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爱你》 楔子 【楔子】 浓浓白雾里,没有时间,方向难辨,她独自站立其中,原地打转,带点茫然地望向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空渺…… 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努力思索,脑子却也像灌进一阵迷雾般浑沌,摸不着头绪,对眼前处境隐约觉得古怪,却又不感到紧张,只是异常平静地张望,无法决定要往哪儿走。 「快快快——」 一阵慌乱催促的声音与纷纭杂沓的脚步声自雾中传来,她循声而去,想听清楚那阵模糊的交谈,其中彷佛还夹杂着推车移动和仪器的运作声响…… 可是走得愈近,那些吸引她注意的声音却愈来愈微弱,终至完全淡去。 正觉奇怪,不远处的云雾里却逐渐显现出一团蜷缩的人影。那身影背对着她,抱头蹲在地上,像是害怕在躲避着什么。 她朝那身影走近,看不见那人的相貌,掩蔽在白雾中的衣着也只能依稀窥知线条,瞧不清是什么款式、颜色,却直觉那是名女子——一名……她必须要上前关心的女子。 终于,她走到那人身旁,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不过依然看不清那女子的身体,犹如这阵迷雾般诡异、朦胧,再怎么睁大眼睛、揉揉眼皮也看不清楚…… 「喂。」她弯腰低唤,轻拍那名女子的肩膀,等着对方抬起头来。 那女子似乎怔了下,松开抱住头的双手,缓缓挺直脖子,转头看她—— 「吓!」她瞠目结舌地瞪着那女子的脸,苍白无血色,双眼空洞,竟然……是她自己! 这诡异至极的一幕让她吓得倒退三步……四步……五步……六…… 咚! 直到她撞上了什么,惊魂未定地回头—— 又是一名「朦胧」的女子。她瞧不清那女子的五官,只能分辨眼睛的位置有两团几乎相连的黑影,阴森而怪异,但这已经吓不到她,甚至不觉得这样的「模糊」有什么奇怪了。 不过她倒是能看出对方微垂着头、长发披散,身形清瘦,单薄的身子好似飘浮地微晃着。 「小姐……你的手在流血!」她发现那女子的左腕上横划出一道不小的伤口,正淌着鲜红血液,沿着手掌流到指尖,一滴滴几乎没有间断地往下坠。 「是他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那女子喃喃低诉,语气哀怨,好像没听见她的惊呼,也没注意自己腕上正血流不止。 「小姐,快止血!先把手按住——」她比对方还惊慌,尖叫着想冲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腕,却捞到一阵空,什么也没碰到。 「这样他就不会离开我……我就可以离开他了……」女子的红唇咧开一道弧度,看着自己染红的腕,竟吃吃笑了起来,伤口上的血液似乎愈流愈快。 她听不懂那女子矛盾的逻辑,也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离奇地感觉到对方情绪愈来愈黑暗,怨气中挟带深执的恨意。 「小姐!别做傻事,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由女子的话中,她至少能猜测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痕八成是她自残的结果,更用力劝她回心转意。 噢天啊——她有点头晕,还想吐……这辈子除了自己的经期,她还没亲眼见过那么多血,谁快来帮忙阻止这血腥的一幕在她面前上演呀~~ 「……对,我没错……我有权利得到我想要的,谁都没有资格干涉,不能抢走……」 女子终于对她的话有反应,不过却是一股深沈的怨愤从那张模糊的脸中散发出来,连带使飘忽的身体都扭曲变形,像受到巨大杂讯干扰般变得片刻透明。 「先去医院吧!」她慌张地建议,可医院在哪?!她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我不要再过那种生活,我值得最好的……最好的……」 「生活是人过的,你不喜欢可以改变,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她持续劝阻,左右张望,急着想找出可以求救的人或方向。 「改变……可以吗?」