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还给吗》 第1章 那钱还给吗by木三观  文案:  殷叔夜问他:你想要什么?  那姿态,简直像是要赠予领土的国王,又像是准备降下恩典的天神。  仿佛就算辛桃馥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流星就会坠入辛桃馥的满怀  辛桃馥贪婪又坦白:我想要足够的钱,还有喜欢我的人。  殷叔夜笑着说:小孩子不能太贪心,只能选一样。  辛桃馥想来想去,觉得好像还是钱比较重要  直到有一天——  殷叔夜说:或许我能给你爱情。  辛桃馥一脸惊诧:……那、那钱还给吗?  cp:  爱装逼霸道总裁攻x爱钱心机美人受  殷叔夜x辛桃馥  攻比受大八岁  攻受都不是好人,攻试图驯服受,受试图算计攻第1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那年辛桃馥十七岁,殷叔夜二十五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殷叔夜十八岁就当上了殷家家主,除了因为他本人比较杰出之外,更得益于他的长辈比较短寿。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殷叔夜都是早熟的,可能是天生早熟,但更有可能是环境所迫。殷叔夜身边接触的大多是已有丰富阅历的成功人士。即便是同龄人,也都是人小鬼大之辈,十二三岁就比许多成年人都精致利己,谈吐得体,举止优雅成熟,所谓的“小大人”可能就是形容他们这些人的吧?  辛桃馥可能是殷叔夜遇到的最像少年的少年。  那天下着小雨,辛桃馥没打伞,羸弱的身体穿一件因多次水洗而泛白发硬的衬衫,这件衬衫相当宽大,更显得他身量纤细,皮肤又水灵,似一根水葱似的。  殷先生十分和善地给他送了一把伞。  跟在殷先生身边的助理心里都吃了一惊:先生怎么会这么友善?给不认识的人送伞?  当助理把目光转到辛桃馥的脸上时,就好像明白了:这人长得太好了。  这么精致的一个人在那儿淋着雨,谁看都会可怜他的。  如果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人,殷先生不会给他递雨伞。  对应的,如果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人递雨伞,辛桃馥也不会接。  微微雨幕犹如一道天然的滤镜,柔和了殷先生原本过分凌厉的眉眼,使他像烟雨朦胧里的一座远山,只有那个美丽的山影,而不见里头潜藏的虎豹。  辛桃馥瞬间心动,接过了那把伞。  当然,辛桃馥要是知道那把雨伞值三千块,那他是打死都不敢借走的。要是磕了碰了,他可赔不起——再说了,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脑袋这么矜贵,值得拿着三千块钱顶头上挡雨。  “我该怎么称呼你?”辛桃馥说。  殷叔夜说:“我姓殷。”  跟在殷叔夜旁边的几个助理都叫他殷先生,辛桃馥便也跟着这么叫起来。  辛桃馥虽然有些懵懂,但在殷叔夜散发的气场中,他好像也意识到直呼殷叔夜的名字是一件不能被允许的事情。  “殷先生。”他低声念道。  又后来,殷先生开了一辆车接辛桃馥上街。  辛桃馥得知那辆车的价钱后,居然眼眶泛泪。  殷先生问他怎么还被一辆车的价钱给感动哭了,辛桃馥尴尬地回答,说是喝水呛到了,不是流泪。  这显然不是真话,殷先生没有追问。  很后来的后来,辛桃馥才坦白他为什么听到车子的价钱后会想哭。  原因是:当他听到车子值多少钱后,他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岂不是这辆车卸下一个轮子就够活我的奶奶的命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又或者意识到人命不值钱……  又或者是别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意识到什么,或许他只是感到了荒唐和绝望。  辛桃馥十八岁生日了。  这天,殷先生带他到游轮上,看海面浮动的月光、看使月光也失色的烟花。  玫瑰,香槟和小提琴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当插着十八根蜡烛的蛋糕放到辛桃馥面前时,殷先生请他许愿:“这位小朋友想要许什么愿望?”那姿态,简直像是要赠予领土的国王,又像是准备降下恩典的天神。  辛桃馥说:“第一个愿望是,能够有足够的钱替奶奶治病……”  说着,辛桃馥偷眼看殷先生:“第二个是……我喜欢的人喜欢我。”  那映照在殷先生脸颊边的光,叫辛桃馥以为殷先生是能够满足一切愿望的神。  仿佛就算辛桃馥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流星就会坠入辛桃馥的满怀。  殷先生听到后,脸上鲜见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连带着辛桃馥也跟着不安起来。  殷先生好像很少会表现诧异,在辛桃馥的印象中,殷先生是一个很沉稳的人,好像就是大家所说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特别坐得住的男人。  说实话,殷先生并非“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情是“辛桃馥的一切情绪尽在殷先生的掌握之中”。实在是辛桃馥心思太浅,太容易被读懂。  不过,殷先生好像此刻才开始明白,自己还是误解了辛桃馥一些。  辛桃馥期待的是一场恋爱。  而殷先生想要的是一场交易。  但是,殷先生从不是那种把话说得太明白的人。  他便笑笑,用柔和的语气,好像长辈教导孩子似的,温然表示:“小孩子不能太贪心,只能选一样。”  这句话说得很温柔的,但听到辛桃馥耳里,不亚于一盆迎面泼来的冰水,浇淋得他大夏天的如坠冰窟。  辛桃馥是心思浅,但脑子不蠢。  他不用一秒钟就能听明白殷先生话里的意思。  殷先生话听着像一道选择题,其实不然——那是一句残忍的拒绝,又是一句傲慢的邀请。  辛桃馥的自尊心瞬间被重锤击碎。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对他和殷先生的关系存在过度的期望。  殷先生对自己不是“追求”,而是“引诱”。  殷先生对自己不是“示好”,而是“赏赐”。  辛桃馥瞬间觉得无地自容。  殷先生知道辛桃馥是需要钱的。  