真的一如我所料。既然我的右眼可以「看见」里世界存在的真实面貌,鸟子的左手理当能够「触碰」它们——这就是我的推论。 能看见鸟子那透明的指头掐住青光。这画面着实非常诡异。究竟是怎样的触感呢?鸟子的表情十分僵硬,身体不断后退想远离那只抓住亮光的左手。 「讨厌!这东西超湿又超软的!我可以放手吗?」 「再忍一下。」 「还要多久啊!?」 我因为太过生疏,花了一段时间才从绑腿枪套中拔出我的马卡洛夫手枪。 「你别乱动喔,鸟子!」 我将枪口对准青光,一鼓作气扣下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手里传来一股反作用力,令枪差点从我手中脱离。不过我还是有射中目标,毕竟鸟子握住的部位可是近在眼前。结果就在亮光上留下一个弹孔,一个深黑色的圆孔。 稍微慢了一拍,伴随着「啵啵啵啵啵啵」类似冒泡般的声响,从圆孔里喷溅出黑色球体。 鸟子吓得发出惊呼,同时顺势抬头往上看。在我向上望去的左眼视野里,能看到将高大身体用力后仰的八尺大人。有如哀号般的冒泡声久久没有散去。八尺大人痛苦地发狂挣扎,身体恍若泄气的气球般持续萎缩,模样根本不像是人类。 至于右眼的视野,能看见接连涌出的黑球随即消失于大气中。就算黑球触碰到身体,我也没有任何感觉。在我以双眼注视的期间,八尺大人的身形渐渐缩小变淡,喷出的黑球也跟着转弱……终至停止。 等我回神时——四周景物变得截然不同。我们趴倒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能闻到一股土壤和青草的气味。在茂盛的草丛里,有一座已经荒废、看似神社的前殿。散落四处的石材,很像是鸟居崩塌后留下的残骸。周围是阴暗茂密的森林,越过树梢,能看见天上的晚霞。 耳边传来虫鸣鸟叫声。这里是表世界。 我从地上起身,低头看着鸟子。 「你还好吧?」 鸟子动了动左手的五指,仰头瞪着我说: 「都是你害我摸到怪东西。」 「我有提醒过你啊。话说回来,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就是会把人搞疯的触感……」 鸟子浑身一抖。 「呜呜,好想洗手。」 「那个神社内可能有水。不过这是哪里啊?」 鸟子终于站起身来,接着取出手机。 「呃!上头显示这里是秩父的山里。」 「真的假的?」 印象中,肋户好像说过他进入里世界的地点,就是位于秩父的神社。 周围不见肋户的身影。他在穿过蓝光之后,到底去了哪里?神隐——一想到我们差点步上相同的命运,那仅存的憧憬随着恐惧一同涌上心头。 鸟子死心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ak步枪当成拐杖撑起身体。 「回去的路程好远喔~希望途中能招到公车……嗯?」 鸟子从散落于参拜步道上的鸟居残骸之间,捡起了一个东西。定眼一看,是一顶白色的宽缘淑女帽。该不会是八尺大人留下的东西吧?鸟子将那顶微微散发银色光晕的帽子,以双手捧起的姿势拿起来仔细端详。 「……你可别戴在头上喔。」 鸟子在听见我说的话之后,一脸呆滞地点头回应。我一看就知道,她此刻正想着那位不存在于此处的某人。 「鸟子,你刚才不是觉得冴月小姐就在那里<、、>吗?」 「觉得啊,而且很想马上追过去。」 鸟子语调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何忍得住呢?」 「……因为我担心你呀。」 「咦?」 面对一头雾水发出惊呼反问的我,鸟子露出微笑。 「谁叫你这么令人操心,总觉得你会消失到其他地方。」 由于我没想到鸟子会说出这种话,吓得我当场傻住。这才是我想说的呢——但我最终没能这么回嘴,只是痴痴望着脸上露出笑容的鸟子。 档案3 二月车站 1 「那么,庆祝空鱼与我的第二次里世界远征平安归来,总之你我都辛苦了!干杯~!」 「辛苦了辛苦了,干杯。」 面对鸟子那高亢的情绪,我以略显反感的态度回应之后,鸟子举起她的啤酒杯,轻轻撞了一下我的玻璃杯。 鸟子是喝生啤酒,我则是点梅酒加冰块。 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喝酒,目的是庆祝我们从里世界探险平安归来。 知晓不同于现实世界之「里世界」的我和鸟子,在那里遭遇名为「扭来扭去」与「八尺大人」的诡异怪物。 在第一次打倒扭来扭去、从里世界平安归来的当天,吵着要庆祝一下的鸟子,带我就近找了一间店喝酒。不知是否因为疲惫的缘故,她没多久就醉倒了,令我没能好好与她说上话。有了当时的教训,我们这次是改天才约出来庆祝。今天是归来的数日后,正值星期五的傍晚。 「麻烦毛豆、马铃薯沙拉、凉拌番茄与综合串烧五根各来一份。另外还要炸鸡、生马肉佐生蛋以及吻仔鱼加裙带菜佐白萝卜沙拉……」 鸟子马上开始点餐。 「再加个炙烧腌鲭鱼……差不多就这样。空鱼你呢?不点吗?那就先这样吧。」 「那个,你是认为这些全都吃得完才点那么多吗?」 「应该可以吧,反正我们是两个人啊。」 「你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鸟子你点了一堆菜,结果中途先睡着了,害我只好一个人把剩下的菜全吃完。」 「我没印象了。」 这家伙…… 「今天没问题啦,我有调整好身体状况。」 「你有调整身体状况?只为了来参加庆功宴?」 这也太夸张了吧。在我大感傻眼之际,鸟子夹起一块芥末奶油起司,小口小口地舔着。 由于今天并没有要去探险,因此我们的装扮都很轻便。我是连帽t恤配牛仔裤,鸟子是身穿迷彩花纹的夹克,搭配牛仔短裙和丝袜。 现在是下午五点,刚营业不久的居酒屋里只有几组客人。但周五晚上的新宿相信很快就会变得相当热闹。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十分不耐烦。 我考上大学后,有参加过两、三次所谓的联谊,但是因为融入不了周围的气氛而吃足苦头。反观现在是和鸟子两人独处,心情也就轻松许多。既然如此,早知道就去找一间有包厢的餐厅。 「对了,我们之前从里世界回来时捡到的那顶帽子,昨天我有带去给小樱,不过她说那只像是一顶普通的帽子,所以不愿出钱收购,你不觉得她很小气吗?」 「这很正常啊,毕竟那东西看起来又没什么异状。」 小樱是鸟子的朋友,也是研究里世界的认知心理学家。她实际上到底是如何研究的,只见过对方一次的我并不清楚,但她似乎有在收集来自里世界的各种奇物。鸟子会拿东西去跟她换钱,我也能从中分到一笔钱。 「可是,空鱼你也觉得那顶帽子看起来相当诡异吧?」 「在我眼里,那东西是有微微散发银光……」 「咦,话说你右眼的颜色变回来了?」 因为鸟子从桌前探出上半身,令我不由得向后躲。像这样被人从极近距离内注视着眼睛,会害我十分动摇。真希望鸟子别再这么做,毕竟她是大美女,像这样把脸贴近他人,简直就是另类的暴行。 「你、你也太慢才发现了吧,我只是戴了角膜变色片!」 原因是宝蓝色的眼睛过于招摇,所以我只有在右眼上配戴黑色的隐形眼镜。 「咦~明明这么漂亮,挡起来多可惜呀。」 鸟子嘟起嘴巴,一屁股坐回原位。一股芬芳残留在鼻腔里,害我不知该作何反应,最终只能靠着转不过来的舌根勉强回嘴: 「你……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戴着手套?」 今天鸟子是配戴一副偏薄的皮手套,由于目前正在用餐,因此她脱下右手的手套。不过这女人还真是任何打扮都适合她……感觉挺令人火大的。 「虽然大家出乎意料都对我颜色异样的眼睛视若无睹,原则上是没什么问题,但偏偏还是有人会偷偷拍照,这就令我非常排斥了。」 即便我们在与扭来扭去的对峙中生还下来,但其实并非毫发无伤。像我那颜色变得有如宝石般的蓝色右眼,能看见不同于左眼的景物。真要说来是可以看穿里世界的本质……诸如此类的存在?鸟子的左手手指则是变透明,可以接触里世界的物质……之类的东西?上述解释之所以充满问号,是因为我们对此真的一无所知,不过至少能肯定我们是多亏这颗右眼以及这只左手,在遭遇八尺大人时才能够全身而退。 借用小樱的说法来形容,我们两人就是〈第四类接触者〉。 是与里世界接触后,肉体上产生异变的案例。 「空鱼,你想要这顶帽子吗?」 鸟子伸手摸向置物篮,从手提皮包中取出一个夹链袋。 里面装着一顶被折扁的白色宽缘淑女帽。记得这顶帽子在我的右眼里是散发着银色光晕,但在居酒屋的灯光下就看不出来了。 「我才不想要呢。」 「那我就收下啰。」 鸟子将夹链袋打开,整理好被压扁的帽子后,就随手把它戴在头上。我吓得忍不住大叫: 「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真亏你有胆戴在头上耶!?」 来自里世界的物品具有何种特性,光用眼睛观察绝对辨识不了。假如鸟子一戴上这帽子,全身就开始溶解溃烂的话,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不过鸟子和胆颤心惊的我恰恰相反,脸上浮现一抹游刃有余的微笑。 「好看吗?」 「鸟子你戴什么帽子都好看吧!总之你先把帽子摘下来专心吃饭。」 「啐~」 鸟子不甘不愿地取下帽子。幸好接触到帽子的部位并没有掉光头发。 餐点此时恰好送到,毛豆、马铃薯沙拉、凉拌番茄和白萝卜沙拉逐一摆在桌上。待店员离去后,我提问道: 「既然这顶帽子无法卖钱,我们这趟算是亏钱啰?」 「没那回事,我们有接收大叔的ak步枪。」 「你讲得太大声了。」 「反正也没人在听啊。」 我们(算得上是)击倒八尺大人时,顺手将那把突击步枪带了回来。记得是俄制的ak步枪。之前我们在里世界遇见一位名叫肋户的大叔,这把枪原本是属于他的。由于这东西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在身上,当我犹豫该如何处理之际,鸟子俐落地将ak步枪拆解后,小心藏进包包里。 「但是里面已经没子弹了吧?当时我们全都射光光了。」 「我在里世界多少有捡到一些子弹,而且有藏一点起来,印象中有一些能拿来使用。那把枪叫做ak—101,它所用的5.56公厘子弹并不罕见。」 鸟子泰然自若聊着这种充满烟硝味的话题,总觉得自己的认知也逐渐开始异于常人了。 「我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你,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关于枪枝的知识啊?」 「国外。」 面对鸟子态度随便的回答,我皱起眉头。 「难道你待过恐怖组织吗?」 「啊哈哈,没那回事啦。」 「嗯~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别气嘛,像你也同样不想对人吐露自身的私事吧?」 「那是因为你没问啊,况且你也不感兴趣吧。」 「嗯?没那回事喔,我纯粹是不想过度干涉你的私事才没有过问,所以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当场陷入沉思,接着对于自己的反应大感诧异。原因是换作从前的我,肯定会马上一口回绝。 我并没有背负任何不方便向人透露的悲惨过往,或是充满戏剧性的回忆。即使与人分享自己的家庭状况,也没什么有趣的。毕竟我只是一个不善交际、没有任何长处、来自乡下地方的平凡大学生。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喜欢有人询问自己的私事。既然我不会干涉他人的事,也就不希望别人来干涉我。其中我最讨厌的情况,就是明明对我不感兴趣,还刻意装熟想与我拉近距离。 我平常理当是抱持这种处世态度的。 「如何?那我就问啰?而且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巨细靡遗不分公私地问个清楚……」 面对不知是认真还是说笑的鸟子,我居然觉得把自己的事情通通告诉她也无所谓。我做好觉悟后,开口说: 「……你问吧。」 鸟子见我这么回答后,先是十分认真地注视我的脸,接着当场笑出声来。 「空鱼你果真很有趣。」 「什么!?」 「居然还露出那种做好觉悟的表情……你不必勉强自己啦。看你的样子是不愿被人干涉私事吧,抱歉抱歉。」 「啊…………嗯。」 找不到台阶下的我,手忙脚乱地想重振精神之际,炙烧腌鲭鱼刚好送上桌来。店员手持喷枪点火,开始细心烤起摆在桌上的鲭鱼切片。鸟子看着眼前的光景,同时发问说: 「我们下次要何时出发?」 下次。下次是吗……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店员关闭喷枪便转身离去,留下表面烤得酥黄的鲭鱼。我伸出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同时思考该如何答复。 不管是扭来扭去也好,八尺大人也好,纵使我们至今都勉强摆脱危险,不过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赔掉自己的小命。鸟子为了寻找下落不明、名为冴月的朋友,相信她会愿意不顾一切舍身犯险,可是反观我呢? 「你不怕吗?鸟子。」 鸟子听见我的问题后,将啤酒杯移开嘴边,不解地偏着头。 「无论是我或你,至今都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会没命喔。」 「嗯,但是我们都没有死。」 「你不怕吗?」 「怕啊,可是不要紧。」 「你这是打哪来的自信啊……」 我傻眼地说出感想后,鸟子摇摇头。 「假如我现在是一个人的话,早就死心放弃了。在那之前甚至搞不好已经翘辫子了。」 「那你为什么还想再去?」 鸟子用握住啤酒杯的那只手,伸出食指对准我。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啊,船到桥头自然直。」 ……问题在这里吗? 2 在鸟子去厕所的期间,我请人来桌边结账。现在恰好是晚上八点刚过。既然这场聚会开始的时间很早,结束的时间也自然会特别早。 「让你久等了~」 鸟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 「啊~吃得真饱,一共是多少钱啊?」 「九千五百零四元。」 鸟子这次没有醉倒,但是因为料理点了太多,最终还是由我负责把剩菜吃完。若是这家伙少点几道菜,应当可以再省个一千元才对。而且她还毫无节制地大口喝酒。 「还挺贵的耶~」 「你别给我说得事不关己。」 我愤恨地吐槽。虽然我不清楚鸟子的经济状况,不过这金额可不是像我这种贫穷学生一餐能花得起的。即便目前手头还算充裕,但在赚钱的管道已遇上瓶颈,我实在不想随便乱花钱,这家伙却偏偏…… 我露出质疑的眼神,看着坐在椅子上微微摇晃身体的鸟子,忍不住关切: 「你还好吧?有办法一个人回家吗?」 「probably……maybe!」 左右摇晃的鸟子笃定地这么说。当我对此心生怀疑之际,店员拿着找好的钱走了过来,将零钱和收据放在桌上后,便说: 「因为给颈,我来炙烧玻璃。」 ……听在我耳里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啥?」 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于是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对方。 「我来炙烧玻璃。」 店员一脸不耐烦地重复刚才那句话。仔细一看,他的手里仍握着刚才那把喷枪。 「喔……」 我实在是有听没有懂,只好点头敷衍过去,店员见状后就转身返回厨房了。 「呐,我要帮忙分摊多少钱?」 「四千七百五十二元……话说店员刚才讲的话,你有听懂吗?」 「嗯~?我没在听。」 我是听错什么了?我纳闷地偏着头,从座位起身,走向店门口。当我拉开拉门走出室外的瞬间,总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在我关门之际,厨房里竟然意想不到地传来一股刺耳尖锐的狗叫声。 「那里头有狗叫声吗?」 鸟子也扭头向后看,不过居酒屋的入口已经关上。隔着由毛玻璃构成的格子门,室内传出轰然大笑的声音、打破玻璃的声响,接着又出现更激烈的大笑声。 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是我喝醉了吗?先不提鸟子,我自认为没有喝很多酒才对。 户外寂静无声,就连车辆的行进声都没有。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个时间带的新宿竟会安静到这种地步。四周暗得出奇,视野的一角隐约渗入店家的灯光和看板的亮光。 「空鱼~车站是往哪走啊~」 「那里。拜托你振作点啦。」 我似乎也有点醉了。总觉得头昏脑胀。看样子还是赶紧回家比较好。 不过我的心情还算不错。跟鸟子去喝一杯其实挺开心的。不过印象中,我们到头来也没聊什么有意义的事。 「嗯~?你不觉得周围特别暗吗?」 「难道是配合省电政策的缘故?」 「那也不必让周围暗成这样啊~」 我带着微醺的感觉往前走,但是越走越觉得情况有异。 原因是我们迟迟到不了车站。 奇怪,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可是新宿耶。 明明身处在周五晚上的闹区里,如今除了我们以外竟看不见其他人。不仅如此,我们行走的道路曾几何时不再是柏油路,而是杂草丛生的泥巴路面。 「啊~空鱼,你有带错路吗?」 「你又把事情怪到我头上……真要说来,新宿有这么乡下的区域吗?」 我们忍不住停下脚步,就这么面面相觑。 「……这是哪里?」 就在此时,我还想说怎么会从上空传来一股东西呼啸而过的声响,接着就有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从上空将我们周围都覆盖住。 那道翅膀左右大张的身影,看起来很像是一只鸟。但因为现场过于漆黑,我实在无法看清楚细节。它慢慢拍动与喷射机翼差不多大的翅膀,刮起一阵强风吹向地面。四周杂草被吹倒的同时,忽然有股类似机油的气味直冲鼻腔。 我们呆若木鸡地目送那道足以覆盖整片星空的鸟影逐渐远去。大楼林立的新宿街道已不复存在。别说大楼林立了,四处根本看不见任何灯光。 我们对于这个场所是再熟悉不过。 尽管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目前正置身在入夜后的里世界之中。 3 眼前那随风摇曳的草原,有如一片漆黑的水面。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入夜后的里世界。 我至今都是选在白天进入此处,与鸟子同行的两趟探险,也全都赶在日落前离开。原因是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迎接夜晚,真的很令人害怕。 「鸟、鸟子……你有在晚上来过这里吗?」 对于我的问题,鸟子摇摇头。 「没有,因为冴月曾告诫说这样很危险,所以我都会避免待到晚上。」 这位名为冴月的人物,就是把鸟子拖来里世界探险的始作俑者,也是鸟子的「朋友」。我从来没见过此人,理由是冴月小姐在我结识鸟子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根据鸟子的形容,冴月小姐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在里世界探险,而且是经验老道。然而此时此刻,我们却不慎闯入她曾提醒过十分危险的地方,也就是入夜后的里世界。 若是说我不好奇,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我现在既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有携带探险用的装备,完全是一场意外。话说回来,这情况老实说是非常不妙吧? 「空鱼,你有带枪吗?」 鸟子压低音量询问。 「我怎么可能有带嘛!有谁会带枪去跟人喝酒……」 我还没把话说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别跟我说你有带喔?」 「我想的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就把枪也带来了。」 「……也是啦。」 我不禁沮丧地垂下双肩。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因为同伴没带枪械而大失所望。 我试着观察四周,眼睛逐渐习惯星光所提供的微弱亮光。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一股微弱的声响。 说起入夜后的里世界,与白天的感觉是相去甚远。 能感受到生物的存在。 白天的里世界是一丝鸟叫声都听不见,周围就只有风吹动草木的窸窣声。原先甚至给人一种虚假感的这个世界,现在是不停传来各种不知是昆虫、飞禽或动物的鸣叫声,还能听见脚边草堆里发出小东西爬行或穿过草丛的声响。 除了我们拨开杂草走过的那条小路以外,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有着高低起伏的草原。以夜空为背景,远处能看见茂密的树林、单独生长的树木,以及类似土堆般隆起的地面所构成的黑色剪影。 「鸟子,你觉得我们是如何进入里世界的?」 「我不知道,而且我们有经过什么奇怪的地点吗?」 我摇头否定。老实说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于是我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当我们离开居酒屋时,视野好像有一瞬间变模糊。由于我的右眼可以看见里世界之物周围的银色磷光,因此当时的感受,或许就是一种警讯也说不定。 我原以为想要进入里世界,必须先找出隐藏的入口,或是透过某些特定的程序。比方说荒废屋子的后门、以特定顺序按下楼层按钮的电梯,还有在特定时间和角度通过某深山中神社的鸟居等等。不过我们这次只是在一间普通的居酒屋里,稀松平常地喝酒吃饭而已。 如今回想起来,在我们离开居酒屋之前,情况就有点诡异。是那间店本身有问题吗?还是我们在店里做了什么? 「我们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吧。」 「嗯,就只是从居酒屋里走出来啊。」 「是因为我们以特定的顺序点餐吗?」 「又不是电玩里的寻找bug……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大叫出声。 「怎么了?」 「帽子!」 「……啊。」 鸟子先是睁大双眼,接着尴尬地将目光移开。 「所以才叫你别乱戴那顶帽子——」 「又、又不一定是这个原因啊。」 「那你不觉得它的可能性最高吗!?」 「既然如此,我就再戴一次那顶帽子?」 「不行!不行!快住手,你别再碰那顶帽子。」 我连忙阻止准备将手伸进包包里的鸟子。鸟子大概是被我激动的态度给吓到,乖乖把双手举到胸口附近,摆出投降的姿势。 「我懂了,我不会碰那顶帽子,ok?」 「……ok。」 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ok的。 我双手掩面,无奈地发出叹息。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具体来说,要怎样才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以往都有明确的里世界出入口,因此只须通过那里即可返回,但是这次似乎无法这么做。原因是就算我们沿原路折返,也看不见任何能够通往那间居酒屋的拉门。 「我们要往哪走呢?」 鸟子开口发问。 「总之……先暂时别乱跑吧,以免误触异错。」 里世界中存在着许多触动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类似超自然现象的陷阱。之前我们在这里遇见一位名叫肋户的男子,他将这类陷阱命名为异错。 「直到天亮之前,我们乖乖坐在这里应该会比较好。」 语毕,我抬头望向鸟子时,发现她越过我的肩膀正看着什么。 「……恐怕情况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 「?」 我循着鸟子的视线回头看去,发现一个以星空为背景的巨大黑影就站在那里。 是长颈鹿吗?我之所以一瞬间冒出上述想法,是因为那东西状似四脚站立的巨兽。可是随着我的目光往上移,这个想法也跟着烟消云散,原因是那四条长腿所支撑的身体上方,完全看不见头部。 巨兽发出近似蝉鸣般的剧烈声响,同时跨出脚步往前走。至于垂挂在它身体下方的块状物,也随着脚步不停摇晃。那是什么?我凝神注视后吓得大惊失色。因为那看起来像是有如木乃伊般被绑得密不透风的人体,以绳索吊挂在那里。 正想说蝉鸣声怎会变宏亮,原来是那只巨兽开始朝着我们的方向前进。而吊挂在它腹部底下的物体相互撞击,发出阵阵沉重的声响。目睹一个个人形物体如同待宰的猪肉般被挂在上面,我错愕得仿佛当场被泼了一桶冷水。原本喝醉的大脑早就已经酒醒了。 「空鱼……那是什么?」 面对鸟子一脸茫然的低语,我抓起她的手大喊说: 「就是别接近它会比较好的家伙!快逃啰!」 4 我们一路拨开草丛,飞奔疾走在入夜的里世界之中。 由于是忽然被丢进这个世界,令我缺乏一股真实感,仿佛自己正置身在恶梦之中,每跨出一步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此时头顶上方有东西飞过,传来「叽~叽~」的叫声。抬头看去,发现是一群既不像蝴蝶也不像飞蛾的生物,飞舞在点点星光之间。 「空鱼,跑这么快有办法避开异错吗!?」 跟在我身后的鸟子大喊着。 「你一定要跟紧,别离开我身边!」 我牵着鸟子的手,边跑边回头如此提醒。右手戴着皮革薄手套的鸟子,也紧紧回握住我的手。 我一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的视野上,夜幕低垂的里世界看起来便稍稍变得明亮起来。至于光源,就是分散于各处的异错。乍看下空无一物的地点,就这么盘据着一股银色光晕,提醒那里存在着超自然的威胁。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自己差点闯进〈烤箱〉时的恐惧。一个不 插图img-153_fmt 小心,我很可能就会被活生生地烤成焦炭。肋户在前进时,会往前方抛掷螺丝钉来确认异错的存在,问题是现在没空那么做。我们被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不停追赶,上气不接下气地死命狂奔。 尽管有银色亮光能当作照明,仍改变不了周围十分漆黑的事实。为了避免遗漏地形的变化和威胁,我聚精会神地注视前方道路,不过睁大的右眼随着时间越来越疼,视野甚至被渗出的泪水所模糊。 前方的路面向上隆起,看来是一座土丘,而且往左右绵延很长一段距离,令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回避的路径。 「是上坡!」 我边跑边出声警告,一脚踏上斜坡。虽然我想拉着鸟子的手往前跑,无奈脚步还是停了下来。因为坡度比想象中更陡峭。 「放心,我自己跑没问题的。」 语毕,鸟子放开我的手。我不安地向后看,鸟子满脸是汗地回望着我。她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然后开始向上攀爬。我们两人就像动物一样运用四肢爬上斜坡。 背后传来一阵狗叫声。爬坡到一半的我往后望,发现那只无头巨兽正以僵硬的动作逐渐逼近。它乍看之下似乎跑得相当慢,不过因为腿长的关系,因此每一个步伐都能跨很远。至于它脚边的草丛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但完全看不见其身形,只有草丛不断被拨开。又是一阵狗叫声。难道那里有狗吗?真的吗?无论对方的真面目为何,都能看出那些东西正朝着我们直奔而来。 这时,我从杂草间的缝隙瞄到了那东西的身影。 「咿……」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那是一张脸。即便只看见短短一瞬间,但是依照那对漆黑的眼窝,以及一个血盆大口的五官配置来判断,简直就是一张人脸。 「怎么了?」 我看向扭头关切我的鸟子。 「别停下脚步!赶快继续跑!」 我跟鸟子纷纷爬上陡峭的斜坡,在我准备起身之际,却被硬物绊到脚。我伸手撑向地面,偏偏此处不是草地,而是凹凸不平的碎石路面。 「空鱼!」 手掌传来一阵疼痛。我抓住鸟子伸来的那只手站稳身子,从土丘上放眼望去。不会吧,居然是铁路。生锈的铁轨朝着左右两侧无尽延伸,铁路旁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木制的电线杆,上头则牵着松垮垮的电线。 土丘对侧又是一片辽阔的草原,而背后有未知生物正在逼近。为了确认跑向哪里才恰当,我踮起脚尖环顾四周。在我凝神注视铁路右侧之际,总觉得好像看见某种发光物。那不同于银色光晕,是更加清楚明确的亮光。 我在瞬间做出判断后,再次牵住鸟子的手,沿着铁路往前跑。 既然有铁路,表示某处肯定会有车站。或许我刚才看到的亮光,就是车站的照明也说不定。 虽然我反射性如此认为,不过这里是里世界,我们的常识未必管用,况且也无法确定这当真就是铁路。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耳边传来一阵踩过砂石的声响,这次我们两人同时向后看。 「人脸……!」 鸟子倒吸了一口气。我果然没看错,紧追在我们身后的生物,就是拥有人脸的未知存在。从暗夜中浮现出来的卵形白脸,唯独眼窝和嘴巴处凹陷成深沉的黑色窟窿。尽管我没仔细看清此物的长相,但那模糊的容貌反而让人倍感诡异。其中最令人反感的一点,就是它们都将头压低,低得几乎快贴到地面上。那一张张的怪脸发出狗叫般的声音,朝着我们蜂拥而来。后侧则是能看见那只状似长颈鹿的巨兽踩着踉跄的脚步登上土丘。 糟糕,它们追上来了。如果被它们逮住…… ……如果被它们逮住的话,我们会变成怎样? 这些生物会如何对待我们? 就连自己会面临何种下场都无法弄清一事,令我感到不寒而栗。倘若它们是野狗,便可在脑中幻想出遭啃咬的痛楚,以及被活生生咬死的恐惧,但偏偏我根本搞不懂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处发泄的恐惧在心中无止尽地蔓延开来,害我感到一阵想吐。急促的呼吸方式,导致心窝产生类似被人紧紧揪住的绞痛感。若是我瞪大双眼,完全张开嘴巴的话,模样恐怕与那些逼近我们的人脸野兽是大同小异。在冒出以上想法后,我惊恐得无以复加。假如我现在惊声尖叫,一定会发出自己至今未曾听闻过的怪叫声。而且会是将肺里的空气尽数挤出,根本不像是出自女性的嘴巴,恍如野兽般的嘶吼声—— 「空鱼,赶快继续跑!」 鸟子用力一掌拍向我背部的正中央。 「呼啊啊!?」 我从大张的嘴里发出脱线感十足的怪叫声。这就是放声惨叫失败后的蠢样。对于不停眨着眼睛的我,鸟子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强行令我面向她。鸟子的脸庞完全占据我的视野。是一张确实具有五官、正常女性所拥有的脸庞。 「别丧气!我们快走!」 「啊、是!」 这次换成鸟子一把抓起我的手。 混乱的情绪被打断,我几乎是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迈出步伐。眼前只剩下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鸟子那道牵着我前行的背影。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啊,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麻痹的大脑里,浮现出我们在喝酒庆祝时的对话。 大概真是这样吧。只要和鸟子在一起,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或遭遇何种状况—— 鸟子突然停下脚步,似乎是在前方发现了什么。 「空鱼,往这边!」 「哇!?」 我被用力一拉,往前摔了个狗吃屎。因为脚被铁轨绊到,我就这么与鸟子一起倒向铁轨的左侧。 「快趴下!不许抬起头来!」 鸟子下达完指示后,一把将我的头按向地面。当我还在纳闷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没过多久就从前方传来枪响。枪口的火花在暗夜中喷射而出,在我的眼底留下残像。能听见子弹从我身体上方没多远的位置呼啸而过,接着背后传出与野狗无异的哀号声,然后有东西跑下山坡迅速离去。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似乎有人正慢慢接近,接连传来踩踏碎石的脚步声。 而且不只一个人,有好几个人。 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手持突击步枪的士兵。他身穿迷彩军装,戴着头盔,脸上还有配戴夜视镜。虽然我没有瞧仔细,不过他们总共有将近十个人。带头的两人将枪口对准我们,尾随在后的同伴们则是持续警戒周围以及铁路前方。 在我们准备起身而挪动身体之际,对准我们的枪口立刻翻倍。 「dont move!<不?准?动>!」 是一句英语发音的警告。 「dont shoot.<别 开 枪>.」 鸟子以英语回应。我则是维持倒地的姿势,只举起双手连忙开口: 「动、动特休特,动特休特。」 ……因为我的音量很小,对方恐怕完全没听见。 士兵们依然将枪口对准我们,同时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们是人类吗……?」 其中一人把夜视镜推到头顶,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们。这次说的是日语。 「我、我们都是人类。」 「lieutentant<中? 尉>, that thing is still there<那?东?西?还?没?走>!」 这声警告才刚说完,士兵们再次架起枪枝。他们这次把枪口对准铁路前方。我扭头望去,发现那只巨兽还站在铁路上,也能看见垂挂在其腹部下侧的尸体不断摇来晃去。从侧面观察,它简直就像是一座长有四只脚的绞刑台在漫步前行。 这时,它的背后出现一道人影。那个人长得高大壮硕,并且全身赤裸,颈部以上恍如枝叶茂盛的植物般交织成一个块状物,头部侧面则长着状似鹿角的东西。那些鹿角呈现放射状向外伸长,有如珊瑚般延展开来。 鹿角男似乎紧盯着这边,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转过身去,像是对我们失去兴致地沿着斜坡往下走。巨兽则是发出蝉鸣声,跟在该名男子的背后一同离去。 我僵硬地咽下口水耐心等待,直到怪物走远后,附近的士兵们才终于放下枪枝。 被称为中尉的男子屈下身子,朝我们伸出手来。 「你们都没事吧?」 「谢……谢谢。」 当我们被扶起之后,其他士兵也走了过来。那一道道视线都带有杀气,很明显尚未松懈警戒。 ——她们当真是人类吗? ——这两人该不会也是怪物吧? 我能听见他们以英文如此相互讨论。 其中一名士兵站了出来,语气焦急地说出以下这句话。 ——中尉,你别接近她们,我看这两人都是xxx,就直接一枪毙了她们吧。 即便中间没听清楚,但能听出他们以流利的英文如此交谈。其中一人再次把枪口对准我们,能看见他握住步枪的两只手,用力到关节处都已经泛白。其他士兵神色紧张地在一旁关注,并没有出面制止。亏我正想着好不容易从怪物的手中死里逃生,结果却要被疑神疑鬼的人开枪射杀吗?在我吓得全身紧绷之际,身旁的鸟子为了袒护我而准备向前一步。 我急忙拉住鸟子的手,等她扭过头来后,我恼怒地瞪着她的脸。眼下情况也不必她特地袒护我,一旦对方开枪,我们两人肯定都会没命的。 在精悍士兵的包围之下,我和鸟子怒眼瞪视着彼此之际,「中尉」突然插话说: 「住手,葛雷格,相信你刚才也有看见她们被长角巨人追赶,因此确实是人类没错。」 「可是中尉……」 「上士!这是命令,把枪放下。」 名为葛雷格的上士先是瞪了我们一眼,才慢慢把枪口朝下。 中尉重新看向我们,问道: 「你们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们来自新宿……东京那里。」 东京?她说东京吗?两地相距几百英里远耶!士兵之间接连发出这类惊讶的低语。 「你们又是从哪来的?」 中尉回答鸟子的问题说: 「冲绳。」 「冲绳!?」 这次轮到我们被出乎意料的地名给吓到了。即使明白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地理位置会有所误差。 「换句话说……你们是驻日美军?」 中尉点头认同鸟子的猜测。 「精确说来是海军。我是威尔·德雷克中尉,是苍马 大队第三中队的副官。」 中尉态度亲切地如此自我介绍。 5 「……意思是你们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吗?」 「是、是的,我们就连进入里世界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德雷克中尉听完我的说明后,垂下眼眸摇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原本还想说我们终于可以脱离这个地狱了。」 在海军的围绕之下,我们沿着铁路往前走。途中一直能从背后感受到葛雷格上士所散发的杀气,害我觉得心神不宁。纵然他已经把枪放下,可是到现在依然没有松懈对我们的警戒。而且不光是他一个人,其他海军队员也露出算不上是善意的眼神。为了让他们安心,我是有考虑主动开口交谈,不过我的沟通能力之差难保不会令情况越来越糟,因此我还是打消了上述念头。 中尉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自己长满落腮胡的脸颊,同时接着说: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恐怕没有帮助你们返回原来世界的手段。其实我们来到〈另一侧〉已过了一个月以上,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出回去的方法。」 依照他的讲法,〈另一侧〉似乎是他们对里世界的称呼。中尉是一位个性沉稳的人,他摘下头盔后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部分,就是那头卷发以及阴郁的眼神。也可能只是因为过于疲倦,毕竟那双黑眼圈,在在强调出他现在有多么憔悴。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们当时正在山里进行训练,然后整支部队就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里。等我们发觉这里的植物生态不同于冲绳之际,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们整顿好四散的成员后,便以车站为据点筑起阵地,不过多少还是出现了牺牲者。」 从中尉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心中的懊恼。 鸟子回头望着我们走来的方向,问道: 「你说的牺牲者,难道是死在刚才的怪物手中?」 「其实也只有少部分。那些吊挂在怪物腹部的遗体,你们也有看见吧。」 「啊、有。」 「那些都是我们的同伴,也包含那只骡子在内。」 「骡子?是那只状似长颈鹿的无头怪物吗?」 「那原先是随军行动的搬运机器人,但它在运送遗体的期间,因为误触奇怪的捕兽夹而无法动弹,所以我们只能将它遗留在现场,可是后来它就以那副模样现身,并且变得会袭击人类。」 由于这段话说得过于平淡,导致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惊觉其中的异状。换句话说,那只「巨兽」是机器变异后的存在!即使把那股类似蝉鸣的声响解释成是马达的运作声确实还能理解,不过这个事实真的太惊人了。在此之前,我莫名先入为主地认为只有生物会受到里世界的影响。至于内容中提到的「捕兽夹」,大概就是指异错吧。究竟是基于何种原理让机器变异成那副鬼样子,我着实是想象不出来。 在我吓得一时说不了话之际,鸟子继续和中尉交谈。 「记得你刚才有提到车站是吧。」 「是的,那里叫做二月车站,是一座老旧的小车站。」 「为何你会称呼它为『二月』呢?」 「因为看板上就写着这个名字。」 我们沿着向右转的铁路走了一阵子后,前方能看见一座被树林遮住的车站。单线月台上有着微弱的光源。看着在一片漆黑中终于发现的亮光,让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们沿着月台底端的阶梯走上去,来到随处皆有龟裂的水泥地上。在唯一发着黄光的灯泡照明之下,能看见白色油漆已剥落的长凳,以及状似临时小屋的木造车站。 「这里有电可用吗?」 「我不清楚,我们在来到这里时,灯就已经是点亮的,但是四处都找不到电线的源头。」 铁轨穿过车站持续向前延伸。我凝神观察它是通往哪里,反而出现一股自己会被黑暗吞没的错觉。接着我提问: 「除了这里以外,还有其他荒废的车站吗?」 「我们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其他车站。另外——这里似乎不是荒废的车站。」 「咦?你这话是……」 我因为中尉别有深意的回答而转过头去,位于月台上的站名看板恰好映入眼帘。 插图img-166_fmt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这是哪里。 所谓的二月车站——就是如月车站(注1)。 6 「如月车站」是相当有名的网路传说。导致这个站名广为人知的该起事件,我到现在仍深刻记得它的事发时间,就是二○○四年一月八日晚上十一点过后。原因是这起事件以即时实况的方式,发布于当时的匿名讨论版——2channel上。 事发起因是内容为「我搭乘的这班电车好像怪怪的」这则网路留言。那班电车抵达该停靠的车站时竟没有停车,而在终于停车之后,却来到一座陌生的无人车站。站名看板上写着如月车站,偏偏不论哪条电车路线,都没有存在这个名称的车站…… 当事人使用手机拨打电话通知家人,并在网路写下描述现场状况的留言。虽然他试图从该处返家,结果被迫坐上可疑人士所驾驶的车辆,在行进途中因为手机关机就此失联——由于二○○四年当时我还很小,因此是在很久以后才听说这件事,不过自从这个故事出现之后,「误闯异世界」类型的亲身经历分享便开始暴增,所以这则故事可说是相关网路传说的始祖。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感动,这感觉就像是另类的圣地巡礼……不同于遭遇扭来扭去或八尺大人那类体验,纵使它们确实酷似于网路传说里的同名怪物,可是对方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但是这次就不一样,关键在于站名看板上确实写着「如月」这几个字,难免会带给我「应当不存在于世上的车站居然是真的!」诸如此类的感慨。 话虽如此,但在这种情形下亲眼目睹这个传说,彻底超乎我的预料。原本不存在的如月车站,如今居然成了驻日美国海军士兵们的营地。 我穿过没有站务人员的剪票口后,瞄了一眼只设置了数张已经褪色的水蓝色长凳的候车室,刚踏出小小的车站,便抵达士兵们正在忙进忙出的营地。我们在数顶橄榄色的大帐篷之间走了一段距离便遇见哨兵,他先是朝着中尉敬礼,在看清楚我们后错愕得睁大双眼。 现场弥漫着一股汽油味。听见发电机的运转声,想来这里仍保有电力,但是营地内相当昏暗,似乎只有维持最低限度的照明。 在这排帐篷的另一侧,能看见棱棱角角的黑色剪影,大概是装甲车吧。至于更前方有着用沙包堆成的临时屏障,上头似乎有架设超大型重机枪那类武器。 「为什么月台上没人站哨呢?」 鸟子扭头望着剪票口的对侧提出问题。 「因为电车进站时非常危险。」 电车进站时……? 鸟子与我面面相觑。 中尉在其中一顶帐篷的入口前停下了脚步,接着对跟随在我们身后的葛雷格下达指令。 「上士,护送到这里就好,让部下们去休息吧。」 「中尉,这样太危险了,属下实在无法相信这两个人。」 葛雷格刻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中尉发出叹息,摇了摇头。 「上士,同一件事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 「……遵命,请中尉务必小心安全。」 「我知道,你辛苦了。」 葛雷格上士向中尉敬礼完之后,先是用两根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接着又指了指我们两人才转身离去。看他的这个动作,应该是想表达「我会好好盯住你们」的意思。 「我为部下失礼的举动向二位致歉,不过他们的精神状况已濒临极限——向你们做出如此请求真的很不好意思,但还请二位尽可能别刺激他们。」 中尉语带疲倦地说完后,对着帐篷内大声说: 「少校,属下向您报到。」 「进来吧。」 我们随着中尉走进帐篷里。 正在桌子前填写资料的男子,慢慢地抬起头来。这名男子拥有锐利的眼神,深金色的头发则是全都往后梳。他在看清楚我们之后,随即站起身来。此人长得虎背熊腰,而且身材高大,头顶几乎都快碰到帐篷的屋顶了。 「中尉,这两位女性是……?」 「我们在探勘时碰巧遇见的一般民众。两人表示她们约莫在一个小时前,从东京误闯〈另一侧〉。」 「她们的进入地点呢?」 「两人表示并不清楚,等她们发现时已置身此处。」 「有掌握粗略的位置吗?」 「原则上是可以推断出来,恐怕是野物的势力范围。她们方才被〈长角巨人〉、〈人面犬〉以及〈移动绞刑台〉所追杀。」 少校听完报告后,点头说: 「等太阳升起后就派人去侦查,成员交由你来挑选。」 「遵命,不过那里到处都是捕兽夹。」 少校听完后,将目光移向我们。被那双浅色眼眸这么一瞪,突然令我有股忐忑不安的感觉。 「你们是如何穿过那片充满捕兽夹的地方?」 我感到一阵语塞。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是因为我能看见他们口中的「捕兽夹」。可是老实回答当真没问题吗?按照刚才葛雷格对待我们的态度,随口透露这件事似乎非常危险。在我想不出任何能够蒙混过眼前情况的借口之际,没想到竟是中尉出面帮忙圆场。 「她们当时是沿着铁轨奔跑。目前尚未在铁轨上发现捕兽夹,至于两人跑上铁轨之前——」 中尉暂时陷入沉默,像是想发问似地看向我们。鸟子抢在我开口之前先一步说: 「单纯是我们运气好。」 少校一脸质疑地皱起眉头说: 「我个人认为光是出现在这里,就已算是十分倒楣了。总之欢迎二位,我是雷因·巴尔卡少校,也是此部队现阶段<、、、>的最高指挥官。」 我跟鸟子也进行自我介绍,并且表示我们只是平凡的大学生。 「你们是来自东京的大学生啊。这么一来,我们似乎不能继续坚称自己是迷失在冲绳当地的深山里了。」 其实我就读的大学是位在埼玉,严格说来并不是东京,只是此刻没必要特地进行纠正。 「您强调现阶段这三个字,是因为……?」 「我们部队来到这里后,已经牺牲了不少弟兄。发疯、下落不明的人也并非少数。其中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受到捕兽夹影响而导致肉体或精神产生变异的弟兄们。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借同伴之手得到安息,不过有些人在造成更多牺牲者之后,就这么奔向荒野离开了。」 少校担心地看着我们。 「你们都不要紧吗?身体各处都没有异状吗?他们都是在本人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身体或内心发生扭曲。假如你们觉得身体有任何不对劲,希望能马上说出来。」 鸟子与我同时摇头否认。 「我没有感到不舒服。」 「我、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少校盯着我们一段时间后,点头以对。 「这样啊。若是有女性队员生还的话,就会帮你们进行身体检查,但眼下我们就只能相信二位的说词了。」 「没想到你们……会表现得这么绅士。」 我反射性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哪里有趣,少校从眼角挤出鱼尾纹笑说: 「倘若待在这里不尽可能维持文明人应有的态度,很容易会沦为一只禽兽。如此一来,逃离这里的希望也会烟消云散。」 中尉紧接着开口: 「毕竟我们也无法肯定,自己何时会追随其他同伴的脚步奔向荒野。就算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也会耗尽存粮而饿死,或是无法抵御野物的袭击遭到歼灭,因此希望可以经由你们过来这里的途径返回原来的世界。」 「我有看见旁边停放着装甲车,难道那些都不能用吗?」 面对鸟子的提问,少校解释道: 「我们确实拥有数辆防雷车,但无奈能做为燃料的柴油非常缺乏,再加上柴油得优先挪给发电机使用。更何况就算柴油十分充足,在明了捕兽夹会令机器变异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轻易动用它。」 「换言之,我们形同被看不见的地雷团团包围,就此受困于这座车站内,进退两难。」 中尉以自嘲的语调帮忙作结。从那凹陷的双眼里散发出来的情感,是憔悴凌驾在期许之上,甚至让人怀疑他已经失去能活着逃出这里的希望。 「记得你刚刚有提到铁轨上没有捕兽夹,何不沿着铁路寻找出路呢?」 「我们当然尝试过这个方法,但是派往不同方向的两支小队,最终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个人仿佛外出散步般悠哉地走了回来,而且还是一边哼着歌,一边用随身携带的战斗短刀仔细割划着自己的脸。」 对于这段轻描淡写所描述出来的凄惨景象,我感到一阵胆怯。接着少校轻轻一笑。 「我会提供一顶空帐篷给二位使用,并且保证不会有任何士兵随意接近,你们可以尽管放心。等天一亮,我会派人前往你们进入的地点附近进行调查,希望到时你们可以帮忙指路。」 「好、好的。」 「我知道了。」 「啊~另外——」 当我们在中尉的指引之下准备离开帐篷时,少校又补上一句话。 「建议二位最好不要拨打电话<、、、、、、、、、、、、>。」 7 「……手机好像能用喔。」 「画面显示这里有讯号耶。」 我错愕地看着手机萤幕。 我们被安排的那顶帐篷,能看见里面有折叠床、桌子以及随手乱放的几张折叠椅,另外还有遍地乱丢的干粮包装纸与捏扁的宝特瓶。即使位在帐篷内,感觉却跟身处于废墟里没两样。原先生活在这里的士兵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和鸟子肩并肩地坐在一张折叠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鸟子从旁探头看向我的手机萤幕。明明她大可使用自己的手机啊。 「目前的讯号有一格……啊、又变成三格了。虽然讯号不太稳定,不过好像可以拨打电话。」 「呐,你打通电话试试看。」 「你要我打给谁?」 「小樱。」 「小樱小姐呀……」 鸟子说过小樱是里世界的研究学者,按理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协助。但我只见过她一面,完全不清楚她的为人,所以我实在不想这么做。 「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鸟子你打啦。」 「关于这个,老实说我的手机显示不太正常。」 我在看清楚鸟子递来的手机萤幕后,不禁大惊失色。里头的显示彻底错乱,按键图示也扭曲变形。 当初遇见鸟子时,我的手机在泡水后出现异常。鸟子手机目前所显示的画面,就跟我当时的状况极为相似,里头全是看不懂的文字,重点是当真存在这种字型吗? 「你还记得小樱小姐的手机号码吗?」 「嗯,090——」 我在迫于无奈之下,依照鸟子所说的号码拨打出去,话筒里随即传来夹带着杂讯的响铃声。 「好像有打通耶。」 「你快开扩音!」 响铃声随即传遍昏暗的帐篷。 「这样好吗……?少校刚才警告我们别打电话耶。」 「那只是吓唬我们的啦,唬人的。」 「我不觉得当下的气氛有这么轻松!这么做肯定会挨骂的。」 「反正你我又不是那个人的部下,只要抬头挺胸表现得光明磊落就好。更何况他又没严令禁止,纯粹是不建议我们这么做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在传来一阵更为响亮的杂讯声后,一股声音打断了我的话语。 『喂……』 「啊、喂、喂喂!请问是小樱小姐吗?」 『你哪位?』 面对这冷漠的回应,我的内心有些动摇。 「我、我是之前和你见过面的人,敝姓纸越,不、不知你还记得——」 『啊~……是小空鱼吗?』 「啊、是的!」 在确定小樱还记得我之后,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之前拜访小樱时,因为满脑子都在思考她那有如国中生般的瘦小外表,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不过像这样隔着话筒交谈,才发现她的嗓音比想象中低沉。恐怕她此刻仍待在那个昏暗的书房里,在多个亮着白光的萤幕围绕之下,照映着坐于椅子上的她。 小樱不耐烦地开口: 『怎么啦?难道是另一个笨蛋发生什么事了?』 「我就在旁边。」 『啊~这样呀。有什么事吗?话说你们是在哪拨打手机的?这声音是怎么回事?未免也太吵了吧。』 「不好意思,我想应该是收讯不良。」 『你叫后面的人安静点!』 「咦?」 我不由得发出惊呼。因为在这个空荡荡的帐篷里,就只有我跟鸟子两个人。当我仍大感混乱之余,小樱先一步催促我说: 『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 「小樱,我们是从里世界打电话给你的。」 『啥?』 即使是小樱,听完这句话后果然惊呆了。 『那里收得到讯号吗?你别闹喔。』 「也、也是啦,不过鸟子说的话是千真万确。」 「你听我说,我们刚才走在新宿的路上,就忽然掉进里世界了。然后啊,在这里遇见一支军队!而且是驻日美军喔!」 『什么?』 「鸟子,你这么讲没人听得懂啦!啊、这里是〈如月车站〉,你有听说过吗?啊、抱歉,你理所当然有听过才对,不好意思——」 『喂,笨蛋双人组……麻烦你们解释得清楚点。』 我和鸟子透过不时会出现杂讯的通话线路,开始解释来龙去脉。小樱听完之后,以质疑的口吻发问: 『你说他们自称是苍马大队吗?』 「是、是的。」 『不是叫做黑马大队?』 「记得不是这个名字。」 「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黑马大队,我就有听说过。那是一支装备次世代武装的实验部队,即使拥有能与步兵同行的机器人也不足为奇,事实上冲绳也有配置这类兵器。可是——至少在公开的情报里,并没有出现过「苍马」这个名称。』 「换句话说……?」 『那恐怕是某支机密部队。』 小樱压低音量回答。 「但是对方毫不掩饰地这么自我介绍喔?」 『有可能是刻意撒谎,要不然就是……并不担心你们会泄漏机密。』 「咦,意思是我们会被除掉吗?」 『不会啦,毕竟能堵住他人嘴巴的柔性手段多不胜数……虽然我想这么说,不过依照你们的描述,那群人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稳定。假如对方发现你们身上的异变,恐怕会轻易扣下扳机,因此你们继续待在那里——』 「怎么办?就算要逃,我们能逃去哪里……」 『……走。待好。』 小樱的嗓音变得更加低沉。 「那个,请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休想逃走。』 在电话另一头的小樱如此说着。 我惊恐得背脊窜起一股恶寒。手机就这么从手中落下,而我也反射性地站了起来。在折叠床的帆布上,能看见小小的萤幕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请勿……因为会很危险,下一站是如月。』 「小樱……?」 鸟子小声问着,然后将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们低头看着手机萤幕,不由得将身体靠在一起。 『电车即将进站,请乘客站到白线前。快点照办。』 从话筒里传来小樱的说话声,但是所说的内容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月台是死之青光,给我站在那里欣赏海豚的影片。很快就会穿越平交道。在幼稚园里常见的猴子电车。拥有贴纸的老人即将到来。』 突然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声,我们吓得当场跳了起来。 咚~~咚~~……这股类似敲钟的声响留下余音,久久没有散去。 接着伴随一阵轰然巨响,地面开始震动。当我正想着地震终于停下时,营地内忽然变得相当吵杂。接连传来靴子所发出的沉重奔跑声,还有英文发音的吆喝声。发电机的运作声也变得更加激烈,以及喀恰喀恰类似硬物互相摩擦的声响传遍四周。 等我回神后,发现手机画面变暗了。我战战兢兢地捡起手机,确认通话已经结束。刚才听到的对话都是真的吗? 「空鱼——」 我抬起头来,看见鸟子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站在那里。 「小、小樱她是怎么了?」 鸟子一反常态,显得相当动摇。我先是感到一阵困惑,但随即就想通了。鸟子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和小樱的交情远在我之上,听见自己的朋友突然在电话另一端说出不明所以的话语,也难怪她会这么动摇。 「鸟子,现在先思考我们的处境就好。」 鸟子听我说完后,低着头咬紧下唇。 「嗯,可是小樱她……」 啊~也对——毕竟这女人的心地很善良。 总觉得自己逐渐了解鸟子的为人了。她是个很为朋友着想的人。不光是冴月小姐,小樱对鸟子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与我这种冷漠无情的女人是大不相同。 我挑选好适合的话语,开口说: 「鸟子,我明白你十分担心小樱小姐。为了能赶紧前去确认她的情况,我们得先设法逃离这里,一起回到现实世界,ok?」 「……ok,我知道了。」 鸟子点头同意。 「谢谢你,空鱼。」 「唔、嗯。」 这时,从外头传来一阵有人逐渐接近这里的脚步声,帐篷入口的布帘随即被掀开。是德雷克中尉。他先是将目光对准我手中的手机,接着才看向我们的脸,然后像是死心似地摇摇头说: 「所以才奉劝你们别打电话了。」 「咦……」 在我发问之前,中尉继续说: 「接下来即将爆发战斗,二位请不要离开帐篷,待在这里会很安全……大概吧。」 中尉留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鸟子和我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同时看见外头的灯光从入口缝隙处透了进来。 「……现在该怎么办?鸟子。」 「走吧,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 「看来这句话是白问了。」 我们为了走出帐篷,一把掀开入口处的厚重布帘。 8 不同于先前,营地内变得灯火通明。能看见类似夜间工地的那种照明设备发着强光,将周围照亮到有如白昼。发电机的运转声激烈得震耳欲聋。我们起先打算躲进暗处避免引人注目,不过才一走出帐篷就宣告失败。 话虽如此,现场没人在注意我们。海军士兵们全都集结至营地外围,从沙包筑起的临时屏障内侧向外看。每一个人都是荷枪实弹。先前只有隐约看见剪影的大型重机枪,此刻也有人负责操作。另外还有多个以两根脚架斜角支撑的炮筒……那是什么东西呢? 「鸟子,那是什么?」 「迫击炮。」 「那台大型重机枪呢?」 「记得好像叫做m2。」 「为何你会莫名这么了解啊?」 「这点程度根本算不上是了解!单纯是因为双亲指导过我……而且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你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嗯~?这算是新情报。 鸟子没有多说什么,不断向前移动。我们发现一辆无人看守、状似吉普车的装甲车后,立刻跳到车子上,沿着引擎盖爬向车顶。从这个位置望去,能越过沙包屏障将外侧看得一清二楚。 营地外是一片漆黑。凝神注视后,可以从夜空与草原的交界处看见黑色山峦。在无穷无尽的暗夜之中,营地就宛如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岛。纵使以门外汉的角度来思考,唯独我方打开灯光似乎会很不利,不过这仅限于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在这个世界里,待在亮处或许会比较安全。 明明现场有许多人,却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余发电机的运作声。在这当中,我注意到里头夹杂着不符合现场情况的声音。 「音乐……?」 鸟子如此低语。我听起来也是相同的感受。古乐——?不对,更像是祭典演奏的音乐。有敲锣打鼓与欢愉的笛声。锵锵、咚、哔~哔哔……可是再听一下,我实在没把握坚称那是音乐。这些声音不仅毫无旋律可言,节奏也不稳定,简直就是一股噪音。随着这股不祥的祭典音乐演奏声逐渐接近,能看见一条发出黄光的队伍。即便从这里难以掌握距离感,不过那条队伍沿着山坡蛇行而下。画面就像是手持蜡烛的队伍正沿着山路往下走,却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移动速度好快,那不是人类应有的速度。 能听见有人发号施令,接着就看见负责操控迫击炮的士兵将炮弹装入炮筒内。碰!在发出一阵类似将装有毕业证书的圆筒盖子打开的射击声后,从迫击炮中飘出阵阵浓烟。稍微等待数秒,鲜红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炸裂开来。紧接着才传来足以撼动鼓膜的爆炸声响。起先我以为那只是小炮筒就没有多加警惕,但实际发出的音量剧烈到远超乎我的想象。 炮弹落于黄光队伍前方一段距离的位置上。黄光依旧不断奏乐,维持着相同的速度持续逼近。此时营地内又传来一道新号令,这次是一连发射三枚迫击炮。 大概是有调整射程,这次炮弹落在黄光的前后,其中一枚更是打在发光队伍的不远处。队伍看似有产生一阵摇晃,但又马上重整态势继续往前行进。 紧接着m2也开始射击。听见「哒哒哒」一连串带有金属感的枪声,我不由得捂住耳朵。枪口喷发出橘色的火焰,划出一条细长的红色虚线,在命中目标后被弹开来。在照明弹的照耀之下,能看见乐队从爆破掀起的浓烟里冲了出来。至此,我才终于隐约看见这支队伍的细节。 是脸,那全是一张张的人脸。有着凹陷的眼窝,以及张开如空洞般的黑色嘴巴。这个朝我们直扑而来、状似模糊白脸的怪物,整个身体是由上而下连成一线,不停往这里冲过来。 也不知这么形容是否贴切,总之这东西就像由古老黑白照片集结而成的巨型生物。每一张脸都没有表情,而且轮廓十分模糊,让人根本无从推测这东西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人脸集结体在m2的扫射下翻滚挣扎,但还是不死心地直逼营地而来。 士兵们纷纷放声大叫,同时拿起手中的枪枝开始扫射。咒骂声、惨叫声与祈祷声交混融合成一股凄厉的声音。 尽管炮火毫不间断地朝它集中攻击,却看不出来有多少成效。人脸队伍宛若一条蛇般扭> 插图img-187_fmt > 动身躯,在营地前方几十公尺处横切过去。简直就像是在展示那一张张的人脸…… 我忽然有种想法。或许这怪物的目的,并不是要直接攻击士兵们,而是以诡异的脸庞来吓人,借此让士兵们发疯也说不定。我回想起之前被具有人脸的野兽追赶时,自己仿佛快发疯的感觉。是不是越仔细观察这只怪物,就越容易令人失去理智? 肯定是我尚未看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我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上。总觉得脑袋开始隐隐作痛。难道是因为之前穿过充满异错的草原时,过度使用右眼吗?我紧紧阖上眼皮,再一口气睁开眼睛,结果发现视野忽然变清晰了。于是我用那只变清澈的右眼,再次将视线对准人脸集结体。 ——那东西身上根本就没有人脸,而是斑点。之所以看起来像是眼睛和嘴巴,纯粹是遍布在白色躯体上的黑斑罢了。 记得这叫做拟像现象。在人类的大脑里,有着辨识人脸的机制。由于辨识人脸一事相当重要,因此只要有三个点组成三角形,就很容易被当成是一张脸。在灵异照片里发现树叶或阴影之中出现人脸,绝大多数都可以透过这个现象来解释。这与其说是大脑的bug,不如说是对此构造无法避免的一种错觉。 状似人脸的东西并非真的人脸,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能得出上述结论固然很好,但问题是利用斑点来吓人的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抱持以上疑问抬起头来的我,就别种角度上来说也快要发疯了。 「鸟、鸟子。」 「怎么了?空鱼。」 「牛……」 「牛?」 整体来说,这东西的模样比起蛇更接近毛毛虫。从那状似人脸马赛克集结体的突起物上,长出无数树桩状的肢体。至于它身体上侧的正中央处,长有一颗很像是牛头的超巨大头部,而且是头顶有着一对弯角的纯黑色公牛。两角之间飘着一圈如同以麻绳卷成的环状物体,圆环内散发着放射状的青色光芒。 当我辨识出这东西的真面目之后,搞不好海军的枪击就可以对它造成伤害?我抱持上述想法开始观察战况,却发现士兵们的目光都被人脸吸住了。他们发射的子弹,全都没有打中我所辨识出来的真正形体。 「……鸟子,可以再麻烦你负责开枪吗?」 「没问题,你等我一下。」 鸟子开始张望四周,然后从车顶跳下去。也不知是以备敌人来袭时能立即使用,还是原本就没有严格管制,总之可以看见枪枝随处摆放在营地内。鸟子在没有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从中借用一把枪,跑了回来。那是一把状似容易随着跑动发出金属碰撞声、具有大型瞄准镜的步枪。 「久等了。」 「这是什么枪?我从来没看过。」 「嗯~记得是m14的……ebr吧。」 「这样啊。」 「喂,既然你听了也不懂的话,就不必特地发问吧?」 事实上能从鸟子口中听见我所不懂的知识,莫名让我觉得挺有趣的。 「你要我打哪里呢?」 「那个人脸集结体往上三公尺左右的位置。」 「我明白了。」 鸟子在车顶前端坐下,然后将两手的手肘靠在立起的双脚膝盖上摆出射击姿势。稍微慢了一拍后,耳边忽然传来她的轻笑声。 「怎么了吗?」 「明明是射击看不见的东西,我却反射性地看向瞄准镜。」 「记得好像有这么一首歌。总之,你就朝着那里开枪吧。」 「收到,那我就随便开几枪啰。」 我之所以能在如此状况下保持冷静,全都是拜鸟子所赐。假如我现在是孤单一人……不对,其实我们两人早就已经疯了吧。因为不管怎么想,现在都不是开玩笑胡闹的时候。 鸟子开枪射击。 「稍微再往下一点。」 鸟子把枪身略为向下移,又再开了一枪。 「如何?有打中吗?」 「……好像没效。」 眼看子弹确实飞向牛头的位置,结果却像是直接穿了过去。这是为什么呢? 鸟子上次有确实击中八尺大人的头部。反观这次我所指示的位置,对鸟子而言却是空无一物。大概是因为有无认知的落差,对能否击中目标产生影响。 既然如此,也就只剩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鸟子,把枪给我,我来试试看。」 「喂,你们在干嘛!?」 从士兵之中传来这声大喊。我定眼一看,发现是一张熟面孔,是葛雷格上士。可能是他听见来自背后的枪声才注意到我们,但现在可没空理他。我无视「你们立刻给我下来」的喝斥声,模仿鸟子的动作跟着坐在车顶上。 「你知道这把枪怎么使用吗?」 「帮我一下。」 我接下那把沉重的步枪,同时如此回答。鸟子点头回应完就来到我的背后。我有样学样地摆出射击姿势,鸟子从后方帮忙再做调整。我窥视着瞄准镜,牛头恰好映入我的右眼之中。 「撑住我的身体。」 在感受到鸟子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后,我便扣下扳机。 枪托用力顶向我的肩膀,令我差点失去平衡,多亏鸟子稳住我的身体。纵使瞄准镜离开我的视线,但已无须再将它挪回眼前,因为下个瞬间,一阵和警笛差不多响亮的牛叫声响彻现场。 我用右眼确认牛头瘫软地倒下后,左眼便看见大量的人脸发出惨叫,并且开始溶解。从虚空中散发出来的璀璨蓝光,当着几十名海军人员的面前,犹若玻璃碎裂般散去。 漆黑草原上的枪声戛然而止,原先不绝于耳的敲锣打鼓声与笛声,都恍如被吸光似地尽数消失。 「怎么回事……!?」 德雷克中尉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推开部下们走了过来。葛雷格上士像是难以置信般不停摇头。 「可恶,竟然有这种事。是你们打倒了那只怪物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注视着怪物原先所在的位置,并且继续低声抱怨,心情似乎难以平复下来。 「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可恶,难道是我错怪你们了?那我应该向你们道歉——」 葛雷格上士转过头来,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同时露出一张有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仰望着我。 不过,他的神情随即僵住了。 「你——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鸟子连忙挡住我的脸大声提醒: 「空鱼,右眼!掉下来了!」 我吓得伸手摸向自己的脸,这才终于注意到。 虽然我的右眼并没有掉下来,不过角膜变色片已经脱落了,变成蓝色的眼睛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果然也是怪物的同伴吗——」 葛雷格上士的脸上失去了表情,一字一字地慢慢说着。 「我们快逃!空鱼!」 鸟子以坐姿从车顶滑过引擎盖,迅速落在地面。我也赶紧跟着照做。手中的步枪直接留在原地,一溜烟地跟着逃命。 「等等!那里很危险!」 背后传来中尉的声音。 「别往那里走——电车再过不久就要进站了<、、、、、、、、、、、>!」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所想表达的意思,穿过营地跑回如月车站。在我们迅速穿过无人剪票口的瞬间,忽然又从某处传来那股钟声。 咚~~……咚~~……咚~~……咚~~…… 「……是平交道的声音。」 鸟子猛然想起似地说出这句话。这不是钟声,确实是平交道的警示声。 我的左手边,也就是通往「黑暗」方向的铁轨上能看见灯光。即将通过这座应当不存在之车站的电车,即便是身经百战之海军士兵都不敢接近的这辆电车,其车头灯就这么随着距离接近而逐渐放大。 我回头望向剪票口的对侧,发现葛雷格上士带头率领一群海军士兵追了过来。眼下也只能趁现在越过铁轨逃跑了。我为了确认是否有异错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右眼的视野时,发现正在接近的电车散发着银色光晕。在那片雾霭之中,能看见电车有两个形体重叠在一起。一辆是车身十分老旧且充满锈斑的电车,另一辆则是看起来比较新,而且让人眼熟—— 「——就是那个!鸟子鸟子!出口来了!」 「你说那辆电车吗?」 鸟子从月台边探出身子。 「那是表世界和里世界重叠在一起的电车。我相信只要搭上去,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鸟子看着持续接近的电车,狐疑地眯起双眼。 「可是,你不觉得这辆电车是直接过站不停吗?」 经鸟子这么一提,这辆电车确实没有减速的迹象。 「要再等下一班电车吗?」 对于回头看向我的鸟子,我果断地摇头否决: 「别开玩笑了,我们只能搭上这辆电车,鸟子。」 「那要怎么做?」 「……你来帮我一把。」 鸟子好像从我的态度中察觉了什么,臭着一张脸说: 「你该不会又要让我摸怪东西了?」 「我不否认。」 「我就知道!」 鸟子在大表不满的同时,也将手套摘了下来,从中露出指头呈现透明的左手。在不断接近的车头灯照映之下,隐形的指头折射出不可思议的光彩。 「我该怎么做?」 「等我出声提醒你时,你就一鼓作气抓住手里摸到的东西。抱着要将那东西扯下来的心态。」 那片银色雾霭,很可能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既然我能看见那东西,鸟子势必也能触摸到它——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这么做不会危险吗?」 「老实说非常危险,而且时机也相当短暂。」 「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没信心能搞定耶。」 我和鸟子牵着彼此的手。我的左手握着鸟子的右手。脱下手套的这只手,掌心已被汗水沾湿。电车就近在眼前。我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面露微笑说: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啊,船到桥头自然直。」 鸟子瞠目结舌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口: 「那是我之前——」 「我们上!」 「哇啊啊!?」 我拉着鸟子的手往前跳,扑向疾驶而来的电车。在车头灯的照耀之下,于铁轨上留下两道拉长的影子。随着车轮紧贴在铁轨上转动的剧烈声响,电车正朝着我们直直冲来。 好可怕——这画面真的太可怕了!我透过眼角余光,发现鸟子紧紧闭上双眼。尽管我也很想闭上眼睛,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我这么做,我必须看清楚至最后一刻。若是我也闭起眼睛,我们就都会被当场辗毙。于是我放声大喊: 「——就是现在!」 那东西在被鸟子的左手握住后,被一把扯了下来。我清楚看见张设于两个世界之间的那面薄纱被撕裂。我们的身体被吸进这道强行打开的裂缝之中,同时电车也高速通过如月车站。 「唔!」 我因为重摔在地板上的冲击力而发出呻吟,横倒在那里,同时略显过度换气地大口喘息。当我扭头望向旁边,刚好看见鸟子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我们还活着。」 还在发愣的我,慢慢地撑起身体。 下个瞬间,我因为眼前的光景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于是赶紧遮住鸟子的双眼。 「哇!你做什么——」 「不、不行,你先别睁开眼睛。」 我嗓音颤抖地出声制止鸟子。 车厢内目前仍是两个影像相互重叠。问题就出在其中一边的影像上。在看不出是哪个年代的古老车厢里,有数名乘客不发一语地坐在位子上,也能看见穿着海军制服的士兵。至于前方,有一群形体类似猴子、浑身长满纯黑色兽毛的生物,手持钳子、短刀或电动工具正在屠杀乘客们。 似乎已有多名乘客成了牺牲者,墙壁与地板上满是鲜血和刚扯出来的新鲜内脏。肢解完一名乘客的猴子们,毫不留情地扑向下一个牺牲者。其他乘客应当明白危险正逐渐逼近,可不知为何他们都无动于衷,甚至闷不吭声。 画面本身残暴无比,光是看见就令人想惊声尖叫,感觉就像是大脑掌控恐惧的部分被人给一把揪住。即便我反射性地遮住鸟子的双眼,却并非经过三思后才做出的举动,但我还是庆幸自己有这么做。由我一人来承受这些反感的事物就好——鸟子不该看到如此景象。 啊~原来如此,海军士兵们所畏惧的就是这个。他们从行经月台的电车里目睹这桩惨剧,并且害怕电车会停在月台前打开车门。 那一只只浑身沾满鲜血的猴子,对着我们露出獠牙。这时,车里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是我们终于脱离里世界了吗……?不对,是我误会了。 单纯是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9 等我回神时,发现自己蹲在人满为患的电车里。背后则传来一股既温暖又柔和的感觉。 「放心,已经没事了,空鱼,我们回来了。」 耳边传来鸟子的声音。 「我就在你身边,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接着逐渐搞清楚状况。此刻的我缩起身子,死命握住车门旁的扶手,鸟子则从背后抱住我。 我胆颤心惊地环顾四周,鸟子的脸庞就近在眼前。鸟子似乎没发现她目前是披头散发,不过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放松的微笑。我则是呆若木鸡地回望着她。 「这里是……?」 我将目光移向鸟子的身后,发现一脸疲惫的乘客们都深感困扰地眉头深锁,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 我们回来了——随着以上感受越来越强烈,我原本绷紧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下来。由于我再也抓不住扶手,只能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多亏鸟子撑住我的身体,我才没有整个人躺倒在地。 「空鱼……幸好你没事。」 鸟子用她那已摘下手套的右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当她用指尖抹过我的眼袋时,我才终于惊觉自己的脸颊已被泪水染湿。 「下一站是石神井公园,石神井公园,请从右侧车门下车。」 车内传来广播声。 这是距离小樱家最近的一站。 「你站得起来吗?」 对于鸟子的关心,我点头回应。 「没问题……我走得动。」 姑且算是从里世界平安归来的我们,接下来最担心的就是小樱。一想起那次通话所听见的诡异内容,我便使劲站稳仍在颤抖的双脚。 我们下车之后,快步赶往小樱的住处。 鸟子推开玄关走进屋内,脚也不停地朝着深处前进。我就连脱下鞋子的时间都不想耽搁,立刻尾随在后。 我们一把推开房门,伫立在该房间的门口。 「……干嘛?」 在大量书本与杂物的围绕之下,小樱坐于电脑桌前,一脸困扰地回望着我们。在多个萤幕发出的冷光照映之下,能看见一杯装着热可乐的马克杯放在杯垫上。相较于之前见面当时,她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你还好吧?」 「什么?」 「因为你当时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啥?」 鸟子纳闷地关切完之后,反而被小樱不耐烦地瞪了一眼。 「你在说什么呀?我才想问你不要紧吧?难不成你是嗑药了?」 我听完后,忍不住插话: 「那个,我们之前有通过电话吧?」 「电话——原来那通是你们打的啊,居然给我在那边恶作剧。」 「恶作剧?」 「喂,你们可别装蒜喔?不会就连小空鱼你也被她给带坏了吧?」 小樱从凌乱的桌上拿起手机进行操作,然后开始播放一段录音。 『……路走回去。眼前只有草原以及山脉……这可是保命符。』 『error……陷阱。或许这样会比较妥当……』 『因为进行多次问答,我害怕得忍不住开始道歉。』 『明明少了一只脚,为何会知道是老爷爷?』 『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这是最后了。』 虽然录音里头充满杂讯,让人难以听清楚,不过这一连串断断续续说出的胡言乱语,听起来确实是我和鸟子的声音。 「这算是通过电话吗?」 我跟鸟子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回应。 暂时陷入沉默的我们,耳边只剩下从远处传来的电车行驶声。 ※注1:在日文中,如月(きさらぎ)也是农历二月的意思。 档案4 时间、空间、大叔 1 我们两人站在里世界的草原上。 被我们抛下的表世界,目前正值六月底。不知是否季节的变化也对这里造成影响,当我们掉入里世界之后,不禁对这股强烈的湿气感到诧异。相较于之前来这里时,空气明显变得更为沉闷。 我之所以觉得空气沉闷,恐怕不光是由于湿度的关系。另一个原因是我们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毕竟眼下情况是交情不深的两个人被迫得一起行动,会产生这种感受也是无可厚非。 事实上,站在我身边的人并不是鸟子。 而是小樱。 自称是里世界的研究学者、身材矮小的这位女性,毫不掩饰地臭着一张脸,瞪着眼前这片未知的世界。 「那、那个。」 我小心翼翼地发问: 「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 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 「小樱小姐?」 「……那家伙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相信小空鱼你比我更清楚吧。」 「我也一样不知道呀。」 「啥?那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也只能走到哪找到哪……」 我吞吞吐吐地说完后,小樱像是感到不耐烦地甩了甩头。 「真受不了那个笨蛋!」 并且气愤地大声抱怨。 「竟敢也把我给牵扯进来,我绝对要宰了她。」 「……说的也是。」 我在一旁附和。 其实我脑中也刚好冒出和小樱一样的想法。 没错,我要把她大卸八块。等我找到她之后,绝对会让她吃不完兜着走。 谁叫她竟敢给我闹失踪。 鸟子是在我们从如月车站归来的三周后左右,也就是六月二十四日那天突然失踪了。 在她失踪的数天前,我们曾爆发过口角。 事情就发生在我们相约在池袋碰面,走进位于淳久堂后侧的咖啡厅后。鸟子针对下次探险提出一个有点过于积极的计划之后,我回答说: 「我说鸟子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种做法非常不妙,我们终有一天会因此丢了小命喔。」 鸟子为了搜寻名为冴月的「朋友」,急着想敲定下一次出发探险的日子,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已经吃不消了。我们接连遭遇扭来扭去、八尺大人以及如月车站等超自然存在,而且每一次都是会令人吓破胆的可怕体验。 因此,我自认为有资格提出暂停探险的要求。 「既然如此,你有其他更好的提案吗?」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将鸟子的金发照得闪闪动人。眉间深锁看着我的她,美丽得宛若一名能够迷惑并诱拐人类的妖精。 「空鱼?」 「啊……嗯。」 我用力甩了一下头。我们好歹也见过许多次面,早该看惯鸟子那绝美的容貌才对。我为了重振精神,将手伸向自己的饮料。 这天的聚会也算是一场庆功宴,桌上同样摆满了鸟子不经大脑乱点的各式餐点。 分别有冲绳墨西哥饭、冷冻樱桃巧克力蛋糕、抹茶酱糜蛋糕以及上头铺满覆盆子的「本日推荐水果塔」。至于饮料,鸟子点了拿铁咖啡,而我是点葡萄红茶。我想差不多也可以断言了,但鸟子点菜的方式未免太奇葩,至少等吃完冲绳墨西哥饭再点蛋糕吧。 「如果有更安全的方法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偏偏就是没有吧。这么一来,也只能脚踏实地慢慢找啦。」 「我从来没想到能从你的嘴里听见『脚踏实地』这个词汇。」 「咦,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脚踏实地在做每件事喔。」 鸟子诧异地如此说着。我看她根本是把这个词与一步登天搞混了吧。 「好吧,既然鸟子你这么坚持,但就算想要搜寻冴月小姐,眼下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吧。我实在不觉得像这样随便乱跑就能碰巧找到人。」 鸟子尴尬地移开目光。 「因为……」 「你无须解释。我明白你是想尽早救回冴月小姐,不过你若是真心这么想,就应该制定更严谨的计划吧?」 「我明白空鱼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无奈时间紧迫,即使在这个瞬间,冴月都有可能正身陷险境。」 「即使在这个瞬间…吗……」 我环视气氛一片祥和的咖啡厅。正值午后的咖啡厅内,绝大多数的客人都是来自附近大学的学生,有人正在念书学习,有人正在谈天说地,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在享受这段时光。看在第三者的眼里,恐怕会认为我们也是同一种人吧。再比照这满桌子的蛋糕和饮料,再如何否认也只怕是没人相信。要是跟人说我们正准备前去拯救身陷险境的重要之人,肯定会让对方笑掉大牙。 想想鸟子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她明明急着想找到冴月小姐,却又约我出来用餐,根本是率性而为。起先我以为鸟子并没有认真看待搜救一事,但在危急时又展现出过人的胆识。经过三次的里世界探险后,我原本觉得自己多少了解了鸟子的为人,不过细想之后,发现还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鸟子继续把话说下去。 「而且,也不能对那群人见死不救。」 「咦……?」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听不懂鸟子在说什么。 「那群人目前仍困在如月车站里孤立无援。假如没人去帮忙的话,他们一定会没命的。」 「……啊~你是指那群军人吧!咦~嗯,是啦,这么说也对。」 我已把如月车站里的那群美国军人忘得一干二净。确实,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无法支撑多久。虽说我光是自身的事情就已搞得焦头烂额,但在那种情形下,头也不回地把曾经交谈过的那群人弃之于不顾,想想自己还挺残酷的。 不过嘛~虽然我不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可是那些人也把我们当成怪物看待。原则上还能够沟通的对象,就只有那位卷毛中尉与少校而已。 「鸟子,我没想到你会担心那些军人耶。」 「怎么说?」 「鸟子你当时的态度,表现得比平常更冷淡,感觉上十分提防他们。」 「因为他们显得杀气腾腾,何时拔出枪来也不足为奇。」 「所以你是想帮助那些考虑开枪打我们的人吗?」 「不论是谁待在那里,都有可能会发疯——我个人是认为,如果可以帮助对方的话,就应该伸出援手。难道空鱼你不这么想吗?」 鸟子率真的发言直接命中我的心底深处,一股窒息感席卷而来。这么一来不就像是在指责我为了对人见死不救,总会千方百计找借口推托吗? 但就算有人骂我狼心狗肺,我也不想基于一时的同情而以身犯险。原因是能否维持理性,将会左右我和鸟子的性命。 「……鸟子,你说任谁待在那里都会发疯,事实上我们也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当时我们打电话给小樱小姐的那段录音,相信你还有印象吧。」 我只要重新回想起那时的情境,心情就会难以平复下来。我们从如月车站打手机给小樱,应当是有跟小樱互相交谈,但在重听那段录音之后,我们从头到尾就只是说着不明所以的话语。换言之,我跟鸟子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单方面地不断对着话筒胡言乱语。 我听说过当一个人发疯时,对于自己失控的言行会毫无自觉。就算发疯的情形是因人而异,无法以偏概全,不过我认为以上形容完全能套用在这个状况上。我们两人并不是「差点发疯」,而是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精神状况也说不定。 「那也只有当时而已吧,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鸟子提出反驳,但显然很没自信。当一个人被告知自己的言行曾经失控过,任谁都难以保持冷静。 个性狡猾的我,决定抓准机会乘胜追击。 「不光是鸟子,在那次的通话里,小樱小姐也表现得很奇怪吧。」 由于在电话另一头的小樱忽然开始胡言乱语,导致鸟子十分动摇。 「但只是我们自以为听见那样的内容吧。虽然该段录音内都没有小樱的声音——」 「确实录音里只有我跟鸟子你的声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你不觉得挺奇怪吗?既然小樱小姐当时听见我们不停胡言乱语,为何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呢?」 「啊……」 鸟子震惊得瞪大双眼。我继续解释: 「在表里世界成功通话的瞬间,我们并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确实人在表世界的小樱小姐所使用的手机,只录下你我两人的疯言疯语,假如我们在里世界录下当时的对话,可能也会听到小樱小姐的疯言疯语。」 「那个……这些全是你的想象,并没有任何根据……」 「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里世界会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而且是我们两人与小樱小姐都无法幸免。」 「毕竟小樱的工作是研究里世界呀。」 「只因为是工作,就可以害小樱小姐发疯吗?」 「你这种说法太卑鄙了。」 鸟子不满地瞪着我。 「空鱼你也同样有感到开心吧,反正你需要钱啊。」 「是没错啊,我需要钱,不过死了也是白搭……」 我稍作犹豫后,进一步说: 「——相信鸟子你已经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什么?」 「冴月小姐失踪至今已过了几个月?三个月?还是更久?」 鸟子没有回答。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我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在那个可怕的世界里失联三个月,你势必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我们一起亲眼目睹死在扭来扭去手中的尸体、肋户大叔的消失,以及不断倒下的美军士兵们。虽然这句话令人难以启齿——」 我有自觉这番发言即将触及最不该提起的部分,可是一旦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冴月小姐不可能还活在世上。」 鸟子陷入沉默,紧咬她那形状完美且丰满柔嫩的嘴唇,微微敛下眼眸。 我说出来了。 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也隐约感受到终有一天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就算这样,看着似乎大受打击的鸟子,我仍旧压抑不了心中的罪恶感。 「或、或许我说得太残酷了,可是……」 「她还活着。」 在我准备替自己的发言找借口时,鸟子打断了我的话语。 由于这句话太令人意外,我不禁眨了眨眼睛。 「冴月还活着,这件事绝对错不了的。」 「咦,为何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冴月不是会轻易在那里丧命的人。」 听完鸟子态度坚定的话语,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能被鸟子如此信赖的冴月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至少能肯定一点,就是她与我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冴月对我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所以拜托你帮帮我。不然这样好了,我把自己的那份报酬也给你。」 「啥!?」 我先是一瞬间傻住,然后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鸟子。 你以为我是因为钱太少才不肯前往里世界? 「难道你不想要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气得提高音量。 「我明白名为冴月的女性对鸟子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从没见过她,也不曾与她交谈过,你要我如何为了这么一个人赌上性命?」 鸟子注视着我,仿佛初次看清我的为人般睁大双眼。 我们隔着拿铁咖啡与红茶冒起的热气,就这么互相对视。 「这样啊……说的也对,我明白了。」 鸟子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便将目光移开。 接着她站起身来,从置物篮里拿走自己的包包。 「抱歉,看来是我误会了。」 「你等一下,鸟子。」 「接下来我会自己一个人想办法的……谢谢你喔。」 「鸟子!」 鸟子没有理会我的呼唤,径自走出咖啡厅。 「……唉~真是够了。」 我浑身无力地躺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这个人除了狡猾以外,也缺乏胆量。 其实我很想说出以下这句话。 那就是……因为我<、>会怕,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奇怪,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但我说不出口。如果说了,鸟子一定会对我感到失望。她需要的是可以帮忙一同探索里世界的搭档,而不是会拖累她的胆小鬼。 因此我才会采取这么拐弯抹角的说法,最终令鸟子大失所望。 我到底在干嘛啊。 看着桌上那些几乎还没动过的各种蛋糕,我感到一阵绝望。 「竟然要我一个人吃完这些,难道她不觉得这对我负担很大吗?」 我瞪向空无一人的对侧座位,如此喃喃自语。 2 「你们吵架了吗?」 由于小樱一接起电话就劈头这么说,害我感到一阵语塞。 「……你怎么知道?」 「那家伙前阵子独自一人来找我。换作以往的话,她总会像个小学生那样聒噪个不停,不过这次是阴沉无比,以别种方式烦人。因为这很令人困扰,能别把我卷入你们小俩口的斗嘴吗?」 「真、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我反射性地开口道歉,然后心里才开始感到十分不平衡。她说小俩口斗嘴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这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三天前。」 「这样啊……」 「你们有多久没联络了?」 「五天吧。」 「嗯~意思是那家伙比小空鱼你更禁不起打击啰。算啦,反正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吵架后迟迟没能向对方道歉,却又没有勇气主动跟对方联络,为了寻求开口的契机,鸟子在两天后决定来拜访身为你们共通熟人的我,而小空鱼你则是在五天后才打电话给我。」 「唔……」 能听见电话另一头,小樱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我有试着联络她,但是迟迟得不到回应。」 「啊~真麻烦,一次结识两个小孬孬,当真是麻烦透顶。」 「唔唔。」 打从心底感到不耐烦的小樱,听见我只是不停发出呻吟之后,便主动询问说: 「唉~……你是想要她的个人资料吧?」 「什么?」 「就是鸟子的住址啊。你何不直接去拜访她呢?」 面对这个问题,我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 「麻、麻烦你了,我想要鸟子的个人资料……」 「那我传送给你啰。」 「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道谢,等到夏天时,记得送个中元礼盒给我就好。」 我循着小樱主动提供的鸟子家地址,来到日暮里的一栋公寓前。鸟子就是独自一人住在这栋四层楼公寓顶楼的套房。 我是在隔天中午前抵达鸟子的住处。尽管这不是一栋新建的公寓,但是看起来相当高级。这个该死的有钱人,居然住在这种好地方——对于反射性冒出以上想法的自己,我莫名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一来到大厅,这道毫无反应的自动门立刻令我伤透脑筋。这里的门铃是附有数字按键的操控面板,我花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这是得按下套房号码通知住户,请对方帮忙开门。 由于我满脑子只想着直接前往鸟子家的门口按下门铃就好,因此还真是出师不利。我与操控面板大眼瞪小眼一阵子之后,终于下定好决心,朝按键伸出手。 我将四、○、四这串数字输入进去。这么一来,鸟子家应当会响起一阵门铃声才对。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下之后,操控面板的对讲机发出「沙」地一声。 『……喂。』 「啊、那个,鸟子吗?是我。」 『喂?』 「是我……纸越。」 『喔。』 喔你个鬼啦。 面对这声冷漠的回应,我耐着性子继续说: 「抱歉忽然跑来打扰你,你家住址是我从小樱小姐那里得知的,现在方便打扰一下吗?」 『…………』 对讲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在发出一声杂音后就挂断了。 与此同时,大厅的自动门也敞开了。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难道就不能稍微表示点什么吗? 我气呼呼地走入公寓,一进电梯便直接按下四楼的按键。在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清理水塔的公告之际,电梯很快就抵达四楼。 四○四号房是位于四楼走廊的最底端。我沿着静悄悄的走廊前进。从一旁高度达到胸口位置的矮墙向外望去,一整片谷中的街景映入眼帘。在晴朗的蓝天之下,通往车站的坡道上车水马龙。在假日接近中午的这段时间带,这一带似乎特别热闹。另外也能清楚听见车站的广播与电车的行进声。 自从去过里世界之后,原先只会让人心生厌烦的生活噪音,如今反而成了能为我带来安全感的瞬间。若是从前的我,脑中肯定只会冒出「吵死了」、「大家都去死一死算了」诸如此类的念头。纵使现在偶尔还是会产生这类想法,但是相较于高中时期脾气暴躁的自己,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情有稍微稳定点。虽然有部分的原因是我亲身体验过安静到令人寒毛直竖的里世界,不过另一个重要的理由——说来真令人不甘心,是因为我遇见了鸟子。 我站在四○四号房前,注视着门上的猫眼。 好啦,鸟子,我来找你和好啰,快点做好觉悟出来应门。 我一按下门铃,房间内随即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手忙脚乱的?没想到我行我素的鸟子竟会因为我突然登门拜访,表现得这么慌张——在我感到欣慰的同时,里头的脚步声是越来越激烈。那用力践踏地板的声响,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屋子里横冲直撞。 这也未免太剧烈了吧。 「鸟子~?你可以慢慢来喔?」 我隔着门板说完话后,脚步声戛然而止,又随即一口气快速接近门口。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咦!?」 听见朝着大门暴冲而来的脚步声,我吓得大惊失色。 我不由得将上半身向后仰。至于位在我眼前的那扇门……并没有打开。 明明刚才清楚听见有人全速冲刺的脚步声,现在却是一片寂静。 「鸟……鸟子?」 我压下那不停剧烈跳动的心脏,嗓音沙哑地开口呼唤鸟子,可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依照脚步声来判断,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鸟子正站在门板的另一边…… 不对,搞不好她是昏倒在那里了? 我感到一阵担忧,于是伸手探向门把,赫然发现门可以打开。看来大门并没有上锁。 「鸟子,你还好吧?我开门啰……?」 我边说边压下门把,将大门拉开。 接着我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窥视屋内——下一秒不由得用力倒吸了一口气。 在门板的另一头,满是青蓝色的光芒。 让人无法看透其中,眼前是一片蓝。总觉得会使人失去距离感,就这么被吸进那片青色之中。在前方有一道神秘的光源。看着那道仿佛从水中仰望太阳般随波摇曳的亮光,忽然带给我一种亮光正在逐渐逼近的恐惧感,吓得我连忙把门关上。 我为了远离大门而向后一步,接着又再退一步,不过目光仍紧紧锁定在门板上。 错不了的,这片青蓝色和我首次遇见鸟子当天,于大宫商店街某间废弃屋子里看过的景色相同。也是从拟态成八尺大人的鸟居状物体另一头所看见的亮光。在如月车站遇到的那只怪物头顶上,也散发出相同颜色的光芒。 因为我担心青光会冲破没有上锁的大门宣泄出来,吓得我暂时浑身绷紧,可是大门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就跟我在大宫那间废弃屋子当时的情况一样。 那时我们被敲击门板的声音吓到,当我从猫眼窥视门外时,一整片的青色世界映入眼帘。 假如现在的状况和之前一样,等我再次把门打开,或许就会变回原来的光景。 我再次搭上门把,微微将门开启。 不过门的另一头仍是青蓝色。 「不会吧……」 我愕然地如此低语,慢慢把门关上。 为什么鸟子家会充满异世界的那种青光? 