女子幽怨含愤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微抬起头,终于专注在她们之间的谈话。 她依然看不清女子的脸,但感觉到对方的注意与动摇,立刻绽出超阳光的笑容,高举双手,彷佛发功传道似地大大倡导起人生的光明面。 「当然,像我就一直在改变,生活不知道过得多好、多快活!钱多得花不完,身边又有一堆爱我的人,赶都赶不走……」她一副幸福到困扰的口吻。 老天爷啊,为了救人一命,众神们应该会原谅她在情急之下撒的善意小谎吧? 「换……」一阵沈默后,女子低喃,黑洞般的双眼望向她……她感觉得到。 「什么?」她盯着那张被长发半遮住的轮廓,没来由地窜起一股寒意,总觉得那两团没有实体的眼瞳,正明显地迸出一阵疯狂诡谲的气息。 「交换吧,我想过更好的生活,我想要变成你!」那半透明的身影朝她飘近,激昂的声音带着令人悚惧的狞笑,不见表情,却比狰狞的五官更教人毛骨悚然。 「等等——」她连忙后退,大感不妙。明明是劝人活命,怎么会有种惹祸上身的感觉? 「跟我换……交换……」女子将手伸向她,竟是满掌血红,不只左腕,而是整个「人」都迅速渗出一片鲜红,彷佛被血腥吞噬,凌厉地朝她逼来。 她张大嘴巴,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彷佛正被人掐着喉咙,只能瞪大双眼看着那抹狠戾的红色朝自己扑来,随即被一股沁骨寒意穿透—— 第一章 【第一章】 静谧无声的vip病房里,布置得宛如高级套房,除了配置电动病床及卫浴设备,还附设另一张坐卧两用的陪客床,其余如网路、沙发、衣橱、冰箱、电视等等常用家具、小家电也一应俱全,连铺的和盖的寝具都是与其他等级病房不同的柔软质料,让入住的病患及陪同家属皆能备感舒适及便利。 一名中年妇人在病床边支额打盹,平均点五下头会睁开眼睛,留意的却不是在床上躺的病人,而是瞥向另一头坐在沙发上的男子…… 男人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目不转睛盯着掌中萤幕,卸下的领带与西装外套随意置于沙发扶手上,袖口卷至手肘,面前的茶几上搁着凉透的汤品和餐点,他一口都没动,唯指尖熟练地在萤幕上滑动,迅速点发一封封浏览过的邮件。 照他这晚的工作量看来,隔日一早上班时,秘书与各级主管便会哀鸿遍野。 黎明破晓,微弱的光线洒入窗内,随着旭日东昇,逐渐加深男人脸上那层薄光,将他沈冷的面容映照得有些刺眼,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专注。 男人专心处理公务的神情,几乎要让人以为这里是他的办公室,而非医院的病房,甚至一旁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个昏迷中的女人——他的妻子——一个刚从鬼门关前被抢救回来的女人。 「少爷,她醒了!」 打盹中的福嫂一发现床上有动静,立刻拉高嗓门通报主子。福嫂并非是透过医院聘请的看护,而是特别从家里过来帮忙看顾病人的管家。说得更实在点,她之所以自愿来这儿当看护,其实是担心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会累坏身子,而非躺在床上那个女人的死活,因此桌上那些补汤料理没一样是为病人准备的。 「醒了醒了……这铃到底管不管用?我看我还是亲自去护理站比较快——」 好吵,是谁在她脑子里放鞭炮? 林晴美闭上才睁开没几秒的眼睛,等待那阵恐怖的噪音过去,重新睁眼。 乍见眼前一片素白色调,她心里着实抖了一下!不过看清楚梁柱间那些具体线条,确定自己应该已经跳离那个惊悚梦境,立即松了口气,继而转动僵硬的脖子,想要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矗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终于醒了。」 如低音提琴的醇厚嗓音飘进耳里,她凝聚起仍有些许涣散的视线,想把眼前的男人看得更清楚…… 哇,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还挺帅的嘛! 再将眼睛睁大一些,她毫不扭捏地欣赏起那张俊美却不阴柔的脸孔。