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挑剔的恋爱喜剧(让人无法抱怨的爱情喜剧)》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路过 扫图:路过 录入:化物语 修图:黑羽 ——就这样,世界被重新改造了。 ------- 「初次见面,我是神。」 少女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这么表示。 她的视线依然放在膝盖的书本上,看都没看桐岛佑树一眼。 「我的名字叫神鸣泽世界。」 从嘴里呼出白烟后,少女开始翻着书本的页面。 「正如你所知,从今天起你就是属于我的了。」 眼前是一名美少女。 而且美得不像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人。 有着银色头发与红色眼睛,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超然脱俗的气息。 她就是桐岛佑树的「神」。 千年来世界上唯一持续拯救着世界的非人存在。 也是桐岛佑树接下来要作为活祭品献祭的对象。 「不高兴的话也可以试着逃亡,甚至是自我了断也无所谓。」 少女冷笑了一下…… 「不过这么做的话,将会连累你们全家大小,甚至株连九族,这你可不要忘了。因为只有被九十九机关选上的你,才能够尽『祭品』的任务。」 风儿「咻」一声敲打着窗户。 比往年还要早降下的初雪飞舞在东京的天空当中,不停有雪花从灰色天空中落下,将神明居住的宅邸周围全染成冬天的景色。 「那么回归主题吧。」 少女抬起脸来。 她发出红光的眼睛瞪着佑树。 「我会付出同等的代价给成为祭品的你。不论是女人、金钱还是权力,说出你喜欢的东西吧。不论什么愿望我都能够帮你实现——除了你的自由之外。」 少女用手撑着脸颊,并且眯起眼睛。 她冰冷的视线就像能够看透人的心底深处一样。 「那么……」 佑树首次开口。 少女的柳眉像要表示「哦?」一样往上扬起。 那是一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略显高亢的声音就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在室内朗声响起。他在寿命远远超过人类的存在面前,也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 「虽然有点快,但我可以马上说出愿望吗?」 「当然了。」 少女微微探出了身体。 动作看起来——就像被勾起了兴趣一样。 「尽量说没关系,什么愿望都能帮你实现。」 「那么……」 少年干咳了一声。 接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来调整喉咙的状态。 他又做出拍了拍衣袖的动作,并且重新拉好衣领。 「神鸣泽世界小姐,请和我结婚吧。」 然后这么说道。 「…………」 少女的时间停住了。 她的嘴巴整个张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瞪得老大,像是连呼吸都忘了一样。 另一方面,佑树的表情则完全没有改变。他虽然也没有眨眼,但是呼吸极为平稳顺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回答。 暖炉里的柴火「啪叽」一声裂了开来。 从雪茄前端轻轻落下烟灰。 窗外的风雪拍打着玻璃窗。 「啊!」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 最后少女把视线移到膝盖上,然后紧握双手,红着脸颊。 「好的,请多多指教。」 然后这么说道。 ? ——那么。 恋爱喜剧就要开始了。 他和她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挑剔的恋爱喜剧。 第一章 以前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哥哥,要不要来猜谜啊?」 「猜谜?」 「是啊。来场可爱又和乐融融的猜谜游戏,好清除横跨在我们兄妹之间的尴尬气氛啊。」 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桐岛佑树记得那是在自家庭园里和妹妹对话的时候。 「是可以啦。但我们之间哪有什么尴尬的气氛啊?我们对话得很正常吧?」 「那么第一个问题!」 对方无视佑树的提问…… 「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女孩子感到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呢?」 「啥?」 「是什么呢?」 「…………」 「是什么——————呢?」 妹妹总是这么强人所难。 佑树不再半眯着眼睛把对方的话当耳边风,他边摸着下巴边说: 「嗯……是什么呢?应该说明明是猜谜,但你这问题也太暧昧了吧……」 「那么那么是什么呢是什么呢~?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对方开始以奇妙的曲调唱歌跳舞来催促佑树。 内心叹着气的佑树放弃挣扎了,他决定偶尔还是要陪妹妹玩玩游戏。 「那么,会不会是吃甜食呢?」 「噗噗——答错了。」 「穿可爱的衣服?」 「噗噗——答错了。」 「得到很多人的称赞。」 「噗噗——答错了。」 「……等等,这太难了吧?应该说你出题的方式真的很奇怪吧?」 「顺带一提,再答错一次就要接受把我抱在膝盖上的惩罚。」 「什么啊,我才不要呢。」 「剩下十秒钟,九——八——七……」 无情的倒数开始了。 佑树虽然无奈,但还是开始想答案。 说到她会喜欢的答案嘛,比如说—— 「那么,被喜欢的人亲一下之类的?」 「好可惜!」 妹妹像是很难过般抱住头,扭动身体。 「真的超可惜!差点就要答对了!哥哥的答案和正确答案之间的距离,甚至比普通白米和糯米的差异还要接近!哎呀——实在太可惜了!」 「这么接近的话,可以算答对了吧。」 「不行。我个人是很想给你打圈啦,但这次一定要百分之百正确才能饶了你。」 什么时候变成饶不饶的问题了? 佑树虽然发出呻吟,但还是继续想着答案…… 「噗噗——很可惜,时间到了!那么马上把我抱到膝盖上吧。」 「等等,至少要告诉我正确答案,不然实在无法接受。」 「哥哥,你明明都输了竟然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论你如何顽抗,都一定要把我抱着摸摸头,然后在我脸颊上亲一下啦!」 「竟然若无其事地增加了那么多要求。好啦,快点说答案吧。」 「唔呣,真拿你没办法。」 妹妹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正确答案是,锵锵锵——!『喜欢的人向自己求婚』唷!请大家掌声鼓励!」 「哦……」 「哥哥真是太不解风情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身为你的妹妹真是太难过了。全世界只要提到女孩子的梦想,女孩子永远的憧憬,那当然就是被完美的王子求婚啦。」 「…………」 「照哥哥这个样子,想交到女朋友还是恋人看来是比登天还难了。不过我本来就打算一辈子照顾哥哥了,所以没什么问题!等等,你从位子上站起来要去哪里!?我话还没有说完唷!?」 ……自己当然很感谢她。 如果没有开朗的她陪在身边,桐岛佑树的人生一定会更加晦暗吧。因为他在懂事之前就已经被奉献出去,这十几年来都一直过着思考自己生下来究竟有何意义的人生。 不过,如果要说有什么远因导致他向神明提出这种愿望嘛,正确答案应该就是和妹妹进行的诡异猜谜吧。 ? 「……所以您就对我的主人提出结婚的要求?」 这张平稳的笑容实在很恐怖。 这里是位于东京二十四区某处的神明宅邸接待室。负责管理宅邸一切事务的女仆,就算在教训无礼者时,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嗯嗯,是啊。」 流着冷汗的佑树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不只有这个原因啦。」 「什么叫不只有这个原因?那其他原因是?」 「总而言之……」 佑树慎选用字遣词并且表示: 「我想可能是完全慌了手脚的关系吧。」 「完全慌了手脚?」 「那还用说吗?老实说,今天来这里时我真的很紧张。明明从十年前就决定好自己要献上一切的对象了,但是事前完全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关于这一点,我承认我们也有责任。」 女仆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没有告诉您关于我们家主人的情报,也没有事前通知就要您到这里来开始『勤务』。虽说是遵从九十九机关订下的规则,但是不难想像多年来您身上承受了多少的负担。」 「对吧?我就说吧?」 「考虑到这样的负担,您打从一开始就做出愚蠢、鲁莽的行动也算是在能够理解的范围内了。」 「就是说啊。我是不清楚规则什么的啦,但是很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想一下。」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佑树也知道这是硬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就算再怎么慌了手脚,也不能够对首次见面的人求婚吧。而且还把责任推到妹妹身上,明明她确实已经加上『喜欢的人向自己求婚』这样的前提了。 「那么……」 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重新打起精神后…… 「关于今后的事情……求婚果然不行吗?还是应该想些其他的『愿望』比较好吧?」 「不用了。」 女仆摇了摇头。 「奉献一切的代价是能够实现一个愿望——这是您所拥有的正当权利。所以不需要收回前言,应该说已经不可能收回了。」 「你、你的意思是?」 「说出口的愿望已经无法反悔了,而且您也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所谓『君子无戏言』不是吗?请和我家主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吧。」 女仆露出灿烂的微笑。 佑树也报以满脸笑容。「等一下,真的吗?开玩笑的吧?」,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现场的气氛让他很难反悔。 「嗯,总之呢……」 佑树改变了话题。 「老实说,我也觉得有点放心了啦。」 「放心?为什么?」 「哎呀,因为……」 他又再次慎选用字遣词…… 「在被带到这里来之前,我都觉得一定会很辛苦。『为了神明而献上我的一切,借此来拯救世界』,我是听过这些内容啦。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事前的情报,总觉得会有很恐怖的任务加诸在自己身上。」 「您说恐怖的任务是?」 「嗯——就是赌上性命的某种事啊。因为想像到更危险的情况,所以我甚至有了就算忽然身受重伤,然后浑身是血也不奇怪的觉悟。」 「对我们来说,您是很重要的人。」 女仆带着满脸笑容说: 「保障您的安全是最优先事项。就算忽然求婚,让我们家主人内心动摇而躲到房间里面,我们也不会拷问或者杀害您。虽然很想这么做就是了。」 「…………」 佑树开始冒出冷汗了。 不过对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这样的话,目前应该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死,光是这样就要觉得感激不尽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 女仆看着手表。 「我想我家主人应该已经调整好心情,那就拜托您了。」 「……要再进去一次吗?」 「那是当然了,这次请不要再搞砸了哦?让我们家主人的心情保持平稳、安定就是您的工作。」 「嗯嗯,我知道,我会竭尽所能。只不过……」 「只不过?」 「很丢脸的是,我到现在才觉得有点害怕。我没有惹那个女孩子生气吧?」 「这个嘛……我也无法判断。」 「如果让她很生气的话,我不会被那个女孩子杀掉吧?怎么说那个女孩都是神明啊。」 「这一点您就不用担心了。」 女仆做出了保证。 脸上还带着今天最灿烂的笑容。 「您早就不受人类的常识所规范了,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唷。」 ? ……这就是短短几分钟前进行过的对话。 而桐岛佑树现在正站在门前面。 这里是名为神鸣泽世界的神明所在的房间前面。几个小时前,年龄只有十六岁的佑树就在这里做出人生首次求婚这种疯狂举动。也难怪他现在会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敲门了。 (不过我也真是有点不对劲。) 他心里这么想着。 (毕竟我身处的状况也太过异常了,所以做出奇怪的举动也很自然吧?我应该没有那么糟糕吧?) 说起来自己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是十年前就被预先通知的命运。他被选为献给神明的祭品,成为神明的附属物,甚至可以说是等于奴隶的存在,这是早就已经决定的事项。自己已经接受这样的未来,也有一定的觉悟了。 但是事实和预测完全不同。 因为是守护整个世界的神明所居住的宅邸,原本还以为会被带到什么充满神圣光芒的华丽殿堂……结果却被带到东京某区的住宅区当中,某间老旧且长满青苔的破烂宅邸里面。 出来迎接的也不是一大群看起来凶狠的特勤人员,而只有一个年纪似乎与佑树差不多的女仆。 既然是要与极为尊贵的对象见面,原本以为在见面之前应该要经过许多手续才对。但接受最低限度的说明后,忽然就要正式上场了。 这实在是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也是让佑树做出奇异举动的原因之一——大概啦。 (嗯,现在想借口也没有用了。) 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是轻松的工作。虽然没有任何准备就得上场,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做好觉悟往前冲了。 (听天由命吧!) 深呼吸后。 他敲了敲门。 然后,屏住呼吸迅速进到里面。 ? 「初次见面,我是神。」 少女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这么表示。 她的视线依然放在膝盖的书本上,看都没看桐岛佑树一眼。 「我的名字叫神鸣泽世界。」 从嘴里呼出白烟后,少女开始翻着书本的页面。 「正如你所知,从今天起你就是属于我的了。」 那是一名美少女。 而且美得不像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人。 有着银色头发与红色眼睛,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超然脱俗的气息。 她就是桐岛佑树的「神」。 千年来世界上唯一持续拯救着世界的非人存在。 也是桐岛佑树接下来要作为活祭品献祭的对象。 「不高兴的话也可以试着逃亡,甚至是自我了断也无所谓。」 少女冷笑了一下…… 「不过这么做的话,将会连累你们全家大小,甚至株连九族,这你可不要忘了。因为只有被九十九机关选上的你,才能够尽『祭品』的任——」 「不不不不……」 佑树终于回过神来。 「等一下,等一等。」 他不停地摇着头。 然后,用手指揉着双眼之间。 「咦,怎么了?难道……是我搞错了?怎么好像跟刚才的发展一样?嗯嗯,这也就是说?」 「…………」 要说的话被打断,嘴巴原本要说出『务』字的少女整个僵住。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时间就在双方保持沉默,而且笼罩在尴尬气氛的情况下流逝。 少女先干咳了一下,然后再次发出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神——」 「都说过重复了。」 佑树忍不住吐槽了对方。 少女立刻闭上嘴巴。 沉默也再度降临。 喀叽、喀叽、喀叽。只有时钟刻划时间的声音响彻在房间当中,而且连这样微小的声音都被堆积在窗外的白雪吸走了。 咦,这是什么状况? 佑树心里这么想。 虽然做好一上场就决胜负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应该说这是什么发展啊,太夸张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沉默依然持续着。 现场实在充斥太多令人难以待下去的气氛,当佑树开始考虑起干脆搞笑一下来缓和现场气氛的时候—— 「呜呜……」 少女就发出了声音。 一看之下,原本以从容不迫的表情抽着雪茄的女孩,脸竟然变得愈来愈红了。 而且不只是这样,她甚至用膝盖上的书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像仓鼠之类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那个……」 怎么会这样? 佑树开始觉得自己干了罪大恶极的坏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自己接下来将要奉献一切的对象面前,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应该说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想从头来过,结果行不通才会脸红? 「啊——……那我再从门口进来一次吧?给你再次挑战的机会。」 「……不用了。」 依然遮着脸的少女摇了摇头。 接着,就是再次袭来的沉默。 当佑树准备想接下来该如何圆场时…… 「都是你不好。」 少女只从书上露出眼睛,然后丢出这么一句话。 「不应该是这样才对,最初的相遇应该更加美丽且帅气才对。经过就像一幅画般优美且华丽的互动之后,你对我由衷表示敬意,并且立誓永远效忠于我,然后才踏出我们值得纪念的第一步。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 「哦、哦……」 是这样吗? 应该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明明是神明?还活了一千年? 「我一直都在思考耶,因为凡事都是开头最重要。」 「思考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要说的话啊。」 「要、要说的话?」 「你进到这个房间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进行什么样的对话,我都在脑袋里模拟过了。也有了不论事态变得如何都能应对的自信。」 少女吞吞吐吐地说着。 佑树表情呆愣地听着。 「按照事先的预想,你应该更惶恐且恭敬才对。我是等同于神的存在,也是握有主导权的这一方,你应该是被我控制的人才对。但是、但是你却……」 「那个……」 「都是你不好,全都是你不好。」 「等等,虽然你这么说……」 「都是你不好。」 「…………」 佑树愈来愈生气了。 这原本就是一个出乎意料而且令人脱力的情况。结果今天一整天,不对,过去十年来所持续累积下来的郁闷,让佑树开口说出多余的话。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觉得你应该也有责任吧?」 「————!?」 佑树忽然转变口气,让少女露出吃惊的表情。 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也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带到这里来,然后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就面对你。现在还被说『都是你不好』,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不管你是神明还是什么,这样实在太任性了。」 「……呜……呣……」 「老实说我才很困扰呢。说起来为什么会是我被带到这个地方来?什么叫做成为活祭品,把一切奉献给神明?是怎么决定的?又是谁决定的?具体来说我应该怎么做?在连这些事情都没告诉我的状况下,还想要我怎么做啊。最后还被人说全都是我不好,我才不负责呢,别开玩笑了。」 「……呜……」 「而且不只是我,也给我家人造成很大的困扰。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是之前整个家都快崩溃了,老实说已经崩溃过了。我还想叫你给我揍一拳呢,不这样的话实在难消我内心的怒火。」 佑树连珠炮般说出一大串话。 在累积多年的不满加持下,可以说不给对方任何情面。几乎是在脊髓反射的情况下把肚子里的怨恨全吐出来,当怒火稍微平息的下一个瞬间…… 「呜、啊呜……呜啊啊啊啊啊——」 对方就哭了。 活了一千年的神…… 简直就像幼女一样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 「……咦?不会吧?咦?」 「呜呜、呜咿、呜咿、呜哇啊啊啊……」 佑树不禁慌了手脚。对男性来说,把有着女性外表的生物弄哭,感觉是最糟糕的一件事了。 「抱歉,我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呜咕、呜呜、呜咿……」 「是我不好。不对,百分之百是我不好,你一点错都没有。所以别哭了好吗?好了啦,拜托你了。」 佑树犹豫了一阵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把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对方。 看着少女接过去就很老套地用它擤了鼻涕后,佑树就产生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困惑。这种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来个人救救我吧。 「结婚……」 少女忽然这么说道。 「咦?什么?」 「你说请和我结婚吧。」 女孩一边擤了好几次鼻涕一边这么说: 「但是却这样对我,不会太过分了吗?我的状况也和你没两样。真的是几天前才告诉我,要让我和自己的祭品见面,我也感到很困惑。真的非常、非常困惑。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和外面的人类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咦,是这样吗?」 佑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甚至没有想像过这种情形。 女孩也和佑树处于同样的境遇,不对,甚至可以说比他还要糟糕吧? 「像这样和你见面之前,我就一直很期待了。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 「但我是神明而你是祭品,两者之间的关系称不上是对等。但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建立良好的关系。但是你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忽、忽然就要我跟你结婚……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佑树一边看着依然流着眼泪的神明一边想着。 对了,现在有了清楚的自觉。 之所以会对不认识的对象,而且还是无上尊贵的存在求婚,另外一个决定性的理由—— 那就是神鸣泽世界的美貌。 经常听人家说「美得像仙女一般」,但这种夸张的比喻用在她身上可以说刚刚好。 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白瓷般的肌肤。 染发或者假发不可能呈现出的,令人感到炫目的银发。 以及闪闪发亮的红色瞳孔。 看见她后,甚至会让人产生自己的外貌未免太过平凡的无奈感叹。 虽然说了一时慌了手脚,还有妹妹过去曾经这么说过等借口,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主要是看见她的模样后就心跳不已,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向对方求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 少女终于恢复冷静。 「抱歉,我失态了。」 「没有啦,是我不对。」 佑树低下头后,少女也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她依然低着头往下看,眼神不和自己相交。 「你……」 在不知该做什么、沉重的沉默支配着现场的状况下。 少女像下定决心般开口表示: 「有件事情我想先问你。」 「有事想先问我?」 「唔呣,这是无论如何都得先问清楚的事情。也是在各方面都绝对无法省略的问题。」 「那你就问吧,我会尽可能回答。」 「唔、唔呣,这样啊。」 她「咳咳」地干咳了几声。 神明依然低着头,只是视线稍微往上凝视着佑树。 「你向我求婚,而我也接受了。成为祭品的人能够实现一个愿望,这本来就是应该要付出的代价,所以这是理所当然事。」 「嗯,原来如此。」 「那么,什么时候要迎接初夜?」 「啥?」 佑树的眼睛变成小圆点。 少女不理会他,继续表示: 「结婚的男女要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让身体合而为一,以求子孙繁荣。这应该是世间的常识吧。既然是『初夜』,我想自然就是在夜间执行,凡事愈快愈好也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常理……」 「等等、等等、等等。」 佑树揉着眉间……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为了慎重起见,我就说明清楚一点吧。迎接初夜,也就是你让我这个女孩变成女人的仪式……」 「不用说明了!」 「抱、抱歉。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有误解,而且是你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 「我确实是这么说了……不对,但还是等一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很感谢你亲切地说明,但这样实在太快了。」 「太快……了吗?我还以为应该是这样才对……我记得平安跟室町时代一般都是这样的流程啊。」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说起来呢,现在这个时代,就算要结婚也有很多的手续唷。以前的习俗怎么样我不知道就是了。」 「是、是吗?嗯,也对啦,你说的没错。这是我一时疏忽了。」 「就是啊,拜托一下好吗。」 「不过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就做出这样的发言。我是判断你的性格一定相当积极,所以才考虑出还是快点洞房比较好的结果。因为再怎么说,你也是首次见面就对身为神明的我求婚的男人……」 「呣咕,这个嘛……」 说到这里佑树就有点心虚了。 「不对,等一下。稍等一下。」 但是佑树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绞尽脑汁来选择用字遣词…… 「总之呢,求婚的我说这种话或许有点奇怪,但你不觉得我们对对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吗?」 「那还用说吗,我们今天才首次见面。接下来才要开始互相了解吧?」 「顺带一提,我还只有十六岁……」 「关于我以及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不受这个世界的法令影响。所以年龄不是问题。」 「倒是你可以结婚吗?你是神吧?」 「没有神明不能结婚这样的规则吧,而且在神话中,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是没错啦……」 佑树感觉身心愈来愈沉重。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徒劳感?绝望感?总觉得每和神明说一句话,内心许多对神明的印象就会发出巨响并且崩毁。 哎呀,这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原本做出面对严酷挑战的觉悟,结果这分明是恋爱喜剧嘛。 「我说啊……」 但佑树还是不放弃抵抗。 