另外——鸟子怎样了? 她在房间里吗? 还是像肋户那样,跑去其他地方了? 我的双脚开始不断颤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我试着深呼吸平复心情,可是当我将目光移向走廊的外侧时,猛然惊觉情况有异。 这里太安静了。原先能听见电车的行进声,曾几何时都消失了。 我将手搭在走廊的矮墙上往外一看,发现四处都没有行人或车辆的踪影。 「先等一下……」 我自言自语的声音,虚无缥缈地消散于大气之中。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我拔腿往前跑,一口气按下电梯的按钮——太好了,电梯还在运作。这片刻的等待令人心急如焚。等电梯门一打开,我便冲了进去,立即按下一楼的按钮。 我不停猛按〈闭门〉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我站在向下移动的电梯里,无意间注意到墙上的公告。 《清理水塔通知 各位住户大家好,由于陆续有人通报水龙头流出毛发的情形,因此已派人前往调查,但因为负责人下落不明,导致处理上有些延迟,近日已于水塔内找出造成毛发流出的异物,并且派人进行相关处理,请大家多多包涵。》 ……之前看到这张公告时,里头是写着这样的内容吗? 在我想要厘清不断增强的异样感之前,电梯已抵达一楼。我快步穿过大厅,迅速奔出公寓。我站在车道中间,扭头四处张望。整条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放眼往去,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足以令人头皮发麻且仿佛置身于里世界中的这股寂静,彻底覆盖住整座城镇。恍若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 我呆立在有如万物都已冻结的大街上,突然间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我吓得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接着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手忙脚乱地从中取出手机。会是鸟子吗?还是小樱呢——?无论是谁都行,只要能听见自己以外的声音,就可以为我带来安心感。 但在看清楚手机萤幕后,我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来电显示是《鲁o及o丗了》。 又是一串怪文字?自从手机在里世界泡水之后,就变得怪怪的。明明之前都已经送修过啦…… 总之我按下通话键,接起电话: 「……喂。」 『啊~!通了通了。』 「什么?」 里头传来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在我大感困惑之余,男子喊出我的名字。 『你是纸越空鱼对吧。』 「是的。」 我不经大脑地承认后,立刻感到非常后悔。糟糕,我太粗心了。 对于直到现在才决定提高警觉的我,男子以急促的口吻接着说: 『啊~我这就过去找你,你待在那里别乱跑啊!』 「…………那个,请问你是谁?」 当我反问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在我正纳闷之际,这次从我身后传来清楚的说话声。 「嗯,没错,我找到她了。我马上处里。」 我回头望去,发现是一名身穿蓝灰色工作服的男子,他单手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同时大摇大摆地接近车道。来者是一名陌生中年男子。至于他身上那件工作服的胸口上,能看见缝有一个类似风车或花瓣图样的刺绣。 我因为感受到生命危险而准备转身逃跑,男子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发出叹息。 「你这么做会给人带来困扰。总之你快回去,至于那个女孩就奉劝你早早死心吧!」 「啥?」 「要不然,下次你就别想回去啰——」 男子语带威胁做出警告的下个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 我吓得惊声尖叫,只见一辆车从我的身边疾驶而去。 等我回神时,发现周围再次传来街头巷尾的喧嚣声。路边的行人们,正以疑惑的眼神看向跑到车道上的我。 「我……回来了?」 明白自己顺利归来的我,强撑住因为安心感而开始发软的双腿,赶紧退至人行道上避难。 等我把身体靠在电线杆上调整呼吸的时候,才终于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名为「时空大叔」的网路怪谈。 3 关于「时空大叔」的故事如下。 事主某天突然误闯进空无一人的世界,明明原本置身在通学、通勤等早已见惯的半路上,等他回神时才发现周围不见任何车辆或行人。事主就是在这种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存在的地方,遇见了一位「大叔」。多数人目击到的大叔,都是以一身作业员或公务员的打扮亮相,他见到每一位事主都会表现得十分惊讶,接着不讲理地以「你为何会在这里?」、「快点离开这里」这类话语指责,而在受到让人听得一头雾水的警告之后,等事主再次回神时,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了。 即便细节会随着各种版本而有所出入,但是过程基本上与我刚才的体验大同小异。 这个故事与如月车站一样,都是以「误闯异世界」的相关怪谈之姿广为流传。「大叔」是负责监视有谁入侵异世界,以及把误闯之人送回来的守门人,或是监控组织的成员之一——绝大多数的见解都如同上述所言。 我懊恼地咬紧牙根。早知道就「看」清楚点了。话说回来,我还是别在右眼配戴隐形眼镜了。毕竟在配戴角膜变色片的状况下,右眼的能力会大打折扣,很难及时发挥功效;可是不戴隐形眼镜又会非常引人注目…… 等等,鸟子家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我在不知不觉间误闯其他世界,进入那个乍看之下与表世界毫无分别、时空大叔所在的无人世界。 电梯里的公告也非常奇怪。以一般情况而言,不可能会张贴内容如此骇人听闻的公告。万一当真在水塔里发现尸体,也会以更适当的话语简单带过才对。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居酒屋用餐完准备离开之际,周围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氛的情况。在并未通过明确的入口,而是从表世界慢慢转移至里世界的状况下,可能行经了表里世界的中间地带也说不定。不论是发狂的居酒屋店员、厨房里传来的狗叫声、空无一人的大街、极其诡异的公告内容,这些都是发生在理性与疯狂的分界里。该处就是时空大叔所在世界的推论,感觉上是可以成立的。 换言之……既然我现在已经离开那里,鸟子家很可能也回复正常了? 我离开电线杆,站直身子,拔腿朝着公寓的方向跑去。 我扑向大厅的门铃操控面板,动手拨打四○四号房。 ……无人回应。 伤脑筋,若是没人从里头解锁,大厅的自动门就不会打开。 那就等到其他住户进出时,我再趁隙闯进去吗? 虽说只要耐心等待,总有机会可以溜进去,不过我现在十分担忧鸟子的状况,没心情在这边浪费时间。我不抱希望地决定再次拨打电话给鸟子而取出手机,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收到数封讯息。 寄件人是——我自己。 「……我寄来的?」 我一头雾水地打开讯息。讯息里没有内文,只夹带着几张图片。 准确说来,全都是鸟子的照片。 照片捕捉到的是鸟子即将走进位于神保町某栋大楼时的背影。她穿着surplus的夹克、牛仔裤以及绑带靴子,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背着登山用的背包。那身打扮摆明是正要前往里世界探险。 这四张照片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有的是呈现景深,有的是画面略微倾斜,有的是部分被杂讯挡住,看起来都像是偷拍的。至于最后一张,几乎是从鸟子的正面进行拍摄,但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镜头。 照片上显示的拍摄时间,距离现在约莫是十分钟前。差不多就是我在公寓四楼陷入混乱的时候。想当然耳,我不记得自己有拍过这些照片。至于收到讯息的时间,显示是在昨天我与小樱通电话当时。 「这是怎么回事!?不论时间或地点都太荒谬了!」 我此刻位在他人所住公寓的一楼大厅里,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明白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可是真的令人感到一头雾水。这种种迹象单独发生都已极其诡异了,眼下竟是一口气接踵而来,导致我对这超乎常理的情况,只抱有更多的挫折感。 好,我得冷静……先来整理一下状况。 在我如此说服自己的同时,迈开脚步走出公寓,接着抬头望向四楼。 我想想喔~……当初在大厅按门铃通知鸟子时,对讲机里有传来回应,而且自动门也有打开。 在我抵达鸟子的住处时,发现屋内满是青色光芒。 等我远离住处后,世界就出现异常。也能解释成是我进入时空大叔的世界里。 随后我就接到时空大叔打来的电话,没过多久便返回现实世界。 这段期间,鸟子从远在另一头的神保町准备前往里世界,而且有不明人士将这些画面拍成照片,发送给昨天的我。 「这是哪门子的结论啊……」 我不由得抱头苦恼。整件事从头到尾都狗屁不通,而且各个迹象都为所欲为地自由发展,让人无从整理起。 总之,如果这些照片可以信赖的话,至少能掌握鸟子的行踪。 她为了寻找冴月小姐,独自一人前往里世界。 置之不理应该没问题吧?纵使鸟子无法透过视觉辨识异错,但她应当远比我熟悉里世界。瞧她和冴月小姐同行时似乎已累积不少经验,实际上她在遇见我之前,也多次只身一人出入过那里,况且她现在还能用手抓取里世界的物质。 既然鸟子这么迷恋冴月小姐,就算没有我也不要紧的话,那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当脑中闪过以上念头时,我察觉到一个骇人的事实。 第三张照片是鸟子走在社区大楼昏暗的走廊上,被人从左下方以斜角进行拍摄。我在这张照片的角落赫然发现一道人影。 我看清楚后,惊恐得脸色刷白。 那道将身上连帽t恤的帽兜压低的人影,根本就是我自己。 从漆黑的帽兜之中,能窥见一颗炯炯有神的宝蓝色右眼。照片里头的我瞪着鸟子,如同将潜藏在心中的情感显露在脸上般,神情既丑陋又扭曲。 当然,照片里的人并不是我。话虽如此,但是当我从照片中看出她对鸟子所抱有的各种情绪后,随之感受到一股类似被人狠揍一拳的冲击。 在这张一切都无法合理解释的照片里,唯独里头的情绪是再真切不过。 若要我以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自己有过类似的感受」。 唯独第三张照片有捕捉到我那神情扭曲的身影。明明以拍摄角度来判断,人影理当也会出现在其他照片里,但不论我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鸟子似乎也完全没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这算得上是灵异照片吗?先不提此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我的分身灵当时确实露出了会令视线前方的鸟子感到操心的眼神。 我在原地伫立一阵子之后,这才终于跨出脚步。我决定离开公寓,沿着原路返回车站。 我是哪根筋不对?尽管只是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想对独自一人前往里世界的鸟子见死不救。 此时我猛然想起,时空大叔曾对我说过一句让人无法轻易忽视的话语。 记得他说过「至于那个女孩就奉劝你早早死心」对吧? 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研判,所指之人肯定就是鸟子。 至于「你下次就别想回去」的这句警告,我才想反驳他别瞧不起人呢。我不清楚这位大叔是何方神圣,不过这点程度的警告就想吓退我,简直是错得离谱。我现在就前往神保町,追上鸟子把她带回来。明明这女人又看不见异错,竟敢给我独自一人跑进那里,做人再有勇无谋也该有所限度。等我逮到她之后,一定会好好训斥她一顿。 在我气冲冲地沿着下坡前往车站的途中,心思也随着脚步产生变化。 不行不行,以这身打扮前往里世界成何体统。 我还是先回家一趟备妥工具,而且枪也不可或缺。 再拨点时间去补充物资会比较好吧?毕竟在入夜之后,总是需要一支手电筒,而且粮食…… 若是先回家一趟再出发,至少得多花两个小时。如果再加上购物的话,就会耗费更多时间。另外也想避免探索时间太久,迫使我得在那里过夜。不如就先别急着今天出发,干脆等明天再上路吧? 随着我顾虑得越多,脚步也变得越沉重。 ——咦? 我是怎么了?总觉得脚步跨不出去。 喘不过气,胸口好痛,而且口干舌燥。 ————我好怕。 没错,我感到十分恐惧。 我害怕前往里世界。脑中浮现出这句话之后,这股感受有如理所当然般缓缓地蔓延至全身,导致我越走越慢……最终停下脚步。 孤单一人前往那种充满未知威胁的龙潭虎穴,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我几乎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吗?多次在里世界只差一步就步入鬼门关的我,竟然忘了那里的恐怖之处。 其实原因明摆在眼前。 就是鸟子。 我之所以能在那个充满疯狂与恶意的环境里保持理性,全是因为有鸟子陪伴在我的身边。 即使隐约明白彼此都有着令人放心不下的地方,但还是愿意将自己的背后托付给对方。不管身处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单单是牵起彼此的手,我就很不可思议地能够冷静下来,她可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搭档。直到鸟子离去之后,至今我一直视而不见、对于里世界的恐惧感,一口气从心底重新涌现出来,令我再也踏不出半步。 呜呜,鸟子真厉害,居然有胆独自前往那种地方。 难道她不怕吗? 不对——她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无论是我们差点被扭来扭去杀死之际,或是电话另一头的小樱出现异常时,鸟子确实都显得相当害怕。 但即使再害怕,她还是决定前往里世界。 鸟子,你这女人是有多么胆大包天啊? 你是有多么珍惜冴月小姐啊?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敢说敢做,看我这就前往里世界给你看。 我们走着瞧吧,混账。 4 「既然如此,你为何是跑来我家呀?」 我不敢与好像正在发怒的小樱对视,于是将目光移向桌上那杯装着热可乐的马克杯。 「那个,就是想说……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 「我不要,因为太麻烦了。」 面对这不加思索就给出的答复,我当场慌了手脚。 「鸟子是一个人跑去里世界喔!?而且她的住处也变得很怪,另外我又收到一些奇怪的照片,她的处境绝对非常不妙喔!」 我一来到位在石神井公园附近的这栋屋子之后,立刻向小樱说明我在鸟子家遭遇的一切怪事,只是她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漠。 「我明白情况是很不妙,但为何需要我一起去呢?」 「咦……」 我在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后,忍不住看向小樱的脸庞。小樱一脸不耐烦地继续说: 「瞧你的模样是干劲十足吧。所以你就别来找我,赶紧动身如何?若是再浪费时间,太阳可就要下山啰。」 没错——我最终还是备妥了工具之后才跑来这里。我不光是把马卡洛夫手枪藏在背包里,甚至从位于南与野的住处来到此地的途中,先绕去池袋的loft添购手电筒和备用电池。确实一如小樱所言,立刻前往神保町应该会比较恰当,但是…… 「小樱小姐,难道你不担心鸟子吗?」 「单纯是我并不适合亲临现场。因为我不擅长像你们那样又跑又跳,所以不想前往户外。」 「我也同样不擅长运动喔。」 「光是能够闯进那个地方,就足以证明你是有资质的。好啦,你就快去吧。」 「其实……那个,我不敢一个人去那里……」 「啥!?你都去过那么多次了才说这种话?这情况就类似你看完灵异照片后不敢上厕所,所以想找人陪你去吗?」 「我、我觉得还不到这么庸俗的层级啦。」 「不好意思,我对陪人去小便这种事不感兴趣。」 小樱发出一声叹息后又说: 「你说的怪照片在哪?拿来给我看看。」 我不甘不愿地开启手机,在打开该则讯息后交给小樱。即使我把自己在公寓前所有的遭遇都交代过一遍,但还没有让小樱看照片。原因是我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严格说来并不是我)对鸟子露出那样的表情。 「嗯~~……这就是小空鱼你的分身灵啊。有意思,而且表情还真糟糕呢。」 「那可是我的脸喔。」 「那又怎样……嗯?」 小樱操控手机的指头突然停了下来。 「喂……先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樱将手机萤幕摆在我的面前,画面里显示着我从来没看过的照片。 有一名黑衣女子站在杂草丛生的废墟前。尽管画质很糟,整体上相当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此人拥有一头乌黑长发,而且脸上戴着一副粗框眼镜。 「咦,你是在哪发现这张照片的……?」 「就在拍摄鸟子的四张照片之前。摄影日期是……五月十四日。」 那是我首次遇见鸟子的日子。 「我完全没注意到。你认识这个人吗?」 对于我的发问,小樱没有立刻回答。 「小樱小姐?」 「嗯,我认识她,而且是再熟悉不过。」 小樱有如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此人名叫闰间冴月,也是鸟子一直四处寻找的那个人。」 这个人就是—— 我再次将目光移回到照片上。终于有机会让我一睹尊容的「冴月小姐」,纵使身高还不到八尺大人那种程度,但仍旧长得相当高挑。她那背对镜头的站姿,带有一种优雅的美感,即使画质再粗糙,也能感受到她所散发出来的魄力。 「你说之前都没发现这张照片吗?」 「啊、是的。」 小樱对我露出质疑的眼神,但很快就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 「真让人不爽。」 小樱低声抱怨,然后就将手肘撑在桌上,以指头用力按压太阳穴。 「不合理的现象接连发生……形成看似别有用意的讯息……不过目前无法确定这是带有恶意的威胁,还是出于善意的启示……」 她在如此碎念之后,愤恨地补上一句话。 「就跟冴月当时一样。」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门铃声,吓得我们两人面面相觑。 是大门的门铃声。 小樱在稍作犹豫后,伸手摸向键盘。其中一个萤幕随即切换成彩色影像。这是设于大门前的监视器,经由鱼眼镜头扭曲后所拍摄的即时画面,能看见有三名中年女性站在那里。 「哪位?」 小樱经由麦克风提问后,站在三人中间的该名女性回答: 『不好意思,其实我们是想请教一下住在您府上隔壁的住户。』 「隔壁?很抱歉我跟邻居不曾有过任何往来。」 『毕竟我们都已经登门拜访了,方便当面与您谈谈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你们又是谁啊?」 『我们是该名邻居的亲戚。就算一下子也好,方便请您开个门吗?』 「我不要,就跟你们说了我跟邻居不熟啊。」 小樱摆出冷漠的态度应对之际,我站在旁边仔细观察萤幕里的画面。总觉得好像哪边不太对劲。明明这三人的外表都没有任何异状……下个瞬间,我猛然注意到一件事。这三个人的身材特别魁梧,肩膀也很宽,无论是衬衫或裙子都显得不太合身。 中年女性死缠烂打地要求开门,就算小樱严词拒绝,对方却仿佛听不懂似地继续自说自话,那模样莫名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忽然间,我注意到女性的胸口上有一个很小的图案。虽然隔着监视器看得不太清楚,不过这个图形让我联想到风车或花瓣—— 我连忙伸手一把握住小樱嘴边的麦克风。 「你、你怎么了?小空鱼。」 「我认为别继续跟对方交谈会比较妥当。」 我握着麦克风,同时压低音量开口解释。 「对方很可能是与时空大叔类似的存在……」 小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瞪大双眼。 「难不成是mib?」 我不由得激动点头附和小樱的猜测。 「没错!就是这个,广泛来说就是mib!」 明明诡异的访客们仍不停按压电铃,我却因为一拍即合的对话而感到兴奋莫名。 man in ck,这是一群会去拜访所有接触过ufo之人、身穿黑色西装的男性总称。他们会摆出如同国家特务般的态度,威胁当事人不许将ufo一事外传,或是要求交出相关纪录。不过一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对方的举止非常诡异,而且隐约有着不像是人类的身体特征。在美国的ufo目击传闻里,不时会提及这群人。 「在日本,遭遇黑衣人mib的相关传闻并非主流。如果美国的mib是因为民众对于cia等政府机关的不信任,才演变成类似民俗轶闻的都市传说,反观日本对于这类突然登门拜访的〈存在〉,大致上都是形容成形迹可疑的大叔大婶。在我的印象里,确实有看过几则关于两、三位奇怪中年女性忽然登门拜访的网路文章。只是数量并没有多到可以自成一类。」 我口沫横飞地进行说明。小樱随即关闭麦克风,整个人躺靠在椅背上,仔细观察画面里的那三个人。 「既然如此,表示这群家伙并非一如外观那样是中年女性。」 「是的,我想她们与时空大叔是相同的存在。」 在网路怪谈的文章里,常将时空大叔解释成是随时监控异世界以免遭受入侵的守门人。 不过,我从以前就对这个解释有着难以抹去的异样感。将他形容成守门人或监控者,真的是过于「直白」了。特别是当我已经知晓里世界的存在之后,只觉得这是一则笑话。在那个抗拒一切常理的场所里,在那个充满疯狂的秘境之中,会存在着这么浅显易懂的职业(?)吗? 「在我们遭遇八尺大人的时候,有个名叫肋户的人曾经说过,他在现实中被来自里世界的冒牌人类所纠缠。当时我以为那都是他的妄想,看来此事搞不好并非全都是瞎扯淡。」 「不过时空大叔是想让你远离里世界,而这群大婶却是主动找上门来,你不觉得两者相互矛盾吗?难道是想上演〈白脸警察和黑脸警察〉来动摇我们吗?」 「我觉得不是这样。大叔在赶我回去且威胁我时,曾奉劝我放弃鸟子。以一般情况来说,没人会因此乖乖死心吧。」 「嗯~这都是因人而异吧。」 「是、是吗……总而言之,我认为不必过度重视这群人所说的任何话语。即便对方说的是人话,但是就跟自动回话系统一样,该说是不具任何意义吗……」 「她们看起来确实不像具备正常人的意识。」 小樱看着监视器影像如此低语。明明我们已不再回应,位于中央的大婶仍自顾自地说着话。站在左右两旁的大婶则是不发一语,就连站姿都没有任何变化。 「比起自动回话系统,更像是一种……现象<、、>?」 「什么意思?」 「关于这类案例,恐怕得综观全体视为是一种现象。是伴随『遭遇时空大叔』体验而产生的『现象』。不论是mib或来访的三位大婶,即使对方有着半吊子的人类形貌而容易造成混淆,不过这种情况就跟睡觉时的鬼压床或骚灵现象差不多——」 小樱解释到一半时,画面忽然出现变化。 站在中间不停说话的该名大婶忽然止住话语,然后握紧拳头开始敲打门板。右侧的大婶则是抓住门把,凭借蛮力不停转动握把。左侧的大婶伸出手来,一直连按门铃。碰碰碰碰!喀恰喀恰喀恰喀恰!叮叮叮叮叮咚叮咚—— 大婶们恍如发疯般开始破坏大门,能从萤幕上看见她们的头部开始剧烈摇晃,变成分不清五官的模糊像素。 即使我们位于小樱的房间里,也能清楚听见来自大门的剧烈声响。也不知她们是多么力大无穷,甚至传来铰链跟金属门把扭曲变形的尖锐声响。再这样下去,恐怕大门会被撞破。 「这、这也算是『现象』吗?」 我嗓音颤抖地发问后,小樱回以一张生硬的笑容解释说: 「无论情况多么夸张,这终究只是一种『现象』——大概吧。」 「这么一来,也就与现实无异了吧?」 「若是两人以上同时经历的话,也就无庸置疑了。」 小樱跳下椅子落在地板上,走至房间的角落,接着将堆成一座小塔的书本分成好几落。 「不管是ufo也好,或是时空大叔也罢,如果人类不时体验到这类『现象』,你觉得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含意?」 「这些细节我就不清楚了——依照真实怪谈的范畴而言,我只能说各自独立的体验与现象都不具意义,纯粹是不合理的产物罢了。」 小樱听完我的回答后,摇摇头说: 「你不该放弃针对这部分的解释。假如来自外在知觉的表象,并非一如感受那样的存在时,就是认知的程序上发生异状。」 当我觉得小樱稍稍发表了很有研究学者风范的论调之际,成堆的书本已经全都挪开,底下出现一扇舱门。小樱蹲下来将舱门打开,随即有一阵比室温略低的空气吹过脚边。这看似是地板式的收纳空间。我为了确认里头装着什么,便从她后方探头一看,在目睹小樱取出大型枪械时,我惊恐地向后退去。 「等、这是什么啊!?」 「是雷明登m870,十二铅径霰弹的一般霰弹枪。」 「我不是在问这个,而是你拿出这把一般的霰弹枪想干嘛?」 盘坐在地板上的小樱,逐一取出圆筒状的子弹装进枪内。 「我起先一直与里世界保持距离,但既然对方自己找上门来,我也就别无选择了。而且我也很不爽她们弄坏我家大门。」 小樱装完子弹后便站起身来。她那只比一百四十公分多出一点的瘦小身躯,与手中那把威猛的霰弹枪一比之下,令她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加娇小。 「你让开,不然会有危险。」 「我、我也陪你一起去。」 「你不必逞强没关系。」 小樱丢下我走出房间。我手忙脚乱地翻找背包,挖出马卡洛夫手枪后就追了上去。 一片昏暗的走廊前方就是大门。门铃声仍然响个不停。隔着已被敲打到变形的大门旁那面毛玻璃,能看见恍若相扑选手的巨大身影正在激烈晃动。 我追在手持霰弹枪的小樱身后,朝着大门迈出脚步。 「喂!你们再不停手的话,休怪我开枪了。」 小樱在厉声喝斥的同时,也拉动霰弹枪的滑套上膛,将枪口对准大门。我也站在她身后摆出射击架势。 下个瞬间,门铃声与转动门把声都戛然而止。位于毛玻璃另一侧的人影也停下动作。 「……现、现在该怎么办?」 「去开门。」 「我吗!?」 「要是不赶走她们的话,我会没法工作的。」 我穿上鞋子,胆颤心惊地接近大门,在上好门链之后,我便解开门锁,不过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咦?这个情境…… 「小樱小姐,我对这个状况颇有印象。」 「什么?」 「无论是位在大宫的废弃屋子当时,或是在我去鸟子家的时候也一样,门的另一头原先传来剧烈的声响,可是打开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仔细想想,在真实怪谈里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形。」 「你是指它们都会遵循灵异现象的常见套路?」 小樱满腹狐疑地发问。 「而且是非常老套的那种。我想大概就类似民间传说里的狸囃子(注1)。」 「假如当真是狸猫搞的鬼,那就太有意思了。换言之,纵使开门也是空无一人啰。」 「大、大概吧。」 话虽如此,还是可以隔着毛玻璃看见人影。 此时我突然深刻感受到,若是鸟子也在这里就好了。 纵使情况如此紧急,但只要有鸟子陪在身边,就能一直给我带来安心感。 我忐忑不安地握住门把,小心翼翼地转开它。 同时将枪口对准门缝,缓缓地把门推开。 ……外头空无一人。 「果然没错。」 尽管算是一如预期,我还是不禁松了一口气。曾几何时,倒映于毛玻璃上的人影都消失无踪了。 「如何?」 「没看到人。」 我放下手枪回头望去,发现小樱套上凉鞋也走了过来。 嗯?虽然现在才注意到,但我好像被人当成很好利用的小弟了? 当我冒出上述令人难以释怀的疑虑之际,小樱为了确认外面的情形,整个人挤到刚把门推开的我面前。我只要向下看,就可以将她的头顶一览无遗。想想她还真小只呢…… 「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小空鱼。」 小樱从门缝窥视外侧的同时如此提问。 「我现在逐渐能肯定,里世界的存在会根据人们口耳相传的怪谈形象现身。比方说扭来扭去、八尺大人和如月车站都是如此。即便影响扩及至现实世界时,似乎仍然会遵循这个法则。」 「这样的话,它们又何必做出这种点到为止的行径?既然它们没有真的袭击人,那不就和按完电铃拔腿逃跑的小鬼没两样。简直就像是为了吓唬人才这么做——」 小樱边抱怨边继续观察室外,我为了让她可以看得更清楚,便将门缝推开至门链能够延展的最长距离。 就在这时,一张大脸从视野死角冒了出来。 一颗足足有两公尺宽的女性人头,以几乎能让人看清楚脸上毛孔的极近距离突然出现。她张开有如轮胎般肥厚的嘴唇,怪腔怪调地刻意拉长音说: 「好~~欠~~打~~~~鲁~~咿~~吓~~~~」 「哇————!!」 这颗头迅速冲向同时发出惊叫声的我和小樱。眼见小樱向后倒下,我连忙扶住她的身体。 在我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之前,那张脸竟然撞破已经扣上门链的大门冲了进来。 靠在我怀里的小樱,举起霰弹枪扣下扳机。我因为感受到来自极近距离的枪声和火花而反射性地闭上双眼,随即有一股充满腥臭味的强风扑面而来。 待强风停歇后,周围只剩下闷湿沉重的空气。 我惊恐地缓缓张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毫无遮蔽物的草原上。 无论是人脸或小樱的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樱手中那把霰弹枪的枪口,飘出一股带有火药味的黑烟,冉冉升向里世界的天空。 「你、你没事吧……?」 原先呆若木鸡的小樱,在听见我的声音后才终于回神。 「不会吧——!?别开玩笑喔,我穿着这身打扮被扔来这种鬼地方,是想要我怎样!?不想让人活命是吗!」 小樱挣脱并离开我身上之后,气得破口大骂。当然这也不能怪她,她目前身穿一件过大的t恤配上贴身裤,没穿袜子,只套上一双鳄鱼鞋,完全就是家居服的状态,与我是恰恰相反。 「这算什么!未免太无耻了吧,居然给我来阴的。」 小樱火冒三丈地咒骂连连,宛如一只受困于笼子里的山猫那样,在我的面前来回踱步。我为了从震惊的情绪中重振精神,于是轻声细语地开口说: 「那、那个,事到如今,我想也别无他法。既然我们已来到里世界,可以拜托你帮忙一起寻找鸟子吗?」 小樱停下动作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我。 「我说小空鱼啊,你的个性还真是很不错嘛。」 「咦?」 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小樱沮丧地低下头去,同时叹了一口气。 「唉~~……算啦,我明白了。」 「谢、谢谢你……」 我的这句道谢,被一阵温热的风吹散在大气之中。 于是我和小樱两个人,就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下呆愣于原地。 总之,得先设法找出鸟子的下落才行—— 5 首先为了掌握周围的地形,我们朝着视野较好的地点前进。由于里世界的草原存在着高低起伏,因此也有地势偏高算得上是山丘的场所。 因为我们突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地点,所以由我负责带头开路。毕竟这里杂草丛生,小腿暴露在外的小樱会十分吃不消。 在出发之前,我没有忘记先把角膜变色片摘下来。即便在日光之下比较不容易辨识,但我还是有办法看见异错所散发出来的亮光。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附近的异错看起来并不多。就算同样位于里世界,异错分布的多寡似乎会依照地区而有所差异。 「你的腿不要紧吧?小樱小姐。」 我将杂草踏平,同时开口关心跟在后面的小樱。 「那个,如果觉得我走太快就说一声,我会配合你的。」 「……嗯。」 不知是否因为小樱刚才表现得太过激动,现在的她显得特别安静。 我担忧地往后看,发现尾随在后的小樱好像正在思考事情般低着头。 「我说小空鱼啊。」 「啊、是。」 小樱露出重振精神的样子开口: 「打个比方,前往游乐园的鬼屋时,有些人可以毫不在意地走进去,有些人则会怕得根本走不动吧。」 「很抱歉我没去过游乐园的鬼屋……」 「我也没去过。」 那你何必举这种例子呀。 「要不然想成恐怖片也行。总之对于恐惧的忍受度,会根据个人而有着很大的差别。造成这个差异的原因,纯粹出在肉体本身,关键就在位于大脑深处的杏仁体发出恐惧的讯号后,前额叶能够抑制到何种程度。决定一个人是否胆小的要素就在于基因。若是血清素转运体基因的调控序列较长时,神经细胞生成的血清素就会更多,进而降低不安的情绪。换言之,也就是不太会感到害怕。」 「喔。」 当我还很纳闷这番言论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时,小樱对我露出愤恨的眼神说: 「意思是我的血清素转运体基因序列偏短……」 「啊~所以你现在很害怕是吗?」 「对啦!」 小樱恼羞成怒地大叫。 「你为何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可恶,我对这里特别没辙。」 「没辙?」 「就是害怕啦。我现在怕得要死,而且都下定决心不再来这里了。」 面对这段出乎意料的自白,我感到十分诧异。 「咦~但是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跟冴月小姐一同进行里世界的研究吧?」 「嗯,虽然在冴月失踪之前,我的情况还没那么严重,但也只进过里世界三次而已。自从我抗拒再进出这里之后,和冴月的交流是越来越生疏。一段时间后,她就把自己担任家教所指导的学生带了过来,并且说她是自己的新搭档。」 「你说的这位学生……」 很明显就是鸟子。 「鸟子与我恰恰相反,对于恐惧的忍受度很高,可说是与冴月组成搭档的最佳人选。鸟子这个人很有胆识,又擅长枪械,还对冴月忠心耿耿,简直是为了前往里世界而生的女人。」 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鸟子本人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她自然是非常迷恋冴月。即便她脑筋还算灵光,但终究是个不懂世事的女高中生,三两下就被冴月哄得非常听话。说起冴月就是这样,总会勾引任何接近她的人,然后被她所利用,是个天生的阿尔法女性。」 说出这番话的小樱,语气中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纠结感。在我思考该如何回答之际,小樱像是回过神似地言归正传。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果在这里遇袭,你最好把我想成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会比较妥当。」 「没那回事吧,反正你都手持霰弹枪了,我相信没问题的。」 「啊~……你说这把霰弹枪啊,其实是冴月认为只要有这把枪,即使开枪时闭上眼睛也能打中目标。你看这里。」 我仔细观察小樱所指的位置,发现枪口装了一个切口很深的配件,形状近似鳄鱼的嘴巴。 「这是gator霰弹枪管。只要装上这个,射出的霰弹就只会以水平方式扩散出去,攻击区域将会涵盖前方大范围的扇形空间。因此在遇到紧急状况时,你一定要切记别站到我的前方,不然我开枪时很可能会连同你一并击中。」 换言之,我此刻正站在一个手持危险物品之人的前面吗? 「既然这样,可以由你走在前面吗?我会好好跟在你后面的。」 小樱摇了摇头。 「对于表世界的第一类接触,我还能勉强忍住恐惧。但在进入里世界后,我就怕到完全承受不了。光是现在这样,我就惊恐得很想大叫。」 小樱稍微犹豫一下后,继续把话说下去。 「有时我不禁认为,在里世界所发生的各种现象都是『刻意想吓唬人』。」 我也同意这个看法。包含这次的事件在内,无论是扭来扭去或八尺大人,都带给我一种故意产生特定外观来吓唬人的异样感。在如月车站那次尤其明显,几乎能感受到是想要制造恐惧或让人发狂的意图。 「……我懂了。那我们就赶紧找出鸟子,并且尽早返回现实世界。」 「如果真能这样的话是再好不过。」 小樱一脸认真地说。 我们站在山丘上,开始观察四周的地形。 其实我目前尚未掌握里世界的地理环境。虽说我有考虑利用分布于这片广大草原上的零星地标来制作地图,不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动工。原因是上一次来这里时已经入夜,让人无法观察地形,再前一次则是只走了相当有限的范围。 「你……你有……发现什么吗?」 从后头追上来的小樱,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我背后提问。 「那个~……因为这边应该是北方……」 我手里拿着摇摇晃晃指向北方的指北针,仔细观察周围是否有眼熟的建筑物。前方山丘下的草堆闪闪发亮,看起来好像是有东西反射着阳光。我将目光移向更远的地方,发现一栋状似高台的灰色建筑物。 「有了!」 我反射性大喊出声。那是鸟子每次进出里世界的地点,也是能够通往神保町那栋废弃大楼的地方。这真是好的开始。 我们目前位于该栋大楼西侧的山丘上,若是想前往那栋废弃大楼,就非得穿过前方那片沼泽不可。而那里也是我初次遇见鸟子时,自己差点没命的地点。山丘下那片不停闪烁的东西,正是草丛底下的积水。 换句话说,该处右侧就是我们遇见肋户时,那片充满异错的草原。至于我们遭遇八尺大人、状似珊瑚的那栋白色建筑物,大概是被零星分布的树林给遮住,所以无法从这里看见,也不见通往如月车站的铁路。不过,印象中好像有从废弃大楼的顶楼看见过…… 「我们走吧。」 我回头如此催促,却发现小樱像个太妹那样蹲在地上,浑身无力地低着头,而且还不停大口喘气。只不过爬个小山就累成这样,看来她一如其外表是个病弱的女生。 「你、你还好吗?」 「可恶,我可是只穿一双凉鞋喔。」 小樱先是发出呻吟,然后撑着霰弹枪站起身子。 为了让小樱能跟上我,我下坡时有刻意放慢脚步。 「小空鱼,没想到你还挺能走的耶。」 「咦,是这样吗?」 与小樱相比,我相信任谁都很能走吧。 「既然你追得上鸟子的脚步,就足以证明你颇有一套,毕竟她也是体力充沛的怪物。难道你平常有在做什么运动吗?」 「我还是考生当时,经常会在半夜外出散步。另外我的兴趣是独自一人前往废墟探险,因此走惯了这种崎岖不平的道路。」 「你的兴趣听起来颇令人捏把冷汗耶,一个女孩子家去废墟探险很危险吧。」 小樱大感意外地说着。 「也是啦,毕竟有过好几次挺惊险的遭遇……」 人烟罕至的废墟,原则上都不太平静。比方说会被地痞流氓用来干坏事,或是被变态当成藏身处……纵然废墟探险一词乍听之下好像挺帅气的,但实际上就只是非法入侵私人土地。有时会因一脚踩在腐朽的地板上而摔伤,有时则是被铁钉刺伤而感染破伤风,物理性质方面的危险也多不胜数。现在冷静想想,女高中生独自一人跑去那种地方蹓跶,实在不是常人应有的行径。 「……我当时有点叛逆,也或许是有些自暴自弃。」 「嗯~为什么呢?」 「因为……家人有点过度沉迷于宗教。」 「喔~」 「啊、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我不由得摆出想辩解的态度。 「由于我的母亲很早就过世,因此我的父亲和祖母都沉迷于奇怪的宗教。他们把家中的神桌与佛坛都丢掉,并且多次前往位于奥羽山脉深处的田代山……导致我家成了信徒的集会所,甚至在学校里出现相关的传闻,其中最令人排斥的就是他们还想拉我入教,所以我变得不太喜欢回家。」 随着我们一路走下山,我像是想化解与小樱之间的隔阂,径自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在放学途中差点被教团成员绑架,过夜的漫画咖啡厅又被人纵火,迫使我在无奈之下,只得潜入废墟扎营休息。就在某天晚上,于某间废弃情趣旅馆睡觉的我,忽然梦见自己被一位摸起来非常柔软且满身红色的人抱在怀里,起先我以为是妈妈,但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早就过世了。不过那个人当时问我『你不需要那些人吗?』,我便回答说『不需要』。等我睡醒之后,发现自己的粮食跟资金都已经见底,于是我抱着百般不愿的心情返回家中,却发现家里有事先备妥的灯油等物资。」 「……灯油?」 「可是我在家待了几天,最终等不到任何人回来。当我为此感到庆幸之际,却忽然接到警方通知说已发现我家人的遗体。似乎是因为吸入累积在山中洼地里的沼气而窒息身亡,而且是无人幸免。不过警方没有让我去认尸。我变成一个人生活之后,是依靠助学贷款才勉强能去大学念书。由于父亲跟祖母生前经常捐钱给宗教,根本没留下多少遗产,因此助学贷款到头来都成了我的债务不是吗?我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还钱,在我一筹莫展时就恰好结识了鸟子。」 当我注意到小樱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便连忙止住这个话题。 「对、对不起,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有趣吧。总之这些内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听听就好——」 「你说这些内容没什么大不了?」 我回头望去,看见小樱不知为何一脸傻眼地注视着我。 「是、是没错啊?」 「你是真心这么认为吗?」 「咦……我说错了什么?这不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吗?」 「这哪里常见了。」 小樱见我睁大双眼一头雾水地愣住后,像是感到非常傻眼地摇摇头说: 「小空鱼,你这孩子还真是罪孽深重呢。」 「喔……」 「算啦,这下子我就能理解你为什么比我想象得更为坚强了。」 「咦,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给人这种感觉。」 「我真是完全被你给骗了。毕竟你的个性不像鸟子那样强势。」 「是啊,比起鸟子我根本……话说鸟子为何会有着那样的个性?」 「这方面我并不清楚,不过鸟子出生在加拿大,她的父母都是军人,听说是隶属于名为jtf—2的特殊部队,而且双亲从小就灌输她各种军事知识,因此才塑造出她现在的人格特质吧。」 「哦~难怪她会使用枪械。」 我释怀地点头以对。看来鸟子的事前教育非常彻底。 「所以她的双亲都还在加拿大?」 「她说都已经过世了。」 「这样啊……」 不知为何,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在遇见鸟子当时,我就莫名有这种感觉。鸟子心中有着和我一样的空洞,却又看似拥有我所缺乏的特质。 那么——在鸟子的眼中,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6 草丛里的水深达到膝盖附近。 当然上述是以我为基准。 因此小樱是有一半的大腿都泡在水里,导致她的脸色略显苍白。 「冷死我了。」 「我们赶紧穿过这里吧。依照我在山丘上的观察,从这里到没有积水的区域并没有多远才对。」 若想绕过这片沼泽,需要多走一大段路。目前距离日落没剩多少时间了,既然要带着小樱在这里过夜,我是想尽量避免碰上带有敌意的存在。 「泡在水里的脚碰到杂草,感觉怪恶心的……啊、等一下,凉鞋从我的脚下滑出去了。」 小樱的精神状况似乎越来越糟,大概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她的说话次数变得愈见频繁。只要她别将枪口对准我,不管她想如何抱怨都无所谓。确切说来是对于恐惧的处理方式,这样还算是比较好的。 「你别焦急,抓着我的衣服往前走就好。如果你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记得要提醒我。」 「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除了杂草以外的东西。」 我担心的是暗藏在水中的异错。依照我在踏进这片沼泽之前所做的观察,并没有发现任何代表危险的银色雾霭,但我终究无法看清楚水面下的状况,因此只能提高警觉,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进。 「呜~讨厌讨厌讨厌……」 背后不停传来小樱那有如诵经般的低语声,我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 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我发现前方有异,于是出声示意。 「停!」 「唔噗。」 小樱一头撞在我的背上。 「怎、怎么了?」 「是异错。」 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误触的那个异错,看起来真的很美。水中唯独该处呈现圆筒状,内部形成一道漩涡。我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漩涡里有个异物。起先以为是一块废铁的那个东西,原来是被挤压扭曲到变成残骸的灭火器。足以撕裂坚硬金属的这阵激流,在直径不足一公尺的圆筒状范围内肆虐着。 肋户会帮它取什么名字?很可能是最直观的〈洗衣机〉吧。 「我们从左侧绕过去,请务必跟紧我。」 从外观来看,实在无法估算它的影响范围有多广。万一不慎接触,最终很可能会被一口气卷入其中,因此我谨慎地诱导小樱,与它保持足足十公尺以上的距离迂回行走。我们小心翼翼地从相反方向穿过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呼~真危险。」 「他在那里做什么啊?」 「咦?」 「那里有个很奇怪的人。」 我因为这股空虚无力的说话声而扭过头去,发现小樱双眼发直地注视着前进方向的右侧。 她呆若木鸡地张着嘴巴,甚至从中流出一滴口水,落于水面。 我循着目光望去,映入眼中的是四个立于草丛间的稻草人…… 不对,那不是稻草人。 是扭来扭去。 一股有如鱼腥味的刺激臭味窜进鼻腔。我还来不及思考就先低下头去,并且用手遮住小樱的眼睛。 「小樱小姐,别看那个东西!」 我在小樱耳边如此提醒后,她浑身抖了一下。 「小、小空鱼。唔呕,那东西……好像很不妙。」 「放心,你别怕。那东西——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急促地说完后,伸手撑住小樱握住的那把霰弹枪。 「你继续闭着双眼就好,由我来代替你的眼睛。当我要你开枪时,请立刻扣下扳机,你办得到吧?」 「你……你赶快…搞定就好……」 小樱抛出这句一点都不可爱的台词。就算她没这么说,我也正有此意。于是我抬起头来,正眼直视着扭来扭去。 在对它产生认知的同时,我也猛然出现一股想吐的感觉。这是扭来扭去经由视觉开始入侵我体内的征兆。话说对手有四只……难道是之前被我打倒后,它们这次决定以量取胜吗?居然还给我增加数量,你可不是rpg里的敌方角色喔。话虽如此,我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毕竟我已得到能够看穿你们真面目的能力了。 ——咦?先等一下,我的右眼是和扭来扭去接触后才变成这样的吧? 我在惊觉此事的同时,右眼已对扭来扭去产生认知。 下个瞬间,我被扔进一个奇妙的世界里。 我像是滑行般移动在弯曲成半圆状的水面上。周围能看见形似一颗颗白球以细线状的组织相互连接的生物在蠕动。水面上是一整片的青蓝色,下方则宛若一口井那样漆黑无比。当我注视该处后,就被一口气拖进井底深处。黑暗中喷发出一阵阵的电流。这接连不断的电流,形成一种独具意义的规律。白色……稻草人……水面……蛇鳞……望远镜……当意识里浮现出上述概念时,我的嘴巴——我肉体部分的嘴巴张开来,能感受到它正擅自交织成某种话语。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 那片弯曲的水面,就是我的眼球。 我正借由扭来扭去的视角在观察我自己。 我近乎抓狂地将意识抽离出来,在把话语从嘴里挤出之后,声音随之传入我的耳里。 「开枪!!」 霰弹枪立刻发出轰然巨响。借由gator枪管横向扩散出去的子弹,瞬间轰飞位于前方的其中两只扭来扭去。 我的眼睛仿佛坏掉的水龙头般流下大量泪水。我借由被泪水模糊的视野,捕捉到剩下的两只扭来扭去。 「再开一枪!」 枪口因后座力而往上弹,位于草丛另一头的白色影子随之炸开。 排出的弹壳落入水中,转眼间就被〈洗衣机〉给吸进去。我瞥了一眼宛如纸屑般被撕碎的红色塑胶管,同时眼中不停流下豆大般的泪珠。 枪响的余音逐渐散去。我整个人都动不了。要不是我靠在小樱的身上,早就整个人瘫坐在水里了。 「呜呜,你快让开……好重……」 听见小樱的抗议声,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撑起身体将手移开后,小樱眯着眼睛观察四周。 「打倒了吗?」 「是、是的。」 「小空鱼,你刚才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喔。」 小樱一脸不舒服地抬头望着我。我缓缓地点头说: 「我和鸟子一同遭遇那些东西时也是这样,下意识地说着怪话……果然是这样没错,它们接触到我脑中关于扭来扭去的知识。」 与鸟子联手狩猎扭来扭去那时,我曾脱口说出诡异的话语。乍听下像是随机产生的单字般不知所云,但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我还记得其中的几个单字,事后调查我才终于明白,那些词句都是从描述扭来扭去的各篇网路文章中,抽出只字片语所拼凑而成的。 「所以里世界的生物会遵循怪异的范例,并且连结人类对于怪异的知识吗……?」 小樱皱眉陷入沉思。 「换言之,它们的行为模式会参照大众想象中的怪异是吗?全都是从人脑中制造出来的?」 「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任何传言提及,扭来扭去的真面目是会在眼球内活动的生物。我在如月车站遇到的〈移动绞刑台〉,也不像是来自既有的怪谈之中。」 「也就是说,里世界果真有着『某种存在』,它们会利用人类对于怪谈和怪异的概念……」 「小樱小姐之前有提过吧,里世界的各种现象看起来就像是想刻意吓唬人。或许是它们为了吓唬人类,才会搜寻人脑里关于怪谈的记忆,借此提取出它们的形象之类的?」 「也可能是恰恰相反,它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吓唬人……而是与里世界接触时,必定会给人类造成恐惧也说不定。纯粹是因为脑内关于怪异的记忆,就是接通里世界这个频道的途径……」 这时,我们两人因为来自远方的声音而双双停下动作。 然后又再一次传来相同的声音。 一连两次响彻周围的巨响,完全能肯定就是枪声。 「……是鸟子。」 我毫不犹豫地冒出这个想法。 鸟子她正在呼唤我。 7 我们将遭遇扭来扭去的震撼抛诸脑后,再次迈开步伐赶路。 随着我们向东行,水位是越来越低。夕阳西下,周围开始起风了。大气中充满湿气,每刮起一阵拨动水面的风,就会让人倍感寒冷。小樱更是可怜到全身不停颤抖。 「看吧,鸟子果然还活着。就算丢着她不管也没关系。重点是害我吃了这么多苦头。」 小樱有如想借由怒火来维持体温,不断低语说出对鸟子的怨言。 「看我到时把她炸来吃……做成水炊锅也不错……既然要吃火锅,干脆丢条鱼变成什锦火锅也挺赞的……」 「现在并不是吃火锅的季节吧?」 「吵死啦~因为我现在很冷啊。」 水深从膝盖、小腿一路降至脚踝,最终抵达干爽的地面。小樱像是耗尽力气似地蹲了下来。 「你不要紧吧?」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紧。为了避免凉鞋从脚上漂走,我可是一直尽量让脚底贴着地面往前走,害我整条大腿都在发酸。」 「我明白了,那就休息三分钟吧。」 「你是哪来的恶魔吗……」 「因为鸟子在呼唤我们!」 我不由得激动起来。 既然鸟子特地连开两枪,表示她有听见我们射击扭来扭去时发出的两声枪响。 「因为鸟子就在附近,所以我们再加把劲吧。」 小樱神情疲倦地仰望天空。 「起先还以为你只是个有沟通障碍的亚文化宅女,到头来竟是一位超黏人的疯子,拜托饶了我吧。」 「你现在是完全不留情面地在批评我吗?」 「你本来就该抱有这种自觉。」 看着抱住双腿以及霰弹枪瑟缩在地上不断发抖的小樱,我忽然觉得挺同情她的。 「那个,由于我手边没有适合的衣服能借你……还是要我抱着你帮忙取暖?」 依照小樱此刻的表情,看来这个提案并不恰当。 「那个~看小樱小姐你的样子似乎是有所误会,我对你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只求自己是正在与一位能听懂人话的人交谈,拜托你别把这点希望也毁了好吗?」 「唔、喔。」 「为了避免小空鱼你继续胡言乱语,我决定开始自说自话。麻省理工学院曾开发出一款名为恶梦制造机的影像加工软体,这个程式会借由深度学习,利用将人脸扭曲,或是在风景中添加可怕的色彩,描绘出会给人带来诡异感的图像。只需透过根据一定法则运算出来的滤镜,就可以轻松用来吓唬人。」 「嗯,我能理解。我相信真实怪谈或网路传说,也能归纳出这类法则。」 「虽然恶梦制造机是输出成图像,不过应该也可以利用相同方式进行自然语言处理。换言之,『恐惧』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小樱用指头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把话说下去。 「像这种『恐惧』滤镜,我们就先把它暂称为恐惧函数。只要感知器官接收的信号在经过恐惧函数处理后,任何东西都会变得很恐怖——酗酒或忧郁症等病症都会引发以上现象,基本上这点是众所周知。尽管上述都是神经系统的误动作,只会发生在大脑内部,不过恐惧函数存在于外界时,也会产生相同的效果才对。」 「外界……?」 「就是稍微接触便会扭曲认知的环境。至于产生这类环境的原因,有可能是社会方面的因素,也或许是气压或化学物质等物理方面的因素,不过到头来就是针对人脑的脆弱性进行刺激……所谓的『灵异地点』,恐怕就是这类空间。」 「也就是说,里世界是会对人脑产生变化的巨型恐惧函数吗?」 「没错,眼前就有一个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环境而对人脑造成影响的根据。」 小樱指着霰弹枪的枪身。 「你看看自己的枪,应当看不懂上面的刻印或数字才对。」 我从绑腿枪套中拔出马卡洛夫手枪仔细端详,确实一如小樱所言,我完全看不懂雕刻在金属枪身上的文字,它们全都成了奇怪的符号。 「经你这么一提……在我们搭乘电梯进入里世界时,控制面板上的文字也全变了。」 「当人从表世界进入里世界后,语言能力便会受到侵蚀。至于这个变化不会永远维持下去的证据,就是从里世界把枪带回去之后,上头的刻印都会回复原样。产生变化的并非这些文字,而是我们的识字能力。以现象而言,类似于高等脑功能障碍的感觉性失语症。当人脑额叶侧部的韦尼克区发生障碍时,就会失去对于语言的理解力,或是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语。可是……」 小樱伸手在地面上写了一个「月」字。这我就毫无问题地可以直接看懂。 「我们在里世界写下的文字,彼此都可以看懂。不过当这个文字拿到表世界,恐怕就只是鬼画符。如此一来,我现在写下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不光是写下的文字,我们两人当真是在对话吗?」 小樱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解释。 「如果小空鱼你经由扭来扭去的视角所体验到的事情全都属实,那就表示扭来扭去会干涉人的语言能力,胡言乱语则是此情况的副作用。但在遭遇扭来扭去之前,人在进入里世界之际,大脑就已经受到影响,并且——」 「——在此过程中,抑或是就结果而言,会产生恐惧。」 我们寒毛直竖地彼此对视。 我在一阵迟疑后,开口说: 「这段内容着实耐人寻味,但现在已经过了三分钟,我们该出发了。」 小樱错愕得目瞪口呆。 「不会吧,那就再休息三分钟……」 「那个,若是小樱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个人过去。」 「我才不要落单呢!你这个恶魔!」 8 一旦动身之后,我们很快就抵达那栋废弃大楼。原本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说会在途中再次撞见那具被扭来扭去杀死的尸体,不过一路上都没看到。 我们抵达水泥外露的大楼一楼附近,接着扭头观察四周,就只看见被烧黑的铁桶孤零零地放在那里,完全没发现鸟子的踪迹。 「我去楼上检查一下。」 小樱没有回答我,她摇摇晃晃走到铁桶边,然后探头检查里面。 「小空鱼,能跟你借个火吗?」 「是可以啦,但我觉得应该没时间让你生火取暖喔。」 「少废话,快给我。」 我把防水火柴交给小樱后,便沿着锈迹斑斑的梯子往上爬。 ……当我往上爬到无法回头的高度时,才终于想起透过梯子爬上十层楼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我双手发酸,不经意地往下一望,结果被这出乎意料的高度给惊呆了。 咦,这情况似乎不太妙喔? 沿着如此破烂的梯子爬上爬下,根本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举动吧……? 纵然我没算仔细,但应该已爬到四楼左右的高度了。假如这时梯子忽然断掉,或是我的手一时没力,就会当场没命吧? 此刻正值日暮时分,一阵强风刮过身体,吓得我连忙抓紧梯子。 也不知小樱是否误会什么,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嘛,纯粹是我过于专注罢了。所以像这样回神之后,我是真的再也支撑不了了。 冷静。我闭上眼睛如此告诫自己。之前就已经爬过这座梯子,既然那次都没问题,我只须像当时那样淡定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 像当时那样—— 没错,那时有鸟子在我的身边。 只不过是她不在这里,我就害怕成这样吗? 尽管多亏小樱的陪伴,让我一路走来勉强淡忘心中的恐惧,不过我才稍微一人独处一下,就瞬间成了这副孬样。明明不久前才克服里世界的怪物与异错所设下的难关,如今却只因为沿着梯子爬太高,就被吓得无法动弹。 我之前有这么胆小吗?应当没这回事才对。那时的我对于各种事物皆充满怒火与焦躁,在这股心情的驱使之下,只拿着一支手电筒就漫步在入夜后的废墟里,因此我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梯子产生恐惧。 ——看来是我变软弱了。 从我结识鸟子至今并没有经过多久,现在却因为她不在身边就变得如此没用。 即使那女人的境遇和我有些相似,但她在其他各方面都与我天差地远。 她明明拥有许多我所欠缺的特质,可是有些部分却比我更显不足。 她是那么漂亮,心地善良又坚强,是个跟我截然不同的女人,我们却不知为何特别投缘。 她是个说话不经大脑时还能够脸不红气不喘、根本不懂我在想什么的女人。 这女人就这么突然地出现且打乱我的人生,然后给我擅自跑得不见人。 我越是思考此事,就越是感到怒火中烧。 我狠瞪着紧抓住梯子迟迟不肯松开的右手。快动!快给我松手!我抓准右手放松的破绽,立刻抓住下一根梯子。接下来是左手。快松手!给我往上爬! 我心中那代表愤怒的引擎,开始慢慢提高运转速度,自身的精神也为之振奋。右手,左手,右脚,左脚。我攀登梯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看吧,我果然是动怒时会表现得更好。 「就算没有你……」 我开始自言自语。 「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也能搞定的。」 我可以打倒扭来扭去,也能够攀登梯子。 「所以……所以……」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顶楼,我发出呻吟。 「所以你……快点……给我回来啦,鸟子!」 在终于爬上高达十层楼的顶楼后,我整个人仰躺在地上。 望着那一朵朵游走于晚霞之间的浮云,我忍不住笑喷出声。 「哈哈……这是什么鬼话啊,真奇怪。」 就算鸟子不在身边也无所谓,但又要她赶快回来? 更何况现在可是我跑来这里想接她回去,自己到底在胡说什么呀。 我站起身来,拔出马卡洛夫手枪,然后解开枪上的保险。 接着我将枪口对准天空,并且用一只手捂住耳朵,随即扣下扳机,就这么一连开了两枪。 耳边传来枪声的回音,以及弹壳落在水泥地上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稍微等了一下,却迟迟听不见呼应的枪声。 「……既然刚才都呼唤我了,好歹也给点回应嘛。」 我把手放下,不过仍将马卡洛夫握在手中,同时沿着顶楼外围的护栏往前走。从这里能把周围一览无遗。在我的印象中,曾看见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铁路。如月车站很可能就位在那条铁路的某处,身处于那里的美国海军士兵们,恐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逃离里世界而饱受煎熬吧。 南侧放眼望去一片空旷,我凝神注视暗处,看见代表异错存在的银色雾霭。如今重新再观察一次,我真是无法相信自己之前竟敢毫无防备地闯入那里。至于遭遇八尺大人的那栋白色巨大建筑物,似乎比印象中更加千疮百孔,看起来更像是珊瑚的尸骸。那时消失于青光里的肋户,不知现在怎样了? 西侧是我们刚才穿过的沼泽。在夕阳余晖之下,闪闪发亮的水面美丽得让人几乎忘了呼吸。这时,我看见一道细长的白影伫立于该处草丛间。我担心又是扭来扭去而提高警觉,结果发现是自己误会了。那状似是一只大型鸟类……难道是鹭?我仔细观察,能看见那东西弯下脖子将头伸进水里,接着又变回原本的站姿。倘若那当真是一只鸟,就是我进入里世界后首次目睹的正常生物,但还是不能疏忽大意。在想起先前曾见过一只外观如同巨鸟、散发着油味的东西从头顶飞过之后,我便将目光从那个东西的身上移开。 就这样沿着护栏走到北侧的我,因为眼前的光景过于震撼而停下脚步。 大楼北侧是一座草木稀疏的树林,能看见从中露出的岩石地面。至于树林的前方,则是一大片城镇。 不对,单纯是乍看之下让人联想到城镇。而且它的范围其实也没那么辽阔,只算是一处村落罢了。即便我们不曾涉足过北区,可是之前从顶楼观望时,我实在不记得有见过这种地方。依照那一栋栋建筑物上瓦片散落的屋顶,以及遭日晒雨淋而污损的墙壁状况来判断,实在不像是最近才刚建好的。 该处的建筑物之间,似乎有东西正在移动。 有人在那里。也可能是不知名的存在。 被晚霞照得反射出红光的东西,赫然一看竟是随风飘逸的金色长发。 「鸟子!」 我从护栏探出身子大声呐喊。 「鸟子——!」 我急忙举起马卡洛夫对空鸣枪。 虽然已开始耳鸣,但我仍毫不在意地射光所有子弹,接着迅速后退并侧耳聆听。也不知对方是否有听见枪声,那个红色反光物躲进建筑物的暗处。 忽然间,我发现下方地面有所动静。定眼一瞧,惊觉是小樱摇摇晃晃地朝着树林走去。 「小樱小姐!」 小樱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情况着实过于诡异。我撑着护栏用力一推,顺势转身快步跑向梯子。在将马卡洛夫手枪收进枪套的同时,我差点一脚踩空,但仍伸手抓住梯子,尽可能以最快速度向下爬。总觉得每踩下一格梯子,就感到心急如焚。如果是在电玩之中,就可以双手抓着梯子的两侧,一口气滑到地面了。 终于抵达地面后,我瞄了一眼大楼的一楼。四处不见小樱的身影,铁桶里则烧着应当是从附近收集来的枯叶,正不停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铁桶旁放着我借给她的防水火柴盒,以及她带来的那把霰弹枪。 原先表现得如此担心害怕的小樱,绝无可能会丢下霰弹枪前往其他地方。我捡起地上的霰弹枪与防水火柴后,立刻拔腿狂奔。 9 ——我居然追不上小樱的脚步。 我还在顶楼上时,小樱明明看起来是走得那么慢,但如今我都已跑得气喘如牛,却还是不见小樱的踪影。 夕阳逐渐没入地平线,将森林中的树木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太阳即将下山,等日落之后,夜晚就会降临,更是怪物活跃的时间。 对于自己因为一时冲动而将子弹射光一事,我现在是悔不当初。纵使手边还有枪能用,我也没有携带备用的弹匣。倘若遇袭,就只能依靠手中的霰弹枪。但问题是我第一次使用这把枪,就算鸟子表现得一副像是任何枪械都可以轻松驾驭的样子,但偏偏我只是一个碰巧取得枪械的外行人。因为不停奔跑而被我甩来甩去的这把霰弹枪,老实说我就连它是否已解开保险都一头雾水。 小樱之前用它开了几枪?我边跑边试着回想。在小樱家的门前开了一枪,对着扭来扭去开了两枪,好像一共只有三次是吗?话说这把霰弹枪是可以装填几发子弹啊……? 在我想出答案之前,我已经奔出森林,忽然有一条人为铺设的道路映入眼帘。 脚下的柏油路面,仿佛墨西哥荒野那样地龟裂,从裂缝中长出茂盛的杂草。从倾斜的电线杆上无力下垂的电线,随着风吹不断摇晃。左右两旁的屋子皆寂静无声,看不出任何有人住在里面的迹象。这副萧条的光景,称之为鬼镇是再贴切不过。 我走上前去,为了辨识异错而将注意力集中于右眼的瞬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这座被夕阳染成一片腥红色的城镇,全都笼罩在银色光晕里。 「这整个城镇……都是异错?」 我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街景。是陷阱吗?不对,这倒也未必。异错是遍布于里世界的超自然陷阱——我只是按照肋户的这种说法来判断,不过逃离如月车站时搭乘的电车,或是八尺大人的另一个模样,在我眼里都和异错一样会散发银色雾霭。反之从新宿误闯里世界时,记得也有看见类似的光晕。换言之,我的右眼应该是可以侦测到出现异常的空间。 我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着柏油路面扔去。这是模仿肋户利用螺丝钉来探路的手法。小石子发出撞击声再度从地上弹起,然后毫无异状地静止不动。并没有突然自燃或弹飞出去。 我用霰弹枪的枪杆戳向路面,随即又收了回来,枪身的金属部分没有产生高热或当场熔解。用木质枪托接触地面,也得到相同的结果,并未产生任何能用肉眼观察到的影响。 换作是平常的话,我绝对不会接近这里,不过因为我在顶楼清楚看见了,鸟子那随风飘逸的金色秀发就出现在这里。 照这个情形看来,我得做好觉悟才行。 我抬起穿着登山鞋的其中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轻轻踏进这座城镇的范围内。 「喂。」 「呀啊!?」 由于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声音,吓得我当场跳了起来。是一股语调略显含糊且低沉的男性嗓音——我连忙转过身去,并且反射性地扣下扳机。子弹没有发射出去。在我明白霰弹枪并未解开保险的下个瞬间,我当场脸色刷白。我刚才差点对着人开枪!? 枪口前方站着一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至于长相……完全看不出来。只知道来者是一名中年男子,我无法辨识他的相貌。当我仔细观察他的五官后,才隐约辨识出此人的眉毛很粗、脸上留有落腮胡等细节,但是大脑仍无法借由上述条件拼凑出对方完整的容貌。 「我已警告过你,若是再进来就回不去了吧。」 无脸男愤恨地发出咂嘴声。 错不了的,依照此人的言行与装扮来判断,他就是时空大叔。 我利用指头摸索扳机的上侧附近,接触到一个能够开关的突起物。我一口气按下之后,能感受到原先牢牢固定的扳机,有如获得解锁般变得可以轻松扣下。看来这就是霰弹枪的保险装置。 「不准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语毕,大叔纳闷地看着我。至少他给我这种感觉。 之前与小樱讨论时,我提出时空大叔并非生物,而是近似自动回应程式那类存在的假说。小樱所说的「现象」,我相信也是差不多的含意。意思是对方乍看之下如同一名人类,实际上只不过是会做出接近人类的举动、等同于舞台装置那类的存在罢了。 所以开枪打他应该也无所谓吧?尽管脑中出现上述念头,但要我对着一个具有人类外表的存在扣下扳机,老实说内心仍有极大的抵触。为了看穿对方的真面目,我将意识集中于右眼上。 下个瞬间,我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那不是大叔,甚至并非两脚步行的生物。 该物体其实是从地面生长出来、体型高大的一株植物。它从柏油路面伸出笔直的绿色茎部,途中则一分为二,两头顶端都结着五串状似鲑鱼卵般密集聚在一起的红色果实。整条茎上长满了剑叶状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一旦将它认知成植物之后,就再也无法把它视为人类。我惊觉自己正站在一条罕无人烟的道路上,仰望着一株从地面长出的高大植物后,便连忙闭上嘴巴。根据我的记忆,直到刚才都没发现附近有长出这种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脑中一片混乱,慢慢地向后退。那株植物就只是生长在那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或跟我说话。因为总觉得它紧盯着我,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一面担心它会不会趁我转过身去就发动袭击,我再次望向城镇,吓得差点发出惊呼。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全都长满了植物。 最近那栋房子的门柱正中央,有一朵看似向日葵、边缘由蓝色、白色与金色颗粒组成的植物,而且从根部附近长出四片三十公分以上、宛如八角金盘的大型叶片。 另外还有叶片仿佛八只脚大张的蜘蛛、偏向白色的植物,从电线杆的暗处探出头来,它的茎部中段结着许多如虫瘿般的球状物。顶端像是钢笔的笔尖那样张开来,还有如同蒲公英的棉絮巨大化后的浅绿色块状物。 稍微再往前一点的地方,有一株长着三片类似羊齿蕨的叶子,从中央处伸出两颗淡粉红色花苞的植物。虽然它比起其他植物稍微矮了一点,但还是跟高年级小学生的身高差不多。它的茎部因为花苞的重量而向前倾斜,模样恍如正在窥视我的一举一动。 眼前光景仿佛许多行人走到一半时忽然静止不动,然后全都被替换成一棵棵的植物。感觉就像是正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回头一看却全都变了样……我反射性地扭头越过肩膀一看,发现当初遇见的那棵植物仍位在原处。我刚才真的有和大叔交谈过吗?总觉得现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再也承受不了这股紧张的气氛,开始拔腿狂奔。 我避开沿途的植物,朝着城镇深处前进。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遭遇袭击,无论是怪物或人类都没看见。在这座空虚的城镇里,唯独形体与人类差不多大的植物,静静地伫立在夕阳底下。 「鸟子!小樱小姐!你们在哪!?」 我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我离开马路,直接闯进住宅的院子里。我瞥了一眼昔日住户在此留下的痕迹,不停搜寻鸟子和小樱的下落。能看见门板大开且布满杂草的玄关、被弃置的生锈三轮车以及内有积水的老旧轮胎。张贴在格状围墙上的海报已严重褪色,唯独人物的轮廓还有隐约保留下来。 在我四处奔走的期间,又惊觉另一个异状。那就是这座城镇没有尽头。当我从顶楼俯瞰时,记得这里的范围并没有多大,可是现在不论我如何往前跑,都无法离开城镇。 我横切过外围铁网已残破不堪的停车场,再次跑回马路上。此时太阳已被建筑物遮住,各种植物的剪影从余晖中隐约浮现出来。这幅景象如同在一片昏暗之中,有许多人都朝着我这边看过来,令我不禁浑身发毛。 住在这里的人都怎么了?难道那些植物全是居民变成的?不对不对,这太扯了。可是…… 我把骇人的想象赶出脑中,同时注意到一件事。总觉得位在我身边的其中一棵植物十分眼熟。就是那株结着淡粉红色花苞、长得特别矮小的植物。因为此处的植物尽管都有着不同的外观,不过大小都近似于一般成人,所以这株难得跟孩童差不多高的植物,令我印象深刻。 跟孩童差不多高……? 当我脑中闪过以上疑问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阵气愤的呐喊。 「……鱼!小空鱼!就跟你说我在这里呀!笨蛋!」 「小、小樱小姐!?」 原来是小樱站在我的身旁大叫。在我回应之后,小樱先是睁大双眼,接着弯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 「呼~~你终于有反应了。」 语毕,小樱摆动肩膀大口喘着气。也不知她喊了多久,声音都沙哑了。 「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一直都在你旁边呀!亏我还想说你特地赶来这里,可是完全没有看我一眼,所以我才认为情况有异。」 「对不起,我似乎把你看成其他东西——」 我边说边观察四周,发现除了小樱以外的所有植物,全都有如白日梦般消失无踪。 「小樱小姐,你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那个……总觉得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小樱忽然开始含糊其辞。 「我起先想利用铁桶来烤火取暖,就从附近收集枯叶,并且以火柴点火……我费了一番工夫终于点燃后,为了寻找更多可燃物而在大楼周围搜索,结果竟突然听见冴月在喊我的名字。」 「你是说冴月小姐吗?」 「我还记得因为听到呼唤声,认为得赶紧过去而不加思索地往前走,但是等我回神之后,就发现自己置身在城镇里。起先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离开里世界,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化成废墟的住宅区里……由于我还忘记把枪带来,简直是快吓死我了。正当我大感不妙之际,发现小空鱼你追了过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小樱似乎是真的非常害怕,口沫横飞地不停说着。瞧她似乎还没说完,我便打岔提问说: 「你没在这里见到鸟子吗?」 「咦,没有,我没遇到她。」 「她应该就在附近,就在这座城镇里。」 「你说这里?真的吗?从头到尾就只有你我两人而已喔。」 小樱似乎抱持质疑的态度,但我有十足的把握。即便只看见一瞬间,但那头金发确实就是鸟子。 「我再稍微搜索一下附近,小樱小姐你先回去吧。」 「你是要我回哪去呀?」 「那栋大楼的顶楼有一台电梯,从那里应当可以回到表世界,我之前有使用过。」 「这是哪门子的傻话,我一个人哪有办法回到那里。」 「用跑的很快就能抵达大楼。现在已经没时间了,你最好趁现在赶快回去。这把枪还给你。」 我将霰弹枪递给小樱,她却迟迟不肯收下。为了说服她,我继续解释: 「那个,我明白在这里单独行动是很可怕,问题是接下来的情况会更加不妙。」 「这是为什么?」 「因为太阳要下山了。」 街道越来越昏暗,我就连小樱的五官都快要看不清楚了。只剩下鲜红色的余晖,舍不得离去地抹过所有住宅的屋顶,再过不久也会完全消失。 「等到入夜之后,老实说我没信心可以保护好小樱小姐你,因此——」 小樱貌似不耐地叹了口气。 「你都拿那种照片给我看了,现在还给我说这种话吗?」 「照片……是我的分身灵吗?」 「不是啦~是冴月的照片。我说小空鱼呀,你还真是除了鸟子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耶!」 小樱感到傻眼地扯开嗓门大叫。 「我一直以为冴月早就死在里世界之中,不过——既然她还活着的话,我想去找她。所以我不能一个人回去,小空鱼。」 小樱说完这句话时,黄昏最后的余晖已从天上消失了。 夜晚就此降临于里世界。 10 明明才刚入夜,天空仍呈现深蓝色,星星却早早散发着光芒。 没想到在缺少人造照明的情况下,夜晚是来得如此仓促——原来的深蓝色转眼间就化成黑暗。闪烁于夜空中的星星,密集得令人叹为观止。我昔日待在故乡山腰上的废墟里时,也不曾见过如此壮观的夜景。 「我认不出天上的星座,难道此处与表世界的星座并不一样?还是我对星座结构的认知产生了出入——」 仰望星空的小樱,不知何时已伸手牢牢抓住我身上衣服的一角。 「你也是第一次在里世界待到晚上吗?小樱小姐。」 「毕竟冴月老是拿这件事吓唬我,因此我不曾亲眼看过这里的夜空,不过有听她提过非常壮观。看来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小樱轻声补上一句。 「其实我好想和冴月一同欣赏这片景色。」 「很抱歉居然是跟我啊。」 「就是说呀。」 你好歹也否定一下嘛。 「那你就在这里慢慢观测星象,我先走一步了。」 「小空鱼啊,你这个人还挺坏心眼的喔。」 「你之前不是说我的个性很好吗?」 「那是讽刺!况且你打算去哪?就算想找人,像无头苍蝇那样乱跑可是非常危险的吧。」 「我是有一个点子。」 这是我从自己错把小樱当成植物一事所得到的灵感。 我的右眼确实可以侦测异常空间,并且也能够识破所见之物的真实模样。比方说八尺大人,以及袭击如月车站的牛头怪物。虽然我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我的右眼多次成功揭开里世界对人类在认知上造成错觉的神秘面纱。 我至今从未对异错使用过这项能力。而我目前正位于一个巨大的异错之中。倘若这就和乍看之下是一名大叔,但其实是植物的情况一样,这里根本不是一座城镇的话,我肯定可以识破这个异错的真面目,辨识出应当身在此处的鸟子吧——? 小樱神色不安地听我说明。 「当然前提是事实一如我的猜测。总之小樱小姐你先保持安全的状态好好待在这里,由我去寻找鸟子的下落。」 「咦,先等一下,你说我要保持安全的状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樱小姐你刚才变成一株植物,所以我想说你再变回那样的状态就好。啊、你放心,到时我会再帮你恢复原样的。」 「简直是不知所云,你说让我变成植物——」 小樱一脸害怕地还没把话说完,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野兽的嚎叫声。 我竖起耳朵专心聆听,隐约感受到被夜色所笼罩的里世界,各处似乎都有东西慢慢苏醒过来,大气中渐渐充斥着生物的气息。在传来一阵类似惨叫的声音后,忽有东西从高空飞过。嚎叫声有如互相呼应般越来越频繁。听起来既像是狗叫声,也宛如人在模仿狗叫所发出的声音。令我不由得联想到之前追逐我跟鸟子的人面野兽。 位于我们身边、沿着道路两旁设立的废弃房屋内,逐渐传出细语声。即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至少能感受到夹带于对话声里的阴郁语调,并且莫名有股强烈的感觉,对方就是针对我们两人在大肆讨论。 小樱将身体靠向我说: 「喂……你不觉得嚎叫声越来越接近这里吗?」 「你并没有听错。」 如此回答的我,心里涌出一股很想立刻尖叫逃走的冲动。纵使没有直接遭受袭击,但光是感受到抱有恶意的未知存在似乎正在打量我们,就已经够吓人了。小樱有如全身发颤地摇摇头后,像是终于放弃坚持地张口说: 「照这个情形看来,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你是接受啰?」 「我是无法接受啦,但我愿意相信你。」 语毕,小樱更用力地抓紧我的衣角。这是信赖的证明呢?还是流露出心中的不安?不管事实如何,都改变不了我接下来所要采取的行动。 我无视渐渐接近的危险气息,将意识集中在右眼上。至于我注视的目标,就是眼前那一整片的光景。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无声。由于身上的负担随之减轻,于是我低头一看,发现原本抓住我衣服的小樱,又变成那株植物,而其中一片叶子还碰触着我的身体。我将目光移向前方,不禁当场倒吸一口气,原因是我被成人般大小的植物给团团包围。 群聚而来的植物,以我为中心围成了好几圈。感觉上就像是我无意间闯进一片变异的向日葵田。这情况恍若「一二三木头人」已进入尾声——植物们在即将碰触到我们的前一刻静止不动,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是我们赶在最后一刻勉强保住小命吗? 脑中浮现以上想法后,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眼下的处境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惊险也说不定。 难道这就是这个异错的真面目?老实说这并不是我预料中的结果,而且也感受不到鸟子的存在。 ……咦?等等喔。 当初在进入这座城镇之前,我遇见一名大叔。 接着我借由右眼识破对方的真面目,发现它其实是一棵植物。 后来我又识破其它植物的真面目,结果竟然是小樱。 在这之后,我为了识破这座城镇的真面目,却让这里变回充满植物的世界。 这算是变回前一个状态吗?真要说来是到底有几种「真面目」啊? 若以识破来解释,至少事情会按照单一方向发展下去才对。但眼下却因为我的认知,来回穿梭在多种情况之间。 换言之……我的右眼并非「识破」对方的真面目?既然如此,我是看见了什么? 在我大感不可思议地继续注视后,原先包围我的植物全数消失,只剩下变成一朵花的小樱而已。这时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站在道路的对侧回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至于他的胸口上,则是别着一枚状似风车或花瓣的胸针。在男子准备开口说话之际,眼前的景色又产生变化,能看见三名中年女性站在附近一栋房子的门前。她们近乎偏执地猛按电铃,并且对着屋内大呼小叫。 突然间,我感受到一道视线。我低头一看,刚好和抬起头来的我相互对视。 「啊!?」 蹲在小樱根部附近的人,完全是我自己。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蹲在地上的那个我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她在起身之后,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越走越远——就这么消失了。 原来如此……我逐渐搞清楚了。 我的右眼并非识破「真面目」,而是能让我穿梭在单一事态的多种相貌之间。 重复出现的时空大叔、三位大婶以及我的分身灵,全都是这个「现象」的片段。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这整片废墟都十分眼熟。因为整座城镇都已经荒废的关系,我一直没能认出来,其实我曾造访过这里,而且是在不久之前。此处就是鸟子家附近、位于日暮里的住宅区。不知何时,天空变得十分明亮,时间似乎回到我去拜访鸟子家的今天早上。 我将目光移向屋顶上方,鸟子家所在的公寓随即映入眼帘。那栋建筑物的外墙爬满了藤蔓,电梯已崩落,顶楼的蓄水槽上则是垂挂着状似黑藻的未知植物。 此时,我又在前方的道路上发现另一个我的背影。她似乎正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我为了追上她,也迈出步伐往前走。当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分身灵的身上时,能发现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我逐一剥开对于认知的层层薄纱。房屋的外墙和路面突然变得平坦,接着有如纸片般不断对折,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外。我置身在形体逐渐消失的世界里,至于另外一个我,感觉上就像是帮忙指引方向的指南针。 目睹和自己具有相同外表的存在,自然会给人不舒服的感受。不过那张照片里的我——能从脸上看出自卑、缺乏自信、没由来的傲慢、算计以及欲望,完完全全就是「我自己」。 基于上述原因,对于走在前面的那个我,我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她即使会背叛我,也绝对不会背叛鸟子。 「我」为了寻求鸟子,为了追寻既美丽、坚强又努力不懈的鸟子,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另一个我停下脚步。能看见她的前面有一扇门。也就只有一扇门而已。至于要说四周还有什么,我已经无法辨识了。尽管觉得眼角余光瞥见某个还不到扭来扭去那种程度的诡异存在,但我怀疑只要自己一闪神,就会彻底偏离所要前往的目的地,因此我无法把目光从走在前方的自己身上移开。不过当下给我一种已经穿过层层薄纱,终于抵达深处的感觉。 分身灵如同被门板吸入般,忽然失去踪影。这扇门十分眼熟,是鸟子居住的四○四号房。我握住门把,缓缓将门拉开,然后一脚踏进去。 从玄关向前延伸的走廊深处,能看见由木质地板组成的房间。我直接穿着鞋子走进室内,里头一件家具都没有。在这个看似搬家前空无一物的房间内,鸟子就在里头。 鸟子独自一人坐在通往阳台的玻璃拉门旁,整个人倚靠在墙上。她身上的穿着一如照片那样,是探险用的服装。至于ak步枪则是随手摆放在地板上。 「鸟子!」 鸟子用她那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朝着向她跑去的我挥了挥手,脸上还挂着一张柔和的笑容。 「空鱼,你来啦。」 「你、你怎么能表现得如此淡定啊?」 我将重逢的喜悦暂时搁在一旁,忍不住大声质问: 「我说你啊~!也不想想我一直四处找你!不管我怎么呼唤你都没听见,就连我对空鸣枪也不给个回应!」 「原来那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如月车站的军人呢。」 「为什么!?不用多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我啊。」 「因为我以为你再也不肯陪我来这里了。」 总觉得鸟子的状态不太对劲,莫名少了平日的那股霸气。 「呐,你怎么了?难道是哪里受伤了?」 「没那回事。」 「那就好——总之快跟我回去吧?」 但就算我拉着鸟子的手,她也不肯站起身来。 「抱歉,空鱼,我不能回去——因为我找到冴月了。」 鸟子淡然地说着。 「她在哪里?」 对于我的问题,鸟子只是默默地指着窗外。 我看完后,从喉咙里发出无言的呻吟声。 原以为阳台的另一头是一片蓝天,但其实是那个青色空间。一名黑衣女子飘浮于其中,正低头俯视着我们。 该名女性有着一头整齐的黑色长发、白皙的肌肤,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但是唯独镜片底下的两颗眼珠完全呈现青蓝色,而且比我的右眼颜色更深,是看了会令人毛骨悚然的青蓝色。 此人正是闰间冴月,也是鸟子失踪已久的「朋友」。 总觉得难以掌握自己与该名女性之间的距离感。她看起来是近在眼前,却又有种相隔遥远的感觉。而且她还给人一种身材巨大到近乎骇然的印象,我实在不觉得这单纯是因为她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所造成的错觉。 此人确实有着和照片上一样的外表,但她不是冴月小姐。我实在不觉得这个人……这个物体是人类,因为—— 鸟子没有理会一旁吓呆的我,径自站起身来,她在推开玻璃拉门之后,一脚踏了进去。 「冴月对我而言是非常特别的人。」 鸟子仰望着〈物体〉继续说: 「因为我很不擅长交朋友,完全无法融入日本的校园生活,所以我变得足不出户。当时,就是冴月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起先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接近我,后来就成了我的朋友。」 鸟子以恍惚的口吻说着,模样就如同一位正在作梦的少女——当然这句形容是带着负面的含意。她此刻双眼失焦,很明显她的意识早已不知丢失在何处了。 「由于学校教的课程内容都十分简单,因此起先我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家庭教师。不过冴月教导我许多事,也让我明白各种未知的事物。」 「你别说了,鸟子。」 鸟子在结识我之前,究竟和冴月小姐有多么要好<、、>,我根本就不想听。 「冴月说我是她的朋友。因为她把我当朋友,才告诉我关于里世界的事,而且还带我来探险。甚至曾经对我说过,今后会传授我更多事物。在那之后——她就失踪了。她将我的人生改变到了无法回头的程度,就这么突然人间蒸发。冴月就是我的一切,所以……」 「不行。」 为了追上鸟子,我连滚带爬地冲出阳台,不过光是稍微接近那个飘浮在青色空间的〈物体〉几步,我就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鸟子接着说: 「所以我来这里找她,现在终于被我找到了。她果然还活着。为了和冴月身处在同一个地方,我非去不可。」 当鸟子将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时,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不能去,鸟子。」 「为什么?」 「因为你看错了,那是——」 我的右眼能清楚看见,看见那个冒充闰间冴月之存在的诡异容貌<、、、、>。 那个物体的外表有如长了几百根羽毛的巨型风车,也状似一株构造极其复杂的巨大花朵,慢慢地在青色世界里不停转动。由于各个部位随着旋转无止尽地改变形体,因此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窥视万花筒。尽管仿佛想搞笑似地从正中央处长出一张女性的脸庞,却完全没有一丝让人想笑的要素,整体散发出来的诡异感,只令人觉得既恶心又可怕。 「我非去不可……」 看着有如正在说梦话的鸟子,我忽然注意到她的头部周围出现异状。我用右眼再看一次,当场不寒而栗。原因是鸟子的头部正在分解<、、>。 她那绝美的容貌没有变化,不过耳朵、头发、颈部周围都如同羽毛般倒竖着,形成了漩涡。至于漩涡的前方,全都被吸进青色空间里消失无踪。 「你听我说,空鱼。为什么冴月会消失?为什么我会被吸引过来?这个空间的另一头存在着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 鸟子在说话的同时,她的头部仍在分解,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其实我们非得感到恐惧不可。得要心生害怕,惊恐到彻底失去理智才行。纵然一切的生物都能感受到恐惧,可是唯独人类才会探索恐惧,将恐惧钻研透彻。也只有人类会想象恐惧,还把恐惧拿来利用。因此,它们<、、>才会借由恐惧产生连结。因为它们过于异常,近乎无法理解,所以我们能与之接触的管道,就只有名为恐惧的情绪而已。恐惧既是沟通的手段,也是目的。空鱼,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鸟子,你不能知道那种事!我禁止你变成口头禅是『我知道了』的神经病!!」 我拼命拉住鸟子的身体,并且为了阻止鸟子继续分解,我一把抱住她的头部。但无论我怎么做,都还是阻止不了。鸟子持续遭到分解,甚至连我的身体也开始分解了。身体并没有传来疼痛,不过内心出现一股奇妙的失落感。 「空鱼……?你在做什么?你快放手,我一个人过去就好。」 「住口!我绝对不会让你过去的!」 「这件事与空鱼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啥!?」 我忍不住大叫。 「鸟子,你真是个烂人,现在说出这句话当真是烂透了。当初是你打乱了我的人生,如今竟敢讲出这种话来。就算你说此事与我无关,我也无法接受喔。明明只是区区鸟子,少给我像个孩子在那边耍赖。」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是莫名其妙。」 鸟子以恼怒的口吻说着。 「我才搞不懂你想干嘛咧!!真是气死人了!你给我听好,如果你不想把我卷进去,现在就立刻给我回来。你现在看见的这个人并不是冴月小姐,而且冒充成你珍视之人的怪物!」 我回想起遭遇八尺大人的经过。我当时受骗上当,是鸟子在危急之下拉住我,所以这次轮到我来帮助她了。无论对手是谁,或是何种存在——全都与我无关,总之休想从我身边带走鸟子。 我用左手环抱住鸟子的头,以右手举起霰弹枪,将枪身架在阳台的栏杆上。 然后狠瞪着占据我大部分视野的旋转异形。 你这个该死的巨型风车女,你知道我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吗? 那就是当我用右眼看着目标开枪时,无论对方是多么超脱常理的存在,子弹都会发挥功效。 「……凭你这种货色,看我一枪爆了你。」 我解开霰弹枪的保险装置,一口气扣下扳机。 从gator霰弹枪管喷射出去的十二铅径霰弹,在旋转大花的身上轰出一道横向排列的弹孔。 「咦,这是……?冴月的脸——」 鸟子语气恍惚地说。我充耳不闻,利用栅栏卡住滑套排出弹壳,再开第二枪。螺旋万花筒开始痉孪扭曲。我继续射击,一连射出第三枪、第四枪,在开到第五枪时终于耗光子弹。 被霰弹轰得千疮百孔的巨大花瓣,依然故我地继续旋转,但忽然间它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各部位同时开始瓦解。风车女的身体构造飞向四面八方逐渐崩坏,至于那张脸则是紧盯着我,既没有露出指责的态度,也不带有一丝笑意。 「……咦!?不对!这不是冴月!!」 鸟子犹如大梦初醒,突然发出惊呼。 我说你啊……你这个笨女人啊~~ 「所以我就告诉过你啦……别那么轻易就受人控制啦,真是的。」 「咦、怎么?这是什么意思……?话说空鱼,我的头部有没有出现异状?」 「你暂时给我乖乖待着,很快就会复原了。大概吧。」 原先身体不停分解的鸟子,现在正逐渐恢复原样。我还来不及喘口气,阳台已从脚下消失,甚至连整栋公寓都失去踪影,我们两人被抛进无尽延伸的青蓝色世界里。 我们并没有往下掉,但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否站着。因为总觉得自己快要摔下去了,我们不由自主地搀扶着彼此的身体。此时总有一种感觉纠缠在心底深处,那就是从这里摔落的话,将会落入无底深渊之中。 鸟子似乎稍微冷静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开口: 「啊~那个~空鱼小姐。」 「请说,鸟子小姐。」 「……我刚才准备想干嘛?」 「你上了怪物的当,打算抛下我离开这里。」 鸟子听完我的回答后,暂时陷入沉默。 「……真的很抱歉。」 「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是绝对饶不了你。」 「所以现在是怎样……?」 难得露出一脸不安的鸟子如此发问,但我故意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不论是那个城镇或大叔,我想全都是陷阱。」 「你说的大叔是什么啊?」 总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们不断被人诱导。对方用冴月来诱骗鸟子和小樱,而鸟子则是针对我所设下的诱饵。 至于时空大叔与其他现象,我相信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虽然目前也只能推测对方的目的,不过鸟子脱口说出的接触一词颇令人在意。位于青光另一头的未知存在<、、、、>,因为对我们产生好奇心才设下圈套吗?而且我们真的有逃出生天吗……? 无论我如何思考,终究还是找不出答案。有着女性脸庞的庞然大物终于彻底崩解,消散于一片青蓝色之中。 鸟子脸上仍留有些许不舍,目不转睛地望着该处。 不过,她忽然开口说出以下这句话。 「我先声明一下,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空鱼你也是原因之一喔。」 「啥?」 「都怪你之前说不要再跟我来这里,又提到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可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先等一下,我又没说过那种话。」 「至少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若是你对我有亏欠感,就立刻想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里。」 鸟子一把抓住飘在附近的ak步枪肩带进行回收,同时以闹别扭的态度如此说着。 「你……你真是个难搞的女人!」 我不由得将心中最坦率的感想说了出来。 原以为鸟子会生气,不过她的神情看起来莫名愉悦。 我稍作思考后,便回答: 「可以啊,但在回去之前还得去个地方,毕竟不能把小樱小姐丢在这里。」 「咦,小樱也来了吗?」 「嗯,你若是见到她,肯定会被大卸八块,奉劝你先做好觉悟。」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我一将手伸出去,鸟子随即回握住我的手。 在我们相互对视的瞬间,鸟子突然轻笑出声。 「怎样啦?看着别人的脸笑出声来,可是很失礼的喔。」 「你误会了,抱歉。其实我的个性非常怕生,却不知为何跟你打从刚认识起就毫无隔阂。其实我很纳闷为何会这样。不过现在刚好让我想起最初的契机。」 她说谁很怕生啊? 我起先想如此吐槽,不过印象中,她跟肋户或美国军人交谈时,态度确实都挺冷漠的。 「你说的契机是……?」 「我说你很像是奥菲莉亚吧。」 「啊~嗯?」 就是我被扭来扭去袭击,正在享受死亡躺浴当时吧。 「说起你那时的表情,根本是打从心底想对我吐槽说『这女人在鬼扯啥啊』,所以我才觉得自己能与你相处融洽。也认为你是个坦然直率的人。」 「那是因为——」 我将差点脱口说出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那是因为你的美貌害我看得太入迷了,鸟子。 「没错没错,就是这张表情,所以我很喜欢空鱼你喔。」 「……这样啊。」 「你别生气嘛,这是在称赞你喔。」 鸟子的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总之我们赶快回去吧。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ok,能麻烦你随手找个地方抓好吗?」 「ok。」 我用右眼观察周围的空间。 鸟子则是以左手抓住空间。 那只透明的手,把青光有如纸片般撕裂开来,能从缝隙看见另一头有着截然不同的光景。那里就是我们原先所在、夜幕低垂的鬼镇。 我们连滚带爬地钻进缝隙后,恰好从公寓的大厅来到户外。 「哇,好暗,已经完全天黑了。」 「对啊,你记得先解开枪的保险装置喔。」 我紧紧握住鸟子的手,并且将注意力集中于右眼上,然后沿着原路往回走。 现在还不能大意。毕竟我们现在得赶往小樱的所在之处,在把她变回人类后,仍必须设法穿过有怪物四处游荡的森林,爬上能够通往表世界的废弃大楼才行。 小樱恐怕会相当愤怒吧。她可是为了见到冴月小姐才待在这里,结果却是白忙一场。 究竟该如何向小樱解释,我现在是伤透了脑筋。 即便我们遭遇的应该是冴月小姐的冒牌货,但是小樱对于冴月小姐的思念并不亚于鸟子,假如让她得知我没有详加确认就开枪攻击,她免不了会大发雷霆的。 干脆在里世界中趁着小樱担心受怕之际,赶紧把事情交代完毕,等到返回表世界后,再赶在她重振精神前溜之大吉。 要不然就是让她维持植物的型态,直接连根拔起带回去算了。反正我也挺好奇那颗粉红色的花苞,开花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不行不行,这么做似乎太狠了。 当我冒出越来越偏激的想法而陷入迷思时,鸟子探头窥视我的脸。 「空鱼,刚才忘了对你说……谢谢你一路追来这里找到我。」 她腼腆一笑地道谢完之后,又在我的耳边细语说: 「那么……我们下次要何时再来这里呢?」 我不由得望向鸟子,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同时心底升起一股冲动,忽然很想立刻切换此世界的样貌,看看鸟子变成一株植物后,究竟会绽放出怎样的花朵。 ※注1:日本怪谈之一。相传在深夜里听见噪音时,就算朝着来源跑去,依然无法找出声音是来自何处。 参考文献 为了以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恐惧,我是以下述两本书来当作参考。