浓而不粗的眉毛下,修长眼眸镶嵌着冷邃的瞳,尽管缺乏温度,倒更像淬着冷光的黑钻,带着一丝睥睨傲气,薄唇上方直挺入眉的鼻梁,据说是正直、忠心的象徵,如今融合在这张俊俏面孔里,堪称完美的一笔,将他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立体深邃,教人愈看愈心旷神怡。 噢——可惜她无法回敬一个赞赏的笑容,脸皮彷佛麻痹地僵硬着,全身上下充斥一股沈重感,超级不痛快! 「很失望我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男人侧身坐到床边,唇边浅扬起一抹讥诮,非常明显地讽刺着她的打量。 林晴美虚弱地回望,不懂男人的敌意由何而来,事实上她根本不认识这男人,才奇怪这位帅哥干么劈头就对她冷言冷语,还坐在她身边好像一副跟她挺熟的样子……身边?床?! 她眼一瞟,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方。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而稍微回想一下昨夜发生的事,她会躺在医院里也不奇怪…… 「很可惜他没有来,即使你做到这样,却连一通电话也没等到。」他拿起摆在一旁柜子上的粉红色手机,当着她的面检视通讯纪录,再把萤幕转向她,口气遗憾,眉眼间却是一片寒霜,冻结着一股不屑与轻蔑。 「不过这次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这么怕痛又爱美的你,居然会在手上留下这么深的痕迹。」大概是喝太多酒的缘故吧。男人扔下手机,冷冽目光往下移了几分,抬起那只被纱布层层缠绕的细腕。 靠!这啥鬼?林晴美瞪大眼,惊讶自己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伤口,她碰了一下——还真的很痛! 听这位帅哥说得好像是她自己割的一样。拜托哦,像她这么爱惜生命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杀自己这种蠢事?况且她明明记得自己是被车撞的……吧? 唉,事实上她也不大清楚自己有没有真的被车撞到,只是依稀记得昨夜在下班途中停红灯,机车才起步不久,就看到两颗刺眼的车头灯朝她飞来——好像有被撞,又好像没有……反正她的记忆到此中断,醒来就在这里了。 「痛吗?」他看到她对腕上的伤口皱起眉。 林晴美诚实地点头,其实全身都不舒服,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无力动弹,虚软到极点,而且头一晃,就立刻涌上一阵难受的晕眩与反胃,就像宿醉的后遗症。 「像你这种人,也有资格喊痛?」他轻讽,不自觉加重手上力道,疼得她想飙脏话。但最圈叉的是她竟然无法喊痛,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任由这个变态帅哥掐住她的痛处,感觉他满身敌意,却不能问清楚自己到底和他有何深仇大恨,还有…… 他到底是哪位啊?! 「你……」她好不容易举起另一只插着点滴的手,困难地挤出一个字,那男人却甩开她,彷佛多厌恶被她碰到似地离开床边。 「少爷,医生很快就来了。」 激昂的语调匆匆而来,林晴美回头看了一眼,认出这位福态妇人的声音。 「这里交给你了,福嫂。」男人回头收起自己的手机,抓起领带、外套,没留给林晴美弄清他身分的机会,带着她的一堆疑问大步往外走。 林晴美喉咙干得像火烧,也无心去追究那个男人一连串奇怪的言词与态度,连眼前这个中年妇人为什么叫那男人「少爷」,又为什么不是护士来照顾她,她一概管不着,只能依着求生本能找到让自己好过点的方法,费力地朝着那个好像叫「福嫂」的妇人求助,艰涩地挤出一个字——「水……」 「一睁眼就使唤人,真是了不起呀。」虽然还是倒了水给她,但福嫂的反感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比起刚走出去的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啊,这是什么恐怖医院…… 待会儿医生进来,该不会也要用一副对待罪人的嘴脸招呼她吧? 吼~~她可是伤患耶! 半个小时后,那个让林晴美摸不着头绪的男人——姜瑞禾,正坐在进口名车后座,仍透过手中的平板电脑紧盯工作进度,清俊绝伦的面容同样笼罩在一层薄冰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口袋里的手机传出震动。