辛桃馥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生意失败,家道中落,母亲不堪受苦跑了,父亲一蹶不振,家中都是奶奶在照顾辛桃馥。现在他的奶奶需要一笔救命钱,而辛桃馥自己读书生活也需要钱,没了钱,辛桃馥会失去一切。  至于爱情,在这样的困境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所以,殷先生很耐心地等待辛桃馥的答案。  这次的游轮生日宴收场尴尬,别说是“寿星”辛桃馥本人,就连在旁的助理都快要笑不出。倒是殷先生一如以往,笑容像是画在他脸上的油漆,就是卸妆水都卸不下来。他柔笑着握住辛桃馥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  辛桃馥现在脑子全是浆糊,也反应不过来,听得能回家,下意识就点头。  殷先生便叫司机开车送辛桃馥。  临别前,殷先生仍语气温柔地说:“路上小心。”  好像什么都没变似的。  辛桃馥忽而浑身一激灵,扭头去看月光下海面上的殷先生。  殷先生今年二十六岁,各项标准都够得上“青年才俊”四个字,去年刚荣获“杰出青年企业家”称号。辛桃馥在新闻上看过殷先生的照片,照片上的殷先生意气风发、气宇轩昂,但真等辛桃馥见了殷先生本人,才知道照片实在失真,拍不出本人十分之一的风采。  如今的殷先生,又是另一种风采,海上映着月光洒出粼粼的冷光又照到他玉琢似的脸庞上,让人无端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七个字。  辛桃馥的选择毫无悬念。  不久后,辛桃馥搬进了一个叫“紫藤雅苑”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宅如其名”,相当的雅致,木制大门古朴淳厚,推门而入就是一条浪漫得不可思议的紫藤萝花路,蜿蜒着梦幻的紫色,通往一栋白色的双层洋房。这座洋房是主楼,供辛桃馥居住。  佣人们和一名男管家站在门前,欢迎辛桃馥的入住。他们以恭敬而不卑微的姿态对待辛桃馥,那态度不像是对待新入住的主人,更像是对待一位客人。  ——也是因为这样的态度,辛桃馥觉得自己不是第一只被“金屋藏娇”的“金丝雀”。  虽然事实上,他确实是第一只。  殷叔夜十八岁当家,是临危受命,风雨飘摇中拼搏了好几年,实在无心这方面的事情。如果换着前几年的殷叔夜,他在路上莫说是遇到被雨淋的辛桃馥,就算是遇到被雷劈的辛桃馥,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是这一两年局势稳定、地位稳固了,他才有了风花雪月的兴致,而辛桃馥恰好就是乌云散去后吹来的第一场风、绽放的第一朵花、降下的第一场雪、升起的第一轮月。  辛桃馥入住紫藤雅苑的第一晚,殷叔夜就来了。第2章 紫藤雅苑  辛桃馥是被一个叫班子书的人送来紫藤雅苑的。  班子书是殷先生十分信任的助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殷先生与班子书自小一起长大,他们算得上是远亲。班子书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殷家,职责是“陪太子爷读书”。这个“太子爷”指的当然就是殷叔夜。  班子书的年龄和殷叔夜相仿,但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起码给辛桃馥的感觉不一样。 第3章 这些仿真花当然是没有花香的。  陈叔说:“有些品种的紫藤本来就没有什么气味。”  “有些紫藤的气味是很淡没错,但即使如此,本身带着的草本香气还是很清新的……”辛桃馥说着,看到陈叔的表情,却停了下来。  陈叔眼神里写着“你懂个屁”,但嘴角仍然扯着职业的微笑。  照顾花园的人手不少,负责维修、养护雅苑的人也很多。但辛桃馥日常接触的也就只有陈叔和四个常驻洋房里的女佣。  这几个女佣负责打扫卫生、插花布置和准备食物。  早餐是一个叫陈菲的女佣直接送到辛桃馥房间的。  早上七点,陈菲就会敲响房门,将早餐送到。  辛桃馥睡眼惺忪地开门,无奈地说:“我还在睡觉……”  陈菲回答:“按照老宅的规矩,七点就要起床吃饭——这是先生也在一直遵守的家规。”  辛桃馥只得听从。  到了用午餐的时间,辛桃馥以为会去昨晚与先生吃饭的那个餐厅用饭,没想到,陈菲也是直接把饭送到房间,理由一样——规矩。  规矩是家主才能使用餐厅。  辛桃馥只得在房间用餐,在他饭后散步的时候,女佣便会到他的房间进行打扫。  除了散步,辛桃馥也很少离开房间。  小洋房只有两层,他随便走到那个地方都会遇到女佣或者陈叔。这些人看到自己会露出微笑,但辛桃馥却感受不到多少善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殷先生一直没有来。  随着殷先生一直没有来,女佣们也开始消极怠工起来,对辛桃馥也是越来越敷衍。  至于陈叔……陈叔倒是一如既往的保持微笑,态度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女佣们因为没什么顾忌,还会在花园里直接大聊特聊,辛桃馥有时候躲在紫藤花架下都能听到不少八卦。  靠着这个“偷听”技能,辛桃馥才知道帮佣们为什么对自己冷淡到敷衍的地步。第3章 见人  紫藤雅苑的原主人是姓相的。  殷相司君,是本地四大家族。四大家族互通婚姻,同气连枝,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这样的联盟也让他们四家地位崇高稳固。  ——让辛桃馥不禁吐槽:“四大家族”什么的,现实中居然有这种类似弱智霸总文的设定吗?  紫藤雅苑原主人虽然是相家人,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雅苑被转赠到殷家,成为了殷叔夜的私产。  尽管如此,雅苑的仆从们仍是从前那一批,殷叔夜没有将他们更换,而且还给他们比以前更好的待遇,这也是体面的意思。  这些佣人们都是带着“我们可是贵族家的人”的理念在做事的——辛桃馥更感惊愕:这是打工打出了家族荣誉感了?  殷叔夜用这座雅苑接待过几批客人,能入住此处的无一不是四大家族的贵客。  这些仆从们伺候贵客们是心甘情愿的,但要伺候一个出身低微、身份不明的辛桃馥,他们心里就不是那么乐意了。  一开始,他们还愿意给点好脸色,想着这个毕竟是殷先生看中的情人。  只是日子长了,他们便发现辛桃馥似乎不得宠,气度举止也上不了台面,他们就更生不出尊重的心了。  还有一层——来自于陈叔这位老管家。  