「忽然就要和不是很了解的对象结婚,你不会感到抗拒吗?」 「我听见了你的愿望,这就决定了一切。」 「因为是九十九机关的规定?」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规定都一定能找到漏洞。虽然不能说规则没有影响,但这绝对不是碍于规定所做出的抉择。」 「话虽如此,要是结婚之后才发现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垃圾男,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这一点我根本不担心。一开始见到你时,我就确定你不是一个内心丑恶的人。除了散发出一股好人的气息之外,像这样和你谈话后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怖的地方。」 太单纯了吧,你哪一天一定会被骗唷。 ……但佑树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神明看向这边的视线实在太过纯洁而且闪闪发亮,让他根本无法直视。 「而且呢……」 神明又加了一句: 「反正今后也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然后,露出腼腆的笑容。 这应该算是值得纪念的第一个笑容吧。 那是个能够让人心醉神迷,也能够赶跑寒冬、融化白雪,甚至会使人产生能当祭品真是太好了的笑容。 (啊——可恶。) 佑树这么想着。 同时…… (反正早就有所觉悟了。) 也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是只有一次的人生,而且这条命也像是捡回来的一样。 「嗯……那么……」 他搔着头发的速度变快了。 接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来调整喉咙的状态。像是要催促自己放松一样转动脖子与肩膀,而且还拍了拍衣服,像是要抖落上面的灰尘一样。 接着桐岛佑树才开口说: 「再次说声初次见面,今后请多多指教。」 神鸣泽世界也开口表示: 「请多多指教。」 ? 就这样。 他们两个人正式结婚了。 第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地方有一位神明。 神明因为是神明,所以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神明创造出人类、建构文明,让星球地表充满了繁荣的光景。 神明受到许多人尊敬与崇拜,而神明也颇为享受这种感觉。神明很喜欢人类,也爱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庭园模型。为了报答神明,人类发明了各种技术与艺术,做出了愚蠢与聪明的行为,营造出美丽与丑陋的情景,让世界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来取悦神明。 世界相当充实。 直到「那个时候」到来—— 佑树得到保证,他大部分原有的日常生活都可以受到保障。 『我们必须尽量让佑树先生撑久一点才行,因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代替的人才。』 佑树在内心绷着脸向对方说出「谢谢你们这么亲切哦」。像是对待牛或者猪,在享用它们美味的肉之前,也都是细心地照顾它们长大。 『所谓的日常生活……』 佑树试着确认内容。 确认的对象是千代小姐——也就是那名独自管理着神明居住的宅邸,长得十分漂亮但是很恐怖的女仆。 『具体来说,是哪些范围受到保障呢?』 『除了几项例外之外,几乎是全部。』 『那比如说,和家人一起住在原本的家里?』 『没有问题。』 『可以自由外出然后也没有门禁?也可以去国外旅行?』 『请尽量没有关系。』 『也可以谈恋爱吗?』 『享受青春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那我也可以追求千代小姐啰?』 『如果性欲无处可以发泄的话,随时欢迎您这么做。』 原本是开玩笑,但对方却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还真的是百无禁忌,不过对方的笑容还是很恐怖。 『这样的话,反而是「几项例外」特别令人在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啦。就是对自己的立场有所自觉,然后回应我们家主人的要求。还有在特定的日子、时间到访我们家主人的居所。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 『……听完之后,怎么觉得是颇为容易的工作。』 『那就请您感谢我们家的主人吧。』 女仆直接忽视了佑树的疑问并这么表示。 『身为祭品的人之所以能如此自由,完全是因为我们家主人如此希望。请不要辜负了她的好意并且惹她伤心,这一点您能做到吗?老爷。』 ? 「……就这样,我结婚了。」 「哦~是这样啊。」 听完佑树的自白,小岩井来实就不停地点头。 地点是在私立丛云学园高中部,二年a班教室里。 在班上其他同学已经回家的放学之后,.身为班代的他们正在努力进行着分类上课用讲义的工作。 「……咦?咦咦?」 迟了十秒钟左右,小岩井来实才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咦?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啦,就是说我结婚了。」 在讲义角落钉上钉书针的佑树重复了一遍。 「那个……」 他的伙伴,也就是另一名班代发愣了一阵子。 「抱歉哦,佑树同学。我完全不了解你说的『就这样』是什么情形,应该说一不小心就左耳进右耳出了。你结婚了?真的吗?」 「嗯,我真的结婚了。」 佑树很骄傲般挺起胸膛,并且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结、结、结婚吗?结婚、共结连理、携手共度人生……」 另一方面来实则是瞪大了眼睛,说话吞吞吐吐而且露出慌了手脚的模样…… 「……等一下,仔细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别开这种玩笑好吗?我这个人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说的话。」 「说的也是,一般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说起来佑树同学和我一样是十六岁吧?这样怎么可能结婚呢?」 「是啊,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佑树同学真的很过分,竟然以欺骗我这个弱女子为乐。这简直是诈欺。真的是名符其实的结婚诈欺。」 说了俏皮的比喻后,这名同班同学就晃着略呈波浪状的头发轻轻笑了起来。 「不过,佑树同学如果真的结婚的话……」 她一边补充钉书针…… 「你妹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哦。」 「是啊,她应该会吓一大跳吧。然后就口吐白沫昏过去。接着又像僵尸一样复活,并且破口大骂。最后说一句最讨厌哥哥了,然后开始大哭。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想也是,应该会这样吧。」 「她没拿菜刀出来已经算很贴心了吧。」 「是啊,你妹妹确实是兄控的模范。」 「所以说……」 佑树一边检查完成的讲义一边这么表示。 「今后搭讪我的人就算是发展不伦关系了,绝对不能够玩火唷?」 「你这么说是为了要牵制我吗?」 「没有啦,单纯是闲聊。」 「应该说,你这结婚的设定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我才想问呢。」 「这样啊,真奇怪。虽然佑树同学一直是这样啦……」 「不过老实说呢……」 佑树心里想着像这样的闲聊,只是为了好好体会能活着回学校上课的喜悦而已。老实说,根本没想过还有机会像今天这样,在这里和小岩井闲话家常——因为前几天,没有任何事前通知就被召唤到九十九机关时,他就已经有再也回不来的觉悟了。 当然因为了解自己的身分,以及应该要负起的责任,所以每一天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心理准备……不过如果有被卡车撞到,明明还记得那个瞬间的影像与感觉,却不知为何没有任何伤痕而且元气十足的经验,那就和佑树目前的心情十分相似了。他到现在还是没什么真实感,事情发生之后明明又过了好几天,还是觉得心底不踏实。 ……他也把这些事情说给来实听。 「原来如此~」 她用力点了点头。 「这下就真相大白了,我终于知道这几天佑树同学有点奇怪的理由。」 「……你真的知道吗?自己这么说或许有点好笑,但如果我是小岩井的话,听了刚才的说明一定还是搞不懂。」 「我知道啊,然后也了解了,难怪佑树同学会这么受到异性欢迎。」 「啥?」 佑树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的表情。 相对的,来实脸上则是「我看透一切了」的表情。 「佑树同学从以前就经常这么说对吧?像是只要能活着就是赚到了之类的内容。不知道该说是乐观,还是已经了悟人生……」 「我哪有那么伟大啊,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或许吧。不过呢,几乎对所有女孩来说,外表都比内在重要啦。不是实际上如何,外表与印象才是重点。」 「哦……是这样啊。」 「就和不良少年总是有女朋友的道理相同。不觉得把头发染成显眼的颜色并且梳成飞机头,就跟孔雀张开彩色尾羽很像吗?总之看起来又强大又华丽就是吸引人啦。」 原来如此。 感觉能够理解她的比喻。 「总之呢,女孩子就是对散发危险气息的男性没有抵抗力。因为女生是看起来复杂,其实很单纯的生物。」 「危险的男性吗……」 「虽然有很多故作姿态来散发这种气息的人,但佑树同学并不是这样。从你身上就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啊。」 「呵呵,夸奖我也没有奖励唷?」 「不不不,没这回事吧?因为佑树同学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只要愿意,不论多少奖金都能拿出来吧?呜呵呵……」 「哇啊——!女生最后还是看钱吗!」 「爱情与面包一样重要啦。啊……这份讲义印刷出错了。」 「ok——把它换掉吧。」 两人一边进行这样的对话,一边结束了这一天放学后的工作。 『那明天见了,佑树同学。』 她在分手前一定会这么说。两人认识相当久了,而且她也是在不触及核心的情况下可以诉说自己身边事情的对象。所以她每一句『明天见』都带着特别的意义,而佑树每次听见也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希望还会有『明天』。 也希望能够平安地迎接后天,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天。 ? 隔天就被安排了再次与神鸣泽世界见面的机会。 (不过事情真的变得有点奇怪。) 喀哒喀咚…… 喀哒喀咚…… 抓着总武线电车吊环的佑树一边摇晃一边想着。 (没想到会和神明结婚……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佑树到站后下车,穿越剪票口后走在两旁都是银杏的路上。 这边附近除了是都内知名的闲静住宅区之外,同时也被指定为特定保护区,所以也是不太受到开发浪潮影响的区域。到处都可以看见战前建立的洋馆,而且有不少房子里面依然有住户。 从大路上背对铁路转进另一侧后,进入住宅区。在类似老旧绳子一般蜿蜒的一连串坡道与楼梯上走了一阵子,不久就看见目的地的建筑物了。 那里是第二次到访的神明宅邸。 「等您很久了。」 佑树站到生锈的大门前面,还没按门铃,千代小姐就出来迎接佑树。 「我家主人已经快等不及了,请进来吧。」 「啊,谢谢。那么打扰了。」 佑树实在对这个女仆没辙。 虽然态度温柔而且是个美人,年纪似乎也和自己差不多,但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种压迫感。面对面接触后,就会陷入胃部被人用力拧着的错觉当中。 「您已经习惯……」 在前方引导佑树进入宅邸的千代小姐边走边这么问道。 「和我们家主人的相处方式了吗?」 「嗯……该怎么说呢,我会想点办法的。」 「感谢您如此令人放心的发言,想必佑树大人应该有什么有自信的策略吧?」 「没有那么棒的东西啦,只是我今天心里已经事先下定某个决心了。」 「是什么决心呢?」 「秘密。」 「……好吧。对我来说,只要有成果,过程就一点都不重要。就请您好好努力吧。」 两人来到神鸣泽世界的房间前面。 千代小姐敬了个礼后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只有佑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那么……」 他与房门正面对峙。 虽然不像第一次时那么夸张,但还是有点紧张。虽说是因为当时的情势而『结婚』,变成了夫妇关系,但对方依然是遥远的存在。 她今天又会如何迎接自己呢? 是会像个神明,以身为高等存在的毅然、优雅的态度来迎接佑树吗?初次见面时她就是那样……只不过那个时候马上就露出真面目了,这次她还是会再接再厉地以同样的表演风格来面对自己吗?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俗话说有一就有二。 (唉,随便啦。) 佑树决定不再犹豫了。 考虑那么多也没有用。 到了第二次就有心理准备,不会再像上次那样。 (好,进去吧!)。 调整一阵子呼吸之后…… 佑树便敲门,并且打开房门。 就这样映入他眼帘的是…… 活了一千年的神明那全身赤裸、身上只缠着红色缎带的模样。 「欢迎回来,亲·爱·的。」 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佑树面前,神鸣泽世界倚坐在床上,摆出诱人的姿势…… 「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吃·我呢?耶嘿。」 然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 佑树全身变得雪白,额头附近出现几条直线,然后嘴角流下一条血——如果用漫画来呈现目前的佑树,大概就是这样的画面了。 「欢、欢迎回来,亲爱的。」 世界再次发动攻击…… 「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吃·我呢?耶嘿。」 「………………」 佑树静静地关上房门。 他快步退回走廊,走回到女仆待在里面的接待室。 「那个……抱歉。真的很抱歉,千代小姐。」 「什么事?」 佑树对悠闲地把红茶杯举到嘴边的女仆说: 「那个……你们家的主人,好像是个笨蛋哦。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算是开玩笑,敢侮辱我们家主人也算是胆子很大了。就让我毫不留情地往您胯下一踢来当作奖励吧。」 「没有啦,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 女仆一边把果酱加进杯子里一边说: 「请回到我们家主人的身边去吧。不愿意的话,就用我的脚把您像颗足球一样踢回去。」 「不用麻烦您了。」 「我很会盘球唷?实力可以和马拉度纳并列。」 「那就更不用了。」 「刚才那么有自信地说出『我会想办法的』,结果是在说谎吗?」 「呃,我是那么说了没错……」 「请现在立刻往右转,不然的话我真的要开始盘球了。」 被赶回来了。 没办法的佑树只能沿原路走回去。 (不过等一下,这样到底是要我怎么办?) 他开始整理依然混乱的思绪。 活了一千年的神明,现在与自己有特别关系的另一半,以极为裸露的模样说出愚蠢的台词——以上就是所有的状况。thats all。造成的冲击甚至会让人忘记提问「那句话一般应该是裸体围裙的时候说的吧?」。除了静静关上房门之外又能够做什么呢?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任务。 佑树回到发生惨剧的房门前面,并且把门打开。 「呜呜……呜咿……」 女孩正抽抽答答地哭着。 神鸣泽世界用手背拭去泪水,以裸体缎带的模样啜泣着说: 「太过分了吧,真的太过分了。难得我鼓起勇气做出这样的行为,结果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默默地关上门离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没有啦,怎么说才好呢……」 「我的方法错了吗?」 「嗯……至少不是普通的方法。」 「你对这种打扮没有兴趣吗?」 「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了。」 「像这样进攻的话,男人不是马上就会被攻陷了?」 「哪里来的偏颇情报啊。」 「不觉得应该要体谅一下年事已高、来日无多的我吗?」 「活了一千年的家伙提到寿命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呜呜……呜咿……呜哇哇……」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别哭了。我求求你别哭了!」 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让女性哭泣更糟糕的事情了。 「嗯……总而言之呢……」 不论如何,还是先圆场吧。 佑树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 「就是那个啦。也就是说,太厉害了,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是说真的。所以我觉得你不用哭。」 「呜呜……太厉害了的意思是?」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又美又可爱,而且太有吸引力了,所以我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因此一个不注意就默默把门关起来了。」 「呜呜……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心不骗。」 「我又美又可爱,而且很有吸引力?」 「嗯,我拍胸脯保证。」 「对你来说,我是有魅力的存在吗?」 「这个……你看嘛,我可是第一次跟你见面就求婚了唷。你会对没有魅力的对象做这种事吗?不会吧?」 「……唔呣。」 神明大力吸起鼻涕,然后终于停止哭泣。 「这样啊,我很有魅力吗?呵呵……」 忽然心情变得很好般露出微笑。 同一时间,她的脸颊也染上了红霞。颜色转变的模样,就像刚挤出来的牛奶里加上了草莓糖浆那样鲜明。 「啊。」 她忽然用双臂遮住胸口,然后再次眼眶含泪,一边缩起身体一边说: 「不要一直盯着看好吗?真是羞死人了。」 「……到这个时候才说这种话?」 「我是想吸引你注意啊。」 女孩噘起嘴并继续说: 「我自己也知道,和你相遇的方式有点奇怪。所以才会为了尽快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做出这种大胆的行动。」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实在太快了。」 「是这样吗?某本书上说,裸体缎带与裸体围裙是攻陷男性的两种神兵利器啊。」 「快把那种书丢掉吧,里面可能只有虚假的情报。」 「顺带一提,那本书是千代选择并且推荐给我的……」 「那个女仆!」 这就是所谓的吃里扒外吗? 看来有需要跟那个人好好谈一谈。按照对方的回答,佑树有可能会变成盘球的人。 「总之不论做什么事情呢,都应该要好好循序渐进吧?不然,我可没办法跟得上你唷。」 「我知道了,那就依你吧。」 「还有别相信那个女仆了。」 「知道了,我不会相信她了。」 「嗯,还有——」 「哈啾!」 神明打喷嚏了。 哈啾! 哈啾! 而且又连续打了两个,那是非常可爱的喷嚏。 「呜呜……好冷哦……」 「……你那种打扮也难怪会冷啦。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到外面去等。」 ? ——二十分钟后。 佑树终于和换好衣服的神鸣泽世界见面了。 「呼……舒服多了。」 神明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松了一大口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世界上真的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我的常识不等于一般社会的常识,经历刚才的事件后好像了解这一点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今天的经验会成为今后重要的教训。我很感谢你唷,佑树。托你的福,我又学会一个知识了。」 「不客气,倒是……」 佑树坐到客人用的椅子上,并且提出内心的疑问。 「可以的话,转过来我这边好吗?你从刚才就很明显一直不把脸面向我说话唷。」 「我拒绝。」 连摇椅都依然朝向窗户的神明,明确地拒绝了佑树的要求。 「我已经决定,至少今天一整天都不和你面对面了,这是身为神的我所决定的事项。」 「……我也了解你的心情啦……」 「活了一千年来,这是感觉最丢脸的一次。」 女孩一边颤抖着肩膀一边挤出这样的话…… 「应该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冷静下来思考就能理解的事。但是却完全被千代所蒙蔽……这全是那个家伙不好。」 「是啊,都是那个人不好。」 「所以,我一点错都没有。」 「等等,一般来说你也有责任才对吧。」 「呣唔?」 「都说转过来看着我了,不然这样很难对话耶。应该说,我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唷?或许你是神明,而我是你的从属物,但怎么说也还算是客人吧。」 「呣唔……」 发出不满的声音后,神明就保持着沉默。 隔了一阵子后,她才用非常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转过头来…… 「你对年事已高、来日无多的我真的很严厉。」 「活了一千年的家伙这么说真的很没说服力。」 「但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我决定对着你说话了。虽然害羞但我会忍耐。」 她比想像中还要直率。 看见她这种模样,佑树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增加了对她的好感。她实在是个让人无法生厌的家伙。 「好了,那重新来过吧。你好啊,神明。」 「唔、唔呣。你好,桐岛佑树。」 「我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好好对话。之前首次见面的时候,也没说到什么话就离开了。」 「唔呣,你说的对。」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上次还在下雪呢。」 「唔呣,温暖的日子确实比较舒服。」 吸完一根雪茄后,神明又拿出一根来点上火。她抽雪茄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佑树根据自己模糊的知识,雪茄应该是要多花点时间来享受的东西……对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因为太紧张了呢? 「有件事我想先问一下。」 「唔呣。什么事情尽量问没关系。」 「我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什么?」 「我被献给你,变成你的东西。这一点不会错吧?」 「唔呣,没错。」 「但是我向你求婚,而你也接受,我们就成为夫妇关系了……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应该以哪一种状况为优先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神明干脆地这么表示。 「关于这件事,千代和九十九机关也没有跟我说什么。所以我也无法掌握以及判断。」 「……喂喂,你也太随便了吧……」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不知道的事情就不用去想了,因为那只是在浪费时间。他们也没有跟你说什么吧?」 「是啦,是没跟我说什么。」 「其他还有什么事情想问的吗?」 「嗯,这个嘛……对了,为什么我会被选上?我是为了什么要成为你的东西?」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神明干脆地这么表示。 「决定谁成为祭品是九十九机关的工作,我完全没有任何意见,也没听说过什么理由。因此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选上。」 「……等等,你这样实在太夸张了……」 「我虽然是神,但并不是全知全能唷。」 女孩以困扰的表情继续说道: 「所以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没办法告诉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千代,那个人应该清楚才对。」 「那根本没用。应该说就算问了千代小姐,她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才会像这样来问你啊。」 「原来如此。那就只能举双手投降了,你放弃吧。」 「等一下、等一下,这很重要好吗?绝对无法忽视。应该说,你是神明,是很了不起的人,地位也比千代小姐还要高——」 「真是累人。原本认为已经以简洁易懂的方式说明给你听了,想不到你还是不了解。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你难道是笨蛋吗?」 「…………」 看见对方露出担心的表情,佑树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心情。 「但有一点是我可以确定的唷。」 看见这样的佑树,神明又继续说明。 「我非常期待能像这样和你见面并且对话,而我现在也很快乐。对我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谢谢了。」 这也是她大方干脆,而且相当认真的主张。 对方表现出如此直率的态度,佑树也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了。他只觉得很不好意思。 「了解,我知道了。」 于是他便改变话题。 「别管刚才的事了,今天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唔呣,那就说来听听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关于你的事情。怎么说我们也算结婚成为夫妻了,对吧?但我们对于对方都不甚了解,所以我们就先从这个问题开始解决起吧。」 「佑树,你说的话我也有同感,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凡事都应该从这里开始——我放心了,看来你不是一个笨蛋。」 「还真是谢谢你哦,那么我马上就来提问……」 「等一下、等一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你在发问,我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啊。接下来,应该轮到我这个来日无多的人了吧。」 「你真的很喜欢这个梗耶。」 不过佑树倒是能够接受她的要求。 但是到底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这就是神明提出的要求。 「自己的事情吗?」 佑树搔了搔头。 「没什么有趣的内容唷?」 「没关系。」 「应该说,我个人不太愿意想起这些事。」 「拜托你务必要说出来。」 神明显得兴致勃勃。 她甚至忘记雪茄的火熄灭了,前倾着身子强烈地要求着。看来是无处可逃了。于是佑树尽可能地说些能说出口的事情。 ? 佑树是在十六年前呱呱坠地。以长男的身分,出生在三代经营的知名制药公司·桐岛制药这个大家族当中。 入赘到这个家族的父亲个性温和,而且没什么野心。 相对的母亲则是有些急躁、活泼,但相当热爱工作而且温柔。 他们夫妻的感情相当好,而且经济上也相当宽裕,所以佑树可以说是在『极优渥』的状况下长大。 但在他上小学不久之后,情况就有了转变。 某一天,某个像业务员的阴郁男性来到了桐岛家宅邸外。他带着满脸的虚假笑容这么说道:『恭喜恭喜,您家里的公子被认定为解救世界的人物了。