他取出,看了萤幕一眼,将手机贴近耳边…… 「怎么没等我就走了?」欧晋勳在电话里问。他是少数让姜瑞禾交心的朋友,也是这次替他妻子动刀的医生,才三十来岁的年纪,已在医界享有「神之手」美名,凭着精湛过人的外科技术,成天都有人捧着大把钞票上门,透过各种管道、人脉想找这位天才外科医师执刀,还有更多人想挖角他到其他医院和医美界发展。 倒也多亏了那些有钱的客户,让他不用像一般体制内的医生那般劳劳碌碌,目前只以特约医生的身分在一家私人医院固定看诊,主要负责重大手术及挑战性高的治疗,同时参与国、内外几个医疗学术机构的大型研究计划,担任技术指导,收入便令人称羡不已,还能兼顾生活品质。 说起来,昨夜他亲自执刀的那场「小手术」,算是相当卖他这个好友面子。 「上班时间到了。」姜瑞禾淡淡地回答,天经地义的口吻让卖他面子的人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价,更别妄想得到什么虚荣的感激。 他们的友谊可真是纯粹得很哪。尽管药商和名医之间,怎么看都像是有利益挂勾的组合…… 「她恢复的情况比我预估的好,没有生命危险。」 「我没担心过。」一副嫌某人多余兼多虑的口气。 「在这儿守了一夜叫不担心?」某人轻松揶揄,巧劲内蕴。 「你又知道我是希望她活?」黑眸微敛,复杂一烁。老实说,当他坐在手术室外头,那时真的不能肯定自己是希望她捡回一命,还是就此遂了心愿,香消玉殒,如此一来,他们便可结束这种互相折磨的生活,结清怨恨,不必在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中继续缠斗不休。 「这是我唯一能原谅你大半夜扰人清梦的理由。」欧晋勳宽宏大量般地轻笑,语气却挟带一股锐利,彷佛好友敢说个「不」字,他就要立刻回头去拆掉那些浪费时间完美缝合的细线,松绑那些割断的血管。 不过呢,就算这男人再怎么嘴硬,也无法狡辩自己急忙将他call来医院的事实,纵使他与妻子的感情再不睦、那女人自残的理由足以令任何一个做丈夫的男人失去理智……但,如果他真不在乎她的死活,大可把她丢给任何一名值班医师去处理,更遑论亲自跑一趟医院,徒增被人认出的风险。 第二章 姜瑞禾虽然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但身为国内最大制药公司的经营者,若传出枕边人想不开的消息,必定会引来媒体关注,届时势必产生更多风波与传闻。幸亏他平常行事低调,真正认得他长相的人并不多,况且这家伙若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残酷,他们俩也就不会成为这样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当初欧晋勳参与了一项由姜瑞禾公司出资赞助的医学计划,两人逐渐熟悉后,他发现姜瑞禾不仅是一个为了赚钱而制药的商人,而是真心希望能透过不时创新改革的制药技术,研发出更多安全有效的药品来帮助患者减轻病痛,治癒更多疾病,救活更多人。这个理念与他行医的价值不谋而合,两人才愈聊愈投缘,友谊愈渐深固,正因如此—— 「身为一名医生,你应该很习惯这种事才对。」 这小子才敢这么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出这种让人「手痒」的话!完全是个不懂得客气为何物,更休想从他字典里翻出「谦逊」两个字的人! 「身为一名大老板,你也很习惯使唤人呐。」他握紧发痒的拳头,森森一笑。 这小子明明小他几岁,却经常用一副把他「看小」的放肆口气,要不是本着医者慈悲为怀的胸襟,他早就发挥高超技术,免费帮他把那张嘴巴缝起来了。 「我快到公司了。」姜瑞禾不冷不热地提醒,在车子拐进地下室前,准备结束这通没什么意义的电话。 「最后一件『小事』,既然你不会担心,就不成问题了。」他也很忙好吗?!昨夜刚帮好友的妻子动完手术,又临时受命,接着开了一台器官移植的刀,整夜都没合眼,晚点还要准备上门诊,现在才没闲情逸致跟他抬杠。 「什么意思?」听见好友意有所指地强调,让姜瑞禾嗅到一丝不对劲。 「她的身体目前没有大碍,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行了,不过……」欧晋勳放下手里的病历资料,转身推开门,从长廊跨入病房,望向病床上那个拿着镜子不停对着自己的脸又照又捏,又掐又扯,一副不可置信、彷佛见到鬼的女人,以专业的镇定口吻告诉好友—— 「她好像失忆了。」 