至于出现于书中的错误引用,全是作者我一个人的责任。 ·川合伸幸/内村直之 《恐怖的认知科学(コワイの认知科学)》 新曜社,二○一六 ·户田山和久 《恐怖的哲学 从惊悚创作来分析人类(恐怖の哲学 ホラーで人间を読む)》nhk出版新书,二○一六 另外,本作参考了许多久远的真实怪谈与网路传说。其中有直接沿用的内容,我会特别注记出来。由于这会牵涉到本篇的内容,因此介意被破梗的读者请酌量翻阅。 ■档案1 狩猎扭来扭去 空鱼当时的胡言乱语,除了沿用「扭来扭去」网路传说的部分内容以外,还有添加其他内容(小樱在档案4所说的胡言乱语也一样)。引用来源是2channel的「超自然灵异现象讨论板(オカルト超常现象板)」里「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死ぬ程洒落にならない怖い话を集めてみない?) 6」讨论串之212的「不知道会更好(わからない方がいい)」(二○○一/七/七),以及同串31之756、759、761、762、763、764的「扭来扭去(くねくね)」(二○○三/三/二十九),还有同串6之122、123、124、126、127的「白色的扭来扭去(白いくねくね)」(二○○三/七/九)。 至于搭乘电梯前往里世界的输入顺序,是参考标题为「前往异世界的方法(异世界に行く方法)」的知名网路传说(不过本作中的顺序与原版有所差异)。虽然这是在2channel中非常出名的转贴文章,但是出处并非2channel(※1)。我循线搜寻找出最早的贴文纪录,是出现在メビウスリング讨论板的etc分类中,恐怖讨论板「谜团重重之危险游戏研究委员会(谜の多い危険な游び研究委员会)」里的编号1316文章(二○○八/二/十二)。该串有着「这似乎是最容易成功的方法,也是非常危险的游戏」、「听说成功之后就没有方法可以回来……」等留言,而且无法从网路上找到更古老的纪录。倘若不是网路创作,出处也就有可能是书籍等资料(※2)。 至于可能算是多少有受到影响的怪谈,就是「通往异界的大门(异界への扉)」。出现于「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 87」之565、566、567、568、569(二○○四/十一/六)的这段故事,就是搭乘公寓电梯前往异世界的真实体验,经常会与「前往异世界的方法」一并讨论。 ※1:少部分统整「时空大叔」资料的网站,会将其出处写成2channel超自然灵异现象讨论板中「时空大叔(时空のおっさん)」讨论串之43(二○○六/三/十二),但其实这是误用,原串所描述的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2:这里所举列的其他怪谈,形式上都是亲身经验分享的「真实怪谈」,不过唯独「前往异世界的方法」,是出处不明且经常被人口耳相传的「都市传说」。 ■档案2 八尺大人生存游戏 尽管我没有直接沿用,不过「八尺大人」的出处是「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 196」之908、909、910、911、913、914、915、916(二○○八/八/二十六)。由于当时存在两个同名的讨论串,若是与原串有所抵触,欢迎来信赐教。 空鱼目睹八尺大人另一个身影而联想到的「圆规人」,来源是收录于《现代百物语 新耳袋 第二夜》(木原浩胜/中山市朗 media factory,一九九八)的〈第七十八话 雨中的发光物(雨の中に光るもの)〉。至于「模样就像一座上下颠倒的鸟居,于深夜穿梭在山林里」的出处,是《fkb 怪谈五色》(黑史郎/朱雀门出/伊计翼/黑木あるじ/つくね乱蔵 竹书房文库,二○一三)一书里,由朱雀门出撰写的〈肿冢(こぶづか)〉。 本篇初次刊登于《sf magazine》上时,我迟迟想不起后者的出处与细节,因此将这段描述写成「曾有多人目击一座飞行于空中的鸟居,出现在京都的山腰上」。我是在刊登后才找到出处,并且很惊讶〈雨中的发光物〉和我记忆中的诸多要素都十分类似。像这样由不同人写下的亲身经历,彼此之间却非常奇妙地存在着共通点,就是涉猎真实怪谈的乐趣之一,可是我实在无法理解自己首次翻阅〈肿冢〉时,莫名没有注意到这部分,另外为何会留有「飞行于空中」的印象,着实是令我困惑不已。附带一提,关于「飞天鸟居」的目击内容是确实存在,透过网路搜寻也可以找到照片,不过我在撰写档案2时,反倒没有掌握相关资料。 另外飞天鸟居的真面目,经查证后是吊挂于熊野山间古道的声音雕塑(意思是它真实存在)。 ■档案3 二月车站 如月车站的出处是2channel超自然灵异现象讨论板里「发生于身边之怪事的实况讨论串(身の回りで変なことが起こったら実况するスレ) 26」的98~635(二○○四/一/八~九)。 另外后段关于电车内的描述,是参考「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之9、12、13的「猿梦」(二○○○/八/二)。本作中的胡言乱语也是引用这两篇故事(包含穿插在发文者各篇发表间隔中的网友留言)的部分内容。 ■档案4 时间、空间、大叔 后来统称为「时空大叔」的一系列网路传说,出处是「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 104」之280、281、282、283、284、288的「时空守门人(时の番人)」(二○○五/七/二十一)。这篇文章发表当时,曾有网友提出「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的质疑,其实就是「大家一起来收集吓死人不偿命的恐怖故事如何? 92」之65、66的「时空错位?(时空のずれ?)」,在这之后「我也有类似经验」的发文者就开始增加。虽然「时空大叔」的统整网站收集了许多相关资料,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引用转贴文章,其实出处都是来自于这两个讨论串。 至于本作中描述有数名可疑中年女性登门造访的剧情,是参考工藤美代子笔下作品《日日是怪谈(日々是怪谈)》中所收录的〈门铃响了(チャイムが鸣った)〉,另外我也把自己在网路上看过的类似怪谈当成构思来源。 除此之外,仍有许多对本作造成间接影响的真实怪谈和网路传说。为了避免减少读者们阅读本作的乐趣,再加上我也没有明确掌握自己是受了哪些作品的影响,所以没有深入解说出处,不过我还是想在此向所有原作者致上谢意。真的很谢谢你们,十分感谢各位的作品总是那么惊悚,也希望可以透过本作来聊表我心中的感激。 初次发表出处一览 〈狩猎扭来扭去〉 sf magazine二○一六年八月号 〈八尺大人生存游戏〉 sf magazine二○一六年十二月号 〈二月车站〉 sf magazine二○一七年二月号 〈时间、空间、大叔〉 本书完全新作 file 16 pontianak hotel 网译版 转自 贴吧 翻译:victoria、萝卜 情侣酒店 – 女子会【‐女子会】(俗称)是指在仅限女性,在情人旅馆举行宴会和茶会等聚会。(例)「知道了啦,这次回去之后,下次去试一下吧,不是像这样的废墟一样的地方,而是去真正的情侣酒店女子会!」「那就去吧。情侣酒店女子会。蜂蜜吐司什么的你也吃的吧?」 1 「——你有因为喝酒而失去记忆的经历吗?」 我问他,坐在会客室对面的汀扬起了眉头,好像听到了一些意外的事。 「已经好多年没喝过这么多了……说起来,以前这种事情好像发生过呢」 「以前——」 「那是我和纸越小姐年纪差不多大,或者更年轻一点的时候的事。」 「……那不是还未成年吗?」 「那个时代没那么多讲究,而且又不是在日本。」 一边回答着,汀端起小小的咖啡杯。这杯咖啡是由放在房间角落的咖啡机里提取出来的。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难以置信的苦涩让他大吃一惊。听说是加了很多砂糖的,我也姑且尝试了一下,但苦涩的味道让我不情愿地放弃了。 一月中旬。我一个人来到位于溜池山王的ds研究大楼。为了将饭能的“牧场”私有化,我突然发出了个信息,请雇我为管理人员,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所以为了签订具体的合同才来的。 汀的办公室像样板房一样整洁,有咖啡机的那边,放着小冰箱和带有玻璃杯的迷你酒吧。 “一般财团法人暗科学研究奖励协会”——ds研的事务局长,汀曜一郎。他穿着三件套的西装,以组织的名义从有钱人那里勒索钱财,从而过着优雅生活的奇怪男人。他不仅和民间军事公司有私交,而且自己也会开枪,对使用暴力行为十分熟练,却又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狠人。这种奇怪的人物,居然是我那为数不多认识的人之一,这一件事不管怎么想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合同的内容,简洁明了地写在了三张纸上。首先要明确管理员的工资,会根据危险程度提高工资。虽然金额并不高(我想),但因为这是突发奇想突然提出的工作,所以我并没有异议。对我来说,能够确保“牧场”作为里世界探险的据点比较重要。当然了,能赚到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我读了一下合同,发现在支付必要经费的项目上,并没有写明金额限制。这里是算数的关键,所以我问道。 「这里写着,“根据双方的意见判断”,那没有一个具体的明确的额度吗?」 「常识范围内就可以,这样说可以吗」 「那还是有点模糊不清啊…」 说着,我抬起头,看见汀正用打趣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事?」 「那我反过来问,你一共想花多少钱呢,纸越小姐?」 我被问得语塞了。实际上,我想以经费的名义购置各种装备。话虽如此,我也不敢说出口。 「也没什么…。现在没打算花多少钱。」 「经费是可以定的,一次几万日元也好,一年几万日元也好,但是这样一来,紙越小姐就不能超支了。」 我听不懂,于是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不用在意金额我随便用就可以吗? 」 「不,是‘基于双方的同意’。」 「嗯……」 「在那个机构里,你有想做的事吧? 」 汀眯起眼睛说。 「或者应该说是在ubl吧,而且,在里面的活动并不想被我们干涉。不是吗? 」 「啊,没有……」 「……」 「……知道了吗? 」 「这个嘛,被这么明目张胆地赶出去,我想应该没有人会不明白。」 那是和汀等人一起再次造访<牧场>时的事。那时我为了确保建筑物内的gate,急得把鸟子和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赶出了设施。因为汀爽快地答应了,我就放心了,没想到我的企图暴露了……。 听到汀这一说,我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备你。 纸越小姐既不是我的部下,也不是ds研的成员。 我没有理由责备你。」 「嗯,这么说,是的。」 「我也不想对<牧场>置之不理,我认为纸越小姐确实适合作为那个设施的管理人。 因此,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好的提案。 但是……恕我直言,纸越小姐并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一向说话客气的汀,忽然直言不讳,着实令人吃惊。 「是、是吗?」 「嗯。无论怎么用合同约束, 作为业务内容范围有什么义务,我都不觉得你会按照我们规定方式来工作。纸越小姐是一个本质上讨厌被控制的人。在纸越小姐看上去很顺从的时候, 必须思考她是否在看不到的地方做着什么可怕的事。」 「呃,不……我想应该没有……」 我不知所措,一时语塞。 这是个什么人物评价。你到底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汀露出无法理解的笑容,继续说道。 「在投资ds研的资金时,怎样才能将友好但无法控制的人物的行动可视化呢……考虑了很多之后,我认为使用经费限制来进行是有效的。」 「嗯……不设定上限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在有预算的情况下,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把必要经费计算到最高限额。」 「…………」 「但是,如果没有设定框架,纸越在想要花大金额的钱的时候,会不得不更加慎重。 因此,每次都要来找我商量吧。 因为——」 「——根据双方的协议进行判断。」 「没错。」 我眯起眼睛,盯着在沙发对面的那个男人。 感受到我的视线的汀,笑容变得更意味深长了。 「不方便吗?」 「……是啊。」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样就可以抑制我想以经费的名义花掉ds研的钱的想法,而且,在我想要进行设施改建这样的大事的情况下,也可以掌控了。 所谓不吃东西的男人,说的就是这样的家伙吧。 也许是我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不满意,汀补充说道。 「我说的是大实话」 「是吗?」 「我没有要妨碍纸越小姐的意思,请放心。 只是——你会明白的。」 「什么?」 「我也是和纸越小姐做过同样的事的人。」 嗯……? 突然听到这些让我一时说不出话。 也就是说,我和汀,被认为是同一种人吗? 你是说我和这个满是玛雅文纹身,看起来像知识分子的流氓,善于处理金钱和暴力的来路不明男人一样吗? 那样的话,简直就是……非法人士啊。 我翻了一下白眼,汀把目光移回桌上的合同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转到下一条吧」 「啊,是,好。」 我从受到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查阅了合同的剩余内容。 虽然文件很短,但我也花了一个半小时吧。也许是因为使用了头脑不常用的部分,我感觉相当疲惫。 把修改了一些措辞的合同复印件递给我,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这么说来,我还以为今天你们两个会一起来,所以很意外。 仁科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 我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 ……不是很安稳」 汀皱着眉头,我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是。我想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大概。」 「可是,」 「真的,不要紧……」 我虽然这么说着,也许看上去完全不是没什么事的样子。汀重新坐在沙发上说。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您商量一下,还是请医护人员来看一下比较好? 」 「不……不是这样的,而是……」 犹豫了一会儿,我终于开口问道。 「——你曾经因为喝酒而失去记忆吗? 」 2 「是酒造成的啊—有一点意外呢。 我听说纸越小姐是一位没有这方面困扰的人。」 「我也觉得自己很能喝,但那天好像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 当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感觉糟透了。」 「哈哈。 所以你记不住前一天晚上的事」 「那就是宿醉吗……」 好几天以前的事,一回想起来就不舒服。 我摇摇头,问道。 「发生这种事情,以后能想起来吗?」 「这因人而异。 我的话会完全失去了记忆。」 「汀先生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喝到失去记忆的时候,是和当地的黑帮发生了争执,陷入了只能喝龙舌兰壮胆的困境……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正午了,还倒在了水沟里。 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我还活着的话,就代表我赢了。」 「那个,那个,不太讲究的时代,指的不是这样的吧? 」 「你还只是个孩子呢。真不好意思。」 汀尴尬的挠了挠脖子。 虽然不知道他以前做什么的,但是无意中听到这种异常的小故事,这让我很吃惊,希望他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你是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喝醉的吧?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问过了,可是不告诉我。」 「仁科小姐?」 「嗯,是的。」 「哈哈……」 「可能是,我做了什么事吧。」 「这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通过小樱小姐询问一下怎么样?」 「那个时候小樱也一起喝了。」 「你问过了吗?」 「还是什么也没告诉我啊。」 「……原来如此, 那么,你找其他人问问看?」 「不,那个。 我认识的人都在场。」 「……原来如此。 那么,其他人也是?」 「什么都没跟我说。」 「哈哈哈」 「所有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样的话…原来如此」 这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原来如此。 「从时期上来说,是忘年会还是新年会?」 「是……会。」 「什么?」 「是情侣酒店女子会。」 我捂着脸叹了口气。 「啊……原来如此。」 汀的附和声中稍微停断了一段时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新年刚过——准确地说是一月二号。我和鸟子在池袋碰面,吃了拉面,买了东西,享受着新年的悠闲气氛。 当我走在刚发售新品而热闹非凡的服装店前的时候,我一边调侃着,鸟子一边说出了一个让我害怕的话题。 「对了,什么时候举行情侣酒店女子会?」 「嗯……我记得」 「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一直很期待的。」 在里世界废墟的情侣酒店过夜的时候,我们就大家平时所说的情侣酒店女子会是什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实际经验,所以这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讨论。就在这时,我脱口而出。 「我不要在这样的废墟上的,我要去真正的情侣酒店女子会! 」 「知道了,那我们去吧。」 「啊?你是说真的? 」 所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真希望你能忘了……。那不是单纯的推销用语吗……。 「那什么时候去? 」 「这个~ ~ ~ ~」 「这是什么表情? 」 「嗯~ ~ ~ ~嗯,再……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吧,现在太冷了。」 「这和冷有什么关系?还不至于到不能出门的程度吧? 」 「虽是这么说」 「这可是空鱼自己主动说要去的。」 「说……」 「……」 「我说的,是的。」 「好。」 鸟子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 「去吧? 」 「呜……」 天啊。最近这个女人经常来。去温泉的时候举止那么可疑,得意忘形了……。 不,等等。 这家伙,有没有可能不知道情侣酒店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会吧?不过鸟子也不知道日本的温泉是什么。所以这是有可能的。我要不要确认一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一边思考,一边瞥了鸟子一眼,对视了一下。 「什么? 」 不……不能问。我不敢问这种事,太可怕了。 如果对方说不知道,那就得说明,如果对方说知道,那就没有退路了。 咦?这不是逼问吗? 在等待我说话的鸟子面前,我高速地思考着。 等等,不好。这可不好。她掌握了主导权。为了摆脱这种状况—— 我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好了,好了,去吧。」 「嗯! 」 一脸高兴的样子……。 「什么时候去?今天现在就可以哦! 」 「啊? !不,今天不行。得提前预订。」 「这样啊。」 我觉得这样的事情确实需要先做一个女子会的计划,然后应该就可以预约了,只是,不知道怎的有点在意。我不知道。所有事情都不太确定。 「我来预约……」 「真的?那就拜托你了。」 「稍后发给我你不方便的日期。地点和成员交给我决定可以吗? 」 「嗯,可以由空鱼来决定——」 鸟子说到一半,露出了“嗯?”这样的表情。 「成员?有我和空鱼,还有?」 「和小樱小姐。」 我一提起这个名字,鸟子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我没有给她反对的机会,继续说道。 「还有,把茜理和夏妃也约出来吧,有五个人就好了。」 「啊?啊?为什么? 」 面对一脸懵的鸟子,我保持着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态度,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因为是女子会,人数多一点比较好吧? 」 「是……」 「情侣酒店女子会这个计划,是给人数多的人用的。」 「是吗? 」 「嗯,是的。」 我其实什么不知道。或者换一句话说,我想两个人也肯定能去。 「你看,两个人与其说是情侣酒店女子会,不如说是那个……总之就是不一样的嘛对吧。所以五个人一起玩得很开心,就像个女子会了……什么嘛 这是什么表情? 」 我说了些违心的话,被鸟子用怨恨的眼神瞪了一眼,我试图掩饰内心的动摇,反问道。 「狡猾的空鱼。」 「什么? 」 「……」 「那,就不办了? 」 「狡猾!不许不办! 」 真是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总之,就这样,由我、鸟子、小樱、茜理、夏妃五人组成的情侣酒店女子会得以举行了。 省略了一些细节,说了事情的经过,汀困惑地说。 「虽说是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是我可以问的吗? 」 「说实话,我也犹豫过,不过,我觉得还是先说出来比较好。」 我这么一说,汀扬起了眉毛。 「有什么原因吗? 」 「如果只是发生了难为情的事情,或者是我出了丑,那还好——」 不,其实一点都不好,只是 「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右眼。」 我指着自己的右眼。 「就是说,我在想是不是我喝醉的时候,这只眼睛对大家做了什么……」 3 事情要回溯到几天前——一月十日,下午五点。我们在新宿车站东口出来的阿尔塔前广场集合。 在约定时间的几分钟前,从地下走上楼梯,来到广场上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在正面的树丛前轻轻地挥手的濑户茜理。 「前辈! 」 「喔、在! 」 因为她冷不防的打招呼,我下意识地举手回应。茜理跑过来,高兴地说。 「今天就有劳你了!很高兴你能邀请我! 」 「啊,嗯,请多关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点了点头。 茜理穿着一条连衣裙和一件卡其色外套,看起来很可爱。在她身后,市川夏妃懒洋洋的走了过来。和茜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穿的是不显身体线条的超大号高领衫和直筒牛仔裤。睫毛浓密,看起来很有气势。 「到了」 「啊、」 「有劳了」 「嗯」 夏妃说话毫不带劲儿,连我都被她的说话方式带跑了。不过这样的说话方式反而轻松。明快的说话方式,不适合我而且会很累……。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茜理很有精神地说。 「前辈经常去情侣酒店吗? 」 「我不去!! 」 这家伙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问得这么爽朗。 「咦?不好意思,在你打电话跟我说的时候,虽然去过情侣酒店,但是在那里举行女子会却是第一次,所以我觉得肯定是这样的………」 「没有,没有!我没去过! 」 我一时语塞,但是仔细一想,我应该没有撒谎。因为至今为止去过的爱情旅馆,都是废墟。至少,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去正常营业的地方。 「是吗?我也是第一次进入情侣酒店,很期待! 」 「我跟你打个招呼,你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这可是前辈的邀请! 」 「是这样啊……夏妃也是第一次去情侣酒店吗? 」 「呃……你要问这个吗」 就像我说了不合常理的话一样,就这么打断了我,差点被气死。 什么嘛,这问题不应该首先问你自己的人吗? 说出口之前,茜理笑眯眯地靠在夏妃的身上,双臂交叉。 「夏妃也很期待呢。」 「没这回事。」 「骗人,你以前就想去情侣酒店了吧。」 「是女子会,情侣酒店女子会。」 夏妃不好意思地纠正道。 「是吗?为什么? 」 「不,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在前辈邀请之前,你不是一个字都没说过吗? 」 「不是……」 「你要是邀请我就好了。」 「不,那是……」 口齿不清的夏妃不时瞥向我。不知为何,我觉得好像在向我求助,但我又没有必要插嘴,于是移开了视线。 这时,她看见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矮小的人影正慢慢靠近。 「啊,小樱。」 「哦!」 白色长大衣配灰色紧身裤,高跟短靴。小樱穿得像是要为父母报仇似的,用围了一圈的披肩遮住了半张脸。她皱着眉头环视四周。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不高兴,但她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人真多啊。」 「真的呢。」 我平时也会避免拥挤,几乎不会来这么多人的地方。说到新宿东口的约会地点,一般都是阿尔塔前的广场,所以就选了这里,后来想想,改成约在纪伊国屋书店的一楼就好了。这里周围都是浮躁的人……和我这种阴暗的人气场太不一样了。 「小樱!好久不见! 」 「啊,濑户,你看起来很有精神。」 「是啊!啊,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位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朋友……」 「是市川小姐吧?我们以前见过面。」 「咦?什么时候? 」 「那个啥,前辈的那辆车,我已经送到小樱那里保管了。」 「啊,然后呢。」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跟你说上话。」 「茜理承蒙您照顾了,今天就拜托您了。」 「感觉怪怪的。嘛,请多关照。」 「嗯」 小樱和本不怎么熟的两个人,却顺利的聊了起来,这真让我不知所措。咦……? 微妙的感到不安的我,为了能加入对话中,开口说。 「小樱小姐,你为什么会来? 」 「啊……是因为收到空鱼的邀请? 」 「啊,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你想我回去吗?嗯? 」 「不是的,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参加情侣酒店女子会呢,没想到你竟然爽快的就来了,真是意外。」 「从新年开始我就一个人闲着,在家烤年糕也烤腻了。」 「啊,是吗……那就好了。」 「谢谢你啦。然后呢?这就是全部的人了? 」 「还有鸟子」 「她到了吧」 「啊……?哇! 」 回头一看,发现鸟子站在我身后,于是大叫起来。什么时候来的……!? 鸟子绕过僵硬的我,对着三个人露出笑容。 「新年快乐! 」 「啊,对了,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 」 「快乐! 」 三个人各自打了招呼。 「那出发吧,干部。」 「啊……好的,在这边……」 我打起精神,走在前面带路。鸟子走到我旁边,却没有把视线转向我。今天鸟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厚重的针织衫和紧身裤都是黑色的。与从针织衫下摆露出的白衬衫形成了反差色,很是时髦。 从阿尔塔前广场过马路,往歌舞伎町方向走去。趁着被人潮挤到跟前的机会,我小声问鸟子。 「你在生气吗? 」 鸟子终于看了我一眼。或者说是瞪了我一眼。 「那之后,我查过了。」 「什么? 」 「女子会计划」 「然后呢? 」 「两个人是可以预约! 」 「啊……」 我无言以对。鸟子继续愤慨的说道。 「无论哪家酒店都可以只接待两位客人! 」 「是嘛,没想到啊。」 「你知道的吧,空鱼。」 「不,我不知道。」 「撒谎! 」 「我没有撒谎,在和鸟子说这个的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 「……」 「真的,真的。」 「不过,你没想过两个人也能去吗? 」 「我不知道。」 鸟子斜眼瞪了我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好吧算了,我知道了,就当你不知道吧。」 「是真的……」 「这次算你欠我的,一定会让你在某个地方还的。」 鸟子用可怕的宣言,打断了我的辩解。 担任领队的我,也是第一次来歌舞伎町。因为我对这里的认知是从游戏和动画的舞台得知的,所以半认真地认为那一带会不会有持枪的黑道在徘徊。 实际来了一看,并没有那回事儿。这里到处都是夜店和娱乐场所的招牌,虽然也能看到看起来很坏的人,但更多的是穿着普通的人。也有很多和我们同龄的学生。今天,我和鸟子依然藏着枪,也许也没资格对这个城市的治安说三道四。 可能是因为五个年轻女人走在一起的缘故吧,容易被其他人搭讪和盯着看,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本来鸟子的美貌在人多的地方就很引人注目。然而,这些人打算靠近来打招呼时,却都在途中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身离开了。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观察了几次之后,我知道原因了。是因为有小樱在。他们大概是想避免和未成年人搭话时的麻烦吧。 在小樱的庇护下,我们不受打扰地向歌舞伎町的深处前进。巨大的牛郎招牌,在拥挤的道路上缓缓驶过的豪华轿车,前所未见的华丽礼服专卖店,各种各样的东西吸引着我的目光,走着走着就进入了酒店街。虽然行人少了很多,但每个建筑物的灯饰都很华丽,所以路上很明亮。 鸟子露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情,看着路过的酒店。可能是因为平时没常见到的原因,小樱也显得很好奇。茜理和夏妃两个人指着各处酒店说,有岩盘浴!有早餐!的吵吵嚷嚷。让想要进去的情侣看起来很尴尬,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用手指指着比较好。 我们要去的情侣酒店就在酒店街的尽头。是一家面朝大街的大旅馆。外面是漂亮的石砌墙(也可能是装饰板),并用聚光灯营造出高级的氛围。建筑四周绿意盎然,摆放着异国情调的雕塑和花坛,和南洋风格的装饰。 「这就是情侣酒店吗? 」 鸟子目瞪口呆地小声说。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 「好像主题公园一样。」 因为在预约的时候已经调查过了,所以并没有感到惊讶,但到现场一看,还是很有冲击力的。为了不让人从外面看不见入口,有一堵为了掩人耳目的墙,勉强可以说是很有情侣酒店的感觉的,不过那堵墙也装饰着绿萝和各种各样的花,很华丽。 「那,那就……进去吧。」 「ok。」 我带着莫名的紧张走进了入口。通道又黑又窄,我和旁边的鸟子肩并着肩走。 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情侣之间的距离自然就会缩短吧。 我一边看着脚走,一边像事不关己似的感叹着。我没能看向旁边。 穿过通道尽头的自动门,眼前是一个焕然一新的宽敞空间。 「啊?好厉害……!」 「哇!太豪华了! 」 茜理和夏妃在背后大声喊道。 铺着深色地板的大厅里到处都是沙发和靠垫,排列着与人一般高的观叶植物和色彩鲜艳的盆栽。在间接照明和聚光灯柔和地照耀下的空间里,在甘美郎(gamn)的背景音乐中,水声和鸟鸣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飘来的味道是国外的香味吗? 然后…… 「这真的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 ! 」 小樱的愕然不无道理。眼前的大厅里挤满了人。而且都是女性客人。可能是为了参加女子会而鼓足了干劲吧,感觉很多人都穿着好看的衣服。也有孩子拿着大号包或手提箱。好几个小组的人挤在一起,每个小组都在愉快地交谈。人最多的地方是办理入住手续的柜台附近,好像有人在排队等候。我以为情侣酒店的前台都是用遮光板遮住脸的,但这里和普通的酒店一样,都有穿着制服的男女服务员在接待。好像也没有人在意那个。 「情侣酒店女子会看来真的很流行呢……」 「不,别太天真,偶尔要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在我和小樱吃惊的同时,旁边的鸟子也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 「这真的是情侣酒店吗? 」 问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 「没错,这里就是。」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不就是度假村嘛,人也很多……」 「是啊,你看,果然不是那种氛围吧? 」 得意忘形的我刚一脱口而出,鸟子就说。 「那种氛围指的是? 」 「……」 「什么氛围? 」 「……」 「空鱼? 」 「啊,柜台没人了!我去办理入住手续。」 我急匆匆的想要离开,鸟子默默地拍了我的胳膊。 我一走,大家都跟着来了,结果五个人一起去了柜台办理了入住手续。小樱就像平时在居酒屋一样,在别人开口说什么之前,就已经把驾照拿出来确认年龄了。虽然已经完全无感了,但确实,在不认识的人看来,我们像是想把萝莉少女带进酒店的坏姐姐……。 除此之外,一切手续都顺利办完,拿到了房间钥匙。去房间之前,我们在大厅里转了转。有摆满洗发水的货架,有免费的自助餐,有存放甜点和酒的冰箱,有可以畅饮的红酒机,有咖啡机……在各自拿上了需要的东西和并不是特别需要的东西之后,终于上了电梯。 到了最顶层,走在铺着焦茶色地毯的走廊上,打开了房门。 「哇——」 「诶——」 「啊,原来是这样的。」 「好厉害! 」 「好大!」 一走进去,我们五人同时发出了同样的感叹声。女子会预定的大概是这家酒店里最宽敞的皇家套房。有一说一,这里大到五个人进去也不觉得拘束。 在这大地色的房间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里面并排的两张带顶棚的双人床。雪白的被子上,撒着海葵的花瓣。 墙边摆着两把黑色的皮革按摩椅。房间前面是l字形的沙发和木桌。桌子上放着一个银色的冰桶,里面插着一瓶红酒。墙边有个放着迷你冰箱和微波炉的架子,上面挂着用竹框围起来的大电视。电视上播放的是巴厘岛海滩的录像。海浪反复拍打的声音和甘美郎(gamn)的背景音乐,以低音量播放着。 「快看快看,是桑拿房! 」 茜理打开入口旁边的门,说道。门的尽头是盥洗室,洗面奶、化妆水、面膜等美容用品一字排开,在盥洗室对面,有一个能容纳两个人大小的干式桑拿房。 「真的诶?好棒! 」 夏妃隔着茜理的肩膀看向桑拿房。这个总是一脸冷漠的不良少女,自从进了酒店后,似乎也非常惊讶。 「等一下再进去吧,夏妃! 」 「嗯。」 ……这两人关系真好。 鸟子走到里面,推开浴室的门。浴池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形状近似圆形,大概是心形或桃形,大小也差不多是两个人可以进去的大小。 本以为这个女子会计划最多可以容纳六人,但不管是按摩椅还是桑拿房,这些设备大都是以两个人为前提准备的,这大概是情侣酒店的缘故吧……我正想着,鸟子回过头来看了看,双眼闪闪发光。 「我们待会儿也一起去洗澡吧! 」 「嗯……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含糊其词地回答,她突然眯起眼睛俯视我,我移开了视线。 怎么啦你……。那个,光是和人一起泡温泉就害怕的鸟子去哪儿了……。 自从圣诞节以来,鸟子似乎有了莫名其妙的自信,动不动就咕噜咕噜的没完没了,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我知道。我也不是傻瓜。 鸟子在某种意义上喜欢我。 但是,就算理解了,我的心情能不能跟上就是另一个问题。 去温泉的时候,我和鸟子两个人都很差劲。事到如今,差劲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知道的……。 「普通的只有厕所。」 看了看厕所的小樱说着笑了。的确,在这个房间里,每个角落都被装饰成巴厘岛风格,只有配有简单的马桶的厕所勉强保留着日常生活的气息。 探险结束后,我们回到卧室。放下包,把脱下的上衣挂在衣橱里,各自坐在床边或沙发上,歇口气……, 「……然后呢?这种事通常来说都是怎么做的」 小樱问。这种事我也不知道。她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冰桶和玻璃杯。 「我们先干杯吧。」 「啊!前辈,我给你倒酒! 」 茜理站起来,打开了红酒的瓶塞。嘭!砰的一声,软木塞脱落,里面的东西倒进高高的玻璃杯里。 五个人围着桌子,举起杯子。大家都看着我,我着急地说。 「嗯,那……干杯! 」 「干杯! ! ! ! 」 四个人齐声回应。我也喝了一杯。冰爽、甘甜的红酒。一转眼就喝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巴巴的。 「这种时候,你得好好说些好听的话嘛。」 小樱不满地说。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和让我思考的时间。 不顾我的纠结,临时召集的情侣酒店女子会终于开始了。 4 「嗯,就我看到的情况来说,眼睛的状态好像没有变化。」 光头医生说。ds研究院的医疗设施。在白光的照射下,墙上的木板上贴着放大后的蓝色右眼的照片。 在汀的房间里谈话之后,因为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决定请他检查右眼的情况。这是以前被润巳luna邪教绑架后,第一次检查是否有药物后遗症。在接受检查的过程中,让我的眼睛不看向医生是相当困难的。这双眼睛让人发狂。这么一想,就像一边窥视枪口一边维护枪支那样可怕,实在是很抱歉。 幸运的是,照在眼睛上的图像似乎没有让人发狂的力量。看了一会儿照片,医生转向我。 「喝多了失去了记忆? 」 「是的。」 「担心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了什么事?」 「是的……」 跟着来到诊室的汀在我背后开口。 「你有什么线索吗?有没有在自己没有记忆的时候做了哪样的事? 」 「嗯……嗯,我觉得最可能的情况是,在喝醉酒的状态下,不小心用右眼盯着谁,让对方发狂了。」 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这种可能性是最高的。肯定发生了一件非常让人尴尬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谁也不告诉我。 「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生过那样的事,不过,如果右眼受到的影响没有比以前更严重的征兆的话……」 「就肉体上的变异情况来说,跟以前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因为酒精的原因吗? 」 「虽然不能断言,但就像随身带着枪的人喝醉了一样,确实相当危险。」 「是啊……是这样吗? 」 在随声附和的过程中,感觉他似乎有过几次在醉酒的状态下挥舞着枪的情况,这句话的结尾多少有些怪异。 「平时的酒量怎么样?酒量大了?每天都喝吗? 」 「完全没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不喝酒。」 「有经常用药吗? 」 「没什么特别的。我还挺健康的。」 「我说现在要做尿检的话,方便吗? 」 「嗯?没什么,不过……」 医生隔着我和汀交换了视线。 「怎么了? 」 「除了右眼以外都很健康。」 「哦。」 ……啊,原来如此。是怀疑受到了药物的影响吗? 「人类失去理性的原因有很多……。酒和药物是常见的原因,由于突发暴力或灾害而陷入恐慌,卷入集体狂热的情况时也会失去控制。性的刺激、宗教的兴奋、音乐和舞蹈导致的恍惚状态……」 医生一一列举着,用试探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只是单纯的喝多了的话,只要把握自己的酒量,注意一点饮酒方法就可以了,但也有可能是和其他条件重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 我把手放在头上,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寻找记忆。 「到中途我还记得,到中途……」 并不是全部都忘了。毫无疑问,到某个时间点为止都是有记忆的。 没错,女子会首先是从提供客房服务开始的。 5 「空鱼,蜂蜜土司,蜂蜜土司——」 「一整条面包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 「因为有五个人嘛,所以可以的。」 「你自己也要吃哦。 别把我算做战斗力。 」 这家旅馆有名的蜂蜜土司,是先把一整条的面包烤好,然后再淋上冰激凌和巧克力酱,简直就是卡路里的魔鬼。 「为什么明明是巴厘岛主题,食物却推荐的是蜂蜜土司呢? 」 我无意中提出了我的疑问,鸟子爽快地说。 「这不就是巴厘岛的哈尼托(honeyto)嘛?」 「……哎,是这样的吗! ? 一语双关! ? 」 「我没有过这个想法」 「我们要一起点些别的吗? 前辈,酒是不是已经喝完了?」 「啊,是的呢。 大家有什么想点的就告诉我。」 我们坐在两张床上,五个人聚在一起,一起看着食物和饮料的菜单。 「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巴厘岛风格的。 还有芋头烧酒之类的。」 「像是烤牛肉温泉鸡蛋什么的,这些大众食品都没有吧。」 「我想吃那个诶」 「那不就是居酒屋的菜单嘛?茜理,可以吗?」 「啊,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很难得到这里来,拜托你多注意点气氛吧?」 「啊,市川小姐是那种很在意气氛的人呢,真好。」 「诶,很奇怪吗?」 「我觉得这种感性真好。 让我放心了。」 「…小樱,你没事吧? 累了吗?」 客房服务好像是要用电视遥控器去点的。 如果有五个人在,话永远说不完,我早就放弃了,每当有人说想吃这个想喝的那个时候,我就机械的按下按钮。 「食物就暂时点到这里? 那下一个是选择甜点……」 鸟子这么一说,我停下了手。 「已经有了哈尼托(honeyto)了,你还要吃更甜的东西吗?」 「用不着一口气全部都点好吧,桌子会放不下的。」 「嗯,好吧。 好吧,晚点再点吧。」 鸟子露出不满的表情。 「其他人呢? 可以了吧? 那我就下单了。」 发送订单后,我放下遥控器。 「我们点的量有点多,所以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 「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诶……我不知道诶」 我诚实的回答。 我完全不知道在所谓的女子会之类的集会上应该做什么。 光是保住面子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我想只要有酒和下酒菜,就能适当的热闹起来,打发时间。 茜理站在惊慌失措的我身旁,举起手说。 「啊,那我想现在就商量一下,大家打算什么时候洗澡?」 「什么时候?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要住在这里,所以得找个时间洗个澡吧。 不过,这个大浴场不是不像一般大浴场那样宽敞嘛?」 「嗯,一次最多容纳两个人」 在茜理的话的间隙,鸟子突然插了一句评语。 我感到越来越害怕了。 「茜理会和夏妃一起进去吧?」 「可以吗?」 「嗯,我和空鱼一起。」 鸟子毫无顾虑的说,好像这一切很自然似的。 这,这家伙……。 「你们关系可真好」 小樱惊讶地说着,从床上下来,啪嗒啪嗒地走着,扑通一声坐在按摩椅上。 「哟,你要是愿意的话,小樱可以一起来——。」 「我早上再进去吧。 独自一人,悠闲自在,不受任何人打扰。」 小樱冷淡的说。 打开按摩椅的开关,一边按摩一边继续。 「要洗澡、桑拿浴什么的,别等的醉得烂醉如泥后再去。 会死的。」 「啊,鸟子,那个,我喝了红酒。」 「喝的量不多,稍微醒醒酒就行了吧」 「唔,唔。」 「洗澡后再好好喝酒吧。」 「那也行吧」 「空鱼,把遥控器拿来!」 「啊,好的!」 我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正在被按摩椅按摩得轻轻振动着的小樱。 小樱操作着屏幕上的菜单,切换着节目表。 「要在电视上播点什么吗? 里面有电影,你想看什么吗?」 「嗯,还有av呢。」 偏偏是鸟子这么说,我陷入了恐慌之中。 「那是肯定有的,这里是情侣酒店嘛。」 「想看吗,仁科前辈?」 「唔,算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 ! ? ! ? ! ? ! 「市川小姐有什么事吗?」 「那个,从一开始就在播的那个,怎么说好呢?」 「哦,你是说那个像屏幕保护程序一样的东西?」 「啊,是啊,我挺喜欢那个的。 就那样不好吗?」 「真的吗? 我无所谓。嘛,就是重视气氛而已。」 在大家默许的情况下,又重新播放起了拍摄巴厘岛景色的环境影像。海浪的声音……竹琴的音色……青蛙的叫声……。谢谢你,夏妃。莫名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大家在楼下都带来了什么?我把所有种类的浴盐都拿上来了。」 「你是打算洗几次澡啊? 」 「你看嘛,上面写着要尝试着混合使用。」 「把所有种类混合在一起,就变成平均值了吧? 」 「浴盐的平均值是啥? 」 「空鱼呢? 」 「我……最后只拿了干果。」 把一直握着的包装的像糖果一样的干果拿给鸟子看,鸟子哈哈地笑了。 「你饿了吗? 」 「我想摄取糖分。」 「我懂,我也带来了布丁。」 「不是吧,你比我还饿得多呢……」 「酒店大厅真够棒的。虽然有便利店,但红酒、汤、梅干什么的都是免费的。」 「上面写着还有spa。」 「啊,有点吸引人啊,明天回去之前去看看吧。」 「大厅里人太多了,提前预约一下比较好。」 「如果再安静一点的话,我真想住在这里。这里很宽敞,什么都有。」 「小樱家不是更大吗?干脆装修一下怎么样?换成巴厘岛风格的。」 「笨蛋,才不是这样的。」 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的紧张感也慢慢得以放松。对了,冷静想想,这里有五个人呢。鸟子也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本来就是为了这样才聚集了五个人。我以前也泡过澡的,嗯,没错,不就是泡个澡嘛,振作点儿! 就在我斥责自己的时候。 叮咚——门铃响了。 「啊,来了,真快啊。」 茜理站起身,小跑着朝门口走去。 「来了——」 「让您久等了,这里是客房服务部。」 「现在开门! 」 从房间入口传来茜理和酒店服务员的对话。 「空鱼。」 注意到我的表情,鸟子问我。 「没事吧? 」 「……嗯。」 我吐了一口气。在情侣酒店的房间里听到门铃的场景让我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在废墟上发生的事情。鸟子担心的伸手去扶我,我摇摇头,告诉她我没事。 「打扰了。」 女服务员推着银色的手推车走了进来。来的不是“红色的人”。是个正儿八经的人。 「不好意思,您点了很多,所以请让我分批送过来。」 「啊,别担心,完全没问题。」 桌上摆着点好的东西。烤牛肉、生火腿、奶酪和烟熏三文鱼脆饼。好像是先拿来了不费时间准备的东西。然后,把不知道谁点的鸡尾酒杯和印尼瓶装啤酒一字排开,最后,扑通一声放下了一整条蜂蜜土司。 「可以使用房间里的冰箱和微波炉,请慢慢享用。剩下的东西稍后再给您拿。」 服务员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我们低头看着这个大得有点傻的哈尼托(honeyto),瞬间陷入了沉默。 「总之……先吃这个吧。」 「肯定趁热吃会比较好吧」 不知怎的,我们渐渐不说话,聚在沙发周围,开始挑战高卡路里食物。 6 因为是五个人一起吃的,所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撑,蜂蜜土司(honeyto)作为下酒菜,分量又大又甜。能肚子饿着来真是太好了。就像一开始大家说的的那样,小樱没有做出什么贡献,我和茜理努力吃了。夏妃吃得很少。 「呼……鸟子,吃好了吗? 」 「吃了吃了,真好吃。」 「真的吗? 」 「不过你的表情看上起挺凉爽的。」 「那家伙好像只吃了上面的冰淇淋。」 「果然是这样! 」 「好了好了,大家都没酒了吧,再来一次,干杯! 」 「这杯里面有橙子的,是cassis吗?谁点的? 」 「那是我的,给我吧。」 「其他人都点了啤酒吧? 」 「鸟子点的哪一个? 」 「是杯叫宾坦(bintang)什么的。」 「我的也是。」 「那么,前辈和我的在这边,巴厘岛海(balihai)? 」 「嗯,开瓶吧。」 喝啤酒的小分队把瓶子的塞子全部拔掉后,再次干了一杯。玻璃杯和瓶子碰触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每人各自拿起盘子里的菜,坐在沙发、床和按摩椅上。我坐在沙发上,鸟子坐我旁边。第一次喝印度尼西亚啤酒的感想什么的,新年做了什么之类的,商店首日发售时买了什么吗之类的,聊了一会儿无关痛痒的话,夏妃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这么说来,为什么会邀请我们呢?纸越前辈。」 「啊,嗯,就自然而然的……」 「怎么回事儿? 」 「嘛,可以当做是上次在茜理家留宿的谢礼之类的。」 「啊,那所以是怎么回事嘛?只在我家睡了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 明显是因为你不欢迎我,所以才住了一晚! 「没事。已经解决了。」 「是吗? 」 说着说着,茜理好像忍不住了似的插嘴道。 「那个,前辈,最近那个……你的那边,怎么样? 」 「噗! 」 不知为何,夏妃呛了起来。 「你……突然之间在说什么? 」 「啊?怎么了吗? 」 「不……你问我吗?就那样了。」 「因为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 ——立刻明白了她说的“那边”是什么意思了。这孩子误以为我和鸟子是怪异现象的“专家”,会参与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一有机会就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每被问到这种问题时,我总是敷衍搪塞过去。因为里世界是只属于我和鸟子两个人的地方。茜理和夏妃都是在《猫咪忍者》和《三拔女士》的时候被卷入里世界案件的当事人,但完全没有想告诉她们中间领域还有未来的事情。 「嗯,就是慢慢一点点的做。」 我把生火腿送入口中,含糊地回答。 「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 「进展? 」 「能告诉我吗?就一次,我很想认真听前辈说这件事。你和鸟子小姐两个人,平时都做些什么? 」 不知道为什么,夏妃来回看着茜理和我,不知所措。 「那之后……从茜理家出来的第二天晚上,我住在小樱家……」 「喂,别这么说,感觉怪怪的! 」 小樱露出警戒心,插嘴道。是吗,不能说恐怖的话啊。这很难啊。 为了不让小樱胆怯,我一边思考着措辞,一边继续说道。 「……我和小樱正在睡觉的时候,鸟子来了……」 「诶? ! 」 夏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好吵啊。 「所以我就带着鸟子回家了。然后,那个……和隔壁邻居有点矛盾,然后就把它解决了……」 「那个麻烦事导致了前辈来我这里过夜吧?发生什么事了? 」 我被夹在了小樱和兴致勃勃的茜理中间,小樱用那种如果敢说详细情况就杀了我的眼神瞪着我,我痛苦的说。 「噪音问题之类的吧。」 「是隔壁房间传来奇怪的声音吗? 」 「嗯,差不多,墙壁又很薄。」 「啊?那他们也能听到前辈家的声音? 」 「怎么说呢」 「啊……总的来说就是这样」 夏妃以一副既理解又茫然的表情小声说道。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在赞同些什么啊?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 「去温泉了。」 这次是鸟子回答的。 「温泉!真好啊。是哪里的? 」 「秩父。」 「两个人去的? 」 「不,三个人。对吧,小樱。」 「说是两个人去会觉得很寂寞,所以才被强行拉着去的。明明不想去……濑户酱和市川小姐你们还是小心点好,会被这些人卷进来的。」 「小樱不是也很高兴的吗? 」 「就结果而言。」 「啊……嗯……就是这种感觉啊……」 夏妃惊慌失措的小声说道。你刚才是怎么了啊。 「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其他的了吗? 」 「没有别的了……」 在我咬紧嘴唇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茜理时,鸟子突然说。 「平安夜的时候,我和空鱼两个人去了情侣酒店。」 我把嘴里的啤酒喷了出来。 「噗……鸟子!! 」 「咋了?那是事实吧? 」 鸟子用挑战的眼神回头看我。茜理和夏妃睁大了眼睛。 「你们那个时候居然做了这种事?」 连小樱都被吓了一跳,我慌忙摇头。 「没有!不是那样的!因为那是废墟! 废墟情侣酒店! 」 「平安夜在,废墟的情侣酒店? 」 「对,对,那个,我以前就喜欢去废墟探险。」 「那么,你住在那里了吗? 」 「嗯……嗯。」 「真的假的……」 夏妃用着看疯子的眼神嘟囔道。 「这不是普通的非法侵入吗? 」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 「嗯……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濑户酱,不要继续问了,空鱼酱也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被小樱用强硬的语气制止了,我闭上了嘴 「啊,真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打算说这个,啊哈哈。」 茜理发出困惑的笑声,莫名的沉默了下来。 无法忍受这种气氛的我,拿起小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小樱,请给我遥控器,我再点一杯。」 「啊……给你。」 「谢谢。」 我接过遥控器,在屏幕上输入订单后,鸟子担心的说。 「喂,空鱼,喝多了就没法洗澡了。」 「嗯?醒了再进去不就行了吗? 」 我嘿嘿笑着回答。 「啊,那我先去洗澡,可以吗?再喝下去的话,我会先喝醉的。」 茜理说。我点点头。当然可以。你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那么,夏妃,我们走吧! 」 「嗯……我好像出汗了。」 「走好—— 」 我挥手目送站起来的茜理和夏妃。 从这里开始,记忆变得越来越奇怪。 再次来的客房服务人员,带来了刚点的酒和第二批食物。咖喱和花生风味的烤鸡肉串、海鲜大葱煎饼、油炸食物拼盘、印度尼西亚风味的炒饭炒粿条……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因为有冰箱,所以一次点了几瓶瓶装啤酒。我想快点喝醉,所以以相当快的速度喝着啤酒。这样一来,就能有借口不洗澡了。 「那两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小樱说。从按摩椅上站起来移动到床上,奢侈地使用着一张床。 浴室传来水声和亲切的笑声。 「里世界的事情我什么都没说。」 「市川小姐那边也是? 」 「她应该比茜理更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应该只把我当成了受灵媒影响的女人。」 「这么说大概也没错? 」 「那两个人在交往吗? 」 鸟子歪着头问。 「不是吧——,应该不是吧。是青梅竹马吧?我读的是女校,这还挺常见的,从小就黏在一起的两个人。」 「是吗?因为看上去很亲密呀。」 我把垫子紧紧地抱在肚子前,趁小樱和鸟子说话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往嘴里灌啤酒。 「因为和亲密的人交往是不一样的。 我敢打赌她们不是。 就像你们两个人没有交往一样确定。」 「我们? 你为什么这么想?」 小樱对鸟子的问题嗤之以鼻,拿着手里的瓶子指了指我。 「看看空鱼那笨拙的样子就知道了。」 「请别这么说啊……」 我赶紧回答。 如果只是鸟子一个人的话还好,被周围的人用那样的眼光看,总觉得不舒服。 在交往啦,没有在交往啦——听到这样的话题,就会有一种被塞进狭窄的地方的感觉。 看来鸟子是喜欢我的。 被说得那么清楚,那就只好承认了。 我也喜欢鸟子。 不过,老实说,我不太清楚这和鸟子的喜欢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反正这也是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吧。 除了我以外的人一定都比我更了解,能用成年人的语言说话。 没事的。 别管我,大家随意谈论恋爱或者成人话题吧。 我很无趣的。 嗯。 在我心情乱糟糟大口大口喝着啤酒的时候,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鸟子委婉的向小樱说着在平安夜探险中发生了什么,我就这么听着。 把那些事和<红色的人>的事都略过不提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出去玩了一样。 实际上可能也是这样的。 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可怕的事,本来我只是想和鸟子两个人一起探险……。 正当我要用筷子时筷子掉了,因为觉得很麻烦所以就直接用手吃炸鸡块时,鸟子回过头来担心地说。 「空鱼啊,你最好喝点除了酒以外的饮料哦。」 「嗯——?没事的,没事的。」 「脸已经基本上都是红红的了。」 「没什么,ok的。」 「definitely you are not ok。」 「什么?别说这么难懂的话。」 「够了,把遥控器给我。」 我正出神的看着鸟子那白皙的手指,想要点一杯汽水,听到浴室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茜理大声地说。 「刚才有人过来这边了?」 「谁也没去啊——? 」 鸟子回道。 「啊?好的吧,打扰了。」 茜理回答着,把门关上了。 「怎么了?」 小樱狐疑的说。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摇了摇头。 电视上播放的环境影像,在不知不觉间从海边的景色切换到了夜晚的寺院。被无数烛光染红的半裸男人们摇晃着身体,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以独特的节奏轮唱着。是卡恰舞(kecak) 的一种吗? 我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它代表青蛙的叫声。这么一想,听起来就像只青蛙,真是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刚洗完澡的茜理和夏妃穿着浴袍出来了。 「呼——好舒服啊。」 「喝啤酒吗?可以继续点的哟。」 「哇,洗完澡后喝啤酒好开心!」 「最近的年轻人经常喝啤酒啊。我上大学后才开始喝啤酒,那时候我并不觉得好喝。」 「我平时喝lemon sour什么的,难得是国外的啤酒,小夏喝一样可以吗?」 「嗯……」 「你刚才叫唤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 鸟子问。茜理喝了一口刚拿到的啤酒,回答道。 「在洗澡的时候,好像有人从门口偷看了一下。」 「啊?我们三个人都一直在这边。」 「是啊,身高也不相符,应该是误会了吧。」 「……身高? 」 「我觉得她个子高得快到门顶了,头发黑黑的,脸很苍白。」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 」 小樱在床上跳了起来。 「不,可能是我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很常见的、穿着白色衣服、留着长发的女幽灵,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扯……」 「扯什么什么都好!别说这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了。」 「对、对不起,是我看错了,看错了!小夏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 「嗯……没看见。」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啊!很吓人诶! 」 因为胆怯而吵闹的小樱。鸟子像是要问问似的看着我。好像有人在征求我的意见,于是我开口说。 「不是pontianak吗? 」 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头疼了起来。热得我开始发呆。脱下一件外套,敞开脖子让风吹进来。电视画面上,在卡恰舞(kecak)的节奏起伏变化中,身着金色饰品的舞者正在跳舞。 「pon…… ? 」 「pontianak。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地的民间传说中有这种东西。说是像幽灵、妖怪一样的。」 「那是网络上流传的都市传说吗? 」 「不是,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不过是……哪里来着……新加坡吧,那边有人在网上写了真实遭遇的事,我想我应该看到过。」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里是巴厘岛的主题? 」 「我不知道。」 「那个,有害吗? 」 「好像是说,如果说过话或接触了的话,不驱邪就不好了。所以,如果没说上话的话,应该没什么没问题」 我这么一说,夏妃闷闷不乐地举起手。 「那个,我没跟你说……我可能被摸了。」 「啊?什么时候? 」 「那个,我在桑拿房里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人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如果只有一次,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我有被拍了四次的感觉……」 「啊,那可不行啊,因为那是被召唤到死后的世界的信号。四在中文里和死的发音是一样的。」 我一边想着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一边确信的说着。不知道嘴巴是否还在正常运转。 「前辈……?」 「喂、喂,你喝醉了吗? 」 「空鱼真的没事吗?要躺下吗? 」 「我们该怎么办啊? 」 「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交给我吧。」 叮咚,门铃响了。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惊恐地向门口望去。我没有动。我被酒精弄的迷迷糊糊的,知道是客房服务来了。 「来了来了!放心吧!是客房服务! 」 我指着门,门自动打开了。 甘美郎(gamn)和轮唱的声音越来越大。 恐惧和惊愕之声此起彼伏。 我看到进来的东西, 「你看。」 之后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7 「……什么东西进来了? 」 被汀这么一问,我循着记忆的线拼命地搜寻着。但是,不行。什么也想不起来。 「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吧……」 「结果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吗? 」 医生问。 「是的,我想是的。茜理和夏妃都没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pontianak还是别的什么的,因为其他三个人都没看到过。」 「但是,从纸越小姐的话能分析出,在记忆中断的那一刻发生某种异常的可能性很高。是不是进入了ubl里面?」 「嗯,我想,要是进入了里世界的话,酒一定会醒,而且一定会引起大家的骚动的。」 尤其是一定会引起小樱的骚动,茜理她一定会很兴奋吧。但大家完全没有那样。 「就算去了,我想也只是到了中间领域。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法百分百确信。也许只是喝醉了,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在秩父的温泉旅馆里遇到人体模型群的时候,虽然梦和现实的区别也很模糊,但有一些物证,可以证明确实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但这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发生了异常。只是单纯的在尴尬的气氛中散场了。 「如果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不如换我来问问吧? 」 汀说。 「啊?问谁? 」 「问小樱小姐。就算她不想直接告诉纸越小姐,但作为第三者的我也许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是的……也许吧。」 「你不介意是吗?那么,先失陪了……」 看着用自己的手机给小樱打电话的汀,我再次思考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虽然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但两人生活的世界肯定不一样,关系却这么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喂,好久不见,我是汀。 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打扰了。 虽然冒昧得很,但是我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是的。是一件 纸越小姐已经跟我商量过了,我也很在意的事情。是的。嗯。 哈哈。 是啊。 哈哈哈。啊不是,是这样的。不是不是,没那回事儿。啊,这样啊,其实——」 用圆滑的语气说了一会儿的汀,低头看着我,把手机递给了我。 「诶?」 「她想直接和你说。」 按照他说的,我接过手机,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 」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小樱叹了口气。 「……小空鱼,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是的。」 「…………」 「那个……我做了什么吗?」 「…………」 我无法忍受沉默,说道。 「对不起,我做了什么事吧。 我喝得很醉,对不起,真的——」 「小空鱼」 「嗯」 「舞狮进来了,有印象吗?」 「啊?」 思考停止在这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单词上。 「舞狮? 什么,那个,新年的?」 当我陷入混乱时,小樱又叹了口气。 这次好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说实话,我也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在场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只是……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是毋庸置疑的。」 「啊,是啊」 「我的记忆也混乱了,我不觉得我可以很好的解释清楚。我想确实是濑户小姐和市川小姐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桑拿房里出来了什么东西……不,不是,应该是小空鱼说客房服务来了。然后,门突然开了──」 听着小樱毫无逻辑的话语,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鲜明的情景。 从门口跳进来了一个四条腿的大影子。通红的脸,睁得圆圆的大眼睛。突出的上下牙齿从大嘴里露出。头戴装饰考究的金光闪闪的皇冠,身上覆盖着白色的毛皮,兴奋地踢着脚四处跳舞…… 「——舞狮! 」 我喊道。 「我想起来了!确实进来了,舞狮! 」 「是进来了」 虽然和日本用红色和绿色咬着牙的舞狮在颜色和形状上完全不同,但确实是有类似舞狮的东西进来了。 但是,我想起来的只有那个情景。仿佛从前后回忆中剪下的闪回。这是什么? 「舞狮进来之后……怎么样了? 」 「……………………」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的更长。 「那个……」 「……真的想知道吗?」 小樱用我从未听过的沉重语气说道。 「我想问问你」 「嗯……嗯,是啊。」 「我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吗?」 「应该说过分吗……」 一直支支吾吾的小樱终于放弃了。 「舞狮进来了,大家都尖叫了起来,莫名其妙的。」 「嘛,是会这样的呢。」 「结果,小空鱼脱了。」 「啊? 」 「一丝不挂地走到舞狮面前,不知怎么地跳了起来,配合着甘美郎(gamn)的声音。」 「……真的吗? 」 「我不会说谎的。」 「是因为喝醉了吗……」 「不,我想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的样子有点奇怪,看起来像是处于失神状态。」 因为信息量跟不上,我只是听着小樱说。 「然后,小空鱼就会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对大家说,‘跟我来就没事了’,‘全员一起照顾你’之类的话。」 「哇……我!? 」 「眼神也和平时的不一样。好像变了个人格一样。我觉得你只是喝醉了的话是不会跳起那种风格的舞的。为了回应小空鱼的反应,舞狮那边也开始跳了起来。一开始是固定的风格,然后就好像为了效仿什么舞步,小空鱼和舞狮一起跳进了房间里」 ……完全不记得。 「然后呢,从这里开始又很难说明了……在周围看着的我们,怎么说呢,也兴奋了起来。」 「兴奋了起来? 」 「嗯……大概像是,所有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后来想想,应该是被卷入了失神状态。」 「哪里不对劲? 」 「……大家都脱了。」 「……………………」 「虽然是片断的记忆,大家都围着小空鱼和舞狮,又唱又叫,就这样,大家都跳的很热闹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完全没有奇怪的感觉。」 「那、然后呢? 」 「大吵大闹,很兴奋……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早上了。舞狮不见了。我们四个人先醒了,小空鱼睡得很熟,大家都是光溜溜的。」 「是……是吗……」 「我们都很混乱,就先穿上衣服,大家一起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小空鱼也醒了。但是, 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反应很迟钝。然后鸟子说先带你去洗澡,就把你交给她了」 「……啊。」 又一个情景闪回了。 鸟子和我泡在能容纳两个人的浴缸里。水面上漂浮着很多木槿的花瓣,非常漂亮。像是花车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味。鸟子好像被什么动摇了,微微低着头。她和我之间也有点距离。我一边感到朦胧的惬意和不安,一边望着冒着热气的水面……。 「洗完澡后,在我让她收拾衣服的时候,她的回答渐渐清晰了起来。我觉得小空鱼好像不太记得了,所以和她商量了一下,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统一口径。」 「……」 「对不起,我们也没能接受发生了的事情,如果小空鱼已经忘记了,我觉得就不要再想了。」 「……」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可以了吗? 」 「……」 「那,那我就挂了啊。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好好检查一下。」 电话挂断了。 我一脸茫然地把手机还给汀。 「知道什么了吗? 」 我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向汀和医生低头行礼。 「对不起,麻烦你们都忘了吧……」 8 「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要是解决了就好了。」 「算是解决了吧……总之,不好意思,真的。让您费心了。」 「没事,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商量。」 「身体方面也是,如果有什么异常,就告诉我。」 「谢谢。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医生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汀,你已经把她的事告诉她了吗? 」 「啊,没有……」 「她? 」 我一问,汀一脸为难。 「我本来打算和仁科小姐一起的时候告诉你的。」 「什么事? 」 「润巳luna,恢复了意识了」 ——润巳luna。作为闰间冴月的棘手爱好者,第四类接触者。用声音支配人的精神,邪教的头目。 自从被闰间冴月袭击后,应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被汀问想见她吗,我犹豫了很久。润巳是敌人。虽然无意中救了她。 之所以决定去看她的脸,也许是因为对在她被自己执着的女人亲手杀死后,那家伙会有什么想法很感兴趣。 润巳被收容在病房最里面的房间里,里面住着好几位第四类人。 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望向病房,只见她背对着这边坐在椅子上,穿着淡蓝色的患者服。 为了不让工作人员受到声音的影响,据说病房是完全隔音的。然而,当我走近时,她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一般,猛然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镜子。好像在看着自己的脸。 luna的两颊都有缝合的痕迹。让我惊讶的是伤口比想象中还要明显。被闰间冴月差点杀死的时候,luna的嘴张开到几乎要掉下来的程度……回想起来,那可能是下巴快被扯掉了。那样会裂嘴的吧。哇,好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我的表情,luna把两根食指放在脸上,微微一笑。然后夸张地说了句什么。 她的嘴的动作可以读作。 ——我,漂亮吗? file 17 从镜侧所见的过去 翻译:-隐绿吠犬- 1 在中央线的四谷站下车后,一抬眼就能找见鸟子就读的大学。 「……离车站好近!」 出了站到处都是人,氛围跟我在埼玉县外的大学千差万别——我们那的车站到学校还要走三十分钟呢。位于市中心的校区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新鲜了,反倒觉得自己跟个观光客似的,浑身散发着没见过世面的气场。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慌忙绷起脸,因为要是行为举止太像外人的话,说不准会被门卫盘问的。 话虽如此,倒也没必要那么担心。大学正对着马路,入口是开放的,从大门进出也不用特意检查学生证。 今天是星期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这个点快到中午了,路上来往行人很多。跟着大群大群的学生们走,就能毫无困难地混进校内。 校园道路两旁林列着干净整洁的建筑,我一边走着,一边悄悄观察同我擦肩而过的人。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时髦的孩子还挺多的。不过,嘛,我倒也不至于显得跟他们格格不入吧。毕竟难得给右眼戴上了黑色美瞳,应该不会引人注目的,应该不会…… 「那家伙,净给我添麻烦……」 自新宿的爱情旅馆女子会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周。我在那以后就联系不上鸟子了,所以来她的大学看看情况。 发过去的消息都显示“已读”,至少可以确定人还没死。 失联的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要说有什么头绪的话也只有那次女子会的裸舞了。当时我在酒和甘美兰的作用下变得恍惚,脱得精光跳起了仿巴隆舞*……按理说我才是恨不得钻地里的那个,但为啥鸟子她会感到尴尬啦。丢脸的是我好吧。 没错——虽说事后才想起来,但我当时跳的舞蹈,很可能是巴隆舞。那是一种在巴厘岛流传的传统舞蹈,其动作旨在表现善与恶之间永不结束的战斗。照这么说的话,当时跳进房间里的「狮子舞」就是象征“善”的圣兽巴隆;与它相对共舞的我,则扮演了象征“恶”的魔女让特。 什么鬼。谁是恶的象征啊。 事实上,因为担心联系不上的朋友而专程来看望她什么的,横看竖看都是善的行为吧?话还是别乱讲的好。 话说回来,尽管我知道鸟子住哪,但之前那次就遇到了<时空大叔>,情况一度变得非常棘手,所以有点犹豫要不要去。纠结着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想起鸟子以前向我抱怨过,“每周二上午要连上两门必修课,实在是太痛苦了”。换言之,她在这个时间段出没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于是我就跑她大学这来了。 嗯。会在哪呢。 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我边走边想着。 从一大早就是必修课二连发——人类在用脑之后都会饿的吧。鸟子应该也不例外,不如说她这方面还挺好懂的。她肯定会去学校某个地方吃午饭才对。 我过来的时候,在电车上查了一下校内能用餐的地方。有三个学生食堂,两个咖啡厅,来着?此外便利店也是有的。我感觉鸟子可能就在其中某个地方,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就只好挨个瞎找了。 总之先去离我最近的便利店瞅了眼,确认鸟子不在之后接着去了边上的咖啡厅。按照地图找过去一看,居然是那种卖可丽饼、三明治之类的外带专门店。 「啊?」 我独自站在店门口,傻了眼。 完球。还以为鸟子会坐在哪家店里吃饭,压根没想过还有打包的可能性。要是她去了空教室之类的地方就真没辙了。 盯着咖啡厅外面黑板上的菜单,我犯起了愁。鸟子是那种只要有可丽饼和拿铁就能凑合的人吗?不晓得。虽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胃口也不算小,但她有个坏习惯就是能点多少点多少,最后吃不完的就全扔给我……。正因如此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开销还是挺大的,所以我自己独处的时候一般都会节约点。说不定鸟子在这方面的想法跟我一致也不奇怪。 不是,既然她不在这里的话,再怎么苦恼也是白费工夫——我转念这么一想,又沿着来的路走了回去。真找不着就到时候再说吧,赶快去下一个地方要紧。 我从楼里边出来,穿过马路,直奔正对面的建筑。那是一幢十分挺拔的大楼,之前我在车站就看到了。这所大学的各建筑总体来说都很高大,似乎还都是白色调的。 要去的学生食堂在五楼。电梯那儿人特别多,只好走楼梯上去。 好不容易爬上五楼,进了食堂。宽敞的窗子外是薄云笼罩的天空,或许因了这阴天的缘故,连室内的景象也好似褪了色一般。一排排长桌和附有矮靠背的座椅将这不小的食堂填得满满当当,其中大部分都坐满了人。打菜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我在队尾一边寻找鸟子的身影,一边往更里边走。 从里到外每条队伍都看过了,却没能看见鸟子的身影。 「也不在这里吗……」 我叹了口气,打算回出口那边去。虽然食堂里的人很多,但我倒也不担心会看走眼。像她那样的家伙哪能找出第二个呢。 不过,一路上倒是见了好几个我这一类的人,衣服品味也很像,在一群穿着打扮都很标致的人中间反而朴素得有些显眼,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果然这里的学生颜值偏高,并不是错觉。真是待不下去了。 正准备离开食堂时,我注意到旁边还有楼梯能上去。室外貌似也有座位的样子。这幢大楼看起来像一个竖着切掉一半的「凸」字,因此突出部分的五楼楼顶就顺势设计成了露天席。虽说今天天气到目前为止还不算坏,但现在毕竟是一月,大概也没什么人愿意坐在外面吃东西吧——我边想着,边往楼梯方向走。……姑且还是去看一眼。 打开前往露台的门,寒冷的空气便迎面而来。刚才在外面走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但突然从开着暖气的室内出去依旧会冷得够呛。我把脖子缩在粗呢外套的领子里,上了屋顶。露台很大,尽管数量不多,但还是坐了些人,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处。 其中就有鸟子的身影。 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背朝着这边的那个人,肯定是鸟子没错了。她穿着件松垮的深绿色冲锋衣,束成马尾辫的金发瀑布一般自然地搭在背上。 「……找到了」 我松了口气,停下脚步。一方面找着她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我还蛮高兴的;另一方面,看到她这能在冬天的室外吃饭的精神劲儿,我也放心了。哎虽说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啦,但总有点担心。 咋办好呢。从后面“哇”地吓她一跳? ……这可开不了玩笑吧。那家伙带着枪的。虽然我也是啦。 考虑到恶作剧或许会酿成事故,还是放弃了。我普通地走上前,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 鸟子抬起头,对我怒目而视。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的脸,满是对无礼之人突然拼座的愤怒和警惕——却从来都没向我展现过。可当她认出我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早」 我开了口,一边假装四处看风景,一边继续道。 「你没有可以一起吃饭的朋友吗?」 也轮到我问这句话了啊。虽然不知道鸟子还记不记得就是。 「空鱼……为什么在这里」 「机会难得,想着来看看」 我低头看向鸟子面前的托盘。黄色的藏红花饭,咖喱,还有不知道什么的油炸食品,似乎是套餐的样子。已经吃掉一半了。 「你买的啥」 「……厨师随性做的」 「噗,食堂还有这种套餐啊。很贵吧」 「才五百日元。一枚硬币的事」 「真不真?学校这么高端大气,我还以为起码一千呢」 「这里学生食堂挺便宜的。这还算卖得贵的了」 露台上寒风肆虐,我们俩都缩起了脖子。 「……干嘛不去里边吃?在外面都冷了吧」 「人太多了」 「噢噢」 我点了点头。鸟子讶异地皱起了眉。 「你怎么笑嘻嘻的」 「诶,没什么」 我两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笑成那样吗? 不可否认,我心里的确是踏实了一些。因为先前总在暗自担心,如果鸟子在大学其实有超多朋友、享受着阳光灿烂的校园日常,那该如何是好。尽管我平常偷偷观察过她怕生的样子,照说那种事也不大可能,可直到我亲眼看见她一个人在吃饭,才真的松了口气。 这孩子,平时在大学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从认识到现在也有这么久了,但以这种形式对鸟子本人产生兴趣,对我来说或许还是头一次。 「空鱼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是这的学生也能在食堂吃吗?」 「又不会看你学生证什么的」 「嗯还是算了。收银台那一堆人」 「就我一个人吃着,怪别扭的」 「那,陪你喝点东西倒行」 我从背包里拿出装茶的塑料瓶,重新坐正以后,鸟子看上去总算镇静了一些。她那戴着皮手套的左手原本放在桌上,都攥成了拳头,也慢慢松开了。我的突然出现,恐怕把她吓得不轻吧。 「所以,请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了,鸟子女士?」 鸟子的视线不自在地落到了盘子上。见她不打算回答,我又问了一遍。 「是因为之前的情旅女子会……?」 「…………」 果不其然。毕竟也没得其他可能了。 我一边想着如何组织语言,一边将瓶口放在嘴旁,象征性润了润嘴唇,然后合上盖,把瓶子放在桌子上。 「那啥……我记不太清,但总觉得当时醉得很不成样子」 鸟子试探似地望着我。 「一点都不记得了?」 「听小樱讲过之后稍微想起来了些」 「什么……?」 「好像大家都跳起了裸舞,来着……」 我强忍羞耻,说着,鸟子却仿佛泄了气一般靠倒在椅背上。 「哦。是跳了」 语气意外地很淡泊。 「对不起,大家变得那么奇怪,是我的错也说不定」 「你的错?为什么?」 「可能我喝高了,右眼的力量就没能控制好」 说着说着自己都快笑了。库、都是因为酒……右眼的力量……抑制不住……!!这梗好烂真的。 「喏又来了,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笑啥」 「啊不是、抱歉,没什么」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讲。 「话说,那个房间本身也有些中间领域的倾向不是么。连巴厘岛风的狮子舞都来了……」 鸟子的眼神顿时变得涣散了。 「狮子舞……」 她仿佛要甩开那些胡乱的思绪一般,立马甩了甩头。我等鸟子的视线重新聚焦回来,才继续道。 「总而言之,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因此怪了起来……对不起啊,让你感到尴尬了」 「…」 「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在意,不过,你想,最丢脸的不还是我嘛,所以看在这份上原谅人家,好不?」 我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半开玩笑地说着,但鸟子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行么?」 鸟子舀起一勺已经凉透了的咖喱,说道。 「也没啥……倒不至于为这点事挂不住面子」 「啊?是吗?」 「嗯」 「那为什么不回我」 我问。鸟子嘟嘟囔囔地答。 「我感觉就只有我在那瞎起劲似的……」 「说啥呢?」 「因为,空鱼看起来根本不怎么开心」 「诶……」 这意料之外的话令我一时语塞。 「呀……没有啦,怎么会」 「骗人」 「骗你干什么」 「就是骗人。你不愿意单独跟我去,所以把别人都叫上了不是么」 「也不是不愿意……」 「“也不是”?」 我没经思考随口反驳了一句,却不料她会追着这点不放,半会儿接不上茬。 咦……?奇怪,从什么时候我这边反而变成守势了。 「真不情愿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去好吗」 我提高声音,试图夺回主导权,但鸟子立刻又问: 「那下次能不能就咱俩一起去?」 「…………」 「我就说吧」 鸟子望向了别处。 「空鱼这么反感,我却没意识到。对不起哦」 尽管是在道歉,鸟子的声音却刺耳极了。那么生硬,又那么冰冷。 这时候,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鸟子她,在生气。 鸟子突然站起身,把我吓了一跳。结果她端起剩余套餐的托盘,转身就走。 「等、等一下」 我也慌慌张张地离开座位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饭不是还没吃完吗」 「你想吃?给」 「不是,这你吃剩的……」 「我不介意」 「居然不介意吗」 我混乱了。按理说一开始我跟鸟子相比还是有优势的,毕竟啥都没说就断了联系的人是她。事实上,刚见面那会儿鸟子的态度不也很老实么。可是,一转眼鸟子却发起火来了,反倒让我急得团团转。我压根不知道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鸟子连看都没看我,径直回到了室内。由于没法直接从食堂横穿过去,她慢下步伐跟在人流后边,将托盘往残食台上一放,紧接着出了食堂。 「鸟子」 我追上在电梯间停下来的鸟子,冲她喊。 「为什么生气了」 「我没生气」 「明明就在生气好吧……」 话从口出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以前也有过同样的对话。而且,好几次都是如此。每次被问“为什么生气”的人是我,每次答“没生气”的也是我。然而这是第一次,我俩的立场完全倒了过来。 电梯到了这层,门开了。前面排队的学生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虽说很拥挤,但应该还有位置留给我们。然而,鸟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鸟子?你不进电梯吗?」 鸟子没有回答,而是恼火地叹了口气,扭头就朝楼梯方向走,将目瞪口呆的我甩在身后,快步下楼去了。 「鸟子!」 我立马追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上楼的学生。鸟子走得很快,眼看着就要跟丢了,急得我脚都迈不利索。等我跑到一楼,她都已经准备出去了。 「鸟子!等等我!」 在她正要出门的时候,我提高了声音。 即使如此鸟子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顿时脑子一热,冲过去一把揪住她背后的衣服。 「你放开!」 「我不要!」 下意识就顶嘴了,没想到鸟子直接一转身,险些将还抓着她衣服的我连手带人一并拽过去。我急忙松开她。 就当我顺势后退时,结结实实挨了下鸟子挥来的左手。 「哇、」 我被撞得往后摔去。幸好屁股和双手先着的地,才没有磕到脑袋。 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痛……」 掌心被柏油路面磨得火辣辣地疼。我一边甩着手,一边抬起头来。 鸟子满脸愕然地俯视着我。你干吗呢、多危险啊,我原本想说她两句,但看到她面色那么苍白,着实吓了一跳。当然,我知道鸟子并不是故意要推我的,只是刚才时机和惯性都不凑巧罢了。 「哎,不要紧啦。没事没事。就是手稍微有点疼」 尽管鸟子什么也没讲,但为了让她放宽心,我笑着说道。实际上手心也只是一阵阵地刺痛,并没有出血。比起这个更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鸟子终于肯停下来了。 可这安心只持续了片刻。 鸟子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变得彷徨。 「空鱼……?」 「所以说没事啦」 「诶?诶?空鱼?」 不对劲。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心里不安才不愿和我对视,但好像并非如此。当她又一次望过来时,那目光视若无物般略过我,茫然地张望四周,就如同看不到我一样—— 「空鱼,在哪?」 从鸟子口中冒出的这句话,使我的怀疑变成了确信。 她看不见。 她真的看不见我。 「鸟子——」 我慌忙站了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啊」 一边喊着,一边走向前,试图握住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而在那时——眼前鸟子的身影忽然开始摇曳。 紧接着,仿如被银色的磷光所吞噬一般,鸟子瞬间消失了。 2 「鸟子!?」 这次轮到我愕然了。 我跑向鸟子前一秒还待着的位置,四下望了一圈。不在,不在,哪里都不在。鸟子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 「骗、骗人的吧?为什么……?」 正当我惊慌失措时,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消失的不只是鸟子。 视线所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 片刻之前,中午的校园里还满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此时却空荡荡的,一片寂静。时间才过去短短十来秒,在场能动的活人就只剩我一个了。 强烈的既视感袭上心头,让我抑制不住地呻吟起来。 我在遇到<时空大叔>的时候,体验了同样的现象。当时也是一回过神就发现谁都不在了。没有人,没有车,没有电车的声音,这份在表世界未曾经历过的静寂,和那个时候一样。 也就是说,这里是中间领域。 不知什么原因,我在不小心摔倒的那一瞬间,就被弹出了表世界。我和鸟子彼此都看不见对方,也一定是拜其所赐吧。 我将意识注入右眼。如果这附近有gate的话,应该是能看见的…… 「……不行么」 看不到。或许gate只打开了一瞬间,甚至连银色磷光的残片都没能留下。 怎么回去呢,我开始思考。上次是因为大叔打来电话,才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对哦,电话!」 我拿出手机,摁下电源键。太好了,没有乱码。不对,仔细一瞧界面上这里那里都有些奇怪,但勉强还是搞得懂。 拨打电话,听筒里普通地响起了呼叫音——接通了! 「空鱼!?」 鸟子在我耳旁超大声喊了起来,我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 「啊……喂,鸟子?」 「空鱼!你在哪!?没事吗!?」 「你稍微冷、冷静一下,我没事」 「太好了……!」 虽然我也松了一口气,可相比之下鸟子的反应要强烈得多。她那眉梢顿时垂下来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似的。 「空鱼突然不见了,我……你现在在哪里?」 「呃,还是刚才那个地方没变……但似乎进了中间领域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鸟子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对不起。都怪我把你推开了」 「只是没站稳才摔的啦」 「可是」 「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对吧。比起那个——」 「不是的!」 鸟子的声音一下又变得很大,把我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 「左手,碰到了」 鸟子用一种紧张的口吻颤抖地说道。 「诶?但是,你戴了手套吧」 「是戴着,不过……有触感。就在手碰到空鱼的时候」 「触感?」 「感觉直接接触到了空鱼的身体——可我明明戴着手套!」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是鸟子的手把我推到中间领域的?唔……但这种事在此之前都没有过吧?」 「嗯……」 「哎不管了。这样,既然能把人推出去,那相对的把人拉回来也不是不可能?你要不试试看」 「怎么做?」 「像往常那样,适当抓一下周围空间之类的」 一时间,电话那头只听得到鸟子挥动左手的声音,偶尔冒出一两句若有所思的嘀咕。但当她再次跟我说上话的时候,声音中似乎少了些许生气。 「不行。什么都没感觉到」 「嗯……不行么。我之前倒也用右眼看过,不过什么都没有。就算真有gate,估计已经消失了吧……」 正当我一边思考,一边在原地走来走去的时候,猛然发觉视野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猛地抬起了头。 「……啊!」 「什么?怎么了?」 「我看到……鸟子你了」 「诶!?」 「在玻璃上映着」 视线前方,建筑物的窗户映出我的轮廓,而那身后赫然站着鸟子。层云间投下的日光很淡,使得鸟子的身影有些朦胧,但确确实实是她。 「哪里?哪个玻璃?」 「嗯……不好说明欸,你随便抬手指一下。啊,就是这样,从那里再往左大约三十度。对,正前面这个」 「这上面只有我啊……」 「是吗?那可能只有我这边才看得到」 「这样啊……」 「没事没事,咱俩一块找出口吧。我这只眼睛总能在哪里找着gate的,到时候再用鸟子的手把它打开就成」 「嗯……电话能打通真是太好了」 「是啊,没法联系的话还挺要命的」 鸟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我说,这个电话就别挂了吧,重新打说不定就接不通了」 「我懂的。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定个n b如何」 「n b?」 「你想,在如月车站给小樱打电话那次,感觉很诡异对不对。咱俩要是有谁样子也变得那么奇怪的话,另一个就先挂断再打过来」 「联系不上的时候怎么办?」 「也是呢,那干脆一路走到神保町,照老样子从大楼进入里世界,行么?虽说没在中间领域用过那个电梯……」 「有点不太放心啊。能尽量在这附近找到gate就好了」 「嗯。那……出发吧」 「去哪里?」 「随便走走看,我这边能看见你,会跟过来的」 「感觉好没底啊」 伴着一声牢骚,镜中鸟子的倒影开始了行动。 