我们将会在适合的时间前来迎接他,届时还请多多指教。』 当然一开始没人把他当一回事。男人的发言相当无礼而且出乎人意料之外,根本不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父亲觉得傻眼,母亲觉得愤怒,把男人赶出去后还在门口撒盐驱邪,而那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男人隔天又来到宅邸前面。 而且隔天、再隔天,男人都同样来到现场并且重复说着『恭喜恭喜』。当然男人已经被列入拒绝往来的宾客,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让他进门。但是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男人,不知不觉间就站在玄关前面,然后露出满脸虚假的笑容。 不论是警察、侦探还是保全公司都派不上用场。男人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手段,总之就是能穿越任何警备入侵桐岛家。而他是什么人,从何处来,又是住在什么地方等情报也完全无法得知。 觉得恐怖的父母亲拗不过对方,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安排了与男人的对谈。 那个时候听见的内容,之前已经说过了。这个世界里有一位神明,而那位神明正保护着整个世界。而桐岛佑树则是被选为奉献给那位神明的活祭品,这个决定绝对无法更改,也没办法拒绝—— 双亲冒出强烈的怒火。连平常温厚的父亲都气红了脸,以极恶毒的话咒骂着男人。而『能够得到相对的回报』的发言更是火上加油,父母亲也表现出拒绝对方要求的坚定态度。 男人则是带着满脸假笑回答:「我了解了,那么我会再找机会来访,届时希望能够听到两位好的回音。」 双亲立刻用鼻子冷笑了一声。他们两个人有绝对不让步的决心,以及一定能够办到的自信心。因为桐岛制药可是世界知名的大企业。他们不论是在政治界、警界还是媒体界,甚至是军方都有人脉,而且资金也相当丰富。有如此充足的条件,还无法从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手中保护儿子的话,那还算什么父母亲呢? 他们甚至觉得轻松就能击败对方。 但是就结果来看,他们轻松的态度根本撑不到半年。 一开始是交友关系遭到攻击。包括政界、警界、媒体、军方,所有朋友都与他们断绝关系,也不再被邀请去参加派对和园游会,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了。附近的邻居也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佑树在学校也遭到同学的孤立。 接着是公司遭到攻击。公司遭遇恶意并购,有人打算窃占下任社长宝座,使得竞争陷入泥沼,股价也被某种势力算计而暴跌。所有责任全都被推到创业者一族——当家的双亲身上。 然后是血缘关系遭到攻击。虽然感情算不上好,但还是因为血缘关系团结在一起的家族成员们不断反叛,众叛亲离。 这些伏笔全都汇聚成一道浊流,一口气朝他们一家袭来。除了被凭空捏造丑闻,连日有八卦杂志记者突击采访之外,政治家也表达了担忧与遗憾之意。警察则是制造假证据来寻找雪上加霜的机会,媒体也不停播放谴责的消息,而讨债集团更是毫不容情地蜂拥而上。 就这样,佑树双亲的心遭到急速且确实的腐蚀。 最后差点发展成一家人寻死的结局。应该说的确有尝试过,但在实行之前被发现而遭到阻止,但双亲还是持续拒绝让儿子成为祭品。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依然年幼的佑树所说的一句话。他说了『没关系唷,我愿意去』。虽然不知道成为祭品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是只要自己一个人忍耐,事情就能结束的话,那真是太划算了。而且这绝不是无谓的牺牲。再加上也不是立刻要成为祭品,如果这样就能拯救世界的话,那实在太有效率了。双亲为了自己也尽了所有的努力—— 刚好在这个时候,之前的那个男人再次翩然来访,依然带着那种虚假的笑容这么说道:『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呢?』 佑树的双亲垂下肩膀,承认自己的败北。 这就是桐岛佑树的人生产生决定性变化,而且再也无法回头的瞬间。 ? 「哎呀——九十九机关真的很恐怖啊。」 结束漫长的话题后,佑树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我们家的公司真的很大喔?而且知名到连美国总统都要卖面子给我们的程度,但是却轻松就被对方逼到快倒闭。哎呀,真是太恐怖了。」 「这样啊,那真是一场灾难。」 世界点了点头,而佑树则是又加上了一段描述。 「全家自杀之所以马上失败,我想也是九十九机关确实加以预防的缘故。因为时机实在太巧了……你看这个地方。」 佑树说完就指着自己的脖子附近…… 「不仔细看的话应该就看不出来,这是脖子被掐住的痕迹。打算全家自杀时被全力掐住,现在痕迹还残留着。」 这是父母亲一起留下来的手印。 佑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双亲那虚无的双眼、无法呼吸的痛苦以及逐渐模糊的意识——尽管自己打算不再牵挂当时的事,但是一想起来就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被掐住后丧失意识,在几乎快要死去前就被阻止了。可以把人逼到绝境,但不能把人从山崖上推下去,那些家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啦,我死掉的话一切就没意义了吧。」 「唔呣,你死掉的话确实很困扰。」 「就像上半场就已经被踢进100球的足球赛那样,很早之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所以老实说,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弃挣扎了,但是却说不出口。感觉我一说,他们两个人紧绷到极限,持续努力着的意念就会被我切断了。」 「唔呣,我懂你的意思。」 「实际上,被切断一次之后果然就不行了,家族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复原。顺带一提……那件事之后,我们家公司的获利就加倍了。亲戚也纷纷回到身边,与附近邻居的关系也得到改善,政界之类的人脉关系也都恢复了。『能得到相对的回报』这句话果然不是谎言。」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本来就应该支付相应的代价。」 「嗯,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不过……还是很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把你给弄哭了。」 佑树说了句「抱歉」,并且低下头来。 「我也知道这是听起来不太舒服的故事,但没想到你会哭得那么惨。真的很抱歉。」 「你在说什——」 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即使不停流泪还是毅然挺起胸膛的神明,脸上的表情就像盛夏午后的雷阵雨一般瞬间变暗,接着开始嚎啕大哭。 「抱歉、抱歉佑树,你一定很难过吧,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的错,抱歉、抱歉……」 「啊——!早知道就不说了!」 佑树急忙把手帕递了出去。 「真的没关系了,不要哭。事情都过去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歉、抱歉,呜啊啊啊啊……」 「我已经看开也接受这个事实了,应该说我反而有点感谢呢。事实上公司的规模也变得比以前还大,几千名员工也不用因此而流落街头。」 「但是,这一切全都是我——呜呜、呜咿咿……」 「我不认为是你的错唷,我想你大概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吧?而九十九机关那些家伙,应该也不是自愿这么做的吧。就算他们真是自愿的好了,现在也无所谓了。我是真的这么想唷。」 佑树说完便弯下膝盖,和世界四目相交。 神明充满不安且湿濡的红色眼睛,现在正笔直地看着这边。 佑树也完全不眨眼地承受着神明的视线,并且开口表示: 「我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想这样应该就算扯平了,内心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这样真的很奇怪……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 破涕为笑的神明这么回答。 「我也一样,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佑树也笑了起来。 「对了,今天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唔呣,你说吧。」 「我向你求婚,而你也接受了。然后……」 佑树先干咳了一声…… 「我在想结婚之后应该做什么才好。我没有经过考虑就一时冲动而那么做,所以完全没有计划。」 「唔呣,真的一点计划性都没有。」 「然后我就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结论,刚才也稍微跟女仆小姐提到过——和你结婚的我应该做些什么事……」 他再次干咳了一声。 「神明大人啊,我会让你幸福。」 「……让我幸福?」 「是啊,我只决定了这件事。不论做什么,或者再怎么努力,我都要让你幸福,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谓。为了你的幸福,我会竭尽所能地耍任性。这就是向你求婚的我绝对要遵守的规则。」 佑树坚决地说道。 神明则是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有啦。抱歉,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应该说有种顺序颠倒了的感觉。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太夸张了?嗯,说的也是,忽然听见这种话一般都会觉得害怕——」 「不会。」 神明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真的很棒。嗯,实在太棒了。这样啊,我能够得到幸福吗?就算与全世界为敌都无所谓吗?」 女孩不停点着头。 感觉像是在咀嚼,也像是在舌尖上滚动红酒般慢慢地品尝着这句话。 「嗯,我好高兴,非常高兴。呵呵,谢谢你,佑树。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打从心底感谢你。」 接着就笑了起来。 那是宛如花朵盛开一般的笑容。 佑树顿时产生了「呜哦哦这是什么」的想法,这笑容也太炫目了吧。 「对了,我说你啊……」 神明对着心跳不已的佑树搭话。 「我也有一句话想要说,你愿意听吗?」 「?有话想说?」 「是啊,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应该说跟你一样,感觉说这句话的顺序有点颠倒了——」 神明先「呼」一声喘了口气。 然后端正自己的姿势。 「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必须把它说出来。因为我已经来日无多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把它说出口。」 「嗯、嗯。」 佑树自然地挺直腰杆。 「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会仔细地听。尽量说吧。」 「可以吗?有不论我说什么都能承受的心理准备了吗?」 「嗯——应该啦。大致上应该没问题才对,我是这么想啦。」 「以半吊子的心情听见后才后悔的话,我可没办法负责唷?」 「喂喂,别威胁我啊。事到如今干嘛还这么说。」 佑树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 看见他这种模样,神明真的露出有点神秘的表情并且说: 「那么身为神明以及你的妻子,我要命令桐岛佑树。」 「请、请手下留情。」 「希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啥?」 「名字啊。我的名字,神鸣泽世界。」 对方在双眼依然因为流泪而红肿的情况下…… 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笑。 「你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明明是夫妻,这样实在太奇怪了。所以从今以后你要用名字来称呼我,知道了吗?」 她像是要表示「被我摆了一道吧」一样,挺起了胸膛。 ……这是一个新的发现。 看来神明出乎意料之外地颇为淘气。 第三章 神明虽然是很了不起的存在,但是却有着很容易就失去新鲜感的个性。因为神明已经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也难怪祂会这样。 神明对自己创造的世界失去新鲜感,也就不再努力工作了。结果世界立刻因此而快要失去平衡。由于大致上算是全知全能的神明,怎么说也是很了不起的存在,所以世界的构造就是没有祂就没办法继续保留下来。 人们开始祈祷。「神明大人啊拜托你,请像之前一样继续守护这个世界吧。不然我们这些被神明大人创造出来的弱小存在根本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虽然不是很愿意,但神明还是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有没有什么算是对自己创造的世界负起责任,自己也能够轻松一点,而且又有趣的方法。 最后,神明真的想到一个方法了。 之后佑树就知道了许多事情。 「我的兴趣?这个嘛……真要说的话就是这个——雪茄。」 世界的眼睛闪闪发亮并且这么表示。 「雪茄很不错唷。它其实相当深奥,可以让人品尝到华丽的乐趣。如果要选择一种增添人生色彩的道具,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它吧。你也应该抽一次看看,会改变你的人生观唷?」 世界强力地推荐着。 于是,佑树便试着抽一次世界所推荐的雪茄。 结果却是相当糟糕。吸进去的瞬间就被呛到,烟的苦味渗进鼻子、喉咙与肺部,让他痛苦地大叫,而世界则是在一旁捧腹大笑。于是佑树便在心里立誓,再也不抽什么雪茄了。 「顺带一提,佑树啊……」 世界又加上这样的解说。 「你知道吗?享受香烟和雪茄的方法并不相同唷?」 「我是觉得两者之间很类似啦……」 「说起来呢,雪茄的烟本来就不应该吸进肺部。它和香烟不同,是要慢慢花时间享受的东西,通常抽一根都要花一个小时左右。还有途中就算火熄了也没关系,这也是很大的差异。」 「世界啊,我反而比较担心你的健康。你的烟瘾会不会太大了?」 「唔呣,很高兴你这么担心我,但是你不用担心。怎么说我也是神明,不会因为雪茄的烟而弄坏身体啦。」 「你不是常说自己来日无多?」 「那个和这个是两码子事。」 「顺带一提,我担心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形象唷?老实说,我个人对吞云吐雾的女孩子印象还是不太好。」 「呣唔?」 「没有啦,因为你是神,或许是没关系。不过女孩子是要生小孩的生物,所以还是会担心影响到胎儿之类的……」 「现、现在就提到小孩子不会太快了一点吗?」 「等等,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啦。」 「那么说,果然还是应该早点迎接初夜比较好啰?我听说夫妻生活在这部分产生挫折的话,之后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唷?」 「都说不是这样了。你脑袋明明很聪明,为什么就这件事不顾一切拼命往前冲?总之我想说的是……雪茄会不会造成人家对你有不好的印象啊?」 「……这样啊,我知道了。如果佑树希望我这么做的话,那我发誓从今天起就不再抽雪茄了。呜呜……呜咕!」 「既然不抽会难过到哭,那你就抽吧。」 「呜呜……这样吗,谢谢……佑树真是个好人……」 当时,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之后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咦?那是什么?」 某一天…… 佑树来到世界的房间时,发现里面有一点不太一样。 世界她没有抽雪茄。 相对的,嘴里含着某种白色细长的东西。 「嗯,这个吗?」 世界用手指着那个白色的东西并且说: 「这是所谓的香烟巧克力。看起来像香烟但不是香烟,是用来骗小孩的冒牌货唷。」 「……为什么忽然要含那种东西?」 「可不是因为你之前那么说的关系唷?」 世界以更加傲慢的态度说: 「因为我根本不在意自己给人的印象。但是呢,我必须注意你的健康。我发现找你来充满二手烟的房间里,可能会损及你的健康。」 「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还用说吗?因为你已经和我结婚了。」 神明说完就把脸转到一边去,然后大口嚼起巧克力来。 她的脸已经有点红了。 佑树在心里忍住笑,然后感谢她如此贴心的行为。 ? 除了雪茄,世界也喜欢喝酒。 「超喜欢酒与雪茄,这也太崭新了吧……」 「嗯?你说的崭新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就是有这种感觉。」 「有什么关系嘛,又没给别人添麻烦。」 「说的也是啦。」 「加上我和你不同,并非未成年。」 「您说的对。」 「对了,我说你啊。到那边的书架去到处找一找。」 「找一找?」 「书架旁边有个隐藏的开关。」 佑树按照指示去找了找后,确实发现有个奇怪的开关在不自然的位置上。 按下去后真的吓了一大跳。才刚听见某处传来低沉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动力源——书架就往旁边移动,露出隐藏在后面的收纳空间。 里面并排着许多酒瓶。 而且是新旧皆有。 它们有些是琥珀色,有些是小麦色,也有些是暗红色。 看起来简直就像博物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有多少瓶啊。」 「光是这里大概就有五百瓶。佑树啊,从里面随便挑一瓶出来吧。」 当然,佑树对于酒类一点都不懂。 随便选了一瓶拿到世界身边后,她便很高兴般表示: 「唔呣,很雅致的选择嘛,albyn吗?」 「我不是很懂,这是好酒吗?」 「是已经关闭的蒸馏所出产的威士忌唷,那你干脆就试试看味道吧。」 「我要喝酒还太早了啦。」 「唔呣,是这样吗。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其实你只要喝喝看就知道了。」 世界像是觉得很可惜般这么说道。 于是佑树便试着倒了一点瓶中的褐色液体到喉咙里。 结果却是相当糟糕。喝进去的瞬间喉咙就像被火烧到一般,胃里面也产生一阵骚动,佑树急忙喝水、用力咳嗽。然后因为不舒服而在地上打滚,至于世界则是在一旁捧腹大笑。于是佑树便在心里立誓,再也不喝什么酒了。 ? 也发生过这种令人哑口无言的事件。 「我从之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你说说看吧,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是关于你名字的事情。」 「哦?」 「神鸣泽世界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很不对劲。」 佑树露出狐疑的表情这么说着。 「就觉得这个名字很夸张,因为是世界耶?the world唷?如果我父母亲要帮我取这种名字,我光想就会打冷颤了。我有自信,这辈子一定会配不上这个名字。」 「唔呣唔呣,然后呢?」 「而且神发出鸣叫声的水泽,这个姓氏也很夸张啊。至少我从来没遇过这个姓氏的人,然后也从未听过有人用这个姓氏。」 「你这个问题很好。」 世界用力点了点头。 就像要表示「早就等你问了」一样。 「我原本没有名字。或许有也说不定,但已经遗忘了。因为活了一千年的话,本来就会忘记许多事情。」 「你不但来日无多,连痴呆也来得特别快吗?」 「但是没有名字真的很不方便。平常的我虽然不需要,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很麻烦了。首先呢,如果还是无法互相称呼名字的关系,无论经过多久感情都不会有进展。」 「嗯,这一点我也能够了解。」 「所以,我就帮自己取了个名字。」 「咦?」 佑树眨了两、三下眼睛。 「你帮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正是如此,是我自己取的。」 「嗯……」 佑树双手抱胸沉思了起来。 「但你为什么会想取这样的名字?当然啦,你既然是神明,那取这种夸张的名字也没人敢说什么。」 「你明明很聪明,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我帮自己取名为神鸣泽世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听起来很帅气。」 「嗯……」 佑树再次双手抱胸。 就这样考虑了一分钟左右…… 「我说世界啊。」 「怎么了,佑树?」 「我从之前就在怀疑了,你该不会是个笨蛋吧?」 「真没礼貌,说人笨蛋的自己才是笨蛋。」 「还是说你是那个?所谓的中二病?」 「这也是没礼貌的发言。如果是年轻人对超越人类的存在有所憧憬,于是取了这种夸张的姓名也就算了,但我确实是神明唷。神明取了夸示自己存在的名字,有什么好被人说三道四的呢?」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倒是她竟然知道中二病这个名词还比较令人惊讶。先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笨蛋,这个神明在知识方面的涉猎范围似乎相当宽广。 ? 神明同时也是重度的家里蹲患者。 「我说啊,你都不到外面去的吗?好像一直都待在房间里耶?」 「是不出去啊,因为我是足不出户型的人。」 「抱歉,真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户外型的人。」 「这样啊,看来我们的兴趣不合。」 「顺便再提一下,我喜欢把缩在暖炉桌里睡觉的猫咪拖出来,然后硬是抱它或跟它玩。」 「你是虐待狂吗?竟然对原本感到幸福的猫咪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连我这个神明都感到害怕了。」 两人间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世界总是找许多理由,就是不愿意从椅子上站起来。 「啊,真是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到外面去吧!你看看外面嘛,天气很棒吧?这种日子一直待在房子里,身体会生锈唷。」 「……唉,你这个男人还真是精神十足耶。」 说完后,世界就露出看见某种炫目物体般的眼神。 她接着又笑着把书阖上,并且说: 「那就这么办吧。你愿意背我的话,我就到外面去。」 「什么……背你吗?」 佑树眨了眨眼睛。 「你说的背是那个吗?也就是大家嘴里讲的那种背?」 「唔呣,我想你脑袋里应该会有影像吧。就是那个没错。」 「是背在背后来移动的那个吧?不是*申诉专员之类的?」(编注:日文的背和申诉专员「ombudsman」发音相近。) 「我没有兴趣陪你装傻。」 世界半眯起眼睛来看着佑树。 接着她又用喉咙发出「科科科」的笑声。 「你果然害怕了吗,佑树?也不能怪你啦,你应该做梦都没想到我会设定如此难以克服的条件吧。」 「啥……」 「因为是背唷。男性把女性背到背上,这就代表两个人会紧贴在一起。而旦脸还会靠得很近。光是要说句话,耳朵边就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了……呵呵呵,光是想像就很恐怖了吧?」 世界说着,同时也发出令人战栗的笑声。 顺带一提,可能是每一个画面都浮现在她脑袋当中吧,这时她的脸颊已经有点红了。想不到她还满容易害羞的。 「那么来听听你的回答吧,佑树。不用勉强没关系唷?我绝对不会瞧不起你的胆小。」 「嗯——这个嘛……」 「不、不愿意的话,真的不用勉强唷?因为那是让人很不好意思又害羞的事情。就算夹着尾巴逃走,也不会让我降低对你的评价。」 明明是自己挑衅对方,世界这时候却明显感到害怕了。 首次见面时就扯到初夜怎么样的家伙,现在竟然因为这种事情而害羞。 「嗯……怎么办呢……」 和坐立难安的世界互相凝视了一阵子。 佑树忽然心生一计。 「好,我决定了。还是不要背你。」 「哦哦。」 世界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她同时也露出稍微感到失望的表情,但马上又装出轻松的态度表示: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不用觉得沮丧唷,佑树。这不是你太胆小,而是你的对手太强大了。男人在该认输的时候就是得干脆地认——」 「不过,相对地呢……」 佑树这么说并且站起身子。 接着走到世界面前。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双手抱住她。 「嗯,虽然不算轻。但还不至于抱不动。」 「咦?」 「那我们就这样到外面去啰,先到院子里走走吧。山茶花开得很漂亮啰?」 「咦、咦……」 这也就是所谓的『公主抱』。 瞪大了双眼的世界终于了解状况了。 她立刻变得满脸通红。 「等、你、做、啊。」 等一下。 你在做什么啊。 ……她本来似乎是想这么说。 「看就知道了吧,这个是公主抱啊。」 为了促使她了解现状,佑树确实把自己的行为说出口。 可以听见「喵呀——————」的悲鸣。 不是猫咪的惨叫,而是来自于神鸣泽世界的口中。 「你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哎呀,都说要把你公主抱了。」 「为什么说得那么轻松!怎、怎怎、怎么忽然就做这种事!」 「不忽然这么做的话你会抵抗吧。」 「那还用说吗!忽然就这样、就这样——」 世界开始乱动了起来。 而且是夸张地乱动。她胡乱地摇头、挥动手脚,看起来简直像只猫一样。像只被人强行抱住时的猫。 「好,要出门啰,别再乱动了。你都来日无多了,应该趁现在赶快做这种事情比较好吧?」 「……呜呜呜呜呜呜~~~~」 世界眼眶含泪而且很懊悔般发出低吟,但是没有继续抵抗了。 老实说佑树也觉得很害羞,但还是有身为男性的尊严与虚荣心。 两人来到院子里。 这座宅邸的庭院虽然不大,但是照顾得相当好。庭院里的树木种类繁多,即使冬天也有许多鲜艳的绿意。大大小小的鸟类交互在枝桠上游戏,除了山茶花之外,南天竹的红果也相当显眼。 「这里的庭园很雅致呢。」 佑树发出感动的声音。 他依然持续用公主抱抱着世界的状态。 「不会太过华丽,也不会太朴素。每一个小地方都受到很好的照顾。老实说,跟自家的庭院比起来,我比较喜欢这里。」 「……这样啊,我会把你的感想告诉负责照顾的人。」 「怎么说呢,我想那个人应该很有情调。有这种情调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才对。」 「顺带一提,这座庭院是千代负责照顾的。」 「好吧,收回前言。」 佑树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不要这么讨厌她嘛。」 世界则开始窃笑。 「她是管理这座宅邸一切事务的管家,也是连结神明与一般平民的巫女,更是九十九机关的重要成员。没有千代的话,我也无法存在。」 「穿着女仆服的巫女吗?太崭新了吧……倒是你习惯这种状态了吗?感觉已经比刚才冷静多了。」 「哼,我才不会一直处于慌乱状态呢。」 世界一脸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但目前还被人公主抱当中,所以她实在没什么立场可以骄傲。 两人就这样眺望着庭院。 在佑树拼命忍耐之下,一直看到他的手臂麻痹了为止。 「这个世界真的很美丽。」 世界只低声丢出这么一句话。 而佑树只瞄了她一眼就没有任何回应,她的红色眼睛里流露出看见某种炫目物体般的神色。 ? 结果,神鸣泽世界究竟是什么身分呢? 「就是神啊,不是什么其他的任何东西。」 她如此回答。 「抱歉,我只能这么回答你。关于我自身的事情,没有太多内容可以跟你说。」 「为什么?有什么非得保密不可的理由吗?」 「这也是理由之一,不过我也已经不太清楚自己的事情了。」 说完,世界就开始抽起新的雪茄。