一整个上午,林晴美忍着身体不适,被人用轮椅押送到各式精密仪器前彻底扫描过一遍,并且重新抽血、验尿。到了下午,她又轮番接受精神科、脑科、神经科、内科,甚至妇产科医生的问诊,在确定她绝不是因为怀孕、提早更年期或任何内分泌失调等因素间接导致记忆力减退,也非罹患早发性失智症,身体机能除了左手腕割伤,没有任何障碍或受损情况后,才终于被「运送」回病房休息。 福嫂陪她待了一会儿,对她说了不少她「遗忘」的事,直到傍晚那个被称作少爷的男人又去而复返,福嫂才提着东西离开。 病房内突然静下,只剩她和那个依然冷着脸——不,应该说比早上脸更臭、更显肃杀之气的男人。他站在病床边定睛看着她,一声不吭,沈默许久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瞬也不瞬,看得她快要窒息。 男人似乎正在压抑,极力忍住那股可能一触即发的怒气…… 山雨欲来的气势弥漫整间病房,她不敢出声,本想回视他沈凝的俊容,等着他先说话,不过才瞧了几眼,便气弱地败下阵来,随手把玩护士小姐借给她的小镜子,低头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她才无言呢! 早上那位欧医师来帮她检查术后情况,一直称呼她「依蕾」,她愈听愈奇怪,怕医生是不是忙昏了,看错病人,才忍不住开口问对方,结果医生和福嫂的反应都是一脸错愕,一副「她才奇怪」的表情。 「你说……你不叫『刘依蕾』?」率先恢复镇定的医师再次确认她要表达的意思。 「嗯。」 「那你认得她吗?」他指指站在旁边的福嫂。 林晴美急急摇头,晃得脑袋有些晕,飘动的发丝搔过她脸颈,散落胸口…… 「那你记不记得你的生日、地址或身分证字号之类的?」 「记得啊——」她倏地收口,因为正要拨开碍事的发丝时,却留意到自己的头发长度不对,好像比原来过肩的长度多了一大截,发色也偏浅。 她马上跑到镜子前一看,根本整张脸、整个人都不对!虽然长得很美、很正……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不是她林晴美,无论怎么摸、捏、揉,这张脸都不是她的,而是那个听说叫「刘依蕾」的女人! 惊天动地的慌乱中,她错过「自我介绍」的时机,感觉一阵耳鸣,再也听不见旁人问话,只望着镜中那个的的确确不是自己的「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因为那听起来太过鬼扯!连要说服自己都难,又该用什么立场去说服别人? 于是她只能当个脑袋空空的哑巴,对接下来一连串有关「刘依蕾」的问题摇头再摇头,在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以前,不敢贸然开口。 接着在她被抓去查东查西的这段时间里,她总算冷静下来,稍微想通了这个「变身」的可能性,八成都和那个吓死她的恶梦有关,假设梦中那个满身怨气的女人真的和她「对调」,交换了彼此的身体,那么现在这情况就说得通了。 不对,哪里有通?灵魂交换这种事本身就很离谱,可是面对眼前的状况,她也不得说不信…… 「听说你什么都忘了,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男人终于打破沈默,望着她的眼神锐利如刃,充满怀疑。 「嗯。」她无奈点头,脑袋又一阵晕眩,身体好沈。其实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她记得的不是他想的那位! 「所以你不认得我?」眉梢轻挑,长眸微凛,他用一种隐含怒意,又像在看某出好戏的表情质问她。 「欧医师和福嫂说过……你是姜瑞禾,是我的……丈夫。」待那阵晕眩褪去,她抬头望着他,有点不习惯地说。刚刚已经从福嫂口中听闻许多关于「她」的不是,以及这位少爷有多了不起的身家背景。 简而言之,眼前这位赏心悦目的帅哥就是台湾最大药厂的负责人,身价是「亿」来「亿」去,十根指头都数不完的零,同时还拥有顾家、不花心、工作认真,为善不欲人知等等落落长的优点,让福嫂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至于她「本人」那就更简单了,就四个字——妻凭夫贵。