他一直对紫藤雅苑的原主抱有忠诚,顺带着对那片紫藤萝也爱护有加。而辛桃馥却批评这些紫藤萝是“假花”、没有香气,这便让陈叔非常不高兴。  陈叔毕竟是老人了,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当面给辛桃馥难堪,只是私下透露出一些轻视辛桃馥的意思来,底下的佣人就自然会怠慢辛桃馥了。  搞明白来龙去脉的辛桃馥实在惊讶:这些帮“人上人”打工的“下人”的自我认知好奇怪。  他们好像也知道自己不是“人上人”,并衷心地崇拜那些“人上人”,似乎很驯服于自己“下人”的身份。与此同时,他们看着“普通人”的时候,又会自带“人上人”的视角,简直是奇怪至极。  辛桃馥不解:现在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有这种事情?  ——这就是“上流社会”吗?  辛桃馥自感无法融入,但想来,自己和这群人也没有什么冲突。虽然他们私底下看不起自己,但当面碰上的时候还不是得点头微笑,给自己端茶送水做饭切水果吗?  别说是他这种“沾光蹭住”的,就算是真正的老板也防不住员工私下骂自己吧?  反正他来这儿又不是交朋友的,面子上应付得过去就行了。  ——辛桃馥自我调节一番后,心情也平复很多了。  但待在这个地方确实有点儿压抑,辛桃馥便问陈叔:“我能出门吗?”  陈叔回答:“殷先生没有不允许您出门。”  辛桃馥心下一松,便离开了紫藤雅苑,先回了一趟家。  自从他老妈跑路之后,父亲就变得很消沉。平常家里还有奶奶操持家务,待奶奶生病后,辛桃馥便负责干家务。现在辛桃馥走了,家里便是一团糟——垃圾桶里放衣服,地板上面堆垃圾。  辛桃馥捏着鼻子进了家门,一双脚在凌乱的杂物、垃圾中犹如白鹤踩水一样行走,最终看到堆满衣物的沙发上还堆了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辛思劳。  辛桃馥对自己老爸是毫无耐心的,便说:“你也不收拾收拾?”  辛思劳眼皮往上一撩,爱理不理:“你老子每天打工都累死了,回家还扫地?”  辛桃馥也不想吐槽:你哪有“每天”打工?  这个辛思劳不肯脚踏实地朝九晚五地上班,一会儿说老板傻逼,一会儿说同事有病,偶尔还说每天打卡干不来。于是他便打起了散工,就是在家等活儿,有时候是去装修,有时候是去工地,也有时候是帮人维修东西,每次都是三五百一天的进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他似乎也没有改变现状的动力和决心。  辛桃馥以前还会劝劝他,却被他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吃着老子的饭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没良心的东西”。奶奶也会劝——不过她是劝辛桃馥:“你爸爸这样也挺好的……他不想上班都是为了照顾我……”事实上这个老男人也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照顾老母亲。  不过日子长了,辛桃馥也不说了。  辛桃馥看着滚在垃圾堆里的老父亲,叹了口气,说:“奶奶怎么样了?”  辛思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辛桃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别的表情:“你的‘朋友’不是把她送去大医院住vip了吗?”  辛桃馥能够理解辛思劳的意思。  辛桃馥答应了殷先生搬去紫藤雅苑的——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搬离家里。  这件事,他也没跟辛思劳多说,只闲聊似的提起:“我暑假去我朋友家里住。”  辛思劳也没多管,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也是辛桃馥意料中的反应,他知道他爸是不会多问的。  他想着,暑假过去后,他就要去大学报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没想到,殷先生直接帮奶奶转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辛思劳坐起身,从铺满烟灰的茶几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说:“那就是你现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语气不像一个父亲,倒像是刑讯官。  辛桃馥自当心虚,半晌说:“你见过他了?”  “没见着,见到他秘书。”辛思劳吐出一口烟,“他那样的大人物,哪肯见我这种垃圾人?”  辛桃馥听到老父亲自称“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幽默,笑意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样。  辛思劳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儿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这句“你妈的儿子”为最恶毒的话语。  辛桃馥忽而心头冒火,烧得他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正想反唇相讥:我们家总得有一个人有本事吧,不然还有活路吗?  但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跑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要寻出路的,不然还有活路吗?”  辛桃馥心下骤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头火都浇熄,只剩虚虚的烟在飘。  他没和父亲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个漂浮着腐烂食物和臭袜子气味的逼仄空间。  离家之后,辛桃馥拿起手机给班子书打了个电话:“我听我爸说,先生帮忙把我奶奶转院了?”  班子书道:“是,怎么了?”  辛桃馥心里挺不高兴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兴,因为他为此不高兴,就是“不识抬举”,甚至是“恩将仇报”了。  