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过去原本是人类。」 「……是这样吗?你说真的?」 佑树看起来虽然惊讶,但是内心其实能够接受这个说法。因为这个神明实在太像人类了,几乎跟人类没有两样。 「我忘记怎么变成神了。但还记得是经过某种程序,然后『被选上了』。之后我就一直是神明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我有同感,真的很辛苦啊。」 世界笑着表示。 这个笑容虽然还不到讽刺的地步,但就像是看见附近的顽童到处乱跑而跌倒时,告诉对方「早跟你说过了吧」一样。 「那么,神明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拯救世界啊。努力维持这个世界应该有的模样,也就是像管理员那样的工作。」 「所谓的维持,是要做些什么事呢?」 「…………」 闭嘴咀嚼。 大口吞下。 世界缓缓地品尝着香烟巧克力,从她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经常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像是仙人、哲学家,或者出家人般——和平常感情丰富的神鸣泽世界完全不同的某种存在。 「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 佑树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着。 「你真的是神明吗?」 「唔呣,当然是真的。」 「我总觉得,你这家伙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人类。」 「那还用说吗?因为我原本就是人类啊。」 世界也淘气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真要说的话,跟神明比起来,我可能比较像人类吧。没有万能的力量,也没有受到崇拜。」 「那有没有想过以人类的身分过生活?」 「你说我吗?」 「对啊。既然接近人类,那不就也能以人类的身分来度过人生?」 「如果能够从神明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我也很想试试你的点子。」 世界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然后,以前辈劝诫年轻人一般的眼神说: 「但很可惜的是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既然尽情地享用了美酒与雪茄,也要确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才对吧……倒是佑树啊,你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唷?」 「嗯?」 「如果判断你的存在只会对世界带来坏处的话,九十九机关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吧。虽然你的安全受到保障,也很难找到代替你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你要多加小心。」 「谢谢你的忠告。」 佑树搔了搔头。 正如世界所说的,现在引起骚动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呢,感觉这样的话,我就变成只会说漂亮话的臭家伙了。」 「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没有让你幸福啊。之前说了那样的大话,结果真要说做了什么嘛,也就只有每隔几天到这里来随便闲晃而已。」 「别说蠢话了,我很幸福唷。你已经充分尽了自己的义务了,所以要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 「……也是啦,反正也只是陪来日无多的人度过最后的一段人生嘛。」 「唔呣,正是如此。」 说完后女孩就笑了起来。 神鸣泽世界,守护这个世界的神明就是这样的家伙。 佑树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于是也就不再继续抱怨了。 也因此要再过一阵子后,他才会后悔这时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 圣诞节过后,迎接了忙碌的元旦,寒假也终于快要结束了。 「我觉得最重要的呢……」 某一天,桐岛家的庭院里。 坐在桌子对面的妹妹,一边在红茶里加进牛奶一边露出笑容。 「是哥哥到今天为止都能够平安无事。老实说,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打从内心认同对方的佑树点了点头,然后喝了一口柠檬红茶。 只要天气不是非常糟糕,他们兄妹都会在这里谈话。今天虽然是多云的天气,但是多亏了膝盖上的毛毯与桌下火炉里的炭火,两个人倒不会觉得特别冷。 「那个讨人厌的九十九机关……」 皱起优美眉毛的妹妹——桐岛春子气愤地说着。 「如果对哥哥有任何的危害,我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那真是难为你了。」 「就是说啊,因为我在和哥哥共结连理之前绝对不能轻易死去。在生下桐岛家的继承人并且将其抚养长大之前,我和哥哥都必须要好好活着才行。」 「我们家的继承人不一定是要我和你的小孩吧?」 「没有出现让青春洋溢、楚楚动人的花朵轻易消散的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九十九机关的诸位也算捡回一条命。要是让春子我生气的话,只要动一动指尖就能够让那些家伙全灭了。」 果然,佑树的吐槽被无视了。 顺带一提,这名不断说出各种危险发言的妹妹。目前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五公分,而且有着娇小的脸庞与修长的手脚等值得骄傲的体态,身上整齐穿着麻叶图案和服的模样,看起来也非常成熟。但其实是只有十一岁的国小五年级生。 因此会让人觉得,她之所以表现出超级兄控的模样,纯粹是因为年纪还小——但如今妹妹看起来已经像个大人,今日此时,佑树开始觉得不能再把这件事情当成玩笑了。 「只不过我呢……」 春子用茶匙在茶杯当中搅动,并且开口说道。 「本来就认为九十九机关不太可能会对哥哥不利了。」 「咦?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除了哥哥之外,就没有其他成为『祭品』的候选人了。」 她将茶杯放到嘴边…… 「就我自己的调查,他们甚至还全力保护着哥哥的安全呢。无可取代的东西本来就相当珍贵,从他们扛着守护世界的大义名分这点来看,他们应该也无法做出随便的行动吧。」 「唔呣,原来如此。」 「而且当时试图让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屈服的方法,现在看起来也很拐弯抹角。就我的推测,应该是害怕以太过激进的方法来逼他们的话,很有可能在出乎意料之外的时间点危害到哥哥的生命安全。」 「实际上也真的差点要全家一起死了。」 「但最后只是未遂而已吧?得救的时间点简直就像是计算好了一样。」 「是啊。」 「总而言之呢,就这件事情来说,一切都在九十九机关的掌握之中。」 春子说到这里就「呼~~~~」一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那些人真的是麻烦透了。关于他们的存在,甚至连等级足以和都市传说匹敌的谣言都没出现,但是却又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势力,而且范围惊人地广泛。就像是怎么清都清不完的霉菌一样。不论再怎么仔细地打扫,都还是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 「是啊——像这样的组织,我们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啊。」 「啊!真是的!光是想就已经让我觉得很火大了!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哥哥!九十九机关为什么这么难搞又烦人呢!我和哥哥的爱情路上,怎么从一开始就出现了难以跨越的难关呢!?」 「好啦好啦,你先冷静下来。要不要再来杯红茶?」 「好吧!只要是哥哥帮我泡的红茶,要喝十杯还是百杯都没问题!」 春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愤怒转变为高兴。 幸好她很容易哄骗,但佑树在各个方面还是得费心注意。 「对了,哥哥。」 她一边抚摸着杯子的边缘一边说: 「神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啥——?嗯……这个嘛……」 「因为对方怎么说都是哥哥献上生命的对象,所以身为妹妹的我当然应该要了解对方的为人啰。」 「等等,这方面的事情我不能够透露啊。好像是叫保密义务吧?」 「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比血脉相连的兄妹,更应该守护的关系唷?」 「喂喂,别让哥哥太困扰啊。」 春子把哥哥的话当成耳边风,喝了一口红茶。 然后露出满脸笑容…… 「那位叫做神鸣泽世界的小姐,应该是很漂亮的人吧?」 「………………你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啊啊,对了对了。根据传闻呢,哥哥好像前阵子结婚了的样子。很不可思议的消息对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还得经由哥哥之外的管道才能得知呢?」 「嗯、嗯,为什么呢?太不可思议了。」 「哥哥。」 春子狠狠地瞪着哥哥…… 「虽然想问的事情有一箩筐,但我就缩减成一个吧。我也很不愿意给现在的哥哥造成负担。」 「嗯、嗯,这样啊。那么……你想问什么?」 「我和神鸣泽小姐,谁的胸部比较大?」 妹妹一脸认真地这么问道。 佑树烦恼了十秒钟左右才这么回答。 「放心吧,你的个子比较高唷?」 「这样啊,那个人比较大啊。」 妹妹报以强烈的轻视眼神。 「哥哥。」 「是的。」 「哥哥从以前就对胸部大的女性有兴趣对吧?」 「等等,没这回事唷。关于我的好球带相当宽广这件事,已经是众所皆知了。胸部只要有一定的尺寸就很不错啰?」 「嗯嗯,是啊,我想哥哥的好球带一定很宽吧。宽到甚至能够和活了一千年以上的老婆婆结婚。」 「那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才——」 「我现在决定了。九十九机关就不用说了,连那个神明都是我的敌人。」 「听我说,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气得脑充血。」 「我很冷静,也没有脑充血。我是在极为冷静的情况下做出这个确实的判断。」 完全没有交涉的余地。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正因为只要决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更改,年轻的桐岛春子才能拥有不输给年长者的能力。 「不论如何……」 妹妹一脸认真地说着。 「请你自己要多小心唷,哥哥?九十九机关是相当危险的对手。不但危险……而且非常恶心。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组织。」 「我想也是,我知道了。」 「然后现在的我无法对他们出手。在我能够对抗他们之前,请哥哥千万要自爱。」 「我知道了,我会的。」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佑树心里还是有点觉得她担心过头了。 自从被叫到神明的身边去服务后,不要说感到生命危险了,日子根本安稳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而且,完全看不见九十九机关的存在。 虽然和女仆千代小姐合不来,但她也几乎无害。 至于神鸣泽世界嘛,她不但无害,而且光是她存在着的这个事实就令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就像没有战争时的军队一样。) 佑树这么想着。 如果是这样,那就一直维持下去吧。 不论是海军陆战队还是特殊部队,在没有紧急状况时都派不上用场。对佑树来说,让神鸣泽世界幸福就是现在的第一要务。而且像军人这种工作,愈闲愈好。 当然『紧急时刻』到来的话,就又另当别论。 到时佑树将会牺牲自己的一切吧。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负起『祭品』的任务,不是因为被九十九机关逼入绝境而没有其他选择的缘故。 正因为有必须保护世界这个名目——正因为对方表示这个任务只有桐岛佑树能完成,他才会接受这种不合理的命运。 (但是,现在应该还没关系吧?) 应该打倒的对手。 应该要战胜的对象。 假如这两项要素都不存在,军队就只是税金小偷了。 佑树打算尽情地享受这种从天而降的和平生活。 ——如果愿望能够成真,如果这个愿望能够被允许。 那么他想要一直持续过着这种日子,直到自己寿终正寝为止。 第四章 神明想到的方法很简单。 如果神明不见会让人类困扰,那就创造一个新的神明就可以了! 对神明来说,这是一个很棒的点子。 神明立刻开始寻找能够代替自己的存在。 神明当然是从人类里头寻找代替自己的人才。因为神明不见的话困扰的是人类,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神明选出了一名年轻人。 「抱歉了年轻人,你可以代替我成为神明,然后守护这个世界的和平吗?」 神明的话对于这个被选中的年轻人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但对本人之外的其他人类来说却是得救的曙光。「为了全世界的人类,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只能拜托你了。」为了回应周围人们的期待,被选中的年轻人烦恼了许久后,决定接受自己的任务。 但是这场神明接棒的大戏却出现了一个问题。 应该说,神明虽然几乎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但偶尔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祂没办法制作出与自己同等级的存在。 神明的代理人没办法像神明那样完成任何事情。 没有什么办法吗?神明开始考虑了起来。 于是神明给了新的神明唯一的力量。 过了旧历新年以及纪念圣瓦伦丁的节日后,时间来到二月的某一天。 佑树像平常一样来到神明的居所,然后打开了世界房间的房门。 「……哦?真难得耶。」 世界她正在睡觉。 房间的主人依然坐在椅子上,微微歪着脖子并闭着眼睛,胸口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倒是……酒臭味太浓了吧。」 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酒臭味,每次呼吸味道就会冲进鼻子深处。往书桌看去,就能发现放了几瓶被喝光的酒瓶。 莱姆酒。 龙舌兰酒。 白兰地。 威士忌。 全都是酒精浓度相当高的酒类。从酒瓶都没有收拾这一点来看,就能知道可能是短时间内就把它们全都喝光了吧。喝了这么多的酒,就连大象也要醉倒了。 「是佑树吗?」 啪叽。 世界睁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不是你来的日——不对。」 她以毫无生气的眼睛这么呢喃着。 没有睡傻了的样子,口齿也相当清楚。看来她不是在睡觉,只是闭上眼睛而已,所以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欢迎你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我会的。不过要不要先收拾一下那边的空酒瓶?」 「不用了,没关系。」 世界说完,就又把威士忌倒进空酒杯里。 琥珀色的液体在夕阳照耀下妖异地摇晃着。 世界一口气把它全喝了下去。 「喂喂,你喝太快了吧?」 「你是我的监护人之类吗?」 「我是担心你才这么说。」 「不用担心啦,神明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弄坏身体。」 「你不是来日无多了吗?」 「…………」 世界对佑树的玩笑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世界啊……」 「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 世界默默地晃动着杯子。 接着露出苦笑,然后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 「看来你是有所误会了,佑树。不对,说起来也是我不好。因为这是我自己招致的误会。」 「…………?」 「佑树啊,当然是有不愉快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没有呢。」 世界咬着香烟巧克力,大口喝下威士忌。 「因为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尽是不愉快的事情。没有休假也没有奖金,甚至没有行动的自由。当然也没有一起作战的伙伴或者是足以取代我的人。」 「明显违反劳基法了。」 「就是说啊。而且和一般的人生或玩游戏不同,完全不会结束唷?你不觉得这是很划不来的买卖吗?」 「所以才喝酒?」 「是啊,不喝酒哪撑得下去。」 说完她便对佑树眨了眨眼睛。 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天真、可爱,让人打从心底愿意牺牲生命去守护。佑树不由得开始心跳加速。 但是他也注意到了。 世界的笑容里带着某种虚假的感情。虽然绝不令人讨厌,但很明显是在敷衍、隐藏什么事情——就像恶作剧被大人发现时,有小聪明的孩子所露出来的笑容一样。 (啧,搞什么嘛。) 佑树觉得有点生气了。 不是因为世界隐藏着什么事情而生气,而是因为其他的某种原因——和她相遇之后,心里一直觉得牵挂,然后不断累积下来的某种不对劲的感觉,现在得到机会后开始浮出表面了。佑树内心大量涌出这样的焦躁感…… 「那好吧,我就好好休息一下啰。」 佑树坐到自己常用的椅子上。 「就算你要我回去,我也不打算走。平常见面的时间总是已经决定好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会被那个女仆给赶回去。今天可没那么容易了。」 「你、你的意思是那个吗?表示你要早上才回去?是想要我身体的直率表现吗?不过等一下哦,总觉得要来到这个阶段好像有点太快了。」 「世界,我们之间应该要开诚布公唷。」 佑树没有理会神明的装傻。 「至今为止都一直不去在意。但你应该好好跟我说了,我会仔细听的。」 「……你到底想听什么?」 「比如说呢……」 佑树探出身子。 「我知道你喜欢喝酒了,实际上我也看过好几次你享受美酒的模样。但我不知道你是会这样酗酒的人,应该说,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吧。今天是刚好忘记我会来这里,才会露出真面目,对吧。」 「唔呣,真的是天大的失败。」 世界以苦涩的表情抱怨着。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尽量控制了,今天却完全搞砸了。要是知道我是这种酗酒的女人,你就会收回跟我的婚约了吧。唉……要隐瞒事情真是太难了。」 「笨蛋,别小看人了。」 佑树无法接受。 「我也历经过一些苦难,所以看人的眼光多少也经过锻炼了。这种半吊子的谎言不可能骗过我啦。」 「我没有说谎。」 「但你也没有说真话吧?」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啦、全部,我想知道所有你隐藏着,还有想隐藏的事情。」 「那我就回答你吧。」 世界咬碎香烟巧克力,并且大口吞了下去。 看起来就像——不知道被小孩批判时该怎么面对他的大人一样。 「能说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说。但是我不想说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说,这就是我的结论唷,佑树。」 「我们不是夫妻吗?」 「我们成为夫妻的日子还不算很长。」 「是没错啦,但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情有那么浅。」 「这是看法的差异。比你多活了几十倍时间的我想法和你不同,你和我之间的交情,根本还不到谈论深浅的地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佑树与世界两个人的用词遣字愈来愈激烈。 「那我们分手吧。」 佑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离婚吧、离婚,反正也是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忽然就结婚了。也没有真正的婚姻生活,所以离婚也无所谓吧。」 他所说的都是实话。 虽然说出口时佑树就后悔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真要说的话,他已经有对方会大哭的预感。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让女性哭泣更糟糕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能问出想知道的事情。 佑树心里有种焦躁感,那是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焦躁感。 这时候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他确定那是他本来一定得知道的事情。 「这样的话……」 只不过。 神明的反应却和佑树预料的不同。 「这样的话,你的任务就到今天为止了。」 她这么表示。 然后,像很困扰般笑了起来。 「我不会挽留你。你就忘记一切,然后回归原本的生活吧。我认为这才是你的人生应该有的模样。」 这时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已经在一起几十年的夫妻,在经过一连串讨论后互相理解而选择了分开一样。 对方既然这么说,佑树当然也要有所回应。 但就连他也无法立刻对这段发言做出反应。 「……笨蛋。」 佑树最后打破沉默挤出这样的声音。 「就算我们两个人接受这样的结局,周围的人……像九十九机关和千代小姐也不会同意啦。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同意。」 他说完就站起来走出房间。 直到房门被关上的那瞬间,神明脸上都一直挂着困扰的笑容。 ? 「吵架了吗?真是青春耶。」 不用佑树去找人,对方就主动向他搭话了。 女仆千代小姐在玄关前面扫着地。 「我想男女之间交往总是难免会吵架。但是希望您特别注意,不要太让我们家主人伤心难过。」 「……你在外面偷看吗?」 「不用偷看也能够知道唷。只要看见你那过街老鼠般的丧气表情,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 对方笑着如此回答。 虽然这名女仆的嘴依然那么毒,但佑树还是很感谢地接受了她「要不要喝杯茶?」的邀请。因为有许多事情想问、想谈。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说。」 千代小姐一边冲泡阿萨姆红茶一边这么表示。 「但如果您有话想说的话,我是可以陪陪您。请吧,尽情地诉说年轻的青涩吧。可以把我当成发泄的对象,直接把抱怨、不满等欲望都倾泄出来吧。」 「……总觉得你的发言里面隐藏着恶意耶。」 「是您想太多了吧。」 「话说回来,我觉得应该可以透露一些事情给我知道了吧。关于自己身处的状况,我知道的情报也太少了吧?」 「也有不知道反而比较好的情况。」 「我应该是颇为重要的人物吧?但你们对待我的态度会不会太随便了?」 「依照您的器量,我认为现在的态度已经很合适了。」 佑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但也不能就这样保持沉默。 「我想问关于九十九机关的事情。」 「请吧,提问完全免费。」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存在了?」 「谁知道呢。」 「那些家伙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实态?首脑是谁,据点在哪里,介入这个世界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任由您自行想像。」 「九十九机关的目的是?」 「工作是尽可能让神明与世界存活得久一点唷,我想这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她的回答毫无空隙。 连一点小小的缝隙都找不到。 当然佑树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进行了许多调查。例如这位只知道叫做千代的女仆,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在寻找根本不曾存在的人物一样,出身和来历全都不明,甚至连年龄都不知道。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掌握她一两个弱点,然后再试着与其交涉…… 「千代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世界的呢?」 「谁知道呢。」 「从事这份工作是第几年了?」 「这任由您自行想像。」 「顺便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谁知道呢。」 「有什么喜欢吃的食物吗?」 「我喜欢羊羹与※外郎饼,怎么了吗?」(编注:一种类似羊羹的日式点心。) 「这种问题就会回答吗……而且不知道该说是雅致还是老气……」 「想找人吵架的话,我奉陪唷?」 「我死也不愿意跟你吵架。」 千代帮忙倒了阿萨姆红茶。 佑树道了谢后便啜了一口。真的很好喝,这名女仆冲泡的红茶确实是极品。 这时他的脑袋里浮现同样很会冲泡红茶的妹妹。春子与千代小姐的对决,光是想像就觉得有点反胃。某种意义来说,这可以算是梦幻对决了。当然这里的梦指的是恶梦。 「千代小姐管理这座宅邸的一切,对吧?」 「是啊,怎么了吗?」 「自己一个人,对吧?」 「是的。」 「顺便问一下,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 「那么住在这座宅邸里的就只有世界和千代小姐两个人?」 「是的。」 「打扫和准备餐点之类的,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 「是啊,都是我一个人。」 「应该很辛苦吧?我想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这种程度的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唷。」 「千代小姐很看重世界吧。」 「那是当然了,因为主人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千代小姐在九十九机关里,大概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这任由您自行想像。」 闲聊的话还会有所回应。 但重要的部分全都被确实防堵住了,这名女仆的态度就是如此坚定。 而她最为狡猾的地方是,即使装出与自己闲聊的模样,还是确实地试着要完成自己的目的——这也就表示,和佑树想要寻找些什么一样,她也想要打探某些消息。 不对,与其说是打探,倒不如说像在做诊断一样。就像精神科的医生对患者所做的那样,虽然绕了远路,但是确实地接近问题的核心。这名女仆很明显在计算佑树心中的『某种』情报。 「那么,休息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喝完第二杯阿萨姆之后,千代小姐就站起身子。 「今天的工作辛苦您了。过几天还要请您到这里来,届时还请您多加配合。」 「了解了,就跟平常一样嘛。」 佑树点了点头后就站了起来。 看来今天也将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回家了。 