据说几年前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因为在药品广告中轧了一角,才有机会与大老板结识,进而交往。直到三年前嫁进姜家,飞上枝头,从此过着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即使不带脏字,林晴美也听得出福嫂对「她」这个少夫人的不以为然。如同现在,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她都能嗅出这男人话里的那股嘲弄。 看来她「投宿」的这具身体,人缘不怎么好捏…… 「他们说了你才知道?」他故作讶异,显然不信。 「嗯。」她重复今日大概已经破百遍的无奈默认,为免再被拖进各种仪器里扫描一遍,甚至直接关进精神科病房里,她还是暂时当那个贵妇「刘依蕾」好了。 「刘依蕾,你愈来愈没创意了。」 蛤?! 岂料她这般柔顺乖巧,反而招来这男人更旺盛的火气。 姜瑞禾眯起寒眸,下颚抽紧,优雅俊绝的面孔因为升腾的怒意而显得有些许狞戾,一个箭步便擒住她手臂,鸷猛重扯,将她拽到面前—— 「既然要耍花样,至少也找个像样点的,割腕和失忆……不觉得这太牵强、太荒谬了吗?」搞什么,太可笑了!没听过有人割腕会割到失忆的,她想演戏也要找个有说服力的剧本,何况欧晋勳也说她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丁点毛病,这样她还要继续装下去? 嘿咩——她差点点头,非常同意他感觉荒唐的论点。 「这的确让人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就变成这样了。」她干笑,试着抬起沈重的手臂,摆脱箝制的力道,硬着头皮安抚他「惊慌失措」的情绪。 这股震撼她不久前才经历过,绝对可以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只是他也太用力了吧!还有啊,他说话就说话,干么离她那么近?几乎贴着她脸颊,热息拂面…… 这样近距离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存在,贴近一张这么「秀色可餐」的帅脸,真的让她心儿怦怦跳,大脑好像晕得更厉害了。 「就算你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沈声警告,撂开她攀上手背的手指,脸上的不悦和不屑却没有降低多少。 看这女人一副要装傻装到底的态度,他便心头火起,怒气难消。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永远不会停止耍弄心机,总是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是吗? 「……」林晴美忍着头晕盯着他,不明白他所谓的「改变」是指什么,但揉着发疼的手臂,她很确信自己没说出「换魂」的事实是正确的,否则肯定会被这男人当成疯子,说不定还会叫人把她的脑袋剖开,查清楚里头究竟是哪根神经出错。 也是啦,对一个从事制药业,应该很讲究科学实证及精准数据的人来说,要他相信这种神秘力量真实发生在自己老婆身上确实不容易。 「我不会同意离婚。」姜瑞禾重申不变的立场,要她最好别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法想动摇他的决定,无论她怎么闹、怎么装,他都不会让这女人称心如意。 第三章 「而且现在你失忆了,更需要我这个丈夫来照顾你。」他轻扯唇角,用一个和煦的微笑掩去所有冷戾,彷佛刚才的怒悍从未存在,都是她发神经的幻想。 「呃,谢谢。」她愣了下,老实地道谢。毕竟人家做老公的人说要照顾她这个老婆,她也没理由拒绝嘛。 「不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既然这个女人那么想演下去,他就陪她一起玩,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才会露出丑陋的企图。 就像她当年嫁给他那样,也是撑不了多久,便露出她虚荣贪婪的本性。 「可以吗?」她一点也没察觉人家笑里藏刀,因为某种因素,她现在只注意到那男人承诺的有求必应。 「你想要什么?」他挑眉笑问,警戒着她的野心与算计。 