他便柔声说:“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跟先生道谢呀。”  班子书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没跟你说吗……估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说,“请务必带我向先生道谢。”  说完,辛桃馥又问班子书:“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医院呢?”  班子书回答:“在xx医院的贵宾部,我带你过去吧。先给你登记资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谢谢。”辛桃馥说。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坐着等班子书。  不久,班子书就出现在他面前。  阳光下,班子书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纹意大利西装,穿一双皮质绒面乐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风格,很衬他儒雅中带着几分潇洒的气质。  像他那样眉清目秀个子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十分显眼,辛桃馥很快就发现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书也迅速认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问:“你的司机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机?什么司机?”  班子书顿了顿,又笑了笑:“没事,我们叫车吧。”  原来,班子书以为辛桃馥是带着司机出门的,所以没有开车。  二人打车到了医院。  下车后,班子书又对辛桃馥说:“你出门的时候跟老陈说了要出外吗?”  “说了。”辛桃馥小心地问,“我出门是应该要跟他报备的,是吗?”  “不是报备。”班子书顿了顿,“是他该为你准备。”  “啊……”  “他没有让司机送你?”班子书问。 第5章 奶奶忙不迭地跟班子书道谢。  班子书虽在殷先生面前颇为恭敬,但本人却也是一个习惯了被人鞠躬感激的人物。面对老人家感表涕零的千恩万谢,他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他只是微笑地客气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谢我。老人家能在这儿安心养着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辛桃馥看望了奶奶之后,被班子书送回紫藤雅苑。  班子书和他并肩走过紫藤萝过道,辛桃馥望着垂下的藤萝,忽而问道:“那位喜欢紫藤萝的原主人是什么人呢?”  班子书顿了一下,道:“是一个不方便被提起的人。”  辛桃馥听了这话,便讪讪然闭上了嘴。  大约是怕辛桃馥难堪,班子书又扯开话题,闲聊起日常。  辛桃馥也顺着话题与他瞎扯一通,算是联络感情。  陈叔见了班子书,脸上那张职业微笑都多了几分温度,热情地说要班子书上茶送点心。班子书只道:“没事,我就是送辛先生回来的。我也该走了。”  “慢走。”陈叔便亲自将班子书送到门口。  看着陈叔对班子书的态度,辛桃馥更明白自己是被敷衍对待的那一个。  辛桃馥没说什么,却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回卧室,而是到了起居室,坐在那张上世纪出产的贵妃椅上,翘着腿看起了电视。  正看到一半,便见那个每天给他送饭的女佣经过。辛桃馥便说:“菲姐,给我弄杯茶,还有水果。”  陈菲愣了愣,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来自辛桃馥的命令。  她和辛桃馥的接触仅限于每天送三餐。而每次她送食物的时候,辛桃馥都是低着头说谢谢,仿佛受了什么恩惠似的。这样的辛桃馥哪里会给她提要求呢?  辛桃馥撩起眼皮,说:“对了,有什么水果?”  听到辛桃馥的声音再次想起,陈菲才回过神来,说:“有橙子、火龙果和梨子。”  “那就都来一点吧。”辛桃馥说,“可以吗,菲姐?”  陈菲自然不能拒绝,很快就切好果盘、沏好茶递到了起居室。  辛桃馥吃完水果后,又召唤陈菲:“菲姐,今晚我想吃茶泡饭和烧鳗鱼。”  说起来,这些天来陈菲送来的一日三餐都是十分清淡的中餐,低油低盐低脂,这些食物其实一点儿都不符合辛桃馥的口味。  陈菲听到辛桃馥的要求,蹙了蹙眉,而后挂起职业笑容说:“对不起,我们没有配备日本料理师傅。”  “我们家厨师不会做日本菜?”辛桃馥其实他倒也不是很爱吃日本料理,只是刚刚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主持人在吃,就有些馋嘴。  陈菲摇摇头:“不行呢。而且每天的菜谱都是一早定好的,轻易不会变动。一般要吃特别的东西需要提前申请,让采购和厨房那边落实才可以呢。”  辛桃馥心下冷笑:我就不信,难道殷先生想吃茶泡饭,也要提前24小时申请?  辛桃馥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说:“那就订个外卖呗。”  陈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僵硬了些:“对不起,按照老宅的规矩……”  辛桃馥惊愕:“订外卖也不合规矩?”  陈菲保持职业微笑摇头。  辛桃馥也露出那种看着礼貌但实际上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容,说:“那我出去吃好了。叫司机送我吧。”  陈菲脸上一僵,没想到辛桃馥突然变得这样难缠,这些天那个畏畏缩缩的人简直就像是演的一样:果然,能爬上先生床上的玩意儿就不可能是善茬,终于装不住了吗?  陈菲想了想,说:“用车的事情不归我管。”  “那叫陈叔来吧。”辛桃馥淡定说。  陈菲一边暗中腹诽一边面带微笑地退下。  不久,陈叔就来到了起居室,看到了瘫在沙发上吃水果的辛桃馥。  面对这样坐没坐相的小青年,陈叔心里更不舒服,心里更是一百个担心辛桃馥吃吃喝喝的东西会掉在珍贵的古董沙发上。  “你来了。”辛桃馥头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叫司机送我去附近的日本菜馆吧,我刚好想吃日本料理。这应该没问题吧?”  陈叔露出职业笑容:“这本是没问题的,只是不巧今天司机请假了。”  辛桃馥笑了笑,撑起身体,说:“那你会开车吧?你送我去。”  作为管家,被辛桃馥这样戏言似的要求挑起司机的活儿?  陈叔深感受辱,职业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但他年纪也在那儿,还是挺住了,笑盈盈地说:“原该这样,只是今天我要负责处理花园维修的事情,实在抽不开身。”  辛桃馥问:“那还有谁会开车呢?”  陈叔能感觉到辛桃馥的刺突然冒出来,不再是之前那个柔顺模样了。但陈叔更知道,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让步,恐怕以后就得被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踩在头上了。  陈叔便不冷不热地回答:“今天恰好要维修花园,因此一时间确实抽不出人手……实在抱歉。”  辛桃馥霍然起身,扭头就走,噔噔噔的跑回了卧室。  这在陈叔的眼里就是“无能愤怒”,自然不当一回事。  陈叔却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陈叔接到电话,那头说殷先生今晚要来了。  陈叔忙叫佣人们准备后,一边又上了卧室,敲辛桃馥的房门,只说:“先生要来了,请您下来准备一下。”  说到殷先生要来了,陈叔以为辛桃馥会很惊喜,却没想到,辛桃馥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辛桃馥正坐在床上玩手机,听到陈叔的话,头也不抬地说:“准备什么?”  陈叔愣了一下,说:“自然是一起在楼下恭候先生呀。”  “听到个脚步响儿就要去门口站着等着哈?”辛桃馥挑起眉,“我是狗?”  陈叔一张老脸险些挂不住。  十分钟后。  殷先生来到洋房门前,陈叔与四名女佣便朝他鞠躬问好。  “他呢?”殷先生问。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叔答道:“原本是要叫他下来一起等候先生的,但他……”陈叔欲言又止,一副“有句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的模样。  殷先生只是微笑,好像等陈叔自己决定到底当说不当说。  这殷先生不接茬,陈叔也不能让空气突然安静,只能说下去:“他说,听到个脚步响儿就巴巴儿地跑去门口守着,那是狗的行为。”  陈叔也知道自己有“背后说人”的嫌疑,姿态不好看,便又添一句:“辛先生可能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说话有点冲。”  说完,陈叔小心地用眼角去观察殷先生的反应。第5章 他还是个孩子  殷先生却笑了,说:“我知道。”  陈叔怔了怔。  殷先生道:“他不是因为没吃到茶泡饭不高兴么?”说着,殷先生拎起手里的保温袋,说,“告诉他下来吃饭吧,我把茶泡饭和蒲烧鳗鱼带到了。”  陈叔和几位女佣闻言都脸色微变,但职业习惯使他们保持微笑,并快速应答:“是的,先生。”  陈叔想到刚刚辛桃馥的姿态,便明白过来了,辛桃馥一定是跟殷先生告状,说自己吃不上茶泡饭之类的,甚至还可能说了更多坏话。  看着前些天辛桃馥拘谨畏缩的模样,陈叔还以为这是个软弱的,没想到突然又厉害起来。陈叔也拿不准辛桃馥的深浅,但到底知道现在辛桃馥是要意见了。陈叔到底是老人,一下就猜到辛桃馥要接着这次殷先生来访的机会立威,那陈叔自然就没必要去触霉头。  他答应着去叫辛桃馥下楼,却不亲自去,只叫了陈菲去。  陈菲在主屋的四个女佣里算是性格最差的,所以陈叔才安排她给辛桃馥送饭,让她干最多伺候辛桃馥的活儿。  陈叔自己看辛桃馥不太顺眼,但却不会跳出来做得罪人的事。他是管家,很多事本来也不必他去做,他只要挑两句,自然有傻子会替他跳起来——而陈菲就是这样的傻子。  陈菲也不知道对平日自己颇多关照的陈叔已经打算推自己出去做炮灰了,她只听从吩咐地上楼叫辛桃馥下来,只说:“先生已经到了,请你速速下餐厅,莫教先生久等。”  辛桃馥倒也没摆架子——他有底气能对陈菲、陈叔甩脸,但也知道不能怠慢先生。他披了一件外套,便跟陈菲一起下楼了。  陈菲走在前头,带着辛桃馥到了餐厅门口,替他拉开餐厅推门,拉开椅子,动作都很规矩,没有半点不恭敬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殷先生也在餐厅看着吧。  辛桃馥也没把心思放在陈菲规不规矩、恭不恭敬上面来,他的大半注意力都在多日未见的殷先生身上。  殷先生对他微笑,态度和从前一样。  辛桃馥不禁想起,当初在游轮上,殷先生给他吃了软钉子后,也未见态度改变,依旧是温柔宠溺的模样,倒是辛桃馥自己心态崩了,看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我不配”的怯懦。这倒是没必要的。  辛桃馥现在也变得和从前一样,一见到先生便笑,好像云朵见了太阳一般破颜,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殷先生仿佛也被辛桃馥明亮的笑容所感染。  他觉得这样的辛桃馥是正好的。  辛桃馥笑盈盈地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这是……茶泡饭和鳗鱼?不是说厨师不肯做吗?”  他这句“不肯做”说得不轻不重的,够耐人寻味。  陈叔站在一旁,便知这个辛桃馥要发作了,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并朝陈菲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去端茶。  陈菲仍不知道陈叔打算拿自己挡枪,如常地替主人家倒茶。  辛桃馥倒没撒火,现在他的工作重点又不是佣人和撒气,他的工作重点是“成功引起霸总的注意”。  他一手托着桃花色的腮,一边似嗔似笑地看着殷先生。  殷先生很喜欢他这个模样,语气也柔软几分:“不是听见你抱怨,特地从外头给你捎来的。”  陈叔以为辛桃馥去给殷先生告状,所以殷先生过来了。  其实不然,辛桃馥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出气。毕竟,他本来就没觉得管家和帮佣应该把他当主子服侍,更不觉得他们应当对自己毕恭毕敬。