3 中间领域的景象,总是有哪里不太协调:校内竖着的那些指示牌上的文字虽然还能识别,内容却变成了「邻人栋」「生伤」「停留场」等奇奇怪怪的词汇;草坪上的草有那么长来着?外墙的裂缝看上去像笑着的人脸是巧合吗…… 我被映在玻璃上的朦胧虚像引导着,步履不停。 另一边的世界自然是有人的,而在这里却只有我一个。鸟子的影子时不时会不规则地晃动,大概是在避让来往的行人吧。 「那啥,我真就随便走的,能行么?」 鸟子有些疑惑地问。 「要不你带我参观吧」 「参观?」 「鸟子,你在学校里,一般都是怎么度过的?」 电话那头一时没传来回音。 「歪?在吗?」 「……被你问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欸,是么?」 「嗯」 哧、鸟子似乎放松地笑了。 「我以为空鱼对这类话题不感兴趣呢」 「可能吧,一般都没多大兴趣」 「那为啥忽然这么问?」 「也没什么……」 又不是为了寻根究底才问的。 「好啦,问都问了就告诉我呗」 「你要听哪方面的?」 「嗯,比方说……你总在那个食堂吃饭吗?」 「那边挺便宜的,而且量也足,所以经常去。不过不是每天。挺多时候也会用便利店的东西随便对付」 「还有别的食堂吧?其他地方不去么?」 「偶尔会,心血来潮的话」 「看来今天能在那碰到你也是运气不错了」 「你就像跟知道我在那里似的突然出现,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鸟子说完笑了,又好似很佩服地继续道。 「亏你找得到啊,这地方人这么多」 「因为鸟子就一个人嘛」 「也是啦,但我们大学和我很像的人也不少吧」 她说的或许是有些道理。我在路上确实留意了好几个像鸟子那样潇洒的,漂亮的,或者一头飘逸金发的孩子。但是—— 「会让我错认成鸟子的人,哪里都不会有的」 我答完,电话那头的鸟子沉默了一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哈啊————……每次都没聊两句就说这种话……」 「诶!?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就是觉得脑子奇怪的人应该是我自己而已」 「你在说啥呢?」 「…………」 「喂」 「你想参观学校对吧?」 「诶?嗯」 「那就跟我来」 鸟子强行改变话题,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我怕被她抛在后面,也加快了脚步。 「还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鸟子朝着一幢建筑走去。靠近入口时,她在玻璃门上的镜像稍微清晰了一些。由于天空灰蒙蒙的,人又逆光,所以完全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不待我仔细观察,鸟子的身影便消失了。或许她在表世界开门进去了吧。于是我也打开这边世界的门,跟上她。 楼梯所在的大厅的一端,连接着悠长的走廊。教室的门等间隔排列着。虽说不管哪所大学教学楼的构造都大相径庭,但起码这儿比我大学更新、更漂亮。大概是脚步声回响的缘故,感觉建筑物内比室外明显要寂静许多。尽管有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还算比较明亮,却如同走在洞窟当中一般。 「空鱼,跟上来了吗?」 「在一楼的走廊对吧?」 「嗯。现在要进第二间教室了」 「ok」 我和鸟子大概在同一刻打开了门,因为正对面的窗户上恰好映出了鸟子站在门口的身影。 门内教室空间很大,木制的长桌同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前面是滑动式的黑板与讲台。极普通的一间大学教室。 「这里是?」 「空鱼来之前,我在这个教室有课」 「喔…原来在这样的地方学习啊」 「和空鱼的大学没多大区别吧?」 「你这边感觉上更精致一点——荧光灯的设计之类的」 「那算啥啦」 鸟子轻声笑了。 窗户上鸟子的映像,在一列列桌子之间慢慢地移动着。我靠着讲台,目光追寻着表世界的鸟子可能会在的位置。 「上的什么课?说起来,你是哪个学部的?」 「我印象里绝对讲过,庆功宴之类的时候」 「有么。可能酒喝多了一上头就给忘了」 「…………」 我以前压根没听进去,就打了个马虎眼,然后隐约感觉电话那端的隐约地传来了一阵怒意的波动,只好赶紧住口道歉。 「对不起。是哪个学部来着」 「英国文学」 「噢…,对哦,毕竟鸟子会说英语」 虽然这话是无意说的,但鸟子又陷入了沉默。 「啊……抱歉,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只是……有些被戳到痛处」 「诶?」 「报考这所大学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会说英语罢了」 鸟子的话声里混杂着笑,听起来却仿如自嘲一般。 「所以说,加入英文学学部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原因,像是想做什么啦、想学什么啦,之类的。单纯因为它看起来很好进,于是就进去了。因此听到周围其他人的目标,经历以后——我开始迷茫了」 「怎么说?」 「我发现大家都有将来想做的事,或者感兴趣的事,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回过头一想,我连我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渐渐就不敢同别人说话了」 第一次听鸟子提起这种话题。我记得她好早以前讲过自己没上日本高中,而是取得高认*资格后参加考试的。另外,那时候给她上课的家庭教师就是闰间冴月。 我和鸟子在五月初相遇的,再往前三个月是闰间冴月失踪的时间。换算过来就是她大一下学期的二月份左右。一直以来心驰神往的对象,突然就抛下她一个人不见了——大概是在那个时候,鸟子才算是初次把目光放回了现实世界。 「空鱼是想做民俗学人类学之类的研究,才来读大学的吧?」 「算是吧……」 「真了不起」 「不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被表扬了,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迄今我没有和鸟子认真谈过哪怕一次关于大学和将来的事情,何况我们在各自的生活上没有多少交集,聊这些实在不大自在。正当我坐不住,围着讲台漫无目的地徘徊时,我看见黑板的一角上用粉笔写着什么。 she pay λlftos pua λlueppns vanished away for eyt kraus sam a wn!ooq, you see. 似乎是英文,却又不太像。可能原本是有什么含义的文句吧。 「明年就要大三了吧。空鱼的大学有研讨会吗?」 被鸟子一问,我的注意力才勉强回到了对话上面。 「有啊。大三生都得参加某个研讨会的」 「和我们一样。你决定好什么方向了吗?」 「嗯,还没……」 「这样噢」 「鸟子你呢」 「我也没决定。原本就不是因为感兴趣才进这个学部的,要是让我这种人,混进一群很认真的学生当中,跟他们一起做学术研讨的话,总感觉有种罪恶感……」 「在这方面你还挺软弱的嘛」 「可我本来就是个懦弱的人哦」 「骗谁呢。冲我来的时候不挺有气势的」 「……那也只限于空鱼罢了」 啊。 我禁不住闭紧了双眼。 说错话了。话题的流向变怪了。 「……仅限我么」 「嗯」 「哦…对哦。毕竟你认生嘛」 「嗯。跟初次见面的人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不对,给我等下,你对我从一开始就——」 又说错话了!我为什么就管不住这吐槽的嘴呢。 「唔……我那时想,说不定能和这孩子搞好关系欸、结果一不留神就表现得过于自来熟了」 鸟子以一种温顺的口吻答道。原来你有自觉啊…… 「欸,不过,幸好当时是我啦」 「现在也这么觉得?」 「那自然」 或许是鸟子的怯懦令我有些窝火,所以语气也变得强硬了些。 一阵沉默之后,鸟子唐突地开了口。 「这里参观的差不多了吧?」 「啊,嗯」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这时,我感觉好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教室的门敞开着。 咦?我关门了么?不记得了。 慎重起见还是用右眼看了一下,毕竟有什么在的话会很不妙,但一如既往地除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鸟子,你已经出走廊了?」 「没?我才走到讲台这。看不见吗?」 我望回窗户的方向,确实能隐约看到鸟子的身影。 「还真是。要是能看得再清楚一点就好了」 「你好歹还有得看,我这边可是完全看不见,晓得不?」 「因为这只是玻璃么…。如果换成镜子的话——啊!」 我蓦地意识到一点,叫出了声。 太蠢了。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什么!?」 「鸟子,厕所在哪?!」 「诶,尿裤子上了?」 「你傻吗!才不是!话说正常人都会问“憋不住了?”才对吧!?」 「因为你听上去挺着急的,不自觉就……」 「真是够了。不是、你想,厕所里有镜子吧!」 「……对哦,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镜子!」 「没错!肯定比玻璃的反射要靠谱多了。对了鸟子,你有带化妆镜之类的东西没?」 「平时都不会带在身上欸。空鱼呢?」 「我也……」 「一样呢」 咋还挺骄傲呢你。 「总之!用镜子的话,说不定就能清楚地看到鸟子了」 「okey,那咱试试」 两个世界的我们各自朝最近的那个卫生间奔去。 从教室出来,回到入口的大厅,走进位于楼梯后面的女厕,盥洗台上的镜子立刻出现在视野当中。 映在那上面的人……是我。 只有我。 「空鱼,怎么样?」 「呃…抱歉,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行不通么?」 「镜子里照着我」 「毕竟镜子嘛」 「害,是这个理没错」 我原以为会顺利进行的,所以很受打击。可是,为什么呢?明明在窗玻璃上可以,用镜子却映不出来?什么道理嘛。虽说在中间领域寻求道理大概也是白费功夫…… 在我瞪着镜子苦思冥想时,鸟子说。 「没办法呢。接下来去哪」 「……稍微等下」 「嗯?」 「总觉得刚才……」 有种违和感。我叫住了鸟子。 金色的,无比眼熟的头发,好似在我视野边界一掠而去。 我把脸靠近镜子。 先是眯起眼睛观察,再轮流闭上一只眼睛看,我把种种办法都试了一遍,就在这时,镜面上又有一瞬金色闪过。 绝对没错,那是鸟子的头发!在某些情况下能看得到鸟子。可触发的条件是什么? 「……角度吗」 「诶?」 「我好像懂了。你再等一下……」 条件范围渐渐缩小了。我首先从正面普通地看着镜子,现在意识集中在正常视觉的左眼这边。这样的话,对不上焦点的右眼就会产生细微的移动,有些类似于眼部肌肉放松时的细微痉挛。此时左右眼视角是错开的,而在视野与视野的夹缝之间,我看到了其他的景象。 镜面如水一般晃动着,一瞬间覆满了银色的雾霭。等到银雾消散之时——瞧,鸟子的身影出现了。 镜子那一头的鸟子正注视着这边,手机贴在耳朵上,眉头紧锁,很不安的样子。这么久以来终于见着一次鸟子的正脸,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我似乎,也变得软弱了啊。 为了保持理智,我开始集中精力,尝试把鸟子的模样留在视线里。而在这时,我瞥见她身后有个单间的门打开了。 从单间里出来一个人。走路的姿势像拖着脚似的。 粗呢外套,围巾,黑色短发。虽然头低着,但我一下就认出了这是谁。 是我。 镜子中的我,正要抬起头来—— 电话响了。 我吓了一跳,目光从镜子上移开了。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响。 「……喂?」 「空鱼?」 「鸟子?咦?」 「你没事吗?」 「什么?」 我一边问,一边把视线上移,镜子里只有满脸困惑的自己在与我对视。无论是鸟子的倒影,还是从单间出来的我,都不存在于镜面之中。 呼——、鸟子听上去松了一口气。 「空鱼突然开始讲不对劲的话,可把我急死了」 「……啊,你挂了么?」 「嗯。因为感觉很不妙」 「我刚说什么了?」 「像是“聚集了很多人的热闹场所”什么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吗……虽然假设了「有一方样子变得怪异」的情况,但仔细想想,还是身处中间领域的我变奇怪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自己完全察觉不到可真讨厌啊……我用力摇了摇头,说。 「谢了。多亏事先计划了呢,n b」 「那啥我说,让我亲自挂电话实在是太折磨人了。虽说当时想都没想就挂断了,但一想到可能再也联系不上你,再打回去的时候简直怕得要死」 「也是啊,抱歉」 「我没开玩笑。手现在还在抖」 「我在这边看到鸟子了」 「诶,真的?」 「嗯,表情看上去很担心」 「那是当然的吧!?整得我都想把空鱼暴打一顿了」 「对对对,鸟子还是照这样打起精神比较好」 「我生气了。出来别跑,揍不死你」 「暴力的本性崭露无遗了哦」 我本想继续逗她几句,不过听到电话那端的鸟子开始发出像狗一样的低吼声,心想只能适可而止了。 「……然后呢?镜子能当成gate用吗?」 被鸟子这么一问,我又把视线投向了镜子。 「我这边看得到银色的霞光,所以要是时机正好的话应该能行——」 不知为何,我有点在意背后,回头望了望。这个厕所每个单间的门都开着,但见不着一个人。刚才看到的,莫非是我的二重身吗。 「我有点不太想在这里试。换一个地方行吗?」 我说完,鸟子就很纳闷地问。 「发生什么了吗?」 「唔…、没啥」 「是么?那……去楼上的厕所看看?」 「厕所……以外的地方也不好找镜子呢」 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办法。 二重身的话,以前倒也遇见过。虽然看到自己这副好似被放大了内心丑态的扭曲模样令我很不舒服,但现在和鸟子说也只会让她更担心。 我们从这个厕所出来,上楼梯进了二楼的厕所。 确认每个单间的门都开着以后,我再一次面向镜子。 一边回想刚才的感觉,一边让右眼放松……、 ——来了。 眼前又覆上了银色的霞光。 好耶,接下来只要看到鸟子的身影,然后叫她用左手打开gate,我就可以回到表世界了。但如果要穿过镜子的话,就不得不爬到盥洗台上面去。 我集中精力看着镜子,鸟子的模样渐渐显现……、 「咦?」 不太对劲。镜子里的情景不是正的,像是从地面仰视的角度。 而且,照出来的并非厕所的景象,而是室外。镜面边缘可以看到晴朗的天空,以及长长的、褪了色的草。鸟子正低头看向这边,她穿着拉链拉到脖子处的橄榄色夹克,下身则是牛仔裤和交叉绑带的长筒靴…… 「诶?诶?」 我惊讶到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我和鸟子,最初在里世界相遇的那个情景。 鸟子向镜面伸出手来。她不断靠近的脸,将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吸引过去。下一个瞬间,我一头扎进了那双眼眸之中——就当我这么以为的时候,视界突然间反转了:半个人淹在水中、浑身湿透的我自己,正回握住鸟子的手,呆滞地盯着这边。洇湿的黑发紧紧贴着头皮和脸颊,鼻孔和嘴巴底下还挂着水痕,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但睁开的双眼是闪闪发亮的,盈满了神采与灵气。可是,这哪里、 「哪里像奥菲莉娅——哈?!」 这次我在电话被挂断前自己恢复了神智。镜子里映出的景象也不再是里世界的草原,而是变回了原来的厕所。然而,在我身后,另一个我已经出了厕所单间,脚在地上拖着,像机器人一样,正以一种奇怪的走路方式朝这边靠近。她的身体比例很奇怪,手腕前面那截好似被拉伸过一般,长度有些不自然。 我猛一回头。谁都不在。目光再次落在镜面上的时候,镜子里的身影也消失了。 「空鱼,你刚才说什么?要我再打过来吗?」 「呀……没事」 「真的吗?」 「那个,我看见鸟子了。第一次见面那时的鸟子」 「诶……」 鸟子的声音带着困惑。 「就是我在里世界差点溺死的那个时候。我在鸟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我的眼睛里?」 「嗯」 一瞬沉默过后,鸟子大声叫了起来。 「等一下!?所以、也就是说,我是怎么看待你的,空鱼你全都能知道吗?」 「应该是这么回事?」 「等等!快停下,那种事绝对不可以!啊啊……太糟糕了」 鸟子突然混乱成这样,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诶,我倒没觉得这个视角有什么恶意啦」 「不是这种问题!我说,别使坏了,快回来好不好?」 「我没使坏!不过,感觉棘手了啊,可以再试一次吗?」 「……抱歉,这次我这边有人进来了」 「行,那就去别的楼层吧」 「这算啥啊,厕所观光么?」 我们转移到三楼的洗手间,又试了一次同样的操作。 银色的霞光散去后,这回出现在镜子上的是昏暗的房间。眼跟前有一个像人头的东西,而在它的对面,我和鸟子并排站着,看向这边。两个人背后的门敞开着,门后是公寓外面熟悉的通道—— 不好! 这是从我公寓隔壁的房间、自<潘多拉>的镜台看到的景象! 在理解状况的瞬间,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尽管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看到镜像里的我和鸟子后面,独立卫浴的门打开了;我举着拉长的、螳螂似的手,正要从那里出来……但我强行把意识拉远了。 「鸟子、没事吧!?」 「诶?!我这边倒没事——怎么了吗?」 太好了。不管刚刚发生了什么,至少目前在表世界的鸟子还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我大概有点头绪了。这个中间领域的镜子,说不定是和我跟鸟子迄今为止见过的各种镜子相连接的」 在我描述了自己的体验之后,鸟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镜子连接着过去?也就是说,可以进行时间旅行么?」 「感觉还是不大可能……如果现在的我出现在我们最初见面的那个地方的话,会很奇怪的」 「大概会产生时间悖论吧」 「所以说,这可能只是单纯通过镜子展现了当时的情景而已」 「到头来还是不能当成gate使用吗?」 「虽然看样子能行,但只要情景一出现,我的注意力就被那边吸引了,然后意识也会跟着变得奇怪,在那种情况下大概是没法给鸟子打信号的」 「那样的话,我从一开始就把左手一直放在镜子上怎么样?就算没有信号,只要触感变了,我立马就能意识到的。然后我就把你拉回来」 「主意不错欸」 「好,这次一定——」 「呀,等下。这里太窄了,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吧,以便有个万一的时候还能跑路」 我制止了鸟子。虽说二重身也算一部分原因吧,但刚刚看到的<潘多拉>倒是令我的警戒心大大提升了。 「厕所以外的地方?嗯……」 鸟子沉思起来。 「车的后视镜之类……?对了,便利店也在卖镜子来着,要不要买一个?」 「你从那么点大的地方把我拔出来试试」 「啊,对哦。唔……说起来有那种体育社团操练用的综合性场馆,里面也包括健身房之类的,我感觉应该有大镜子」 「ok,去那里看看吧」 我们从厕所出来,再次回到了建筑物外面。 4 到了综合馆,进去之后发现一楼是健身房。我想着马上开始找镜子,正准备进门的时候,鸟子却停了下来。 「等一下,空鱼,这里可能不行」 「诶,为什么?」 「人很多」 「啊……」 我几乎都忘了中间领域这里始终是空无一人的,然而在鸟子那边,有不少人才是常态。 「大白天的就有人去健身房么」 「我觉得跟时间也没太大关系吧」 「鸟子也会来这里么?」 「偶然会,比如想要跑一跑的时候」 「噢…」 我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一次也没有产生过“想要奔跑”的念头,所以并不能感同身受。虽然倒是有好几次不得不跑的情况。 从门口望去,一片静寂,只有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各种器材。或许是被中间领域扭曲过的缘故,这些本应用于锻炼的设备都附上了皮带和锁链,一个个看上去跟拷问台似的。虽然这儿也有大镜子,但鸟子那头不方便的话也没办法。就算运气好顺利逃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从镜子里冒出来的我也难以脱身;还有鸟子透明的左手也是。 「那要不去别的楼找……」 我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鸟子开了口。 「在那之前先看看其他房间吧。毕竟也有舞蹈系的社团要练习,应该能找到那种装了镜子的地方」 我跟随着鸟子,逐一检查了健身房以外的房间。经过没有窗户和反射物的通道时是找不到鸟子身影的,所以只好时刻留意她在电话里报的位置才能前进。 然而,找到的房间要么镜子太小,要么就是在表世界被占用了,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正急得不行的时候,鸟子在四楼的过道上招呼道: 「空鱼,找到了!倒数第二间、右边那扇门!」 「来了来了」 我一边应着一边打开门,门后是明亮的用扣板装修的房间,尽头的一整片墙被镜子覆盖着。或许因为常有人来练习舞蹈,地板上布满了细小的凹痕。 「噢噢,这不正好嘛」 「而且也没人,就这里吧。我去锁门」 让她这么一说,我总觉得哪里不踏实,所以也跟着把门锁上了。毕竟有什么麻烦的东西从外面闯进来的话也挺麻烦的。如此一来,要是室内发生了什么状况,逃跑可能会很费事……但这里已经是最符合条件的房间了,无论如何也得努力从这逃出去。 姑且先从包里取出马卡洛夫,右手紧握。因为一不留神打到镜子的话就功亏一篑,所以得慎重起见,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已经在镜子这了。正前面」 电话那头的鸟子说道。我也站到了同样的位置上。 「这边也准备好了」 「okey。要接触镜面了」 「ok。我来看着」 我将意识投向眼前的镜子。那么,这次能看到什么呢……? 当我试图搜寻过去记忆里那些有镜子的场所时,银色的雾霭覆盖了整个镜面。 ——就是现在! 就在我张开嘴、想要给鸟子发出信号的那一瞬间 电车向我冲了过来。 车头打着明晃晃的前灯,从正前方以惊人的速度迫近。 我不假思索尖叫起来。要撞上了——!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好暗。 还是好暗。 意识到并没有被撞飞的冲击,于是抬起了头。 面前那个人,是我。视线只交接了一瞬,那个我就以一副拼命的样子,将我的脑袋紧紧抱进了怀里。又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是——逃出如月车站时的情景吗? 过了一会儿,视野突然变亮了。我再一次仰起头来。果然没错,这是那时候搭乘的西武池袋线,我们正在表世界的电车里。 我紧紧握着门旁边的金属扶手,身形有些摇晃。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一眼就能看清我正像个孩子似地抽泣着。打湿睫毛夺眶而出的泪水,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 泪珠的表面映出了我:匍匐在水泥地上,全身仿佛失去了关节、以令人不适的动作挣扎着。一只手,摘下了手套的、透明的左手,进入了视野里。那只手触碰到我黏土般绵软的身体,像是要确认轮廓似地开始移动。它掀起我的衣服,将整个背部裸露在外,接着巴掌就落了下来。一下,又一下,雪白的背部肌肤上添了好几个红手印。我奋力扭过头,眼神里满是责难。而那湿润的双眸,又一次将我的视线吸引—— 这个情景,是我们在里世界遇到山灵的时候。毫无疑问,我现在正以鸟子的主观视角看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不是非得在有镜子的地方。 眼睛本身即是映照事物的镜子啊。 只要鸟子在我身边,她的双眼就是那始终反射出我万千姿态的镜子。 脑海某处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情景仍在一个接一个地变幻着。 从鸟子手里接过一捆钞票,诚惶诚恐的我。 努力将点多了的菜送进嘴里的我。 把鸟子抱在怀里,将霰弹枪架在阳台栏杆上射击的我。 军用车辆上,神经紧绷注视着前方的我。 穿着泳衣,眼神躲躲闪闪的我。 居酒屋里,坐在桌子对面,不满地把头扭向一边的我。 横躺在地板上,痛得脸色苍白,却仍旧专心盯着榫接木箱的我。 屋顶上等电梯时,怔怔地望着鸟子的我。 乘电车时坐在旁边,拈起稍微长长了的头发的我。 被绑在椅子上,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仰望着鸟子的我。 泪流满面地抱紧了鸟子,在叫喊着什么的我。 温泉更衣室里,一脸紧张脱下衣服的我。 漆黑的酒店房间内,憔悴不堪地站在没有水的龙头前漱口的我。 打开了装着礼物小刀的箱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我—— 即使这些情景没有声音和气味,只是通过视觉展现的,但不可否认它们确实传达了某些东西。 仁科鸟子,这不是超喜欢我的吗…… 不,我知道的。我当然清楚。而且也听她亲口说过。……可直到现在才明白。 不得了,真的,她是动真格的,鸟子她喜欢着我。 在鸟子眼中的我,是那么可爱,坚强,值得依赖,头脑很好,却又令人放心不下……同我想象中的自己相比,简直要有魅力得多。 假若只有这些和我对自己的认识(self-image)相去甚远的内容,我或许根本不会买账。可是,鸟子在看见这些的同时,也将我阴暗、丑陋与糟糕的样子一并收在了眼里。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全部接纳了。 说实话,这一切令我深为折服。 先前鸟子说不想让我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可当我真正看到她眼中的自己时,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等庞大厚重的喜爱之情,是我能够接受的吗。 我曾否回报过相等的心意呢。 ——根本没有啊。 从鸟子的视角,我窥见了情旅女子会那天早上的情景:我泡在漂着木槿花鲜艳花瓣的浴缸里,意识模糊。视野中,鸟子的手伸了过去。她似乎想握住我浸在花浴里的手,然而毫无知觉的我没有任何反应。看着她的手如同已经放弃一般,无力地收回去的时候,我不由得胸口一紧。 再然后,刚刚的情景终于出现了。 这是鸟子从学校食堂夺门而出时的主观视角。一脸迟钝的我跟着她到了电梯间,站在她的身旁。我看着我的侧脸,那脸上的表情还很安逸,“反正这孩子肯定又在发莫名其妙的脾气,真头疼啊”、压根就没揣测过鸟子当时是怎么想的。鸟子走向楼梯,大步从那里下去了。逐渐朦胧的视野映出她冲到一楼推开门出去的情形,最后被空无一物的柏油路面所占据。一滴、两滴,泪水脱离了视界的边缘,溅落在地面上。 ——我是个白痴。 我以为她一定是生气了。 但那不是愤怒,而是悲伤。鸟子她很难过。 因为每当她靠近我的时候,我都避开了;因为我明明清楚她的心意,却还是退缩了。 手里的手机震动着,开始响了起来,唤回了我愈行愈远的意识。不知何时,那个有着螳螂似长臂的人影,又站在了镜子里的我身后。 我已经不再害怕这仿照我丑陋姿态的东西了。 在脑海中,我向这低着头的人影说话。 喂,怎么办,我的二重身? 虽然总感觉你今天手脚比例不太对头…… 「我肮脏的部分,鸟子她全部知道。然而她并没有离开我。搞不清为什么,对吧。她这样的人,我究竟该怎么对待才好?」 没有回答。 「我其实,也喜欢着鸟子……不,怎么说呢,感觉是喜欢的……嗯,至少对她有好感……这点应该没错……」 对鸟子的这些思绪,反而在说出口之后变得不清不楚了。总觉得脑袋胀得有些痒,我用力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 「还是多花点时间认真考虑清楚之后再说吧……」 正在我嘟囔的时候,后面的人影抬起了脸。 我的脸……不对、这女人我没见过。 这不是二重身! 「哈??你谁?!」 背后的螳螂女,以一种熊抱似的动作,覆盖在了吓得喊出来的我身上。 「噫、」 我不由得举起马卡洛夫,右手越过肩膀扣动了扳机。虽然来不及瞄准,但因为就在身后,一枪便正中螳螂女的面门。 「好疼!耳朵……!」 想都没想就在耳边上开枪了,害得右耳“嗡”地耳鸣起来。镜中的螳螂女被打得向后仰去。但是,没有倒下。我为了弄清敌人的真面目,重新让右眼盯着镜子。 在我正前方,出现了一个掌印。 就像有谁在镜子里侧按着一样,唯一显得突兀的手掌印。 ——是鸟子的手! 我把马卡洛夫塞进外套口袋,伸出右手触碰了掌印。 有触感——不是坚硬的镜子表面,而是手掌柔软的触感。在我握住它的一瞬间,它也握了回来。仿佛镜子由玻璃变为了水面,两端的指与指交缠在一起,我的手也渐渐沉入镜面当中。刚想着是不是被扯了一把—— 「噗哈、」 「空鱼!」 下一瞬间,我意识到了鸟子就在自己身旁。 左手还拿着一直在响的电话。 仰起脸一看,彻底安下心来的鸟子正低头望着我,距离非常之近。 「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空鱼」 我回头望去,房间里、镜子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有的。不知从哪来的一只黑色螳螂,正在镜子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我瞪回去之后,螳螂像放弃了似地,掉过头,顺着墙根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电话挂断了,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有火药的味道,你打了什么吗?有没有受伤?」 鸟子担心地询问着。我盯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下定决心抱紧了鸟子。 「对不起,鸟子」 「什、什么?怎么了?」 「对不起噢,让你伤心了」 回想起来,在我痛苦的时候,鸟子总会紧紧地抱住我。然而,哪怕一次也好,我自己却从未像这样抱过鸟子。 就算明白了鸟子的心情,也一次都没有。 我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啊…… 拥抱的理由还有一个。我不想让自己的脸被看到。 从鸟子的视角看着自己的时候,第一次明白了。 尽管到现在为止,我都以为自己能很好地隐藏情感—— 但事情完全不是那样。喜怒哀乐,全都被她一览无遗。 这可能是我对自己认识的偏差中,最令我震惊的。 至今以来那些蒙混过关的话语,所有的谎言,都被鸟子看穿了。 「来,按照约定,揍我吧」 「诶诶……?」 无法与鸟子目光交接的我,只是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备注」 巴隆舞:舞名。巴隆(barong)原是一种象征吉祥如意的神兽,传说脸部长得既似象、虎、牛,也像狮子、野猪,或像一种称为「柯克特」(keket)意即森林之王的动物。传说巴隆可以保卫村民的安危,因此在新年节庆时,会演出《巴隆舞》。……舞蹈的高潮在象征邪恶与死亡的女巫「让特」(rangda)出现,并与巴隆打斗的场面。舞剧中尚包含克里斯舞(kris),克里斯乃传统双锋弯刀,刀身通常有蛇的图样,因此又被称为《狮与剑舞》,阐述当地善恶并存的观念,为巴厘岛最具代表性的舞蹈。 (引自http://terms.naer.edu.tw/detail/1289138) 高认:即高校卒业程度认定试验,详见file 2 空鱼在里世界见到的诗句,颠倒过来看则是: “she had softly and suddenly vanished away for the snark was a boojum, you see.” “softly and suddenly vanished away”出自lewis carroll于1874年创作的荒诞诗《猎鲨记》(the hunting of the snark,也译为蛇鲨之猎)。这首诗借鉴《爱丽丝镜中奇遇》(lewis carroll, 1871)的短诗《jabberwocky》,讲述了一群人出海狩猎蛇鲨(snark,卡罗尔虚构的生物,他还特地要求插画师不要画出这种生物的样子),却遭遇了一种叫boojum的能令人消失的怪物的故事。诗中主要人物的名字均以b开头。 原诗可见https://tieba.baidu/p/5027029517,有部分中译版 file 18 两人迷家 翻译:木元 1 「是狗。」 鸟子突然冒出了一句,我停下了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手,抬头看着她。 「狗?」 「咦?不是吗?」 鸟子望着斜坡的东边。我将笔放在笔记本上,从 ap-1 后面绕过去,站在鸟子旁边往山下望去,到处都是紧紧粘在土里的枯草和薄薄的残雪。进入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六,表世界里连雪的影子都没有了,里世界里还残留着一些。我们所在的斜坡下方,生长茂盛着的像是芦苇的植物中,到处分散着大水洼。 顺着鸟子指的地方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任何动的东西。 「狗在哪里?」 「刚刚还在动啊……」 鸟子把双筒望远镜拿到眼前,我也伸出手遮着光眯着眼看去。因为鸟子有望远镜了,我就以为不买自己的望远镜也可以,但这种时候真不方便啊。每次都要把步枪举起来用瞄准镜看太麻烦了。 「咦?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鸟子一边左右移动着双筒望远镜一边说。 「咦?是看错了吗」 「不是吗?还从来没在白天的里世界看到过生物——」 正说着,突然吹来一阵风。 远处的草丛起伏着,浮现出了某种形状。 「啊……」 一瞬间还以为是匍匐着的裸体的人,吓了一跳,因为它的四肢很长,大小也很人类差不多。 黑色的双眼反射着阳光,它也在朝这边看,正在想的瞬间它动了,摆动着长长的四肢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你瞧!看到了吗?!」 被兴奋的鸟子感染,我的声音也变得大声。 「看到了!在那里!刚刚有什么过去了!」 「呐,是狗吧。」 「是狗……吧……?用望远镜看到了吗?」 「空鱼看到了什么?」 听到问题我陷入沉思,那是一瞬间看到的,而且很远,即使想要回忆浮现在脑中的也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嗯……如果是狗的话是不是太大了点。」 「那是狼吗?」 「也不对,太纤细了……不像鹿吗?」 「鹿是茶色的吧,我看到的是白色的。」 「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可能也有茶色的,只是融入了草丛里。」 山羊、小马、脱色的猎豹、瘦骨嶙峋的野猪……两人都根据自己的想法提出了假说,但因为关键的记忆都模糊了,无法验证,不管怎么说肯定是某种动物,那样运动快速的四肢动物一定不是人类。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想看看它还会不会再出现,但眼前动的只有随风摇曳的草和空中的云。这样站着不动,开始感觉寒冷了,我们只好放弃转过身去。 回到 ap-1 上,在车上打开了笔记本。这是在野外也可以用的防水笔记本,b6 大小,纸张是 yupo 纸(注:由聚丙烯构成的合成纸(类似于 pp 胶片),摸起来很光滑,铅笔在上面写字的手感也很好。 我在地图上写了一个「犬」字,然后添上了一个问号。 「就这?」 从旁边看过来的鸟子不满地问道。 「还能写什么?」 「画个画怎么样?」 「没必要吧。」 「但是这里写的字,回去的话看就看不懂了呀。」 「……」 忘了还有这回事。 「对吧,所以,画吧。」 仿佛是胜利的骄傲,鸟子发出突如其来的压迫催促着。我有些不甘心,于是将笔记本和铅笔递出去说。 「鸟子你来画吧。」 「诶?我想看空鱼的画来着。」 鸟子一边抱怨着一边接过了笔记本,在上面画了几笔,又还给了我。在我写的「犬」的左上加了一个点,下面分开的部分伸出了舌头,变成了看起来有点像狗的脸的记号。 我沉默地关上了笔记本,把铅笔笔套盖上,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连帽衫的内袋里。 「说点什么啊……」 「……太偷懒了。」 「过分!」 「因为,绝大部分都是文字吧。」 「看起来像狗的脸吧,是画啦。」 鸟子虽然很坚决,但重新想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汉字本来就是象形的,从哪里开始是画,从哪里开始又是文字呢…… 「算了,回到表世界,再看看会变成什么样吧。」 「ok。如果是画的话,空鱼要请客。」 「这样的胜负吗?话说回来,要请客干什么?」 「我想的是付庆功宴的钱,什么都可以吗?哼哼,那要吃点什么好呢。」 「你还是慎重考虑比较好,如果没有变成画,那就是鸟子请客了。」 继续前进之前,再次回望随风飘摇的草原。 ……那真的是动物吗? 在里世界里,虽然一到晚上就突然充满了生物的气息,但白天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有几次远远地看到了移动的东西,但很难判别那是生物还是被风吹过的垃圾,还是里世界特有的自由现象。 而且,我们从来没有在里世界遇到过什么像样的生物,误入如月车站时遇到的人面兽、搬运行李的机械落入 glitch 后变成的<行走的绞刑台>,另外还有件(くだん)……刚才的家伙,也可能不是真的动物,可能是更令人讨厌的存在。 鸟子和我都在考虑同样的事情,拿起 ap-1 机架上的 ak,确认装弹后,拿着它坐在座位上。 「空鱼,驾驶拜托你可以吗?」 我点点头,那只动物出现的话,如果要瞄准这边的话,还是让鸟子拿着枪要安心点。 坐到驾驶位启动 ap-1,柴油机发出轻快的声音,排气管喷出白色的烟雾。 现在所在的位置,在一个南北方向的低矮山脊的山腰上,我们从西侧爬上斜坡,在山脊上确认周边地形。北边是树木茂盛的山地,像人的身体一样横卧着,南边看过去连接着没什么变化的丘陵。往来的方向看回去,视野开阔的草原中,隐约可见篝火的光芒,虽然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篝火,是<牧场>里连接的几个入口点之一——篝火的周围,有几个被蜘蛛丝一样的东西缠着的,像是小动物的骨头一样的地方。总觉得有点吓人,所以一直没靠近。周围明明没有人,却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火一直燃烧着,这也很奇怪,如果有人再给它添加柴火,那也是个问题。 现在的位置……不知道。我还不清楚这个地方和已知的里世界地图有什么联系。我的笔记本上记录的只是为了探索周边地形和地标。 我用指南针再次确认方向后,启动了 ap-1。前方是北边的山,到高处去,也许能更清楚周边的情况。 进入今年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进入里世界了。大学正好是春假期间,行动虽然也比较方便,但是冬天的里世界的雪怎么也不消融,探险的再开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二月初还是一片雪景,只能看到从圣诞节之后就一直放置在那里的 ap-1 的样子,其他也做不了什么。到了月中,雪终于融化了,于是我们开始挑战把 ap-1 开回外面的世界,顺利通过 gate,得以进入<牧场>的房间。 问题就在这里。 ap-1 的尺寸,全长 2.3 米,宽 1.3 米,高 1.6 米,测量了一下房间的出入口的尺寸,宽度完全不够把它开到走廊上。 但是无论如何也想通过这里,<牧场>里有数个通向位置场所的 gate,都在同一座建筑物里。如果 ap-1 能够通过室内进入其他的 gate 的话,探险觉得会变得压倒性的轻松。 我们也曾考虑过自己破坏墙壁来扩大门,最终得出确实是无能为力的结论。就算能做到,也会因为楼梯而是移动再次受阻。因为建筑物有三层,每一层都有 gate。 不得已只好找汀商量,问能不能委托施工,「我想用 ap-1 在建筑物内移动,可以在所有门之间来往。」 如实说明后,对方默默盯着我 5 秒钟。也许是被惊呆了,反而没能阻止,结果还是很好。商量的结果是,扩建所有 gate 所在的房间的门以便使 ap-1 能顺利通过,而且还要设置移动用的电梯。原本汀想要用重型机器建造一条斜路,让车辆可以从地下室的「圆点」进出,但这个计划还没有进展。在那之前先把升降机的设置推后,先把门扩宽。 令人惊讶的是,作为施工人员前来的是火炬公司的员工。总觉得好像有个有点眼熟、身材不错的外国人……正这么想着,火炬公司的社长笹塚跟我打了招呼才反应过来。 「在日本经营民间军事公司,如果兼任建筑业务的话,会方便许多。」 这是笹塚的说法,还给了我一张<灯火土木工程公司>名义的名片。 我和鸟子也在现场,带着头盔、护目镜和防尘口罩,忍受着电动工具的噪音和粉尘,担任着监督员。如果不小心打开了 gate,工人们就会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不能把工事全部都交给他们不管。 第一次的工程中,选择了扩大一楼的两个房间的门。因为不需要做的很漂亮,比想象中完成得还要快。 用 ap-1 穿过黄色聚氨酯缓冲材料镶边的门,转向走廊,进入另一扇新扩的门。测试成功了。 第二次施工,把一楼所有的门都重新装修了,总之完成一阶段。至于二楼和三楼,决定等升降机安装完毕后在做。 这样做完了探险的准备后,圣诞节以来,久违地进入了里世界。 圣诞节以来…… 那时候收到的刀,至今仍在口袋里。我觉得如果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就不会再用它了,所以决定普通地随身携带。难得的实用的户外刀,鸟子也说了是为了方便平时使用才选择的。 因为自己的胆小,说实话其实对礼物中包含的沉重的心意感到害怕。但是最近又让鸟子哭了,让我很冲击,自己也不想变得太迟钝。但是我对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感到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 ap-1 摇晃着继续前进,我定期从钉子袋中扔出螺丝,时不时调整路线,以免偏离。鸟子挺直了背,向山脊的左右两边望去。视线交汇,她对我微微一笑。 我忍不住,把视线转回前方,暗自祈祷脸不要变红。刚想要加油的时候马上就开始了。每当意识到鸟子喜欢我,这种没办法逃避的认识袭来时,内心的某处就会开始慌张。 2 山脊路一直延伸到山上,没多远就被茂密的针叶树林挡住了去路。别说开着 ap-1 前进了,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为了探寻树林的尽头,我们决定从西边的斜坡下行。 一大早就干劲十足地出发了,现在才上午十一点。如果时间不像遇到山灵那时一样奇怪,到天黑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我们也带了帐篷和睡袋,也可能会在里世界里过夜 话虽如此,今天基本上还是没有打算去很远的地方。首要目的还是以 gate 为起点,调查周边和制作地图。虽说之前也有过过夜的经验,但夜里的里世界比白天更危险,这一点还是不变的。避开不必要的野营,能回去的时候就回去,这点我和鸟子的意见一致。 顺着森林的边缘,沿着山脚前进。从斜坡渗出的水汇聚在一起,沿着我们前进的路流淌。是雪融化后的水吗?流动不畅的地方有大量的落叶吹落聚集在一起。植被在变化。抬头一看,覆盖山体的树从针叶树变成了阔叶树,树与树之间的空间也变宽了。 「空鱼,那里是有一条路吗?」 鸟子指着前方。确实可以看到沿着山腰的斜坡有一条路。宽度最多只有一个车道那么宽。好像也能开着 ap-1 上去…… 在坡道前停下,两人都下了车。在继续前进之前,首先调查一下脚下雪水的深度。水流下面如果有侧沟可就麻烦了。扔出去一颗螺丝,再用树枝戳一下……没问题,就像看上去的那样是不到一厘米深的浅流。 踏着流水,徒步上了山坡先看看情况。被落叶覆盖的坡道沿着山坡弯曲蔓延,并没有看到 glitch 的光芒。看了下路边的情况,落叶下的地面很坚固,没有要倒塌的迹象。 踩上去应该没问题,我们回到来时的路,把 ap-1 开上了山坡。 履带压在落叶上,车体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我们爬上山坡。 右边是一片密集生长着叶子落了的树林的陡坡,左边也是同样陡的坡。为避免掉下去,尽量将车身往右靠着慢慢前进。 与表世界里的山不同,在里世界的山上可以清楚地听到树枝在风中摇曳的声音、树叶之间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没有鸟和虫子的声音,所以更容易听到吧。 「感觉有点不安啊。」 鸟子压低声音说道。 「虽然里世界总是很安静,但进了山之后感觉更寂寞了。」 「如果是真的山,应该是有很多生物的地方。」 「会不会有像我们一样,从表世界不小心闯进来的生物呢?」 「没有的话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抬头望着道路上伸出来的树枝说道。 「至少植物都长得很茂盛。我虽然对植物的种类不太了解,但也不觉得和表世界里的有什么区别。」 烂尾楼北侧的住宅街遇到的植物就明显很奇怪,但那应该是意外。认知到的时侯的状况也很特殊。 鸟子回头看了一眼说。 「刚才看到的动物如果是狗的话,可能是从哪里不小心进来的,不去救它没关系吗。」 「如果想要人类的帮助的话,也不一定会从对面过来。相反,如果肚子饿了的话,即使是人类也会袭击过来。我倒是更担心这边。」 「空鱼,难道讨厌狗?」 「也不能说是讨厌……鸟子,你有真的遇到过野狗吗?那家伙可是相当恐怖的。」 「诶?被袭击过吗?」 「以前去废墟里的时候遇到过。可能是我闯进了它的地盘,从一开始就乱叫。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普通的杂种,可能还是算小的,但我也是小孩子啊,也不像现在有枪,超恐怖的。」 「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背对着逃跑的话会被追赶,所以一直盯着对方,一边慌慌张张地后退,走到废墟外面,骑着自行车全力冲刺。尽管如此它还是边叫边追了过来。当时还以为会被杀掉。」 「应该不会袭击骑自行车的人吧。」 「现在虽然也这么想,但可怕是真的可怕,它的眼神超吓人的。」 以防万一,我还是向后面确认了一下,没问题没有被尾随。 「如果刚才那是狗,如果是在里世界里定居的野狗群要怎么办?如果它们一群狗冲过来,比那些糟糕的怪物还要难办。」 「这样的话……确实很讨厌。我也没有自信能一下就击倒。」 鸟子皱着眉说,仿佛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 「对啦!下次带着辣椒喷雾什么的吧。」 「防身用?」 「没错,虽然风向不对的话会喷到自己就是了。」 原来如此,也许是个好方法。如果不用开枪那再好不过了。 「总比被咬好吧,上次去的户外店有卖防熊喷雾,那个怎么样?」 「感觉可以,就这样决定吧。如果对熊都有用的话狗应该也不在话下。」 仔细想想,和鸟子说这些的时候是最开心的。说起里世界探险相关的话题,完全不会紧张,感觉很兴奋,对话就像是接球训练一样一来一回。鸟子的大脑也转得很快,也很可靠,补上了我不足的部分,是我独一无二的搭档。所以我也很享受就是了…… ……但是现在的关系,是鸟子所期望的吗? 正当我陷入沉思时,鸟子忽然说道。 「啊,这么说的话……如果有狗,那会不会也有熊?」 「又想到了讨厌的事了。不过,那倒也是有可能的。」 「对吧。」 「不,等等,本来也没有确定有没有狗啊,要这么说的话,任何动物都有可能了。」 「确实,这么说也对。」 「是吧,说到底,里世界里我们以外的人类都很少遇到——」 说到一半,仿佛是专门挑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 在很远的高处传来干瘪的破裂声,在山体中回响渐弱,两人惊讶地面面相觑。 「刚刚那是……」 我刚开口,鸟子点点头。 「是枪声。」 关掉引擎,停下了 ap-1。就这么一动不动,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只听到树叶摩擦的声音和下方流水的声音。风把落叶都吹乱了。 「……就一发?」 「大概。」 「能听出来是什么枪的声音吗?」 「这太高估我了……」 「很远吧?」 「应该吧。」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谁在里世界里吗。有死在弯弯曲曲那里身份不明的尸体、在里世界生活了几十天的肋户、还有在如月车站遇难的美军的例子在先,有其他人在也不奇怪。话虽如此,暂时还没有考虑到的可能性浮现了出来,让人无法冷静。 如果是狗或熊还好,如果是拿着枪的人,那是更严重的麻烦。里世界是只属于我和鸟子的地方,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的存在。 「怎么办?」 鸟子询问我。我一时无法回答。 如果遇到了其他人,对方是敌人要怎么办? 虽然之前遇到的肋户很好,但是下次未必如此。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发生枪战—— 稍微冷静一下比较好。说不定对方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探险家。 但是,如果对方精神失常呢? 如果像如月车站,把我们当成了里世界的怪物呢? 嗯…… 「就算遇到了谁……也不想被击中吧。」 「要先引起对方注意吗?」 「怎么说呢,也不想先被发现。」 ap-1 的车体涂成了红色和白色。红色在野外很显眼,虽然能很好地防止被误射,但是反过来完全不适合隐藏。 「鸟子怎么想?」 尝试着问了鸟子,她立刻回答。 「一定程度的风险是没法避免了。虽然可以重刷颜色,但是比起颜色,声音才是问题。」 确实,在里世界里,ap-1 的驱动声是很容易被察觉的异物。一旦接近到一定距离,对方就会立刻知道的存在。 「为藏起来到底要努力到什么程度,这就成了风险和便利该如何取舍的话题。如果真的要注意这个的话,可能要放弃 ap-1,穿着迷彩服,在脸上涂上泥巴匍匐前进。但空鱼想要做到那个程度吗?」 我摇了摇头。 「对吧,而且就算做到那种程度,也不知道躲过人类以外的东西。」 「是啊……了解了。总之就这样继续前进吧。」 「ok」 重新启动 ap-1 的引擎,我们再次出发。 慢慢右弯的道路,在这里突然转了个大弯。坡度开始变陡,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见 ap-1 在努力爬坡。一口气爬完了短暂的陡坡,前方出现了一条稍微宽敞点的道路。 这是一条铺修好的道路。柏油路破损的地方开了洞,宽度勉强够两辆车错车。山的那侧耸立着长满青苔的混凝土护墙,谷侧则被脏兮兮的凹陷的护栏包围着。 先停了下来,看了看左右的情况。两边的道路都弯弯曲曲的,谷侧的斜坡上生长着茂盛的树木,遮挡了视野。往右边走是回去的方向,所以决定往左走。为了之后回来的时候不会找不到路,我在园艺杆上用荧光胶带缠了一圈立着作为路标,然后继续前进。 这个山地向东西方向延伸,看到了狗(?)、离开当时山脊后,就一直往西边走。现在行进在一条坡度相当平缓的上坡路上。原本的目的是登上高出,掌握周围的地形,但护墙始终没有中断。不是应该有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的岔路吗。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前进着,前方的道路,山侧的护墙就像被切掉一样凹陷了下去。 还以为是岔路口,走近一看却不是。水泥台阶紧贴着墙壁延伸着。台阶下立着公交车站的标识和一张有一定年代的木制长椅。 在标志牌前停下了 ap-1,看不懂上面的名字和目的地,倒不是变成了乱码,而是牌子被太阳晒到全白。时刻表也是一样,只能勉强看到边框线。所有的文字都被渗透进透明的塑料板缝隙中雨水浸泡了。 鸟子弯下腰,盯着时刻表。 「从墨渍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早上一班,晚上一班……」 她坐起身来,看向道路的前方。 「这里,你觉得还会有公交车来吗?」 「万一来了,也绝对是不能坐上去的东西。」 我看了下时间,快到中午了,正好休息一下。两人坐在长椅上,点燃单管燃烧器烧水。等待的时候我拿出笔记本和铅笔,把来路写了上去。等搞清楚与已知场所的关系,之后打算集中写在一张大纸上。 水开了之后关掉火,倒进即食杯汤中。我吃的是纯豆腐韩式汤锅,鸟子吃的是蛤蜊杂烩。出发前在便利店一起买了饭团和鱼肉香肠。饭团是明太子、鲑鱼、梅干、海带,虽然看不懂标签上的文字,但可以通过包装的颜色和照片来判断配料。正在犹豫要拿哪一个的时候,鸟子说。 「一人一半吧。」 「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 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分了饭团。我说把海苔泡在汤里吃的话,海苔会膨胀变得很好吃,隔壁鸟子听了馋哭了。 「真好啊,我买的是蛤蜊杂烩,如果是面包就好了」 「鱼和贝类不是也挺下饭的吗?」 「试试看吧。」 品味着蛤蜊杂烩饭的味道,好像觉得很对味,又好像觉得微妙……鸟子一边看着天空一边嘟囔着,稍微有点有趣。 我突然发现,这个人还有许多不是美人的脸,像是无精打采的表情之类的,回过神时已经看到了不少了。 吃完饭后,再次烧水泡了一杯速溶咖啡。那着杯子站了起来,想稍微活动一下身体。穿过马路,从护栏边向下看去。林中隐约可以看到 glitch 的光芒,但没有任何动的东西。如果视线可以穿过这里的话,应该能从这里看到那堆假篝火吧。 我回过头,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向上方看去。 「哦……?」 「怎么了?」 「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鸟子也走到我身边来,两人一起抬头看去。护墙上的树林深处,有一个浮出于周围的平坦表面。 鸟子拿起望眼镜看着说道。 「好像有座房子。」 「让我看看。」 我接过她的望眼镜看过去,树枝的另一头,看起来确实时瓦屋顶的一部分。 本来打算在发现楼梯的时候走上去看看的,但知道眼前就有一座建筑物,有点紧张起来了。 喝完咖啡,收拾完垃圾,把 ap-1 停在楼梯下。为了防止下雨,事先盖上了蓝色的塑料布。要是在表世界里把车停在公交车站,肯定会被骂惨吧。 检查完自己的装备后,再次望了望楼梯上方。又窄又抖,水泥表面被青苔染成了绿色。 因为要靠眼睛探路,我走在前面,把步枪背在背上,用手撑着,小心翼翼登上了楼梯,从上层探出头观察周围状况。 「ok,什么都没有。」 向后面喊了一声,鸟子也跟着爬了上来。 台阶的上层有一条被草丛淹没的岔路。下次买把开路的劈刀吧……一边在脑海里的购物清单上记下了一笔,一边用步枪将前路的树枝扫开,走到了一条笔直的小路上。沿着这条路,高高的垣墙一直延伸到前方。 砖砌的垣墙大概有两米高,最上面承载着屋顶瓦片。砖块中间隔着一定距离的开了洞的装饰块,可以看到里面。 弯下腰把脸凑近洞口,与这条背阴的小路不同,垣墙的另一边很明亮,是一个整理得很干净的庭院,里面有上方架着小桥的池塘,还有很大的庭石。鹅卵石小路的两边,种着庭园的树木和花。 「嗯?」 我用右眼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没有改变。毫无疑问确实是一个庭院。与迄今为止见到的里世界废墟般的场所、建筑的残缺不全完全不同,反而有些不真实。 「怎么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鸟子也来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 我让出洞前的位置,鸟子往里看了后眼睛都瞪大了。 「哇,好漂亮!惊了!」 「果然看得到吧。」 「好棒的庭院。里世界也有这样的地方啊。」 「虽然没有glitch……但是这么冷的天,还开了那么多花,感觉有点奇怪。」 「嗯嗯,是怎样呢。」 鸟子又向里面看了一会儿。 「至少季节大概是对的。因为开花的有梅花、水仙、山茶之类的。」 「是吗?」 「虽然还不清楚全部是什么,但应该是冬天的花吧,边上还残留着雪。」 「那应该不是幻觉,是真的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庭院……」 我抬头看了看垣墙。 「这个能爬上去吗?」 「要不要踩肩膀?」 「先绕一圈吧,说不定有可以进去的地方。」 路标用的杆一直放在ap-1车上,所以我们在上来的地方正对的垣墙上贴了荧光胶带,开始绕着墙走。因为没有提示往哪边走的线索,所以这次就从右边走。我和鸟子都是右撇子,用枪的时候如果身体右侧有墙的话不太方便。 没多久,垣墙开始向左转,小路也随之弯曲。我们偶尔停下来看看情况,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迹象。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也许这附近有条河。 围墙再次向左弯曲。我们走了一会儿,突然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这是一片被松树、杉树围绕着的铺着碎石的空地,抬头一看,在墙的尽头有一扇很大的门。 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在粗大的门柱之间,有一扇巨大的铸铁门扉,门扉上藤蔓沿着格子交错。门大大地敞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建筑。是一座很有时代气息的宅邸,不知道是明治还是大正的风格,砖墙和灰泥承载着屋瓦,好像是和风和洋风折衷的样式。 回头一看,门前的空地下方有一条粗沙石铺成的陡坡。左右两侧茂密的树枝像华盖一样覆盖着上方,明明是白天,路上却很暗,走上去感觉有点恐怖。 沿着垣墙走的前方似乎还有其他的路,但眼前的这栋宅邸让人太在意了。 「有glitch吗?」 「还没看到……」 过于像样的建筑,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以防万一,试探着扔了一颗螺丝。螺丝越过大门,落在院子里,感觉没什么意义。当初刚知道里世界的存在时,经常袭来的怀疑不经意又复苏了。其实没有什么里世界,只是脑子不太正常的自己,在周围的街道上扔着螺丝,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而已之类的…… 鸟子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东张西望着。 「我们两个,不会不知不觉回到表世界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现在就是以违反枪刀法等待被逮捕的现行犯姿态,非法侵入他人的住宅。 我环顾四周,摇了摇头。 「如果是表世界的话,应该会有许多声音。而且氛围完全不一样。」 「也是……现在怎么办?」 我向门的另一边观察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右眼的视野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进去看看吧,去确认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鸟子点点头。我们穿过大门,踏进了院子。 3 踏着铺在白色鹅卵石上的踏脚石,朝前庭走去。 左右两边铺着绿色的草坪,与草坪相接种着白色的水仙花,那对面则是一块黑色的大庭院石。道路转弯的地方摆放着长满了青苔的石灯笼。庭院里的松树郁郁葱葱,枝杈生长整齐,简直就像园艺师刚修整过一样。庭院树木中有草席卷着的,也有用竹竿和稻草绳围起来的,还有为了保护树木不受雪的侵害而设置的冬季围栏。 「和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鸟子小声地说。 「里世界的建筑,一直都是废墟的感觉。」 「嗯,这里太漂亮了。」 太漂亮,太整齐。迄今为止遇到的里世界的建筑都像是表世界里废墟化的场所,都是做了一半就放在奇怪的地方不管了的「仿制建筑物」。而这座宅邸不一样,不管看哪里,都保养得很周到。 和其他的地方不同,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乍一看,甚至觉得是与周围隔绝的完全地带。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完全放心。明明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却怎么也觉得不舒服…… 鸟子突然恍然大悟般小声说道。 「对啦……因为没有人的气息。」 违和感来自于此。在表世界里,走进这样的宅邸,多少都该听到住户发出的声音之类的生活音。即使耳朵听不见,也能感觉到里面有人,仿佛是一种故事的氛围。 但是现在这里却没有,明明是完美适合人居住的宅邸,却完全没有有人住在这里的感觉。 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走到了玄关前。在木制格子间镶着磨砂玻璃的复古拉门前停下了脚步。西武秩父的温泉旅馆虽然也是年代久远的建筑物,但这个看起来比那个还要好。 「总觉得,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我说道,鸟子也点头同意。 「这也做得太好了吧,进去之后会不会什么都没有,只有墙壁?」 「看看吧……」 如果是平时,玻璃外面会很暗,所以会由于要不要打开,这里却能清楚看到里面亮着灯。反而打乱了平时的节奏。 再次确认没有glitch后,我们打开了拉门。还以为会拉坏,没想到就像是涂了润滑油一样,运转得很顺畅。 在铺着石头的土间的前方,有一个带门槛的宽敞玄关。土间的右侧是高到胸部的鞋柜,上面装饰着绿色的盆栽和一直很小小的陶瓷狗。(注:土间为日式房屋里连接室内与室外的过渡地带) 玄关门槛的前方放着一个遮挡用的屏风。木纹清晰的木板上,精细地雕刻着扇子和蝴蝶的图案。屏风的前方是一直通向深处走廊。 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打开门的位置,这里是里世界,理论上来说什么都不用说,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但这里毕竟不是废墟,完全就是有人住的家的氛围。 这么说来,门口也没有门铃之类的东西。如果有人住在里面的话,打开拉门的声音应该也会被注意到吧…… 我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恕……恕我无礼了!」 可能是紧张的远古,没有大声说出来。鸟子吃惊地看着我。 「怎、怎么了?」 「刚刚说了shu wo wu li……」 「什么意思?」 「打扰了之类的?」 「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啊,这样啊。」 「吓我一跳,突然冒出意义不明的话,还以为你变得奇怪了。」 确实最近没怎么听过这种用法。在国外长大的话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么说来我大概也只在小时候去邻居家送传阅板时用过。不知为何,现在的场景让我想起了那种感觉,虽然那时邻居家的房子没有这么气派。 总之,并没有人回应我。我们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没有关门就这么让它开着。 低头看了下门槛,又犹豫了。里面的木地板擦得锃亮,穿着带泥的鞋踩上去感觉太不像话了。 「鸟子,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我的习惯在叫我脱掉鞋子,我的理性在问是不是疯了。」 「只有在这里住着人的时候,才会有要不要穿鞋上去的困扰。在里世界里,几乎没有这种可能吧。」 「虽然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之前也没想到里世界里会有这样的场所。说到底也该考虑有谁住在这里的可能性。」 「假设有人住在这里的话,这里应该会有那个人的鞋子吧。」 说着,鸟子伸手打开了鞋柜。 「……哦。」 「……有呢。」 鞋柜里摆满了鞋子。运动鞋、浅口鞋、高跟鞋、男士皮鞋、儿童用的小运动鞋、编织的靴子、凉鞋……鞋子尺寸和种类都各不相同,摆满了鞋柜各层。 「这难道是说有人住在这里?」 「不一定。这些大多都是新鞋吧。」 鸟子凑近鞋柜说道。 「好像没有怎么用过,这些鞋子上一点污迹或者刮痕都没有。」 感觉有点阴森,鸟子关上了鞋柜。 「果然很奇怪。就这样上来吧。」 「嗯……」 是假设有正经的住民,表现得有礼貌,还是假设有怪物出现,以战斗状态挑战?理性上我觉得鸟子说的没错,但是…… 「空鱼有时候会在奇怪的地方很有礼貌呢。」 「奇怪的地方不加上去也可以。」 「那,这样做怎么样。」 鸟子从背包里拿出便利店的购物袋,因为野外用很方便,我也经常在行李里也备上几个。 「把鞋子装进去,遇到糟糕的情况也可以穿上逃跑,这样就好了吧。」 「鸟子……有时候脑子也会很好使啊。」 「哼哼,对吧。」 把鞋脱掉装进了口袋,从玄关走进来。 「居酒屋也有这种把鞋拿着走上来的家伙呢。」 「有的有的。」 提着的塑料袋沙沙作响,但是也没办法。不管这么说,如果穿着鞋走在这种地板上,房间里也一定会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吧。我们也不是受过隐秘行动训练的特种部队,事到如今再怎么蹑手蹑脚也没用。 将突击步枪背在背上,手里拿着马卡洛夫,绕过屏风往深处走去。隔着袜子,脚下的地板凉凉的。从玄关进入走廊后,右边有一扇拉门,左边是一扇单开的木门。敲了敲左边的门,没有回应。握着门把手打开一看,是一间会客厅。白色的沙发围着一张木制的圆桌,地板上铺着一张绣着中华风纹饰的红色地毯,大大的窗户的上方用镂空雕刻着苜蓿图案的木框镶边。天花板吊着花瓣模样的可爱吊灯,墙边放着一个玻璃门茶柜,里面整齐摆放着茶壶、茶杯等差距、小钵、酒壶、酒杯等餐具。茶柜上方还插着一朵梅花装饰着。 打开右边的拉门,温暖的空气飘了出来。这边是一整间和室,铺着榻榻米的房间正中间有一个围炉,正烧着炭火。 「水烧开了吗……?」 跨过门槛,走进这间和室。围炉周围围着紫色的坐垫,房间的一角有一张黑色的矮桌,上面摆着一个盛着苹果和橘子的点心盘。 房间另一侧的拉门敞开着,可以看到下一个房间。宽敞的客厅里有一张折叠长桌,上面摆满了漆器,黑色的器皿、朱红的器皿、描金图案的器皿。种类繁多,从汤碗到多层饭盒、托盘、就被、插花用的花器都有。每一件看起来都很高级,但摆得却很随意,与其说是装饰,不如说只是把收起来的东西都拿出来正在整理。 「嗯?这个……难道是……」 我小声嘀咕,这样的场景之前好像在哪里读到过。 走到散布着漆器的客厅里,打开另一扇门。这是一件六坪大小的小房间,壁龛上挂着一幅画着山的水墨画的挂轴。阳光透过拉窗照射进来,房间里格外明亮。房间里很温暖,因为中央放着一个圆火盆,炭火正在燃烧。一副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碰巧离开了座位的气氛。 「果然是有人在吗。」 鸟子没什么自信地说到,我思考着开口道。 「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诶?真的吗?」 「嗯——这里应该是迷家吧。」 我说的时候,鸟子歪着头。 「迷家?这也是网络怪谈?」 「不是,是有些古老的东西。」 迷家是柳田国男在『远野物语』中介绍的一段逸事。体验者在山中遇到了一间豪华的宅邸,牲口棚里拴着好几头马和牛,院子里鸡在玩耍,一副富裕的景象。进到家门,木碗和饭菜摆放着,水也烧开了,明明像是有人在的样子,却见不到一个人。体验者渐渐害怕起来,逃回去了。这被称作迷家,如果遇到了,不管是家里的东西还是家畜,如果能带上什么回家就会变得幸运的存在。 『远野物语』是明治时期在岩手县的远野地区收集的不可思议的体验故事和传说的集合,是日本民俗学的经典。很多故事都记在了讲述者和体验者的名字和来历,可以说和现在所谓的实话怪谈集很接近。 这么说明了,鸟子困惑地皱起眉头。 「就是说……这是个如果从这个家里偷点什么就会变得幸运的事。」 「嘛,差不多吧。」 「真的?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是以前的事,所以也有没道理的地方吧。」 「真不痛快啊。」 「本来发现迷家的人并没有拿任何东西就回去了。回到村庄后,从河流上游飘来了碗,捡回去后就变得很有钱了。」 「碗……啊,看到那个你才觉得是迷家吧。」 「嗯,故事里用那个碗舀米,米也不会减少。」 「哇,很节约饭钱的样子。」 鸟子一边用不怎么感动的语气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那些漆器。 「那我们要像说的那样拿回去吗?」 「算了,刚刚用右眼看了,没有银色的光,感觉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拿回去估计也只是普通的碗吧。」 「什么嘛,那就只是普通的小偷而已啊。」 我穿过房间,打开拉门,眼前是一个走廊围绕着的正方形的中庭,里面放着一个手水钵。四周都被同样的拉门包围着,顺着走廊可以到其他房间去。 「虽然看起来很漂亮,但这也和里世界的其他建筑一样,只是迷家形状的仿制物吧。」 「我觉得像是电影里的布景,其实也没有那么离谱吧。」 鸟子走出走廊,望着被屋顶砖瓦切成四方形的天空说。流行的云倒映在中庭的手水钵里。 「到这种程度大概是文化遗产的级别了,就好像几百年前就建在这里了一样。」 「可能吧……现在要怎么办?出去吗?」 「难得来了,再参观一会儿吧。也没有多少可以在迷家里走动的机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听到我的回答,鸟子笑得有点奇怪。 4 在迷家(假设的建筑)中,我们一间一间地参观房间。 隔着隔扇地几个房间,就像刚打扫过一样,干净明亮。橱柜和长柜之类的家具,虽然做成了很有年代感的样子,但状态很好,光润锃亮。房间各处随意装饰着木偶人、和式人偶、木雕熊、插着花的花瓶,很难相信这里实际上没有人住。 看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连着玄关的走廊,打开了另外的门。这是一件宽敞的西洋式房间,像是食堂,长长的餐桌周围摆放着高靠背的椅子,数了下有十把。天花板上垂挂着吊灯,墙壁上也间隔安置着烛台模样的照明灯。 转头可以看到窗外庭院里的树,穿过餐厅,打开了另一侧的门。这时我和鸟子不禁发出了感叹。 门的另一侧是厨房。料理台和橱柜都是木制的,虽然很旧,但是一点灰尘都没有。油炸锅、厨具都整齐排列着,固定的架子上摆放着像是装着调味料的小瓶还有装香料的玻璃。天花板上挂着一束香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铁制的大烤炉连着一根砖瓦烟囱直通天花板。感觉可以在这里轻松做出烤乳猪。阳光照射到朝向庭院的窗户上,房间里闪闪发光。 「好漂亮的厨房……」 鸟子小声说道,我也点头应和。 「好厉害,有种超豪华版无印良品的感觉。」 刚说出来,胳膊就被打了。 「好痛!打我干嘛?」 「你就不能说点像样点的感想吗?」 「黄金版的宜家模型房间。」 「讨厌!」 「好痛!又那样打我。」 「是空鱼不对吧。」 「完全就是dv发言。」 实际上,最先浮现的感想并不是那样,我感觉像是进入了小时候读的绘本里,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而且空鱼,你有去过宜家吗?」 「……没有。」 「我想也是。马上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没有车的话就不会去宜家吧。」 「鸟子也没有车吧,去过宜家吗?」 「……去过。」 「哦~」 「能停止这个话题了吗?」 「不是鸟子提起的吗?」 「知道了,下次一起去吧。」 「可以是可以……」 完全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 厨房里还有两扇门,一个是通向院子的后门,打开另一扇门,来到狭窄的走廊,带有扶手的楼梯曲折通向二楼。 鸟子擤了擤鼻子说。 「是不是有好吃的东西的味道。」 「这么说来……」 我往楼梯后面看了看,发现还有一扇门。打开一看,是一个被放着光电灯泡着凉的储藏室,上面挂着好几块带骨肉块,像是大型动物的腿。透过干燥发黄的表面,可以看到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里面挂着很多肉干,一股勾起食欲的香味飘了出来。 「这是生骨火腿吗?」 「这个屋子真是什么都有呢。」 「按这个节奏,地下应该有酒窖吧。」 「绝对有!要不要拿点回去?」 「明明还没有找到呢……」 如意算盘要适可而止,难得找到了楼梯,还是先上去看看吧。 虽然没有一楼那么大,二楼也还很宽敞了。双床房间、大床房、面积有一人居室大小的盥洗室、贴着马赛克瓷砖的复古卫生间……当我们对豪宅的气派开始感到麻木的时候,来到这个房间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一个房间的墙面全部是挂衣服的架子,被五颜六色的衣服填满了。甚至还有鞋子、包和装饰品,仿佛这里开了一家服装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步入式衣帽间吧。我正在感慨,鸟子突然走进房间,开始物色衣服,太不小心了……边想边用右眼检查有没有危险的东西。“啊!哇!好漂亮!”旁边传来鸟子的声音,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嗯?诶?这个也、这个也是……啊,是这样吗?嗯,原来如此。」 「怎么了?」 「空鱼,过来一下,这个好有趣。」 我边想着发生什么事了,边走进去。鸟子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转过身,伸到我的面前。是一件白底花纹的连衣裙。 「……干嘛?」 「不对,不是这件。」 鸟子沉吟了一声,把连衣裙放回原位。 「做什……」 还没说完,另一个衣架就递过来了。是一件袖子蓬松、很有女人味的薰衣草衬衫。 「……还是不对。」 「鸟子小姐?」 「空鱼,不想穿这样的衣服吗?」 鸟子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应,专心挑选衣服。 「喂,等一下。」 「迷家真厉害啊,注意到了吗?」 「所以说到底在说什么?」 回头看向手上的第三件衣服,是一件很有成熟感的藏青色连衣裙,可以清晰勾勒身体的线条。鸟子把这件怎么看都不合适的衣服强塞给我。她笑眯眯地朝后退的我微笑,我越发害怕了。 「不、不要……」 「这里的衣服的尺寸或许很合适空鱼。」 「……诶?」 我大吃一惊,低头看了看针织连衣裙,是……这样吗? 「不管哪一种都是复古时尚,都是复古风呢。面料和做工都很好,在表世界里可都价格很高。照这个样子,应该也能找到适合我的衣服。机会难得,要不要多试穿一下?」 「诶诶——」 「你看,如果要拿点什么回去,比起餐具和肉干,还是衣服比较好吧。」 「刚刚对偷窃行为面露难色的是谁!?」 「好啦好啦,快去吧行李放了吧。」 「等下,诶?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帮我搭配一下。」 「不了不了。」 「好啦好啦,快把衣服脱了。」 步步逼近的鸟子,可能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眼神和以往不同。 「至少到更衣室去——」 对着反抗的我,鸟子得意地竖起食指夸张摆动。 「这、里、就是更衣室哦,空鱼。」 ……这家伙在得意什么? 鸟子从混乱的我手中拿走了枪和行李,剥下上衣,正式开始把我当作了换衣服的人形。房间里还算暖和,但是不仅上衣,连下面的都被脱掉了,渐渐也觉得冷起来了。 「啊嚏 。」 「不要动哦,忍耐一下。」 「啊对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了,但鸟子像是没听到一样。她盯着我现在穿的荷叶边衬衫和褶裙,喃喃自语,好像不是很满意。 「ok,懂了,脱了吧。」 「好。」 「接下来试试这个。」 「好。」 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只好听之任之。如果是像在温泉时那样的奇怪的氛围向我袭来,我或许还可以把它踢飞,但现在总觉得不太一样。 一件接着一件地换衣服,鸟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嗯。」 鸟子一脸认真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终于放松了表情。 「完成了。」 说着拉着我的手,把我带来试衣镜前。 「怎么样?」 被这样得意洋洋地问话,就不能做出负面评价……边想边看着镜子。 「……哇」 镜子里的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穿了一件一件黑白基调、粉色花纹的中国风连衣裙,短直立领,腰上围着腰封很修身,七分袖,手上穿着蕾丝手套(什么时候穿上的?),下摆到大腿的一半,下身穿着紧身裤和编织短靴(什么时候换上的?)。 不,不是负面评价之类的问题了,说实话,真的很可爱。虽然不知道穿的是什么,但是衣服真的很可爱,非常适合。虽然也有一种死宅cosy的感觉,但至少和这栋宅邸的复古氛围很搭。 「怎么样?」 鸟子再次问我,我呆呆地回答。 「好看!好可爱!」 透过镜子看到鸟子开心地笑了。 「对吧,我就觉得这样的最适合空鱼。」 「这样的是指哪样的?」 「这种,可爱的衣服。应该还可以试试更轻飘飘的衣服。」 「不了不了不用了……」 在镜子面前转了转,靴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可爱啊…… 「喜欢吗?」 「……」 「空鱼?」 「好后悔。」 「坦率地开心吧。」 「有生以来从没穿过这种衣服,内心难以平静。现在可以脱了吗?」 「不行!好好穿着,我也要去换一身。」 「鸟子也要换?」 「等一下,马上就好。在找空鱼的衣服的时候,顺便把自己的也看好了。」 鸟子拿起几件衣服,回头对我说。 「你转过去。」 「自己换的时候就让我转过去太狡猾了吧。」 「好啦好啦,来,往右转。」 自作主张…… 一边站着等,重心在左右脚上转移,一边听着背后衣服摩擦的声音。 「……好了,可以了。」 转身一看,是从没看过的样子。笔挺的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胸前装饰的不是领带也不是围巾……怎么说呢……是一种宽大的皱褶布。上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外套,上面镶着醒目的扣子,前面敞开着。下身是和外套同色的修长的裤子,脚上穿着皮靴。让人联想到以前的军服,和我的衣服一样有几分cosy的感觉,也许这个衣橱里的衣服都有些时代感。但本来里面的衣服就很漂亮,这些也不是很重要。 「怎么样?」 「好看得有点火大了。」 「为什么生气?」 鸟子笑着,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牵着我的手又将我拉到试衣镜前。 「怎么样?」 「什么?」 「我们两个人。」 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嗯……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合适,就像画里的一样。 「感觉不错嘛。」 「对吧!太好了,你喜欢就好。」 鸟子突然举起我的手,就这样我的身体顺势转了一圈,还没站稳我的腰就被鸟子的手臂紧紧抱住。 「诶?什么?干嘛?」 鸟子微笑着,注视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想起之前说过要教你跳舞。」 啊…… 脸、脸好近。 她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眼神也很温柔,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很从容。因为换了衣服,怎么说,有种「角色扮演」的感觉。 但另一方我并没有那种事,只是穿着可爱的衣服,我还是平时的我。正当我陷入恐慌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硬物撞击木地板的轻微声音。 越过鸟子的肩膀,看向房间入口,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四目相对,吓到停止了动作。 「鸟……子。」 「嗯?怎么了?」 视线没有移开,后面、后面——用脸催促着她往后看,鸟子也回过头。 「诶?」 门口有一头动物,高八十厘米左右,四足行走,被明亮的长毛覆盖,四肢细长——或者说整个身体都很薄,鼻子也很长,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刚刚的狗……」 鸟子小声地说。 「这是狗?!」 「有看过别人带着出去散步。」 又大又长又薄,说起来确实可能是狗。和远处在草丛里看到的野兽确实很像。 这只狗也不叫,也没有表现出友好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可能是被警戒了,但无法判断是否怀有敌意。如果突然一下子扑过来也很可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互相凝视着,这时传来了人的声音。 「——小花,怎么了?」 脚步声渐近,狗的身后出现了一位身材修长的年长女性。白发束在身后,穿着鲜艳的橙色迷彩外套,肩上挎着枪,一身猎人的打扮。 看到我们,老妇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啊啦,这是…」 我和鸟子都吓到说不出话来。在屋子里探险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其他人,忘记了还会有房主出现的可能性。 「有客人啊,真是稀客。」 我突然回过神来,慌忙说道。 「那、那个、您该不会、不会住在这里吧!?」 「嗯。」 「对、对不起!还以为肯定没有人住在这里所以……」 「啊啦!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 「但是,随意进到别人的房子里,甚至还把衣服弄乱了。」 「没事没事,没关系的,真的。因为——」 老妇人恶作剧似的笑着说。 「——这里,本来也不是我的家呀。」 5 老太太说自己姓外馆,并将我们领到了楼下。 「鞋子就这样吧,那些衣服也是,两个人都很配。」 「可、可以吗?穿着鞋没关系吗?」 「没关系,是从那边的玄关进来的呢。这边的入口是西式的,穿着鞋也可以。这座房子真的很奇怪呢。」 鸟子不怎么说话,把对话的任务交给了我。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明白这是一直以来的认生模式。 虽然有些犹豫,但慎重起见,还是用右眼检查了一下。无论是人还是狗,都没有披上银色的光,也没有露出怪物的样子。狗瞥了我一眼,我急忙转开。可能是感觉到了视线吧,狗的直觉果然很好。 跟在外馆和狗的后后面,来到了通风的大厅,走下了弧形楼梯来到一楼。大理石地板上铺着胭脂色的地毯,另有一扇双开的门。如果从这个玄关进来,就不会犹豫要不要脱鞋了吧。 外馆熟练地穿过大厅,打开另一扇门。整面墙都是窗户,摆着几张圆桌和几把椅子,房间就像一个小型咖啡店。壁炉里烧着柴火,房间里很暖和。 「请坐。茶已经泡上了,请稍等哦。」 「请别在意……」 外馆从另一扇门出去了。狗留了下来,把下巴搭在前足上,就这么伸直躺着。鸟子一边看着,一边问我。 「刚刚是怎么叫它的?」 「名字?好像是叫小花。」 「小花!小花—」 鸟子叫着名字,狗只往这边看了一下,马上又转过去了。 「没那么简单啊。」 「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 「不会对除了主人以外的人摇尾巴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它很放松地舒展着身体,但我总觉得它在注意着我们这边。如果陌生人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它会瞬间站起来吧。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这样大地动物,无论如何都会紧张起来。 就在这里,外馆拿着托盘回来了。她没有拿着枪,橙色的外套也脱掉了,只穿着宽松的毛衣。 「幸好刚刚做了年糕,,合你们的口味吗?」 「哇,我不客气了。」 年糕的形状有点扭曲,但如果说是手工制作的话也能接受。涂漆的器皿配上漂亮的牙签,看上去很高级。 毕竟是还不太了解的人,所以还存有戒心,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挺正经的。外馆先吃了,我也用牙签切了一小块尝了尝。 ……好吃! 艾蒿的清香在口中扩散,我不由自主地和鸟子对视了一眼。不,这味道不像是有毒的。真的是手工的吗?这样的话,这个人做菜相当厉害啊。 一起上来的热腾腾的煎茶香甜浓郁,和年糕很搭。 外馆一脸轻松地啜着茶,我向她问了一个想知道的问题。 「那个,外馆小姐,是在这里住对吧。」 「没错。」 「刚才您又说不是自己的家……」 抬头思考了一会儿,外馆说道。 「这个嘛……你们知道迷家吗?」 鸟子吃惊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知道。」 「啊啦,那说起来就容易了。」 「我们看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是迷家。」 「我也这么认为。」 鸟子凑到我的身边,小声问道。 「喂,迷家有那么有名吗?素质教育级别?」 「也不是……怎么说呢。」 「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到过的故事。」 外馆说道。 「因为打猎进山,结果迷路了,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这里。看我刚才的样子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猎人吧。然后,因为有房子我就心想,啊得救了啊,想进去问路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没有人吗?我以为恰好没人在家,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来。后来我发现了。啊,这就是民间故事出现的迷家啊。」 外馆用牙签在空中画着圈,继续说道。 「你看,那个故事不是说带点什么回去就能幸福吗?但是我想,如果那样做的话,大概就不能再来了。」 「嗯,按照原来的说法是这样的。」 「是啊,我觉得那样会很寂寞。我呢,很喜欢这个房子。虽然设计得有点奇怪——反正已经,没有那种厨房了。」 「啊,那个厨房……」 看到鸟子流露出的反应,外馆露出孩子一样的表情说道。 「你也看到了吗?好厉害的对吧,那样的……!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像是绘本里出现的那种理想的厨房,我完全被迷住了!」 「然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是的哟。」 外馆好像有点害羞地点点头。 我惊呆了。把迷家当成自己的家,还有这种想法的吗?我连想都想不到。 「你们呢?果然是迷路了吗?」 「不是,我们是在这边的世界探险的时候看到了这座宅邸……」 「探险!嘛嘛,好像是在做开心的事情呢。那就不是迷路,是自己来的吗?这样的事也能做到呢。」 我和鸟子对视了一眼。 「……难道说,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回去了吗?」 「嗯,因为我觉得一旦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和我们一起的话就能回去了。」 对于鸟子的提议,外馆稍作思考后答道/ 「是啊,如果有什么事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话,那就拜托你了。我本来就一个人住了很久,现在又找到了理想的家,所以对原来的生活没什么留恋。不过还是谢谢你。」 外馆看了看我们放在一边的行李,似乎明白了的样子说道。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猎人,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猎人的装备。」 「是这样吗?」 「两个人的步枪都很厉害呢。这个,不是自动步枪吗?好像是军人才用的。」 「是、是的。」 「看起来不像是气枪,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捡到的——在这边。」 准确地说,我的m4是向美军借的,鸟子的ak是肋户的遗物,但因为解释起来过于复杂,就省略说明了。 「啊,是这样啊。」 意外的是,外馆简单地点了点头。 「我也捡过好几次,枪和子弹都有,我想应该是和我一样迷路的猎人地失物……」 这些人,都怎么了呢?外馆压低了声音。 她并没有指出我们豪迈的违反枪刀法地行为,我反而有些困惑。我原以为因为日本地法律限制很严格,日本地猎人对枪支地使用也可能相当注意。 狗突然哼了一声,在壁炉前变了姿势,又不动了。可能是身体地一侧被烤得很烫。 看到我们被狗吸引了注意,外馆微笑着。 「我不在的时候,它没有叫吧?很不亲切吧,小花?」 「第一次见到这种狗,是什么品种呢?」 「因为没有血统书,所以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想应该是俄国猎狼犬。」 听上去有些不确定。鸟子同样觉得不可思议,问道。 「明明是饲主也不知道吗?」 「不是哦,我不是它的饲主。」 「诶……?」 对着困惑的我和鸟子,外馆说明道。 「我和小花是在找到这里之后才遇到的。因为它身上带着项圈,所以可能是和它的主人一起迷路进来了吧。虽然主人不在,但身边有一件破破烂烂得猎人背心,大概是被熊干掉了吧。」 「真的有熊吗?我们在这边完全没看到过动物。」 「啊啦,有的哦。虽然我还没有打死过熊,但是有很多动物。」 也许是我和鸟子满脸疑惑,外馆很奇怪地说。 「要在山里找到藏在里面的动物是非常困难的。就算是猎人也很辛苦,如果没有接受过训练的话恐怕是做不到的。」 「但是,虫子啊鸟之类的声音也没有……」 「那倒也是,太安静了总让人不安。但是,虫子和鸟都有的,只是一直躲着不动。」 「不是只在夜间出现吗?」 「眼睛习惯了的话,白天也会渐渐看清楚的。隐藏的方式有些不可思议,就先弄个钻进了人眼的死角一样……我也解释不清楚。」 她焦急地挥了挥手,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我把虚弱的小花带回家,为它饭吃……。因为脖子上的项圈刻着花的图案,所以就叫它小花了。」 外馆怜爱地看着小花说道,小花也抬起头望向外馆。人和狗的视线瞬间交织在一起。这时候我仿佛感受到了一人一狗长年相伴而生的安定的温度,受到了猝不及防的冲击。 「现在如果没有这孩子,我都不想出去打猎了。我也是在丈夫去世后回到了日本,从那之后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可能是因为是相似的同类吧。」 外馆又眯着眼看向我们。 「纸越小姐和仁科小姐,看起来非常投缘。两个人都带着枪去探险,不是很开心吗?」 「嗯,是……」 我生硬地回答。 不知道外馆是怎么捕捉到我的附和的,她露出了微笑。 「真羡慕啊,我也想在年轻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朋友。」 似乎是听懂了外馆的话,小花不满地哼了哼鼻子。 「嗯、是……我也觉得是很好的搭档。」 话音刚落,旁边的鸟子就一脸灿烂地看向我。 就像是在远红外线加热器旁边一样,从旁边一直涌来某种热浪,脸的一侧被烤得发烫。不想看那边,转过脸去,和伸展的小花四目相对。小花无情地移开了视线,毫不留情。 为了转移话题,我向外馆问道。 「来这里之前,我们听到了枪声,那个是您做的吗?」 「啊啊,那个多半是吧。吓到你们了吗?真不好意思。因为发现了鹿,虽然射击了,还是让它逃走了。」 鸟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说起来,之前还在山下的草地里看到了小花。」 「啊啦,真的吗?还以为跑不见了,原来是去见你们了吗。」 看着躺在地上的小花,外馆说道。 「小花跑得很快,有时候会跑到很远的地方。丢下我自己随心所欲。一开始我也很担心,但我觉得它比人更懂,所以就让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像是有点困扰的样子笑了,外馆继续说道。 「真讨厌呀,像这样放养大型猎狗,在不久前我可都没想过。住在这里后,因为其他人在,我也开始变得随意了。」 「毕竟这边没有其他人在了。」 「是吗?哎呀我都不好意思了。以前的我还是挺讲究的。」 手捂着脸害羞的动作都很优雅。这种程度就算不讲究了的话,我就是野狗了吧…… 突然小花抬起头来。 它爬起来,脸转向窗外。虽然也跟着看了过去,但引入眼帘的只有院子里的树。 「小花?」 外馆喊着它的名字,小花却没有反应。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它的注意。 「怎么了?」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外馆把手背在背后,小花转过头来似乎在询问什么。和小花视线相触,外馆说道。 「好像有什么过来了。鸟或者鹿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熊或者山猪的话,小花会更加禁戒。」 外馆回过头看向我们。 「机会难得,要一起去看看吗?」 「诶……」 「请换上适合外出的着装,我来教你们,发现生物的方法。」 6 匆忙换上原来的探险装备,我和鸟子走到外面。 在玄关和小花一起等候的外馆看到我们的样子,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啊啦,连枪都带上了吗?」 「啊、是的。不行吗?」 「没有,就是觉得带上干劲就好。」 外馆也带了自己的枪。就算是找到了猎物,我和鸟子也未必能开枪击中。 小花跑在前面,外馆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我们也跟在后面。 与我们进入迷家时不同的是,西式这边的玄关前是一个可以停车的环形地带,这边的庭木也打理得很好,但应该不是外馆的功劳,而是一开始就这样吧。 小花一边走,一边把脸转向左边。视线的前方是那条覆盖着树枝的昏暗坡道。原以为是要去那边,没想到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只是视线一直没有从坡道上移开。 「那条路的前方有什么吗?」 我问道,外馆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也没有去过。太暗了看不到前路,感觉有点恐怖。」 和我第一次见的印象一样呢。 「这样啊。」 「宅邸的周围都转过了,唯独那里没有去。小花也不想靠近。也许有我感觉不到的危险,所以我尽量不靠近。」 在垣墙的拐角处,小花放慢了脚步,就这样往右走的话就会回到我们从公交车站上来的地方,小花没有往那边走,而是往左前方的树丛走去。 外馆转身,把手指放在唇上,我们点点头。效仿着带头的小花,外馆的脚步也变得慎重起来。我一边用右眼确认是否有glitch,一边和鸟子跟了上去。 绕过树丛,顺着树荫进入树丛深处。每次踩在充分吸收了水分的落叶上时,都会发出咔擦的小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连这样的声音也很明显。外馆不时回过头,确认我们跟上了。 小花走得很慢,但看上去她似乎知道要什么。沿着平缓的斜坡往下走,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外馆低下身,靠近小花。小花直接趴在地上。我在后面停下了脚步,外馆向我们招手,我们也蹲着走了过去。 外馆指着前方低声说。 「在那里,明白吗?」 注视着她说的方向,斜坡的底部是浅浅的山谷,一条一脚就能跨过的狭窄溪流从前方横穿而过。可以听到轻微的流水声,前方上坡也和这边一样,只是稀稀拉拉的长着树,用右眼看也没有改变。 「什么也看不到……」 「不要刻意去看。」 「诶?」 「不要对准焦点,像发呆一样的去看。不是在视野的中央,而是在周围去捕捉比较好。不要注视任何地方,慢慢地移动头部。」 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不要注视,发呆…… 「……啊。」 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却有了动静。在五十米外,溪流边,长着角的鹿的形状在背景中浮现出来。 「有了……」 鸟子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大概是和听到了,鹿的形状抬起了头。 真是不可思议的方法。和用颜色和花纹伪装外圈不同,只有鹿的轮廓和动作引入眼帘,就像看到错觉图形一样,即使知道,大脑也会被欺骗。特别是角的周围,这种印象会变强,无法区分周围的树枝和树叶的阴影,身体和背景的分界线也模糊不清。 「那个,真的是鹿吗?」 外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知何时,她举起了枪,直指鹿的方向。 她开了一枪,硝烟一下子弥漫开了,瞬间覆盖了视野。在流动的烟雾对面,鹿的形状像是被推了一下似的,摇摇晃晃,它的脚刚踏出一步,膝盖就折了,像塌下来一样倒下了。 外馆呼了一口气,放下枪站了起来。小花也站起身,下跑下了斜坡。跟在它的后面,这次可以清楚地看到溪流旁边的地上躺着一只鹿。 鹿还活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无力地挣扎着。头部和脖子交界处有一个红色的伤口,应该是击中了这里。脑袋的样子感觉有点奇怪。眼睛周围有很多和角一样的角质组织,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像蘑菇或者木耳一样的褶皱,像是带了眼罩。 外馆拔出刀,跪在地上,单手抓住角,另一只手拿到刺进了鹿的喉咙。鹿没有出声,刀刃拔出后,它嘶哑的呼吸终端,地上流出了惊人的深色血液。 外馆站了起来,对我们说道。 「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回过神来。 「真厉害……一枪就把它打死了。」 「并不是一枪,你看这里。」 顺着外馆指的地方,左后腿大腿部分也有一个子弹打中的伤口。 「见到你们之前,这只鹿从我的枪下逃走了,一直就很在意,能解决太好了。」 外馆从背包里拿出绳子,系在鹿的后肢上。 「要做什么呢?」 「要解体哦,不马上做的话会变臭的。」 外馆将鹿的后肢一根一根用绳子系在不同的树上,让它的头部朝下,从喉咙的刀伤处流的血染红了细流。她抓起一把地上的落叶塞进鹿的肛门,再次拿起小刀,在肛门周围划了一道口子。这时回头看着我们。 「像这样的,没问题吗?」 我们点点头,外馆又回到了她的解体工作上。 在腹部竖着切了一刀,伴随着热气,一股腥气扑面而来。她把手伸进去抓住内脏,一个接一个拉了出来,和长长的肠子一起,肛门一下子脱落了。几乎所有的内脏都被拉出随意地丢在一边,除了心脏。外馆用水洗了洗那个粉红色的拳头大小的小块,然后用刀切了一块分给了小花,小花接受了它,像是它理所当然的权利一样。就像切水果一样,外馆把心脏上的肉切下来自己也吃了一口。 「直接吃生的吗?」 鸟子惊讶地说道,外馆浮现出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只是一口,你可别学我,我可是个不良。」 小花吃完它的那份,用黑色的眼睛望着外馆,外馆摸摸它的头,小花又离开了。 又来了,这种亲密感让我心跳停了一拍。一瞬间的接触,和切下的心脏的肉——只是这么简单的互动,却突然觉得看到了很私人的场面。 「两位好像也都拿枪很熟练呢,有点惊讶了。」 外馆说着,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为什么这么说?」 