佑树被叫到这个地方来,也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了。 这段期间,虽然没什么真实感,但还是和神明结婚了。原本认为已经终结的人生也进入延长赛,另外也和神鸣泽世界约定好要让她幸福,而现在竟然还率性地过着平稳的日常生活。 但接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必须为了那个时候做好准备才行。 佑树早就有长期抗战的觉悟了。虽然神明和女仆小姐的口风都相当紧,但他有信心有一天一定会抓到她们的把柄。她们两个人一定隐瞒了什么,为了不让佑树得知而紧闭起嘴巴。总有一天要让她们开口把内情摊在阳光底下,到了那时,佑树才终于能够了解自己的定位—— 「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 千代小姐唐突地这么说道。 在离开神明的宅邸之前,佑树道别并且举起手来准备说『那么下次见』的时候,她就在玄关前面这么说了。 「不久的将来,最多也就一、两年——不对,快的话应该是几个月后,甚至说不定今天或者明天,这个世界就要消失了。」 「……咦?」 「那么再见了,祝您今天愉快。」 「咦?等等,咦?」 佑树眨着眼睛。 千代则是完全不眨眼,只是看着佑树的反应。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佑树还是再确认了一次。 「是真的吗?」 「是的。」 「你说世界灭亡,那是什么样的情形?为什么忽然会这样呢?」 「不到那个瞬间,我也不会知道是怎么样。」 千代小姐耸了耸肩。 「不过呢,可以确定的是世界的毁灭并非由核子武器引起的战争,或是从空中砸下的巨大陨石所造成。那个瞬间到来时,地球这个行星,或者是这个宇宙就会从因果循环当中消失了,九十九机关是这么预测的。」 「……就像是电脑的电源忽然被关上那样?」 「是的,很接近。」 千代小姐点了点头。 佑树完全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虽然年轻,却也累积了不少人生经验。 所以从气氛中可以感觉出来。 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欺骗自己。这名女仆只是单纯地在传达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已。 所以,他便这么问道。 「这难道是和那个家伙——神鸣泽世界有关吗?」 「…………」 结果只获得沉默的回答。 千代小姐露出平常那种没有任何破绽的笑容,只是紧闭着嘴巴。 一阵子后,她便行了个礼。 「那么再见了,祝您今天愉快。」 ……依然是找不出任何弱点的人。 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千代小姐就关上门,然后连玄关的门也关上了。 根本无法继续追问下去。 也不知道听见这种消息后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被揭露的真相,而且是自己希望得知的真相,佑树只能够独自呆立在冬天的寒冷天空底下—— ? 「就是这样,据说世界马上就要灭亡了。」 「哦……这样啊,原来如此~」 佑树表明真相的发言,让小岩井来实不停点着头。 地点是在私立丛云学园高中部,二年a班教室里。 在班上其他同学已经回家的放学之后,身为班代的两人正在努力进行着分类上课用讲义的工作。 「不对、不对。等一下哦,佑树同学?」 来实用力伸出右手指着对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要搞笑的话就用点让人能够理解的梗好吗?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耶。」 「我想也是,一般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如果是忽然说『我结婚了』这种程度的梗,我倒是满容易就相信啦。但是说世界要毁灭了,怎么样都无法相信吧?只能露出愕然的表情吧。」 「这样啊,说的也是啦。」 「首先呢,如果世界真的马上就要灭亡了,现在佑树同学就不该做这种事情了吧?你还跟平常一样到学校来,然后整理着讲义。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没错,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对方的论点再正确也不过了。 佑树也想全力支持来实的发言。 「只不过呢,目前似乎无计可施,没事情可以做啊。」 「唷?这是要找我做人生谘询的预感?你是不是很仰赖我?」 「嗯,我的确没有其他可以诉说的对象。」 「交给我吧。」 来实用拳头「砰」一声槌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这种时候就是要交给班代啊!」 「说起来我也是班代啊……总之你先听我说吧。我想把事情跟别人说,然后整理一下脑袋里的资讯。」 「好啦,我会听唷。」 「还有想吐槽的地方先全部忽视。」 「我了解了。」 「还有边做事边听就可以了,不用那么认真听我说。」 「太多前提了吧。」 「总之呢,这个世界好像真的要灭亡了。」 佑树仔仔细细地把事情说给坐在对面的来实听。 「而且有种明天就要灭亡的感觉,但是听见这个情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嗯,说的也是。」 「顺带一提,这个世界呢,是某个神明靠一己之力守护着的世界唷。到目前为止她的工作应该都很顺利,所以我们才能像这样过着和平的日常生活。」 「是这样啊,那个神明真了不起。」 「那个家伙好像一千年来都从事着这样的工作。」 「长达一千年?太厉害了吧。」 「就是说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但那家伙就在世界的角落,然后在几乎没人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默默~地进行着工作。」 佑树用手撑着脸颊,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可以看见足球社与棒球社的社员们不畏寒风,开朗地歌颂着自己的青春生活。 「……状况应该很糟糕吧~」 「很糟糕?」 来实露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很糟糕?」 「神明啊,世界要毁灭了也就是这么回事吧。神明身上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故,所以无法像之前那样守护世界——我想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了。」 「这样啊,不知道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吗?」 「我也不知道,人家就是不告诉我啊。」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是啊,这方面我也无从下手。」 「那么……」 来实再次露出狐疑的表情。 「佑树同学什么都不做真的可以吗?世界要灭亡了唷。」 「没有啦,我当然不能任由世界灭亡。」 「那你有行动了?」 「嗯,其实我有行动了。就尽自己所能,从很久之前就偷偷在进行了。」 「这样啊,原来你有行动了。」 「顺带一提,这是秘密唷?因为是小岩井同学我才会说出来的唷?」 「知道了——」 女孩精神抖擞地敬了个礼。 「佑树同学,事情我大概了解了。感觉似乎很辛苦哦。」 「是啊,真的很辛苦。」 「不过这样也好吧?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只能靠运气来决定,也就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 「是啊,最后还是只能这样。」 「那你已经有结论了吧?」 「是啊,应该算吧。」 「我是不是帮上忙了?」 来实说完就挺起胸膛。 佑树一边苦笑一边说了声「谢谢哦」。 「佑树同学,有句话我要先跟你说。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唷。」 「嗯?」 「佑树同学的立场有点特殊,对吧?所以也经常处于特殊的状况当中,至今为止也数次像今天这样说出奇怪的话来。」 来实一边回到分类讲义的工作上,一边说: 「但是至少就我所知,佑树同学在这种时候从来没有草率行事过。所以就算曾经因为失败而后悔,也不曾因为自己的努力不足而抱头懊恼。」 「是……这样吗?」 「所以你就放心尽量努力吧。我想现在佑树同学所做的,以及准备要做的事情,应该都是全力努力过后的结果。不用有所牵挂,尽情地奋战吧。我会帮你加油的。」 「…………」 佑树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另一名班代。 小岩井来实则是带着满面笑容接受着他的视线。 「我说啊……」 「怎么了,佑树同学?」 「小岩井同学应该算好女人吧。」 「对吧?」 「真的很谢谢你,我的心情轻松多了。」 「不只有口头上的加油,我也可以动手帮忙唷?」 「谢啦,真有需要的话,或许会拜托你唷。」 「对了,那个神明……」 女孩一边笑一边用手撑住脸颊。 班代小岩井来实接着又这么说: 「应该是女性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而且是个美女。」 「所以说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啊?」 「真是受不了你耶~」 来实「呼」一声吐出长长一口气…… 「佑树同学身边总是聚集了一堆美女,不过也难怪会这样啦。」 「……总觉得你话中有话耶?」 「顺带一提,所谓的美女也包含了我自己在内唷。」 「哦……」 「喂喂,佑树同学。讲义放反了,好好工作啊。」 被严厉地指出错误后,佑树急忙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这时可以听见金属球棒击飞硬式棒球,发出「喀锵——」一声。 ? 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了。 但是被小岩井来实在背后推了一把,佑树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 他的决心是什么呢? 桐岛佑树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那就是——为了神鸣泽世界竭尽所能。 保护她、支持她,为了她的笑容而付出自己的全力。 佑树五岁的时候。 那名像业务员的阴郁男人来到他们家,以虚假的笑容转动了他命运的轮盘。 之后发生了一连串不合理的事情,现在的他依然只能配合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个人——在某个人决定的框架里拼命地挣扎。 但是,现在终于从中发现一丝光明了。 这位神圣又美丽得炫目——但是又爱哭好面子,独自一个人守护着世界的神明。其存在不知道给佑树带来多大的救赎,又为他的生命带来多大的意义呢。 所以他才要缠着对方。 拼命地缠住对方。 一旦抓住了就绝对不再放手。 决心。 以及应该做的事情。 佑树认为赌上一生、付出人生的一切来完成这个任务之后,自己才终于能够得到回报。才能觉得获得饶恕,才能骄傲地挺起胸膛。 然后自己才算是完成任务,能够得到救赎。 …… ………… ……………… 「等一下,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回过神来的佑树如此自问。 最近已经重复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内心莫名地骚动、烦躁,明明应该要采取某种行动,但就是不知道该行动为何——于是不停地体会着那股焦躁感。 简直就像持续为醒不来的恶梦所苦一样。 「……真是的,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啪! 佑树以双手拍打自己的脸颊来提振精神。 现在不是为来路不明的焦躁感困惑的时候了。 首先必须正视现实。 得一步一步,确实地往前进。 ? 「让您久等了。」 那一天,时序已经进入了三月。 佑树隔了许久才又被叫到神明的居所。 「请往这边走,我来带领您。」 行了一个礼后,出来迎接自己的千代小姐,就像平常一样走在前面带路。今天是云相当多的晴天。 庭院里可以看见斑鸫在嬉戏鸣叫,而且白色的梅花也相当醒目。 「那个……」 佑树一边追上眼前穿着女仆装的背影一边询问。 「世界那家伙还好吗?」 「还好吗的意思是?」 「心情好不好,还有身体状况好不好啊之类的。我就是想知道这些事情。」 「请您自己确认吧,这样子比较准确。」 「等等,但我还是想先获得一些情报。」 千代小姐只是默默走在前面。 佑树则是一边搔头一边跟在后面。 「还是由您……」 千代重复了一遍。 「自己来确认比较好吧。」 「嗯……也是啦。」 佑树也同意了她的看法。 和世界之间出现摩擦是自己的责任,桐岛佑树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才对。应该说接受千代小姐帮助的话,就不算男人了。 「由您亲眼所见的话就不会有错了,应该说今天就是为了这样才会找您前来。」 「哦……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佑树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千代小姐的发言。 回答完之后才注意到某件事。 自己只是默默地跟着千代小姐的引导,但这不是平常的路线。 现在不是走向平常那间属于神鸣泽世界个人的、充满美酒与雪茄、带着几许怠惰感、有点令人感到走投无路、充塞着窒息感的房间。 而是朝着另一个地方前进。 「……那个?千代小姐?」 「…………」 往前直走就是世界的房间。 但是女仆却在走廊上往左转,然后从转过去的前方一条楼梯走往地下。 初次踏进的该地,和一楼同样有几间房间,在通路上前进一阵子后就到了尽头。 前面是一扇特别庞大,似乎低头看着来访者的大门。 使劲打开那扇大门后继续往里面走。最后是一片与网球场差不多大,而且没有任何东西的空旷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 「…………」 千代小姐走到房间中央。 佑树也跟着她来到中央。 这里真的是空无一物的空间,只有带着霉味的空气与些许亮光。 「……那个?」 感到困惑的佑树转向千代小姐。 「您不想知道我们家主人是如何拯救世界的吗?」 「当然想知道了。」 「用连笨蛋也能懂的方式说明的话……」 千代小姐以轻松的表情这么说着。 「就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好事与坏事。而世界里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增加太多,然后又丢着不管的话,事物就会失去平衡。我们家主人的工作就是调整事物的平衡——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垃圾场的清理人员。凡事总有正反两面,把反面清洁之后,让它变成无害的平凡事物……没什么人喜欢这种工作,但一定得有人去做才行,神明所创造的世界构造就是如此。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总算能以正面的风貌示人。这样您懂了吗?」 「……大概算懂了吧?」 「接下来要请您看的,就是我们家主人努力打扫垃圾的模样。」 千代说到此就深深行了个礼。 简直就像面对自己的主人一样。 「路上小心,希望您能平安无事。」 「不是吧,请等一下。」 佑树苦笑着说: 「什么路上小心,我要往哪边走啊?应该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到一半左右是还听得懂——」 下一个瞬间—— 世界完全转变了。 「咦?」 这里是空无一物的世界。 同时也是拥有所有事物的世界。 尽头竟然还能继续往里面走,黑色与白色不混杂为灰色而是同时存在。明明什么都听不见却又充满声音,明明可以眺望到陆地尽头——却又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虽然一切都摸不着头绪。 但同时也令他产生了某种直觉。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就只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只拥有这种意义的某种事物吧。 当然也不是桐岛佑树到刚才为止所待的地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用想也知道,是千代小姐造成这种状况的。 那个难缠的女仆做了某件事,使得佑树这时只能呆立在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地点。 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听说会受到这种待遇耶?为什么要把我丢到这种地方? 『您不想知道我们家主人是如何拯救世界的吗?』 脑袋里回响着这样的声音。 超越时间和空间,就像此时在耳边呢喃着一样。 对了,一定是为了让我了解这一点。 为了了解神鸣泽世界那个孤独的神明——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让桐岛佑树亲眼确认,那个许多地方都很脱线,在奇怪的部分很孩子气,有时还会以清澈双眼凝视着另一个空间的少女,究竟有什么样的真实面貌。在佑树了解这一点的瞬间,就有一颗头颅飞了过来。 它骨碌碌地滚动着。 在这个有声又似无声的世界里,佑树的耳朵确实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那是世界。 神鸣泽世界。 接受他那只能说是突然的求婚,对佑树来说大概是生涯伴侣对象的头颅,这个从脖子以上分割开的块状物就这么滚了过来。那不带着任何血色的肌肤、露出像是放弃一切般的表情,这个以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另一个空间的头颅滚到佑树面前。 「————」 在这没有时间的世界里,时间却停住了。 到底在搞什么。为何?为什么?她在这里做什么?死掉了吗?头颅与身躯分开,应该是死掉了吧?为何?为何、为何、为什么,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陷入混乱状态,佑树的身体还是采取了行动。 佑树叫着女孩的名字,踩着踉跄的步伐跑了过去。不停冒出冷汗的他,瞬间感到口干舌燥,当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准备把可怜的世界抱起来时,那头颅就从眼前消失了。 (咦?) 消失了。 世界的头颅从眼前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血痕都看不见。 佑树的周围只有一整片什么都没有,但是同时又什么都有的空间。 (……我是在作梦吗?) 不对,不是作梦。 这里确实是难以捉摸,甚至有没有实体都难以判断的世界。但是佑树看见了,也感觉到了神鸣泽世界的死亡,以及那悲惨的模样。那样的绝望绝对不可能是在作梦。光是想起来背部就会涌起一股寒意。当他因此而开始发抖时,就有一具抛撒着内脏的尸体飞到他眼前。 啪叽。 碰叽。 喀吱。 粉碎的骨头发出了声音,就像写错字后被揉成一团的稿纸般皱成一团,横越佑树眼前。那正是神鸣泽世界的身体。 (————什么!) 自己没有看错。 虽然没有任何前兆就以极快速度飞过来,但那无疑是神鸣泽世界的身体。除了浑身是血之外,几乎已经不成人形,而佑树在思考之前就先冲了出去。 他往前猛冲,来到旁边后就抱起变得像块破布一样的残躯,并且不停地叫着女孩的名字。红色肉块的断面、白色骨头的前端、粉红色肌肉纤维的碎块等一切全都外露,但依然相当美丽的世界,这时已经失去生命,变成了普通的尸体、普通的肉块。 被强迫面对这个事实后,佑树的手臂、双脚开始强烈地发抖,当他准备从腹部底端挤出吼叫声的刹那。世界就消失了。 (—————呜!?) 又来了。 跟刚才一样。 明明有明确的真实感与手感——内脏光滑的感觉与冒出热气的血液温度都还残留在手上。但是她又像一阵云雾般消失,虚幻到让人以为是在作梦或者产生幻觉一样。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佑树只能傻傻地站在现场。 然后他终于注意到了。 这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混沌场所各处,全都重复着各种形式的「死亡」。 某个地方是被锐利的刀子剖成两半。 某个地方是被巨大岩石碾成碎片。 某个地方是从头到脚的肉一点一点被削下来。 某个地方是溺死、某个地方是烧死、某个地方是口吐白沫痛苦地挣扎着、某个地方是皮被剥下来,或者是全身被贯穿、被扭断,从七孔里喷出血来—— 简直就像是死法的展示会一样。 这里存在几千几万种各种形式的死亡,而最像恶梦的一点是,承受这些死亡的全都是神鸣泽世界。 (地狱?) 佑树脑袋里率先浮现这个单字。 事实应该是如此。这种光景如果不是地狱,还有什么情形可以被称为地狱呢? 但还是有几个奇怪的地方。 第一,在这个地方尝尽苦楚的,只有神鸣泽世界一个人而已。 第二,神鸣泽世界那个像小动物一样,对人畜完全无害的存在,真的犯下必须承受如此责罚的罪过吗? 第三,应该是神明的存在,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呢?应该是神明处罚某个人,让他坠落到地狱才对吧。 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也无法有任何行动。 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在这个充满谜团又令他感到不明就里,所有不合理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伸出手之后自己想救助的对象就消失的世界里,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佑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在焦躁与无力感的煎熬下,从腹部深处用力放声大叫。在这个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世界里,也不晓得究竟能不能传达给对方知道,但一定得成功才行。至少、至少要让那个独自遭受那种痛苦的女孩听见自己的声音。 大叫。 他放声大叫。 不停、不停地放声大叫。 就像要吐出血来,就像从胃部底端挤出来一样,不停地叫着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世界…… 「世界!」 ——传达到了。 佑树有了确实的感觉。 在这个应该是无声的世界里,对方确实听见了佑树的痛哭。 但是不久之后,他便打从心底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佑树?」 所有的世界…… 一起看向这边。 几千几万个正承受几千几万种死亡痛苦的世界同时往这边看,她们的眼睛全都看着佑树。 几万几千只红色眼睛,就这样哑然看着佑树。 佑树的胸口感到一阵骚动。 简直就像绝对不能被人目击的偷情现场被人看见了一般—— 也像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与盗墓的罪人碰个正着一般—— 「是……佑树吗?」 另一方面,世界则是产生一股战栗。 她不停地发抖,感到相当恐怖。 同时也体会着耻辱。 以及激昂。 疑问。 困惑。 动摇。 悲哀。 从她,或许该说她们的眼睛里透露出这种种的感情——而这些感情所诉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桐岛佑树不可能会在这里。 桐岛佑树不能够待在这里。 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拜托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应该不会来这里才对为什么呢—— 流下了眼泪。 几千几万对红色眼睛里流下了眼泪。 即使遭受各种死亡,即使尝尽所有苦痛,她都没有流下眼泪,只是单方面地默默接受这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不合理待遇。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却落下泪滴。 佑树感觉全身的血都像被抽干了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自己现在看见了绝对不能看的东西。 也踏入了绝对不能进入的场所。 而这样的行为大概,或者该说一定夺走了她最后的心灵支柱。自己鲁莽地把还微微系住世界的某条纤细的东西给扯断,直接践踏了孤独的少女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圣域。 不要看。 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 无声的哀求击打着佑树。 不要看。 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 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原样。 不要记住我如此悲惨的样子。 拜托、拜托。 拜托你了。 佑树。 佑树……! 「————呜。」 佑树开始发抖了。 他犯下了明显的罪过。而且没有赎罪的方法与能力,这个地方也再次开始摧毁世界。血、肉、骨在形形色色的情况下飞散,充满了佑树的视野。 他当然伸出了手。 不停不停地挣扎着。 但是佑树的手脚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世界,世界就一直在他眼前不断地遭受虐杀。但佑树还是挣扎着,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地暴动、暴动再暴动。当终于了解改变不了什么时,他就以公鸡被人掐住脖子般的声音狂吼,然后回到现实世界来。 「欢迎回来。」 说话者深深地敬了个礼。 在这个空无一物、几乎有网球场那么大的空旷空间里,女仆千代小姐以几乎如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动作弯下腰—— 「您觉得那边的世界如何呢?」 并且这么说道。 「…………」 佑树没有办法立刻有所回应。 剧烈的心跳、覆盖全身的冷汗,以及无法抗拒的疲劳感袭来,让撑不下去的佑树瘫坐到地上。 「那是……」 他以不由得发起抖来的舌头,好不容易挤出这样的声音。 「那是现实吗?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吗?世界,那个家伙遭遇到那么悲惨的对待……」 「不,那不是现实,现实更加残酷。」 千代小姐淡淡地表示。 「那只不过是以眼睛能看见的形式,也就是人类的概念能够理解的形式出现在你眼前而已,实际上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里进行的,应该是一般人类光是看见就会发狂的某种事情吧。」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也有同感啊,佑树大人。我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唯一知道的是,我们家的主人就是如此调和着『世界的不协调』,或许也可以改用净化污秽这样的说法吧。不论如何,就是靠我们家主人尽自己的义务,这个世界才能保持均衡。」 「那家伙忍受着那样的痛苦吗?那种痛苦真的——」 「嗯嗯,主人她确实忍受着这样的痛苦。除了您到这座宅邸来的日子以外,几乎每天都如此忍耐着。这就是那位小姐——沦落为神明这种存在的人必须尽的义务。」 「…………」 佑树无法再说任何话。 也不觉得愤怒。 甚至没有涌出悲伤的感情。 他只是茫然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呆。可以试着想像一下。 比如说世界被用磨泥器从脚开始磨成肉屑而死。 或者被用烧得火红的铁棒插入嘴里,像是被竹签串起来的鱼一般而死。 佑树完全不想体验这些死法。如果被人预言『你将来会以这样的死法一命归西』,然后又确定绝对无法避开这样的命运,那么绝对会害怕到宁愿当场上吊自杀吧。如果每天都重复这样的日子又如何呢? 除了地狱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可以说,悲惨到连觉得可怜或者同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失礼。 