他不认为自己什么“主子”,他的定位是“大家都是打工人”。  佣人们是帮先生打工的,他也是。大家都在紫藤雅苑工作,是同事关系,有点儿小摩擦和小心思都是正常的,不影响工作就行。  他今天“作”一场,也不像陈叔以为的那样是想“撒气”“立威”,他只是想打破连日来和殷先生互不相见的僵局罢了。  回到紫藤雅苑后,他先跟班子书确认殷先生今晚是否有空。如果殷先生有正事要忙,他却去撒娇卖痴,那就是自讨无趣。  一个人得有闲时的时候才有闲心,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恰好,班子书告诉他今晚殷先生正愁没事干呢。  辛桃馥这才大起胆子主动给殷先生打了个电话,并不提别的什么事,只抱怨想吃茶泡饭和鳗鱼没吃到。  大概真的赶上殷先生有闲心也有闲情的时候,他便亲自送了来。  从餐厅打包来的茶泡饭与鳗鱼便被放到高级餐具中,端端正正地摆在大理石餐桌上,充满高级感。 第7章 “算了。”辛桃馥挑眉,说,“你每次送来的食物都是凉的,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陈菲愣了愣,忙说:“没有,没有的。”她禁不住辩解:“早餐是在七点前做好的,一直用保温设施将温度保持在四十度……”  辛桃馥却挥挥手,借题发挥地叫来了管家,说想要换一个每天给他送食物的女佣。  陈叔前几天才被敲打过一番,现在这个风头上,当然不会跟辛桃馥唱反调。他便说:“没问题,从今天开始,我给您换一个送餐女佣。”  辛桃馥说:“我看秋丹那姑娘挺勤快的,就换她吧。”  陈叔和陈菲都脸色微变,但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应承了。  辛桃馥这些天蹲在紫藤萝背后听八卦也不是听假的,他早就发现秋丹是被欺负的老实人。屋子里没人干的活儿都是她在干,包括扫厕所刷马桶。  现在换了秋丹来送餐,可不就轮到陈菲去扫厕所了?  陈菲的脸色能不变吗?  至于陈叔感到不快,是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辛桃馥是想养个“自己人”在身边。  秋丹这样被孤立的人是最适合的。她在雅苑里本来就没朋友,还被欺负,现在辛桃馥拉她一把,她还不感激涕零吗?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秋丹被拨到辛桃馥跟前办事,确实就不用再干脏活累活了。辛桃馥对待秋丹的态度就是对待“同事”的态度,一点儿不摆架子,总是很好说话。秋丹就更愿意为辛桃馥服务了。  辛桃馥却感秋丹还是人微言轻,他须再得一个有力些的帮手才是。  班子书倒是提点了他:司机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辛桃馥却说:“司机应该是宅子的老人了吧?和陈叔他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辛桃馥到底知道,自己是“外来的”,而且是个“客”,也不知会在这里多久。到底是铁打的管家,流水的娇客。屋子里除了秋丹这种被欺负惨的,一般都是更听陈叔的。  班子书却说:“陈叔管的都是在宅子里干杂活儿的人,司机的工作特殊,不必听他的。因为整个宅子就是司机不归他管、也不服他,因此他对司机也有些微妙。两个人的关系一般。”  辛桃馥大惑得解,更是感谢班子书,心里却又有一个更大的疑惑:怎么班子书对我这么好呢?  这话不好直接问,辛桃馥便勉强压下疑惑。  辛桃馥吃完早餐便说要用车,叫司机送他出门。  司机是一个长得高大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身材壮硕,偶尔可兼做保镖。  辛桃馥钻进车子里,问:“大哥怎么称呼?”  司机呵呵一笑,说:“我姓马。”  “马哥。”辛桃馥倒是嘴甜,开口叫哥总是很顺口的。  马哥笑了:“哪里当得起辛先生叫我哥?”  “我年纪比你小,叫哥是应该的。”辛桃馥做出乖巧的姿态。  马哥倒是放松,和辛桃馥闲聊起来。  辛桃馥便又说起:“周六那天您是请假了吗?”  “没有啊。”马哥说,“我几乎不休假。”  辛桃馥“哦”了一声,却说:“那天我想用车出门吃个东西,陈叔说您休假了。我便没去,先生倒是闲着,便把吃的给我送来了,还问怎么司机不在呢。”  要说前半段的时候,马哥也只是笑笑,听到后半段说先生问起,马哥背脊一紧,说:“先生问我了?”  “问了问了,不过我没说。”辛桃馥说,“我只跟先生说是我懒得出门了。”  马哥松了一口气,心里对陈叔那老家伙更不满了,同时又对辛桃馥多了几分好感,忙跟他道谢。  辛桃馥只含笑说:“多大点儿事?大家互相方便嘛。”  说着,辛桃馥又说:“不过为免麻烦,我们还是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有要出门的时候直接跟您说,您看行么?”  “应该的,应该的。”马哥很爽快地跟辛桃馥交换了联系方式。  到了地点,辛桃馥还请马哥吃大餐,二人很快熟络起来。  马哥和辛桃馥熟悉之后,也是挺豪爽的,尤其是喝了两杯酒,也不管住嘴,开始抱怨,就说雅苑里的人都有病,不知是不是工作太轻了,每天闲着没事干,就被屁大点事儿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大家都是做家政的,却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管家的看不起端茶摆饭的,端茶摆饭的看不起扫地擦桌子的,扫地擦桌子的看不起扫厕所刷马桶的……三五个人都能撑出一个江湖,可把他们给牛逼坏了。  辛桃馥听得倒是好笑,又想,怪不得陈菲那么神气,原来端茶摆饭在“鄙视链”的高层呢!现在把她调到了“鄙视链”的底层去扫厕所,估计也是气坏了吧。  转眼就又到了上学的时候,辛桃馥由马哥接送。  辛桃馥还特意说了:“平时上学还是低调些吧,开个便宜点的车。”  这个可难死马哥了:“这里哪儿能找便宜的车?”  辛桃馥也顶无奈,又跟先生抱怨:“我要开新车。”  先生便让司机带辛桃馥去买车,给了五百万预算。  等买好了,司机来报告,殷先生听到汇报,以为自己听错:“买了多少钱的车?”  司机重复一遍:“五万。”  一个公子路过听了“五万的车”,便问:“五万的车?是自行车吗?”  殷先生不理他,只是笑。  待入夜,殷先生又来紫藤雅苑了。  二人坐在餐桌旁,便聊起买车的事。殷先生评价道:“你倒是挺节俭。”  辛桃馥只说:“我就是个穷学生,而且是一路拿补助过来的那种。放了个暑假一回来就坐豪车配司机,怕是太张扬了。”  