我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被表扬,明明一枪都没开。 「不是很注意不要把枪口对准别人吗?有很多人都做不到这点。」 这个是……确实是这样。我一开始也没有,不过在鸟子的啰嗦的提醒下,我也开始注意了。 和鸟子对视一眼,她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一点都不有趣。 「——大概就这样吧。」 外馆停下了手,鹿已经完全被拆解,额河边的石头上堆满了被剥掉皮的四肢和装在塑料袋里的红肉。看了看时间,只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快得像是假的一样。 剩下的是剥干净的皮、头、骨头和内脏。据说头要带走,其他的都要埋起来。内脏也可以处理做成食材,但是太麻烦了,只是偶尔做做。 什么都不做也不好意思,于是决定帮忙挖洞。 看着用树枝挖地的我们的小花旁边放着一直被剪掉的鹿头。虽然已经感觉不到那种不可思议的迷彩效果了,但遮住眼睛的角质褶皱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眼睛上的那个是什么啊?」 「真是不可思议呢,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畸形或者什么病,结果打死的鹿都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想看的东西吗?」 鸟子喃喃道。 「为了不看到可怕的东西?」 自己这么一说,恍然大悟。 难道是这样吗?外馆说里世界的生物都躲起来了,是在躲什么呢?至少不是人类,因为里世界里基本没有人类。 也就是说……鹿也和人类一样,在里世界里被某种恐怖笼罩着。 为了从这种恐怖中逃脱出来,发育出了遮住眼睛的东西? 生物的形态要演变成这样,应该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这个里世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7 帮忙搬运了猎物的肉,回到迷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外馆问我们要不要吃完饭,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今天要在天黑之前回去。」 「啊啦,太遗憾了。如果可以的话再来玩呀。一直以来都是我和小花两个一起吃,下次我会好好做一顿的野味的。」 听到了野味已经不惊讶了,这个人一直都是猎捕里世界的猎物,自己做料理吃的。 「虽然外表有点奇怪,但肉是实实在在的肉。」 外馆笑眯眯地保证道。 「非常好吃,我敢保证。」 这话应该不假,那种新鲜的肉在这个人的料理技术下,再加上迷家里超完美的厨房,不可能不好吃。实际上我也想尝一尝。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日本神话中的黄泉戸喫*——吃了死者之国的东西,就无法回到生者的世界…… 正想着,对方递给我一个银色的保温袋。 「这是今天的鹿肉,里面还有里脊肉和背脊肉,简单烤一下也很好吃,你们试试吧。」 「啊……非常感谢。」 「冷冻保存也可以。」 「啊,好的……」 不仅是黄泉戸喫,还把里世界的肉带回表世界了。 不过这个没问题吗?是会在检疫中被制止的东西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在外馆和小花的目送下走出了迷家。 在宅邸的后面下去到了巴士站,再次坐上了ap-1,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总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啊……」 鸟子仰望着山上说道,我也点头同意。 「没有现实感,到处都很漂亮,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这么一想,鹿的解体还历历在目。」 「意外的很平静,虽然味道有点厉害。」 「内脏啊——」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ap-1继续前进着。鸟子又开口了。 「我还以为空鱼会更不高兴呢。」 「诶?为什么?」 「空鱼不是不喜欢有我们两个以外的人在吗?」 「啊——对啊。总觉得并没有那么在意……」 「心境有什么变化吗?」 「并不觉得是这样的。」 稍微想了下,我说道。 「可能因为他们两个,就两个人就完结了吧。」 「完结?」 「那个人,对我们基本都不关心吧。」 「诶?这样吗?明明很亲切。」 「但是并没有兴趣。感觉外馆有小花就好了,小花也只需要外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就形成了,其他人的事只关心到消磨时间的程度。所以我也很容易就能做到。」 「嗯……这样啊。」 鸟子含糊地附和着,也不知道接受了吗,她拿起保鲜袋。 「收到的肉,怎么办?」 「两个人吃太多了,作为特产给小樱带去怎么样?」 「啊,那我们开烤肉party吧,庆功宴也一起了。」 「烤肉的话可以做成肉排的大小哦。」 「里世界的食材,吃的话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 「那个年糕,不是说是手工制作的吗?」 「嗯。」 「就是说,艾蒿也是里世界产的不是吗。」 「…………啊」 8 回到了表世界,我时常还会梦到迷家。 梦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外馆和小花站在宅邸门口,望着通往那片森林深处的昏暗坡道。 踏着碎石子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山坡。 出现的东西每次都不一样。 用黑色玻璃看不见里面的黑色高级轿车。 牛拉着的,古代的牛车。 四匹马拖着的马车。 很多人抬着的轿子。 像熊一样,黑色的巨兽。 在确认注视着它的人类和狗的表情之前,梦就结束了。 那个迷家里应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每次做这个梦,都会忐忑不安地弹坐起来。 注:黄泉戸喫:在日本《古事记》中记载,生下众神的伊邪那美因为生下火神而死去,她的丈夫伊邪那岐去死者之国想把伊邪那美带回,伊邪那美却说“为什么这么晚了,我已经吃到了死者之国的东西了”。意思为吃了死者之国的食物后无法返回生者的世界,电影《千与千寻》也有类似的主题。 file 19 八尺大人再现 翻译:victoria、萝卜、木元 1 不应该来的。 坐在咖啡店的桌子前,我一直忍不住的有这个想法。坐在我旁边的鸟子皱起眉头,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我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坐在桌子对面的女性,三十出头。也许在和我们见面之前,她稍微打扮了一下,她打扮得很漂亮,但凌乱的头发、磨损的了毛衣以及化妆也无法掩盖的疲劳感,似乎都说明了她的辛劳。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丈夫。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上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穿着十分干净的白色开领衬衫,短头发,胡子也剃了,看起来就像广告里会出现的那种,绘画作品中画出来的“好丈夫”。 和我见到的他很不一样。 是的——我和鸟子见过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自称肋户(abarato)。 那是和鸟子相遇不久的时候。为了寻找闰间冴月,我们进入里世界之后遇到了这个男人。他阻止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进入「陷阱」,所以他是我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 在寻找遭遇神隐的妻子美智子的过程中,肋户发现了里世界,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已经失衡了。甚至还把我和鸟子都误认为是“美智子”。不知道是不是利用了他的执念,肋户被八尺大人(真身存在在里世界)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个男人的照片就在眼前。在因为失去妻子而变得奇怪之前的肋户的照片。 而请求我们寻找肋户的,正是那个自称是肋户妻子的女人。 肋户美智子。 本应「遭遇了神隐」的当事人。 ——丈夫的消失,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丈夫的名字叫诚司——肋户诚司。 ——十月的夜晚,两个人都在家。晚饭后,我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门是锁着的。鞋子的位置也没变。 ——客厅的电视开着。dvd的盒子敞开着,像是准备看电影一样。 ——dvd是《standby me》。但是,碟子不在播放器里,哪儿都没找到。 ——当然跟警察说过了。但是,完全没有进展。 ——至今下落不明。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也关着,能看到一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儿童鞋,脚尖朝向室内在外面放着。 听着肋户美智子的诉说,我和鸟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都呆住了,只是交换了一下视线。我想我连随声附和都没能做到。 ——我知道突然给您写信十分的冒昧。 ——因为有一种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 ——能收到您的回信,真的非常感谢您。 肋户美智子说的话,大体上是说得通的。语气也没有可疑之处。 虽然多少有些混乱,但丈夫失踪的话,任何人都会感到混乱。 但是……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我试着回想肋户的话。 你不是说过妻子是在一个夏夜失踪的吗? 正要选择电影dvd的时候,从餐桌上消失了。 总觉得有些不合逻辑。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细节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不,不是。这不是问题所在。 毫无疑问的,失踪的是妻子美智子。 那么,眼前的「肋户美智子」是谁呢? 我再次和鸟子面面相觑。 她皱起的漂亮眉毛表现出了她感觉到了违和感和戒备心。 ——正如我在信中所说的,前几天开始收到明信片。 ——我想是丈夫寄来的。因为明信片上的照片都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 ——只是其中夹杂着一张我没有印象的照片。 ——线索只有这些,听说有人在找失踪者。 「……有人,指的是谁? 」 ——是的。那个……哎呀,讨厌。那个人是谁呢。 ——对不起,一时想不起来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我想是纸越小姐认识的人。 我完全想不起有这样的熟人。 寻找失踪者的人……?我吗? 就算是茜理说漏了嘴,也不会这么介绍我的吧。 一切都很奇怪。一切都错了。 ——只要你能找到我丈夫,多少钱我都付。 ——怎么样,怎么样。 ——拜托了,纸越小姐。 桌子上,肋门的照片旁边放着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打印出来的风景照,像是外行人拍的,照片很模糊,构图也不完整。 照片上的风景是蓝天下草原上的废墟。 还有像珊瑚的尸体一样满是洞的白色的大楼。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那是肋户消失的地方。就是我们遇到八尺大人的那个里世界的建筑物……。 2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啊? ! 」 我和鸟子一脸尴尬地坐在怒火中烧的小樱面前。 「那个,我想和你分享……违和感……」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啊,吓死我了」 「想要听客观的意见,因为我和空鱼,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客观的? 」 「老实说,小樱你是怎么想的? 」 「我在想如果我没让你们进家门就好了」 「不是说这个……」 小樱狠狠地瞪了鸟子一眼,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叫肋户的男人,但在里世界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正常了吧? 」 「说他不正常可能有点过分,但感觉相当不稳定。」 「这样的话,可能丈夫以为妻子失踪了这件事,是丈夫的妄想,失踪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妻子只是单纯的在找他」 我歪着头。肋户的精神状态确实处于不平衡状态,但是因为失去妻子而精神错乱,和精神错乱后认为自己失去了妻子,事情的顺序完全相反。 「你说他认为妻子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 「有可能的啊,还挺常见的」 「常见吗? 」 看着困惑的我,小樱叹了口气说道。 「有一种叫解离的精神障碍。常听到的是失去记忆的解离性健忘和产生新人格的解离性同一性障碍——」 「你指的是失忆,多重人格之类的? 」 「一般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这么说的。意识和人格通常是统一的──至少从认知上来说是这样的,如果失去了其中一个,这个状态就被称为解离,或者解离性障碍。这种情况大多数是由ptsd或儿童时期遭遇过虐待, 或压力过大引起的」 不知为何,鸟子和小樱的视线一下子转向了我。 「? 」 两人的视线立刻移开,小樱继续说道。 「解离性障碍的表现方式很多,不能一概而论,但其中有一种被称为解离性漫游的症状。患有这种症状的人会突然失踪,然后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什么意思? 」 鸟子问。 「新的人格会代替之前的人格,以不同的人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有时也会突然恢复原来的人格,回到以前的生活,但会没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 「在新的生活这段期间,原来的人格怎么样了? 」 「失去了」 「另一种人格是怎么来的?」 「只能说是由本人的大脑创造出来的」 「嗯……」 鸟子一脸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思。 「肋户先生就是有这种解离性漫游症吗? 」 「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自己失去了应该存在的妻子,是有这个可能性的。那个丈夫可能是“因神隐而失去了妻子”的人格」 小樱像是重新思考了一下似的,摆摆手说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又不是医生,也不能诊断没见过面的人。不管怎么说,人类出乎意料的容易犯错。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错误」 小樱的假设是一种慎重的假设,没有超出现实的界限。如果不知道里世界的存在,可能我已经被说服了。但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瓶颈。 「如果是小樱小姐的话,你会怎么向妻子解释呢? 」 「什么? 」 「我虽然曾经见过你的丈夫,但是你能告诉她,他是在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被一个身高2.4米的女人打败而走散了吗? 」 「……啊,表达起来有点难啊」 小樱一脸苦涩的承认。 「是啊,既然牵涉到里世界,我在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这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希望你不要把我牵扯进来」 「因为我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小樱小姐了……」 我这么一说,小樱做出了要吐的表情。 「没,没事吧,小樱? 」 小樱捂着脸,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我的人生……」 「小樱小姐? 」 「这个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来的都是些不懂别人心情的疯女人……」 「养只猫怎么样? 」 「啊,我去倒杯茶吧?」 「啊——……」 小樱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 「……妻子那边是正常的吧? 」 「诶,啊,是的。」 突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我一时不知所措,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正常……但是说的话感觉并不奇怪。」 「那么,目前可以相信她说的话不是吗。如果丈夫和妻子说的话有矛盾,而且丈夫的样子明显很奇怪的话」 「一般来说是的……」 「你有什么意见吗? 」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我还是接受了肋户美智子的请求」 我的话让小樱瞠目结舌。 「为什么? !别管了,你们又不是侦探」 「我想早点从那种状况中解放出来……」 我的视线落在手里的明信片上。 「这是什么? 」 小樱嫌弃的离开了我。 「就是那张明信片吗?离我远点」 「啊,只用右眼来看的话,这张明信片就像一张普通的纸」 「我不是说这个」 我和小樱对话的时候,鸟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如果那是肋户寄来的,说不定他还活着」 小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鸟子,问道。 「……那又怎么样? 」 「肋户,可能是在里世界里面寻求帮助。虽然说的有点矛盾,但我想肋户和美智子一定都因为对方不在而感到痛苦。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去帮助他」 「是啊。如果是你的话你是会这么说的」 小樱像是放弃了似的嘟囔着,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那……怎么办呢 」 我回答了用自暴自弃的语气提问的小樱。 「我想再去一次,里世界的,肋户消失了的大楼」 3 很久没有从神保町的杂居大楼进入里世界了。 按照往常的顺序,先乘坐电梯到达骨架大楼的屋顶。这个麻烦的过程被确立为通过gate的顺序,每次使用都觉得不可思议。与里世界的不合理相比,反倒显得格外的规矩。 从迄今为止的经验来看,实际上并不是完全不合理的,我认为里世界有属于里世界的逻辑。只是因为我们无法理解,所以看起来不合理罢了。那么胆小的小樱,之所以这么关注里世界不愿放手,也是因为被那未知的逻辑所吸引吧。我和小樱在这一点上很相似。 从骨架大楼的屋顶往下看,雪几乎都融化了。里世界比外面的世界降雪时间长了很多,到了三月末,果然也有了春天的感觉。一度枯萎的草原也逐渐恢复了绿色。 「就是那里。」 鸟子望着南方说道。在广阔的草地的尽头,可以看见八尺大人的大楼。 用双筒望远镜眺望。因为总是向鸟子借,不方便,所以自己也买了一个。我想就算不是特别贵的,只要是防水的就行了,于是我在户外商店的货架上选了一款自己喜欢的款式。是淡蓝色的,倍率是六倍。 双筒望远镜的视野范围内里没有移动的东西。用右眼看,「陷阱」的银色在各处微微闪耀着。一想到上次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就进去了,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我和鸟子的冒险可能就在那里结束了。 「走吧」 我们放下望远镜,走向梯子。 每次从十层楼的高度的笔直的梯子往下爬,我都会很紧张。下到地面时我已经满头大汗,把在workman买的夹克的拉链稍微往下拉一点,从胸口吹进来的风让我感到很舒服。 「这个梯子可以处理一下吗……我感觉在我们做的所有事情中,这个梯子是最危险的。」 「也许吧,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 「好难啊,因为这个梯子这么高。」 骨架大楼除了外墙的梯子以外,没有其它上下的方法。只有柱子和各层的地板,别说电梯了,连楼梯都没有。 「你觉得可以绑上救生绳,用绞车从屋顶吊下来吗? 」 「你的意思是悬空上下?比梯子更可怕吧? 」 「嗯,也许吧。」 因为没有测量工具,我只是粗略地算一下,每层楼有三米,到屋顶就是三十米。即使没有恐高症,这个高度也足以让人畏缩不前。 「下梯子的时候,也许可以装上救生绳。」 「是哦。因为那在施工现场会使用,所以我再去workman那边找找看吧。」 「啊,是吗?我以为是登山用具。」 「原来如此? 」 「我想攀岩之类的也有这样的工具,回去查一查。」 「是啊。」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像往常一样在骨架大楼的一楼准备装备。马卡洛夫手枪、步枪、装钉子的腰包。今天不用ap – 1,要进行徒步探险。收拾好行李,重新背好背包,把m4的肩带挂在肩上。 「鸟子,可以了吗? 」 「嗯——」 鸟子一边回答,一边环视着一楼,像是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寻找有没有什么变化。被冴月带过来的时候,这里是据点。虽然我也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 我没有回答,鸟子把目光转回我这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金色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生气了? 」 「没什么。」 「嫉妒了? 」 「哈? 」 我皱起眉头,转身走出大楼。从大楼走出来的时候,鸟子小跑着追了过来。 「对不起。」 「什么? 」 「对不起。」 虽然在道歉,但声音听起来却格外开心。 「也没什么可道歉的。」 当我头也不回的转过身时,鸟子突然抱住我的手臂。 「哇!?等一下! 」 我明明拿着步枪,突然瞪了鸟子一眼,危险啊——鸟子却笑眯眯的,吓了我一跳。 「什、什么? 」 「原来空鱼是会吃醋的。」 「是……不是这样的。」 反射性地回了一句,鸟子越发高兴起来。 「那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 「嗯……」 我一时语塞。 「说嘛,为什么? 」 「好……好了,离我远点。这一带到处都是「陷阱」,很危险的。” 「好的。」 鸟子听话的松开了手臂,但却笑容依旧。一脸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嗯,也许我确实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那是……。 仿佛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一样,思考瞬间停止了。 那是……为什么呢? 那是……, 老实说,鸟子说起对闰间冴月的感伤,也没什么意思了。 要说为什么没意思的话……, 是因为闰间冴月已经变成了怪物,还对她有留恋吗? 是因为闰间冴月本来就是个可怜的女人吗? 固然有这个原因,但更根本的原因是……, 因为鸟子非常崇拜闰间冴月。 ……甚至在我之上? 一想到那里,突然胸口堵得厉害,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恶心、不安、寂寞。 ——愤怒。 我盯着散布在前方的「陷阱」,一时无法动弹。 感觉就像是原本就有的疙瘩,就快爆发了一样。 这种让人想大喊大叫的不快感。 难道,这种感觉,通常称之为吃醋或嫉妒吗? 但是,我从很久以前就感觉到了这种疙瘩。正因为如此,在与鸟子相遇后,遇到八尺大人的时候,已经……。 那时我已经吃醋了吗? 一直在嫉妒,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 鸟子站在我的旁边,注视着我的视线。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有很多「陷阱」吗?要从别的方向过去吗? 」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在鸟子眼里,似乎是在为前方的路线而烦恼。 我摇摇头。 「不是,没事,能过去。」 「ok,拜托你了。」 鸟子的右手轻轻触到我的后背。就像被那轻微的身体触碰所推动,我向前迈进了脚步。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不集中精神的话,就会踩到「陷阱」。 我这样对自己说着,身后传来鸟子爽朗的声音。 「你还记得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吗? 」 「当然了。」 「那个时候,空鱼心情也不好吧? 」 「……」 「我当时心情也不怎么样,所以没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难道空鱼当时也在吃醋吗……」 「哈? ?不是那样的。」 我打断鸟子的话,声音洪亮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了掩饰,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才见面没多久,怎么可能吃醋? 」 「那为什么当时心情不好呢? 」 「不记得了。」 「啊,好伤心啊,我全都记得呢。」 这家伙太得意忘形了……! 「烦人!好了,快走吧——」 「哎呀。」 我大声喊着,想往前走,鸟子突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肩膀。 「什么? ! 」 「着急的话很危险的,你看。」 透过她从肩膀伸出来的指尖方向看去,地面上有一堆灰。在直径一米左右的范围内,缓缓地堆积着。 。我曾经差点被烧死的「陷阱」。 鸟子用天真的声音说。 「有时候会很危险,和那时一样呢。」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 ! ! ! ! 「……这一带有很多「陷阱」,集中注意力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鸟子一下松开了双手。 「好的。」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重新开始前进。 鸟子环视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小声说。 「当时是在这里见到肋户的吧。能跟我们打招呼真是太好了。」 「嗯。」 「你说他在里生活了几十天,附近有露营地吗? 」 「对了,没带帐篷吧。」 「找找看?可能有什么线索。」 「嗯,不过,他好像是第一次进那栋楼,应该是从哪里出远门来的吧。」 我望着前方偏右的树丛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建筑物说道。如果肋户的据点就在这附近的话,很难想象他没有去过那么显眼的建筑物。 「这么说来,他和我们的相遇真的是偶然吗? 」 「我觉得一半不是偶然。」 「什么意思?」 「肋户,不是说过类人的事情吗? 」 「是那种虽然是人的形状,但跟人一点都不像的四处游荡的东西吧。跟如月车站的苔藓人、角男一样的那种。」 「可能吧,他不是还带着枪吗」 「嗯。」 「不是还把我和鸟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嘛」 「……嗯。」 「说不定肋户早就发现了我们,然后不知不觉靠近了我们。为了确认我们是妻子还是类人。如果我们走错一步,可能就会被击中。」 鸟子沉默了片刻,惊讶地说。 「这我从来没想过。」 「嗯,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为什么没有想到呢?他是一个拿着枪的形迹可疑的大叔,我应该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戒心的。」 「鸟子听了肋户的话,就同情他了。」 「你在干什么呢?一定要振作起来……」 鸟子那令我心烦意乱的好心情消失了,她的声音明显变得低沉起来。回头一看,鸟子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步枪。 「我还在想,要是发现了肋户,我就得把这把ak还给你。」 鸟子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还是算了。」 「……就这么堂堂正正的发表偷窃宣言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刚才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想象,虽然情况确实很奇怪,但完全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只是善意的第三者而已。」 「可是,真不敢相信,仅仅因为境遇相同,自己就不知不觉放松警惕。如果空鱼被杀死了,我——」 因为持续压抑的气氛,我急得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归那个时候的事儿,就当做过去了吧,毕竟最后两个人都还活着。」 「……」 「如果你想反省的话,就留在在庆功宴上尽情地去做吧,我会装作没听见的。」 「至少听一下吧!? 」 因为鸟子那张受到打击的脸很有趣,所以我笑了起来。鸟子惊讶地噘起嘴。 「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很危险,这样不就好了吗? 」 「也许吧。」 「现在跟那时候比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没变化吗? 」 「嘛,好像有一点变了。」 「……哪里? 」 鸟子这样问道,声音里又恢复了刚才的调侃的语气。我感到烦恼,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快走,在这种地方待着太浪费时间了。」 「好的。」 4 我们一边扔着螺栓,穿过了草原的glitch地带,再树丛的尽头停下了脚步。露出泥土的地面的前方二十米左右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白珊瑚大楼。外墙上开了好几个圆形的孔,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像珊瑚的尸体了。 到建筑物前都没有glitch,上次来的时候地面上留有八尺大人的奇怪足迹(?),但现在没看到类似的痕迹了。对周围警戒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好……进去吧」 「啊,等一下」 我正要从树丛中走出去,鸟子慌慌张张地抓住我的左手。 「怎么了?」 「牵着手进去吧」 这种时候说什么轻飘飘的话,我这么想着,鸟子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还记得上次吗,空鱼不是被八尺大人骗了,和肋户一样摇摇晃晃地被拉过去了吗」 我一时语塞。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搞明白嘛。而且可能已经没有八尺大人了,上次不是把她击退了吗」 反驳的每一句话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自己都嫌弃起来。 「嗯,但是你不是说过肋户的明信片也是把我们吸引到这里的陷阱嘛?所以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我不想要空鱼像那样消失,我被骗的时候也希望空鱼能拉住我。」 「唔……」 没想到鸟子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我有些害怕,确实鸟子说得有道理。 「……我知道了」 「好」 鸟子好像很了不起似的点了点头,握住的手十指交错。两个人都戴着手套,应该只有布料的触感,但总觉得很满足。 「这样就没问题了,是吧?」 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我含糊地回应了。 ……不如就这样让她郁闷下去算了。 我们牵着手,向白珊瑚大楼靠近。 这个建筑物有三层,很宽,让人联想到学校的校舍。也许和<牧场>的居住楼有点像。 「之前来的时候,这里有这么多洞吗?」 鸟子抬头看着建筑物说道。我摇了摇头,外墙上应该没有这么多穿透的圆孔。 「可能会倒塌,注意一下头上」 「真想要一个头盔啊」 「把那个也列入购物清单吧」 从正面的敞开的入口向里面看,在没有地板的裸露的地面上散落着瓦砾,这些和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另外还有一些细细的圆木倒在里面。 一只手握着马卡洛夫,一边警惕着一边走了进去。建筑物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墙壁也没有柱子,楼上的地板都塌了,连三楼的天花板都看得一清二楚。只剩下一侧,像是水泥做的布景。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还有一个木制的脚手架,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些散乱的圆木应该就是那个的残留吧。 外面的阳光从玻璃破碎的窗户和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破破烂烂的洞里照射进来。 「那个洞,如果是自然崩塌的话,形状也太漂亮了。」 鸟子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说道。 「你还记得对八尺大人开枪的时候,有很多黑色的球体喷了出来了吗?」 「诶?有这种事?」 「可能只有我看到了吧。虽然摸了也没有任何触感,但说不定就是那个东西撞到了建筑物才变成了这样子。」 「那这些木头也是那个时候倒塌的?」 鸟子用脚把身边的圆木转了面,圆木露出了被削得光滑的末端,弯曲的断面像是被打磨过一样光滑。 击退八尺大人后,回过神时我们已经回到了表世界,但是那个时候在里世界这边脚手架崩塌了,建筑物塌了很多洞,可能闹得很大。如果没有回去的话,应该会卷入这场塌陷事件里吧…… 大概和我想得一样吧,鸟子低声说。 「真是危险啊」 「嗯」 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住手。事后回想起危险的状况时,我也曾有好几次浑身发抖,但一想到可能因为物理性地事故失去彼此,我就感觉全身发凉。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满是瓦砾地不稳定地脚手架上,低头看着地面停下了脚步。抵上海残留着几个木槌撞击样地痕迹。 「看这里,八尺大人还在啊」 「好像是」 那个时候没有空闲去观察周围,但是大概不会错吧,这是八尺大人的另一种姿态,仿鸟居构造物的「足迹」。 意识转向右眼,本以为能看到提示gate的银雾,但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样?」 「好像没有」 「我也找找看」 鸟子摘下手套,露出透明的左手,用手抚摸周围的空间,从手内部反射的阳光闪闪发光。在明亮的地方看的话,可以看到透明的内部音乐浮现着结晶一样的花纹。真漂亮……可能是为了集中在触觉上,鸟子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水里跳舞一样移动,保持着和鸟子牵手的姿势,我也跟着慢慢地转动着。 「总觉得指尖被什么牵引一样——」 鸟子皱着眉说。 「——但如果是说错觉也有可能,大概就像gate的残渣漂浮着一样的感觉」 「残渣……」 太过形象的表现有点搞笑了。 「嗯?」 突然鸟子停下了动作。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gate?在这里吗?」 「不是,不在这里。但是这个方向好像有点什么。」 鸟子闭着眼说,眉头越皱越紧。 「像是风压一样……越来越强了。靠近了吗?」 透明的手掌朝向的方向是我们经过的大楼正面入口。我把视线移到那边,突然皱起了眉头。门口的光景有些违和感,逆光的门框看起来有些奇怪,从左边突出的圆形物体,之前有那种东西吗? 「……呃」 当我意识到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时,发出了喉咙哽住的声音。 那是,人的头。 以接近九十度的角度从门框里侧横着伸出来的头,凌乱的头发一直垂到地上,脸被阴影罩住看不见。 这是一个胳膊、脚、身体都曲折的女人,全身像是被拉伸了一样西昌,如果没有弯曲的话,三米以上的身高是绰绰有余的。 「唔……哇」 身边的鸟子发出了呻吟,好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的异样,才睁开了眼睛。 曲折的女人穿过了入口,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大楼。看不见脸并不是因为逆光,也不是被头发遮住了,因为她的脖子已经完全折到后面去了。 身上那块脏兮兮的布,原本是一件很长的连衣裙,但因为身体弯曲,到处都是凹凸不平已经破掉了。一只脚穿着女士浅口皮鞋,另一只光着脚,从脚踝处都歪曲着。嘣、嘣,像是泡沫破裂般的声音没有规律地传来,像是这个女人在发出声音。 出现了一种心里发涩的怀念,眼睛湿润了。 一直都想来,还想再见到你。 为什么会忘记呢。 为什么…… 我不停地摇头。 没有这些东西,这种怀念感都是骗人的,没有实体的谎言。 「没事吧,空鱼」 「鸟子你呢,还好吗?」 「总觉得,嗯,这个,难道是」 「嗯,这家伙就是,八尺大人——」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多半是这样的。是上次受到的伤害影响了外观吗?长这么猎奇的话,就算是肋户也不会被骗了吧。 但是与外表的厌恶感相反,袭来的怀念感反而增加了。没有具体的信息,只是纯粹的乡愁伴随着压力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鸟子努力忍耐了呢」 「因为担心空鱼啊——如果是冴月的话很奇怪,很快就注意到了」 「什么地方奇怪?」 「我还从没看过冴月穿白色的衣服」 鸟子如此断言,无心的表现出来的骄傲让我特别生气。 「空鱼?」 鸟子担心地叫了我,我抬起头。 「没事,赶紧干掉吧。之前已经打倒过一次了,再那样做一次就可以了吧」 我赶走了心理地郁结,为了抵抗虚假的乡愁,紧紧地握着牵着的左手。鸟子也反握回来,那种触感让人安心。 「不会放开的」 鸟子说。 「嗯」 我点点头,意识向右眼集中。 那里有个光秃秃的攀登架一样的东西,上次看到时候是鸟居的样子,但这次完全不同了。到处都曲折着,交错在一起,形成了更复杂的构造物。 随着性状的改变,尺寸也变大了,纵向和横向都延伸了三米以上,不规则的立体,里面很深,感觉好像一直延伸到哪里。 构成攀登架的框架,每个瞬间都会改变形状,框里贴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就像是肥皂泡的表面一样,闪烁着银色的磷光。在那层膜上可以看到另一幅景象。 荒废的神社……被遗弃的营地……小樱宅邸的玄关……古老的街道……跑过去的人影……山腰上的鸟居……有很大的岩石的冢……山谷上的吊桥……被铁链封锁的山路…… 薄膜有时会裂开,这个时候会发出啵的小小的破裂声。 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不时有个小小的身影经过,从体型来看是个小孩,头发很长,可能是个女孩—— 那个孩子回过头来,看到她睁大的眼睛,我吃了一惊。 对上眼了! 现在确实对方也在透过薄膜向我这边看来。 女孩转身跑了。正想着,又从另一层薄膜上穿过。不知道她会去到哪里,为了寻找下一个出现的场所,我在构造物中四处张望。 找到了——被困在水厂,拨开草丛奔跑,害怕地回头看。 「鸟子,在八尺大人里面看到了一个小孩」 我说完后沉默了一瞬,鸟子说道。 「是真的人类吗?」 「看起来是真的,好像很害怕。可能是误入了里世界。」 「要去救她吗?」 就知道会这么说。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异议。当作没看到的话良心上也过不去,而且就算是小孩也不想让多余的人在里世界乱晃。 ……说实话,我条件反射地想去帮她也是事实,感觉不像自己,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不知道……先试试吧」 「如果需要我的左手就告诉我」 「ok。在那之前抓住它」 「ok」 知道击退八尺大人的方法,和之前一样,我看着它的时候让鸟子把手伸进去,再破坏gate就行了。虽然形状变了很多,但是用同样的方法应该还是行得通吧。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我看到的女孩在gate的那边呢?这种状态下破坏了gate,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了呢? 我为了不看丢女孩,拼命地盯着她,大脑的一角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能放任不管的感觉呢?在银色的光芒里连脸都看不清楚,但是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就觉得必须要找到这个孩子。 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 随着逃跑的孩子的身影在薄膜之间移动,我的视线逐渐被吸引到异性攀登架的深处。一直集中在右眼的视觉上,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感到不安,对鸟子说。 「可以抓紧我吗」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右手上。 手掌又大又湿润的触感,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了。 「不会放开的」 「嗯」 一边回应着,突然感觉到了违和感。 右手……? 和鸟子牵着的明明是左手吧? 「空鱼!快离开!」 鸟子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 反射性地抬起头,眼前是八尺大人的后脑勺,脖子扭曲而形成的皮肤褶皱近在眼前。 「不会放开的」 我的右手腕上缠着八尺大人的手指。 「不会放开的」 重复的声音和鸟子的声音是一样的。 脸一下子发热了。 被骗了——又被骗了!明明那么警戒了! 愤怒战胜了恐惧和厌恶,几乎反射性地把右手的马卡洛夫指向了八尺大人。 抓住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扭曲的脖子艰难地转动着,脖子上的皱纹越来越深,黑色发束轻轻摇动,遮住的脸露了出来。 八尺大人的脸像被削掉了一样扁平,马卡洛夫的枪口前方是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完整的平面,那是一层gate的薄膜,沿着它卵形的脸部轮廓紧绷着。 那层膜颤抖着,裂开了。 嘣 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破裂声—— 5 视野中突然全是鲜红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我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本想用左手捂住脸,却没能如愿地动起来。右手很重,左手也是。不知道是谁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被抓住了!?一瞬间陷入了恐慌,我大叫着挥动着手臂。 「空鱼!危险!不要乱动!」 是鸟子!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是自己的右手,并没有谁抓着,之前感受到的重量是马卡洛夫,手指还放在扳机上,赶紧移开了。 转向左边,鸟子正睁大眼看着。 「鸟……子」 我说出名字,鸟子没有移开目光,频频点头,手还牵着,握得很痛。 由于恐慌的余韵,我还是没回过神,慢慢地转了转头,周围的情形终于引入眼帘。 现在没有在白珊瑚大楼里,而是在屋外,地面是铺得结实的土路,左右是古老的街道。晚霞的光芒把一切都染成了暗红色。 周围连八尺大人的影子都没有,寂静的街市里只有我和鸟子粗重的呼吸声在回响。 「……手好痛」 我说完后,鸟子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放开。 「发生了什么?被gate吞进去了吗……?」 鸟子询问道,我咬着嘴唇,焦躁地叹了口口气。 「对不起,我太蠢了,完全被骗了」 「你看到了小孩子了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小孩子,是为了把我引过来的陷阱。难怪我会觉得很奇怪,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一定要救她的想法,明明不是我的风格。」 「这样……吗?」 鸟子歪着头。我快要自责到崩溃了。 「搞砸了。真的对不起。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把鸟子也卷进来了」 「你说这些啊」 鸟子的声音变低了,一直握着的手突然松开了。接触到空气的手心汗津津的。果然是生气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怎么办。 「抱歉……因为我的错……」 低着头的我,脸颊突然被捏住了。 「呀!?」 脸被强制抬起来,看向鸟子。对正因距离的靠近而动摇的我,鸟子皱着眉说。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 「咿……」 「我们不是已经过了会说把彼此卷进来的阶段了吗,空鱼?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吧。」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特别的感情。 「我觉得牵着手真的太好了,如果把我放在一边,让空鱼一个人去这样恐怖的场所,只有空鱼一个人消失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唔」 「明白了吗?明白了就不要再道歉了,我要生气了哦」 鸟子一边捏着我的脸一边说,和说的内容相反,手上似乎玩得很开心—— 也许是我想要把脸移开,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弱,鸟子冷冷低头地看着我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 鸟子的脸突然靠近了。 「嗯嗯?」 还没来得及闭眼,嘴唇相触……又离开了。 我从纠缠不休得双手中解放,踉踉跄跄地后退,鸟子看着捂着嘴的我说。 「这下就扯平了」 鸟子得意地看了眼颤抖的我,然后环视了一圈。 「接下来……这里,是哪里呢」 「谁知道啊!!」 「不要生气嘛」 「太、太不要脸了……」 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让我大脑变得奇怪起来了。那么突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恶…… 无论我怎么瞪她,鸟子都不看我一眼。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振作起来,重新把目光投向周围。 身边是年代久远的街道,营造出怀旧的氛围。砖瓦和铁板的屋顶,木制的电线杆,安装着简单的窗框的灰泥墙,到处都在剥落的板墙。这就是所谓的昭和风吧,因为是在我出生前的,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商店一样建筑的店名、锈迹斑斑的招牌上写的字一个都看不懂。 看向前方时,我被眼前景象震撼。屋顶上都能看到鲜红的、巨大的夕阳,虽然接近地平线的夕阳本来看起来就很大了,但还不是这个级别,大得视野无法容纳,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 「……太厉害了」 鸟子低声感叹道,眼前的景色让我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把持的人的gate前方原来是这样的……」 在夕阳的照耀下,我们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 反复从未见过,却又仿佛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见过的夕阳。 我想起以前狩猎弯弯曲曲之后,两个人在黄昏的原野上一边笑一边跑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的笑声中,还有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就像是被迫近的暮色追赶一样,一边恐惧着一边笑着。 但是在这片夕阳下,这种恐惧似乎也融化了。因为晚霞太美了,我想朝着夕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谁都会这样想吧。 就像在世界尽头的海滨,以及取子箱的箱底一样,这里也是里世界深处的地方吧。虽然心里明白,但是却完全没有感到恐惧,心中迫近的悲伤在告诉我们,这里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牵手」 我说道,鸟子点点头,握住了我的左手。侧脸浮现出的平静的表情,表现出和我同样的心情。 「鸟子,你牵我的手的时候总是用右手呢」 「是吗?」 「是为了不让我碰到左手吗」 「是这样吧」 「没有注意到吗?」 「空鱼,太迟钝了」 「可能……是吧」 也许是坦率地承认很奇怪,鸟子像个小孩一样笑了。 鸟子触碰我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的右手,即使是用左手的时候,也一定是戴着手套的。 对鸟子的左手有什么性质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之前把我背后的山灵拍出去,给润巳luna支配的第四类造成伤害,可以肯定可以对里世界的存在给予物理性的影响这一点。 从很久前就注意到,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异,但其实总是小心翼翼避免左手对我造成伤害。 「不用太在意也可以,我一直都是普通地看着鸟子」 「我知道。空鱼经常盯着我的脸看嘛」 鸟子干脆地说了出来,我一时接不下去了。 是这样啊。我一直隐藏的感情和反应,全部都看在眼里了…… 鸟子斜眼看着沉默的我说道。 「看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变得奇怪,应该没问题吧」 「……实际上,说不定已经变得奇怪了」 我无奈地回了一句,鸟子平静地微笑着。 「可能吧」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鸟子被染成茜色的脸。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会永远地伫立在这里。 或者两个人手牵着手,永远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我们面面相觑。 「刚才的……听到了吗」 「嗯,好像有什么」 我把马卡洛夫收进枪套,从肩上取下步枪。鸟子也一样拿上了枪。等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动静传来的地方。 向着夕阳的方向走了三户房子,右手边的建筑物前,一块金属的看板倒在地上。看板的背后是一条昏暗的小巷。保持一定距离,站在路的另一边向里看去,一个人也没有。巷口的地面凌乱不堪,看上去像是躲在哪里的某个人不小心推倒了看板,慌忙逃走了…… 「我去看看」 这么说着,鸟子走近巷子。 「小心点……」 我在后看守着,蹲在巷子前的鸟子回头看着我。 「——并没有什么小孩子,空鱼是不是这么说过?说那是八尺大人的陷阱」 「啊,嗯」 「可能不是那样的」 你看——她指着前方,我从后面靠近看向她指的地方。 巷子里有些湿润的泥土上,残留着足迹。 一直穿着鞋,一直光着脚,不到二十厘米的小脚印。 是小孩子脚的尺寸。 「………诶诶?」 「看吧,果然是存在的」 足迹一直延伸到巷子深处。到处都是积水的路上,脚印的脚尖部分较深,左右有些蹒跚。 「你觉得可以放着不管吗?」 鸟子问我,我不情愿地回答。 「嗯……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先去看看情况吧」 这么回答后,鸟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走前面」 「ok,拜托了」 巷子太窄,两个人不能并排走,只有我的眼睛才能检测异常,所以我不得不走在前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感到不安,但想到有鸟子在后面,也就没那么糟糕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使把我撞飞也会保护我吧。 警惕地穿过房屋墙壁间一米左右地缝隙,墙边的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地上放着腐烂的木板和生锈的钢管,在快要离开小巷前的水洼边,脚印又乱了,可能是摔倒了,在泥地上留下了手指戳过的痕迹。 走到另一条路的拐角处,立着一个红色的邮筒,是那种古旧的圆筒形类型的,在表世界还没见到过,表面各处油漆脱落了,低矮的位置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泥手印。 「那个明信片,是通过什么原理寄到的呢?」 鸟子看了看信箱说。 「什么原理?」 「如果那是把我们引过来的陷阱,为了送到肋户美智子那里,不就需要在某个地方通过邮局送达吗?假设某个人准备了明信片,从这里投递出去……一想到要达到表世界的邮局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就觉得很奇怪。如果是里世界妖怪送来的话,这也太像童话了,如果是自己传送到邮局,这也太方便了吧。」 「是啊,恐怖故事有很多这种怎么想都想不清楚的地方。」 我一边寻找着路上的脚印,一边说。 「我经常听到一些,房间里地上掉了毫无来源的黑发之类的传闻。」 「有吗?」 「有啊,故事想表达的是,不认识的人的头发好恶心啊,可怕。可是我每次都会想,把那个头发拿来仔细调查一下会怎样呢?用显微镜看得话能不能看到角质?提去dna的话是不是就能知道身份了?」 「哇,像是犯罪调查」 「但就是这样啊,有物证就意味着可以详细调查」 「没有实际调查的故事吗」 「调查了但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是最多的,也有保存下来了结果不知不觉消失了的模式,剩下的就是——调查的人变得越来越奇怪,失踪了或者自杀了的也有不少」 「深入调查的话会有危险呀」 「但是,实话怪谈体验者的手里剩下的物证本身意外的很多,我以前查阅了很多恐怖故事,也期待着是不是真的有还不知道的世界存在,但好不容易有了物证却不能好好地调查,想想就着急,经常会想,这个地方再详细一点啊,之类的」 「哈哈,这是什么想法,好可爱」 意料之外的感想让我感到困惑。 「才不可爱,这方面我可是很认真的,经常会感到冒火」 「真想见到那个时候的空鱼」 「没见到真是太好了,感觉超糟糕的」 「没关系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就不太好了」 「不是说了吗……?」 我不由自主回过头去,鸟子对着我微笑着。 「太好了呢,空鱼最后还是拿到了物证」 「什么意思?」 「里世界不就是空鱼所说的物证,不是吗?」 鸟子说得没错。 一直幻想着实话怪谈中「与这里不同的地方」的我遇到的,正是那个「不同的地方」。里世界就是怎么调查都查不完的,超巨大的物证。 而我和鸟子也成为了其中的物证之一。 我的右眼和鸟子的左手。之所以能够没有变成其它牺牲者的同伴而继续探险,是因为我们在物理层面上被带入了里世界吧—— 「怎么了?」 听到声音叫我,才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一直盯着鸟子的左手。 我摇了摇头说。 「你从这里寄信说不定能收到呢」 鸟子笑着,用左手摸了摸邮筒。 「要不试试?就像旅途中寄明信片一样」 「给小樱吗?绝对会被嫌弃的」 我们互相笑着,又继续前进了。 被夕阳染红的街道上,小孩子的脚印断断续续引导着我们向前进。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小巷,穿过房屋,越过侧沟……虽然有时会跟丢,但只要稍微找一下,没那么费劲就能找到。我感觉这小孩并没有想要甩掉追踪,只是在盲目地逃跑。 随着继续前进,街道变得越来越奇怪。原本都是平房或二层楼房,变得越来越高,回过神来已经有五层楼高了。左右两侧延伸着的各家的上层通过夹道的回廊连接在一起。 鸟子从建筑物的间隙仰望着天空说。 「太阳还没落山」 「真的呢」 巨大的夕阳完全没有移动的样子,只是继续闪烁着鲜红的光芒。与周围的景观相称,时间仿佛停留在过去的状态。 「也许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一直都是黄昏的世界」 「有这样的怪谈吗」 「偶尔也有。坐电梯到了异世界的故事,到了上层,明明还是白天,天空却一片通红」 「这种古老感觉的接到呢」 「好像在各个地方都有读到过,回过神时就误入了古老街道的故事。比如走在街上,误入了本不存在的路,也有被狐狸或狸猫欺骗的情节」 听到我的回答,鸟子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低头看着脚下的足迹说道。 「这孩子会不会是狸猫呢」 「可能是?」 「找到的话,带她去见小樱吧。她很喜欢的狸猫的感觉」 「如果是狐狸的话绝对不能碰哦,会死于裂头蚴的」 「那是什么?」 「糟糕的寄生虫」 连在一起的建筑物突然中断,视野开阔起来。城外的小河上架着一座木桥,那前方是盛开着彼岸花的原野。到处都是废弃物,并不是很好看的景色。这一切都被毫无遮拦的夕阳照耀着。 「有了」 鸟子叫了一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草丛掩盖的人影正朝着一个更大的废弃物山跑去。远远望去,就知道是在攀登架的薄膜里看到的那个孩子。我还记得她拼命地跑着,仿佛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是狐狸……」 「还可能是狸猫,你打算怎么办?」 被鸟子这么一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管这么说,迄今为止我甚至都还在怀疑脚印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但真正地看到了那个小孩子,那种感觉又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不能放任不管,必须要去救那孩子…… 看到我的表情,鸟子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我们开始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追在孩子身后。因为还警戒着glitch之类的东西,所以不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全力奔跑。 「鸟子,我可能有点奇怪」 「怎么了?」 「看到那个孩子,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去帮助。绝对很奇怪。我可能被什么影响了。」 鸟子仓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说。 「空鱼……那个,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 「啊?」 「如果有人误入了这个地方,肯定会想要帮忙吧」 「……如果是鸟子应该会这么说的吧」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格高尚的人。 我们现在位于八尺大人的大门里面,这一定也是八尺大人对精神的影响,我知道鸟子本身就是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别人的人,所以不会注意到。反正追上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回头也会变成恶心的怪物吧。这就是里世界那些家伙的伎俩,那就这样吧,到时候就像往常一样击飞它。 鸟子应该不会马上做出反应吧,那么温柔的鸟子不会拿枪对准一个孩子模样的人。只能由我来开枪,虽然我也不想,但鸟子也做不下去吧——被干掉之前只能这么做了。 废弃物山就像是漂浮在彼岸花海中的小岛,我们向那靠近。报废的三轮车、木头框架的显像管电视、用铁加强的桐木衣柜还有其他废弃物都很旧。小孩子匍匐着走进堆得乱七八糟的山的缝隙中。 我们气喘吁吁地走到山脚下,窥探着废物之间的缝隙。厚厚的木桌下面,有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向深处。 打开电筒,照向里面。通道不到一米高,上面堆着重重的废弃物看起来很稳定,但我并不想摇一摇去确认它的强度。 「喂——」 鸟子向通道深处喊了一声。 「没事吧——?到这种地方很危险——」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鸟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怎么办?」 「嗯……」 我也被难到了。追在后面也太莽撞了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看,竟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我看了我——我的二重身。她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伸出右手,指着通道的方向。 并没有看向这边。 「空鱼,怎么了?」 「嗯……没什么」 移开视线的瞬间,二重身就消失了。 ……是让进去吗?到这个里面去。 想起了以前被二重身带到鸟子在的地方,虽然这次寻找的对象不一样,可以相信她吗……? 我叹了一口气,在通道入口蹲了下来。 「没办法,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一起去的话,如果崩塌了就糟糕了,你等一下,我看情况再叫你」 「知道了……小心点」 鸟子不安地说,摸了摸我的背后。 下定决心,四肢着地匍匐进了通道。单手拿着手电筒真的很碍事,一边在脑中的购物清单把头照灯写进去,一边在黑暗中爬行。虽然到处都是废物,但还好不是很臭。 感觉爬了很长,不过我估计最多就五米左右,通道变宽了,高度变高了,站起来也没问题。为了不撞到周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用电筒照向四周,废弃物中围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大概有六叠大小。 「空鱼,没事吧?」 「没事,里面变宽敞了」 「我可以进来了吗?」 「再等等,我确认一下……」 拿出马卡洛夫,重新环顾四周,之前逃进来的小孩子却不见踪影,难道还有别的通道吗? 我用灯光照向墙面,看到了一个横躺在地上的人类大小的物体,差点跳了起来。仔细一看,是睡袋。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里面,拉链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像是有谁钻了出来,就这样被丢在一边一样。睡袋与地面之间铺着银色的垫子,是露营时用来保温的。 与周围的杂物混在一起差点没有注意到,睡袋的头侧放着一个背包,走进后闻到一股臭味,是人的体臭……那也是长时间没洗澡的味道。我很想调查一下,但是又不想伸手去摸,正犹豫着,我发现睡袋里落着一张照片。 灯光照射过去,我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人是肋户美智子。 妻子的照片——也就是说,肋户在这里……? 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 好像是藏在毯子下面的小孩子,现在露出了半张脸看着我。四目相对,小孩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动物一样敏捷地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去。阴影中,眼睛闪闪发光。 我立刻用右眼盯着这个孩子,就在这时,这小孩子呀地叫了一声,转过脸去,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还没等我把枪口对准,小孩子转身逃进了通道。 「空鱼,刚才那是什么?」 「去你那边了!小心点!」 「什么——哇!」 听到了尖叫声和肢体相撞的声音。我也跟在后面,急忙返回通道。 到了外面,鸟子正抓着那小孩。小孩子从后面被抱住,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跑。 「啊啊啊!哇——!」 为了不让这个正发出野兽叫声的孩子逃走,鸟子按住了这孩子。 「嘘—!没事的、没事的,冷静点」 鸟子一边拼命按着狂躁的孩子,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安抚着。我不由得看入迷了。以前好像也有用那种方式让我冷静下来过。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空、空鱼,帮我一把」 被叫到了我才回过神来,慌忙跑过去,按住了那个小孩挥舞着的手脚。 「没事的、没事的,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安静——痛!」 突然被狠狠踢了一脚,叫出了声。 「别乱来了,够了,好痛!都说了好痛」 又是打又是闹,还揪头发,可能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孩子渐渐安静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睁大眼睛,就像是被抓起来的野兽一样。 鸟子头发乱糟糟的,气喘吁吁地说。 「不是狐狸或者狸猫吧?」 再次观察着被鸟子抱着的孩子,是个女孩子。长长的黑发乱糟糟的,黑色的连衣裙又脏又破。原本只穿了一只脚的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光着脚,浑身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年纪看上去还小——大概五六岁左右。 「没有错——是人类」 我回答,孩子的视线一直跟着我移动,即使体力耗尽也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我明白的,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啊」 突然明白了的感觉。 是这样吗?所以我才觉得必须要就这个孩子……? 我重新看着这孩子。 看她的样子,自从误入里世界后,一定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吧。但是这个孩子并不只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还想要拼命地活下去。 简直就像是过去的我那样。 就像是我的想法传递了过去一样,小孩子眨了眨眼,皱起了眉毛。原本像是野猫一样的感觉变了,僵硬的四肢失去了力量。 从后面抱着她的鸟子也似乎感受到了,我们弯下腰,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孩子自己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我们。鸟子放开了手,她也没有立刻逃跑。 鸟子蹲下来,平静地搭话。 「把你吓到了吧,对不起。我是鸟子,这个孩子是空鱼,你呢?」 孩子什么也没有说。 「你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吗?很可怕吗?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孩子疑惑地看着鸟子,好像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啊,该不会不是日本人吧。hello?bonjour?你好???????*」(*分别为英语、法语、中文、韩文的“你好”) 对每一句问候都没有反应。我和鸟子困惑地看着她,孩子怯生生地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这是实体化后的空鱼的认知界面也说不定」 「……!?」 「就和加热牛奶的时候表面生成的那层膜一样——」 可能是被我和鸟子惊讶的表情吓到了,孩子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刚刚,那是什么?」 即使问了,孩子也一脸害怕,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和小樱的对话的一部分。(注:出自第一卷档案2八尺大人survival)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里世界的存在接触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会模仿着我们的语言说话…… 仿佛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驱使,我问道。 「喂,你从哪里来的……?」 仿佛是没听见我的声音一样,孩子突然转过头去,抬头望着至今未沉下去的夕阳。 我们也跟着回头看向那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钟声一样的声音。 咚……沉重的声音还没有消失,眼前开始变蓝了。 刚刚还是被夕阳染成红色的世界,眨眼间变成了蓝色。巨大的太阳现在是一个超级蓝的圆盘。 这不是太阳——是在空中打开的巨大的洞。我们被来自里世界深渊的光芒所照亮。 咚……钟声再次响起,空气都在摇晃。 「空鱼,那个……那种东西,之前有吗?」 听到鸟子的话,我移开视线,原野对面广阔的街道中高耸着一座酷似东京塔的黑色铁塔。 塔的上方缠绕着一个退了色的风幡一样的东西,被风吹动着。看到这个场景,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头发的印象,缠在手指上的女人的黑发…… 「——八尺大人?」 我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那个?哪里?」 鸟子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好像是有八百尺左右……」 我无法回答,茫然地望着上方,突然手被拉住了。低头一看,女孩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茫然地问,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牵着我的手向夕阳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等一下」 小孩子不理我的呼叫,头也不回焦急地往前走着。 「不是叫你跟我来吗……?」 鸟子的声音也有些迷茫。 似乎是这样的。女孩瞥见我牵着鸟子的另一只手,加快了脚步。 一瞬间,周围闪烁着银色的磷光,我们正走在一条走廊中。 鸟子惊讶得发出声。 「刚才好像碰到了什么——」 走廊地上铺着地板,在鞋子下方吱吱作响。两边都是格子窗,窗外只能看到蓝色光。在这片让人联想到大海的深蓝色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在移动,同时银色的磷光闪过,情景开始变化。 这次是在外面,在楼顶,周围都是形状相同的方形大楼,屋顶之间连着混凝土桥,天空全是蓝色的,让我想起世界尽头的海滨的天空。穿过屋顶,踏上通往隔壁大楼的桥的时候,视野又染上了银色。 我们到了荒芜的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灰色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除了乱成一堆岩石、带棘刺的枯木,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前方耸立着和最初见到的黑色铁塔很像的塔。荒野上到处都是同样形状的铁塔。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出现,铁塔的顶端闪闪发光,发出蓝色的波纹,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用颜料画画一样不可思议。 在急速扩散的波纹抵达之前,我们又进入了另一个场景。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树冠上似乎有巨大的生物爬来爬去。在茂密的树林后面,可以看到湛蓝色的鳞片…… 每走一步,情景就会发生变化。在遭遇山灵的旋转观景台、时空大叔那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以如此鲜明的形象认识到还是第一次。鸟子和我都惊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个牵着我的手走着的孩子,似乎可以在世界的相位之间移动。 一个接一个的目的地里,都有蓝色的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是慢慢被追上,还是慢慢地远去,一时无法判断。尽管如此,在经过无数如同梦境般毫无脉络的情景后,超蓝的压力逐渐变小。 同时瞬息万变的情景也越来越接近我知道的现实世界。有蓝色黑板的教室、立着蓝色稻草人的田间小道,还有闪烁着蓝白色霓虹灯的郊外柏青哥店。空无一人的场景开始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像是透过毛玻璃看到的模糊人影掠过视野,看板上的字渐渐能看懂了。 「难道说,我们在远离里世界?」 「鸟子也是这么想的?」 「嗯。这样走下去的话,应该会回到表世界的某个地方吧……」 我和鸟子突然望着对方。 「空鱼……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怎、怎么办——要回去了!」 拿着枪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太糟糕了,女孩子没有理会慌张的我们,径直向前走。 「不能控制出去的场所吗?」 「怎么做?」 「空鱼的眼睛可以看到目的地吧!?」 听她这么说,我用右眼环视四周,周围都被银色的光包裹着,所有的方向都被都被雾笼罩着,不知道在往什么方向走。偶尔雾变淡了,露出了对面的景象,这个时候小女孩就往那个方向走。 这样的话,如果能够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或许就能诱导她走向那里。我凝视着迷雾里的目的地,这期间四周穿过的人影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避开我们,又好像是在回头看我们。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熟的地方在视野的一角闪过。 神保町的铃兰街,新宿的alta前广场、池袋的淳久堂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意识已经看到了前方?可是不行,这些地方人都太多了,要去人更少的地方,拿着枪也没关系的地方…… 「啊!对了!」 我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女孩像是责备我一样抬头看着我。我没管她,举起与她相牵的手,指了指想去的地方。 「去这边!这边!」 女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前方的迷雾散开,熟悉的场景展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安心下来,女孩子就继续往前走,我慌忙说道。 「鸟子,打开gate!」 「知、知道了!」 鸟子的左手向眼前的空间拂去的下一个瞬间,我们突然被扔到了表世界。 我们正站在小樱家的大门前。 就在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的时候,我们面前的门打开了,穿着crocs拖鞋的小樱走了出来,看到站在玄关前的我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樱看了看我、鸟子,还有身上脏脏的小女孩,紧紧地皱着眉问道。 「……诱拐?」 「没有诱拐啦」 「啊,那是……」 看样子没有接受我的回答,小樱再次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露出了戒备心,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我们身后。 「生孩子了?」 怎么可能。 6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呢?」 几天后,我和鸟子在约定地点的麦当劳一边吃着炸鸡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之后,身份不明的小女孩在小樱家的浴室里洗干净后,被带到了ds研。我们也一起去了,想再尝试沟通一下,结果没有成功对话。在得到失踪者的信息和查询期间,她就先由ds研来照顾。 「那家伙,你觉得会是肋户的女儿吗?」 「应该不会吧……因为肋户只说了妻子的事情,妻子也没有说过孩子失踪什么的」 「废物山里不是有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我也没仔细调查过,只是觉得可能是」 「那个孩子在那里只是偶然吗」 「会是怎样呢」 「里世界有什么东西在引诱我们……八尺大人把我们引到更深的地方……然后想让我们做什么呢?只是让我们找到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假设它们有目的的话……是想要那个孩子被找到吗?」 「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 我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酱,伸手去拿可乐。叼着吸管靠在椅子上,对上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的鸟子的视线。 「嗯?」 「没什么」 鸟子摇摇头,自己也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肋户怎么样了……该怎么跟肋户的妻子报告呢」 「这个嘛……我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明信片,扔到桌子上,收件人上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名字,但没有寄件人的名字。 「今天出门的时候,放在邮箱里的」 「可以看吗?」 鸟子把明信片反过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什么?」 明信片背面是照片,用简单的字体写着「我们结婚了」,下面印着模糊的景象,就想用镜头脏了的照相机拍的一样。站在前面的好像是肋户美智子,涂着红色、艳丽的口红,背后白色墙壁的房子照了半边进来,二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对着照相机,但画面被破坏了,看起来像使用灰色粘土做的人偶。房子背后耸立的黑树,说不定就是远处的铁塔。 「你能想到给我寄这样的照片的意图吗?」 我问道,鸟子默默地摇摇头。 「简直莫名其妙。一开始看起来还很正常,果然还是很奇怪。那个大概不是真正的肋户美智子」 「那是谁?冒牌货?」 「应该谁也不是。是三个大妈、mib之类的……」 「你是指像人类的“现象”的一部分?」 「是的,所以还是不要再联系比较好,拿着也没有意义。这张明信片,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才不要」 「是吧。扔掉吧,这种东西」 我们拿着托盘离开了座位,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倾斜托盘……在它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拿起了明信片。 「不扔掉吗?」 「啊……想了一想,卖给ds研也可以吧」 鸟子吃惊地睁大了眼。 「会买吗」 「反正去试试呗,试一下又不要钱」 「我好久都没去ds研了」 「对鸟子是啊。我上次去的时候……是润巳刚醒来的时候吗?不对,是去商量<牧场>的工程的时候」 「诶?什么?润巳luna?已经恢复了吗?」 「我没说过吗?」 「第一次听说」 我们一边扇动着那张让人感觉不太好的明信片,一边走出去,走进了地铁站。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里世界郊游贴吧 翻译:1-5(木元)、6-8(v&萝卜)、9-11(knight)、12-13(隐绿)、14-16(木元、knight、隐绿) 起床后迷迷糊糊的,结果出门晚了。虽然也有因为今天的课是在下午大意了的原因,但也是因为眼睛不舒服,收拾东西的时间比想象得更多。 步行到大学只需要十分钟。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距离上课只剩八分钟了。在住宅区狭窄的小路里绕来绕去,避开车,来到公交车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才四月上旬,天气却开始变暖,照这样下去即使避免迟到也会大汗淋漓吧。如果是大教室还可以从后面进去避开大家的注意,偏偏接下来是安排在小教室、上课人又少的研讨会。 我的名字是纸越空鱼。住在埼玉的非常普通的大学生。 今年四月升上了大三。 就像刚入学时模糊的考虑一样,大三选择研讨会时,选择了文化人类学的课程。上周开了第一个研讨会,只是和导师还有其他同学见了个面就结束了。因为怕生,所以有些紧张。当时说了什么现在已经不太记得清了。 「啊……!」 着急地跑着,脚尖踢到了停车档。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向前倒去。 没想到身体却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啊,没事吧?」 「不、不好意思——」 我惊慌地抬起头,看到了救助我于危险之中的恩人,不禁失言。 飘逸的金发映衬着白皙的肌肤。长长的睫毛下露出蓝色的眼睛。修长的四肢,衣服难掩完美的曲线。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我注意到她的左手不知为何戴着黑色的手套。又神秘又很适合她。 ——漂亮的人…… 连道谢都忘了,我一下子看得入了迷。她低头看着我,担心地皱着眉。 「空鱼,那只眼睛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右眼地眼罩。从上周开始它突然开始变得模糊,看不清东西。还不习惯用单眼生活,刚才差点摔倒也是因为这个。 「没,没什么,没事」 「“没事”……?」 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看吧!纸越前辈果然很奇怪啊」 从金发得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短发女生说。是上周末在学校食堂突然跟我搭话的学生。虽然叫我前辈,但是完全没印象。即使告诉她认错人了,她也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因为觉得害怕就跑了。 「电话也不接……虽然以前也是。即使见面,也像是遇到不认识的人一样直接走过去。刚开始我还以为真的认错人了,但即使和前辈搭话,她也是莫名其妙的,还会逃跑,就像失忆了一样……」 短发女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啊的一声睁大了眼,小心翼翼地继续说。 「……难道说,前辈还在在意裸舞的事情吗?那就……那个没关系的啦,你看,喝了酒嘛,大家也都醉了不会记得的」 裸舞是什么?绝对是认错人了吧。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请……请让一下,我要迟到了!」 我准备推开她们时,金发的孩子意外地坦率地让开了路。虽然不知道她们把我和谁搞混了,但没有更多时间纠缠了。总之打起精神再次出发。走到教学楼门口,我回头看到那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仍然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感到困惑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还好这时电梯来了,我赶紧冲进去,按下了教室所在的三楼。等电梯门关上,我筋疲力尽地靠在电梯的一边。短暂上升时间里我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只是那个叫我前辈的孩子,就连那个金发好像一副也认识我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是有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吗?这样的解释最能让人接受了。 但是—— ——空鱼,那只眼睛怎么了? 那个人叫了我名字。 短发的人也是,叫我纸越前辈。 是在哪里……见过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就算我再怎么心不在焉,对别人再怎么漠不关心,那种超级大美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了。 仅仅是刚才瞥了一眼,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浮现出她担心着注视着我的身姿。明明只是自己心里的回忆,却平静不下来地睁开了眼。就算那样看着我,我也无能为力啊……。 电梯到了三楼。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我就冲了出去。在走廊上奔跑,从敞开的门里跑进了教室。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13:30,总之赶上了——不过教授和学生都已经就座了,慌慌张张跑进去还是太羞耻了。不过只是在我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我松了口气,坐在一张空着的座位上。上课的学生加上我一共十二人。 教室的窗户很大,室内很明亮。我身后的是占据了从天花板到地面的整面墙壁的铁制书架,书架上摆卖了各种日文和外文书籍。我们围着四方形的桌子,各自坐在的折叠椅上。 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总算是调整好了状态。教授像是看准了时机,用平和的语调说。 「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教授的名字叫阿部川,是这所大学文化人类学研究室里数一数二的几个。他是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银框眼镜。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型公司的职员。只是他的脸晒得很黑,可看出他在野外呆的时间很长。 「上次见面的时候主要是我们讲师这边在说。虽然大家也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但是关于各自的兴趣和感兴趣的话题还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在这个文化人类学的课程中,会让大家对课题进行深入的挖掘,最终将其与毕业论文结合在一起。这是难得的与其他同学交流讨论的机会,还请各位不要顾虑地积极发言。对我也是如此。那么我们就抓紧时间一个一个开始说说想要深入研究什么样的课题吧。那么从我的顺时针方向开始,请开始吧,坐着说也没关系。」 「啊,好的!」 突然被指到的学生吓了一跳回应道。这是个文静的男生,一看就觉得是文化系的。 「我是荒山。那个,其实我还没想得很清楚」 「没关系」 「好的,那个,我对非洲文化很感兴趣,特别是料理方面……」 「上次也说到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兴趣的呢」 「是的,其实是在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位卢旺达的留学生,我问他能不能在文化节的摊位上做一些他们家乡那边的料理,他有些为难,说是没有特别可以拿出手的料理。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不是那样的,也让他教给了我一些卢旺达特色的家常菜,不过好像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表情。如果我去了外国,被要求做日本料理,我肯定会想到寿司、寿喜烧之类的。所以我觉得我和他对乡土料理的概念完全不同,这就是契机」 「嗯嗯,很有趣。荒山同学对非洲料理很感兴趣,但没有想成为一名厨师,而是来到了文化人类学,这是为什么呢」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我还没有考虑过」 「这可能是重点。对你来说,料理的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做”。那么应该是什么呢……。同样是日本人,荒山同学想到的<料理>和每天为家里人准备饭菜的母亲所想到的<料理>可能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用日本人认为的料理和卢旺达人认为的料理这种框架来理解的话,就会变成无聊的结构了。我想大家在这一两年的基础课程中也多多少少听过,文化人类学的民族志研究方法,是调查者通过个人体验和反应进行研究的方法。这就是它与社会学或以现代社会为研究对象的其他学科的最大区别。因为,对荒山君来说<料理>是什么,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个人感觉,这是这个主题的核心部分。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主题。」 关于作为文化的料理的话题讨论持续了一段时间。例如虽然现代的拉面和咖喱都是日本料理,在国外介绍日本料理时也会在脑中浮现出来吗?还有但是在海外拉面也有作为日本料理开店呀之类的。还有卢旺达是否因为遭遇到大屠杀所以影响了饮食文化,也有提到在中国传统料理在政治运动中也有受到压制,但是也没有完全流失之类的话题……。大家展开了话题讨论了一会儿,接着轮到了下一个人。 我静静地坐着,听着同学们轮流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或别人对发言的评价。不禁感叹,大家真能说啊。就连最初的料理话题,虽然说得很模糊,但还是有引起我兴趣的片段……。 紧张地等待着,终于轮到我了。 「那,下一个——」 「啊……我是纸越。我也还不是想得很清楚……」 「嗯,请继续」 「可爱的东西的研究怎么样……。根据文化的不同被人们认为可爱的东西也不一样不是吗。对可爱的角色的品味在每个国家也不尽相同。但是最近日本创造的角色在其他国家也具有很高的人气,比如hello kitty之类的。于是我在想这是为什么、以及和过去相比是否有变化——」 我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之前对我没有表现出明显关注的学生们,突然用明显的、意外的眼神看向了我。连阿部川教授也是这样。实在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停了下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纸越同学吧?」 「是的」 「怪谈的课题不做了吗?」 「诶……?」 「上周自我介绍的时候,你不是说对实话怪谈感兴趣吗?每年都有几个同学想做妖怪的课题,我还跟别的老师说了今年的妖怪担当有点新鲜,很有趣。」 「是……这样吗?」 上次有说这些吗?可能因为太紧张,记忆有些模糊了。 「我觉得虽然可爱的东西的研究也是一个很好的主题,但是实话怪谈一直是你感兴趣的主题吧?是不是心境发生什么变化?」 「这……」 「在民俗学的研究者中,也有学者对把民俗学和妖怪联系在一起感到厌烦,说他们不能接受做妖怪研究这种话……但是在我这里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毕竟把人类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这才是文化人类学。如果你自己能接受的话,改变课题也行,如果有什么烦恼,还是再考虑一下比较好」 围着桌子的几个学生也点头同意教授的话。 「之前听你了你的发言,我也觉得很有趣」 「是啊,我以前还不知道有实话怪谈这种类型」 「以前看过很多网络的恐怖故事,真怀念啊」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肯定的评价,让我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会被当成怪人呢。 事实上我对实话怪谈很感兴趣。而且从大家的说法来看,我在上周的研讨会上似乎已经亲口说了。然而,不知不觉间,却从研究主题的候选名单里排除了它…… 为什么? 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右眼的眼罩。 总觉得有些奇怪。这只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上周开始。 上周的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来着?不知道。研讨会那天吗?还是之前? 会有这样的事吗?失明可是一件大事,我却记不清楚了。 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金发美人的脸。 听那个人的语气应该是认识我的。 莫非上周见过面? 上周研讨会结束后,我遇到了什么事? 如果是这样,是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突然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 坐在斜对面的座位上的学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是一个短头发的男同学。姿态一本正经的端正。对他还有些印象,大概是上次研讨会也在。总觉得比起其他学生,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我们有交谈吗?研讨会结束后,走出教室的时候,好像有说什么的样子……不对,那是梦吗? 视线相接,他眨了几下眼,然后转向了其他方向。 总觉得有些恍惚,脑子的一部分好像被蒙了一层雾一样。再进一步回忆,从记忆的深处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对了,他确实说过,自己是生于寺庙这种话。 第二章 生于寺庙……生于寺庙? 我在教学楼走廊里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 什么生于寺庙,在寺庙出生的然后呢? 上次的研讨会,有做过自我介绍什么的吗?好像有过的感觉。一般都会这么吧,毕竟是第一次,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那个时候说的吧。 因为是在寺庙出生的所以要做宗教主题之类的?不,不过,今天的研讨会上并没有说这些。只是普通的—— 「咦……?」 我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说了什么来着? 其他人说的主题,只要想一想就能回忆起来,每一个都感觉很有趣。 第一个人说的是非洲料理,下一个是关于美丑的概念差异,在职学生是说的派遣员工和正式员工的文化,然后下一个是……作为不同文化圈的焦点的推特吧。下一个是亚洲各国的男性爱豆粉圈,然后我发了言,接下来是讲作为交流工具的游戏,这之后是那个、之后是…… 「咦?奇怪了,是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生于寺庙的那个人说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 前后的人说了什么都能想起来,但是在这之中的他……? 