「真的什么都行?」她欲言又止,情绪有点亢奋。 「嗯哼。」在彻底见识过这个女人的自私和贪心后,相信不管她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要求,都不可能吓到他。 姜瑞禾神态轻松地看着她一脸充满期待的表情,由她此次连命都豁出去的大动作,大概也能猜到她要说的话。 「其实……我快饿死了!能不能请你去帮我买点吃的东西来?」她摸着空了一整天的肚子,可怜又渴望地瞅着他。「拜托,不要买太久……」 姜瑞禾怔了下,再次眯起眼,换回那张冷飕飕的酷颜…… 住院一个多星期,林晴美晕眩乏力的状况大幅改善,便办妥出院手续,随福嫂一起回到姜家。毕竟比起人多嘴杂的医院,家里还是更适合她静养,而身为「刘依蕾」的她,也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姜家的大宅位于地势优越、绿树环绕的别墅社区里,户户独立,占地辽阔,内、外各三道保全机制二十四小时保障住户出入安全及隐密性,逾三百坪的土地主要规划成前、后两栋建筑,前栋的三层楼主屋就是林晴美被带到的地方。 「先生、太太、小姐,我们回来了。」气派宽敞的客厅里,福嫂恭敬有礼地朝主子一家人问好。适逢周末,已出嫁的姜家大小姐正好带着一双儿女返家探望,工作能力不俗的她,婚后依旧负责管理娘家部分事业,是一个标准的女强人。 「喂、喂……」 林晴美仰望挑高大厅中悬挂的水晶吊灯,打从走进这座豪华大宅,便对触目所及的一切赞叹不已,这里跟她过去住过的每个地方比起来,真是破表的「壮丽」,屋外有山,屋内有流水造景,啧啧啧,连这盏悬在头上的灯都闪得像钻石一般…… 「喂,你!」 一声尖吼将她的目光唤回地面,她看着那名妆容精致、身材高,正抬起一根蔻丹玉指直指着她的美丽女子,活脱脱就是人家说的那种时尚名媛。 「你好,大家好。」林晴美颔首微笑,走近几步,看着在场几位「素不相识」的人,按照这几天从福嫂口中得到的资讯,暗自揣测他们的身分。 年纪较长、姿态优雅却没什么好脸色的贵夫人,应该是姜瑞禾的妈——也就是「她」的婆婆,曾美怡。 旁边捧着茶杯,端坐大位,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只用斜眼睨她的那位阿伯,肯定是姜瑞禾的爸,姜永坤……父子俩还真像,一看便知道都是「制冰」高手。 至于面前这位指着她,不知为何好像被她气炸的女人,瞧她与姜瑞禾有几分相似的漂亮五官,绝对是福嫂口中那位优秀能干的大小姐,好像叫什么—— 「听说你失忆,什么都忘了,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姜祺惠瞅着她打量,似笑非笑地问道。 果然是姊弟!连提问都那么有默契,还有那如出一辙的轻蔑眼神、讥讽口吻……噢,老天,难道这个家里都没有一个喜欢她的人吗? 不,好像有! 林晴美发现一线曙光,张大眼看着从沙发后头冒出来的两颗小头颅,两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也正充满好奇地望向她,应该就是姜祺惠分别六岁和四岁的孩子,那对据说很讨人喜欢的小兄妹。 「嗨~~」她向他们打招呼。 咻——两颗头像蚌肉缩回壳中,只露出两双戒备的眼睛。 唉,连小孩子都不喜欢她?!到底她「附身」的这女人平常做人有多失败啊? 「喂!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心高气傲的姜祺惠怎能忍受被人忽略?尤其是这个靠她家吃饭却从不知分寸的女人。当初把这种没格调的女人娶进门就是个错误,偏偏她那个向来聪明的弟弟却鬼迷心窍,被这只狐狸精迷得团团转,坚持铸下这个大错,连累整个家乌烟瘴气。 「我有听到,大姊。」 「你叫我什么?」姜祺惠一脸被冒犯的表情。 「大姊……大姑?」她试探性地改口,心想自己应该没有搞错她的身分才是。 「爸、妈,你们看看她多会装疯卖傻,快点叫那个执迷不悟的家伙跟她离婚,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姜祺惠起身跺脚,像急着要消灭害虫一样,对她故作亲近的称呼感到恶心。过去这没家教的女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突然尊敬起她,听起来就矫情,让人浑身不舒服! 