殷先生点头,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他又玩笑道:“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你是替我心疼钱呢。”  辛桃馥心想:谁给你心疼钱啊?我不如心疼我自己。  辛桃馥最近正琢磨着怎么从先生身上捞钱呢!  虽然先生给他豪宅住着、名车开着,但到底只是占个使用权,等他“下岗”了,这些都不归他所有。  又可恨他当初脸皮太薄,糊里糊涂就住进雅苑来了,也没先谈个什么“包月价”“包年价”什么的。更有一条,他奶奶住大医院vip的花费那可是按天计算的,一天够普通人一个月工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先生既替他负担了这一笔花销、又供他好吃好住,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钱的事情,也不太好看。  倒不是他高风亮节,而是他怕“涸泽而渔”,要是吃相太难看,先生甩手走人,他就傻眼了。  旁的不说,奶奶的病怎么办呢?  但是吧,辛桃馥想着,还得捞一笔才不负韶华!  辛桃馥眼珠一转,想起自己刚才提到的“补助”一事,便道:“不过现在我也是‘有车一族’了,再拿补贴也不像话。今年的贫困补贴我就想着不申请了。”  这话提得倒是合情合理,要是殷先生养的金丝雀还要拿贫困补助,殷先生自己都觉得愧对国家。  辛桃馥便也不提要生活费的事,但殷先生自然就会从“不要补贴”这个话题上想到,便说:“无妨,我补助你就是了。”  辛桃馥吃吃一笑,道:“怎么?您是不是要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要给我的饭卡里打五十万?”  殷先生也乐了,笑道:“什么小说?”  “就是总裁小说。”辛桃馥玩笑道,“看来小说也是太夸张了。”  殷先生当然也不会给他的饭卡打五十万,这是沙雕总裁的行为,和他不是同一个种类。  但是,殷先生给了他一张额度五十万的钻石信用卡。  辛桃馥拿到信用卡后千恩万谢,但心里还是挺不高兴:怎么是信用卡啊!  我要现金!  不行的话,黄金也行!  然而,素来善解人意的殷先生好像听不见辛桃馥的心声,在辛桃馥上学后,殷先生给他送高级文具、限量版球鞋、潮牌运动衣、新款游戏机,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惊人,但却没有给他任何现金或者黄金。  辛桃馥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物品,只想着能不能卖掉?据说就一双鞋子能卖上万块呢……  辛桃馥看着这些潮牌衣服、鞋子挂在app上的价格眼馋得不行,却又死死忍住——先生送的礼物转手卖掉,这可不美了。而且他还住在别人屋檐下,卖东西的动作肯定逃不过陈叔他们的眼睛。那陈叔肯定是会告诉先生的……  辛桃馥很自闭:先生是不是在玩儿我?  殷先生很自信:小朋友一定喜欢这些。第7章 吹笛子  原来,辛桃馥要勤工俭学,没时间参加社团活动。现在他倒是有闲有钱了,便考虑着要不要丰富一下校园生活。  刚好,他的朋友崔涵是一个小社团的社长。刚好他们准备办活动,却有一个社员跑了,正缺了一个人。崔涵便央辛桃馥来“补缺”,辛桃馥想着左右无事,就十分自然地加入了。  崔涵跟他介绍:“我们这个社团很小,就六个人,平常也没什么事,有空就是练练乐器……啊,对了,你会什么乐器?”  辛桃馥愣了愣,卡壳了好一会儿:“小学学过牧童笛。”  崔涵挠挠头,说:“牧童笛也不错啦,可以的。”  “但是很久没有吹了……”辛桃馥诚实地说,“可能就……”  “没问题。”崔涵一脸“我懂得”,又道,“我让黎师兄教你吹笛吧,他是个笛子达人。”  黎度云确实是一位笛子达人,虽然十分年轻,但已经开过音乐会还发过专辑,肉眼可见的未来笛子演奏家。  不过问题是,黎度云吹的是横笛……  虽然看起来都是笛子,但横笛和竖笛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辛桃馥吹牧童笛这种“小学鸡入门级乐器”都吹得磕磕绊绊,可更别提横笛了。  崔涵到了音乐室里找黎度云,稍微委婉地把辛桃馥的情况告诉了他。  黎度云听了崔涵的话,皱眉说:“我是吹横笛的。”  崔涵说:“可是你一定会吹竖笛吧?”  黎度云似乎不太耐烦,但碍于情面,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但感觉也不是很上心,只在课后抽三十分钟进行教学。  辛桃馥来到音乐室门外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可谓是春风一般,使人闻之忘俗。辛桃馥不忍打断,便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待笛音停下,才抬手敲门。  进门后,辛桃馥就看到那位传说中的“黎师兄”。辛桃馥从前就常听崔涵说起,这个黎师兄恃才傲物,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主儿。  但凡黎师兄没那么心高气傲,他早就进了全校最大的那个音乐社团了——那个音乐社嘛,辛桃馥也是如雷贯耳了,名字叫“丝竹社”,里面的社员全都是音乐特长生,而且家境都非常好。当时还听说“丝竹社”的社长姓司,很有来头,现在辛桃馥明白了,姓司,不就是所谓“殷相司君”四大家族之一吗?怪不得这么神气呢。  据说,那位司社长曾嫌弃黎度云出身不高,但因为黎度云确实有才华,便“勉为其难”特批他入社。而黎度云听到对方是“勉为其难”,又一副“给你脸了”的高傲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走,不肯加入丝竹社了。  崔涵听了黎度云的遭遇,便请他去喝酒,在酒桌上,崔涵比黎度云更激动更大声地说丝竹社那群东西不是东西,更对黎度云一顿马屁拍得震天响。黎度云三杯黄梁下肚就有些醉了,又见崔涵对自己这么爱护尊敬,便答应加入崔涵的社团。  这就是崔涵“捡漏小天才”的全过程,对此,崔涵十分得意,把这个故事反反复复地给辛桃馥说过不下十次,辛桃馥都倒背如流了。  辛桃馥听崔涵反复提起这位“黎师兄”许多次,今天才是第一次见本人。 第9章 而殷先生则恰恰相反,他从小到大都是有营养师保证膳食健康,骑马、射击、武术、打球等等运动,一样不落,西装下的身体有勃发的肌肉。  两个人的身体素质不是一个量级。  辛桃馥要想挣脱殷先生的怀抱,恐怕是不能够的,而且,他挣了两下,就明白过来,自己根本不应该跑。  