回想起大家都在说话时,只有那个生于寺庙的人沉默地坐着的画面。就像是周围的人都看不见一样。 不对不对…… 紧紧闭上眼,试图从记忆中找到当时的情景,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被遗漏了,应该说了什么的。 我回想起他对这大家说话的样子。是说的「咱是……」还是「俺是……」?还是礼貌的「我是」(注1)?总之应该是说了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和主题,听到那些之后,教授和其他学生是什么反应? …………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象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这次与刚才的相反,脑中浮现了只有他在不停地说话,其他人全部都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虚空的样子…… 感觉一阵恶寒,我睁开了眼。 「……有点奇怪」 不停地摇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的场景,让我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的教学楼走廊里,已经只有我一个人了。带着不安的心情继续往前走,快步地下了楼。 早知道是这样,课结束的时候就找生于寺庙同学搭话就好了。但是,要说什么?「你好,是在寺庙出生的人吧」之类的?什么鬼。不过实际上生于寺庙同学很快就走了,所以无论如何还是不可能的。 下到了一楼,走到教学楼外面。虽然在有人的地方稍微安心点了,但是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放松。总觉得忘了什么。这么说来,上课前遇到的那两个人也完全搞不懂—— 「啊」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我,慌忙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大意了,如果那两个人把我认错成其他人,应该还会再来找我吧。有可能会在上完课的这个时间里埋伏着。 和预想的相反,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是放弃了吗?误会解开了就好。我加快脚步,想在发生更奇怪的事情前回去。今天也只有刚才的研讨会是必须要上的课。 在学校食堂吃了迟到的午饭,点了野菜荞面,在商店买了甜面包当点心。钱包里的内容比想象中要富裕,自己都感到了惊讶。里面有五张万元钞票,是刚取出来的吗?我一直都这么随身带着的吧。这么说来账户里现在有多少钱?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应该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奇怪? 是这样吗?我…… 「嗯嗯……?」 思考着走出了校门,沿着公交车通道向家里走去。郊外的主干道总是有很多车,大型卡车在车道上呼啸而过。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在人行道上,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女性。是一个漂亮的人,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不过,这么说的话,那个金发的女生更漂亮。即便如此,红色的连衣裙也很醒目啊,那个颜色,如果没足够的自信也穿不了吧。 我被走近的女性吸引了注意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吓得跳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正大步走向车道。我慌忙回到人行道上,一辆大型高级车从我身边驶过,打着双闪在我前面停下来了。 完蛋了,是自己没注意,现在被骂也没办法…… 正当我准备道歉的时候,驾驶座一侧的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性下了车。他虽然很瘦但却没有孱弱的感觉,给人很温和的印象。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三件套,修长的双手上布满了纹身…… ……黑道!? 被可怕的事情吓得面如土色,那个男性向我走过来,低头看着我说道。 「您没事吧?」 「对、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并没有,纸越小姐——」 「诶、是的!?」 还叫了我的名字!为什么!?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这次汽车后座的门打开了,又出来了一个人。是之前的金发!她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插到了黑道前,拦在我的面前。 「跟我来」 「咦?什么?」 「别管那么多」 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拉向车的方向。要被绑架了!我猛地蹬着地,拼命抵抗着。 「住手!放开我!」 「求你了,空鱼,冷静一点——」 我抓住从肩上滑落下来的手提包的袋子,想直接砸向对方。包里装着书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相当有分量,本想着击中的话能够威慑一下对方,但由于书包太沉,没怎么抬起来,包飞了在比预期低很多的轨道上,一下子击中了对方的腰。 「唔……」 金发呻吟了一声,却没有松开手。就在我想再抡一次的时候,有个东西从气势汹汹的包中滑落出来,咔一声掉在地上。 柏油路上闪着黑光的金属块吸引了我的视线。 从卡其色枪套中露出了半截,是枪。 …………枪? 刚刚,从我的包里,掉出了枪? 在我跟不上状况的时候,黑道突然弯下腰捡起了枪。一瞬间我还以为会被射击,但他只是把装在枪套里的枪收起来不让周围的人看到而已。 「为什么会有枪……?」 我一脸茫然,无意识地说出了口,金发回道。 「那个是空鱼的枪哦」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金发的表情认真得可怕,她继续说道。 「听我说,空鱼你现在不是正常的状态,我想可能是失忆了」 「失、忆……」 「我不是空鱼的敌人,相信我」 她一直用恳求的表情盯着我,我看了她,愣了好一会儿。 失忆?我吗——? 确实,被这么一说,确实有令人信服的部分。或者说,如果不这么解释,无法说明的事情就太多了。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的右眼、不知不觉间改变的研究课题、单方认识我的陌生人……最后,还有不知道为何在包里的枪。 一边整理着思绪,我慎重地开口问道。 「那,你是……什么?」 「嗯?」 「如果不是敌人,你是我的、什么人?」 抓住我的手腕的手突然用力,她生气地说。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诶……」 回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重,我吓了一跳。 「……和你?我么?」 「就是这样!!」 突然生气了。这家伙怎么回事……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很可怕。果然应该是黑道家族的女儿吧。 金发不耐烦地盯着被拉着的我,又一次将我拉向车。 「别管了快上车!我们去医院检查!」 「等下、但是……」 「但是个鬼!要是撞到了头就糟糕了不是么,快点!」 就算撞到了头,也不会傻到会照着她说的坐上黑道的车吧。一般都是赶快逃跑或者呼救吧。即使是去医院,想去的话自己去也可以。 但是,看到她的视线我犹豫了。虽然她对我的言行显得很不耐烦,但是下垂的眉毛和湿润的眼睛中,可以看到她对我的关心。 「……知道了」 虽然有些犹豫,还是点了头,对方也松了力。 「坐上去吧……」 再次被催促的我,被拉着手,战战兢兢地坐上了车的后座。 黑道回到了驾驶座,彬彬有礼地说道。 「枪由我先保管,等记忆恢复了,再交还于您。」 「好、好的」 车门关上,上了锁,车平稳地开走了。 金发依然握着我的手,似乎还在担心我会逃跑,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在我的侧脸上。我确实有打算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在红绿灯时跳车,所以她的这种担心是正确的。 「手,有点痛」 听到了我的抱怨,她更加担心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着的手更加用力了。如果没有说多余的话就好了。 我的名字是纸越空鱼。在埼玉住着的,十分普通的大学生 应该是这样才对。 注1:此处三种“我”分别为仆、俺、私,皆为日语中第一人称代名词 第三章 车在中途上了高速,发出了魄力十足的引擎声,一路飞驰。从导航系统的画面看来,目的地应该是市中心的方向。金发和黑道都沉默不语,我一味地忍受着这段令人窒息的时间,过了四十分钟左右,终于在某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中停了下来。 「请」 黑道打开了车门的锁说道。好像是让我自己下车。从车里出来,站在毫无装饰的水泥地上,金发也拽着我的手下了车。 黑道先一步走到电梯里,等我和金发上去后按下了关门键,用小钥匙打开了楼层按钮下面的面板,操纵里面的按钮,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又将面板恢复原样。 「这里是……医院吧」 进入大楼的时候,看到窗外的大楼招牌上写着健康保险之类的,但是地下停车场里没有其他车,也不太像医院。 「准确的说应该是私人医疗场所吧」 黑道礼貌地回答。 「不是医院吗」 我生硬地说道,金发插嘴道。 「没关系的」 「什么、怎么——」 「因为这里没有空鱼的敌人。相信我」 对这种恳求般的说法感到不适。 没有任何根据,让我就这么相信也很为难…… 电梯停了下来,这一层里白色的墙壁被荧光灯照亮,空气中有刺鼻药品的气味,至少是医疗场所这一点没有说谎。 「就是这里了」 被催促进了门,里面是诊疗室,坐在办公桌前的穿白衣的男人抬起了头。是一名秃头、戴着眼镜的中年男性。看外表应该是个医生吧 「呀,是纸越小姐。请坐」 医生爽快地搭话,我慢慢地坐到了他指的椅子上,问道。 「你也……认识我吗」 「嗯。来检查过好几次了。没有记忆了吗?」 「其他人也这么说」 黑道和金发没有出去,站在房间的墙边看着我,感到了他们的视线总觉得冷静不下来。 「这只眼睛,怎么了?」 「看不见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上周……?」 「然后也失忆了?」 「记不太清了」 「去医院看了吗?」 「还没有去」 「为什么没去?」 我含糊地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没有去。也许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所以懒得向别人解释。 「能把眼罩取下来让我看看吗?」 「啊,好的」 把眼罩取下来的时候,金发应该也在旁边看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眼睛的颜色……」 「嗯」 医生凝重地应了一声,把笔灯凑近了我的右眼。我并没有感到眩目。 「右边的虹膜的颜色没了……明明是那样的蓝色,现在变成了灰色」 「蓝色?」 「嗯,之前来的时候是这样的」 纸上打印的照片展现着像伪造物一样的深蓝色眼睛。 「这个是,我的——?」 「从上周开始有发生什么吗?有撞到什么吗?有疼痛或者违和感吗?」 「什么都没有」 走廊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这时诊室的门被猛地打开,一个矮个子女性冲了进来。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但是穿着却是很成熟的春装大衣。 她看到回过头来的我的脸,惊讶地睁大了眼。 「小空鱼,这是怎么了!」 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 「啊,多谢关心……」 总之先低下头,女性的表情变得更加动摇了。是我的回应哪里出错了吗? 「还想着怎么完全联系不上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为什么不接电话?就算失忆了,也能接电话吧?」 金发也连连点头。这两人都有联系过我吗? 「对不起,那个……因为害怕……」 「怕什么?」 「手机,都是不知道的名字和号码、太害怕了,于是关机了一直放在一边」 「所以才……」 金发好像理解了似的小声说。 诊室里一片混乱,医生举手说道。 「有什么事稍后再说,现在先做几个检查吧。纸越小姐,这样可以吗?」 「要多少钱呢?」 我的问题似乎出乎意料,但医生很快就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现在的话免费」 「那就拜托了」 其他人都被赶出了房间,开始了检查。更换了像是睡袍一样的衣服,首先是采血、测血压、x光之类的常规检查,然后被带着去了几个房间,有用像甜甜圈一样的大型机器拍摄头部的断层图的检查,有在带镜头的机器前用光照眼睛的检查,还有对眼球吹气的检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女护士来帮忙,检查的间隙,我试着问她是否认识我。 「是的,当然知道。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 「这样啊……」 「你还拿着枪来救过我,太帅了」 ……我干了什么? 做完所有的检查和问诊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我又坐在了诊室的椅子上,面对着医生,金发、黑道和矮个子女都围了过来。 盯着显示器上的检查结果,医生皱着眉,又转向我。 「关于眼睛……右眼没有视力。奇怪的是,除了虹膜的颜色以外,眼球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外伤,晶状体、视神经还有结膜都没有问题。只是失去了颜色、失明了」 「失明……」 再次说了沉重的词。 「除了眼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脑出血、血肿、卒中……这些征兆都没有,头部也没有被撞伤的痕迹。和上次看的时候一样,是健康的身体」 「但是她失忆了?」 对于金发的问题,医生凝重地点了点头。 「问诊的时候发现她不记得这里的所有的人了,ds研的存在本身也忘记了,ubl有关的事情好像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但是关于大学和日常生活的记忆却没什么问题。部分性遗忘——或者说选择性更恰当」 「有原因吗?」 「不是脑损伤,只有一只眼睛失去了视力,但其他地方没有觉得麻痹,所以也不是血管性的。对事物的理解力和判断力稍微偏低,这样看来……没有外伤的话也可能是脑震荡,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等她自己恢复就行,但是也可能有是早发性痴呆,虽然很难,但如果一定要下一个诊断的话,就以路易氏体痴呆症为考虑诊断进行精密的检查吧」 「痴呆症——!?」 不管是谁都会被吓一跳吧。不仅失去了视力,还有痴呆症?我这个年龄?? 「空鱼……」 金发走了过来,拉住了坐在椅上的我的手,眼睛湿润地看着我,我怀着不安的想法抬头看着她。 「我的事情,全部都想不起来了吗?」 「嗯……」 老老实实回答了,金发的表情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她非常担心——为了我的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和我这么亲密,至今不敢相信,不过从她看我的眼神和接触的方式都流露出对我的关心,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矮个子女性也皱着眉,露出了沉重的表情。看起来也很担心,但是看上去好像又在生气,是对我吗?我也不清楚。 「你和我,好像关系很好啊」 我这么说着,金发惊讶地愣住了。 「…………是这样的」 「对不起哦,我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 金发摇了摇头。我思考着一边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你这么说过吧」 「嗯」 「这么说、那个、也就是说……」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询问。 「难道说,我们两个,之前在交往吗?」 「诶……」 金发僵住了。 动作戛然而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啊、那个?不是吗?总觉得、还以为是那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金发凝视着我说着,表情毫无变化。 「啊,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应该是恋人吧」 金发的手突然脱了力,握着我的手一下子垂落下去。 「……?」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感到有些害怕。 「那个……」 下一瞬间,我的左脸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一记耳光。 「仁科小姐——?」 「喂,你在干什么!?」 黑道和矮个子女性在背后叫住她,但金发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打我的右手举在半空,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那只手又一次挥舞起来,狠狠地打了我的头的侧部。 「好痛……干什么!?」 我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金发。 「住手!你干嘛!?」 比起生气,我更加感到困惑。对方始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比起被打而感到生气,对方无法理解的行动原理更让我感到害怕。 「仁科小姐,你怎么了?」 黑道从后面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金发没有回头。 「空鱼坏掉了」 金发喃喃地说,对着我又扇了过来,好像是瞄准了我的头,但是因为被按着肩膀,所以没能够到,威力减半的手啪的一下压在了我的脸上。 「唔……」 转过脸去甩开她,怒气终于涌了上来。 「很痛啊!离我远点!」 我也大声吼着,甩开了金发伸过来的手。 「冷静点笨蛋!为什么要在这里吵架!?」 矮个子女人冲过来,挤在了我和金发之间将我们分开。尽管如此金发依然不停地想要打我。 「因为空鱼坏掉了……」 金发眼神空虚不停重复着。 「那怎么可能敲一下就好了!又不是昭和时代的家电!?」 「不知道,说不定能修好,因为——」 金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中断了话语,呆滞的脸上恢复了表情,眨了几下眼,飘忽的眼神又聚焦了。 「——因为之前就修好过!」 说着,金发摘下了左手的手套,看到露在外面的晶莹剔透的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不是玻璃也不是水的材质,美丽而透明的手……。 被全员的视线注视下,金发高高举起左手—— ——对着我的右脸又打了一拳。 「痛、你这家伙……」 「快住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别这样了!」 「仁科小姐,请您冷静下来——」 「是啊,这么打脑袋可不行——」 大家一起喊了起来,就在又要重新开始扭打起来的时候,金发喊道。 「安静一点!」 紧迫的声音让诊室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安静一点,让我集中注意力」 她压低声音重新说了一遍,金发把我按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等一下!别按我!」 金发在高出我一个头的位置俯视着愤慨的我说道。 「空鱼,别动」 「啊?干嘛?」 「我要用左手碰你了,别动」 「你要做什么——」 金发并没听我的话,把我压到墙上。透明的左手正缓缓靠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觉得里面有一闪一闪的光在闪烁是眼睛的错觉吗? 「呀!」 好冷!我想后退,但是身后是一堵墙。 「别动」 她用右手按住了我,左手开始在脸上抚摸,闭上了眼,专注于在手掌的感觉上。 「里面……没有吗……但是……好像有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莫名其妙的话,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就是说没有了……?」 ——这家伙在做什么……?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没有上前阻止金发。有些害怕地观察着,在脸上探索着的手指,撬开了右眼的眼睑,我开始焦急起来。 「等、等、那是眼睛!」 「忍耐一下」 「开玩笑吧!?」 可怕的是并没有在开玩笑。冰冷的手指从眼睑之间钻进来,触到了眼球表面。我不由得缩起了身体。 ——咦……? 并不觉得痛。虽然有指尖触摸眼球表面的触觉,但仅此而已了。 失明了后痛觉都没有了吗?我一边感受着手指慢慢触摸眼球的感觉,一边无计可施地呆立在原地。虽然没有疼痛,但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过于强烈让我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 这时,更可怕的感觉袭来了。 抚摸着眼球表面的手指就这么伸进了眼睛里去。 「哇啊啊啊!?」 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手指伸到了眼球里面!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感觉到了。虽然依然还是不痛,但这不是痛不痛的问题。无论怎么样也要先分清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啊!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吵死了!别动!」 我陷入了恐慌大叫了一声,却反过来被对方怒骂,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手指在眼睛里摸索着,指尖向大脑深处伸去……不是,也就是说,等一下啊,这不是已经达到了大脑里吗!? 想到这里我几乎快昏过去了,这时听到了金发低声说着。 「……有了」 在眼球深处,指尖动了动。 仿佛有什么被解放了一样,出现了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绷得紧紧的塑料袋突然被解开一样—— 那个袋子里的东西突然一下子溢了出来。劈里啪啦的、像是碳酸气泡破裂的感觉在右脸蔓延开来。就像麻痹的脚恢复到了正常一样。我被刺激到喘着气,手指从我的眼睛里抽了出来。 「唔……!」 麻木得快要发出声音的同时,疼痛的感觉又回来了。有种睫毛进去了一样的异物感,我捂着脸向前弯,右眼的泪不停地往外涌着。 等了一会儿,疼痛渐渐平息了。虽然还是感觉隐隐作痛,但是还没有到睁不开眼睛的程度。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啊」 噙满泪水地视野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掌。 右眼看得见了。 抬起头来看着第一个进入视线的女人,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不是鸟子嘛」 鸟子像喘息一样松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坐在我刚在坐着的检查用的椅子上。 「小空鱼……?记忆恢复了……?」 我想回答小樱,移动了视线,却又一阵剧痛,我按住了眼睛。 「怎……我的眼睛怎么了?」 汀扶着站不稳的我,让我坐到了诊室里的床上。 医生拿开了我的手,拿着灯照了照我的眼睛。 「治好了……这是可以这么说吧」 医生半信半疑的语气小声说道。看向递过来的镜子,我的眼睛恢复到了原来的异常的蓝色。眼白部分充血得厉害,眼睛周围也很肿,大概是因为被手指戳进去了缘故吧。 「看得见了吧?」 「看得见了」 「记忆呢?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 我再次环视了一下聚集在诊室里的每个人。鸟子、小樱、汀、还有……、 「咦……」 「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好意思,那个,医生和护士的名字好像还回忆不起来」 「嗯……可能没有说过名字吧」 「啊,那没事了」 「没事了啊」 鸟子还是呆呆地弓着背坐着,浅浅地呼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有些担心地搭话。 「鸟子,怎么了……?」 鸟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 「……累了」 「累了?」 「因为相当地集中了……」 鸟子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左手上,这只曾伸进我的眼睛里的手,慢吞吞地动了起来,想要重新戴上手套。 「啊、这样可不行啊」 护士慌忙地递上了消毒纸巾。擦了就行了吗?是这样的问题?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也许护士也被冲击到了。因为明目张胆的暴力和戏剧性的治疗同时进行,包括我在内的房间内所有人都处于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的迷茫状态。 第四章 又做了一次检查,眼睛没有受伤。褪去的颜色也回来了,记忆也恢复了……。如果只从发生的事情来看的话,只能用「治好了」来形容。重新拍的头部断层图也没有异常。 「怎么看都是手指插进了大脑……」 医生盯着黑白的图片看了一会儿,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小声说道。 「总之先用点抗生素眼药水吧。请静养一段时间,观察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请立即联系我们」 「不对劲的地方具体是指——」 「眼睛的不适、头痛、眩晕、恶心、站起来时头晕、异常的疲劳、乏力……」 「只是乏力也算?这个标准也太低了吧」 「你知道吗,眼睛可以算是是露出来的一部分大脑。大脑的血管只是断了一根都会要人命的,所以轻微的症状也不能小看」 「啊、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说教了一顿后,终于被放出来了。 走出了诊室,对里面道了谢,关上了门……虽然大家都很担心我的眼睛和大脑,但好像,没有谁在关心我那张被不停打的脸。嗐,我知道不是还不到那个程度,但是人的脸还是……。 带着不爽的心情走到电梯前的大厅,坐在等候室的鸟子、小樱和汀都回头看着我。 「空鱼!」 鸟子离开座位向我跑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也笨拙地抱了回去。这样做似乎是最合适的反应。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真的很担心了」 「还有,谢谢……把我治好了」 我道了谢,想要分开,但鸟子仍抱着我不放 咦……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再用力抱回去?但是小樱和汀都看着呢,好羞耻啊。 没办法,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鸟子没有生气,应该不是什么错误的应对方式吧。 「你是怎么想到的治疗的方法?」 「……自然而然地就做了」 鸟子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回答道。在那个地方说着话,脖子感觉痒痒的。 「自然而然地,是指把手指伸进别人的眼睛里吗」 「不知道……摸着空鱼的脸的时候,感觉手指自己就找到了」 「这样啊……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打我?」 鸟子的身体一下僵住了。 「喂」 「因为空鱼变得奇怪了嘛」 「我确实变得奇怪了,但鸟子也差不多了呀」 「之前就是这样治好的」 「之前?」 「弯弯曲曲的时候」 听到意外的发言,我愣了一下。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如此。当时我直视着弯弯曲曲快要发狂的时候,鸟子也是把我打倒,才让我恢复了理智。 「所、所以才突然……」 「那要怎么?要我道歉吗?」 「啊?」 鸟子突然松开胳膊放开了我,一脸冷漠地俯视着我。 「什么……你在说什么?」 「空鱼才是,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啊……」 被打之前?我说了什么来着? 嗯……。 ……………………。 互相看着彼此的脸,陷入了沉默。 「那个是……就当无事发生吧」 我小心翼翼地说,鸟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跟着鸟子一起回到了座位上,我虚脱地坐在鸟子旁边,对面座位上的小樱向我问道。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特别的」 我随口答道,小樱怀疑地皱着眉。 「真的?」 「只给了眼药水」 小樱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以相信我说的,汀看着我的脸说。 「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好。不过看了那一幕,还是难以置信啊」 「那一幕?」 「好久没有看到有人把手指插到眼睛里了」 可怕。 也许感受到我的退缩,汀为缓和气氛补充道。 「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只是看过一次而已。」 所以这是补充了什么。有一瞬间也想问问那个人怎么样了,但估计不会听到什么好话,还是算了。 「脸还有点肿?」 小樱从下方探头问。 「很明显吗?」 「倒也没有,冷敷一下应该就好」 「我去拿点什么吧」 汀站起身来,走向了楼梯。 我斜眼瞪着鸟子。 「看吧,还是打得太狠了」 「抱歉……」 鸟子这次老老实实道歉了,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 「哎呀,我懂的。我也经常想要揍空鱼」 「小樱小姐?」 「不过幸好不是痴呆症,如果是路易氏体痴呆症的话就难办了」 「那个医生也是这么说了,怎么了?」 「比起问我,还是问医生比较好……」 虽然这么说着,小樱还是继续解释。 「路易氏体痴呆症是和大脑里神经细胞中异常蛋白质块的广泛沉积,也就是路易氏体有关的痴呆症。主要的特征有三点,一个是认知功能障碍,定向力、对话的理解能力都会降低,且大多处于朦胧意识状态。第二个是帕金森综合征,包括全身肌张力增高、身体僵硬不自然,自主神经紊乱,无法很好地控制身体。第三个是幻视」 「看到幻象吗?」 「是的。比如说看到有陌生人在天花板后面偷窥。比如看到老鼠、蛇之类的恶心的生物在餐桌上爬来爬去。还有本来应该已经去世的家人坐在床边之类的……」 可能是被自己说的内容吓到了,小樱开始浑身发抖。 「简直就像是……灵异现象?」 「是吧,不过都是幻觉。但在当事人看来完全是真实的,虽说是幻视,但其实也会有视觉以外的知觉症状,被谁触摸的感觉,身边没有人却能听到声音,总以为有人在背后站着的感觉……。把墙壁上的污渍和布料的皱褶看错成人脸,觉得地面和墙壁扭曲不平,看到本没有的门或者楼梯,不存在的小偷到家里来偷东西——」 鸟子正看着自己的左手沉默不语,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 「这不就是……」 小樱露出微笑。 「注意到了吗?就是这样。我最开始也这么想过,和里世界相关那些的经历,是不是路易氏体痴呆症引起的症状呢。实际上,所谓的“灵异现象”基本都能由路易氏体痴呆症引起的幻觉来解释啊。老年人住院经常有的经历尤其如此」 「啊,我经常听到有人在病床上看到死神的样子」 想到至今为止读过的很多医院怪谈,我反应过来。 「但是,把所有的一切都解释称痴呆症的幻觉也太勉强了。有“灵异现象”的不只是老人,假若是在年轻的时候发病的话,随着病情恶化也会察觉到」 「是啊,毕竟是很多人同时体验、而且有丰富的物证,把里世界全部归结于幻觉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汀回来了,递给了我一条夹着保冷剂的湿毛巾。把毛巾敷在脸上,被打得火辣辣疼着的脸一下子得到了缓解。 平静下来后,鸟子认真地问。 「所以……发生了什么?」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上周研讨会的时候应该发生了什么,那之后右眼的视力和里世界相关的记忆都消失了」 「现在仍想不起来了吗?」 「只有这些了吗」 鸟子向我靠近,我把身体往远处挪。 「不要再把手指伸进来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眼睛」 「都说啦,这个不要看得那么仔细」 我避开想要看我的脸的鸟子,小樱生气地说。 「认真思考一下吧。很明显,并不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失忆。右眼……可以说是失活性化了。这种事情我从来没见过。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和里世界有关系的事」 「是啊,不过不管怎么想,那部分的记忆也已经完全——」 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了。 有的。不是有一个吗?在残存的记忆中,有明显的异常要素。 「——是t先生」 「啥?」 「谁?」 「生于寺庙的t先生!」 小樱疑惑地看着突然大声说话的我,重复了一遍。 「生于寺庙的t先生……?是那个t先生做的吗」 我点点头。 「在研讨课的时候遇到的,生于寺庙的人。对了,在记忆消失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想想,那个肯定是t先生。」 鸟子着急地拉着我的袖子问道。 「那个,你在说谁?认识的人吗?完全没搞清楚情况」 「……不清楚也是当然的」 <生于寺庙的t先生>是有名的网络传闻,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反怪谈英雄。 虽然有好几种版本,但每个故事的展开都是一样的。 首先,开头都是普通的怪谈。例如,遇见了会引起交通事故的幽灵、女朋友被斩首的人头凭依、朋友在海水浴场被黑影拖走等等。 就在讲述者陷入危机的时候,在场的打工的前辈「t先生」站了出来,大喊一声「破!!」。接着要不就是从手掌中射出的光弹将幽灵消灭、要不就是突然把人头烧掉、总之就是类似的过程、一瞬间把幽灵和怪物退治了。之后t先生飒爽地离开了,讲述者感叹「在寺庙出生真厉害」。然后结束。 听完说明鸟子思考着。 「这个是网络怪谈吗?感觉不怎么可怕吧?」 「网络怪谈并不一定是很恐怖的东西……让人以为是怪谈,但其实是来搞笑的,那只是段子而已。还有很多版本也很容易改编。任何的怪谈后面都以t先生喊一嗓子破!就来搞笑而已」 「空鱼,你是不是不喜欢那种东西?」 「嗯」 以前的我也考虑过怪谈到底需要多“实话”。对那种会让人感到是创作的细节的要求很严格,另一边如果被当做搞笑段子时又很愤概。连我自己都觉得太麻烦,但是也没办法。 「那个t先生也在吗?研讨会上?」 小樱问,我点点头。 「大概吧。我只记得他说自己是再寺庙出生的」 「……咦,就只有这点吗?」 「小樱小姐,初次见面就会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在寺庙出生的吗?一般都不会说吧」 我对着一脸怀疑的小樱说。 「其他的事情都忘了,只有这点还留在记忆里。今天的研讨课上也见了面,果然还是觉得奇怪。每当想要回忆他说了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片模糊,样貌还能勉强回忆以来,但是名字都想不起来……」 「你平时就不会记住别人吧?」 「额……虽然是这样没错」 「说到底其实就是小空鱼对别人毫不关心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都能记住!」 「这样啊。那以后就交给鸟子吧」 「这种事可不能外包出去啊」 小樱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假设那个人真的是<生于寺庙的t先生>……那家伙会做什么呢?他本来应该是破坏怪谈的存在吧。行动原理不是应该和里世界的怪物们完全相反吗?」 「是啊」 迄今为止和里世界的各种遭遇,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我们感到恐惧。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连有没有目的都不知道。相比起来,完全就是异类了。不管怎么说都完全不可怕。 「可以让我说一句吗?如果偏离了重点非常抱歉——」 汀特意做了一些铺垫,继续说。 「那个被称为的人,是否可能是处于与里世界的其他存在敌对的立场?如果原本的网络怪谈中就是破坏怪谈的,那么也会按照本身的故事中的原则行事吧」 「你是说里世界的存在之间也有敌对关系吗?嗯,看上去有可能。但是……」 「这样的话,小空鱼的记忆消失的原因和可能还有其他的解释」 「怎么说?」 「比如说,小空鱼遇到了来自里世界的某种东西的袭击,用破!救了她」 「这么说来,虽然救了我,但记忆却没有恢复」 「那是因为……也不是万能的吧」 「别说是万能了,完全没用啊,眼睛也看不见,记忆也没有了,我的事情也……」 听到鸟子愤慨的发言,我突然想到,所以我才会被打吧。居然忘记了我,太过分了无法原谅,这种感觉……。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站在同样的立场,我也会生气吧。 「也有可能……纸越小姐遇到的并不是里世界的某种存在,而是第四类接触者?」 汀的发言让我让我感到了意外。 「还没想过这种可能……。确实,像是<牧场>里跳楼男一样,也有基于既有的怪谈发展形成的第四类的先例,也可能会出现变成<生于寺庙>的第四类」 「变成<生于寺庙>……是什么?什么样的类型?」 「掌握除灵能力之类的,大概这种感觉……」 小樱皱着眉打断我。 「算了,感觉不太好。以小空鱼模糊的记忆为前提,再怎么推测也无济于事。」 「也是。不过,只有遇到<生于寺庙的t先生>这段记忆非常清晰。所以……」 「那样的话,首先要确定那家伙的真实身份」 「小樱小姐这么积极真少见啊」 「啊?这件事不处理的话,小空鱼的学业就会停滞不前,健康状态也不安定吧!?不要说得像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对、对不起」 被她一本正经地训斥我缩了缩头。 「那……去探查一下吧」 「怎么做?」 「因为在一个研讨会上,平时应该会有见面的机会」 「空鱼,我也一起——」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鸟子。 「一个人就可以了。而且鸟子自己大学那边也很忙吧。三年级刚刚开始」 「话是这么说,但是」 「没关系的,我会小心的。你有空的时候我是不会客气的」 「——知道了」 听了我和鸟子的对话,小樱叹了口气站起来。 「那就回去了吧。空鱼,要好好道谢哦,能行吗?」 「这种事我能做啦!那个,汀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在意。需要人手的话请马上联系我」 我想着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的汀和身强力壮的火炬之光(torchlight)的干员们在大学校园内游荡的样子,不禁苦笑起来。 「啊哈哈……有这份好心就非常感谢了」 我起身准备回去。收好了汀还给我的枪,把包背在肩上,抬起头来,注意到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盯着我,吓了一跳。在小樱的身后、沙发的靠背上长出了小孩子的头。注意到我的视线,小樱回头一看,吓到尖叫着跳了起来,灵活地越过矮桌,一瞬间躲到了我和鸟子的后面。 「咦?这不是之前的那个孩子嘛」 鸟子好像也没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后面出现的,从八尺大人的gate里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啊、啊、是那个孩子啊……」 小樱喘着气说着,晃了晃头。 女孩什么都没说,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我们,穿着粉红色的睡衣。 「还在ds研啊」 这么一问,汀为难地说。 「还不清楚她的身份。到处都查过了」 「可以让她自由行动吗?」 「关于这个,即使上了锁,也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来……」 「咦……?这么难吗?好好关起来的话不就啊啊啊」 被小樱用力地戳了一下侧腰,我折成了一个“<”。 「干、干嘛啊」 「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地方,小孩在外面晃悠很危险」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称呼她的?有没有取个临时的名字?」 鸟子问道,汀摇了摇头。 「并没有」 「骗人的吧」 「因为看起来好像语言不通」 「会闹吗?当时在我家洗澡的时候可是相当不容易」 刚带回表世界时这孩子相当脏,穿着黑色连衣裙模样、但不管怎么看几乎就是一块破布的衣服,于是带她去了小樱家的浴室,三个人一起给她从头到尾洗了个遍。那个时候遭到了她拼命的抵抗。虽然最终耗尽了她的体力,我们三个人也筋疲力尽。 「幸好现在不怎么反抗了。因为提供了食物和床,慢慢地解除了警戒。虽然在使用厕所的教育上稍微有点辛苦,但是把排泄物搬到便池里,用肢体语言示范,五次中还是有三次会自己使用厕所。」 「这些都是汀先生在教吗?」 「看情况……。敏感的地方还是拜托了护士」 鸟子蹲下来,看着女孩的眼睛。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鸟子。鸟子再次问道。 「我说的意思,你能明白吗?我,鸟子。旁边这位是小樱。这个人,空鱼。那边的,汀」 一个人一个人地指,用清晰的发音叫着名字。她收回手指,指着女孩。 「你呢?」 「不是美智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突然开口说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刚刚那是——」 女孩对着惊讶得脱口而出的汀继续说道。 「我不是美智子!大叔你好好看清楚」 然后她又像原来那样,紧抿嘴唇,抬头看着我们。 「……至少,好像“不是美智子”」 小樱目瞪口呆地小声说。 「这不是能说话吗?」 「不是,刚才那是——」 说着,我和鸟子对视一眼,鸟子点了点头。 「这是很久之前我说过的话。在遇到肋户的时候说的」 「这个孩子好像知道我们以前说话的内容,还会重复说出来」 「……啊?」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这样。把我、鸟子和小樱小姐的对话——」 「哈!为什么要把我也卷进来!」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啊」 鸟子回头看着揉着脸的我和小樱说。 「那什么,不给她起个名字太可怜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不就会知道身份了吗」 我刚说完,鸟子就投来怀疑的目光。 「空鱼,你真的这么想的吗?在里世界的那种地方找到,这孩子会是普通的孩子吗?」 「如果不是普通的孩子,那是什么?」 「不知道……」 关于这孩子的来历我也想了很多。 「至少不是肋户的女儿」 「嗯,他不像是有孩子的样子」 汀接着鸟子的话继续说。 「我也这么认为,肋户一家并没有孩子,只有夫妇两人」 「妻子这边——」 「下落不明,也不知道之前二位见面的是哪位」 「果然……」 我想起之前和“肋户美智子”在咖啡店里的对话。时至今日,她的面目已经模糊了。连那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都开始怀疑起来。 「可能是奇怪的猜想……肋户变成了这样,这种事可能吗……」 我犹犹豫豫地说出口,鸟子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太认为,完全不像嘛」 「哎呀,虽然是这样」 我们见过很多人类身体和里世界接触后发生剧烈的变化,所以说不定……这样的想法怎么样都甩不掉。 出乎意料的是,小樱好像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咦?小樱也这么想?」 「嗯……实话说,最初看到你们这些家伙把她带来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冴月变小回来了。」 鸟子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别处,感觉好像在内疚什么。 「嗯……」 看着鸟子的后脑勺我含糊地回应,小樱像是辩解似的追诉。 「不过也不可能吧,脸也不像」 「是啊,我也不太清楚」 一阵尴尬的沉默。 在巨大的夕阳照射的场所里,追着女孩进入废物堆山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是在追着小时候的自己的感觉。虽然是被自己的二重身指示了去追那个孩子(感觉是这样),但从那个拼命逃跑的孩子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 为了逃离被邪教洗脑的亲人拼命挣扎,实际上并不是发生在小孩子时期,而是初高中这几年而已——也许是把那个没有依靠的不安投射到了小孩子身上。意识到这点觉得不好意思,完全不想说出口。 「——名字怎么办?」 鸟子打破了沉默。说起来确实在讨论这个问题来着。 「我来取吧」 话音刚落,鸟子和小樱都惊讶地看着我。 「小空鱼吗?」 「真少见」 「你可以吗?」 「可以吧」 我不想把命名权交给至今仍对闰间冴月恋恋不忘的鸟子和小樱。之前说起关于我的头发长度的问题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两个人只是单纯对黑长直没有抵抗力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是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你想到了什么名字?」 「嗯—。既然不是美智子,那就叫不是子不就行了吗」 我没多想随便说出了口,结果被这两人用凶狠的眼神瞪了,我怂了。好像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 「开玩笑的,会好好考虑的」 「你最好这么做」 被小樱警告了,我转向女孩,仿佛是感觉我的视线太刺眼,她面露不快,突然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回去了吗」 小樱泄气地说,蹲着的鸟子也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再次感谢——」 再次打了招呼,这时汀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说起来,差点还忘记了一件事。」 临走前又被打断了。还能不能回去啊。 「因为是比较好的机会……。润巳已经恢复了意识,要见面吗?」 我回头看着鸟子,上次一个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了。 「没什么事吧?」 姑且问了一下,鸟子稍微想了一下抬起头来。 「想去见见」 「啊,真的吗?」 「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和我上次想要见润巳luna的理由一样。 第五章 我们被汀带着进入了住着第四类的病房。白色走廊的左右两边连着既不是病房也不是监狱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面向走廊的大窗户,应该哪里的可以控制透明度,现在几乎都模糊不清。隔着玻璃的室内是不是有影子在动。就像是走在满是烟雾的、整齐放着水槽的水族馆里一样。润巳luna的病房在那条长长的走廊的尽头。 大概是注意到我们的靠近,润巳站在大玻璃窗的对面等着我们。穿着像是浴衣一样的淡绿色病号服,拉扯着两颊的严重缝痕,就像是一个夸张的笑容。 luna对着我们眯起了眼睛。她的嘴动着,但是完全听不到声音。听汀说,以前曾有过一种叫得很厉害的第四类患者,那个时候就修了完全隔音的房间。能进去的也只有完全没有听力的护士。 luna似乎也很清楚我们听不到她的声音,从桌子上拿起了平板电脑,在屏幕上用触控笔写了字,然后向这边展示。 flix看腻了 无聊》 「这家伙要求真多啊」 小樱惊讶地小声说。 《让我正常上网啦》 「肯定不行吧」 《不用麦克风也可以 求你了》 房间里只有简单的桌子、椅子、床和下放在下面的装衣服的箱子。桌子上放着一些书和笔记本,没有盖子的装着文具和一些小物件的盒子。脸上的伤已经治好了,所以医疗用具也撤掉了,现在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单间牢房更准确。确实挺无聊的。 客观地看,ds研监禁未成年并没有任何法律依据。话虽如此,一想到这家伙做过的事情怎么也同情不起来。 luna用《声》直接洗脑的牺牲者就有数十人。这些人一个个舍弃了家人、朋友、工作,甚至听从命令做一些违法行为。有多少人因此社会关系被破坏了,又让到底多少人变得不幸呢?数百人?可能还会上千?虽然当时救了她,但这家伙在那里死掉可能比较好。 但是还是救了她…… 「她能听到这边的声音吗?」 小樱抬头问汀。汀确认了一下玻璃窗旁边的面板回答。 「现在是关掉的。不过只要打开麦克风就可以听到」 「打开麦克风」 鸟子说。听点点头,在面板上按了几下。 大概是里面的扬声器发出了声音,luna的视线转向了天花板。 鸟子走向前,看向玻璃里面。luna的视线也回到了玻璃窗这边。 「冴月的事,你怎么看」 没有任何开场白,鸟子这样问道,luna思考了一下。 《什么?》 「你不是很崇拜她吗?却遇到那种事——」 《你是说这个吗?》 luna抚摸着脸上的伤,突然笑了。 《难道你以为luna会在意这个吗?》 「不介意吗?明明是很严重的伤」 《完全没有,因为这是冴月大人亲自刻下的圣痕哦》 我只觉得果然这家伙已经疯了,想强调的词即使汉字笔画很多也要好好地写出来。 luna故意抬起头来,把平板电脑那给鸟子看。 《你在关心我吗?》 《luna可爱的脸上留下了伤 所以受了打击吗》 「…………」 《同情别人,只是说出了平时的想法吧》 《仁科小姐不喜欢脸上留下伤呀 因为长得很漂亮我懂的》 《但真的不会羡慕吗?这可是被冴月大人亲手留下的》 《仁科小姐没有想过也变成这样吗?》 《肯定会很喜欢的》 还是和之前一样狂妄自大。明明是鸟子被煽动,在后面的我却听得火大了起来。 假如解禁了网络的使用,不能用声音肯定不必说,最好也不要让这家伙写文字。 「真的这么想的吗?明明母亲就在眼前被杀了?」 鸟子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说。 luna又低下了头开始在平板电脑上写字。 拿着触控笔的手在屏幕上飞舞,从外面看不清她在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回复,我还以为会回一篇长文,但动作很粗暴。不像是写字的大幅度动作d,拿着的笔飞舞着—— luna终于抬起了头,平板上的文字出乎意料的简洁。 《太烦了 能进来吗》 好像是把要写的东西全部删了,重新写了一段。在鸟子回答之前,又写了一段。 《直接说 这样比较快》 「怎么可能进去」 我在后面插嘴,luna终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这么说来纸越小姐也在 那算了》 “那算了”? 我瞪着luna。让鸟子进去,你打算做什么? luna高兴得双眼放光。 《你生气了吗》 《纸越小姐生气的样子很好看哦》 这家伙怎么回事……。 《果然我还是想和纸越小姐成为好朋友》 我可不想。要不要干脆用右眼仔细看一下这家伙……。 ……不行不行。这样不好。 我赶走脑子里可怕的想法。如果这样做就跟这家伙一样了。 《啊 2人一起进来不就好了吗?》 《我的声音对你们2人起不了作用吧》 我们没有回答,luna不耐烦地继续写着。 《不好吗 想商量就进来吧》 《小樱小姐觉得怎么样?luna的声音 不想久违地听一听吗?》 「谁来……」 小樱呻吟着摇头拒绝。 《要是还是担心的话 就戴这个吧》 luna从桌子上的盒子里取出了黑色的口罩。这不是普通的口罩,面罩部分是用橡胶制成的厚实口罩,没有绳子而是用金属皮带固定。口部有一个u型的扩口器。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道具,但是能推测它的作用。为了不让说话塞口器。一定是在除了专属护士以外,听得见声音的人进房间的时候用的吧。 《什么都不说的话能安心了吧》 《luna的面前可以随便说话了》 「……鸟子,已经可以了吧?」 我问道,鸟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谢谢。」 汀将手伸向了面板,关掉了麦克风。 我们转过身,回到了走廊。最后回头看去,只见luna正扶着窗看着我们离开,因为脸上的伤的缘故,看起来总是像是笑着的。 第六章 「交给我吧! 为了前辈、我什么都愿意做!!」 从ds研回来的第二天。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一下──我对茜理说、结果她每一句回答都跟我想的一样,因此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是的! 我要做些什么呢?」 「先冷静下来、我现在先来说明一下……」 跟文字描述的一样,我阻止了向前倾的茜理。我选择了大学自助餐厅里最里面最暗的座位。这是为了尽量不被别人听到而选择的地方,但是、茜理这么大声的话选择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仔细想想,大学附近也有卡拉ok店之类的适合商量的地方,我选择这里干嘛。 桌子上放着的是送饮料的蛋糕套餐。我点是红茶和苹果派,茜理的是咖啡和芝士蛋糕。和鸟子以外的人像这样单独相处,或许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坐立不安。 「对不起,上次的事,我不记得了」 「果然是这样,是脑震荡还是什么? 」 「啊,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眼睛的话还有没有……?」 茜理一边看着戴着眼罩的右眼,一边问道。 「有点,不过没关系,已经好了」 「请不要勉强自己。我也有过脑震荡的经历……视力都受到了影响,前辈真是太厉害了」 「嗯,大脑什么的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太好了」 看着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的茜理,突然罪恶感涌上了我的心头。虽说这不是为了欺骗茜理而撒的谎。 我一直戴着眼罩,是因为看不懂的反应。如果对方知道我的右眼好了,会是什么态度呢? 是第四类接触者,还是以网络怪谈roa)的形式出现的里世界的“现象”。不管怎样,要接触的话还是慎重为好。假装成跟上次的研讨会一样失去记忆,先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 我已经排除了出现在研讨会上的他,只是偶然出生在寺庙里的第三者的可能性。在我们周围发生的与里世界相关的事情,不可能是偶然的。 ……大概。 一想到这里,就会稍稍感觉怯懦。是软弱,还是怀疑?从真实的故事和怪谈中可以发现,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出现同步性的例子并不少见。一个完全不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偶然发生了,在完全不明白意义的情况下结束了。如果不在意的话,那只是偶然,一旦开始在意,就能读到不寻常的含义的这种暗示——。 不,如果真的只是偶然,那也没关系。这样一来,我失去记忆和右眼视力的原因就可以从身上分离出来考虑。 我打起精神,开口道。 「这个请求有点奇怪,我想打听一下某个男学生的情况」 「他是什么样的人? 」 「三年级的,同一个研讨会的,像这样,个子很高,头发很短」 自己也不得要领地解释着,茜理不耐烦地插嘴道。 「他叫什么名字? 」 「不知道」 「呃,是同一个研讨会的吧? 」 「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的话我就直接告诉你了」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去问问朋友」 「不,别告诉任何人」 说完,茜理两眼放光。 「这是秘密啊!我知道了」 这孩子虽然很想掺和进去,但是她的口风很紧,真是太好了……。 ……她能保密吧? 肋户美智子的话在脑海中闪过,我突然感到不安。 「怎么了?你的表情有点奇怪」 「以防万一问一下,你有没有做过类似帮忙找一下失踪人士之类的那里找过我,或者提到过我? 」 茜理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在说什么? 」 「不,没什么,忘了吧」 「如果这是秘密的话就算了,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 」 「不知道」 「啊? 」 「我想知道,我失去记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不能直接问的理由吗? 」 「我想先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可以直接问的对象」 茜理瞬间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说,那家伙对前辈施暴了吗? 」 「欸? 」 茜理的声音突然变低了,我不知所措。 不,是这样啊。如果说是脑震荡的话,那肯定会联想到那里的。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点」 「那就好了,不过,如果是前辈让我做的事,我肯定会做」 茜理若有所思地说道。眼睛直勾勾的。 「可怕」 啊。不小心说出声来。 「啊,对不起。不过,我是认真的」 「不,因为这很可怕。我才不要茜理因为伤害罪被逮捕」 「就算那样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别这样」 「好的」 我不安地看着茜理。 这孩子的性格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我的错吗……。 「怎么了? 」 「……茜理,你为什么要亲近我? 」 这么一问,也许是我的说法有点奇怪,茜理像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的笑了。 「亲近吗,我? 」 也许说“你对我的爱慕”可能更合适,但说出口总觉得不好意思,就犹豫了一下。 「虽然我自己也说不出来,但我不是很盐对应吗? 」 「嘛,是的……应该说,你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想,一般人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我还以为会被拉开距离,可是茜理却一点都没变。就算是因为你对我做的事太过于感兴趣,但你从来没放弃接近我……这是为什么呢? 」 「嗯,我没想到你会一本正经地问我,所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嗯,是啊」 茜理的视线徘徊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回我的身上。 「纸越前辈,很酷哦」 「嘿」 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回答。 「前辈,你不是不想被人喜欢吗?但是你的意志很坚强,总是看得很远。我从小就很喜欢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 「啊,是吗……」 如果夏妃听见了肯定想哭了,我一边想着,一边含糊地附和着。那个小混混,大概只看到了茜理…… 「……我可是在情侣酒店里喝醉了还跳了裸舞哦? 」 「……那样也很酷! 」 骗人! 脸上似乎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茜理不停地说着。 「嗯,是真的,有一种莫名的震撼力……连小夏都吓了一跳,因为她一直在说那个人真不是盖的」 这不就是被吓到了嘛……。 「算了,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话又说回来——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我的脸受伤了,所以希望你替我调查一下他的动向」 茜理的脸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知道了!像个侦探一样,让我感到很兴奋」 「真的不用做危险的事,我只是想让你跟在他身后,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准确地说,我们想知道的不是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他是不是人。比起我,没有偏见的茜理或许更容易发现对方的奇怪之处。正如小樱所说。我基本上对人没有兴趣……。 不过,至少应该对身边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人,对那些喜欢我并与我有关系的人,多一点兴趣。 看着对侦探游戏兴奋不已的茜理,我这么想。 茜理误会我被人殴打时,她真的很生气。比我想象的还要生气。 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会怎样呢?如果知道茜理被人打了。我到底会不会愤慨呢?虽然很想这么想,但我很清楚自己是个薄情的人。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自己能同样认真地为茜理的事发火。 第七章 7 下一周的研讨日到了。这次果然没迟到,但去了研究室一看,出生于寺庙的他已经来了。 和记忆中的样子一样。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头发剃得很短也很黑,眼睛很细。当他的视线投向走进去的我时,我被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我也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坐在了斜对面的座位上。 研讨会准时开始了。上周被指名的两三名学生就自己的主题发表意见,然后老师一边讲评,一边大家一起讨论。 「──嗯,土井田君,谢谢你。那个啥,你有个不太好的缺点。你引用了很多著名哲学家的名字和理论,比如德勒兹(deleuze)和伽塔立(guattari)、德里达(derrida)和拉康can)、朱迪斯·巴特勒 (judith butler)等,这在讨论你的主题时真的很有必要吗?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要把哲学带入文化人类学。不过,即使引用了很多前人的文章,也只是一种带有权威的修辞,这是正经的人会看透的。实际上,有很多研究者想写这样的文章,但请在本科生的时候改正这种毛病吧,因为你无法从这些人的狭隘圈子中摆脱出来,这会对你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我一边听着第一个演讲者被阿部川教授当作了牺牲品,一边从刘海的缝隙里不时观察着生于寺生君。他只是普通地坐着,目光落在桌子上的概要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样子。我很想用右眼去看他,看看他的真面目,但一想到这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且有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人在场,万一发生不测的事态时,我就犹豫了。从到目前为止的实际发生了的情况来看,对方可能会突然发火,开始殴打旁边的人。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嗯,这可以说是长心了吧。我也长大了啊……。 「土井田君的主题是<作为交流手段的游戏>。上次也稍微提到过,你自己是怎样玩游戏的,又是怎样进行交流的呢?我想,如果能确立这个立足点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到处引用的情况了。我觉得设想的游戏也很狭隘——比如我年轻的时候,说起游戏,就会给人一种赌博的强烈印象。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怎样,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广泛性吧?虽说应该缩小研究范围,但有必要俯瞰一下这个观点在整体中的地位-」 我一边把教授的话当耳边风,一边茫然地想,对我来说,游戏不是用来玩的,而是用来看的。离开家在网吧过夜的时候,经常在niconico动画和youtube上看游戏配信的视频。比如minecraft,或者是玩dark soul很厉害的人之类的。有好几个游戏明明没玩过,却莫名其妙的很了解那些游戏。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我也想买个游戏机玩一玩,但这么说来,至今还没着手。也许发现了里世界,就不会再有那么个地方了。 讲评告一段落,大家开始讨论。在其他人纷纷发表意见的时候,我正在观察生于寺庙君有没有发言,突然教授叫了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纸越君有什么事吗?看起来好像思考了很多一样」 「啊,啊,是的? !啊,那个……」 他嘴里不停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我脑子里拼命地回想起刚才我当成耳边风的话。 「是啊,比方说,如果有一群人喜欢引用哲学家之类的话,我就会想,是否应该参与观察他们的文化……」 ……乱说了一气。 我说着说着就没了自信,含糊不清地说完了,不知怎么的好像接受了,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样做的话,会被那些人讨厌的! 」 坐在我右边的留学生用开朗的声音说。 阿部川教授眯起眼睛,是在微笑吧。 「把研究人员作为民族语言的对象,作为一个该注意的地方是很有趣的。如果真的要做的话,就需要很大的力气。要掌握每一个非正式研究人员的研究内容和在领域中的地位,也是必须的。另一方面,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只有学生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试着探讨一下可以进行什么样的调查,也许是一种很好的训练」 不知道是被表扬了,还是被吓到了,但我避免了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情况。我一边出汗一边松了一口气,这时教授把话题转向另一个人。 「——君呢?有没有什么看法? 」 一瞬间我才意识到。他在叫生于寺庙君!糟了,我又错过他的名字了。 他叫的是什么名字呢?在我屏息注视下,他开口了。 「嗯是啊……。因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就连她这样的人也被点燃了,可是我也说了啊。海岸是个很厉害的人,经常钓鱼。不过,我在回家的路上听说,有个拿着锯的男人站在我的房间里,所以这样一来,土井田君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没有沟通就是没有」 「原来如此,谢谢你。也许确实可以这么说」 教授这么回答,研讨生们也稀稀拉拉地点了点头。特别是在讲评中被批评得一塌糊涂、垂头丧气的演讲者土井田,因为有人跟风,明显松了口气。 我大失所望。什么啊……不是只说了很普通的话吗? 不记得上次研讨会上的发言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因为如果只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就无法留在记忆里。 生于寺庙君把脸转向我,我慌忙移开视线。 之后我也注意观察了一下,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距离讲座结束还有几分钟的时候,手机突然抖了一下。在桌子底下确认了一下,是茜理打来的。和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在研究室外面找到了位置。 教授看了看表,开始整理东西。 「那么,下次的演讲者就有劳红森君、蔡君、纸越君了」 哎呀……已经轮到自己了。下周啊。 「可能还剩一点时间,下一节课再见,辛苦了」 大家都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走出研究室。我最后一个走到走廊上,给茜理打电话。 「喂,茜理,你在哪里? 」 「这边,前辈」 电话那头说的这边我也不知道是哪,但我很快就找到她了。她站在楼梯口,把手机贴在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几乎要向我挥手了,我慌忙制止了她。 「这样看会被发现的! 」 「啊,对不起! 」 我观察着走在走廊上的生于寺庙君的样子。幸运的是,似乎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你看到了吧?刚才从茜理身边走下来的那个高个子」 「是个头发很短的家伙吧? 」 「对对」 「好的,交给我吧」 茜理向我点点头,走下楼梯。 「我晚一点跟你去,你告诉我去了哪里」 「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等到走廊里空无一人时,我也下了楼梯。 走到学部大楼外,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四处看了一下。生于寺庙君和茜理都不见了。 「去了哪里? 」 「去了生协」 「知道了,我现在去那边」 我急忙往生协方面走去。虽然不想让生于寺庙君注意到,但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如果不能马上赶到是很可怕的。 「我一直在跟你说话,没问题吧? 」 「没事,周围人很多」 在电话里一直说着话,在大学校园里走来走去——我想起了最近和鸟子做过同样的事情。但愿这次不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行动? 」 「没什么特别的,可疑的行动指的是什么? 」 「嗯,这是一般人不会做的事……比如说,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盯着没有人的地方,进入禁止入内的地方……」 「……」 茜理沉默了。我感觉电话那头好像说了什么,于是我问道。 「怎么了? 」 「没什么,那个,我不干了」 「啊?为什么? 」 「我觉得你会生气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生气的。」 「真的吗?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前辈平时做的事吧……」 「……」 「……生气了? 」 「不会生气的」 「还是生气了吧」 生协前的广场和往常一样人很多。我躲到角落的atm的台子后面,和茜理继续打电话。 「进了学校食堂,不知道要吃什么呢? 」 「茜理现在怎么样了? 」 「我在门口不显眼地监视着」 这样回答后,过了一会儿,茜理怀念地补充道。 「第一次跟前辈说话,就是在这里吧? 」 「这么说来,是啊」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再次环视广场。现在也有几只猫在那里闲逛,但没有一只猫对我表现出兴趣。 「茜理找我商量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关于有灵能感什么的」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是谁告诉你的?我是不是成为什么传闻了? 」 进入大学后,对别人说过对真实故事怪谈和网络怪谈感兴趣的事情,大概只有在入学不久的入学活动,或者是在不太了解就跟着去参加的一年级新生欢迎大会。不太记得在研讨会的第一节课上有没有说过,但到那时为止,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刚开始的时候,说得太多了,有过被讥笑、被苦笑的不好的回忆。是不是因为被造谣而感到心痛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会很生气,但老实说,现在已经没有责怪别人的心情了。回想起刚入学时的我,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心里挺不是滋味。如果茜理忘记了,也许反而是一种幸运。 「嗯,不知道怎么样。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我和前辈就没有交集了」 「确实……」 我是人文系,茜理是教育系。不仅是年级,就连平时来往的建筑物也不一样。这样的话,情报的来源就是社团之类的吧。 「茜理,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 「啊,我在料研呢」 「啊?什么? 」 「是料理研究会」 这么说来,邀请我去家里的时候,也做了饭。难怪手艺这么好。 「没想到啊,我还以为是空手道部呢。」 「空手道只能在以前就去的道场里学——咦? 」 电话那头,茜理狐疑地压低了声音。 「前辈,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有点奇怪,明明来了学校食堂,却只是在附近走了一圈,感觉没有在吃什么」 「不是因为挤到没座位吧? 」 「不是的。可能连餐券都没买吧……啊,好像要出大楼了」 「过来我这里吗? 」 「前辈现在在哪里? 」 「atm旁边」 「我去那边!请躲起来! 」 我立刻冲进atm机的柜台。我想到,如果生于寺庙君打算取钱的话该怎么办,但已经是马后炮了。 看向自动柜员机上的后视镜。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柜台前走过。身材中等,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俨然一副寺庙继承人的样子。 生于寺庙君没有看向这边,从镜子映出的范围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快步走在后面的茜理追了上去。 「没看见吗? 」 「好像没有」 「这个人走得真快」 茜理气喘吁吁地说。 「往哪边去了? 」 「从生协旁边的广场走过去,好像是往后门走了」 离开柜台,我也跟在后面。 「果然是这样,我走出了大学校门」 「是要回家吗? 」 「我这样继续跟踪可以吗? 」 「太好了,茜理你没事吧?之后的安排……」 「因为之前还有一节课的时间,所以没有问题! 」 在茜理实况转播下,间接的保持着跟踪。生于寺庙君走进大学西侧的住宅区。茜理每次拐弯都会告诉我,但边走边口头说明确实很难。 「就是屋顶上有太阳能电池板的房子的那边」 「隔着马路有两家,是哪一家」 「啊,过桥了! 」 「桥?那在哪里……啊,这是桥?这是水渠吧」 「经过了空地」 「这不是田地吗」 茜理也不能往回走来补充说明,两个人都在混乱中跟踪。我渐渐不知道自己和茜理在哪里了。 「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原来大学附近有这么一个地方」 「怎么样的? 」 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谷歌地图一边走可能更容易理解。 「周围是田野……孤零零的立着一栋白色的房子」 「有藏身之处吗?会不会被人看见? 」 「白色房子的二楼有一扇窗……好像有人在看着这边……」 也许是把电话拿远了些,声音变得有点远了。 「茜理?」 「房子对面有个很高的东西……是什么呢?是送电用的铁塔吧?不过特别大,像东京塔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顿时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肋户美智子”明信片上的房子! 「茜理!!那里很危险!快逃!! 」 「……………………」 「有在听吗? !茜理——」 ——啊——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叹息声,我僵住了。 声音不是茜理的。是男人的声音。 ——哎呀呀。 「……是谁? 」 ——来这种地方,真是没办法啊。 「我问你,你是谁」 男人好像没听见我的声音,焦躁地继续说。 ——我被麻烦的东西缠住了,等一下 「……」 我问道,下一秒。 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声音。 ——破!! 像是被打了一样的冲击。就像在我的脸旁边开了枪一样,我震惊得后退了一步。脑袋昏昏沉沉的。头晕目眩得让我难以忍受,跪在了地上。 「唔……」 右眼隐隐作痛。我扯下眼罩,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视野模糊。我一方面害怕自己又看不见了,一边还是想方设法让眼睛对焦。 在试图从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过程中,视力恢复了。用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把电话贴在耳边。挂断了。 我马上给你回电话。我一边听着电话铃声,一边跑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电话铃声。我气喘吁吁地拐过拐角,遇到了茜理。她孤零零地站在既不是田野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普通住宅区的道路上。眼前的也不是白色的房子,而是常见的破破烂烂的公寓。 「茜理! 」 我喊了一声,茜理茫然地看着我。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茜理,没事吧? 」 「什么? 」 茜理看着电话,不可思议地挂断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t先生>对你做了什么吗? 」 茜理再次把脸转向我,狐疑地说。 「……你是谁来着? 」 「啊? 」 「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见过吗? 」 感觉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的记忆消失了! 茜理像是刚醒了一样,东张西望地环视着周围。 「咦……这里是哪里?我在干什么? 」 「等一下,茜理,你还记得多少? 」 「什么? 」 茜理冷漠地看着我。 「那个,对不起,我想大概你是认错人了,我先走了」 她冷冷地说着,从我身旁走过,想要离开。 我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 茜理低头看着我的手,一脸严肃。 「你能放开我吗? 」 「不行」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你最好放手了 」 茜理用可怕的声音说。 即使失去记忆,基本上还是血气方刚的啊,这家伙…… 我的脑子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手掌传达出的肌肉的质感又让我感到害怕。 与柔中带硬的鸟子不一样,茜理怎么说呢……很结实。从内侧抓住了我的手臂。 如果我真的被打了,我肯定会被打得很惨,毫无还手之力。 - 但是。 我瞪了她一眼,茜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像我这样看起来很软弱的宅女,大概没想过我会不害怕吧。 其实也不是的。 其实我很害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在这里退缩的话,会有麻烦的。 如果这家伙忘记了我,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现充圈子,那就真的断绝了我们的缘分,那会相当麻烦了。 不管做了什么,我只能在这里想办法! 视线对着我,我把意识转向了右眼。 视野中,茜理的身影……我无能为力。 被银色的磷光包裹着,明明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异常。 「等等,为什么? 」 茜理冷冷地说。 她不安地摇了摇脸,弄开刘海。 「真烦人。你想挨打吗?」 这是空手道家对外行说的话吗?我想了想才意识到。 这是我用右眼看到的,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影响。 如果继续这样看下去,真的有可能被打得很惨。 即使明白了这一点,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一定有什么导致她失忆的原因。 鸟子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一边想一边用手指戳着我的右眼。 - 不是在里面吗? 好像她是有这么小声说过这句话。 对了,鸟子一开始也一定和被山妖打败的时候一样,觉得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我想茜理也是这样。 但又不是。 即使用右眼观察,也找不到任何受到里世界影响的痕迹。 四周反而变得清澈了。 —— 不是这样的,这反而是不是代表着它消失了? 鸟子的话从脑海里闪过。 啊……也许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我和茜理,并没有因为里世界的影响而失去记忆── 相反,因为被消除了里世界的影响,所以失去了与里世界相关的记忆和能力? 「破!」 然后被消除了? 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 茜理似乎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烦躁。 她的目光紧盯着我。 她那垂下来的右手,似乎在勉强抑制着向我拳头的冲动。 咳——……。 感觉就像手里握着手榴弹一样。 眼看就要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爆发的暴力让我瑟瑟发抖,我拼命用右眼捕捉着茜理。 无论是我的眼睛,还是鸟子的手,都可以用各自的方式,触摸到将里世界与外世界隔开的边界。 如果鸟子的手能找回我的记忆,同样的事情我的眼睛也能做……!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我的方法能奏效,能让茜理恢复记忆,要么就是我被杀死。 「茜理 」 我咬紧牙关,不让她移开视线,说道。 「听我说,茜理。你认识我」 茜理皱起眉头。眼皮在颤抖 「你是我的后辈。一开始是你跟我打招呼的。说是被忍者猫盯上了。我们商量了一下之后,一起从池袋去了猫街」 右眼的视野范围内开始有了变化。 茜理的身体里出现了银色的烟雾,开始摇晃起来。 「猫的……忍者……」 茜理像是被头痛袭击了一样,不停地摇着头。 「想起来吧。我的事请。你很想知道,里世界的事情吧」 拳头紧握着,张开,又握着。呼——地呼出粗重的气息。她的脸涨得通红。可以看到,雾气流入大脑,开始在两耳中间的位置积聚。 「是我啊,纸越空鱼。你一直叫我前辈,前辈的,你总是很粘我的」 「嗯,嗯」 「我会好好看着茜理的。因为有我在看着,茜理才会变得更强。你是这么说的吧? 」 「前……辈」 茜理喃喃地说着,低下了头。 脑子里的光渐渐亮了起来。在我看来,在小番茄大小的半透明球体中,发光的气体的密度在不断增加。在没有出口的球体里,光越来越浓,眼看就要破裂。 「被忍者猫袭击的时候,茜理的空手道很厉害啊。和小夏一起,还把三拔女士也摔得一塌糊涂。那种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茜理抬起头。眼睛炯炯有神。 「然后还有,嗯……去了情侣酒店女子会……大家一起吃了蜂蜜吐司……” “嘭”的一声,球体弹了出来。正面和背面颠倒了,里面的光一下子撒了出去。与此同时,茜理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一句话。 「前辈!! 」 茜理咆哮着朝我抓来,我立刻把手伸到她面前。 「嗯……到此为止!! 」 茜理突然停下了动作。 短暂的沉默后,歪着头喃喃道。 「……纸越、前辈? 」 「嗯,嗯」 「咦?咦? 」 茜理困惑地放开了我的双肩。 「对不起,我在干什么? 」 「哦……想起来了吗? 」 「啊?是的。啊?为什么我不知道前辈的事了呢? 」 「啊~ ~ ~ ~ ~ ~ ~ ~……」 在几近崩溃的疲劳和安心的包围中,我清楚地意识到。 不管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有一点是确定的。 <生于寺庙的t先生>是我的敌人。 还有一点—— 混乱的茜理身后是破破烂烂的公寓。在右眼的视野中,一楼最里面的那扇门被银色的磷光笼罩着,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墟,里面没有任何住户。 是gate。 把茜理的记忆和我置于危险之中的跟踪,没有收获是不会结束的。 看来我们找到了的住处。 第八章 经过目的地,走到下一个转弯处时,汀停下了车。 「是那个吗? 」 汀用后视镜看着后方,确认道。 我和鸟子也从后座回过头来,凝神注视着问题公寓。 「就是那个」 「知道了,我们把车停在附近再回去吧」 「啊,我们先下来监视」 「小心点」 汀的奔驰车离开了,留下了我和鸟子。虽然车身很大,却在狭窄的道路上灵巧的转弯,朝着来时发现的投币停车场驶去。 两天后,星期六的午后。沐浴在春日阳光下的住宅区,弥漫着一股悠闲的气氛。从路旁的房子里伸出的樱花枝延伸到道路上。已经完全只剩叶子了,没有了花的痕迹。秋田的樱花季节是四月的后半期,所以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樱花开得太早而不知所措。 「那里住着人吗?真的吗? 」 鸟子远远地看着公寓,疑惑地问。这也难怪。我住的公寓大多也很旧,但这个公寓不仅如此,还很冷清。从内侧挡住窗户的木板和纸板箱都晒黑了,褪色了,地面也长满了杂草,乱糟糟的。通往二楼的楼梯锈迹斑斑,坑坑洼洼的,我根本不想踏上去。 「可能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住’。不过,我是追着跑到这里的」 「茜理是在这里遇到了吗? 」 「大概是的,从电话里听到的样子来看,应该是进入了中间领域」 「在那里被人说破!……然后就被赶回了外面的世界了吗?」 「嗯。所以我想那里有个gate 」 我们一边警戒着会不会从那附近出现,一边向公寓走去。 「茜理,那之后没事吧?」 「我跟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看起来没问题。因为还有课,就分开了,晚上再给她打了一次电话,就像往常一样」 「太好了」 「哎,眼看着被熟人忘了,真的太慌张了。从对方的角度看,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跟我说话,她的态度也很冷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很可怕」 「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 「对不起」 平时只有我和鸟子一起来,但我却罕见地请汀同行,是因为我觉得如果遇到,光靠我们是无法马上控制住的。 首先,我们不能在这样的住宅区开枪,如果对方不是里世界的“现象”,而是第四类,那就变成了普通的杀人了。 关于把汀卷进来的事,我和鸟子两个人商量了很久。我尽量不让别人介入与里世界相关的事情。鸟子也赞同我的想法。但根据这次的情况,我看到了之后,觉得与鸟子一起以往的做法很有可能行不通。如果被“破!”打的一方——不,最坏的情况下,两个人都有可能变得无力。也就是说,这意味着我们两个人都忘记了对方。 「妈妈常说,该依靠别人的时候就依靠别人」 两人交谈的时候,鸟子说出了这样的话。 “妈妈”是鸟子的两个母亲中的军人。 「自己什么都想做,不要陷入只能依靠自己的境地」 「你说得很深奥」 「我想她是担心我根本交不到朋友」 「以前就这样吗?」 「是的」 所以才会因为闰间冴月很温柔,一下子就跟她…。不对,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温柔,不过我也不在意了。 一边想着不必要的事,一边走到了公寓的前面。鸟子说,像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是别人的事一样,即使她现在出现在面前,也不会感到高兴了。 「是注意到被人跟踪了,故意引诱茜理进来的吧」 「怎么说呢。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他这个做法是帮助了误入了中间领域的茜理」 「果然你会这么想吧」 「我想不管你问谁,谁都会这么说」 「然后空鱼用右眼把他扰乱了,她才恢复过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吧……」 我们以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看着对方。 当我把这段时间的事情的始末告诉鸟子的时候,没有提到被茜理殴打的事。鸟子对茜理的好感度明显下降,明明不是茜理的错却被嫌弃了,真是可怜啊。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鸟子应该也会冷静下来,但即便如此,心里还是会留下疙瘩吧。 「……用右眼看的话,现在茜理的脑海里也一直在闪着银色的光吗?」 「啊,嗯。没有。只是在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发出强烈的光,之后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感觉就像是把堵塞的管子弄通了,把堵住的地方打开了一样」 「可能和我那时的情况很像。我把手指伸进空鱼的眼睛里的时候,也有一种紧紧连接在一起的感觉」 「也就是说,破!关闭了与里世界的联系吧」 「空鱼最开始的时候也一定是被这么做了」 「我不记得了」 最初与相遇时的记忆至今没有恢复。 不仅是我,茜理也不记得白色的房子,也不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过遭遇交通事故的人,会失去发生事故瞬间的记忆,可能就是这样吧」 「也许吧」 「切断与里世界的连接,, 其实是一个好人? 」 「他以为我和茜理被附体了,所以帮我们除掉了脏东西?」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话,可能确实是这样的?」 「他这做法太让人感到迷惑了,又是失忆,又是失明的,更何况……」 「何况什么?」 鸟子一脸天真无邪的问说话说了一半的我。 那一瞬间,我想要蒙混过去……还是算了。 我看着鸟子说。 「最糟糕的是,从我身边夺走了鸟子」 「欸……」 鸟子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怎,怎么了?虽然突然听到你这么说,不过我很高兴」 「我总觉得,在该说的时候不说的话会后悔的。如果两个人都被“破”了,那就再也说不了」 鸟子的脸扭曲着,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别说了~ ~。不要说悲伤的话~ ~」 「啊,不,难道这样说不对吗」 「别说了嘛! 」 鸟子抓住我的袖子,拼命摇头。 喂,怎么了,你怎么了? 看着惊慌失措的我,鸟子的眼睛湿润了。 「空鱼不要消失,不要消失」 「没事的,不会消失的」 「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 我安慰地说着,鸟子好像终于平静下来了。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不好,她是真的哭了啊 我本打算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接受鸟子的好意,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应,这让我相当动摇。 不,但是,你能预想到吗?仅仅因为一句话,鸟子就变成了这样。 我想象中她的反应是,会害羞,或者高兴的得意忘形……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我不是想让她哭。 —— 做人真难啊……。 为了不让鸟子注意到,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嘴上说着“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但我却完全不了解身边的女人。 我什么都没做,就有点疲倦了,这时汀回来了。 一个穿着三件套高级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英姿飒爽地走在住宅区,无论怎么看都很轻浮。 别人看到要报警的。 「久等了,有出什么事吗? 」 「no problem」 「是的」 配合着鸟子的回答,我也回答了。 汀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走吧? 」 我们重新走向公寓。 纸越小姐,能确认一下吗?」 「好的」 为了观察公寓,我把注意力转向右眼。 「…………什么!?」 不由得突然发出了尖叫声。 「怎么了? 」 「不见了……」 「什么?」 「gate」 「什么?」 光从里面房间的门中消失了,之前里面房间的门被银色的磷光包围着。 无论我怎么用右眼看,这门也和其他房间的门一样,只是普通的老旧的门。 汀对惊慌失措的我说。 「让我们去确认看看 」 「嗯,不过,不是gate了」 「我们说的gate,可能跟住的房间是两回事。即使不在,如果是曾经是gate的地方,也是有调查价值的」 这么说的话,也许确实是这样的。 「明白了……那就按计划的那样去做吧 」 「是的,拜托了」 打起精神,我们走进公寓。前面是我,后面是鸟子。让汀走在最后的原因是为了在我们快要被“破!”打败的时候,或者已经被打败的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把我们拖出来。就算我和鸟子其中一个中招了,另一个没事的话,都可以从“破!”的影响中恢复。我们交给汀的任务是,一定要把其中一方带到安全圈逃走。 我提心吊胆地站在最里面的房间前。 门表面的木皮剥落得很薄,都卷起来了。 信箱里连一张传单都没有。 也就是说,连广告公司也认为这是一座废弃的房子。 这里感觉就像是无人居住在此。 我很兴奋,以为找到了的住处,勇敢的往前走。 鸟子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 回头一看,鸟子指着下面。 我看了一眼脚下,吓了一跳。 在很少人踏入的废弃公寓的水泥通道上,地上沾满了尘土,留下了许多脚印。 看着这些脚印,明显的能看出就是从我面前的这扇门进出的。 我向后面的两个人点点头,转过身来,按下门铃的按钮。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没有发出声音。 大概是因为没有电吧。 kon kon (敲门声)。 我下定决心试着敲门。 再来一次。 kon kon (敲门声)。 我等了一会儿,但没有反应。 我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 「好像不在里面」 「我来试试」 汀走到了我们前面。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手已经戴上了黑色的皮手套。汀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把手。门是锁着的。 「这很正常的呢」 鸟子喃喃道。果然不会那么简单的呢……我正这么想着,汀说 「请稍等一下」 汀从怀里取出钥匙,插进钥匙孔。接着,他拿起一根橡胶棒似的东西,拍了拍突出来的钥匙尾巴。一下,两下。汀再次握住门把手,轻轻一动。 「打开了」 「欸……!?」 我差点大声说出来,慌忙捂住嘴。 「幸亏不需要用撬棍撬开,真是太好了。」 汀一脸冷漠地说着,把钥匙和棍子放回怀里。 「你刚才做了什么? 」 鸟子的声音里也露出了惊讶。 「我用的是撞匙(bumpkey),一般的锁都能用这个打开」 连解锁都不用……。太方便了。之后再详细询问吧,我先记着。 「我要开门了,可以吗?」 我和鸟子点了点头。汀转动门把手,一下子把门拉开了。 没有期望中的对手。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灰尘在飞舞。 小小的厨房里面,只有一间四叠半大小的房间,非常小。