哎呦喂呀,她只是叫声大姑,有那么严重吗?这样就要被休掉?! 林晴美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何等大罪,姜母接着开炮—— 「居然在我家里做这种晦气的事,刘依蕾,你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现眼,存心要害我儿子更加心烦吗?」曾美怡站到女儿身边,同一阵线地指着她大骂,那股发自内心不满的怨愤,足足将她逼退三步。 「……」林晴美呆呆张嘴,一时不知怎么应付这显然很差的婆媳关系,原来雍容华贵的贵妇生起气来也是张牙舞爪的恐怖,所以现在她该回话还是不回话得好? 「我看你的脑子是真有问题,但我可警告你,无论你想再玩什么把戏,最好都适可而止,否则不管瑞禾同不同意,我都会叫人把你撵出去!」看她一副装傻的表情,曾美怡更加凌厉地撂下狠话。 「干脆直接把她轰出去,别成天出现在瑞禾面前,说不定他就会清醒了。」姜祺惠觉得母亲的处置太宽容,这女人不知给她弟下了什么蛊,明知道她是怎样的货色还迟迟不愿离婚,继续留着她弄臭姜家名声。 「你弟不会永远想不开,一辈子跟这种女人纠缠不清。」提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姜母凶狠的口气即刻放软,觉得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只是过于重情重义,一时放不下这段全心付出的感情。 「谁能保证?这女人可不是普通的角色,否则也不会把瑞禾骗到手,又像只血蛭一样大口大口吸他的血。」姜祺惠明着嘲讽她的心机与贪婪。 这时沙发后的两颗小头颅再度冒出来…… 「外公,什么是『斜子』?」小外孙满脸好奇。 「是鞋子吗?漂酿吗?」小外孙女猜测,一脸迫不及待想穿看看的样子。 「你们两个,没看到孩子在这儿吗?」沈默许久的姜永坤竟然开口「主持公道」,这倒教林晴美有些意外,而他那股震慑人的威严,也真让两个女人的气焰大为收敛,说明他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是「吓人」的高,她最好也别得罪他。 「这里最坏的榜样可不是我们,都怪瑞禾眼光差,没事娶了这种成天惹是生非的女人。」同样是抱怨,姜祺惠的音量却明显降低许多。 「别这样说你弟。」曾美怡拉拉女儿的手,依然护着自己的儿子。 「本来就是,要不是瑞禾——」 「我怎么了?」 突然插入的声音,转移了众人的焦点。 林晴美一回头,便见到那个多日不见的男人,她的丈夫——还是跟第一眼的印象一样俊美无俦,气宇非凡,风采迷人,神情……冷冰冰。 「瑞禾,怎么这么早回来,晚上不是有应酬?」一见到宝贝儿子,姜母表情说变就变,换上慈蔼笑脸,对福嫂使了个眼色。 福嫂马上机灵地走进厨房去吩咐多准备一份饭菜。 「行程改了。」他简单回话,走上前跟父亲打招呼。「爸。」 在姜家,伦理第一,长幼有序,传承几代的严格教育下,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什么辈分该守什么分际、尽何种责任、遵行何等礼节,却是根深柢固、不容动摇的准则。可想而知,刘依蕾那挥霍无度、自私自利的个性,在这个家里有多招人嫌恶,目无尊长的行径更使她贴牢「没教养」的标签,证实门当户对的确有其必要性。 「嗯。」姜永坤应了声,抿着嘴的冷厉神情几乎就是姜瑞禾此时的模样。 林晴美忍不住盯着他看,即使被他扔在医院数日不闻不问,也没见过他有什么好脸色,可奇怪的是她并不惧怕这个男人,甚至直觉他可能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小小依靠一下的人,至少……他好像是唯一不赞成和她离婚的人,那应该就代表他不会弃她于不顾吧?她如此猜想,但愿不是自己乐观过头。 「我先上楼换套衣服。」 得到父亲的默许,姜瑞禾立即转身上楼,优雅地远离这个前一刻还纷扰不休的「战场」,无意追究先前的话题,彷佛那些都与他无关,或许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心里有数,但他就是不在乎。 「呃!我也回房,一起!」林晴美指指他又指自己,拎起行李快步跟上,随他逃之夭夭,说什么都比留在这里被人围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