「让我……」 但佑树还是开口这么说。 「和世界见面吧。」 「见面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只是还是得见面和她谈一谈。」 「谈了又能怎么样呢?」 「什么又能怎么样!?这种事情谈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这我当然也知道啊!」 佑树咬紧牙根。 嘴唇甚至因为咬得太用力而开始渗出血来。 他深深吸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见她。想见面,然后跟她说话。拜托你了。」 佑树恳求着。 「原来如此,我了解您说的话了。」 但千代小姐还是很冷静。 「不过这实在是办不到,今天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喂……别开玩笑了!?为什么啊!?」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 千代小姐一直保持冷静的态度。 「是因为您几乎快要昏过去了,看来您自己没有发现。」 「…………呜?」 到此已经是极限了。 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的佑树忽然间失去力量。 接着他就看见天花板。 当他注意到看见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仰躺下来时,耳朵里同时也听见「因为您的肉体暴露在那个地方,光是没有口吐白沫倒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的声音。 接下来佑树的意识就陷入深沉的沼泽底部。 第五章 被神选中,决定成为新一任神明的年轻人变成了真正的英雄。 周围的每个人都称赞着那名年轻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新的神明将进行什么样的任务来拯救这个世界。 年轻人接受了这个艰辛又痛苦,只要世界还存在就得永远持续下去的任务。他认为如果自己一个人受苦就能拯救世界,说起来还颇为划算。 周围的人都因为年轻人的决心而感动得流泪,并且向他表达感谢之意。 但是,唯有一个人无法接受年轻人的决心。 没错,年轻人有一名约定好要结婚的对象。 当三月过了一半左右时,佑树再次被叫到神明的居所。 这时飘着不符合季节的雪。 以这个时期来说,这天的天气简直是冷到骨子里。佑树一想到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内心立刻充满不安。 在门前迎接的千代小姐还是带着跟平常一样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上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全忘光了一样,也像是那个时候的她是另外一个人一样,即使见到佑树也没有表示任何感慨。 佑树也没有太在意这样的千代小姐。 因为他现在该战斗的对象不是这名女仆。 「……你来啦,佑树。」 进入平常的房间后,房间的主人正一只手拿着香烟巧克力看着书。 「欢迎你来,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佑树移动视线,观察着房里的环境。 里头充满酒臭味。 女孩膝盖上放着看不懂的书籍。 桌上放了酒瓶,以及充满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杯。 也就表示跟平常没有两样。 很好。 「我不打算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唷?」 佑树一开始先使出刺拳。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从千代小姐那里听说了。不但听说,也亲眼见到了。我自认已经了解你的工作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不是我的本意。」 世界无精打采地咂了一下舌头。 「你本来不会知道也不应该知道的,但是千代那个家伙却擅自告诉了你……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世界愤愤地咬碎香烟巧克力并把它吞了下去。 「忘了它吧,记得这件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不要。」 「我也自认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大概能想像得出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不过我要劝你住手,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情。」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那么,你能改变什么呢?」 世界冷笑。 「我是神。守护这个世界,让它保持应有的型态就是我的工作,除了我之外就没人能完成这个任务。而除了『那个方式』之外,就没有完成这个工作的方法,又有谁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呢?」 「这个嘛……总得试试看才知道吧。」 「我要是丢下自己的任务,这个世界就会消失唷?我就不用说了,连你和你的家人,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 「当然不行啦。不过啦,现在的状况也不好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的是这样吗?」 风愈来愈强了。 雪的颗粒也慢慢地变大。 天空中的云层相当厚,明明是中午时分,看起来却像是傍晚。可惜目前的天候不是很好,接下来的计划一定会相当困难吧。 「唉……太不像话了。」 世界以感到厌烦的表情抽着雪茄。 「原本以为你是识大体的男人,是个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大人。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 「哦……那还真是巧。」 佑树也不输给她。 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就表示: 「我也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这个家伙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呢。」 「你说……真正的小孩子?」 「我才不管什么大人的道理。很会加减乘除是很了不起没错,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计算得失的啦。被强迫接受不合理的待遇就应该确实地表示『我不要』,要大声且清楚地说出来。只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挺起胸膛活下去。」 「…………」 「别搞错了喔?我也不是不会计算。」 正因为有守护这个世界、这颗行星的名义——正因为对方表示只有桐岛佑树才能完成这个任务,他才会接受这种不合理的命运。 虽然程度不同,但桐岛佑树与神鸣泽世界的立场是一样的。 「计算过得失之后,我只得到一个结论。也就是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树底下好乘凉。」 「那不就得了吗?」 世界如此反驳。 她扬起眼角,以低沉的声音说: 「这次也做出同样的结论就好了吧。经过仔细计算之后,就只能得到一个答案不是吗?不用当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只要成为一个普通的大人就可以了。」 「不,你错了。」 「什么错了?你说说看我是哪里错了。」 世界焦躁地咬着指甲。 佑树则是挺起胸膛宣告—— 「你是我老婆,所以错了。」 「…………」 「虽然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发展而结婚,但我和你还是成为夫妻了,我是老公而你是老婆。而老公这种生物呢,是在结婚的瞬间,就会变成只为了保护老婆而活了。不必管其他的任何事情,一定要以保护老婆为最优先事项。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道理唷。」 「真是无聊,那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人类的道理。」 「意思是你是神明,所以无所谓啰?」 「没错。」 「才不是这样呢。你是人类唷,世界。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像人类。爱哭、好面子又小气,但还是努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明明是个爱哭鬼,却从来没有哭着抱怨,这不是人类是什么呢?」 佑树接着又狠狠发出「呸」一声。 然后,竖起中指丢出这段话。 「所以,我要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来说啰?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现在的状况完全是种错误,恶心到让人想吐。把这么麻烦的事情推到你一个人头上,然后每个人都还不知道自己把事情推给了你,每天都舒服地过着生活,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就觉得很奇怪。所以我要反应,这种状况根本就是狗屎。明明就讨厌这种状况,却忍住不说的你也是狗屎。」 「你别太过分啰!」 咚! 世界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你要否定我的工作吗?那就跟侮辱我这个人一样。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是带着骄傲来完成自己的任务,时间甚至长到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要抹黑这段历史的话,就算是你,我也无法饶恕……!」 「侮辱?抹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佑树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一路完成这样的工作真的很了不起喔。确实很值得骄傲。我甚至佩服到想下跪,我是真的很尊敬你。」 「那不就得了!」 「但这是两码子事。」 佑树坚持自己的主张。 「所以我还是要说喔?不对的东西就是不对,只要错了我就会说错了。就算其他人都不说,我也会说。所以我要趁这个时候,直接说出没人能说出口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 「不要做什么神明了。」 佑树光明正大地叫着。 「别自己一个人忍耐这种痛苦。这个世界彻头彻尾地错了,辞职吧。差不多该对那群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过着自己生活的家伙——对我们这些人丢出离婚证书了。」 世界果然如佑树所说的挺起了胸膛。 但是,所说的话却—— 「你这个大笨蛋……!」 世界的骂声已经近似于悲鸣。 她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敲打桌子…… 「这种事情想就可以了!绝对不能说出口!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啊!知道你的想法后,千代那个家伙还有九十九机关怎么可能默不作声?不对,在那之前——」 「少啰唆啦,谁管那么多啊。」 佑树直接驳斥了世界的抗辩。 「听好啰?我是在知道这些事情的前提下才这么说的。当你辞职不干的时候,几十亿人,大概这整个世界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我的家人和相当照顾我的朋友当然也一样。这些我都知道,我清楚得很啦。」 「那为什么还这么说!」 「喂喂,你应该要懂才对吧?我说过好几次了吧?因为我们结婚啦。你是老婆而我是老公,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 佑树说完就跨出一步。 被他逼近的世界吓得颤动了一下,但佑树还是不心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留情。 「所以你跟我说吧。」 他走到和她鼻尖快要相碰的距离。 看着对方充满不安,并且持续虚张声势的红色眼睛。 一捕捉到之后就再也不移开。 「只要是你的希望,我就什么都愿意做,也什么都办得到。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我将为了你竭尽全力。所以不用再忍耐了——应该说,拜托你不要再独自承受这一切了。」 「…………」 「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个人,拜托你倚靠我吧,告诉我实话吧。在我面前哭喊,露出丢脸的模样吧。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向你保证。」 所以呢…… 告诉我吧。 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下定决心。 只有不施脂粉也没有喝酒的你发出的声音,只有你没有谎言与欺瞒的真实声音—— 「……光是记得的就已经超过一百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 互瞪的结果是世界低下头去。 她低下头,用力握紧膝盖上的双手。发出硬挤出来般的声音。 「我成为神明之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我已经忘记许多不重要以及重要的事了。但我还是隐约记得,是一百次、两百次还是三百次——不论如何,总之在某个时间点我就放弃再算下去了。」 「是什么次数?」 「尝试自我了断的次数唷。」 「…………」 「实际上试过的次数大概这么多,想死或者想消失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了。因为我根本是一整天都在想这种事……但我还是没有死,因为我是神啊。构造没有脆弱到因为这种事情就死亡。」 「…………」 「哈哈,很可笑吧?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能死掉。因为我每天都进行着比死还要困难的任务,怎么可能因为上吊或者心脏被挖出来就死呢。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我不停地自杀,但还是无法死去。然后在我这么做的期间,我的内心有某样东西坏掉了。」 这是她血泪的告白。 她一直凝视着紧握的手,而这双手现在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血色,变成一片苍白。世界露出嘲笑自己的笑容,并且责怪、眨低着自己。 佑树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 虽然抽着数不尽的雪茄,喝着大量的烈酒——但是不会因为这种东西而死,她曾经这么说过。 她当时是在说谎。 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不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神鸣泽世界死亡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世界终结之时。不能让她拥有轻易死亡的身体构造。 「每天的任务真的是很辛苦唷?」 世界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不是人类的言语所能形容,几乎可以说是充满绝望。漆黑恶心、令人窒息又不知道真面目的物体进入我的身体,然后侵犯我的每一个角落,把我的心灵弄得残破不堪。每当任务结束,我总是用双手死命地抓着自己的身体,一直抓到全身是血为止。不这么做的话我实在撑不下去。」 「嗯嗯,我想也是。」 「但是呢,佑树。和你相遇之后,我就不再想自杀了。我开始觉得怎么能死呢,你对我来说是一丝曙光。只要有你在我就能获得救赎,这是真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是首次和你相遇,而且认识后到现在也才过了没几天,但是我却变得如此倚赖你。」 世界微笑着。 那不是带着讽刺的笑容,但这样的笑容也只出现一瞬间就消失了。 「不过佑树啊,我同时也觉得很难过。」 她低头看着张开的双手,然后呢喃: 「我会这样一直下去吗?今后也只能一直像这样守护着世界吗?一直自己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理解的情况下,只是被酒与雪茄包围,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就得一直活下去吗?」 世界摇了摇头。 像是要表示「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样。 「干脆让我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机械算了,这样的话就不用那么痛苦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还会一直是我,也一直是神明,然后每天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今后一直都会是这样。」 说完她便哈哈笑了起来。 「当然我早就有所觉悟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接受的命运。但还是很难过、很悲伤,只要想到这样的日子要永远持续下去,我就撑不住了。」 「嗯嗯,我想也是。」 「佑树啊,我很想对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过着自己生活的家伙说……『你们是靠谁才能够活下去,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任何的黑暗面吗?』,我真的很想这样抱怨一下。但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那终究只是我自己的忌妒与怨言。因为我不是他们拜托才这么做,而是我自愿进行这样的任务——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世界又摇了摇头。 她不停地摇着头。 像是要甩开犹豫一般,也像是亲手探索着应该前进的方向一般。 「没错,这是我自愿的,所以他们没必要听我抱怨。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就是会忍不住去想。我不想继续这种情况了,不想再承受疼痛了。不想再过着每天都发抖的生活了,不想再害怕明天要来临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独自一个人承担这一切了。所以、所以——」 世界盖住自己的脸。 从她双手的缝隙中流下泪水。 原本就相当红的眼睛,又因为哭泣而更红了。 然后她像是硬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一般。 这么说道: 「救救我吧,佑树。」 ……声音听起来就像蚊子叫一样细微,老实说几乎没有传进佑树的耳朵里。 但佑树还是笑了,他露出完全领悟的笑容并且点了点头。 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应该只能这么回答吧。因为神鸣泽世界毫无虚假的真心话,比其他任何情报都能够传达到他的心里。 「那还用说吗?」 于是他便这么回答。 「我的工作就是让你幸福。」 佑树在世界的膝盖旁边蹲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 「下定决心了吗?」 结果笑中带泪的世界这么反问: 「我才想问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还算可以啦。」 「如果是半吊子的准备,比赛一下子就会结束啰?」 「我知道,因为对方很强大啊。」 「我没办法帮上任何忙唷?我不过是个只会保护世界,而且不知世事的女孩。」 「嗯,没问题。」 「我只会碍手碍脚唷?一定会扯你的后腿唷?」 「放马过来吧。」 「而且——」 她眼皮低垂,移开视线…… 「而且,我已经……没办法自己走路啰?」 「我知道哦。」 佑树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世界的眼睛里露出惊讶的感情。 「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早就知道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满早就知道了。」 「怎么注意到的?我明明已经小心隐藏起来了啊。」 「一看就知道了唷。就算你是喜欢家里蹲的神明,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我很清楚你的身体比外表看起来还要糟许多,我的发言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唷。」 「…………」 「所以呢世界,这些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真的全部都知道了!所以把一切全部交给我吧。」 「了解了。」 世界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样露出腼腆的表情不停点着头。 「一切全交给你了,你要漂亮地完成任务喔。」 「遵命。」 佑树以演戏般的动作行了个礼。 接着就站起身子,缓缓把世界抱起来。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地抓紧我吧。因为第一步是最重要的。」 世界再次点了点头,然后按照佑树所说的去做。 接着,佑树就跑了起来。 他横越室内,跳出玻璃窗来到院子里,朝着雪花纷飞的灰色世界跑去。 佑树侧眼看着红色山茶花,并且跑过旁边,就像一阵风般,对他的速度感到惊讶的世界则是用力以双臂抱紧他的身体。而佑树为了回应这股纤细的力量,也用力紧紧回抱着她。 他们通过大门来到外面。 几乎是同一时刻,事先准备好的运输公司车辆就发出剧烈的煞车声,在最佳的时机下横向停在门前。 他飞扑了上去,甚至等不及关上车门,车子就再次往前冲。佑树做出几项指示后,司机就默默点了点头,接着全力催动引擎,并且将方向盘转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 一个小时后。 离开东京二十四区,某个住宅区的独栋房屋里,可以看见佑树与世界的身影。 「还、还以为要死掉了……」 被佑树抱下卡车的世界如此呻吟着。 「光是我还记得的就已经换了五台不同的车了……车子不但速度很快,也晃动得很厉害……」 「如果这样能够稍微瞒过对方的耳目,我们就算赚到了。」 佑树又苦笑着说: 「主要道路应该会设下拦检的路障,所以这也是为了预防被查到。嗯,目前看起来还算顺利。」 「半路上衣服就被脱掉了……」 「是啊,要是装有发信器就很恐怖了。总之辛苦你了。」 佑树这么慰劳着世界。 虽然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但也是重要的一个小时。 佑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个小时。为了躲避都内多到令人生厌的摄影机甚至是卫星的监视,以及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他已经用上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在隧道当中、地下停车场、大楼之间的狭窄巷弄中换过好几次车子。除了故意经过人多的大路之外,也通过下水道与老鼠们赛跑。 另外还雇用数名骇客来进行佯攻作战,借由流出几种不同的假情报来尽可能分散警消的人力。 佑树用上了所有能动用的金钱与人脉,尽力完成能想到的所有事情。 也因此才能平安无事地待在这里。 目前看不到追兵的踪影。 确认佑树与世界下车后,卡车就喷着废气朝着某处离开了。这时早已夜幕低垂,天空一片黑暗。 「不过我们没有时间休息唷?」 打开独栋房屋的车库后,佑树就激励着脸色很难看的世界。 「这里也马上就会被发现,所以我们要在被发现之前尽量逃远一点。」 车库里已经准备好一台摩托车。 型号是cb40 0super four,还有几个装了御寒用外套以及日常用品的小型手提袋。 「来,换上吧。马上要出发啰。」 「呜呜……又要移动吗……这样连续地奔波……」 「把它想成是在游乐园里搭云霄飞车就行了,这么想就会轻松多了。」 「呜呜……」 「不愿意吗?」 「……没有。」 世界摇了摇头。 「不会不愿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我都愿意去。」 「很棒的回答。」 迅速换好衣服后,两人便跨上摩托车。 雪势虽然已经减弱,但天空还是一片白茫茫。原本有利于摆脱监视的降雪,将会对接下来的移动造成不利。不但会夺走身体的温度,也会让路况变得危险。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得前进。 一定得往前才行,两人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次路途会有点长唷?撑得下去吗?」 「嗯,没问题。」 「抓紧我唷,绝对不能放手。」 「知道了,我绝对不会放手。」 力量虽然微弱,但世界还是尽可能用手臂绕过佑树的身体。 四汽缸引擎发出「呜嗡」的咆哮声。 接着他们就朝着雪夜奔去。 笔直朝着西边。 「会不会冷?」 「不要紧。」 装设在安全帽里的无线电将后座世界的声音传了过来。 「很温暖唷,因为我紧贴在佑树身上。」 「那就好。尽量再贴紧一点,胸部的触感真的很棒。」 「佑树!?」 世界发出沙哑的悲鸣。 佑树哈哈大笑了起来——实际上穿着层层厚重的衣服,身上还到处贴着暖暖包,所以根本没办法享受到什么触感就是了。 摩托车穿越市区来到山路上。 佑树慎重地克服着左右蜿蜒的山路。 每当车体倾斜,似乎要与柏油路面摩擦时,后座都会传出「哇!」、「呀!」的悲鸣。最后悲鸣的次数也慢慢减少,世界开始主动说起话来,看来她应该是习惯这种状况了吧。 「佑树啊。」 「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景色。有山、有森林、有河川——原来骑摩托车时,景色就会像这样往后流动呢。」 「如果是天气更晴朗一点的日子,景色看起来一定会更漂亮唷。」 「佑树啊,我们能够逃得了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但是,目前逃亡都很顺利吧?」 「嗯,我也做了不少对策啦。除了我们之外还找了几组替身,然后让他们四处奔走。有使用电车的路线、使用巴士的路线、使用船的路线,以及使用飞机的路线……当然也有好几条停留在都内的路线。」 「全都是男高中生搭配白发女生的组合吗?」 「嗯,体型也很相似唷?甚至还拿着伪造的身分证。」 「哈哈,准备得真是周到!」 「我不是说过了,别小看富二代唷。」 离开山路后可以看见海洋。 街灯照明下的海洋边缘显得一片黑暗。连接太平洋的湾内,到处浮着由夜钓的渔船所发出的亮光。 「哇啊!」 世界发出欢呼声。 「呀哦!」 佑树也不服输地欢呼了起来。 「是海耶,世界!」 「唔呣,是海!不过看起来一片黑耶!」 「然后,我们自由了!」 「没错!我们自由了!」 「九十九机关去吃屎吧!」 「没错!九十九机关吃屎吧!」 「那些家伙追不上我们!被我们轻松地逃走,现在不知如何是好!那些家伙的实力不过如此!」 「对啊、对啊!」 「顺带一提,千代小姐的笑容很恐怖,所以我很讨厌她唷!」 「我们真是合得来!我也讨厌那个人!」 「哈哈哈!」 「啊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被风声与引擎的低吼掩盖了过去。 两个人举起拳头,极尽所能地叫骂,持续咒骂着全世界以及想要压垮自己的某种东西。