外面的光线从挡住窗户的木板的缝隙里射进来。我想象着如果还像那时一样这里放着梳妆台的话,一瞬间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事实并非如此。这里什么都没放。 地板上留下了脚印。在厨房的地板上,还有前面的榻榻米上。 我们默默的走进房间。对非法侵入的犹豫的心情已经消失。就算“房客”回来了,在这种地方进进出出的,显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是的脚印吗?」 鸟子低头看着地板说。 「我只能知道这是男人的脚的大小」 如果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样的侦探可能可以从他的脚印中读到很多东西,但我不能。 「汀先生,你能看出些什么吗?」 「虽然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内……但感觉这里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因为鞋底没有变」 脚印的主人似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是为了什么? 我们四处张望寻找线索。 被阳光晒得褪色的墙壁上,残留着像是挂着海报和挂历的四四方方的痕迹。 抬头看天花板,灯罩也被拆掉了,只有插座。 我打开壁橱和柜子,发现都是空的。 右眼的视野范围内也没有异常。 把室内看了一遍之后,汀说道。 「我在外面把关,有什么事就叫我」 「啊,好的,麻烦你了」 汀从门口出去了,室内只剩下我和鸟子。 那么。 我们歪着头看着唯一的线索——脚印。 「这是在做什么呢」 「只是一直一个人在这里到处走动……?」 「那太可怕了」 脚印在四叠半的正中央,半叠的榻榻米上重叠的最多。与其说是走来走去,不如说是在那里踩了好几次。 「也许是发泄怨恨吧,在这张榻榻米上」 鸟子踩着脚印,像是要模仿他一样,咚咚的踩着中心的半铺席。 「……嗯?」 皱起眉头,鸟子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 「你听」 鸟子又在原地踏步。和周围的榻榻米交替踩踏,侧耳倾听—— 「声音不一样?」 「确实是不一样」 只有中心的榻榻米,回响着踩到时的声音。 「这下面是不是空的? 」 两个人把手指伸进榻榻米的边缘,稍微一用力,榻榻米就掉下来了。下面的地板上也有被人用手指戳过的切口。拉起地板,在黑暗的洞穴中,出现了一条笔直向下延伸的木梯。 「是地下室……」 没想到从四叠半的公寓下面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鸟子打开灯,想把脸凑过去,我慌忙制止。 「等一下,可能有气体」 「啊,是吗? 」 在这种换气不良的地下空间里,会积存比空气还重的一氧化碳。如果不小心吸入,就会瞬间失去意识,然后瞬间死亡——这是在地下施工现场或废墟探险中经常发生的事故。 我站在榻榻米上,用灯照亮洞口。看到了水泥地面。似乎没有积水或淤泥。 我把拿着手机的手伸进洞里,拍了几张照片。从闪光灯下白晃晃的画面来看,空间似乎并不宽敞。每个方向都有一堵墙。也没有躲在暗处等待的怪物。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没有奇怪的气味。虽然也想过不是一氧化碳而是可燃性的气体,但这种可能性很低。确实,城市的煤气比空气轻,而丙烷气的重量反而相反?我听说过那种气体的气味是为了在泄漏的时候马上注意到而故意带有气味的,所以无味的可燃气体的危险性并没有消失,但反过来,很难想象那种工厂加工前的气体会聚集在住宅区的正中央。 我从小包包里拿出了可以在户外使用的火柴。无论是我还是鸟子,总是会随身携带最基本的探险装备。 我打着一根火柴,轻轻靠近洞口。看到火焰的气势没有变化,才放开手指。小小的火苗掉进了洞里……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既没有熄灭,也没有燃烧起来。看着它在水泥地上燃烧殆尽,我抬起头。 「好像没什么事,我下去看看」 「我先去……」 「如果有什么异常,鸟子是看不见的。所以得我去」 鸟子咬着嘴唇,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空鱼,就像这样,一直走在前面……」 「是啊,那是,因为,那个嘛……」 这是什么啊,你这可怜巴巴的向上看!?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我设法重新启动因过度动摇而崩溃的语言系统,说道。 「哎……我也没办法,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嘛!」 「虽然是这样的……」 感觉刚才让她哭了的影响还在。 「下去的时候,我在上面帮你照着」 「嗯……好的」 我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那是一架木梯,台阶的角已经磨损,弯成了一团。虽然感觉有些年头了,但做工出乎意料地扎实,几乎没有吱呀声。 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我战战兢兢地吸了吸空气。虽然有点潮湿,但好像没什么异常。我有想过可能会出现被煤气弄到昏迷的情况,如果买了条救生用的绳子就好了。我说过这是探险里世界的必备装备,但没想到在外面的这个地方竟然会想要一条救生绳。 脚着地了。取出自己的灯,确认了周围的安全之后,把目光转向梯子上。鸟子不安的脸从漆黑的天花板上的洞中露了出来。 「好了,下来吧」 这次轮到我用灯帮她照明了。下了梯子,鸟子突然抱住了我。 「太好了……」 「哎,我只是下了一层楼」 「因为你说有气体什么的」 「鸟子小姐,我们先调查一下周围的情况? 」 我尽量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时,鸟子用力的紧紧的抱着我,然后放开。 什么, 我不习惯! ! ! ! 我做不到! ! ! ! ! ! ! ! ! 我知道自己隐藏感情的方法很糟糕,于是我背对着鸟子,一边想办法冷静下来,一边用灯光照亮了房间。 与用手机摄像头确认的景象并没有什么区别,地下室十分的狭窄。 大概和上面的四叠半房间差不多大吧。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雪白。 房间中只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在西面的墙壁上,用蓝色涂料画了一个直径四十厘米左右的圆圈。 可以说像是蓝色的太阳旗那样的吧。 「你觉得这是什么? 」 「嗯——?」 我和鸟子歪着头站在那个圆圈前。 即使用右眼看……, 「怎么样?」 「没变啊。好像不是gate之类的」 「假设来过这里,他在这个地下室……做什么呢·」 「冥想?」 「或者,在做修行什么的」 「又或者,在做礼拜什么的」 「拜这个蓝圆圈吗?」 「难道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是在做那边的事。」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 「上面的脚印,是他在关地下室入口的时候踩的吧? 」 「那么执着?」 「是不是因为榻榻米太硬了,他进不去? 」 「就算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觉得他也来来回回走得次数太多了」 「还会有这种事啊」 「也是」 鸟子好像理解了似的说道。 面对着蓝色的太阳旗,我们陷入了沉思。说到蓝色,因为是象征里世界的颜色,也许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知道的信息太少。这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是我们又想不明白,这种感觉让我们有些着急。 这时,楼上的房间里传来了汀的呼唤声。 「两位都没事吧? 」 「啊,没事! 」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还没告诉汀找到地下室的事情。我和鸟子对视了一眼。 「回去吧」 「好的」 这么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和鸟子的距离有点远……? 如果是平时,我们应该站在肩膀能碰到的距离。 低头一看,地板上留下了不属于我们的脚印。像是上面榻榻米上的那个。 蓝色的太阳旗的那面,有一对男性尺码的鞋印。 仿佛有人独自站在我和鸟子之间……。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于是拉近了与鸟子的距离。 咦?鸟子以这样的表情俯视着我。 「快点回去吧」 我又说了一遍,鸟子也点点头。 两个人急忙爬上梯子,来到楼上的房间。 「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呢」 回到室内,汀望着洞口说道。 「如果要下去的话,请先跟我说一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样都是很危险的」 「气体之类的吗?已经确认过了」 不知是惊讶还是因为觉得有趣,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这是汀在和我们——尤其是和我说话时经常做的动作。 「纸越小姐还是那么无谋(注:此处日语为“无铁炮”,意思是鲁莽,无谋)」 这是以为拿着枪却没有枪的笑话吗(注:此处为日语的冷笑话,枪(铁炮)对应上一句的“无铁炮”)?鸟子突然问了一句可有可无的话。 「这种地下室,常见吗?」 「我觉得不太常有。虽然与黑社会有关的监禁设施、安全屋之类地方会有暗室,但很少听说在这样普通的公寓里建造地下室。难道是特意挖的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可能是把原本就建在这里的防空洞、或者是农家用的地下储藏库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然后在这上面建造了公寓」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那还真的不知道」 把地板和拆下来的榻榻米放回去。 榻榻米确实很硬。 这可能也会让费一番功夫。 三个人走出了房间。 汀又一次用撞匙把门锁上了。 「嗯,没有线索呢……」 离开公寓,走到停车场,我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嘟囔着。 可以说是我获得的新信息,最多也就是用手机拍的地下室和蓝色太阳旗的照片。 「我还以为能知道些什么呢。汀先生,陪我们来了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别介意。这是件大事」 「也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下周再老老实实的看看情况 」 「下周?」 鸟子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反问。 「嗯。下次的研讨会,我想生于寺庙君还会来的」 「下周……」 鸟子与汀面面相觑。 「嗯,有什么不对吗?」 「空鱼。下周是黄金周,不是放假吗?」 「…………oh」 第九章 对怪异的探索居然被五月初的大型连休假期给妨碍了,就真有这种事? 这种事情,真的就有啊……。 虽说我迄今为止也看过各种各样的漫画和动漫,但在我脑海里就从未有过什么事件的调查会因为连休而停止的记忆。不,很难说啊,在我不怎么会去看的校园剧之类的剧情里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吗。 这要是放在平时,连休什么的我肯定是非常欢迎的,但是如果连休是在这个时期到来的话,我就觉得有些浪费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和日历抱怨也是无法改变的。 为了转换心情,我们决定着手去做从之前开始就想做的工作,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也就是确保从骨架大楼的屋顶下到地面的路线的安全。 神保町的gate最大的缺点就是,从离地三十米高度的屋顶下来的手段只有一副梯子。值得庆幸的是迄今为止我们都平安无事地下来了,但想不靠安全绳就随意上下十层楼的高度,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该有的行为,更何况每次都感到非常累。我们就在想这是必须要找办法解决的危机感,所以我们就把这件事提到了两人的待办事项名单上最优先的位置。(注:todo是一款非常实用的、具备忘录和提醒为一体的、待办事项app) 连休的第一天,我们带着事先拟好的购物清单去了家居中心。在店里面一边用手机查询着资料,又一边时不时的参考视频,不知不觉就买了很多东西。但也不想因为一不小心买到的东西而后悔,所以就慎重地做选择结果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第二天也会继续买东西。又因为我们在去了家居中心之后还去了户外用品商店和工作服店,所以最终的行李量增加了许多。 第三天,我们带着买来的东西,往小樱家走去。 「干嘛?」 被拉旅行用的拉杆行李箱发出的声音吸引出来的小樱看到我们后,这就是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我们商量了要去哪里准备后,一致认为小樱家的场地才是最理想的场地。」 这样回答着的鸟子正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樱。 「我以前没有说过我家那边没有公共空间吗?可能就真没有吧、毕竟一般来说也没必要特意告诉别人吧」 「那个、这是我们随手买的礼品」 即使收到了我悄悄递过去的大纸袋,皱成一团的脸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袋子里装的是在池袋西武地下的gramercynewyork甜品店里买的,店铺内最大的西式糕点拼盘。(ps:gramercynewyork是美国著名的甜品店,在日本很多高级商场的美食长廊里都有专属柜台。) 「有个会把伴手礼说成“这是我们随手买的礼品”后送人的笨蛋在啊」 「那要怎么说……?」 「我又不是什么礼仪讲师啊」 小樱叹了一口气,像放弃般的如此说到。 「想要使用场地的话,就随便你们怎么用,但是如果伤到那个地方的话,我就杀了你们」 「谢谢」 「回去的时候可别把垃圾放那里哦」 「…知道了啦——」 「刚才的间隔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想把行李箱里的废纸箱和缓冲材料拿出来,然后再帮小樱把她家里的垃圾收拾出来,再挨个整理到一起后,就可以拿出去丢掉了,结果就回复晚了。而且我也是知道的,在杂乱无章的小樱的房间里有一角摆放着堆积成山的纸箱,而那些纸箱都是通过购买amazon和yodobashi的物品得来的包装用空箱堆积起来的。(ps:友都八喜yodobashi是日本超大型连锁购物中心,其线上购物商店,是当今最主要的日本购物平台之一。) 通过谈判得出的结果是,只要我们把那座用空纸箱堆成的山全部拆开之后分成小块,再用尼龙绳捆起来,做成小樱也能轻松把它丢掉的形状,这样一来,我们的垃圾也可以放在这边,等到废纸回收日时,小樱就能简单地把它们处理掉了。 「在你们送我奇怪的伴手礼之前,我就觉得或许还是和你们建立起这样的关系比较好」 不知怎么的,小樱正远远的看着我们如此说道 「要建立怎样的关系?」 「建立与劳动的代价对等的工作关系」 「一直以来不都是由你们去寻找里世界上异物,然后由我来买下它们吗?」 「把这种畸形扭曲的赚钱方法告诉了你们,我是真的非常后悔啊」 「如果还有什么其他要我去做的话,和我说说便是。我会当成打工来做的」 「不要这么说,只要是为了小樱的话,我们什么都会去做的」 「不要这么轻易的就保证啊,为了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女人,不管哪里都找不到啊」 「小樱小姐?」 小樱一脸苦涩地摇着头。 「我呢,是个经常在想如果能不用工作就能吃饱饭那是再好不过的人了,但是在你们面前即使是把我的嘴撕烂,我也绝对不想对你们说出那样的话啊」 「啊,润巳露娜之后好像也这么说过呢。」 「小空鱼你选择笑话的品味真的是很差劲啊。弄得我都好想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啊」 不管怎样,她也都同意我们使用场地了。在把行李箱搬到客厅以后,我们就开始做准备了。 打开行李箱,取出缓冲材料后将其压扁,再剪下工具上标签,弄得我们有些手忙脚乱了。在确认好工具装备是否完整之后,还需要记下工具的使用方法。因为一但进入那边以后,说明书就会变成让人无法阅读的状态了,所以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好好记下来。虽说在骨架大楼的屋顶上即使是遇上了危险,在最坏的情况下也能通过升降梯回到表世界来的,但是能否正确的使用道具也关乎着我们的生命,所以我不想是因为我们那暧昧的理解方式,让我们就此结束。 把自己关进自己房间的小樱,可能是因为太过在意客厅里发出的电动工具的声响,没过多久就探出头来了。 「对不起,是不是因为我们太吵了」 「小樱,我可以给蓄电池充电吗?」 望着被我们铺开放在地板上和桌子上的我们买的东西之后,小樱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打算在那边干什么啊……?」 「算是想要去……施一点工吧?」 到院子里去试用了一下工具后,按照约定帮小樱整理了她家的垃圾,不知不觉间天就已经黑了。把带来的东西全部装进行李箱后,做为麻烦小樱的谢礼,我们点了外卖,三个人在家里喝了点,连休的第三天也结束了。 第四天,终于到了计划实施的日子了。 我和鸟子一大早就在御茶之水站汇合了。手上拉着的行李箱在地上咔咔作响,从骏台学院前的坡道上走下来。一如既往的从神保町大楼进去,进入电梯,遵循着平时的步骤,五楼的女人今天也没能坐上电梯。(ps:骏台是学校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学校分部在世界各地,文中的这个骏台,经过查询后得出是:骏台外语商贸专门学校,从jr御茶水站出发,徒步3分就可以找到了,从大学那边的某个小巷进去走到头就到了神保町的电器一条街了。) 到达屋顶之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那和表世界的半阴天一样的里世界的半阴天。从云层的间隙里,渗透出的淡淡的太阳光,向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投去了朦胧的光芒。 把行李箱放在升降梯的前面之后,我们就在屋顶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寻找着能用的支撑点,在我们决定从支撑骨架大楼的几根粗柱子之间下手后,就选择在靠近屋顶正中位置的几块地砖上动手试用一下放在那边地上的我们带来的工具。 把行李箱平放在地上打开,在旁边铺上蓝色的薄布,之后就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 今天,我们两个人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全套的工作服,从上到下全副武装,连脚上穿的鞋子都是在脚尖部分有铁板保护的安全靴。啊鸟子就算穿的是这种衣服也很帅啊,搞得我满肚子火。在工作服店里看到他家的商品目录上穿着这套衣服的女性模特时,我也实在是不会想到能穿得这么时尚……正好那时就有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女人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也是这样才没让我往其他方面想。 在把放在地上的工具排成一排摆好,并确认东西是否有漏掉后,我们就开始在磨光机的磨盘处安装上更加坚韧的金刚石切割磨片。然后用粉笔在地板上描出一个四方形的方框,确定一下施工范围。(ps:这款磨光机应该是角向磨光机,是可以用来切割和抛光的多功能磨光机。) 待我们两人都把防飞溅用护目镜和防震手套戴上后,手持磨光机的鸟子如此说道。 「那,就先来试试吧」 「要小心一点啊」 鸟子打开了磨光机的开关。当高速旋转的金刚石磨光片与混凝土地砖接触后,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白色粉尘在空中漫漫飞舞着。 首先沿着之前画好的线,将四个角切开,然后再全神贯注的,将切线一点点地延展开来,不久之后,就把起点和终点之间的切线都给连起来了。 鸟子关闭了开关,长长的舒了口气。 「最开始切成这样就可以了吧?」 「虽说或许应该再深入一些,把框线切开一点比较好,只不过还是先来试试这个东西吧。」 「ok。那么,接下来就用钻头」 在充满电的电动锤钻的前端安装上了长距钻头之后。鸟子就用双手举起了那长像如同机关枪般的电动锤钻。 「不用换我来做吗?」 「暂时还不用」 「那就先拜托你来了,不过在疲劳感出现之前必须换我来。毕竟很危险」 「我明白了。」 鸟子把电锤贴近地面后,将钻头放入之前用磨光刀片开出的口子里,按住电动锤钻的扳机,随着电锤的钻头钻入混凝土之时———,震耳欲聋的钻击声立刻从混泥土中涌了出来。 为了能够安全上下骨架大楼,我们最开始考虑的是使用救生索。我在想大概就买那种在施工工地或者登山时使用的安全带和救生索就行,在使用梯子的时候,固定好绳索并将装备穿戴整齐就没问题了。 但是,在探讨的过程中,我开始觉得这个方法也不是那么的有效。如果只是在使用梯子的途中脚下打滑了,抓紧救生绳稳定下来后,再抓住梯子继续爬就行,不过如果是在使用梯子的过程中,因为梯子的老化,突然间整个梯子都脱落下去的话,那么就有可能会变成悬空状态,导致我们无法回到任何地方。不过又因为骨架大楼没有墙壁,如果好好加把劲儿的话,也许能够利用救生索爬到某一层楼里去———但在那之后呢?如果落脚的地方不够好,在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衰弱而亡,再缠上绷带干巴巴的木乃伊就完成了,饶了我吧,这种死法还是不要得了好。 事实证明,在梯子掉下去以后,哪怕还有一个人留在了屋顶上,也是很难只靠自己的力量把另一个拉上来的。如果是在装有动力滑轮组的情况下,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在这若大的屋顶上,能够让我们安装固定好救生索的地方很少,设置起来会很容易头疼的。用栏杆来固定什么的先就不要去想了,我现在就只能想到通过绕一圈楼顶升降梯出口的那个小建筑物来固定绳子了。 不论是只设救生索,还是要设动力滑轮组,都需要在设的时候就要在屋顶的地砖上打个孔,当我仍想着还要再增设一个用来固定的着力点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反正我们都要在混凝土上打孔了,干脆直接把下面的楼层地砖都开个洞不就好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疯狂了,但是就在我进行调查的过程中,这个想法渐渐的有了现实感。有着想要打碎庭院或者墙壁的混凝土(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开凿的意思)这样需求的人在diy界似乎并少见,在youtube里搜索也找到女性独自工作的视频。有的人说老旧的混泥土很坚硬,切割钢筋混凝土也很危险,所以还是委托厂家比较安全,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的话,反过来说,只要是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自己diy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我查了一下可以用来切割混凝土的工具价格也都不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贵。本以为至少要花个几十万日元的,但谁知道一个只要花几万日元就能买到了。 就是这个……。 来试试看吧。 在骨架大楼上打洞,我们便可以不用再爬那个长长的梯子就能下来了。 制定了那样的计划,准备完毕后,今天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昨天我们在小樱的宅邸里练习了一下电动工具。在庭院的某个角落,不知是从何时起就开始堆积起来的混凝土块和砖块,非常适合用来练习切割(练习粉碎?)。 一边吃着我们送出的作为小礼品的西式点心,一边在后面看着我们的小樱说了一大堆让我不太能明白的抱怨。像这样把所有东西都破坏殆尽后,也许我和我的家也会消失不见的吧,被小樱这么说后,就算是我也难免会有些伤心难过的。(ps:侘び寂び是日本人用来表达自己心境的词,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不会那么不识趣地弄坏你的家的。 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购买的工具太优秀了,还是因为这个钻头本身就是最好用的那种,不管在什么样的地方都能很轻松的钻进混凝土里。只不过,那个钻头因为直径比较小,而混凝土的厚度却有好十几厘米,所以也很难将洞口横向扩大。查看了工作的进展情况,在很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替换成了另一种钻头,是一款被称为岩心钻的圆柱形打孔用的大型粗钻头,原本是用于管道埋设工程的。 虽说直径越大,挖掘速度就会越慢,但却能够一次性的开一个大面积的洞。途中突然发现前进速度变缓,就可以知道是钻头钻上钢筋,不用着急只要慢慢地继续挖下去的话,岩心钻就会把钢筋钻断,断开后就又开始咔啦咔啦地钻碎混凝土。每当钻头贯穿地砖的时候,看着钻头周围堆积起来的混凝土的碎屑,就会有种莫名的成就感。虽然之前也考虑过用液压圆盘锯切断钢筋,但是用强力且坚韧的岩心钻头把钢筋和混凝土一起打穿会更加轻松啊。 我们时不时交替着在地上打孔,打好之前再把所有的孔都连接起来。这种电动工具很危险,要是角度没找好或者碰到周围那些比较硬的东西的话,就极易引起跳刀。我们两个人一起查看了使用说明,又找了好几部视频教程来观看,相当认真的学习了一番。 我们绝不能受伤。因为在里世界里要是受了伤的话,即使是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也是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如果是在这里的话就还可以回去,但如果说是从屋顶上下到下一层楼的时候,在那里要是摔断了腿的话会怎样?到那时就再也回不去屋顶了,应该也无法活着到达地面吧。 在工作的时候,只要一不留神两人都会因为全神贯注而陷进去,所以我们就需要定期休息,注意饮水,吃行动餐。虽说是行动餐但也就是和之前探险时吃的是一样的。我带的是我最喜欢的那种一口大小的咸羊羹和花生+柿种,而鸟子带的则是装在塑料瓶里的坚果和干果,合一起吃会给我们带来别样的风味。 由于我们长时间处在一个充满噪音的环境当中,所以在暂停施工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能感受到有非比寻常的寂静从耳边传来。靠在围栏上的两人,敞开了上衣,任凭风吹拂着被汗水浸湿的身体,总感觉心情也变得舒畅了。 「空鱼看起来好像挺开心啊」 「是挺开心的呀」 「毕竟都笑了嘛」 「嗯」 我也知道自己是笑着的。毕竟是真的很开心啊。虽说在里世界里探索未知的地方会让我兴奋不已,但我也很喜欢做这样的工作啊。 「鸟子,你玩过游戏吗?」 「游戏?是指桌游之类的吗?用手机玩的那种?」 「不,我是指玩ps系列或switch之类的」 「我没玩过,只是小时候在家里见到过」 「虽然我也没玩过,但是我看过游戏视频,不是有那种一边做任务点得分一边前进,然后在目的地整备据点的游戏吗?」 鸟子抬头望着天空思索了一阵子后回答到。 「你说的是类似于『我的世界』的那种游戏吗?」 「对的对的,说的就是这个。」 果然还是知道“我的世界”的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点头。 「那个游戏怎么了吗?」 「我啊,可能是把以前的那种想要玩游戏的欲望发泄在了里世界里了呢」 「是指用那种玩游戏的心态对待里世界的探险吗?」 「稍微有点不一……不是这样的,该怎么说呢,就是想起了以前那个一边看着游戏视频一边思考着的自己。像这样一点点一点点地建立起只属于自己的据点,升级据点,等到能做的事情增加后,再继续往前走,这样做起来看着好像很开心啊,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试着去玩一下就好了。」 因为不太好意思把个人的事情说出来,这也让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在这之后,哼哼,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不是在游戏里做,而是我自己真的动手在做了」 「只属于自己的据点———」 鸟子侧目看着我,有点儿不识趣地对我说到。 「———有我在的话,会打扰到你吗?」 我也侧目盯着鸟子,和她对抗道。 「才没有这么一回事呢」 「再说一次」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的话」 「一起的话?」 「……我会很开心的」 听到我这么说了之后,鸟子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啪的一下,拍在了我的肩膀 「喂,你干啥!」 「我也是,很高兴空鱼能变得坦率!」 「能算是坦率?刚才那个」 「是六十分左右的坦率」 「得分挺高的嘛!」 「你这也太小瞧自己了吧……」 「足够了吧,如果六十分都算小看自己的话,那一百分的又算什么呢」 「诶,那个算」 「唉,算了,不用说也是可以的」 「一百点算是那个———」 我按下了电动锤钻的开关,所以也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鸟子正气愤地说着些什么,即使不去听也大致能猜到是什么内容。大概是我的坦率下降了30%之类的话吧。 我们环绕着四边形的外围走了一圈,把用岩心钻钻出来的孔连接起来。随着收尾阶段的到来,为了不让断掉的钢筋残留在洞口,我们慎重地切割着。残存在某些地方的钢筋,因承受了过多的重量导致其弯曲变形。厚重的板状混凝土就像被裁剪下来的盒盖那样,向着内侧垂了下来,悬挂在了下层的地上。 换上了液压圆盘锯,切割再次开始。当圆盘锯的切割片触碰到弯曲变形的钢筋的时候,猛烈的火花飞溅到了护目镜的表面之后又被反弹开了。当钢筋被一根接着一根切断后,用岩心钻把钢筋尖端磨平之后,又换上装着普通钻头的电动锤钻继续磨掉剩余的钢筋,终于这个钢筋混凝土块被连根切除下来掉落在了地上。 「太好了!」 「打通了!」 因为高兴我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欢呼雀跃的声音在寂静的里世界中回响着。 我们一边品味着成就感,一边俯视着屋顶上那由我们开凿出来的一公尺的四边形的洞。因为这个洞是我们用钻头咔咔咔地开出来的,所以也不能说这个洞的边缘开口非常漂亮,就算是说?维话也说不出口,虽说我们迟早会想办法弄好的,但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现在我打算下去看看。 把折叠起来的伸缩梯展开后,用梯子脚把下层的堆积的混凝土块移开,确认已经将其固定好后,再一个人一个人地下梯子,下来以后。 「哎呀——,终于下来了呢,第十层」 「大概用了多长时间?四个小时?」 「是这样的吗,用的时间意外的少啊……」 「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该给电钻充电呢?我把蓄电池带来了……」 「如果要这样再来个九次的话,这样就会很麻烦的啊。」 我们在第一次到访的十层一边闲逛着一边进行参观。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吹过空荡荡的楼层的风。和遮挡视线的柱子。不管是在外面看着,还是直接下到这里来看着感觉也是不尽相同的。但是因为上面还有天花板,这种感受不到阳光的感觉还有点新鲜呢。 「接下来该在哪里开洞比较好呢」 「我觉得还是不要太靠近之前那个洞比较好?以强度来说」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离得太远,毕竟那样会不方便,就开在那边那个柱子的旁边吧。」 「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走着真的是越往里走越暗呢。好想设置照啊」 「说实话我真想拉根电线把电引下来呢……但是把便携式蓄电池放在屋顶上拉电线下的话,那些被拉下来的电线恐怕会缠绕在一起吧」 「如果只是想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一下的话,那不就可以在每一层楼能照射得到阳光的地方安置一个太阳能发电板吗?之后再连接上一个带有传感器感应灯的话,就可以只在我们上下梯子时才会自动打开。」 「这不是挺聪明的嘛,鸟子……」 「每次被你称赞的时候总是感觉你有些不甘心啊,空鱼」 「唔」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这让我把到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 「这是因为鸟子小姐我啊很温柔呢,即使被别人认为是笨蛋也不会生气的呢」 「我道不认为你是笨蛋哦……」 「那,你认为我是什么呢?」 鸟子低头看着想要辨解的我,有点冷淡地问到。 「……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在我战战兢兢地道了歉之后,鸟子傻笑起来,紧绷着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下来,然后抱住了我的肩膀。 「呀——」 「够坦率!给你打七十分!」 「别—这—样—,我身上有汗臭味啊!」 我匆匆忙忙地抽身离开。太得意忘形了……! 明明我还在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的时候,却看到了鸟子正带着一副很清爽的表情,在那边寻找着到底应该从哪一块地砖下手。就当我注视着她的时候,鸟子正一边撩起头发一边回过头来问我。 「今天还要再打一层吗?加上蓄电池的电量我们应该还能再打通一层」 「好~行。总之我们先去把午饭吃了再来考虑吧?」 「嗯,赞成。正好我肚子也饿了!」 回到了屋顶之后,我们只拿了装有贵重物品的背包,就坐着升降梯回到了表世界。虽说早上随便买点什么吃的进来也可以,但是我们好不容易上了街,所以才提议说就在外面吃吧。 我们穿着因沾满了混凝土粉尘而变得雪白的工作服,所以在进店的时候都有些犹豫。姑且有先擦拭了一下手和脸,但还是会非常在意,因为这是一家特别干净的小店。我选择的是一家不怎么会装腔作势的西餐厅,有很多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和穿着工作服的工人都在这里吃,方便我们能混入人群之中去。我们点了一些份量很足的套餐来吃。我点的是加上了满满牛油酱汁的芝士炸猪排咖喱套餐,鸟子点的是加上了炸比目鱼排的生姜烧肉套餐。就着卷心菜丝和白米饭,我们很快就把饭吃完了,填饱肚子后,我们就去坐升降梯了。(ps:<真っ黒なルー,黑色的黄油>ルー就指是butter黄油,因为做法的不同叫法也就不同,浅色的butter就叫黄油,严格按照规定时间制作的,深色的butter也就是牛油,制作时间更长,ルー=butter=黄(牛)油,所以这里也可以是黄油酱汁) 回到骨架大楼屋顶后,睡了一小时午觉,然后下到了第十层继续开始工作。 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所以多少掌握了一些要领。这次从一开始我就用的是液压圆盘锯就没必要再画出边框了,之后再直接用岩心钻,因为我带了蓄电池来,所以也就没必要再用电动锤钻钻了。 直到第九屋被打通…至少还是需要3个半小时左右啊。果然没能缩短太多时间呢。 「从早上开始一直忙到晚上,两层的分量已经是到了极限了呢。到地面至少需要五天」 「也就是说,空鱼你是打算利用这连休假期,把全部的楼屋都打通吗?」 「不行吗」 「我觉得还是不要着急的好。虽然今天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我有预感明天肯定会肌肉酸痛的」 「嗯,确实」 不管是一直拿着沉重的电动工具,还是一边忍受着强烈震动一边用钻头钻混凝土,都算是在进行一种高强度的劳动吧。 夕阳从旁边的窗口照射进来映在了地上。 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我们爬上了屋顶。把工具收拾起来放进了行李箱。因为带来的伸缩梯会设置在那里,所以我们就先将梯子收起来放在了旁边,回来的时的行李也比来的时候要轻一些。 我们赶来夜晚来临之前,跑进了升降梯。在门关上之后,才松了口气。全身满是汗水和粉尘。鸟子也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下到了一楼,我们拉着行李箱就走了出去。看着黄昏的街道,我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到。 「听说从这儿一直走下去,在不远的地方,有一间澡堂,是一家老店。」 「诶」 我看着已经陷入了呆滞状态的鸟子继续说到。 「要一起去洗澡吗?」 鸟子突然瞪大了双眼。 「可,可以吗!?」 「你这反应,有些过头了吧」 「这是因为」 你在因为个什么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的吐槽渐渐地小樱化了。 「那,要去吗?一起洗澡」 「我要去,我要去」 鸟子一路小跑着追上了,一边用手机地图查看着一边往前走的我。 「空、空鱼……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么突然?」 「没什么。鸟子你不也想清洗身体吗」 「可是」 我知道鸟子为什么会觉得不可思议。我叹了一口气说到。 「在那之后我反省了。在lovehotel的时候,你不是很期待的吗。可是却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失望了,所以我才在想,我该在什么地方补偿你呢。」 「空鱼……」 「只不过———」 看着面前的鸟子正用她那湿润的眼睛注视着我,我竖起食指说到。 「———不要在澡堂里对我调情,毕竟这是在公共场合啊」 「调情!?」 ……我可能是选错了回答用的词语了。 「总而言之,只要你能懂礼貌的话,不管你要想洗多少次,我都会陪你一起洗的」 「不管多少次都可以!?」 「…是是是,走吧」 明明都已经这么累了还要思考着该怎么回她很烦,所以就随口回了一句。 「我觉得鸟子你啊,并不是一个笨蛋哦……只不过有些时候智力会出现极端下降的情况呢」 「诶诶,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第十章 和鸟子预想的一样,第二天就因为疲劳没能起得来。拿着不习惯的电动工具,爬到层顶上对着地砖就那样工作了一整天,平时没怎么锻练到的肌肉就会异常的酸痛。 直到傍晚我才能起得了床,之后在便利店买了便当。连休第五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六天,我们两人又去买东西了,买了新的伸缩梯,另外就还有固定伸缩梯的别扣。 如果可以在骨架大楼里通行的话,不仅是上下楼变得安全了,而且还可以使用至今为止都是死角的第十层到第二层间的楼层空间,到那时这整栋大楼,那么大的面积,都会变成只属于我们的专属空间的! 虽然是一栋完全没有墙壁的缺陷建筑,但是如果还是想要墙的话,那之后再做就好。我表现得相当兴奋。 我隐约感觉到了,就算得到了那么大的空间,实际上能用得的地方也很少。但是这样已经可以了。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大房子,好像有点不对,城堡?要塞?总而言之,一想到我们在里世界里还能制造出一个像这样的据点,我就觉得自己能一口气把整栋楼给打通的可能性扩大了。 「就像魔法使之塔一样呢」 正在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了鸟子说出的比喻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我伸出手指说到。 你这不是挺懂的嘛,鸟子……。 「就是小时候读的绘本里出现过的那种,当看到在渺无人烟的森林里建起的魔法使之塔,我也憧憬过。好想要住在那种城堡里啊」 「我懂的我懂的」 随着两人一起渡过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我渐渐明白了。对里世界抱有浪漫印像的,好像不只有我一个人。 回想起来,看到我最开始画的那张地图的时候,说它像是宝藏地图的也是鸟子。在看到了迷家的厨房之后,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睛的也是鸟子。我自己也是,虽然在我觉得以那样的眼光看待里世界的自己很幼稚而仍在害羞时,却发现鸟子也是一样的神情,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听到我这么一说之后,鸟子有些害羞地回答道。 「可能是因为我不擅长交朋友,总是一个人在玩的缘故吧。在脑海里建立起一个空想王国,和想象中的朋友一起玩…。所以当我知道现实中居然有着这么一个里世界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兴奋。」 在鸟子这么说着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盯着她。 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和我正好相反吧。 「什,什么啊?你这个表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结果是我全部都猜错了呢」 「?」 那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呢。能够稍微看清楚一些了吗。 在鸟子渐渐地闯进我的生活的时候,虽然在最开始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在害怕时一昧的只知道逃跑的我,直到最近才终于没有想要逃避,停下脚步想过要接受。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够做好,但总之,现在的我正在努力去做。 自从鸟子放弃了营救冴月以后(真的放弃了吗?我还是很不安),有偷偷担心过鸟子是不是强迫她自己陪我一起去探险的,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 「明天该干点什么呢。还是打算要去施工吗?」 「是啊~。但是,明天好像会下雨呢」 「啊——。那就有点麻烦了呢。这边的天气和天气意外的比较同步呢」 「还要拉着个大行李箱在雨中行走呢」 「那,就下次再去吧」 「连休也快要结束了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 结果,在连休期间也就只工作了一天呢。从现在开始,只有利用周末时间才能一点一点地进行下去了吧。 想要在屋顶上的洞加个防雨棚呢,真要加的话道不如直接设置一个自带防雨布大帐篷,那样看着才会比较美观,为了能将沉重的行李从洞口卸下去,还可以用钢管搭一个架子,再组装上滑轮装置,要是有大件行李的话,那就括宽洞口直到能通过行李,想要做的事情就这样越说越多了。 连休第七天,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下雨了。我们都把自己关在了各自的家里,做着各自的课题,踏踏实实地渡过了这一天。说话回来,我好像有个在下次研讨会上必须要发表的论文啊。完蛋。这不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的嘛。 就这样我迎来了连休后的星期四。 去了大学的我,难得遇见了有想要和我搭话的人。 「那个,纸越小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现在有空吗?」 被吓了一跳的我,回头看向了对方的脸。 在我结束了地域文化论课后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有一个像是在那里等着我下课一样的女子出声叫住了我,她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名字是……。 「我是红森,是和你参加了同一个研讨会的」 「啊——,是的」 是啊。红森小姐。是在研讨会和我同年级的孩子。给人稍微一种显得有些土气的感觉,但很可爱,身材也很高大,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类型。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想要和我商量什么」 「那个……虽然这件事情有些让我难以启齿」 「哈——」 红森小姐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然后特别小声的声音悄悄地对我说。 「……我听说纸越小姐你拥有灵感」 我不由得抬头仰望着天空。 怎么又来了啊——— 「谁说的?」 「诶?」 「谁说的,说这句话是谁。你是听谁说的」 「诶,是谁来着……我忘记了,但我觉得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的事了。可能那是在一年级的时候吧。」 「啊,是吗……」 这个,应该算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吧。 「我没有灵感哦。就这样」 「啊,等等等一下。但是你的确很了解怪谈的对吧?」 「算是吧……了解一点点」 在反射性地回答了以后,我就后悔了。早知道否定好了。 红森小姐脸上的表情如同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了下来,干劲十足地和我说道。 「太好了!我因为遇到了和怪谈有关的事情很是困扰,但是遇到了这种事,能够商量的人也就只有纸越小姐了。」 和怪谈有关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啊?」 就像是知道我会对这件事产生兴趣一样,红森小姐露出了笑容。 「在这之后你有时间吗?」 我竟然又被钓了。 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了。听了红森小姐的请求,我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这所大学的咖啡馆里。坐到了就在前不久,还和茜理一起坐过的那个角落的位置上。 「这是发生在之前的黄金周假期期间的一个事情,我们几个在研讨会里玩的比较好的朋友决定一起去试个胆」 在红森小姐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我插了一句嘴。 「为什么!?」 「诶?」 「你们为什么会想要去试胆呢」 「诶,不行吗?」 「也没说这样做不行……」 也就是说,有一群笨蛋大学生去试胆,还干了一些蠢事,吃了不少苦头。 这就是那种非常常见的,遇到怪谈的固定模板嘛。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去试胆什么的是虚构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呢,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会去做啊…… 有些筋疲力尽的我,双手托着下巴满不在乎地对她说到。 「反正你想和我说的就是你们在哪里干了些什么,然后就被鬼作祟了之类的话吧」 「不愧是你,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啊!就是这么回事,所有人都遭殃了呢」 听到红森小姐说得这么漫不经心,我越来越觉得厌烦了。 「我觉得你应该是把要商量的对象搞错了呢。这些问题你只要是找一个了解怪淡的人,他们能够做到的只评论你说的这个哟,能给你的只有像是“啊~我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哦”这样的回答哦。」 「是这样的吗?」 「那这样,你去寺庙或是神社之类的地方试试看吧?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郊果就是了」 就在和茜理谈论猫咪忍者的事情时,我觉得当时我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吧。 「……难道说,你们已经去过了吗?结果是什么样的,所以你们都被骂了吗?」 去到寺庙寻求帮助,结果被那里的僧人骂了,这也是这类故事的定番。我们其实也遇到过在里世界里模仿这个的存在———就在击败山灵的那个回转展望台里遇上的。 「我们虽然没有去过寺庙,但做为代替我———」 红森小姐用一种稍微有些微妙的表情回答到。我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应该知道t君吧,同一研讨会里的」 哈啊—————— 也和这有关吗……。 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接近你? 我用手抚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在刚和红森小姐商讨之时,我就隐约的察觉到了。这个大概也和茜理那时遇到的是一样的和里世界有关的案件吧。 这时我脑海中闪过了小樱曾经说过的话语。 ———不合理的现象集中在了一起…… ———形成了意义不明的信息…… ———它们到底是想对我们进行恶意的威胁,还是只是想出了善意的提醒一下我们,这个现在我们还无从知晓…… 这个是之前小樱在和我讲述闰间冴月失踪的事件经过时所提到的,但鉴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的经验来判断,基本可以用这段话来表达和里世界有关的事件了,大部分都适用。 那个应该也是类似的东西吧……。 「请问,纸越小姐?」 我抬起头看向了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而和我搭话的红森。 「什么?」 「因为你突然就不说话了,没事吧?」 「你把他,叫做t君是吗?」 「诶,是的。因为听说他出生在寺庙,所以就取的首字母,叫t君」 「知道他的本名吗?」 「这么说来我好像确实不知道他叫什么啊。明明是同一个研讨会的,好奇怪呀,啊哈哈」 是啊,我想也是。 他压根就没有本名,绝对是。 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不决,但是那个大概就不是一个拥有肉体的第四类接触者。而是一个拥有人形的“现像”罢了。 也就是说,能让我们遭遇到〈t先生〉的也就只有“破!”的那一个瞬间。 我想现在正在进行中的这个遭遇事件,也是一个借助了〈出生于寺庙的t先生〉的这一怪谈姿态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里世界“现象”。 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一系列的事件,就是里世界的生物按照人类怪谈的形式出现我们面前的里世界遭遇事件的例子,但是对于能够认知它们的我来说,这只是能让我更快进入里世界的方法。 我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靠到了椅子靠背上。 「纸越小姐?」 「我知道了啦」 「诶」 「你说吧。详细经过,我会听的」 或许是被我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到了,红森小姐咽了口唾沫,才继续开始说话。 第十一章 据了解红森小姐一行人,是在连休开始的第二天就去试胆了。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先提出的,只是听说了在大学附近有个很出名的灵异场地,所以他们一行人就都决定去那里看看了。 「其实在连休之前我们就想要去试胆了……就是在上次开研讨会的那一天吧。那天下课后我们几个人就去吃饭了,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提出来的吧」 就是我和茜理一起尾行〈t先生〉的日子。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话说回来,会发生这种事多多少少都和纸越小姐你脱不了关系」 「哈?我?」 「真要说的话就是。那个,纸越小姐本来就对恐怖故事很感兴趣吧,所以这件事都传开了———」 「原来我还很出名啊……」 「嗯,最开始在一年级的联欢会的时候,你那时不是在和二年级生还三年级生讨论着什么吗,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非常生气的夺门而出了,自那以后传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毕竟那个很有冲击力呢—。我也吃了一惊呢」 ……呜。 说起来。 好像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啊。 我真想就这么一直忘下去啊。 「在那之后,因为听说她是个性格有些孤高的人,所以大家都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只不过是在一年之后,突然发现她有时会只在右眼戴上闪闪发亮的彩色美瞳,特别显眼,那个,而且还常常会和一个像读者模特的女孩一起走吧。是一个金发的,非常漂亮的女人。」(ps:读者模特<読モ>是指一开始是读者,后来因为外貌出众、比较擅长打扮或是拥有超高人气,而晋升成为杂志的专属模特。) 「啊啊,是的」 「这样一来,又成为了话题,而且还有着她帮助其他系的女孩子解决了困扰其很久的灵异现象?的传闻流出,啊—原来她是这种类型的人呢,我终于理解了。」 「哈,哈啊」 说的是茜理的事吧。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灵异现象」而是她真的被猫咪忍者袭击了,但是我并不想做任何更正,因为更正之后一定会变得更加麻烦的吧。 「在这之后……纸越小姐你也时不时会在讲仪的时候说着对怪谈有兴趣之类的话吧,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我们第一次一起上研讨会的时候你也在自我介绍中说过自己对实话怪谈很感兴趣吧,所以,我就觉得“啊——这也没什么变化吧”」 「红森小姐,你那时在啊?」 「是啊,那是当然的。毕竟是第一次呢」 「我,那时在干什么了?」 「什么干什么了?」 「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了」 「诶……你当时喝酒了?还是说……」 红森小姐就这么半开玩笑的说着,但总感觉她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我,慌慌张张的说到。 「不不不不!我可没在磕什么奇怪的药哟!」 「是,是吗?」 「你想嘛,前不久的时候我不是戴了段时间的眼罩嘛。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好像撞到了自己头。脑震荡了」 「嗯,对不起,那段时间应该很糟糕吧。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 之前也和茜理说过这样的谎,所以这次居然能这么流畅地说出来,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嗯——,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纸越小姐……」 似乎相信了我的谎言的红森小姐,正一脸认真地抬头思考着。 「啊,我想起来了。在研讨会刚结束,大家都准备回去的时候,纸越小姐你就已经非常慌张地冲出去了,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急事」 「我吗?」 「是的,不过好像是有谁已经出去,你应该是想追上那个人吧」 我想要追上那个人……? 或许那个时候的我,就已经发现了来自同一个研讨会的同学〈t先生〉的异常,所以我才会那样追出去。如果是我的话确实会那样做。至少我也应该是会去确认一下他的真实身份的。 然后就在某个时间点,被“破!”的一声吞噬了……。 「……还算蛮合乎情理的呢」 「真的?太好了」 红森小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到。 「在这之后……你们就去试胆啦,所以说为什么要怪我啊?」 「啊,对的对的。和好朋友们一起聊天的时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纸越小姐的事。像什么“纸越小姐最近两周怎么都是戴着眼罩来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之类的,又或者是“她明明对怪谈的事这么感兴趣的,现在怎么又突然换话题了”之类的」 知道了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谈论着自己,显得有些不快的我皱起了眉头。 「所以呢?」 「之后就顺势而下,聊到了就我们大学附近不就有个灵异地点吗。因为酒壮怂人胆嘛,然后我们就借着酒劲去了那里」 ……不过就是借由我引出了话题嘛!不要都怪我身上啊! 这真是一个惊为天人的现代大学生的试胆大会的完美模板啊。根据实话怪谈的记载,像这样喝了酒以后就去试胆的一群人一旦进入了怪谈设置路线后,绝对不会那么简简单单就去通关的。 不,说真的,还真的会有人去做这种事啊……。 这真的是快要惊讶掉我的下巴了,实属佩服真的佩服。 如果这是在美国恐怖电影里的话,就会有杀人鬼藏在主角呆的露营地附近伺机闹事,除了主角以外的其他角色都会被杀人鬼杀死。我觉得要是有大学生试胆大赛的话,她们应该可以代表日本去参加团体大赛呢。 「所以在哪儿?那个灵异场所」 「我想想——,因为是在生协的后侧,所以应该是在大学的西侧。那边不是有住宅街吗」(ps:生协全称“消费生活协同组合”也就是消费合作社) 难道是。 「我们就从那里进去的……口头说明又麻烦又表达的也不是很清楚,等我一下吧」 就在红森小姐用手机的谷歌地图查找的时候,我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不出所料,手机画面上显示出来的那个“灵异场所”就是那栋公寓。 「果然……」 「你知道啊。不愧是纸越小姐」 就算被表扬了我也没什么可开心的。压低声音,红森小姐悄悄说到。 「这里的八间屋子全都死过人,是最恐怖的事故物件对吧?」(ps:事故物件说得通俗一点就“凶宅”) 「我不是很清楚……〈大岛てる〉上应该有记载吧?」 「那是什么?」 「事故物件情报网站」(ps:日本凶宅搜索网站和二手房网站有着相当密切的合作关系) 「诶!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啊。你果然很厉害呢,纸越小姐」 我还以为没有人会不知道大岛网呢。 还有啊,就算是想要上网查查这个事件的情报,也多半查不出来吧。所有房间都死过人,这算什么?遥言也传得太笼统了。 「然后呢,你们就进去探险了?」 「最开始我们是没打算进去的,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毕竟要是进去的话会变成非法入侵私人住宅的」 「啊是吗」 比我想像的还要理智呢。 「但是,在我们去公寓之前,大家就已经变得奇怪了」 到现为止都很平静的和我交谈着的红森小姐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竟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时候在现场的有,我,小蔡,土井田君和荒山君」 我应该都有见过,但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他们是长什么样的。 「当时听荒山君说,他好像在二楼的窗户那边看到了谁,那人的脸就像是用黏土捏出来的,但其他人都设有看见。然后这次就是小蔡了,她说她看到在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门前有人。我们都觉得有些害怕,正说着要准备要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荒山君已经不见了,回过神来就找不到了。」 「哈啊」 「正当我们还在想着“怎么回事?”的时候,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的门自己就开了。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啊,当时有人给荒山君打了个电话,怎敢想荒山君响起的电话钤声竟然从那间屋子里传了出来!」 「这真是……太恐怖了」 深夜的寂静住宅街,消失了的同行者,从幽暗的公寓房间里传出来的电话呼叫声。就像我也去了现场一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荒山君是自己一个人进到公寓里去了吗?正想着“为什么?”的我和小蔡两人差点就哭了出来。看到我们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的土井田君留下“我进去看看”的话语之后就离开了,虽然我们也有阻止过,但是他的情绪似乎很高涨,就没阻止成」 与其说他是情绪高涨,还不如说他已经是陷入混乱状态了呢。 「在我和小蔡的注视之下,他就那样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径直走到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门口。然后土井田君他就停在了那里。正当我们还在想“发生什么事了吗”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对着空气说话了,门后是有人在吗。」 「门后的人……荒山君吗?」 对于我的疑问,红森摇了摇头。她颤抖的更厉害了,幅度已经达到了肉眼可见的效果。 「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奇怪啊。他和荒山君的关系不仅不算坏反而还很好,但现在突然换了一种语气和荒山君说话这不大可能啊,那种语气要说是敬语的话都太过了,但就总是会让人感觉他是在毕恭毕敬年长的人说话啊,就像是“啊!你好”“抱歉”“啊!我不是太清楚”“唔—,我不明白”“对不起”这样的语调」 突然用一种不合时宜的语调模仿着土井田君说话方式的红森小姐再现了当时的场景,由于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被吓了一跳。红森小姐无视了困惑的我继续说到。 「“土井田君?”我也尝试着叫他,但是他却在那儿自顾自地说着话我们被无视了呢。“喂!”当我再次出声叫他的时候,他才转过头来看向我们,然后回答到“我知道了,马上就把他带来”,我们可是半夜十二点还在外面闲逛啊?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嘛!还瞪大眼睛看着我!还“啊——”的一声大叫着冲了出来跑到了我们面前!搞得我们也开始“呀啊啊啊啊——!”的大声尖叫了,我们现在可是在半夜十二点的住宅街里啊!满脸笑嘻嘻地跑过来的土井田君!就在这时我们也看到了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是一个拿着锯子的家伙,那东西的脸简直烂得一榻糊涂并且还钉满了钉子,而它也正看着我们」 「到此为止」 「这个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的声音正是t君的」 ——————破!! 像是为了迎合敲击的气势,光在眼前爆炸了。 由于光芒太过耀眼导致我的视线受到阻碍。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坐到了地板上。意识就像是在那一瞬间飞走了。 还在发呆的我慢慢地抬起了头,那一刻我正好和站在坐着的红森小姐身后的男人对视上了。还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同一副打扮。齐肩的长发,眉心处长着一个和佛主同款的“白毫相”的年轻男人。这就是〈t先生〉(ps:佛眉间的红点,是佛的三十二相之一叫“白毫相”) 「哎呀呀,花费了不少工夫啊」 〈t先生〉瞥了我一眼 「ds研吗,尽招揽的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啊」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t先生〉会知道ds研的名字……。 我正挣扎着想要起来。〈t先生〉却像是失去兴趣了一样背过身去。 「无缘无故的让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害怕可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哦」 〈t先生〉离去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这位客人?」 「——什?」 我眨巴着眼睛抬起了头。 只见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上。而窗外天早已暗了下来。 现在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对不起,差不多我们的店的闭店时间就要到了,麻烦您——」 「啊,好的」 听店员小姐说完以后,我反射性的回答了问题,我低头看着桌子。 一个玻璃杯,旁边有一杯只喝了一半红荼已经凉掉了,还有一个曾经装着蛋糕的空盘子。一边放着的账单上备注了的订单也是一人份的。 对面的椅子上没坐人,红森小姐和〈t先生〉都不在。桌子的那边擦得很亮,可能连指纹也一个都找不到啊。 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一样。 正在准备关店的店员也时不时地会朝我这边看。我还是在那里坐着,很茫然,坐了一会儿,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账单去了收银台。 「多谢惠顾,就只点一份蛋糕套餐对吧」 「那个,请问一下」 「什么事?」 「刚才在那个位置用餐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被店员用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只好灰溜溜地走出了咖啡厅。 因为有点在意,所以我回了头,就看见玻璃门内侧挂着的open的牌子被翻过来变成了clsed的牌子,而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店里的灯全都灭了,漆黑的一片。 在那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并且也没再有任何人出来。 完全没有现实感,这都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今天又被〈t先生〉打败了啊。这次的“破!”虽然没有带走我的右眼和记忆,但是我想我应该确定是受到了攻击吧。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样的攻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打败我的 为了确认时间,我拿出了手机,却注意到了有未接来电。就是在这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鸟子和小樱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过来。 在我注意到的时候,鸟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喂?发生了什么事吗?」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鸟子屏住了呼吸,在听到我的声音时,她才放下心来,然后和我说到。 「哈啊—……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给我打了电话。有什么事吗?」 「出现了哦〈t先生〉!」 「诶……在哪里?」 「听说ds研被袭击了」 「哈?你说的被袭击了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我的理解能力跟上,鸟子就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起来,很是激动。 「突然间就闯进来了,在第四种的病房里“破!”的一声就出来了!又听说还联系不上空鱼你,所以我还在想是不是你也被卷入其中了,正担心呢!」 第十二章 就算再急,从南与野的大学去溜池山王的ds研,路程也得花一个小时以上。要先从大学坐公交到车站、再换乘电车,所以实际到那的时候都八点半了,离我接到电话已经过去了很久。 不只是鸟子和小樱,汀也同我取得了联络,因此我很快就意识到“破!”没有消除任何人的记忆。虽说多少安心了点,但在我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汀那边没有再回信。 难道那里仍处于混乱之中吗。总之只好跟鸟子和小樱说了在现场汇合,也方便我了解状况。 出溜池山王站往地上走的时候,我又给汀打了一次电话,这回接通了。 「实在很抱歉,一时半会没能腾出手」 「没事吧,太好了。我很快就到。直接上去行吗?」 「可以的,电梯还能使用,按往常那样来就好」 走坡路进了地下停车场,乘上电梯。因为我并不是ds研的成员,所以没有能打开隐藏楼层按钮面板的钥匙。相对地,我长按住紧急呼叫按钮,向麦克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纸越」 没人回应,但电梯开始自动上升。电梯在不显示楼层数的位置停下了,门刚一开,消毒药水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鸟子和小樱在电梯间里等着。 「空鱼!」 「抱歉,我来晚了。现在什么情况?」 「这……」 「说来话长了。汀还等着呢,走吧」 小樱接过鸟子的话头,答道。 「一直在等我吗?」 「因为必须得用空鱼的眼睛啊」 从电梯间进了前厅,里面站着十来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torchlight操作员,汀也在,正和他们交谈着什么。全员似乎都装备了手枪或电击枪。 「汀先生」 「啊,纸越小姐,劳你费心过来了」 注意到我的汀颔首道。 「刚刚电话里听得不是很明白,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多名患者遭到了袭击。虽然我们试图尽快平息事态,但目前无法靠近病房」 汀指了指连接病房的长走廊的入口,现在它被粗犷的防火门封住了。 「摄像头被干扰了,完全无法查明状况——」 汀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朝向我,播放了一段视频。 这是装在高处的监控拍下的影像。视频中,一个男子从画面的边缘现身了。他身高足有一米八几,穿着夹克,放下的全发覆住了后背。是。 「这是两个半小时前的录像。这名男子突然出现在了病栋里。电梯和楼梯并没有使用过的迹象,所以只能解释成他是瞬间出现的」 回头望向摄像机,把墨镜往下挪了些,眼睛盯着镜头。就在这时,画面大幅扭曲起来,到处都是噪点。杂乱失真的影像当中,只能勉强识别出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影子在移动,它消失在了画面外。 「这是怎么回事……?」 「原理尚不明确,但在以前的住院患者当中,也有人能将图像和影像的记录媒介变质。或许这是与之类似的现象」 汀话音刚落,小樱接着插话道。 「我想空鱼你们也试过在里世界拍照吧,但在那里没法正常地拍出东西来不是么。要不就是拍到了原本没入镜的风景啊,要不就拍得跟心灵写真似的。里世界的现象似乎有抗拒记录的倾向」 我和鸟子都点了点头。这不用说,我们最开始那阵子就在里世界作了数次摄影尝试。不光是照片,视频也拍过,一次都没有拍到原原本本的画面。有些影像甚至照到了我们自己,怎么看都是从别的什么人的角度拍的。意识到这些异常是我们回到表世界之后的事了,然而在里世界的时候还一直感觉拍得挺好。虽然让人不舒服的东西马上就删了,但有些没那么恐怖的、看起来还有点意思或者韵味的照片和视频,现在还保存在手机里。 汀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的录像。这次是病房内部。墙壁一端堆积着纸束的小山似的东西,像是被风吹着一样微微摇动着。我有印象,这是在这里住院的第四种接触者。接着门被打开,进来了。 「之前没锁门吗?」 「当然是锁着的」 举起右手,掌心向外,大大地张开了嘴。即使录像没有声音,也能看出这是“破!”的口型。青白色的光爆裂开来,屏幕瞬间变得雪白一片。在我们的注视下,自镜头边缘开始,病房的景象一点一点恢复了,但由于波纹般的同心圆状残影留在了画面上,室内的情状变得很难辨认。那个仿佛由碎纸构成的第四种,就像堆得高高的复印纸山垮塌了一样,在地板上散落得到处都是。而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汀继续划动平板屏幕,抓拍到在病栋内移动的录像片段接二连三出现在我的眼前。 「同样地,还有其他数名患者疑似和产生了接触」 「那个人……死了吗?」 鸟子喃喃道。 「不清楚,所以必须进行确认,但问题是我们无法入内」 「……诶?难不成还待在那边?」 我转头看向防火门。 「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能表明他已经离开的实证」 「就算这样,有这么多人,还有枪,不也能硬闯过去吗?」 如果是像我和鸟子这样的第四种还能理解,但汀和torchlight竟然也对“破!”警戒成这样,有点不可思议。 对于我的疑问,汀缓缓地摇了摇头。 「问题并不在于」 他的手停止划动,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新的监控录像。 某个房间,从天花板角落俯瞰的视角。摄像头拍到了穿着病服的年轻女性,她背对监控,盯着面向走廊的大窗户。 女性慢慢往后退去。视角外的门打开了。 几乎在摄像头照到的同时,块状噪点吞没了整个画面。 「原来如此——」 终于搞清楚原委的我呻吟起来。 监控照着的房间,是润巳luna的病房。 封印润巳luna的隔音监牢,就这么让打开了。 鸟子和我面面相觑。 「你觉得那家伙也吃了一记“破!”么?」 「是那样就好了——」 就算luna被撂倒了也关我屁事,那样反倒省事得多。但如果情况并非如此的话,打开防火门就非常危险了。要是观察情况的时候,把门打开一条缝的瞬间,她在里面说句「互相残杀吧」,怎么办?哪怕她没打算一步到位,像「不许动」、「睡吧」之类的命令,讲出来也会效果拔群吧。 「耳塞对那个<声音>不起作用。我们也考虑过利用大音量播放音乐作为掩护,但不确定效果如何」 「之前应该多做些实验的……」 「我无言以对」 尽管我只是自个儿在懊悔,说出来的话却变得像在责怪汀一样。要说责备,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心里就一直觉着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汀先生。现在这个状况,说不定是我的错」 「纸越小姐的?」 「实际上我来这里之前,在大学——」 我说明了在咖啡厅遇到的始末,以及当时说出了ds研名字的细节。 「所以我才想,会不会是通过接触我获得了ds研的信息,从而找过来的」 「原来如此……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本人也有类似的忧虑」 「汀先生也?」 「最初看到录像中的时,我感觉这个人很眼熟,然而怎么想都没有印象。此外——前一阵和两位一同去那间公寓时,有段时间我在门外望风,对吧」 「确实是的,正好是我们调查地下室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那段记忆有些暧昧不清了。直到我忽然回过神,想起两位在室内安静得实在有些久,觉得很奇怪,才回到房间里来的」 这么一说,我们把榻榻米抬起来的声音也不小,发现地下室的时候还叫出了声,然而就站在外边的汀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怀疑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同产生了接触。比起纸越小姐,通过我得知ds研存在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这些话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汀大概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帮我减轻心理负担吧。我这么想着,换了一种思路。 「事到如今这都不重要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我和鸟子两个人没法同时在场的话,那扇门就不能打开」 「正是如此。尽管让两位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我实在于心不忍——」 「不,没关系,我们会做的。请别在意。是吧,鸟子」 「那当然」 鸟子仿佛理应如此般轻快地答道。实际上,这对鸟子来说也的确是理所当然的。 刚认识的时候,说实话,她那毫不犹豫向他人伸出援手的性格曾让我感到厌烦。对于很自然就置身事外的我而言,她的这一面是如此灼目,仿佛要将我的丑陋与怯懦暴露无遗,每次见到都会使我感到负疚。 直至如今,我仍然认为自己作为人类是无比丑陋的。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能够坦率地承认,鸟子她令人不快的高尚品质,其实是那么耀眼,那么帅气。 而在这时,小樱着急地开了口。 「刚刚一直没问、那孩子去哪了?」 她指的是我和鸟子从里世界带回来的,还没有名字的女孩。 「这也是,必须尽快入内确认的理由之一」 汀答道。他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峻。 防火门巨大的金属摩擦音,在寂静的病栋中如枪声般响起。 门打开的同时,我和鸟子迅速把脸凑到门口扫视了一圈内部。 长廊里空无一人。左右两侧到处是敞开的病房门。 「没问题吧?」 鸟子小声问道。我点点头。 「谁也不在。右眼什么都没看到」 我继续用右眼捕捉整个走廊的动向,以防什么人偷袭我们;余光瞥见鸟子转过身,向后面打了个信号。 为了回避润巳luna<声音>的影响,我们让汀那帮人撤退到了相对保险的位置。一想到明明有那么多作战专家,能到防火门后面去的却只有我和鸟子两个,总感觉怪怪的。 鸟子用橡胶门阻卡住防火门,好不让它合上,接着她拍了拍我的肩。 「走吧」 「ok」 我答着,踏进门内。鸟子紧随其后,走在我的身旁。因为我得集中精力去看,所以没有拔枪。鸟子把手套摘了,保持着将马卡洛夫抱在身前的姿势,枪口朝下:这样一旦有东西冲出来,抬起手腕就能立刻射击。 两人并肩走着,慢慢通过走廊。 右手边最近的病房住着那个变异成纸束状的患者。从窗户往室内望去,里面的情形正如监控所展现的一样:纸屑不再是人的轮廓,在地上杂乱无章地铺着。……那人大约已经死了,但就算想过去确认也无从入手。先不谈我该怎么找到他/她的脉搏位置,光是碰触就可能造成二次破坏,实在不堪设想。 我应该对这个人的死亡感到惋惜吗?还是说,与其用彻底畸变的身躯苟延残喘,不如从这痛苦中解放出来更好……。低头看着这具不成人形的遗体,感情也随着思绪迷失了。我们最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那个地方。 接下来要检查的是隔壁。印象中,那是个只有紫外线灯照射的昏暗房间,地板铺满了泥土,变成了人类与向日葵杂糅模样的第四种患者植根于此。我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另一具横尸在泥土上的身躯—— 「不见了……?」 「不见了呢」 房间空着。只有微光打在土壤上。 「难道被“破!”吹飞了么」 「“破!”的威力有这么大?」 「毕竟还不太清楚是什么样的攻击模式吧」 我们看了看大敞四开的门口,走廊一侧的地板上散落着少量土块。此外便没有里面那个患者的痕迹了。 往对面病房望去,这一间的地板积了厚厚一层灰,扫帚丝纹似的痕迹在上面纵横交叉,就像有谁打扫过这里。这些痕迹向着门口延伸而去,从打开的门进了走廊。蹲下一看,走廊的地板上也残留着灰尘浅浅的航迹。航迹的主人,似乎就这么去了长廊深处。 鸟子忽然扬起头,站住不动了。 「空鱼……你听见什么没有?」 我学着她的样子,凝神谛听。 「……真的欸」 确实有个微弱的声音,乍一听还以为是音量调到最小的收音机,几乎被空调的嗡鸣盖住。有谁在说话?不对,好像又有旋律……是在哼歌? 我们继续向走廊另一端前进,挨个检查了左右两侧的房间。并非所有的门都开着,一些病房仍然处于上锁的封闭状态,从窗户可以看见屋内的患者都还活得好好的。而在那些打开的房间中,有几间里面是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患者,更多的却变成了空房。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从门口延向走廊的脚印、某些湿漉漉的东西拖曳的痕迹,以及脱下来的病服和毛巾等物品。这些可以追溯的踪迹,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走廊尽头,润巳luna的房间…… 我回头望去——之前在半掩着的防火门前,用遮蔽胶带将平板电脑捆在棍子上的方式,设置了一个临时的监控——对着应该在镜头后面看着我们的汀等人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开始向luna的房间靠近。 随着距离一点点缩短,鸟子察觉到的那个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可闻。显然它是某种歌声。一支没有歌词、压着嗓音哼唱的歌。 「……是摇篮曲」 鸟子用只有在我耳边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到了现在,已经能确定歌声就是从润巳luna的房间里传出来的了。我们困惑地交换了眼神,虽说为时已晚,但还是尽量放轻脚步,向着最后的病房走去。 从窗口望到的景象,完全在我们的预想之外。 灯光黯淡的房间里,润巳luna坐在床上,身旁围绕着许多第四种。大约有二十人左右,但谁也没有碰到luna。有人将头靠在床的被单上,有人趴在她脚前的地板上,尽管他们看上去想要接近她,却好像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有些第四种缓缓摇晃着身体,似乎在应和她哼唱的节奏。所有人仿佛都在向luna叩首行礼,但他们的氛围谈不上狂热,更像是温和的礼拜。 唱歌的是luna本人。在第四种组成的圈子正当中的她,时断时续地哼着鼻歌。正当我想着她的视线会不会越过窗户发现我们的时候,她将一根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看来是发现了。 换成这世上什么人都好,唯独不想被润巳luna这家伙要求保持安静。尽管我们相当惊讶,却还是站到了病房打开的门前。说起来,也实在不能再前进了:房间里塞满了第四种,如果要从门口进去,就必须跨过地上那些叩拜的异形患者们。 luna停止了哼唱。见她要开口说话,我猛地戒备起来。鸟子立即将枪口对准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 luna问道,脸上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笑容。和预料相反的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并没有什么异常,仅仅是普通的细声细语。 「不要说话」 鸟子生硬地警告着。 望着那把指着自己的枪,luna皱起了眉。 「可以请你别这样吗?反正仁科小姐也不会开枪的,对吧」 「你想试试?」 「不用试也知道噢,毕竟仁科小姐是个温柔的人。话说之前也有过同样的对话吧?无谓的事还是别做了」 鸟子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枪的意思。于是luna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 在我提问之后,luna望了一圈周围的第四种。 「总觉得,人家还挺有人气的」 「你说人气……」 「像我这种情况,应该就是所谓的“有人德”吧」 「反正你又把他们洗脑了吧」 鸟子回呛道。luna从容地笑了,望向我。 「没有哦。纸越小姐可是清楚的,对不对?」 「……好像是没有」 我不情不愿答了她。二十多个第四种映在我右眼的视野里,没有一个人身上寄生着那种像磷光蛞蝓状的<声音>。在亲眼确认之前,我也以为她肯定会故技重施,所以这些人没被洗脑让我很是意外。 「你看,明事理的纸越小姐都这么说了哦。这些孩子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待在这里的desu」 luna轻佻的语气,令鸟子搭在扳机上的手指颤动起来。 虽然没有表露在脸上,不过她真的被激怒了啊…… luna怎样都无所谓,但要是鸟子在怒火攻心之下把她射杀的话,说不定会对鸟子的精神造成很大伤害。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决定做点干预。 「鸟子,把枪放下吧」 「……真的吗?」 「嗯。不过左手得时刻准备好」 「我知道了」 鸟子老老实实放低了枪口。 「哇,听主人话的乖狗狗真~了不起」 「…………」 在鸟子再次举起枪之前,我赶紧插话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谁?」 「有个年轻男性来过吧」 「啊啊……好早之前就到别的地方去了」 「别的地方……他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些孩子们好像被他欺负了,不过我没有」 luna低头看着四周的第四种,说。 「那个人从窗户那里一看到我,就飞快地朝这边走了过来,人家当时好怕怕的。我在他要进屋的时候说了声“回去”,然后那人一瞬间就不见了」 「意思是……你对他用了<声音>?」 「那个人是谁啊?」 「」 「ti先生?」 「……门都开了,没想过逃跑吗?」 「往哪跑?走廊都封住了,也没有紧急出口……」 luna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要是这里起火的话,困在这里的大家就只有被活活烧死的命哎。难道不觉得这很不人道吗?」 「人道不人道的也轮不到你来说」 「你不知道吗,连监狱都会在发生火灾时释放犯人的」 跟这家伙争论也是白费口舌,于是我不再理会这个人道主义问题,问她。 「消失以后,你做了什么?」 「总之先去了外面,看了看其他房间……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这里居然是gifted(天赋者)的住院设施耶。原来如此!…于是我到处逛了逛,发现好多人都倒在地上,我可担心了,跑过去问他们,没事吧?加油哦?——然后他们就恢复精神了。所以我给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鼓了劲……不知不觉就跟他们亲近了起来」 「诶……」 「虽然没能帮到所有人……但我也做得很不错了,对不对?我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呢」 假如的“破!”的确能够切断人与里世界的联系,那么对于身心都被里世界彻底改造变质的第四种来说,“破!”的影响无疑是致命的。但luna似乎用她自己的<声音>,将那些联系修复了,正如鸟子对我、我对茜理所做的那样。 「为什么要唱歌呢?」 「因为大家似乎都很痛苦,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他们聊聊天唱唱歌什么的。虽然试着和大家说了些话,但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听没听懂,于是我就唱起歌……」 「所以才唱了摇篮曲啊」 「……不好吗?」 我不过随声附和了一句,luna的眼神却忽然凶狠起来。 「也没有……」 虽然搞不懂怎么就得罪了她,但我也并不打算讨好这种反社会的未成年人,就算对话中没注意踩了雷也无所谓。我又环顾了一下病房,问。 「你见到小孩子没有?一个小女孩,样子跟小学生差不多」 「是说那个忽隐忽现的孩子吗」 「忽隐忽现?」 「那孩子总是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不是么?她既然会待在这种地方,肯定也是gifted吧」 「她到哪去了?」 「不晓得,大概把自己隐形了吧,说不定就在这附近的」 luna似乎把那孩子当成了第四种——也就是她口中的gifted——并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在<牧场>的时候,也好似将驯养和使唤第四种当作一种寻常的事。或许对luna来说,就算这些被ds研保护的牺牲者们样貌如何凄惨可怖,在她眼里也是同样受到了“蓝色世界(blue world)”祝福的伙伴吧。 保险起见,我尽快用右眼扫了室内一周。要避开房间里这么多人不去注视他们着实有些困难,不过我仍然一无所获,至少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那孩子的身影。 「所以,你们来这有什么事吗,纸越小姐?」 「来查看情况的。因为你在这里边,能接近你的也只有我俩」 「诶——?没必要这么害怕人家吧」 luna一副大感意外的样子。 「没理由不怕你才对」 「可是,你想想嘛,纸越小姐和仁科小姐都这么无防备地进来了,我不也什么都没做么」 「毕竟就算想做点什么也对我们不管用吧」 「是嘛。但如果我想拜托这些孩子袭击你俩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我事先就会注意到。你给谁洗过脑一眼就看得出来」 「不过实际上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乖哦,有没有很意外?」 luna留着缝痕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想说什么?」 「看在我做了个好孩子的份上,能不能给点奖励之类的」 「哈?」 「人家只是想要多一点点自由啦。说具体些就是使用网络的自由。不让用麦克风都行,我想能普通地上网」 「就算没有麦克风,肯定也不会在网上写什么好话吧」 「现在连检索都不准我用,稍微再宽容点嘛,限制我在sns上能发表什么内容不就好了。就连监狱都会给模范犯人提高待遇,不是么?」 说到这里,luna便作出了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我也知道,你们不会随便放我出去。现在想起来,人家之前做的那些事真是糟糕透了。对此我一直在反省的」 鸟子摇了摇头,依旧保持沉默。我也没法相信她的话。 「算了,只是帮你说一声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总之能先把这个会散了吗? 得给你们做些检查」 「好—的。大家听到了吗?医生要来检查了哦,都回自己的房间——」 luna拍拍手,患者们便纷纷顺从地起身往出口走去(或是爬去,或是滚去)。我和鸟子让出一条路,看着被里世界扭曲的牺牲者接连从身旁经过——这景象像极了百鬼夜行。 不知怎的,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我并不害怕这些人的外表,让我细思恐极的是,尽管没有受到<声音>强制性的影响,他们却还是老老实实按luna的指挥照做了——可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里住院的患者们症状严重得无法进行沟通,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意识。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和luna以后,我问道。 「……你是怎么跟那些人对话的?」 「我们并没有说上话哦。不过,大家同为蓝色世界的gifted,所以总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呢。你们俩不是这样吗?」 「不,并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 「啊,难道说,你们还不是很擅长这种事?」 「我们挺擅长的」 「鸟子……」 别跟她较真啊,真是的…… 「但你跟我们甚至都没法好好交流,说到底这只是你的幻想吧」 「是嘛。我倒觉得,我非常了解你们两位的想法」 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在这聊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可恶。 「走吧」 我叫鸟子先出了房间,同时尽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从luna身上移开……如果有意识地去注视luna的话,会对她的精神产生影响,因此得费力把目光聚焦在恰到好处的朦胧状态。要盯着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不可能做到完全摒除意识,所以,我怎么也忽视不了眼前那片忽明忽暗、萦绕在luna喉咙周围的那片磷光。银色的光辉,以咽喉为中心,沿着脊椎上下延伸着。在我分心的一瞬,luna的大脑、连着悬挂在下方的脊髓一起,就好似某种独立的生物,在她的血肉中闪烁着。 「啊、请等一下」 luna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拽回了寻常的层面,闪闪发光的脑水母顿时变成了人的面孔。 「……什么」 「难得你们来了,能不能放我到外面走走?」 「啥……?」 我板起脸。这家伙又在说什么胡话。 「求—求—你—啦。我会戴着这个,老老实实做一个好孩子的」 luna举起那只附着嚼子的黑色口枷,乖巧地说道。 「那什么,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也不可能放你出去好吧」 「欸~~~~小气~~~~」 我懒得理她,把门一关,确认上锁之后便离开了这里。反正那家伙脸上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所以也没回头看她,直接上了走廊。 通过防火门和大厅,正要往其他人聚集的会议室去的时候,小樱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她抬着头很不安地瞧着我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没被洗脑吧?」 「没事的」 「那家伙什么都没做」 「那就好。你俩要是也中招的话就完了……」 我们和小樱一起进了会议室,向里面的人说明了刚刚看到的情况。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人们纷纷开始了行动。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作为临时急救队的torchlight操作员们也匆忙跟着出了门,以诊断患者们的伤势。防火门归位的金属音在大厅里回响,传到了我们耳中。 「非常感谢你们两位」 汀恭敬地低下了头。 「我们倒还好啦……但汀先生接下来会更辛苦吧?」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所担任管理人的这间机构已经有好几名患者死亡了。要向人说明的袭击自然是很困难的,我有些担心他要怎么处理善后工作。 「多谢好意,让你担忧真是惭愧。患者去世的情况一直是存在的,所以我们只用郑重告知遗属便好」 ds研的可用资金都是由这些“遗属”所提供的,因此患者死亡必将导致投资减少。即使只考虑这一点,这次的事态对于汀而言也会是不小的打击。直到现在,我依旧怀疑是因为我才会出现于此,所以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 「自润巳luna事件后,这里是第二次遭到袭击了……的确,同ubl接触的机会一旦增加,这种动荡也会随之发生呢。我本人也有疏忽大意的责任,尽管在物理及电子安保方面有所强化,却并没有准备应对这类入侵形式的对策」 不对……实际上,在润巳luna之前,ds研也曾被攻破过一次。那次闰间冴月忽然现身,将取子箱扔了过来。 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好好解释过那时候发生的一切。先是事发后的骚乱让我得以蒙混过关,再后来鸟子也发现我撒了谎,总觉得坦白很尴尬,所以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但我觉得鸟子肯定早就察觉到了。 一想到这些,我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时鸟子替我提问了。 「可是,这要怎么准备对策呢?有血有肉的人类倒还可以应付,但对这样的非人入侵者就毫无办法了吧?」 「确实如此。两位若能常驻在ds研其实是最理想的,但这毕竟不太现实。我会考虑其他可行的方案」 汀的语气很平淡。一如既往让人猜不透他的本意。 「所以,那个孩子呢?不在里面?」 小樱心急如焚地问着,于是我答道。 「她不在那里。不过润巳luna好像有看到过她,说是消失了什么的」 「消失了?」 「她说那孩子平时就时隐时现的。luna似乎把那孩子当成了会隐形的第四种来着」 汀深有同感似地点了点头。 「我对她的印象也是这样的。那孩子经常会突然消失在视野里,又在我们着急找她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出现。我遇到过几次了,刚开始还以为眼睛出现了错觉」 「我之前想过……那孩子,应该不仅仅是消失了而已。结合当时发现她的经历来看,除了我们所认知的现实,那孩子似乎也能在其他位相随意出入…至于是里世界还是中间领域就不清楚了」 我说完这些,小樱便犯了头疼似地,抱着脑袋开始嚎。 「你总能找到新花样来危害人的神智是不是……」 「这不怪我好不好?」 「会不会其实就在附近啊。我试试看」 鸟子用左手在这一带的空间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要是这办法行得通就皆大欢喜了,然而鸟子一次次扑了空,我的右眼也啥都没发现。 不会那么顺利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低头看着平板电脑的汀突然开了口。 「找到了」 「诶?!」 「她在哪?」 「ubl artifact的保管库。我原以为她不可能进得去,但考虑到纸越小姐刚才的假说,就……」 面向我们这边的平板画面上,映着那个孩子在黑暗的保管库中徘徊的身影。 「……那里是小孩子能随便晃悠的地方吗?」 「的确不是。我去接她出来」 汀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空鱼,你想名字了吗?」 「我忘了」 「就知道。果然还是我来想吧」 「别,不行」 「为什么?」 「没什么」 「小空鱼,有这么喜欢小孩来着?」 「不,完全不喜欢。小樱呢?」 「我讨厌小孩」 鸟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有人会讨厌小孩的?」 「一般来说当然有啊」 「为啥?」 「没啥。又没理由喜欢他们」 「那,空鱼你想过要个孩子么?」 「一次都没想过」 「这样吗……」 我的回答似乎让鸟子受到了冲击,她开始一脸严肃地沉思起来。 像鸟子这样,从小沐浴在优秀双亲的爱与关怀里的人,或许对组建家庭和养育孩子从来都不抱有疑问。 如果我出生在更正常的家庭中,也会这么想吗。 「小樱又为什么会讨厌小孩呢?」 「谁知道。大概因为有两个跟小孩差不多的家伙,已经在破坏我现在的人生了吧」 见我因了她的话发窘的样子,小樱噗嗤一笑,继续说道。 「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啦。在认识你们之前,我也不喜欢什么小孩的。又听不进人说话,又吵得要死」 「小樱,你看到小孩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吗?不觉得他们很可爱、什么的?」 「“哦,这有小型人类”←会这么想」 「难道是我很奇怪吗……」 看到鸟子越来越犯愁,我便安慰她。 「小孩子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嘛,这不奇怪的。虽然说讨厌他们,但也没到憎恨的程度,不感兴趣罢了」 「空鱼这么喜欢可爱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一定也会喜欢小孩的」 鸟子也不怎么了解我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答。 「差别可大了去了。如果有人以喜欢可爱角色形象的心态去喜欢小孩的话,一旦那些孩子不再可爱了,就会遭到虐待的」 「是、是吗」 「更何况小孩也是外人。你也知道我基本对外人不感兴趣」 「嗯……那倒是」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 汀领着那孩子回来了。完全不像正派人士的男人牵着小学生模样的女孩,一般人看到了这个画面指不定会报警。 「没事就好」 小樱似乎彻底松了一口气,和刚刚还在声称自己讨厌小孩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这么说来,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最先担心这个孩子的人也是小樱。 「叨扰各位了」 汀将女孩的手放开以后,关上会议室的门离开了。女孩也只是瞥了一眼我们,就开始漠不关心地在室内游荡。 鸟子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身,好让视线与她平齐。 「哎,我问你哦,你总是一个人在好多不同的世界里跑来跑去吗?」 女孩看了鸟子一眼,但马上移开了视线,躲开她继续四处溜达。 鸟子站起来,目送女孩的背影离开。她脸上洋溢着温柔的微笑,令我很是惊讶。这是真心觉得孩子很可爱啊…… 「没落在手上真是太好了」 小樱一说,鸟子便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小声补了一句。 「,是来这里杀第四种的么」 「唔……不过,那些被接触过的患者几乎都还活着吧。如果他的目的是杀人的话,那他做得挺失败的」 「可是如果没有luna的话,大家不就都活不成了吗?」 说不定确实是这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luna救了好几个患者的命也是事实。 「比起杀死……结合那些作为原型的网络怪谈,我感觉用封印或者驱邪之类的说法可能会恰当一点」 我想了想,说。 「照他至今为止的行动来看,我认为<生于寺庙的t先生>是一种会突然出现在同里世界和第四种有实际接触*的人类面前,并对他们施予“破!”的存在……说是存在,更像是“现象”呢」(*原文为“接近遭遇”,英文close encounter,指“人类与外星人接触”) 「也就是说本身并不是第四种接触者,更不是人类」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破!”本身不具备杀伤力,但它能够造成第四种接触者与里世界隔绝联系的效果……」 「所以小空鱼的右眼才会失效,而且还忘掉了和里世界有关的一切事情?」 「茜理并不是第四种,但她照样失忆了,也是这个缘故?」 「嗯。不过,无论是我还是茜理的记忆都没有完全被消除。“破!”给人的感觉不是用橡皮擦掉,反倒更像是把总阀关上了。正因此我们才能回到原状——鸟子用手恢复了我和里世界的联系,而我则用眼恢复了茜理的」 「所以说,那些被h……“破!”的患者,病情都非常严重,其实就意味着他们和ubl的联系发展到了极其深的程度吧。在那种肉体变异的状态下,突然失去了ubl的影响,他们会无法维持生命也不奇怪……」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自身也是里世界的产物,却奔着断绝里世界与人的接触在这边到处徘徊,这算啥啊?」 我也和小樱抱有相同的疑问。 「虽然也有别的推测,但我感觉跟时空大叔是最接近一致的。毕竟时空大叔也是那种,出现在踏入中间领域的人面前、并把他们赶回表世界的“现象”,而且还具有人的姿态,对吧。刚遇到的时候,我就把他当成了监视着里世界边界的守卫……。同样地,也仅仅以“寺庙出生、能解决灵异现象的可靠前辈”这一姿态出现,在我眼里就很符合“现象”的特征」 「你的意思是,并不是和ubl在表世界相互竞争的敌对势力?」 「虽然汀先生当时说了之后,我也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老实说真这么容易理解的话就省事多了……」 「那倒是」 小樱苦笑起来。 「的行为看似与其他“现象”相互矛盾,却并非如此……难道对面的存在根本不在意人类个体同里世界失去联系吗?当然,前提是对面拥有自我意志——就像我们一直假设的那样」 「也许如此,不过……从至今为止的经验来看,对面应该是具有某种意志的」 「空鱼你是这么想的吗?」 对于小樱试探性的提问,我回答道。 「是的。因为<它们>知道我们的名字,试图同被卷入里世界相关事件的人建立联系,明明只是坐在出租车上就被拐进了里世界,都追到公寓隔壁的房间来了,舞狮都出来了,知道我的过去还让我看到了妈妈的脸……!」 「空鱼」 鸟子轻轻将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大声叫喊。鸟子正担心地注视着我。小樱也紧绷着脸。 「……我,刚刚是发狂了吗?」 「嗯,有点」 「抱歉」 「没事」 「能不能别毫无征兆就开始发狂啊,吓死人了……」 小樱揉着胸口,颤声说道。 「对不起……但是,我刚才为什么发狂了呢?」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疑问句」 「那个,我大概可以理解……」 鸟子小心翼翼举起一只手,说了很出乎意料的话。 「理解,是指什么?」 「之前我身上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在海滩那次」 鸟子盯着我,我清楚看到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那个、我想起了,空鱼、找到我面前的,那个时候」 她睁着的眼睛逐渐变得无神,呼吸渐浅,话语也时断时续。 「一想起<它们>,就感觉、完全不行了——」 「鸟子!」 我下意识伸出双手,捧住了鸟子的脸。 蓝眼睛的焦点,忽然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没关系……我没事的。谢谢」 我放开手之后,鸟子使劲甩了甩头,咽了口唾沫,将呼吸平复下来,继续道。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里世界那一端有什么东西,在接触我们。一旦开始深入思考这件事,就会感觉意识变得越来越涣散,所以平常都是尽量避免去想这些的」 「……我刚刚,也是这种感觉」 「对吧。就好像思考中,有个特定的位置非常危险一样」 「深有同感……」 我尽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转向一脸困惑的小樱。 「小樱,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讲过恐怖函数的话题吗?」 「啊……是说过」 「只要和里世界扯上联系就会歪曲认知,将一切事物都视为恐怖的对象;像里世界这样的时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恐怖函数,你当时说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这个函数,似乎也嵌入了我们自身当中——如果向某些事物施加意识的话,头脑就会突然变得奇怪、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而触发它的,就是对面一侧的存在……」 「懂了。可以不用再提这个话题了」 小樱这么说了之后,我摇了摇头。 「讲下去也无妨。如果能保持自觉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这么说……」 「放心吧,小樱。虽然意识偶尔会掉线,但我们马上也能清醒过来的」 「不超过某个限度应该就没事。就是有时不太顺利所以会中招而已」 小樱来回看着争相辩解的我和鸟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极其厌烦的表情。我以为她开口就会挖苦我们,然而并没有。 「那么,那个——对面的存在是有意识与人类接触的,接下来要说的都建立在这个前提上」 小樱一边留意着我们的样子,一边用慎重的语气说道。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时空大叔也好,也好,都是为了接近人类的一环吗?」 「我想是的。肋户美智子也有这种可能。还有在海滩上遇到的,知道我们名字的半愚连也是。还有那个进了我房间隔壁、手腕是金属薄板做的人……」 我打起精神不停地说着,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受背脊上那阵恶寒支配。 「最开始在里世界与肋户交谈的时候,他说过这边的世界被安插了类人。果然,那或许并非他的妄想吧。即使在我们至今为止接触的诸多“现象”之中,也只有这些具有人类姿态的家伙,是为了同我们接触的——」 「——接合点(interface)」 小樱嘟哝道,然而这时,女孩忽然小声说了句什么。 「界面’也说不定」 我惊得回头望去,女孩正背对着拉下的百叶窗,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们。 「刚才是说了,界面?」 小樱疑惑地嘀咕着,鸟子也把脑袋歪向了一边。 「这孩子,第一次开口的时候也讲过同样的话呢」 「是吗!?」 我们都不知道小樱在惊讶什么,但她立马就解释了。 「人们一般把两个性质不同的领域相接的面,称之为界面——」 小樱紧紧盯着女孩,继续道。 「——而界面的英文,就是interface」 「诶?!」 「这孩子,不是能理解我们的语言嘛。虽然她讲的东西可能都是从别人那借用的,听起来又能与当下这个对话的语境相契合」 「不是用自己的话语,而是通过我们的话语来建立交流么……?」 鸟子走近女孩,问她。 「真的吗?你,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女孩似乎对我们的凝视感到很不自在,扭捏着…… 「啊!」 全员一齐惊叫起来。 当着我们的面,女孩的身影如烟一般消散了。 第十三章 我立刻集中右眼的意识。女孩消失的地方,合着的百叶窗前,剩下一片微微摇曳的银色。好像寒日里呼出的白色雾气一般,它的光亮正迅速变得淡薄。 「快抓住! 她还在那里!」 我喊出声的同时,鸟子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了左手。透明的指尖在朦胧霞光中拖曳出五道残影,使劲一握。 「抓住了——!」 鸟子叫了起来,但转瞬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惊讶无比。 「不对,这、不是那个孩子——我抓的是什么?」 在我的右眼中,鸟子左手的空间,仿佛被人攥紧的蕾丝窗纱似的拧在了一起。鸟子的手正死死拉住它,不让空间复原成先前平坦的样子。透过那只手,银色的光正激烈地闪烁着。 「好像能做gate!就这样撕开它!」 「能行吗?」 「能行!」 鸟子用左手奋力一扯,空间便像薄布撕开一般破裂了,银色的光辉霎时耀眼起来。造出gate了——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发现眼前的裂缝似乎很不稳定,越缩越小,正在恢复原状。 「追吧」 我话音刚落,鸟子立刻点了点头。 「喂、喂——」 「我们去去就回!」 我和鸟子牵起手,朝这匆忙作成的gate纵身一跃。 身后,撕裂的空间完全合拢了,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回头望去,我们身处的地方仍然是原先的会议室。然而,现在谁都不在这里。长桌和椅子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地上尽是塑料瓶和垃圾。 「中间领域?」 「大概」 咔哒一声拉起百叶窗,向外看去……很暗。倒也是,毕竟在夜里。此外也看到了一些灯光,但是比起在意外面的情况,抓住那孩子才是当务之急。 会议室的门是一直敞着的。我们刚进走廊,就听到小孩赤着脚跑开的脚步声,啪嗒啪嗒、越来越远。 「喂——!等一下——」 鸟子高声喊道。没有回音。 「真是的。又不会把你怎样」 「应该是害羞了吧,毕竟大家都看着她」 我这么说了之后,鸟子的语气也变得怀念起来。 「能理解欸。我跟那孩子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啊」 我们顺着走廊往大厅走去。虽说也见识过不少中间领域了,但这里的样子和表世界好像并没有太多不同。 被那孩子拉着手从里世界深处回来的时候,我在里表世界之间,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情景。虽然没法确定它们是中间领域的变种,抑或是里世界的其他形态——就像世界边际的海滩、取子箱的箱底,还有那条晚霞之街——当我穿行于它们之中时,经过了好几个和表世界几乎一样的情景。这个地方,或许与那些同是里世界的「浅处」吧。 和会议室一样,走廊上到处堆着垃圾。我忽然有些好奇,就去捡塑料瓶看,全是可乐芬达这样的老熟人。而垃圾也是些果皮纸屑:百奇的空盒子,还有一本满足棒的包装纸。 「怎么说?」 我把垃圾给鸟子看,她笑出了声。 「是个坏孩子啊」 「肯定是在表世界昧了不少,带到中间领域来的」 「这八成是办公室里放的点心吧?ds研楼下就是一般医疗机构来着」 「真不听话。得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我说完,鸟子兴趣盎然地望向我。 「空鱼你自称对小孩不感兴趣的」 「嗯…。是不感兴趣」 「那为什么还说要去追她呢?」 「毕竟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哦?」 大概这个答案并不令她满意,鸟子看上去仍然不太信服。我绞劲脑汁想了好一会儿该怎么说,到头来还是坦白了。 「之前……在那条晚霞的街道上,第一次追着那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有这么想过」 「嗯」 「总有种,看到了自己的奇怪感觉。以前的自己。明明完全不像」 说这些很难为情,不自觉就讪笑起来。 「不不,这很恶心对吧,居然擅自把自己跟那么小的孩子联想到一块……」 本想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可是鸟子没有笑。 「我懂的。我也觉得,小时候的空鱼说不定就是那种感觉」 「倒也没到这么野生的地步……」 她向小声反驳的我微笑着,说。 「这不是好事吗?看到原本对谁都不感兴趣的空鱼,现在直面他人的样子,我很高兴哦」 「是……么」 鸟子似乎从中看到了积极的一面,可我依然抱有疑问。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并为此执着,说到底还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表现吧。 晚霞染红的街道上,我将那独自一人在可怕的地方努力生存的身姿,和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然而自ds研接手之后,我再看到那孩子的样子,仍旧觉得她有很多方面和我相像。 比如不关心他人;比如会远离试图接近自己的人…… 一边注意周围,一边在走廊里前进。ds研的医疗层原先就给人一种整洁却萧条的印象,而在中间领域,这里看起来比表世界还要冷清得多。没有门和架子,天花板上也没有照明,就像住户都搬走的楼房一样荒芜而又脏乱不堪。 宽敞的大厅使废墟感更加浓厚。电梯间一片漆黑,电梯的灯也熄灭了。大厅最里面被一堵从地板堆砌到天花板的砖墙挡着。在表世界的这个地方,整面墙都是厚重的门,隐藏着通往异物保管库的楼梯。这边没准也有某种机关,但我并不觉得我们能从这过去。右眼里也是什么都没映出来。 「还以为偷偷溜到那头去了,看来不是」 「有没有别的路?」 「这么说来,她会不会已经转移到其他世界了……」 「对那孩子来说后者好像更简单呢」 「不早点抓住的话,又会让她跑掉的」 我们离开大厅,走向两旁都是病房的走廊。地板上有两条蓝色的线,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线约有十厘米粗,和人行道的白色标线有些类似,但它们是平行的,间隔和人的肩宽差不多。 沿着蓝线,再次踏进了刚刚在表世界极度戒备地走过的地方。虽说这边没有润巳luna和(没有吧?),但毕竟身处未知的中间领域,还是得时时留心…… 「……咦」 正当我想着,鸟子似乎因什么东西走了神,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投向了最近那间病房的窗户。在表世界,那里是遭到袭击的患者的病房。 我也从鸟子旁边向室内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在那个被空调风吹到一块的纸束状身体以前所待的地方,孤零零地放着一朵花,和一个小小的盒子。 门没有锁。我们进了房间,上前一看,发现放在那里的是一盒奶糖。盒子外面没有塑料膜,看来已经打开过了。捡起它推出内盒,里面只剩着两粒。 「原来是供品……」 鸟子唏嘘道。 「给死去的人的?」 「不然呢?」 「那孩子放的么」 「要是那些零食都是她偷的,就应该是」 我把糖盒轻轻放回原处,直起身。 「做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责备她啊」 原本空旷的房间,明明只是放上了供品,一下子便有了坟墓似的气氛。鸟子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我也跟着照做了。 「你是佛教徒?」 「母亲是」 放下手之后,鸟子答道。 「……妈妈呢?」 「对信仰感到苦恼的基督徒」 「嗯?」 「她信上帝,但似乎并不认同教会的价值观」 「鸟子是哪一边?」 「她们没要我信教,不过我可能更偏向母亲一些。空鱼呢?」 「我对宗教这一类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啊……是这样呢」 「不、抱歉,你别在意。我是我,鸟子是鸟子,信仰都是自由的」 「但你不还是合掌了么。这是佛教的仪式吧?」 「日本人基本上都会在墓前合掌的,就算没有宗教意识也会」 「那不就是普通的宗教吗?」 我们出了房间,回到走廊上。 「既然说是<生于寺庙的t>,原版故事应该多少都与佛教相关吧?」 「不不,根本没啥联系。原版归根结底就提过他出生在寺庙里,并非什么和尚,甚至连他是不是佛教徒也没有写」 「诶…?」 「虽然这本来就是个笑谈,较真也没什么意义……生于寺庙、喊了句“破!”就能退治恶灵什么的,读者看到这些信息,自然而然就会脑补一个灵力高强的年轻佛教僧侣的形象吧」 「你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就不太对劲了」 「呃,我倒觉得这故事压根没什么深层含义。毕竟是段子嘛……」 我们继续检查其他房间,发现了别的几个“坟墓”。虽然没有逐一确认,但它们大约都和最开始的那个房间一样,各自对应着表世界那些遇袭患者的病房吧。每个“坟墓”都供着一、两朵花,以及不知从哪顺来的零食,有些还是吃了一半的。 「那孩子,虽然很捉摸不透,但她还是有做这种事的心啊……」 鸟子感慨地说着,忽然看向我。 「啊,这不是说空鱼你没有心的意思!」 「谢谢你。你不提我还真想不到那里去」 「抱、抱歉」 「没事」 或许是我之前被说没有心的时候生了气,让鸟子记住了吧。我很感激她的本意,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关注这一点的。 「那个,刚才之所以这么说」 「没事的,我没那么在意」 「不是,我是觉得,我一开始还怀疑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人,不过看到她做着人类的行为,有些放心了」 「哦……你原来这样想的」 那个孩子无论怎么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可另一方面,自我们和里世界产生联系以来,身边一直都有类人出现。那孩子会不会也是和“肋户美智子”那样的存在,这个疑虑始终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不知道建造坟墓算不算人类行为欸。听说有些动物也会将死去的同伴下葬,比如大象就是」 「那孩子其实也有可能是大象么……」 我们边走边闲聊,其实也是为了不让那孩子警惕。要是一声不响地摸过去,或者跑起来追的话,她大概又会逃到别的领域去的,那样就束手无策了。所以像这样让她知晓我们的存在,慢悠悠地接近,反而会比较好。 但如果那孩子像以前的我一样紧张兮兮的,可能最开始就觉得我们很烦、早不见踪影了…… 看到某个房间的时候,里面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最远处的墙边,有个像是拿床单和毛毯一层层堆起来构成的、帐篷模样的东西,貌似是用衣架之类的物件来支撑的。它的内部也铺着不少毛毯、白大褂和病号服,简直是一个用形形色色的布料做成的洞穴。那里边甚至还塞着好几个靠垫,可能也是从哪拿来的吧。 在那片又小又舒适的黑暗中,有一对闪闪发亮的黑眼睛。 找到了。是那个女孩。 我们在打开的门前停了下来。 「你好啊」 总之先普通地打了招呼。毫无回应。 「我们能进来吗?」 依旧没有回答。女孩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们。我和鸟子为了不刺激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 帐篷前摆着许多切花,有一些还很新鲜,但大部分都蔫了。看这个量……恐怕是从大楼接待处一整把抢来的吧? 我在两米开外蹲了下来,以免靠得太近。我知道,她正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好厉害,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也喜欢这样,很开心对吧」 我抬头看向帐篷,笑着,心里产生了奇怪的感觉。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和比我小这么多的孩子搭话。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却觉得这时候就应该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也不清楚我做得好不好。 鸟子指着帐篷前面,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些花真漂亮啊。外面那些人的坟墓,是你做的么?」 她指了指花,又指了指我们刚才经过的房间,女孩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片刻过后,女孩开口了。 「来到这里之后死了很多人了」 一时间,我俩都屏住了呼吸。鸟子接着问道。 「那些供品,也是你为他们放的?」 「在这里如果不做出文明的努力的话,就会轻易的堕为野兽」 我和鸟子面面相觑。这句与女孩并不般配的老成台词,对我们来说很是耳熟……对了,这是如月车站的军人说过的话! 「我们,现在是在对话吗?」 「看上去是的……!」 小樱说的没错。女孩的回答,似乎表明她确实理解我们与她正在交流的内容。 鸟子又看向了女孩。 「哎,咱们一块回去好不好。你不在的话,大家都会担心的」 「就是。刚才不是有个可怕的家伙来了么,我以为他要伤害你,捏了一把汗呢」 我们轮流劝着,于是女孩答了。 「沿着铁路*过来的」(*原文是线路,有轨道、线路多义;此处为遵循上下文,依旧使用了高等黑暗大佬在文档三的翻译) 「铁路?」 我俩又一头雾水地看向了彼此。 「那是什么」 「是说她当时通过gate逃到了这个中间领域么?」 「可能吧」 鸟子转过头去。 「当时真险啊,你没事就太好了。来,一起回去吧?」 她伸出一只手,但那孩子只是沉默地看着。 我们就这么等着,直到女孩终于站起身,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这时,我才发现帐篷里还藏着小山似的零食和果汁。她到底偷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大受震撼。 女孩踩过地上一排排花,啪嗒啪嗒地走了过来。正当我们松了口气,也打算起来的时候,她径直穿过我俩中间,朝门口走去了。 「等、等下」 「慢点慢点」 我们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女孩头也没回,往走廊更深处去了。记得那边只有润巳luna的房间来着…… 结果我没猜错,目的地就是luna的房间。和其他病房一样,这里也是空荡荡的。 我们跟着女孩踏进敞开的门,惊得站住了:眼前那堵墙粉脱落、暴露出内部混凝土的墙壁上,印着一个蓝色的、等身大的人形。 它就像强光照射下的影子一样。人形的两腿从墙壁拉到地面,连接着伸到它脚下的蓝色线条。女孩转过身,仰视着我们,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沿着线路过来的」 回头看向门外,两条蓝线是从走廊一直延续到房间里的。 「这是……线路?」 鸟子轻声道。我走上去,查看墙上的人形。那蓝色鲜艳得像刚涂上去的,在这毫无色彩的景象当中格外显眼。总感觉碰一下就会沾上颜料。 润巳luna说过,她对着进入房间的说了句“回去”,于是他就消失了。那么,这个人形就是消失时的痕迹——留在地板上的两条线,则是他移动的航迹?是这么回事吗? 「你想给我们看这个?」 女孩默默地望着我。黑色的双眸中,映着我那只蓝色的眼睛。我完全看不穿她的想法。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仿佛听见了我脑海里冒出的疑问,女孩忽然咻地把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掌心里是一个发着光的立方体。 「镜石——」 身后传来了鸟子的声音。那是我们打倒弯弯曲曲时掉落的异物、无法照出人影的镜子的立方体。其中有一个在润巳luna袭击ds研时遗失了,而另一个应该被收容在了保管库里。 女孩口齿清晰地说: 「接合点」 突然,周围的景象被银色雾气笼罩了。视野变得模糊,我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的场景完全变了:粉刷成白色的墙壁,简朴的桌子,还有懒散地躺在床上、看着平板电脑的润巳luna。 「哇!?」 luna从床上蹦了起来,嘴里瞬间溢出了<声音>的光辉,但它很快又像在巢穴口张望的动物那样缩了回去。 「从……从哪冒出来的?!」 我们回到表世界了。那孩子也跟我们在一起,自个儿捂着耳朵。 我回过神,抓起女孩的肩膀把她拉了过来。 「鸟子,开门!」 趁luna还一脸惊愕的时候,我们冲向门口,慌慌张张地逃出了房间。 「啊、等一下——」 门关上了,luna的话也断在了半截。 表世界的病栋中,充斥着出入各个病房的操作员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被忙碌的嘈杂包围着,再加上那种仿佛从关猛兽的笼子里平安逃生的解脱感,我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虽说<声音>能用眼睛和手来对抗,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完全来不及摆出架势,实在是惊险得很。 「那、那什么,谢谢你带我们回来,但要是能再考虑一下回来的场合就更好了」 鸟子这么说了以后,得到的只有女孩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哎算了」 我苦笑着,目光回到走廊上,却再次吃了一惊。 「诶……这个是」 「怎么了?」 「鸟子,你看到没?」 「什么?」 「蓝色的线……就像刚才一样」 鸟子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看到」 两条平行的蓝线,如同标记一般,映在我右眼所见的景象上。只是,它们并不如中间领域里看到的那样清晰,而是残影似的光的航迹。 我换了个位置,往刚刚我们出来的房间里望去。luna似乎正朝着这边抗议着什么,而她身后的墙上,隐约可见一个蓝色的人形。 是因为去了一趟中间领域,我才能看到它了吗——不,难不成,这是那孩子让我看到的吗? 我又看向女孩,她正拿着一小袋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杏仁巧克力,噌噌地啃着。她并不是一口一口地吃,而是抓在手里,跟小动物似地用门牙一点点地刨。说白了,看起来怪蠢的,完全不像心里藏着什么深谋远虑的样子。 刚才的经历,以及我认识上产生的变化,究竟代表了怎样的意图呢……。 蓝线沿着走廊去了大厅,并似乎朝着更远的地方继续延伸着。 “沿着线路过来的”——如果那孩子说的并非偶然,便意味着,这些蓝线会是来ds研的路径。既然现在能看到它们了……那我们,不就可以顺着这航迹去追了么? 第十四章 「追——?…要追吗?」 我回到会议室,说了自己的打算,盘腿坐在椅子上的小樱疑惑地问。 「沿着我看到的轨迹,也许能找到原来所在的场所,也有可能这里才好是出个发点,不管怎样肯定能够追上的」 「追上之后呢?」 「打倒他……」 我的回答让小樱皱八起了眉。 「打倒……」 「不快点把他了,干掉可不行」 「可是,你和小濑户一起跟踪他的时候,不是被反击了吗」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以为会是人类,想要谨慎行事,但现在看来不是: 一直默默听着的汀开口说。 「虽然小樱小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不做点什么的话,敌人还会再次袭击这里吧。很遗憾目前我们并没有阻止手段。虽然暂时被润巳luna击退了,但我们比那个不知道那个<声>是否真的对里世界的存在有效果。之后如果再回来的话——」 「但是我们发现<声>还是很有效果的」 鸟子说。 「破!虽然很可怕,但并不是无敌的。我的手和空鱼的眼睛也会像之前一样管用」 我点点头说。 「还有一个我觉得可以追上他的理由」 「什么?」 「润巳luna对说“回去”,然后他就消失了……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命令如文字所示发挥了作用,那么应该会“回去”原来的场所」 「原来如此……?所以这条蓝线代表的是来或是去都没关系吗」 「是的!只要能找到不就好了」 我走近窗户,拉开百叶窗。夜晚东京的街景中,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线条弯弯曲曲地向远方蔓延。这时别人看不见的的轨迹。虽然线条前方被建筑物遮住,但大概方向是向着北方的。 之前一脸百无聊赖的女孩,从旁边啪嗒啪嗒走过来,把下巴搭在窗户边上往外看。看着街道和小孩子的后脑勺,小樱在我背后问。 「如果追上了,结果又到了那栋公寓怎么办呢?不是很有可能吗?」 「那个时候……干脆把公寓烧了吧」 本来是开个玩笑,但小樱和鸟子一脸凝重,我慌忙补充了一句。 「不会做的啦!我只是说说而已」 「小空鱼说的话就不好笑了……」 看来我的玩笑真的很糟糕。有点失落了。 「不管怎么说,小空鱼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担心可能也没有意义……要去的话要注意安全」 小樱像是放弃了,说。 「我知道。然后……汀先生,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能派辆车给我们吗?看上去似乎挺远的……。徒步的话好像追不上」 汀为难地皱起眉头。 「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现在我稍微有些走不开」 「啊……是吗。这样啊」 ds研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让作为负责人的汀离开恐怕是不可能的。这么说来确实有些为难了。 「没能帮上忙非常抱歉」 「没有那样的事。那——」 让火炬之光(torch light)的干员……话没说完又停下来了。他们也一样啊。现在他们可以说是医疗兵,根本无法从现场抽身。 我放弃了,看着鸟子。 「就这有我们两个人去了」 「坐个出租车吗?」 「自行车呢……」 「这附近有出租的自行车吗?我找找看」 「拜托了」 我这么说着,小樱从椅子上慢悠悠站起来。 「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去吧」 「诶?」 「小樱吗?」 「能把车借我吗?」 「当然可以,请随意使用」 和他那礼貌得过分的语气相反,汀随意地扔了一把钥匙。小樱抓住它,迈开了步伐。 「还站在那里干嘛,走呀。」 「诶、啊、好的」 我和鸟子回过神来,拿上了各自的包追了上去。我背着平时的背包,而鸟子的背包里装着探险用的装备和拆开的步枪,所以跑起来咔哒作响。 小樱大步地走过大厅,在电梯里按下了下的按钮。 「小樱,怎么这么突然?」 「一想到你们拖着车的画面,我就觉得很可怜。无辜的出租车司机被卷进来的话我也觉得担心」 「你不害怕吗?平时的话……」 「肯定害怕啊杀了你哦」 「诶……?」 小樱面对无法接受的我们叹了口气,说。 「其实我完全不想做这种事。我只想赶紧一个人回去吃饭睡觉」 「也是……?」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说出来你们就不会注意到吗?我在你们面前也要表现得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大人!」 「是吗?」 「感觉……对不起」 小樱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样叹了口气。 「不……这不是你们应该道歉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所以才擅自这么做了。生气只是迁怒」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沉默不语,小樱补充道。 「本来小空鱼的身体发生了异变时,我也是煽动着大家要做些什么,也不能扔下大家不管。虽然那边的世界是绝对不想去的,但是这边的话还能勉强忍受。比以前那些怪谈要好一点」 「小樱……」 「非常……感谢」 小樱哼了一声。 「你们对别人也一样啊。我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电梯抵达,门打开了。我们上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汀追了上了。 「我送你们下楼」 「明明这么忙真不好意思」 「一个人?不用管那个孩子了吗?」 「又消失了」 汀干脆地说道。 「又来了!」 「也是,那个孩子不是常人能对付的对象啊……。据两位所说,她在安全的地方建造了秘密的藏身之处,所以即使看不见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好像可以侵入保管库,那附近呢?」 「目前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那个孩子,遇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偷走,好像没有所有物这种概念」 「从中间领域也可以进出上锁的房间的样子」 「虽然也有必要确认枪械与药品的状况,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应该考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电梯到了,我们来到地下停车场。我站在四处张望的汀的旁边,也用右眼确认周围有没有异常。 「这里也有的痕迹吗」 「鸟子现在踩的地方就是」 「骗人吧!」 鸟子猛地退开,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刚才站着的地方。 「真的啊……好冷」 「明白了吧」 「应该是。像是水流过的感觉」 小樱大步地走在停车场里,明明像是没有操作什么的样子,只听到对面的车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想起之前听说的,只要拿着钥匙靠近车,门把手就会展开,门锁也会解开。我正要追上去,小樱抬手阻止我说。 「站在那里就可以,我把车开过来」 和小樱的身高相比,黑色的高级轿车看上去比实际显得还要大。ds研的公司用车几乎都是汀的私人物品。奔驰s级……是这样说过吗?说道奔驰,给人印象就是,啊、好像不错的印象,但是如果说是梅赛德斯的话,就突然有一种高级感。我对车的印象大概就停留在这个程度。 坐在驾驶位上的小樱把位置移到最前,关上了车门。引擎发动,车灯亮了起来,车子开动向我们这边驶来。 这个时候,汀突然转过头来。我被他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也朝他看的方向看去。在支撑停车场的水泥柱的阴影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汀的手边突然传来金属的响声,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根伸缩式的特殊警棍。 是吗——?汀将警棍藏在身后,向人影大步走去。我也小跑着穿过停车场,来到可以看到柱子后面的位置。如果不用我的右眼看着,汀的攻击就打不到他。 「哇什么!怎么回事!?」 面对面露凶相的汀,对方发出一声惊呼。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女声。而且不知为何听上去很耳熟。 看到了进入视线的对象,我大叫。 「汀先生停下!不是敌人!」 汀猛地停下脚步,朝我看了过来。 「是熟人吗」 拿着马卡洛夫的鸟子也追了上来,站在我旁边,意外地说。 「茜理……?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柱子后面的正是濑户茜理。明明发出了惊吓的声音,却左脚向前、脚尖竖起,摆出一副外行也能看出的空手道姿势。看到我和鸟子后,她的表情放松下来后,变得有点尴尬。 「啊……你好,前辈」 「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那个、干什么呢、啊哈哈」 鸟子恍然大悟,收起了枪。不知何时,汀手中的警棍像是变魔术一样消失了。差点变成了空手vs.特殊警棍的战斗。 我眯着眼注视着她的脸,茜理的视线一下子移到了左上方。 「……茜理啊」 「是、是的」 「难道说,尾行我?」 试着这么问了,茜理的行为开始变得很奇怪。她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动了动,和平时爽快的风格判若两人,开始棒读着一些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之类的暧昧的话。我盯着茜理。 「喂」 「呜……」 也许是意识到没办法蒙混过关了,茜理突然转向我,一下子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跟踪你了!」 果然……! 「在准备从大学回家的时候,看到前辈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匆匆忙忙地向公交车跑去。想着一定是要和仁科前辈去做什么。在后面跟着坐上了巴士前辈也没有发现,就这么一直跟到了这里!」 真是一个响亮又清晰的自首。以前开始这孩子就开始对我和鸟子所做的事很感兴趣,所以也能理解。 以前的一些模糊的猜想也得到了证实,我突然明白了。 回想起第一次感到违和感的时候,因为三拔事件突然出现在小樱的家里。我说过有熟人住在石神井公园——茜理是这么解释的,但无论我怎么注意和茜理的对话,也无法理解自己是怎么泄露了信息的,一直纠结到现在。 我还曾经半开玩笑地想,茜理不会是有点我的跟踪狂吧,没想到真的是这样。可怕……。跟踪什么的,一般……。 ——咦?等一下…… 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了。 回想起来,鸟子第一次来到我的大学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鸟子只凭大学的名字就找到了我。这么说来,我也同样去了鸟子的大学。虽然不是跟踪,但客观地看,做的事好像差不多。也就是说……这里的三个女人,大家都有跟踪狂的经历吗?这个世界怎么了? ……可能意外的是很平常的事也说不定。渐渐有了这样的感觉。 「前、前辈……?」 茜理不安地看着我的脸色。 小樱开着奔驰缓缓驶来,在旁边停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有什么麻烦?」 小樱摇下窗户问。 「咦?是小濑户啊」 「啊,小樱小姐,你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跟踪空鱼来的」 鸟子回答,小樱惊讶得笑出了声。 「不是被,而是被小濑户跟踪了吗……呵呵,人生中总会遇到被谁“跟踪了”这种事呢」 小樱放松着靠着椅背。 「怎么办?今天不去了吗?以我的经验,一开始就遇到问题的计划,一般都不会很顺利」 正在思考的我被这么一问,抬起头来。 「不,就这样按计划进行吧」 「那么,这位女士可以回去了吗」 汀说,我摇了摇头。 「茜理也一起来」 「啊?空鱼——可以吗?」 包括茜理在内,所有人都意外地看着我。 「既然来了,就来帮忙吧」 「可……可以吗,前辈!」 「作为汇报,会让去干活的」 「好、好的!」 「嗯……?」 小樱一边思考着一边打开了车门。 「反正送小濑户和送小空鱼是一个方向。如果你们没问题,就快上车吧」 我正想坐到后座,却被小樱拦住了。 「小空鱼坐副驾啊,你不是要指路吗」 「啊,说的也是」 我坐到了小樱旁边,鸟子和茜理坐在后座,车门关上了。 「路上请小心——」 在汀的目送下,车子平稳地开走了。沿着地下停车场的斜坡来到了地面。 「哪边?」 「右边」 「那个……你没生气吗?」 坐在后座的茜理不安地问道。 「嗯,微妙」 「微妙……?」 对悄悄地跟在后面这种事当然不爽,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会跟别人说起的事情,还有一点——我突然有点担心。如果茜理最开始并不是这样不正常的,而是被我用右眼看了好几次才变得奇怪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所感觉的「跟踪狂感」也并不是茜理原本的性格,而是我强加给她的属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前、前辈,那个,真的很抱歉。你生气也没关系的!?」 我沉默不语,茜理似乎更加慌张了。 「不,没什么……干嘛那么害怕?」 「因为不知道前辈在想什么,好可怕!!」 擅自跟踪、又擅自害怕,怎么回事啊这个人……。 「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啊,那个拐角处往左」 「早点告诉我啊,万一错过了又要绕很多弯路了」 「知道了」 坐在后座地鸟子对紧张的茜理说。 「没关系的,空鱼是那种不太在意的类型」 ——啊?不,倒也不是……? 「真的吗?」 「嗯,空鱼只是不太关心别人而已」 「我也感觉到了」 「小濑户,我知道你有很多兴趣,但没想到你是那种会跟踪的类型,真意外啊」 「对、对不起,这种事我以前也没做过。因为纸越前辈总是不告诉我在做什么,所以……」 「茜理,我们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你知道我们有枪吧」 「对啊,小濑户,虽然刚才空鱼擅自让你来帮忙,其实不用在意,现在回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枪的事情必须要保密才行,至今都没给别人说的话——」 「没有说!我只是对大家做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且纸越前辈最近的样子很奇怪,我很担心……。只要能帮上忙,我什么都可以做!」 车的前方两条蓝线延伸着,一旦意识不集中,马上就看不见了。为了使用右眼的力量,必须一直集中注意力,虽然很让人放心,但在这种情况下一直看下去就不方便了。看轨迹的走向需要相当集中,所以很少有机会吐槽其他三个人。趁着轨迹变成长长的直线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插话了。 「给我等一下,我刚才就在想,小樱小姐、鸟子和茜理关系有这么好吗?」 「有了那个后交流就变多了」 「那个?」 「我们是裸舞友会成员啊」 「小、小樱!」 鸟子慌忙上前阻止,但小樱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说。 「小濑户,市川之后怎么样啊?还好吗?」 「啊,她说还想跟小樱小姐一起去吃饭呢!」 「真的吗?不用太迁就我哦,毕竟年龄也有差距,话题也可能接不上……」 「完全没有!她也是非常认生的类型,很少还会说这样的话。可能是对上波了吧」 「那个……」 「小空鱼,路呢?」 「直走!那个,那个什么友会是什么鬼?」 「围着一丝不挂躺在地上睡觉的空鱼,为这件事要怎么做而苦恼的聚在四个女人的小团体」 「……是这样吗,鸟子?」 「额、嗯」 「有几次聚会?」 「只有一次……」 「别担心,只是趁着小空鱼睡着的时候四个人泛着困聊了一会儿而已」 「聊了什么?」 「没什么……本来就不太了解,只是随便聚在一起,多多少少说了一些彼此的事情,还有和小空鱼认识的经过……。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最有女子会的感觉的时候吧」 「那个期间我在……」 「睡觉」 这是为什么呢,我感到了一阵悲伤。 深受打击的我和友会的人们一起乘坐着车,在夜晚的市中心飞驰。好像没有走高速路,也没有去车站的样子,所以应该也没有坐电车。如果按照我来ds研的时候的路线来的话,轨迹应该早早地就去了地铁站,不是通过我来的,关于这点稍微安心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去ds研的路径是从汀那边……?然而蓝色的轨迹有时会突然偏离道路,有时会通过建筑或铁路,沿着不可思议的路线前进。除非汀的车有什么秘密功能,能飞上天或者破坏前方的墙壁,应该是不会走这样的路的。 实际上也许和我、汀都没有关系。在大学的餐厅里曾说,「钓到了不少小东西」——按字面意思解释,用这个诱饵钓到了ds研,恐怕那是引用了<生于寺庙的t先生>里的什么。夜晚出去钓鱼时遇到了恐怖的事情,危险关头被所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相近的故事走向。 「嗯?导航真奇怪啊」 小樱的低声自语让我回过神来。视线从前方的路移到了仪表盘上。这辆车有一块长方形的巨大液晶屏,显示着导航地图。那张地图到处都是噪点、歪曲着图像。上面写的地名和建筑物的名字听都没听过。「蚊水丘」「信所」「大势中中学」「壬申桥」「马嘉约总公司」……。 猛地把目光移向窗外,虽然天色已晚,但刚才车外还很明亮,应该是在有一定车流量的道路上通行,现在确是在一条路灯稀稀拉拉的昏暗道路上,也没看到其他的车。车窗外的景象也很奇怪。瓦房顶重叠了几层形成了奇怪的高层建筑,在市中心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烟囱正吐着烟的工厂排列成长长的一串;学校的紧急灯红光映衬下,球场上学生们正背对着我们整齐排列着,一两藤壶密密麻麻覆盖着的有轨电车停靠的车站,奇怪的景象一个接着一个。 「……好像进入了中间领域」 话音刚落,根本就没有设置的导航系统突然开始说话了。 <马上就 到了> 「什么?」 我下意识反问导航系统。 < 没有> 这种情况下,小樱还真安静啊,这么想着我看向驾驶座,小樱正握着方向盘,直直地看着前方。 小樱开口用平静的声音说。 「小空鱼……」 「啊,在」 「如果晕过去对不起了」 「小樱小姐!?」 「那个啊。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这种事态也是,和你们一起也是,去追也是。都是我主动去的。」 小樱变得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说这话。 「小、小樱,你振作一点……」 鸟子从后座把手搭在小樱肩上。小樱一边大口深呼吸着,一边说。 「没关系。握着方向盘的时候我会很注意的,还能忍耐。不过现在的我除了开车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了。可能就这样再也停不下来了。」 「那个,我们会保护小樱小姐的——」 「真的吗。我还没有忘记小空鱼上次把我一个人丢在花田里的事。算了快点给我导航。我按你指的路走……」 「好、好的」 鸟子在后座打开背包,开始组装ak。车里的灯没有打开,但好像并不影响。这么说来,她以前好像还吹嘘过自己能在黑暗中分解组装。茜理瞪大了眼。之前她只看过马卡洛夫,突然出来了这么硬核的枪,肯定会吓一跳吧。鸟子一边组装着一边问。 「茜理,你不害怕吗?」 「嗯,不知道,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呢」 回答完全不着边际,鸟子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这孩子说不定比我和鸟子更有适应性,这也是练空手道的原因吗……。难怪也被润间冴月看上了。 暂时放下别人的担心,集中精神看着前方。因为进入了中间领域,现在我们在往哪里走完全没有线索。的轨迹并没有出现离奇的路线,而是像是确定了目的地一样沿着道路前进。不如说道路更符合轨迹的走向。 周围越来越暗,千变万化的奇怪场景也消失了。黑夜中只有道路还在继续蔓延。路很宽,有好几条车道,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了路灯,黄色的灯光照射着路。看不见任何建筑物,比起东京的路更像是乡间国道。 蓝色的轨迹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暂时是这样。 「嗯!?」 小樱叫了一声,探出身子。 「好像——有什么」 道路的前方,又看见了一辆车。 跟我们走在同样的车道上,我们开得更快,两辆车的距离在不断缩短。在这样的道路上遇到车过于不正常了。全员都屏息注视着,渐渐靠近的车看得更加仔细。是一辆漆黑的高级轿车。 「……不觉得和我们的车有点像吗?」 茜理嘀咕着,小樱回答。 「那边也是奔驰啊。等下,真的不是完全一样吗?」 除了车型以外,还有一件只有我注意到的事。 前面的车正拖着的轨迹,起初只有肩膀那么宽的两条蓝线,不知不觉间已经扩张到和车一样宽了。也就是说,我们追逐的轨迹,就是那辆车轮胎留下的痕迹。 「就是那个!那辆车就是目的地」 「啥、什么?」 「的轨迹就是从那辆车里出来的!」 小樱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 「……你要我怎么做!直接撞上去吗!?」 「等红绿灯的时候停下来?」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红绿灯!」 我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那辆车里吗?仔细一看,那辆车里好像有好几个人……。 跑着跑着,追上了前面的车。小樱改变了车道。两辆车并排而行。我们看着旁边的车——惊讶得喘不过气。 「哇、我在里面!?」 茜理叫道。旁边的车和这边的车不仅仅是车型一样,车上的人都一样。坐在驾驶位的小樱,副驾驶的我,鸟子和茜理坐在后座。四个人都在。只是和我们这边一片混乱不同,那边的四个人都沉默不语,面朝前方一动不动地坐着,也没有看向这边。我曾经看过好几次自己的二重身,比起只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不知为何和别人在一起更让我感到害怕和不适。 大家都惊呆了,两辆车并排行驶了好一会儿。既不能超车,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知道经过多少个路灯的光环了,前方又出现了什么。这次是一个人影,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在路边。 「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小樱咬紧牙关呻吟着。车子没有减速,从女人旁边开过去了。 「刚刚那是什么——」 茜理回过头一脸不适地说。没有人能回答她。 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次也是一个女人。但在路灯照到的一瞬间,那张脸被挖去了一大块,脸被挖了的女人跑到车道上。这样下去会撞上的……正想着,那个女人却没有跑向我们的车,而是跑向了旁边的另一群我们坐的车。 「糟……」 「不好!」 「开玩笑吧」 「不会吧」 所有人同时叫了出来。脸被挖去了的女人,正准备飞扑向旁边的奔驰车——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大家都感觉如果发生了,事情就会变得糟糕了。虽然没有任何对话和讨论,但大家瞬间都感觉到了。就像是看到咬着小猫的毒蛇一样,毫无来源的危机感。 「空鱼!」 鸟子叫了一声,打开了后座的窗户。 「看着的」 在吹进车内的风声中,我喊着回了话。鸟子从开着的窗户弹出身体,打出ak开了一枪。从行驶中的车里向移动的对象开枪应该很难,但鸟子击中了。被我用右眼捕捉到的女人在子弹的冲击下变得扭曲,以极快的速度摔到了路上。车子碾过去时剧烈摇晃,鸟子砰的一声回到座位,吐出了刚刚憋着的气。 「太危险了……!」 鸟子的声音充满了情绪。 虽然是从未经历过的暴力状况,但是只感到了安心。我想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像是克服了什么巨大的危机,车内气氛放松了下来。 「这下就安心了呢」 后座上,坐在鸟子和茜理中间的人说。 是一个外眼角长着雀斑,粗眉,长着一张女人一样的脸的年轻男性。用发箍遮住额边的长发,像是尼姑的头巾。就像他的标志一样,手上拿着念珠。和第一次见到的印象完全不同,那就是被称为<生于寺庙的t先生>的存在。 一瞬间的震惊后我第一个回过神来,下意识叫了起来。 「茜理,揍他!!」 茜理挺直腰杆,几乎是反射性地用拳头打向的脸。t先生一手接住拳头的同时,张开了口。 ————破!! 第十五章 「…….哈!」 从昏迷中醒来的我,正对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份明亮感到困惑的时候。 抬头一看却发现,一团忽明忽暗地白色光芒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车的挡风玻璃之外。周围环绕着浓烈雾气似乎都要被光芒蚕食殆尽。雾中闪烁的光芒究竟是人工的光芒还是太阳已经升起了,我们也不曾知道。不过我到是觉得这些雾应该其本身就有些微弱的光芒,它散发出的光亮足已让我看清周围。明明直到刚刚为止,我们应该都还在漆黑的夜晚里行驶呢。 这里真安静呢,也没有车辆行驶的声音,身体也没哪里有感受到痛楚,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驾驶座上的小樱因为有系好安全带,也许就只是昏过去了,后座的鸟子和茜理也都护住了头靠在头枕上,应该也只是昏过去了。至少从表面看来她们两个人也都没有受伤呢。 「小樱小姐,鸟子,茜理,快醒醒!」 我一边叫着她们的名字,一边拍着她们的胳膊,不久之后三个人也都恢复了意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记忆还在吗」 「现在,我们这是在哪里啊,怎么回事———」 「那家伙还在吧?就是前辈和我一起跟踪过的那个家伙——」 虽然在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的时候,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是现在至少知道谁的身体都没有异常,所以暂时也就松了一口气。但是唯一异常的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从醒来之后,小樱就一直在那里尝试发动汽车引擎。但是不管试多少次也还是发不燃。可能是已经死心了吧,小樱背靠在座位上小声嚷嚷着。 「车子已经发不燃了」 「小樱小姐」 「看来我们可能就要死在这里呢」 你就不要瞎担心了。为了让她振作起来,我拍了拍小樱的脸,小樱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了我的手。 「别这样……」 「那个,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我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啊」 茜理贴在车窗上这么说着。鸟子也通过对面的车窗向外看去确认着外面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那声“破!”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吗?」 「有可能」 「我没和你们说过那声“破!”就是切断我们和里世界的关键吗」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 假设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那听到了“破!”的那一声的我们就应该会被弹出中间领域。但是现在我们呆的这个地方明显就不是表世界。更像是到了另一个中间领域里,或者是进入了里世界里我们还未曾到过的地方——— 我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小樱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向我。 「喂,你想干什么?」 「我就去外面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要出去啊?我看还是算了吧!」 「在这里也确认不了现在的状况。就算我用右眼看,也不起作用,这周围的一片都泛着银光。」 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和走在夕阳下的街道一样感觉吧。和之前遇到了那个领域一样暧昧。只是,这比之前那个还要糟糕得多。这里给人一种像是被物理上的雾和银色的晚霞双重笼罩了的感觉。 打开车门后,想要确认一下脚下的情况再下车……但是没能做到。车底距离地面应该还不到几十厘米,仅仅是这几十厘米的距离也看不见。这样真的很恐怖。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手搭在车门上,站在车里只探出半个身子。在我小心翼翼地向前看去时才发现,车胎仍在转动———只不过转得非常缓慢。 「……什!?」 我着急忙慌地缩回身体,关上了车门。重新系好了安全带。 「小樱小姐。这辆车,仍处于行驶当中」 「哈!?」 「虽然转得很慢,但是这些轮胎确实都还处在转动着的状态!」 「开玩笑的吧!?」 小樱着急地摇下驾驶座的车窗,把头探出车窗。明明刚才都还在那儿说着不喜欢看外面呢。双手握紧方向盘,精神高度集中,还说着要小心一点,也许是作为司机的责任感和危机意识感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哇啊,你这是来真的——啊?」 小樱拉起了手刹,然后用力踩下刹车踏板。再一次从车窗探出身子向外看去。 「为什么啊!怎么就停不下来了呢——」 坐在惊慌失措地小樱旁边紧张的盯着挡风玻璃外面的我,突然发现我们面前的雾,正渐渐地消散开来。这也让我们看清了周围的场景,从那边延伸到我们面前的是两条蓝色的线—— 「诶,那是什么?」 「是……道路吗?还是说它是其他的什么…」 被鸟子和茜理突然发出的惊叹声吓了一跳,除我以外的人也能看见? 在我重新细仔观察之后就发现。这两条蓝线其实是有实体的。蓝色的涂层下是泛着黑光的金属里层。我们的车子就是行驶在那两条线上的,车辆一边压着线一边缓慢前行着。就像是行驶在轨道上的电车一样。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 小樱又把头探出了车窗,这次却发出了惊愕的叫喊。 「好高!」 「什么好高?」 「这个车是悬空的啊,这个车!」 待雾散开后,我们终于了解到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蓝色的轨道在空中悬浮着。被涂有同样颜色的钢骨骨架和支撑柱支撑着,在空中笔直的向前伸展着。支拄的下方仍被雾笼罩着,看不到地面。一想到我刚刚还打算下车看看去,就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雾上的轨道向着更远的范围拓展延伸着,远远望去,只看见那延伸出去的轨道左右弯延盘旋而上,后又急转之下,在这样的弯延曲折中循环着上下起伏着。在低一些的地方还有着另一条涂成了红色的行车道,也在空中不断的上下交错颠倒着,通向了我们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 正望着窗外发呆的鸟子这样轻声问道。 「你……想说什么?」 鸟子带着笑容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说道。 「这不就是在坐过山车吗?」 看到了大家的表情,我就明白了,这时我们所有人的想法肯定是一样的。 我们的视线都齐刷刷的朝着前方的轨道看去。 可以看到,前方十几米处的轨道似乎是以一种极其陡峭的角度急速下坠的。 这让我明白了,当人们真正处于危机当中时,他们往往都会一反常态地安静。 小樱用力踩下了刹车。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每次都是竭尽全力。 但车辆的速度却仍然没有一点要减缓的迹象。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们乘坐的奔驰像是被一股流向瀑布的水流推动着的那样,稳步前行。 「……你们的安全带都系上了吧?应该都没问题吧?」 在小樱挨个确认的时候,车已经行驶到了直线的边缘。 一瞬间之后,原本还处在水平状态的车体,突然间向前倾斜了一下,之后我们只能任由车子头朝下,一口气的向下坠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放声尖叫着。这都不能算是陡峭了,我们的车正在以一种几乎为垂直的角度进行着自由落体,再借势而起上上下下,左弯右拐,再加上重力加速度的极限旅转,我们已然分不清方向,只能被轨道随意的玩弄着。一想到要是车胎在什么时候突然脱离了轨道的话我们都会被甩出去,就更加害怕了,所以每次看到前方有凶险的弯道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正当我还以为这样的状况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几分钟之后,轨道却回到了原来的水平高度。速度也逐渐减缓。这是得救了吗……。 因为太过紧张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了。在我正打算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车窗外的景色上。在惊讶之余,我看向了地面。轨道左右茂盛的绿树,还有距离轨道数米远的地面上立着的路灯和公园长凳都印入了我的眼帘。 「游……这个是游乐园吗?」 「也就是说那个真就是过山车了呢」 后排座位上的两人好像很放心般的如何说到。 「虽,虽然我之前确实也推测过,里世界的那些东西就是为了吓唬人类而存在的,但是实际上那些东西真的很吓人啊——」 小樱趴在方向盘上,气端吁吁的说道。 「你说的这两句话也没什么不同嘛,对吧小空鱼!?」 「麻烦你不要来问我好吗!」 车子在轨道上慢慢行驶着。我觉得这要真是过山车的话,应该会有类似于出发点的那种建筑物吧,但是我现在暂时没有发现那样的建筑物呢。 「这个,会在哪里结束啊?」 「终点在……我还没找到呢」 「喂,难道说,我们已经行驶了一周了吗?」 渐渐变得不安的我们,环顾着四周正在慢慢扩大的游乐园的光景。 「那个看起来像是一架很夸张的大秋千的东西,是什么啊?」 「你说的那个是飞行海盗船吧?坐到船上之后,就会开始前后摇摆的那东西。」 「空鱼,你快看,是旋转木马」 「你喜欢那个?」 「仔细一看,这里还真是破烂不堪啊。是废墟吗,这里」 「那里的是一堆用管道堆起来的山吗?」 「那个不就是水上乐园的泳池里架起的水上滑梯嘛」 「那东西居然是个滑梯?」 「那个就是滑梯」 当我再次把目光移向前方的时候,又看到了一个另人不安的东西。 「小樱小姐,前面」 「这次你又想要说什…」 小樱回过头来正想和我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愣住了。 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的是一栋很大的建筑物,而这载着我们车子的轨道会带着我们一起穿过这栋建筑。 这栋建筑物的外型特征会让人联想到古寺,它是一栋有着三角形的屋顶的和风建筑。被太阳晒褪色的招牌上,还画着的一些披头散发并耷拉着手的古代幽灵和鬼火的图案。在穿进黑暗建筑物的入口处的轨道旁,还摆放着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设计得很恐怖的陶瓷狸猫偶。 这不管任谁看都看得出来那是鬼屋吧。 「真正能让人感受到恐惧的东西就要来了……」 听到我这样说了以后,之前还在发愣的小樱马上把自己的头护住了。 「坐个过山车都能直通鬼屋这是个啥呀!是什么新式的吓死人一条龙服务套餐吗,有什么就来什么,且来者不拒,你以为你是那什么西武池袋线啊!?」(ps:可能是指西武池袋线自开通线路以来,曾多次融合了其他线路,现在的西武池袋线覆盖范围非常广。) 带着怒意说着意义不明的比喻的小樱和束手无策的我们一起,跟随着车子就这样一起进入了鬼屋。 虽然屋里很暗,但是不知为什么到处都有绿色的光照射进来呢。大概是模仿的日本房屋的废墟吧,在轨道左右还排例着成例的荒废的日式房间。 「小樱小姐,如果你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就没问题了哦——」 我这样说着正往旁边看的时候,却发现小樱已经用手捂着自己脸了。 任凭车子行驶在装饰着令人毛骨悚然之物的路线上。有着人形污渍的墙壁,画有幽灵的日式拉门,破败的纸拉窗,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用来自缢的绳子,榻榻米上的血迹。 「正如小樱所说的那样,坐着过山车进入鬼屋什么的,简直莫名其妙,难道它们是想对我们表达些什么吗」 手持ak的鸟子正望着窗外如此说着。见状我也立刻取出了自己的马卡洛夫。 我们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只有知道了这个我们才能找到〈它们〉。只要这么一想,我们就清楚了,这明明是间鬼屋,为什么会没有东西出来,也就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了。 鸟子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只能单方面的被寻找,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那个,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茜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们问到。我正思考着该怎么回她,片刻之后我回答到。 「这个世界里存在着一群想要让我们害怕的家伙。现在这个情况应该也是它们想让我们害怕而采取的行动的其中一环。」 「也就是说这里存在着一群想要吓我们妖怪吗」 「妖怪……嘛,也可以这么说呢」 「猫咪忍者和三拔女士是一样的吗?是想让人感到害怕才攻击的?」 遇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我们还受了点伤,但我想应该就是同样的东西了。 「那么,我们就只要把那个看起来像boss家伙打倒就行了吧」 我和鸟子面面相觑。 「要怎样才能打倒那家伙呢?」 「怎样才行呢」 「用枪打行不通吗?」 「只要敌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让空鱼看着,我们就能用枪打到了」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用空手道去解决那家伙了呢」 「前提是在要被我看着的情况下才行得通呢」 听到我这么说了以后,茜理好像误会了些什么,双眼放光地盯着我说道。 「我知道了!那就请你好好看着我们吧!」 她绝对是误会了什么,但是如果要重新帮她理清状况的话,就必须要把从头开始和她说明,这样只会将事情变得更加麻烦。我想着应该没问题吧,就闭上了嘴。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应该算是相当了解现状的吧。如果是在不久前的话,我应该会立刻回答她说“这和你没关系的吧”。 话说回来,如果想要在鬼屋里吓人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呢。虽然这个建筑物的内部空间确实装饰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也就仅此于止了。而且也没任何东西有想出来的意思。 我正这样想的时候却发现,这条轨道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就中断了。 「那个就是终点吗?」 正当我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车辆已经静静地停在了那里。 在黑暗的环境中,周围会显得格外的安静。 「结束了吗?」 小樱仍保持着捂脸的姿态就这样问道。 「现在引擎还启动得了吗?」 小樱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一把抓住了钥匙并尝试着转动。 「还是启动不了」 「这样啊」 「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况啊?」 「我很抱歉的告诉你——」 「我不想听」 「——至少在现在看来,我们只能通过步行,才能从这里走出去了」 「我不想听啊!!」 我回过头来,同鸟子点了点头。 解开车锁后,我打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不过现在附近已经没有了声音,我就直接一脚踏了出去,鞋子踏在榻榻米上。鸟子也和我一起出来了。 车子停在了一间大约有八块榻榻米大小的和室里。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闭着门的佛龛,其他三面墙上也都并排挂着黑白的遗像。回头再看,寻着我们来的方向找去,却只能看着轨道渐渐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我们进来的路线应该是直的才对,但现在不仅看不见进来时入口处的光亮,而且还连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才见过的房间也看不见了。不仅如此,即使我们面对着光线,也只能被这无尽的黑暗吞食殆尽。 鸟子打开了安装在ak枪身下小型手电筒。好像是通过网络邮购得来的枪械饰品。东西虽小,但它照射范围大,光线也足,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却很是令人安心呢。 在确认过脚下安全后,茜理也跟着一起下来了。现在就只剩下小樱还留在车里了。于是鸟子拉开驾驶室的车门问道。 「小樱」 「我不想出来」 「就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不会更感到害怕吗?」 「这不是什么都还没有出来嘛」 「你就不怕只是现在没出来吗」 好不容易被我们劝出来的小樱,就像是被主人骗到宠物医院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小樱炸毛了)。与其说小樱是眯着眼睛,还不如说她是几乎闭着眼晴扶着鸟子的手,走到了我的身边,她双手抓住了我背后的衣服。想把我当成眼罩和盾牌来用。 「你这样抓着我,我会很难走啊……」 「那就请你忍耐一下吧!!」 我就发了句牢骚,结果反而被骂了。真是拿她没办法呢。 「空鱼你就在后面看着小樱吧。前面就交给我了」 「我知道了。我会从后面看着的」 「前辈,我也在这里呢,也请来依靠我!!」 「这倒是也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该怎么分配呢?」 「那就这样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靠你了」 鸟子将手电筒对准了佛龛。这是一个高度约为一百八十厘米,宽度约为一米的大东西,在地面上还修有一个用于放置佛龛的高度为二十厘米的基台,那上面还设有两扇门。这间屋子里最显眼的,就只有这些东西了。鸟子和茜理先于我们一步靠近了佛龛。 「要把它打开来看看吗?」 「ok——」 在我的注视之下,鸟子和茜理一左一右的打开了佛龛的门。 「果真如此!」 佛龛里面既没有佛像也没有牌位。有的只是门里面的另一扇门,门前还有一条木制的走廊。我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就只能进去了呢」 我们跨过了入口处的门槛,进入了新的走廊。已经害怕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的小樱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后走着。 走廊的两侧并排着长长的日式客厅。那制造出诡异气氛的绿色光线也消失了,就只是一些很暗的日式房间。 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地板,我们四人在走廊上慢慢地走着。 「空鱼,右边」 突然间,响起了鸟子警告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回头一看,就看见其中的一间客厅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她一动不动。在一头乌黑的头发下隐藏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身上也没有一丝生物该有的生气。 「那……只是一个人偶吧」 「真是那样的话就还做得挺精致呢……」 鸟子并没有移开对准的枪口,就那样同我说道。虽然在我自己看来也是那样的。但是她不仅不能像人偶那样可以动,又没有人造物该有的硬度。不过那应该也不能是尸体。感觉就像是刚好有个没被注入生命的人体出现在那里一样。 正当我还一边担心着那女人是不是真的不会动,一边向前走的时候,又有个女人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这次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的女人。 「这不是刚才那个从马路边上冲出来的那个女人吗?」 茜理一脸怀疑的说道。 那个女人在被ak射中后,应该是被车子狠狠地轧了一下的。但是这个被手电筒照到的女人身上并没有那样的痕迹。这个女人应该和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是同样的,明明是个人偶,却可以给人一种奇怪但又栩栩如生的生动形象呢。 「这是为了吓唬那些来的人而被放置在这里的吗」 被茜理的疑问给问住了,我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会有更讲究的放置方式吧」 「这就是随便乱放的吧。相反这种充满了琢磨不透的意图才是最让人恶心的呢」 现在的我们,还不曾意识到茜理口中所说的恶心感会在看到下一个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的时候,变得越发的强烈。在日式房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子。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已经被吊死了的,但是却还是能给人带来一种不知道他究竟是死了,或是还活着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固定在空中的那样。但是比起下面看到的那些尸体,我还是觉得这个更让人放心一点。 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手持锯子的男人。他的脸只能用一句惨不忍睹来形容,在被打烂的脸上还钉着好几根钉子。就是红森小姐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男人—— 「你知道那些东西究极是什么吗,空鱼?」 「那大概全都是会在〈出生于寺庙的t先生〉的故事中登场的角色吧」 「刚才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 「应该吧,但是他们为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呢」 下一个房间里出现的是黑影,许多的黑影站在房间,虽然看起来都是人型,但是却只能说那是影子。就算用手电筒的光照亮它们,也仍然看不清其五官。 再下一个房间里出现的是一个女人头,一个孤零零的放置在榻榻米上的长发女人的头。 「这与其说我们是进入了鬼屋……还不如说我们是进入了鬼屋里侧的后台呢」 茜理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来。 「后台?」 「是叫后台来的吗。反正就是轮到工作人员出场的时候,他们就会打开电源并守在游客的必经之路上,待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吓人,在那之前的时间里他们都会呆在类似的舞台后侧候场——」 「这让我想起了肋户说过的话」 通过走廊后,鸟子回过头来同我们说道。 「“那个在我们看起来很像人的东西,有的是尽管拥有人型,但却如同树一样伫立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的那种。还有的就像是用粘土做人做到一半却放任不管,抛弃在一边的那种”见过这样的肋户也这样说过。今天我们见到的可能就是类似的东西吧。那么假设这是里世界里存在的某种东西,为了与我们接触而制造出来的某种"界面"的话,那么现在这些东西排在这里一动不动肯定也是这样——」 「….…………我家」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樱,现在却在我背后悄悄地说着什么。 「什么?」 我扭过头一看,却发现之前一直紧贴着我的小樱,现在已经将自己脸埋在我的背上,又在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我家,我家,是我的新家」 「……小樱小姐?」 本来我以为是小樱实在是太想回家了所以才迎来了极限,可转眼之间,小樱的声音又扩大了。 「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 「你,你没事吧!?」 「小樱,你怎么了」 看到小樱那不寻常的样子,我们紧张了起来。但小樱却摇了摇头,继续大喊大叫。 「这个?这个?这个?」 「小樱小姐,请你稍微冷静一点——」 「前辈!看后面……!」 听到了茜理的提醒,我马上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看到了另我毛骨悚然的东西。 从之前我们路过的客厅里,露出了很多张脸。 有白色的脸,变成影子的脸,男人的脸,女人的脸。其中好像还有一些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但不管是看谁的脸,都会在被我们看清之前,反射性的背过脸去。 在我也打算背过身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头却自己滚了出来。在铺满榻榻米的头发正中,那个面无表情的白色的脸面朝着我们这边仰视着看了过来。脸上还挂着一个黑框眼镜。 这时在那里一直低着头的小樱,却怒吼着说到。 「你也想变成这样吗?你也想变成这样吗?让我来帮帮你吧!让我来帮帮你吧!」 ——这个人是谁啊。 在这个想法浮现在我脑海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那个一直紧贴在我背后的那个人,应该只是一个模仿着小樱的其他东西,这时那东西好像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一样,突然停止了动作。 这时我看到了榻榻米上的女人头,那红艳的嘴唇忽然微笑了起来。 不是小樱的那个人,却慢慢地抬起了头,并看向了我。 ——————破!! 本以为会有巨大的声响从背后轰鸣而来,但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白光把周围的一切给吞噬了。 等我们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光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黑暗的走廊不见了,延绵不绝的日式客厅和里面那群类人的东西也都不见了。就连小樱也不见了踪影。现在还在这里的,就只有我,鸟子和茜理三个人了。 在那里有着一个很大的白色房间。那个房间大到我已经无法确定我用大这个词表达的是否正确。在那里我目光所能看到的范围就只有步下地板和一堵墙了。在那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就连有没有天花板我都不能确定。 在那个墙壁上画着一面巨大的蓝色太阳圆。当我站在那个能让我看了一眼,就能联想到被夕阳染红的街道的蓝色夕阳面前的时候,忽然发现那里正站着一个令我感觉似曾相识的男人。那是个身高约为两米的彪形大汉。他剃着一个光头,正用他那锐利的目光盯着我们。他身着一件黑色的僧衣并在外面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袈裟。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出生于寺庙的t先生〉吧。 「仁科鸟子(nishinatoriko)」 看向了鸟子那边,〈t先生〉这样说道。接着他又转向了我的方向。 「纸越空鱼(kamikoshisorawo)」 只有茜理的名字没被叫到。 「这家伙,不是之前的那个家伙吗」 茜理有点怀疑的问出了这句。鸟子将ak对准了〈t先生〉。只不过这次并没有打开手电筒。毕竟从正面沐浴灯光的话,应该会相当的耀眼的吧,这次〈t先生〉也没有眯着眼睛。 「你就是〈t先生〉吧?你这次又想要干什么?」 鸟子用很强硬的语气问道,〈t先生〉开口回答道。 「我乘着死者召唤死者的海流而来。海岸线也即将被拉拢」 「那你可以不管我们了。我和空鱼都不想到那边去」 「不能够交流的东西我们是不会与他交流的」 「这种交流方式就会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发狂之中的」 「打开结界,我们将迎来另一个清晨」 「不要随便打开结界啊,我们这边也有只属于我们这边的清晨」 「就是那个女人,我再次这么认为。」 「那个女人?」 「仁科前辈………从刚才开始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在一旁听着的茜理再也忍不住的问了出口,鸟子和〈t先生〉的对话在我看来,他们交流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了,所以我对茜理还不明白的事情感到很是吃惊。 而且,现在已经很明确了,如果还继续和〈t先生〉进行交谈的话是很危险的。这家伙是存在于里世界另一侧的〈那些家伙〉用来与我们接处的界面。与它接触的时间越长,我们的精神就会越发的疯狂。只有恐惧和疯狂才是能与我们共通的唯一渠道。 只有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也就能够理解〈t先生〉为什么会来袭击我们了。 「鸟子,茜理。没必要和它多说些什么。就只需要明白那家伙是敌人就行了。刚才那个“破!”也不是为了要帮助我们」 「那它是为了什么啊?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我觉得这应该是他在做实验。当我们与里世界的连接切断以后,我们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还有连接一旦断开,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当再次连接上了以后,我们又会怎么做呢……。模仿着〈t先生〉的这个“现象”是为了通过让我们动摇,使我们混乱,激发我们对里世界的各种各样的反应,从而进行的一系列的测试」 「也就是说,这家伙果然对前辈使用了暴力啊」 茜理似乎已经将自己能理解的部分掌握住了,但其实我觉得这样就已经算是可以的了。 「实际上就是这样了」 「我已经了解了」 〈t先生〉将目光移向了正低声回答着并向着自己走来的茜理说道。 「濑户茜理——(setoakari)」 听到〈t先生〉叫出了茜理的名字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说了出口。 「别动那个孩子」 「前辈,没关系的,就请你好好看着我吧」 听到了茜理说出这些话的〈t先生〉手心向上,对准了茜理——— ——————破!! 就在那个瞬间,我将意识集中到了右眼并看向了茜理。 距离〈t先生〉前方大概三十厘米远的空中扩散而下的“破!”的波纹,穿透了茜理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一道强烈的银色闪光穿过,从茜理的大脑中心一直延伸向了脊髓。我用右眼捕捉到了那正在急速减弱的光。光的衰减停止了,它又开始闪耀了。我的右眼与〈t先生〉的“破!”以茜理的身体为中心互相对抗着。 透过茜理的身体看到的〈t先生〉并不是一个僧人打扮的男子,但却更像是从里世界的天空那里裁剪下来的,一个被蓝色火焰包裹着的人型物体。从脚底延伸到地上的两条痕迹,直接与墙上的蓝色圆圈连接着。 「茜理,没事吧?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因为需要在看着茜理的同时还得注意〈t先生〉的动向,所以我在询问茜理的时候,稍微停顿了几秒,才听见茜理了回话。 「前辈……总感觉,身体好像,暧烘烘的呢」 「……暧烘烘的?」 「啊~~~~,本来,我是打算保留这招的,但看样子,好像不太可能了」 在〈t先生〉的面前摆好了战斗姿势的茜理,稍微松了松握紧的拳头。这是一种像是将弓弦拉紧到架在弓上的箭即将离弦的时候停止,再慢慢的回正弓弦,能最大限度的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的放松方式。 「我想跟随我的想法行动……这样可以吗……」 我想着处在里世界另一侧的〈那些家伙〉陷入了思考。窥探了我的脑海,使用我脑海里的怪谈故事与我们接触的来路不明的那些家伙。仅仅只是将意识集中注意着它们,就会陷入疯狂,超越了理解范畴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她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现在在这里我能说的就只有一个。 〈那些家伙〉在我的面前对茜理出手了,它们对那个会仰慕我,会担心我,是我唯一的可爱的后辈出手了。 我一定要它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以的」 我点了点头。 「上吧——茜理」 就在我这么一说的那个瞬间,茜理如同脱缰的野兽一般冲了出去。连那一声充满气势的,“看招!”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她飞身一击,更是直接踢中了〈t先生〉的腹部正中心,接着右脚踩在它的膝盖前端,弯曲膝盖借力跳起,直击其头部,再高抬左脚重重的踢向了,已经快要向前摔倒的〈t先生〉的侧头部。 对茜理那套过于华丽的连招,我和鸟子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了。毫不费力地就把〈t先生〉踢倒在地的茜理看了看它的脸,在确认了这家伙已经起不来后,茜理才转过身来看向这边。 「已经被我打倒了!」 在我用右眼解放了处冲动暴力的茜理后,她用一点也不带阴霾的笑容说道 那背后墙上的那个蓝色太阳圆环也几乎都要融化般的,好几条蓝色的线条从蓝环之中垂直的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那些线条两两成对从地上立了起来,形成了人的模样。 有短发的男人。剃着光头的男人。留着长发并戴着墨镜的男人。额头上有“白毫相”的男人。像尼姑一样的男人。刮了胡子的男人。穿着夏威夷衬衫的懒汉胡子男。穿着和服的白发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像土木工人一样的男人。穿着便利店制服的男人…… 虽然大家的外貌和工作都各不相同,但是见到大家的时候都有很熟悉的感觉。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出生于寺庙的t先生〉,在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就明白了。 「果然啊……」 〈t先生〉这样说道。 「在与你的对话的过程中,我渐渐感受到了违和感。对着没有人在的玄关大吼大叫是没用的。对于你来说,与人交流并没有被你作为与人相处的第一要义。那么,交流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t先生〉接着说道。 「为什么要打我?」 〈t先生〉继续说道——— 「真让人着急啊怎么还不过来啊?」 〈t先生〉们一齐抬起脚步迈向了我们这边。在我感受到背脊处的恶寒的同时,我大喊了出来。 「鸟子,快开枪!!」 突击步枪的枪声不断响起,ak射出的子弹将〈t先生〉们一个又一个的击倒在地。被射中的〈t先生〉像纸人一样一个一个的碎掉溃散开来。 「前辈,我也可以」 我回头看着茜理,并点了点头 「全都揍飞吧!将它们!!」 「放心的交给我吧!」 茜理冲进了,正在向我们逼近的〈t先生〉们当中,开始以惊人的气势挥动着拳头。 那一群的〈t先生〉朝着我们的方向伸出了手。一个接着一个的释放着“破!”,冲击着我的视觉,为了不被切断意识,我强撑着将集中意识,看向了鸟子和茜理的背部。 眼睛好疼。在泪光摇曳着的视线中,那蓝色的太阳圆环渗透着,融化着—— 第十六章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 墙壁上的蓝色圆形早已消融、收缩,不知何时化为了树梢上熠熠生辉的朝阳。 疲惫不堪、意识朦胧,我们三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虽然还有和冲上来的一大帮苦战后将他们击退的印象,但何时回到表世界的就解释不清了。 即使在这边,我们也身处一个游乐园里。过山车的轨道横过头顶上空,朝阳底下沾着露珠的旋转木马闪闪发光。这里似乎已经停业了,满地堆积着建材,随处是要拆除的游乐设施。鬼屋的招牌被摘了下来,怎么看都只是间普通的木房子。 回过头,发现镜子屋的旁边就停着我们那辆奔驰。小樱坐在驾驶席上,脑袋垂着,昏迷不醒。 用指背敲了几下窗户后,小樱猛地惊醒了。她打开车窗,半睁着眼睛抬头望着我们。 「什……怎么了?」 「小樱……你是什么时候回到车上的?」 「回来了?咦……我想不起来。我就记得我跟你们一起在走廊里走着,中途……难道是做梦吗?」 无论是谁的疑问,我都无以为答。 现在是早上五点。小樱拿手机查了当前定位,语气很是惊讶。 「这不是丰岛园*嘛」(*位于东京都练马区的游乐园,1926年开放,2020年8月31日闭园;其中的旋转木马carousel el dorado于1907年在德国制造,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旋转木马) 就在西武池袋线的沿线上——离小樱家并不远。 「总之……来我家吗?」 小樱如是说道,满脸都写着想快点回去。我们也累得急需休息,再加上谁都没有异议,就任她安排了。 我们仨抬起用于封锁施工现场入口的铁链,把车弄出了游乐园。 这次我赶紧去车后面坐下了,让茜理坐了副驾驶。睡意越来越浓,我和鸟子昏昏沉沉地贴在了一起,脑袋摇摇晃晃,肩膀挨着肩膀。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了鸟子的悄悄话。 「这样好吗?把她卷进来」 「茜理么?嗯……也是迫不得已嘛」 我也小声回答道。 「不是说不把我和空鱼以外的人牵扯进来么」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这次之所以仍未能如愿,一方面因为茜理在很大程度上也算是里世界事件的当事人,另一方面,我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简单来说,就是产生了责任感。一想到我的右眼对茜理的影响…… 压低声音向她解释之后,鸟子看起来还是很不满。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问她。 「莫非,你吃醋了?」 鸟子没有回应,只是斜起眼睛瞪我。 「……难道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 鸟子幽幽地说。 虽然她的一颦一笑我都放在眼里,但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 鸟子她,也会为我吃醋啊。 我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这次是紧急情况。平时就只有我们俩,你知道的」 思前想后,我也只能这么回答。鸟子没有说什么,转过脸去,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 车子到了石神井公园附近的小樱家。下车,舒展身体,终于松了口气。 小樱宽宏大量地表示“进来喝杯茶也是可以的”,于是我们都往玄关走去。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了哐当一声。 嗯? 身后只有奔驰才对……正想着,那个声音又响了一次。 这回小樱也注意到了。 「怎么?有东西掉了?」 她折回去,往车内瞧了瞧。 「里面没放什么啊……后备箱呢?」 绕到车后去开后备箱的小樱,忽然哇地大叫一声往后退去。 「为啥!?」 跟过去在边上看着的我也惊呼起来。 「不是吧?!」 「什么时候……?」 那个女孩在后备箱里,她像猫一样把身子蜷成一团躺着,乍一看简直是诱拐现场,但本人倒是呼呼睡得正香。 ……难不成,她在ds研消失之后,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吗?就藏在后备箱里? 「她被绑架了?」 茜理不清楚情况,自然就这么问了。小樱摇了摇头。 鸟子轻轻摇了摇女孩的肩膀,女孩立刻睁开眼睛,从后备箱里坐了起来,不紧不慢地环视起周围。她对于突然身处陌生环境的反应还真是冷静啊,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来表世界的时候,也是最先到的这个地方。 「既然来了也没办法……鸟子,把这小孩也带进去」 「好—。来吧」 鸟子伸出手去,女孩就乖乖抓住她的手,从后备箱里爬了出来。 我看着她们,说。 「名字——就叫“霞*”怎么样」(*かすみ) 「诶?」 「这孩子的名字。我想到了这个」 「霞?」 「毕竟他们都时隐时现的。听起来也不算奇怪吧?」 「这样噢。你觉得呢?」 鸟子低头看向女孩,后者对此并没有多少反应。 「好像没有什么异议」 「那就这么定了」 虽然也算有认真考虑过,但这么简单就决定一个人的名字真的好么。 有了名字的女孩,「霞」,和我们一起进了小樱的家里。 「等一下,我拿擦脚的东西过来」 小樱让没穿鞋的霞和我们留在门口,进屋去找毛巾。霞来过一次这里,却似乎仍对没有摆放太多东西的玄关感到新奇,四下打量着。 小樱很快就回来了。 「来,抬脚」 被小樱擦着脏脚丫子的霞,忽然安静地开了口。 「你住在这么大的家里啊,小樱。真是幢很棒的房子」 「……诶?」 小樱抬起头,愣住了。霞望着她继续道。 「不过,对于独居的人来说,这里会不会有些太宽敞了呢……」 小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话应该也不是属于霞自己的东西,而是像之前一样,从过去的发言中引用来的——所以才会显得那么突兀。 但是,我对它们并没有印象。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些话,听语气也不像是鸟子会说的。 「刚才的是……?」 我的疑问,似乎并没有被小樱听进去。 或许小樱半天没帮她擦脚,以为已经完事了吧,霞擅自站起身来,啪嗒啪嗒地跑进走廊去了。小樱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