一辆汽车并排在旁边,上面的驾驶以惊讶的表情重复看了两次做出如此举动的两人。但是谁理他啊,两个人甚至还跟他比了胜利手势。结果驾驶急忙踩下刹车,像逃走般往后退开了。 「啊哈哈!那个人是胆小鬼!」 「就是啊!胆子真是太小了!」 两个人一起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现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归桐岛佑树与神鸣泽世界所有。如果这不叫快乐,还有什么叫快乐呢? ? 途中两个人在摆有自动贩卖机的地方停了下来。 佑树买了两罐温热的咖啡,世界还是第一次喝罐装咖啡。 「快喝吧,身体会变暖。」 「唔呣,那我不客气了。」 世界对着佑树打开盖子并且递过来的罐子呼呼吹气。 呼——呼—— 呼——呼—— 她不停地吹着。 「你这家伙这么怕烫吗?」 「哼,不行吗?」 「没有啦,只是觉得很可爱。」 「……你总是可以大剌剌地说出这种话。」 「世界,你的脸好红。」 「没这回事,我的脸才没变红呢。」 「好啦——快点喝吧,冷掉就不好喝了。」 被这么一说,世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罐子放到嘴边。 「怎么样?好喝吗?」 「……很不可思议的味道。」 「觉得难喝吗?」 「真要说的话,确实不好喝。」 「喝不出这东西的美味,看来你也还是外行人。」 「哼,外行人又怎么样。」 世界闹起别扭来了。 佑树看见她的模样后开始发出窃笑。 「……但是,嗯……」 尝了一阵子咖啡的味道后,世界又开口这么表示。 「虽然不好喝,但这味道会渗进身体里。唔呣,好棒。非常暖和,非常地棒。」 「我就说吧?」 「我至今为止喝过的液体里面,这应该是最棒的了。最重要的是,能够和佑树一起喝它真是太好了。这件事情让我很高兴。」 说完后世界就露出完美的笑容。 她的笑容相当美丽而且充满魅力,结果这次换成佑树的脸红了起来。 ? 途中,他们在某个偏僻的巴士站稍做休息。 那是一间没有打地基的简陋小屋,里头只有一盏日光灯,以及好不容易可以挡风遮雨的屋顶与墙壁。但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靠坐在板凳上面。 深夜的巴士站里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周围稀稀落落的民宅也感觉不到居民的气息。视野中移动的物体,就只有不断落下的细雪而已。 「会不会冷?」 「别担心,我很暖和唷。」 可能是逐渐堆积起来的白雪所致吧,周围显得异常安静。 只有头上的日光灯发出啪叽啪叽的细微声音。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世界?」 「嗯?」 「是关于你的任务啦。」 佑树在那一天亲眼所见的情形。 在千代小姐带领下进入神明居所的深处,然后得知了神鸣泽世界存在的意义。看见了她牺牲自己,为了保持这个世界的存在而自己承受痛苦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世界不断重复地大叫——不要看、不能看——她不停地这么叫着,还露出非常拼命、悲痛的模样。 为什么不能看呢? 是因为佑树犯了禁忌,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形? 应该也有关系吧,但不只如此,世界的模样似乎更加走投无路。不是在指责犯了禁忌的佑树,而是因为其他理由而感到害怕。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佑树一边凝视着飞舞的白雪一边这么问道。 「为什么不能被我看见?为什么我不能看?」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世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想到佑树会问这件事。 她接着便这么回答。 「那还用说吗,是因为你的心灵会因此而生病啊。」 然后,她又「呼」一声叹了口气。 「佑树啊,那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承受得了的景象,有可能目击的瞬间精神就崩溃了。应该说那才是正常的反应,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接触超越人类常理的事物就是会有这样的下场。」 虽然语气有些愤慨,但世界却以放心的表情说: 「你看见那种景象还能保持健康,真是太好了。」 「…………」 佑树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那种状况之下,她还担心我的安危吗?那种光是看见就快要发狂的景象,她却是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啊。 「世界啊……」 「嗯?」 「你是个笨蛋。」 「呣唔!?没这回事唷,我不是笨蛋。我不是一直这么说吗?说人笨蛋的自己才是笨——」 佑树把她的肩膀揽过来。 世界停止了动作。 她一开始像是小动物一样紧绷着,但紧张的心情立刻消失,反而自己靠到了佑树身上。 在周围被白雪环绕的守护当中,两个人就这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就这样,一直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 进入深夜后,两个人上了高速公路。 往西边前进后雪势逐渐减缓,开始可以看见厚厚的云层出现缺口。 两人骑乘的cb400引擎状况也相当不错。 「路途还很长,再加油一下吧,世界。」 「嗯,我会加油。」 佑树也不想让她辛苦太久。 在这样的心念下,佑树更加用力地握紧油门。 横越静冈县、穿过名古屋,一边看着右手边的大阪一边奔驰过山阳道之后,广大的濑户内海就出现在眼前。单程就花了十个小时,前方就是佑树的目的地了。 佑树在几乎没有休息、一路猛冲的情况下,完成了这次在寒冬冷风吹袭之下的摩托车之旅,而世界也没有发出任何怨言。逃远一点,再远一点——只有这样的想法驱动着这两个人。 就这样到了隔天早上,天色未明的时分。 两个人来到某个小小的港口村镇。 目的地已经有事先准备好的渔船停泊在那里了。 船只混在出海捕鱼的渔船当中,两个人就这样朝着黑暗的海洋航行。 老船长煮的温热味噌汤温暖了他们因长路跋涉而失去的体温。佑树与世界依偎在一起,共同品尝着这温热的液体。 「佑树啊。」 「嗯?」 「很好喝耶。」 「嗯,确实很好喝。」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慢慢地啜着味噌汤。 这艘老旧的渔船周围,是一片像是墨汁滴落一般漆黑的海洋。 雪老早就已经停了。 每当船首冲破浪头,就会扬起一阵水花。 这时鼻子都会闻到潮水的味道。 此外,还有催动引擎的重油气味。 东方的天空慢慢露出鱼肚白。 世界半闭起眼睛,把身体靠在佑树肩膀上。 佑树应该忘不了眼前的景色吧。 想必这幅景色今后也将烙印在他的眼里,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绝对不会消失吧。 ? 最后船来到了某一座小岛。 那是一座周长不到一千公尺的小小无人岛。 老朽的栈桥前方是一片沙滩。 再往前看去,可以发现一间没人居住,连屋顶都已经掉下来的海女小屋。 小屋里面放置了许多事先准备好的物资。像是帐篷、睡袋、野炊工具等露营用的道具,以及大量衣物。当然也有充足的水与食物。 「……呵呵,佑树你准备得真齐全啊。」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东西都没准备好,哪敢带着你逃亡呢?」 他让世界钻进睡袋里,接着快速收集木柴升起火来。 立刻就有营火出现了。 佑树接着把水加进锅子里并放到火上。 可以听见从睡袋里传出细微的声音。 「……佑树啊。」 「嗯,我正在煮开水,等一下就让你喝到美味的咖啡。比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咖啡还好喝唷?还是要像刚才那样喝味噌汤?这里有立即可冲泡的味噌汤,马上就能喝啰。」 「佑树啊。」 「安静地睡一下吧,你好好休息没关系。」 世界就此安静下来。 佑树没有回头转往她的方向。 「最短三到四个月,长一点的话就半年。」 佑树一边照顾着营火一边这么说。 「我已经准备好能在这里生活这么久的物资了,你放心吧。」 「……嗯,我知道了。」 「除了这里之外,我另外也准备了几个秘密基地,紧急的时候可以换到那里去。这座小岛的周围还有刚才的港口小镇里,都确实配置了负责监视的人员,只要气氛一有不对就会马上通知我们。」 「嗯,这样啊。」 「九十九机关那些家伙现在找不到我们,一阵子后还是没办法的话监视就会开始松懈——那个时候好戏才要上场喔?我们要远走高飞到国外去。因为那些路线一定会最先被封堵起来,所以现在还没办法。」 「嗯。」 「逃离日本之后,就不用怕他们了。到时候就没那么容易被抓住,然后我们就真的自由啰。不论做什么都会更加顺利,啊——不用担心怎么过生活唷?钱不是问题,而且国外也准备了几处秘密基地。」 啪叽。 啪叽。 干燥的柴火发出焚烧的声音。 「我们家的妹妹是个很能干的家伙,我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了。至于我呢,就当个败家子,请她随便汇一些生活费给我。哎呀——出生在有钱人家里真是太好了。不过不晓得妹妹那家伙能接受这件事情到什么程度就是了……哈哈,那个家伙是很严重的兄控。身为哥哥的我真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困扰,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海浪声。 风声。 摇晃的炊烟刺激着鼻子。 「等风头一过,我们就去旅行吧。不久之后我们想要去哪里都不会再有问题了。你已经努力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稍微有点奖励也不为过吧?像今天这样骑摩托车出门也不错,不然用别的方法也没关系。总之去旅行就对了,就这么决定啰。」 佑树打开咖啡的盖子。 也撕开立即冲泡的味噌汤包装。 「搭巴士到各个地方绕绕也很有趣唷?虽然没办法到远方,不过相对地也可以看到一些比较细腻的部分。电车也不错啦,就是所谓的铁路之旅,我一直对那种旅行有点憧憬呢。搭上有睡铺的火车,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在进餐车厢里用餐。在电视上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那似乎很美味呢。」 佑树也撕开绿茶的包装。 甚至也把为了神明而准备的威士忌倒进纸杯里。 「也到海边去吧,海边也很棒唷。今天虽然只看见一片漆黑的海,不过到时候我们就到更南边去看看美丽的海洋,所谓的蔚蓝海岸真的很漂亮唷。天空是纯蓝色,云则是纯白色,然后一望无际的沙滩也是纯白色。充满珊瑚礁的海里还有多到不敢相信的鱼在游泳唷!」 巧克力。 各类干果。 鱼、肉与水果罐头。 佑树把能准备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他那勤奋地为了世界张罗东西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在进行某种祈祷一样。 「当然也得到山里去走走才行,山上也很不错唷。全是漂亮的绿色植物,就连流动的河川也绿得像是假的一样呢。在那种地方露营是再棒也不过了。我们可以烤肉,到了晚上就用望远镜观星……不过本来就打算要在这座岛上长期露营了,离开这座岛后应该就不会想再露营了吧。哈哈哈……」 「佑树啊。」 「哦,咖啡差不多可以喝啰,味噌汤也只要把热水加进去就可以了。你要先喝哪一种?还是两种都——」 「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很谢谢你。」 佑树的手停了下来。 但马上又开始有所动作。 「想吃什么食物?有很多不同的东西唷?虽然不像便利商店那样什么都有,但是种类也算是不少——」 「已经没时间了。希望你听我说话,也听听我的愿望。」 「…………」 佑树的手停止动作。 这次他已经无法再次让手动起来了。 「佑树啊……」 从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虽然纤细又虚弱,但依然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请不要恨任何人,像是千代还是九十九机关——这不是谁的错,完全是没办法的事啊,至少我自己可以接受。所以拜托你了,佑树。希望你不要把怒气发在任何人身上。」 「……这样啊。你这么说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然了,什么事啊?」 「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 「我的手快要没感觉了,想趁现在先感受你的温暖。」 「嗯,小事一桩。」 佑树按照世界的希望握住她的手。 但佑树这个时候依然是背对着她。 「现在想起来,我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糟糕唷,佑树。」 「…………」 「有点活得太长了,所以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活,也忘了为什么会成为神明。但在最后的最后得到了奖励。呵呵,我真的很快乐唷。和你相遇之后的时光真的好快乐。」 「…………」 「虽然在这最后的一刻还在耍任性,不过这一点就要请你原谅我了。工作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拿点退休金应该不为过吧。」 「…………」 「真要说的话,退休金其实我已经领到了……佑树啊,我的退休金就是你唷。我认为千代带你和我见面应该就是有这种意思,其实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呵呵,到了最后还要给千代添麻——」 「世界啊……」 佑树加强握手的力道,并且开口询问。 他经过压抑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来日无多之类的那些话,是假的吧?」 「…………」 世界没有回答。 她以其他的话来取代佑树想听的回答。 「佑树啊,我可以再说一个愿望吗?」 「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许愿。」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说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吧。」 佑树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之后,佑树才这么回答: 「不转不行吗?」 「是啊,一定得转过来。」 「无论如何都要?」 「…………」 「无论如何都要。」 佑树搔了搔头。 接着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双颊,然后盘坐在地上转了过去。 他的眼前有一个美人。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神鸣泽世界的美丽还是丝毫没有受损,反而变得更加耀眼——接着她这么表示道: 「我最喜欢你了,佑树。」 她笑着这么说。 女孩以非常清澈的声音这么说。 佑树好不容易才撑着不落泪。 他硬撑着,然后也对世界笑了一笑。 「你在哭什么啊?」 「我在哭?我在哭吗?」 「你自己不知道啊。」 「啊啊……」 世界眨了眨眼睛。 泪珠立刻落下。 「真的耶,我确实是在哭。」 世界露出微笑…… 「明明至今为止哭过这么多次了,明明哭泣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到了最后的最后却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真是不可思议。」 说完便紧握住佑树的手。 她接着又说了一次「真是不可思议」,并且微笑了一下。 而这就是她最后一句话。 神鸣泽世界死了。 她已经无法握手。 也已经无法开口了。 「等一下、等一下。」 佑树摇了摇头。 「这太奇怪了吧。」 他发出「嘿嘿」的笑声。 然后一边笑一边问着——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太突然了吧?不会吧。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这实在太扯了。」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破晓前冰冷的风咻咻地吹过。 「快起来啊世界,接下来才是属于我们的时光吧?今后还有许多快乐的事情等着我们呢。一直以来你都在忍耐,所以现在可以享乐了,一定得好好享受才行啊,你说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海浪拍打着沙滩的沙沙声传过来。 「你这家伙到刚才为止不是都还活蹦乱跳的吗,我不会相信唷?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应该说,至少也喝完咖啡或者味噌汤嘛,这些全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啊。这样不是都浪费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回答他。 海鸟群横越天空,发出拍打翅膀的啪啪声。 当然他早就知道了。 他确实已经注意到了。 离东京愈远,女孩的脸色就愈糟糕,而且说话的次数也减少了。 她大概离开那座宅邸就无法生存了吧。 而她也是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情况下,跟着佑树来到这里。 佑树早已有所觉悟,因为她本来就衰弱到靠自己无法行走的地步了。 但就算是这样…… 也不用挑在这个时候啊。 这样实在是太快了吧? 「嗯,果然很奇怪,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进到睡袋里摇着女孩。 「我说你啊,不是活了一千年吗?你是神明吧?就算被杀掉也不会死,也熬过我根本熬不过的痛苦吧?那就再强韧一点啊,再多陪我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佑树握住女孩的手。 非常、非常用力地握住。 「世界啊……」 那只手虽然还有温暖,但是却绝对不会回握佑树了。也不会再张开眼睛露出漂亮的红色眼眸。 明明是个爱哭鬼,现在却连眼泪都不会流了。 「你回话,你回话啊!」 神鸣泽世界死了。 神鸣泽世界已经死了。 她死了。 咽下最后一口气,很轻易地就离开这个人世。 再也不会回来了。 「————呜!」 佑树举起拳头。 直接揍向地面。 并且大叫。 「别开玩笑了啊啊啊——————————————————————————————!」 他捶着地面。 不停、不停地捶着。 「别开玩笑了!真的别开这种玩笑!别乱搞了,这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继续捶着。 骨骼与地面摩擦。 鲜血四处飞溅。 「她很努力了!这家伙她自己一个人努力过来了!不是一般的努力,而是真的拼死努力到现在啊!自己一个背负了那么重的责任!结果是这样的死法!?我笑不出来,这一点都不好笑!怎么可以有这种事!这样真的好吗!?」 狗屁。 一切的一切都是狗屁。 而只能做到带她逃走的佑树本人更是最大的狗屁。 揍也揍了。 叫也叫了。 但是揍或者叫喊都没有任何意义。 桐岛佑树就只能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以说比垃圾还不如。 「为什么!?」 他挥洒着眼泪,扯开喉咙继续大叫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还有其他的方法吗!?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选择那条路吗!?」 即使没有任何听众,佑树还是叫到声音都沙哑了。 他打从心底、从灵魂里这么大叫着。 「为什么!?谁来回答我啊,该死的!」 ? 被选为神明的年轻人有一名未婚妻,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 是被评为国内第一美女的,非常美丽又聪明的公主。 在神明选择这名年轻人之前,所有人民都祝福、期待她和年轻人——解救国家的英雄,同时也是勇者的年轻人能够结婚。 贵族和人民都感到很悲伤。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是神明的决定,神明决定的事情是绝对无法改变。 而身为英雄的年轻人也确实是个英雄。 他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条路可走,而且这条路也是最佳的选择了。 唯一的牵挂是,约定好要共结连理的少女,但认为这也没办法的年轻人选择了放弃。他只能放弃两个人的婚约。 最后到了离别那一天。 年轻人与未婚妻的最后一天。 女孩笑着这么说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身负的任务有多重要。所以请不要有任何牵挂,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吧。」 年轻人虽然比任何人都担心少女的将来,但这番话让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女孩一定能找到其他配得上她的人,然后过着幸福的日子吧——年轻人完全放下心来,认为接下来只要迎接命运的日子就可以了。 但是少女是个大骗子。 年轻人完全被她给骗了。 应该说少女完全不打算当个懂事的好女人。 她直接提出了诉求。 她对着神明这么说道: 「请让我代替他吧,我愿意代替他成为神明。」 ? 「——气差不多该消了吧?」 他身旁传出这样的声音。 应该没有其他人在的岛上,应该只有佑树自己一个人的这个地点,竟然有其他声音。 佑树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 接着咬紧嘴唇。 狠狠瞪着该名人物。 「我是想问您,霸凌地球的作业是不是要结束了呢。不知道您是否听见了?还是因为大受打击而听不见声音了?」 一身女仆服。 以及不变的笑容与尖锐的言行。 来者正是千代小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吧?」 千代小姐淡淡地指出这一点。 「看见我之后您也没有任何惊讶的模样,应该打从一开始就预想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吧?」 「……嗯嗯,是啊。我也不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 佑树在瞪着对方的情况下这么回答。 「只是有『说不定……』这样的想法而已。虽然我的确做了相当的准备,但实在太容易就逃走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 之前已经确认过没有任何人来到这座岛上。 同样的,只要有船往这座岛过来,应该就会接到连络才对。 再加上这座岛上只有一处沙滩适合登陆。也就表示,只要待在这座沙滩上,应该就能够掌握所有靠近的船只了。 此外,只有千代小姐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而且还穿着女仆服——那模样简直只像是在神明居所中进行着某种例行勤务而已。 佑树心想「这就是九十九机关吗」,不禁咂了一下舌头。 不知道规模如何、不知道从何时就存在,也不知道究竟拥有何种能力的诡异组织。 难怪父母亲面对他们也只能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注定会落败。 因为这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让我们进入主题吧。」 无视佑树的问题,千代小姐开始这么表示。 「正如您所见,我们家主人死亡了。因为您把她带出来让她勉强自己,使得原本就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一瞬间就燃烧殆尽了。很抱歉,由于已经死得相当彻底,所以无法复活。除了某个方法之外。」 「…………」 「照您的样子看来,您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 千代小姐冷静地对默默咬紧牙根的佑树指出这一点。 「而且,我认为您也慢慢想起一切了。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请您做出决定吧。不论是yes或是no,按照您的心意去选择吧。一切全都被交到您手上了。」 「…………」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并非如此。 正如她所说的。 佑树已经隐约注意到了。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几乎都想起来了。 真相就在伸手可及的前方。 「千代小姐。」 「什么事?」 「你曾经说过,『世界就快要灭亡了』,对吧?」 「是的,我是这么说了。」 「世界她,神鸣泽世界她死了。但是正如你所见的,这个世界没有灭亡,还是活蹦乱跳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代过去曾经这么说过。 她说这个世界不久之后就会灭亡,还说一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佑树认为那是因为神鸣泽世界的死期近了的关系。 也难怪他会这么想。一旦守护世界的她不在了的话,就没有任何人保护世界了,就算消失了也不奇怪。所以佑树带着世界逃走了,希望在剩余的时间里,让她活得像个人类。佑树在有了牺牲所有事物的觉悟下,贯彻了自己的私心。 结果就成了目前的情况。 世界死亡了,但这个世界还存在。 太奇怪了。 实在不合理。 应该有什么机关才对。 「嗯嗯,会毁灭啊。」 千代点了点头。 「在您做出某个决定的瞬间,这个世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就像一切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这就是神明订下的规则。不是什么冒牌货或者代替品,而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真正神明所决定的规则。」 「…………」 「请您回想一下,您和我们家主人在三个月前相遇时的事情。」 「…………」 「您在那个时候向我们家主人求婚了。您以为自己是偶然提出结婚的要求吗?因为她外表美丽,因为情势的发展才会那么做?真的这么认为?从来不怀疑这样有点奇怪吗?」 「…………」 「其实很简单,您只是下意识重复这样的行为而已。您完全学不会教训,只是在重复与过去相同的命运而已。」 少女的提议让神明大吃一惊。 神明大致上是全知全能,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不知道的事情。而少女的提议正是他不了解的事情。 代替自己的未婚夫,背负起一切的任务! 这对神明来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提议。就是因为会发生这种事,人类才会这么有趣——神明接受了少女的提议。 但是这个时候,神明脑袋里忽然浮现一个点子。 他发现让这种情况更加有趣的方法。 神明对原本要负起任务的年轻人,也就是被人民敬为英雄的男人这么说——原本故事应该在这里就结束了。身为你未婚妻的女孩,今后将以人类的肉体负起这个世界所有的罪业与痛苦,作为调和世界的代价。 只要人类的世界还存在,这样的结构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故事将在完美的结局下告一段落。 ——但是年轻人啊。 你不觉得光是这样太无趣了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奉献给整个世界,这样真的可以吗? ——好吧。 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我将授予你以及你的未婚妻永远的灵魂。 这样你们今后即使改变了模样,也能够不断地重逢。 接下来的几千年几万年里,你们将会持续相遇并且重复同样的命运。 但是年轻人啊,你会拥有无限的机会。 如果你有真正的意志,那就漂亮地改变命运给我看吧。 用自己的器量与判断来扭曲神明的因果吧。 年轻人啊。 你愿意陪我玩这场游戏吗? ……啊啊,对了。 所以我就这么回答祂了。 祢去吃屎吧,这个狗屁家伙。 但我接受祢的挑衅,放马过来吧。不论要重复几千、几万次,我都要改变这个狗屁的命运。别太小看伟大的人类喔?我绝对会让你哭丧着一张脸——感觉我当时就是丢出这种意思的话来。 我接受了神明那个臭家伙的挑衅,而且是在昂扬的情绪下。 就这样,「那个家伙」这么说了。 应该和我共结连理的女孩——被命运玩弄,做出代替我这种愚蠢举动的那个家伙这么说了。 再见了。 但是某天还会再相遇。 ……没错,她是这么说了。 以虚幻的微笑——但是坚信着我的眼神,她就是这么说了—— 「想起来您自己是什么人了吗?」 千代小姐对佑树这么问道。 「我再补充几点。首先第一点是,您和我们家主人陷入的因果形式,并非一般故事当中所谓的无限回圈。」 无视因为急遽的记忆逆流而发出呻吟的佑树,千代继续这么说道。 「您和我们家主人,是不断地经历极为类似的命运。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能借此而保持应该有的模样。」 佑树以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意识听着千代小姐的声音。 「结果,您和我们家主人会以各式各样的形式转生并且再生,但是您和我们家主人的记忆都不会残留下来。再加上时间也不会回溯到某个地点,所以也没办法重来。这样子无限回圈就无法成立了吧?」 千代以冷静,不对,应该说冷酷…… 像是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宣告事实般的口气这么说道。 「真要说的话,您和我们家主人陷入的状况大概是像这样吧。」 她以笑脸面对着佑树狠瞪的视线。 「『在等级相当低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来到最后大魔王的所在地,照这样看起来根本无法打倒魔王。但是保存的又只有和最后大魔王对决途中的纪录,所以是绝对无法攻略的游戏』……嗯,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了。」 「…………」 「只要陷入这样的情况,接下来就无计可施了,系统范围内的方法绝对不可能成功。只能祈祷出现某种意料之外的bug,然后托它的福来打倒最后大魔王了。」 「…………」 「所以呢,佑树大人,您能选的道路有两条。是要祈祷有奇迹出现而继续这款极为困难的游戏,还是直接了当地放弃这款困难游戏呢?」 「…………」 「您理解我所说的话吗?」 「…………」 佑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的时候。 得考虑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才是最佳的行动。 「我有几件事情想问。」 「您尽量问吧。」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万零一百二十二次了。」 千代小姐淡淡地这么回答。 「神明制订规则以来,我们家主人的身体无数次到达极限,每当那个时候您就会想要救她,而且也每次都很快就遭到挫折。至今为止总共有一万零一百二十二次,包含这次的话就是一万零一百二十三次了。」 「原来如此,又重复了一次啊。」 佑树再次大大地叹了口气。 他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混乱的记忆也逐渐获得整理。 「游戏还能继续下去吧?」 「是的,只要您愿意的话。」 「也就是说,世界能够复活吧?」 「是的。」 千代小姐默默点了点头。 「不过所有的因果都会被改写,您和我们家主人将会成为既相同又有所不同的人物。这句话的意思呢,您把它当成再次从头开始玩游戏就可以了。只不过这是款无法破关的游戏就是了。」 「……真是款狗屁游戏。」 「因此您拥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继续还是放弃吗?那不能称作权利喔,因为放弃的话游戏就结束了对吧?」 「就我来说,这也是可接受的结果。」 「你真爱开玩笑。」 「总比重复做无谓的挣扎要好多了吧?」 「你错了,不会再重复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事情了。所以,下一次绝对会结束这一切。」 「顺带一提,您『上次』也这么说过。」 佑树搔着自己的头。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自己一定说过这种话吧。 说完的结果,就是再次像这样让自己的爱人死去。 「我觉得已经可以放弃了。」 千代小姐笑着丢出这样的问题。 「我个人反而会建议您这么做。这样断个干净也清爽多了,您不这么认为吗?」 「我才想问你呢。」 佑树也笑着这么说道。 「有人会在这里放弃吗?在这里放弃的话,不就只是个笨蛋吗?我当然不会放弃了,不也只经过了一万多次吗?」 「嗯,我就想您大概会这么说。」 女仆以叹息接受了他的选择。 佑树这时又追加了一记攻击。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请尽量问吧。」 「千代小姐,你是『神』吗?」 「您真爱开玩笑。」 女仆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他首次见到的笑容。 不是往常那种令佑树讨厌,像是安装到脸上一样的笑容。从这个笑容里,可以明确地感受到自虐与激烈的愤怒。 「我不过是『裁定者』唷。只是在旁边看着您和我们家主人,并且管理游戏、维持规则的存在而已。借用您说的话,我只不过是狗屁罢了。是个只会呼吸,连挣扎与努力都不被允许的狗屁贱女人。」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她或许不是伙伴,但也不是敌人。 真要说的话,应该算同志。即使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只要知道她是打从心底想要揍扁神明那个有古怪兴趣的臭家伙,而且对这种状况觉得很火大的同伴就可以了。 「就是这样,本次的游戏结束了。」 千代小姐行了个礼,并且如此宣告。 「第一万零二十三次也无法改变坏结局,现在所有的因果都将被改写。不知道将被改写成什么样的因果——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权限。我的工作就只是在适当的时间与场合转动轮盘,好获得乱数的结果而已。」 时间停止了。 空间扭曲了。 所有事物都停滞,同时快转或者倒带。 一切都失去意义,或者反而获得意义。 再建构。 「要暂时分开了,祝您能有一个好的轮回。」 在这句话之后,世界就改变了容貌。 终章 ——就这样,世界被重新改造了。 年轻的英雄以及他未婚妻的少女,在这个可以称为无限地狱的漫长旅途中踏出了第一步。 没有人知道结果会如何。 就连设计这款游戏的神明本人都不知道。 年轻人的未婚妻接受自己选择的命运,专心一志地持续拯救着世界,也一直以肉体承受着痛苦。 身为英雄的年轻人则以各种不同形式与未婚妻在此碰面,然后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看着女孩逐渐病衰,并且持续痛哭着。 他们两个人编织出来的故事,目前终于来到一万多次。 接下来,他们又会交织出什么样的故事呢? 将来他们有可能共度平稳、平凡的人生吗? 一切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因为就连神明本身都无法看透故事会有什么结尾。 将来是福是祸没有人知道。 只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请各位观众继续看下去吧—— 「……我就是做了这样的梦。」 「哦……是这样啊。」 三月结束,目前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 这是新的年度,也是新的学期。 私立丛云学园高中部,三年a班的教室里头。 桐岛优树正诉说着昨晚的梦。 「哎呀——真的是大长篇呢。」 优树靠在墙边的窗框上,并且双手抱胸。 「不但是大长篇,还是部超棒的杰作呢。嗯,剧情真的很感人。我一边睡一边哭得不能自已。因为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醒过来的时候枕头根本已经湿透了。小岩井同学有做过这样的梦吗?应该没有吧?」 「嗯……这个嘛……」 班代小岩井来海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就我来说呢,一个晚上做的梦是这种感人的大长篇,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优树刚才的故事虽然已经很简化了……但是如果以连续剧或者动画来比喻你实际做的梦,我觉得份量随便就超过※大河剧了耶。一个晚上做的梦会有那么多份量吗?」(译注:指nhk历史长篇戏剧。) 「当然有可能啦。因为是梦啊,梦的话什么都有可能吧?」 「我认为呢……」 来海竖起食指。 「刚才听见的应该不是优树同学的梦,而是其他的某种东西。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是梦还会是什么?」 「就是那个啊。应该是优树同学从小时候就一直在酝酿的『帅气的设定』吧?」 「……啥?」 「我有说错吗?就是有一个独自守护世界的公主似的神明,然后优树同学为了帮助那个女孩子而在各方面都有引人注目的活跃表现。这是常有的事唷,经常可以听见这样的妄想。嗯嗯,男孩子真的很常会有这样的妄想哦。」 来海不停地点头,只顾着同意自己的说法。 「但是真令人意外耶,想不到优树同学也会有这种奇幻故事的妄想。优树同学是桐岛制药的大少爷,不但有钱还有个兄控的妹妹,随便想都会觉得能力值很高对吧?在其他人的眼里,这已经算是很梦幻的设定了唷。」 「有个兄控的妹妹也能算进能力值里面吗……?」 「大家通常会认为,众人羡慕的对象大概都不会有什么烦恼或者值得沉思的事情吧。原来如此,优树同学也有许多自己的烦恼吗?你一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辛苦之处吧。」 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 不过,优树心里想着「还是算了吧」。 虽然试着说出来,但本来就不认为能够获得对方认同了。 他本人既没有让对方全盘理解的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能表达得多清楚。 其实又有谁能办得到呢? 那么绝望却又真实——某个人在自己眼前逐渐失去体温,而那种感触又留在手上迟迟没有散去的梦,要怎么表达才能让人理解呢? (唉,也没办法啦。) 优树也能够接受对方的反应。 那是没有实际经验过就不会了解的事情,光是听描述不可能产生认同感。 自己反而应该感谢这个同学才对。因为她愿意听自己把这没有重点,而且又臭又长的梦境说完。 「倒是优树同学。」 来海露出满脸笑容。 然后坚定地开口表示。 「你身上还有,对吧?」 「还有什么?」 「香烟巧克力,你身上还有吧。」 「没有唷,我身上没有啰。」 来海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 接着在他耳边大叫: 「你这个大骗子—————————————————————————————!」 优树甚至以为自己的鼓膜被震破了。 班上所有同学全都转过头来,但马上又回到自己的话题上。 「就算可以瞒得过老天,也瞒不过我的眼睛啦!优树同学的身体上确实传出可可与砂糖的香甜味道了。」 「笨蛋,声音太大了啦。」 优树急忙捣住来海的嘴巴。 丛云学园严格禁止带零食到校。 「拜托你,说话时声音稍微压低一点,这样会被大家误会啦!」 「哪有什么误会。」 来海虽然气愤,但还是按照指示压低了声音。 「你带零食来学校是事实吧?优树同学是班代吧?做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成为班上同学的表率呢?」 「哎呀,是没错啦……」 优树开始辩解。 「但没有这东西,嘴巴总是觉得很空啊,就是会有种静不下来的感觉。」 「你又想抽烟吗?」 来海难以置信地说: 「你国中时不是完全戒掉了?我当时劝你劝到嘴巴都快要烂掉了耶。」 「是戒掉了啊。」 「是本小姐!本小姐劝到嘴巴都快烂掉了唷!本小姐劝的!」 「干嘛一直重复啊。」 优树半眯起眼睛。 「话说回来,我抽的是雪茄不是香烟唷?这一点可别搞错了哦?因为两者完全不同。」 「我看都一样吧。」 「错了、错了,香烟和雪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香烟是把烟吸进肺里,而雪茄是用鼻子来享受香味。和所谓的抽烟不一样,ok?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我不懂啦——————————————————————————————————!」 来海再次大叫。 班上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但马上又回到各自的话题上。 来海愤慨地说: 「香烟和雪茄一样吧!?原料一样吧!?就像乌龙面与素面是一样的吧!?根本没有两样唷!」 「……你这发言有问题吧?对※乌龙面县的人道歉比较好吧?」(译注:日本的香川县。香川县的乌龙面消费量是全国人民平均的两倍,所以又被称为乌龙面县。) 「话说回来,优树同学……」 来海一边「哈呼」一声叹了一口气,一边表示: 「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高中生抽什么雪茄,你又不是大叔,也不是什么黑手党的老大吧。」 「等等,听我说嘛,我也不抽雪茄了啊。」 「如果又想装成熟而抽烟就还能了解。因为有很多这种人,所以我能够理解。但是雪茄耶!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雪茄耶?」 「……有必要这么傻眼吗?」 「你错了,我就要傻眼到底。连青春的酸甜滋味都还不懂的小鬼头就抽雪茄,太不搭调了~超级不搭调啊~」 来海又「哈呼呜呜呜」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应该说优树啊,雪茄很美味吗?因为很美味你才特别去抽的吗?」 「没有,雪茄的味道很糟唷。」 「这就更令人火大了!为什么味道很糟还要抽呢?」 来海发出「呜叽」的声音并且抱住头。 接着又『哈呼呜呜呜呜呜——』地叹气说道: 「总之呢,既然已经不抽雪茄了,那也该戒掉香烟巧克力了吧。那东西真的很小孩子气。」 「等等。嗯……但是……」 「又怎么了?」 「雪茄是硬逼着自己戒掉了,但香烟巧克力总是戒不掉。总是有种这东西绝对不能戒掉的感觉。」 「真是的!哪有这种事啦!」 来海气得跺脚。 「真是小孩子!你是小孩子吗?香烟巧克力是※奈勒斯的毛毯吗!到现在还没办法戒掉奶嘴吗?」(编注:史努比漫画中的角色,总是带着一条毛毯。) 「都说你声音太大了。」 「总之我呢!」 来海用力拍着桌子并且激昂地说着: 「身为班代!以及认识你还算长的朋友!绝对要让你戒掉香烟巧克力!我一定会让优树同学改掉坏习惯!你最好有所觉悟!」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 现在希望能先让她冷静下来。 于是优树便改变了话题。 「倒是小岩井同学为什么要这么亢奋啊?」 「咦?优树同学没听说吗?」 来海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她忽然恢复成本来的声音说: 「这样啊,所以才会这么平静。难怪我觉得怎么配合度这么差。」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优树这么问之前,教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好——大家坐回位子上吧」,班导师边拍着点名簿边走了进来,班上同学便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虽然没有换班,但教室改变了,所以一开始的座位还是按照五十音顺序来排列。 优树目前的位子是在窗户边。 「那么开始班会时间。虽然还是原班人马,不过今年还是要请大家多多指教啰。身为班导师的我是很轻松啦,因为新成员只有一个人而已。」 老师耸了耸肩,然后看往走廊的方向…… 「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现在就介绍期待已久的新同学。喂!别躲在那里,快进来吧。」 一阵骚动。 窃窃私语。 班上同学们全都开始交谈,也都露出充满好奇与期待的眼神。班上随即弥漫着渴望新刺激的气氛。 优树往坐在后面的来海瞄了一眼,对方则带有深意般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当优树还感到困惑时,气氛已经为之一变。 整个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得知原本以为是弹珠而随便乱摸的东西,其实是世界遗产等级的宝石时那样——现场就是笼罩在这样的气氛当中。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什么感觉? 优树也把视线移往班上同学注视的方向。 而他也一瞬间就被这股气氛吞没了。 那里有一颗宝石。 在打开的教室大门外面,一名女孩就站在那个地方。就像是从老树的树洞中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的精灵一样。 首先可以看见一头银发。 接着是红色眼睛。 还有白瓷般的肌肤以及与之契合的美貌。 最惊人的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脱俗气息—— 每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优树不禁觉得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泰然自若的班导师,搞不好是一名了不起的人物。还是因为上了年纪,感性已经消磨殆尽了?和这样的存在并肩站在一起,感情怎么可以没有一丝动摇呢?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明明每个人都一看就知道,现在出现在教室里头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等同神明的某种气质啊。 「大家都看到了,有转学生来到班上。」 班导师依然以平静的口气这么说道。 甚至还露出有点困的表情。 「那么,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好、好的。」 宝石以紧张的声音回答,并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完全符合外在的形象,听起来就像铃声一样悦耳。 「我、我是神鸣泽世界,请多多指教……!」 接着是应该已经尽了全力的僵硬笑容。 做完极为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楚楚动人的花朵就盛开在仍处于茫然状态的教室当中。 ? 那么,恋爱喜剧就要开始了。 神明与人类的—— 或者可以说英雄与其恋人的—— 无数次结合在一起,也无数次被迫分离的两个人的—— 没有任何人能够挑剔的恋爱喜剧。 后记 我是铃木大辅,为您献上最新作『无可挑剔的恋爱喜剧』,简称是『无爱』。请大家多多指教。 还有,这是我第一次在集英社推出作品,初来乍到的我也要请大家多多指教。 ? 在创作本书的时候,主要的概念是彻底探求『什么是最棒的恋爱喜剧?』,结果就是完成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作品。如果各位能从中获得乐趣,我也会很高兴。 另外,在本书发售之前,网路漫画网站『となりのヤングジャンプ』上已经先开始『无爱』的漫画连载了。作画是由帮忙绘制插画的肋兵器老师(我受到老师很多照顾!)继续负责。 我想这会是一部不输给原作,而且能散发出与原作不同味道的作品,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欣赏这部作品。原作的角色将以原作里最原始的模样在漫画版上活跃。 ? 以上就是有点简单的后记。 让我们在第二集里再见啰。 十月吉日 铃木大辅 特典 某日、某处、一切结束之后。 “你辛苦了,世界。” “嗯。优树啊,阁下才真是辛苦了。” “迄今为止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啊。” “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呢。发生得太多,甚至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说起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件,世界你会选择哪一件?” “阁下这问题真难回答啊。发生的事情太多,要从中挑出一个可真是个难题……硬要挑出一件的话就是那件事了,诶嘿嘿。果然还是和阁下第一次的接吻吧,诶嘿嘿。” “别难为情啊。” “别说为难人的话啊。再怎么说也没法不难为情吧。那我就反过来问问阁下,对阁下来说印象最为深刻的事件又是哪一件呢?” “嗯~,是哪件呢~?……我身上当然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要从中选出一个还挺难的。不过要选的话,还是那件事吧,我找到工作时的那场酒会。” “还是个比较近期的话题啊。那次确实很过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哎呀,那次可真过分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过分到足以断言为史上最糟糕的酒会了。当然了,我也很过分,世界你也很过分,其他三人也都很过分。那样的酒会再来一次可吃不消。” “话说回来,感觉有些寂寞了啊。明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结局,可我却总觉得心里面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别寂寞了。凡事都有告一段落的必要,我们反而应该去庆祝新的征程啊。而且有朝一日肯定还会轮到我们出场的吧。” “嗯~,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到来吗?” “肯定会到来的,毕竟『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嘛。” “嗯。确实如此啊,阁下的确曾这样说过。” “干杯吧。敬我们所达成的伟业。” “嗯。干杯。” 某日、某处、一切结束之后。 结束苦战的两人展开了小小的庆功宴。 铃木大辅新作刊行纪念cross short story 无爱x确爱 池袋的某间酒吧。 在小巷角落中默默营业的这家小店,今天也迎来了新客—— ? 嘎嚓。 叮叮当当。 “欢迎光临!” “嗯,打扰了。” “您要点些什么?” “纯饮威士忌。种类就由阁下挑吧。” “了解。今天的客人只有您一位,请放松些。” “那就这么办好了。不过,阁下还真是一位相当年轻的调酒师啊。” “因为发生过许许多多大人的事情啊。今天由身为助手的我替店长看店。” “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个初中女生吧。” “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已经二十岁了。” “真的?” “嗯嗯,真的哦,表面上来说的话。伪造的身份证上好好那么写着呢。而且——” “而且?” “客人您不也相当年轻吗?看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个高中生。” “因为发生过许许多多大人的事情啊。” “真是奇遇呢。彼此都是有故事的人。” 威士忌的酒杯被放在了吧台上。 明明没有一丝风,灯光却摇摆不定。 “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神鸣泽世界,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在当神明。” “初次见面,我叫绫濑真,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在当吸血鬼。” “……看来阁下相当有故事啊。” “客人您才是,似乎很有故事的样子。” “也罢,这方面的事情先放一边,只要读个大概就能知道。” “那您要谈些什么呢?” “那还用说?” 摇晃着酒杯中的冰块,神鸣泽世界轻轻一笑,说道: “来聊聊恋爱话题吧。如果两个女人聚在一起,自古以来就注定会谈论恋爱话题。” “客人您正处于恋爱当中吗?” “那当然。长久以来一直如此。” “是单恋吗?” “不,这是哪里话。哪里是单恋,明明是100%确凿无疑的两情相悦。可与此同时,我的恋情也曾是永远的单恋。” “唔唔。某种谜语一样的情况呢。” “因为我和我所思念的人,命中注定会彼此分离。虽说过程令人欲罢不能,但这场恋情真的相当痛苦。尽管如此,我同那名男性最后还是结了婚。” “关系似乎相当复杂啊。” “唉,因为是神明嘛,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状况。” 世界把威士忌举到嘴边一饮而尽,说着“再来一杯”将空酒杯放在了吧台上,托腮说道: “调酒师啊,我感觉阁下才是正处于恋爱之中啊。” “哎呀,你能明白?” “当然能明白。别看我这样,我的人生经验还挺丰富的。阁下的眼神、举动、措辞——从这一切都能感觉到恋爱的气息。阁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 “是最近的事了。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是从懂事起就开始了恋爱也不为过。不过,实际与恋爱对象相遇还是最近的事。” “嗬。阁下的情况也像谜语一样吗?据我推测——” “据您推测?” “阁下的恋情是命运之恋,是自前世就注定好了的恋情——阁下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厉害。客人您猜的八九不离十哦,只不过与正确答案相比,在自前世就注定好了的恋情这一点上稍有出入。总体上来说,应该表述成由遗传所决定的恋情才对。” “由遗传所决定?我想象不出那样的状况。” “话虽如此,那样的状况还是存在的。” “嗯~。” 神鸣泽世界把手伸向续好杯的威士忌,笑容满面地说道: “调酒师啊,看来阁下的成长经历也很复杂嘛。” “可不是嘛。我在命途多舛这方面很有自信哦。” “这方面的事情能讲给我听听吗?” “这方面下次再慢慢谈好了。” “什么呀,不愿讲给我听吗?” “稍微有些谜团的女性不是更有魅力吗?毫无隐藏的女性,男人是不会感兴趣的吧?” “确实如此。阁下年纪轻轻,却很明事理嘛。” “虽然不及客人您,但别看这样,我的人生经验还挺丰富的。” “那我们谈谈别的话题吧。比如说简单谈一谈彼此喜欢的对象如何?” “不错啊。这个提案令人兴奋不已。” “先从我开始吧。我喜欢的男性名叫桐岛优树,是一个性格顽固得出奇的人。他一旦下了决定,就会一路奔到西。” “啊,我懂。我喜欢的人也是类似的感觉。他名叫神谷诚一郎,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重视每日惯例的人。与我同住的时候,他在各方面都显得相当不情愿——” 恋爱如花开。 隔着吧台,两名少女聊得热火朝天。 威士忌被一杯接一杯地喝干,刹那般的夜晚在欢快的气氛中度过。 “……差不多了。” 在喝干第六杯的时候,神鸣泽世界离开了座位。 “哎呀客人,您这就要回去了吗?” “嗯。在酒吧里久坐不归可不算优雅。俗话说饭吃八分饱,今晚就就此散席吧。” “真是愉快的一夜。” “我也这么想。能聊这种话题的对象没有别人了啊……因为值得信赖的同伴们对我来说同时也是情敌。” “您那种还算好的。因为家庭上的种种情况,我根本就没有同伴,找不到地方谈恋爱的话题。” “也就是说彼此彼此吗?” “差不多吧。” “如果到这家店来,还能再见到阁下吗?” “那当然,如果客人您还能再次抵达这家店的话。” “嗯,是这么回事啊。” 神鸣泽世界轻轻一笑。 绫濑真也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嘎嚓。 叮叮当当。 客人离去,店内只剩擦着酒杯的调酒师。 ? 这是发生于世界的间隙、时间的泡沫中的故事。 本不可能相遇的两人就这样相逢而后分别。 即使不可能相遇,但终有一天她们还是会再次相遇吧。 恋爱话题的后续,就要到时候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