他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不然,拿钱干什么?  他拿殷先生那么多钱,是来当祖宗让殷先生供奉的么?  想到这些,辛桃馥心下凉了一片,身体却驯服起来,乖乖靠在那个散发着古龙水气味的胸膛上。  殷先生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充满安抚之意,也不再紧紧抱着他了,只是绅士地虚虚环住他的腰肢。  辛桃馥只觉轻松了些,抬起头来,再次看殷先生,见殷先生十分和蔼,前一刻那犹如野兽出闸般的侵略性仿佛是幻觉,他又是那样温和地衔着微笑在嘴角:“好孩子,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辛桃馥心下松了几分,又有闲情装模作样起来,便问:“真不会?”  “今天不会。”殷先生说。  辛桃馥听了这话,就愣住了,脸上又快撑不住。  殷先生见他这呆样,便笑了,伸出手指挠挠辛桃馥的下巴,像是逗弄猫仔般的,又道:“晚安,小朋友。”  殷先生今晚也没有留宿。  宅子里的佣人好像也习惯了殷先生不留宿这件事了。  他们也没有因此而觉得辛桃馥不受宠,相反的,他们觉得这正正是辛桃馥极为受宠的迹象。  待殷先生离开后,女佣秋丹便来送给辛桃馥送睡衣。  秋丹对辛桃馥照顾得很仔细,是按足“正经主子规格”在做的,每晚确定辛桃馥要睡了,就送来烘得暖暖的、又柔软的睡衣给辛桃馥换上,还给辛桃馥做脸部、头部按摩,使他更好入眠。  秋丹一边帮辛桃馥按摩头皮,一边说道:“看来,先生是真的疼你呢……”  辛桃馥反问:“何以见得?”  秋丹就说:“先生对你好,谁看不出呢?而且,我们都知道的,先生从前只有工作,不像那些公子哥儿似的轻浮沾花惹草。在先生这里,像您这样的,据我们所知的,还是头一个。”  这话对辛桃馥而言确实是十分意外。  辛桃馥竟然不知自己是第一个,或许还是目前唯一一个。  辛桃馥忍不住嘟囔:“那先生还不碰我……”该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后边那句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抿住在嘴唇里。  秋丹却没和辛桃馥想到一处去,只说:“是啊,可见先生是真的疼你呀。”  辛桃馥倒是接不上话了。  秋丹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呢,我多嘴说一句啊,您的‘欲擒故纵’也不能太过啊,男人的胃口吊一会儿就罢了,要是过了,就从‘吊胃口’变成‘倒胃口’了!”  辛桃馥都懵了:“吊胃口?”  秋丹抿嘴笑道:“我们还看不出来么?欲擒故纵啊!您应该是不想太容易被得到,所以才一直不和先生亲近吧?也难得先生有耐心呢。可见您是很合他心意的。”  辛桃馥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看自己越来越尊重了,原来他们是这样理解的啊……  佣人们看着殷先生来得也勤,对辛桃馥很宠爱,而辛桃馥倒是劲儿劲儿的。  他们便以为,殷先生不留宿,是因为辛桃馥劲儿劲儿的还在拿乔呢。  谁知道……  辛桃馥抿了抿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真没想过欲擒故纵呢!  他只是一个朴实的打工人,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要“正式试工”!  要说故意吊胃口、欲擒故纵,他怎么觉着殷先生才比较像呢!  秋丹给辛桃馥做完按摩,便先离开。  辛桃馥心乱如麻,但想着明天还有课,便强制自己不要多想,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就睡了。  接下来,连着好多天,辛桃馥又没见着殷先生了。  他心里打鼓,便小心翼翼地跟班子书打听。  班子书倒没跟他绕弯子,只说,殷先生最近是有正事要忙,连饭都快没空吃了,自然顾不上见他。末了,班子书又说:“请你放心,先生有空就会来找你的。”  辛桃馥便对班子书连连道谢,心内又想:当金丝雀终究是被动得很,还得等主人有空才能被多看两眼呢。  不过,辛桃馥最近也有事忙——就是忙着练笛子和排练。  社团要排一支《天空之城》的合奏,虽然辛桃馥吹得贼拉拉垮,但是勤学苦练之下,也算是在调子上了,发挥好的时候还能有点儿好听。  崔涵就说:“横竖是合奏呢,你吹得小声点儿,就差不多了。”  辛桃馥嘴角抽了抽,说:“我索性不吹出声儿,就动动手指装个样子,您看怎么样?”  崔涵一拍脑门,击节称叹:“这可是个好主意啊!”  旁边几个社员都笑了,说:“确实好啊,辛桃馥这个相貌这个身材这个气质,往那儿一站,只要不吹出声音来,都是好的。”  辛桃馥只苦笑:“都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  大家说说笑笑的,倒是好玩,只是黎度云板着脸在一旁,说:“这是什么儿戏?与其想着躲懒,好好排练才是正经。”  众人被冷水一泼,也没了玩笑的兴致。  崔涵这个社长免不得来圆场,便用肘子捅了辛桃馥一下,佯怒说:“都是你这个榆木脑袋,学个笛子都学不成!还不好好学习,不要辜负黎师兄的一番心血!”  辛桃馥识趣地配合,满脸诚恳:“是,是,是。我一定努力。”  崔涵想,黎度云这个天才青年陪着大家搞小学生水平的合奏也是屈才,自然对黎度云比较客气些。  整个合奏的编排也是黎度云在做,因为考虑到大家的水平参差不齐,黎度云要把整个编排好,既能照顾每个社员的水平,又能体现作品的艺术性,也真的算是“呕心沥血”。  辛桃馥在社团里应该是最菜的,毕竟,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是有基础的,其中还有几个是高材生——只是因为门第不行所以无法加入司家少爷办的“丝竹社”。他们一开始得知崔涵找了一个零基础的家伙来“凑数”,也是十分不满,但耐不住辛桃馥人美嘴甜,整天哥哥姐姐好的,大家逐渐便在糖衣炮弹之中败下阵来,个个满口叫辛桃馥“小师弟”,就连辛桃馥吹走音了,他们也能说“是这个笛子不好”。  使他人喜欢自己,好像是刻在辛桃馥dna里的祖传技艺,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辛桃馥这些技巧用在人际交往中,成功率总是很高的。也可能因为大家都是学生,心思都浅,自然容易上了他那张甜脸蛋的当。  若是说例外,那也是有的。  黎度云就是一个,他对辛桃馥的教导十分细致耐心,但却透着一股冷漠劲儿。  辛桃馥无论是嬉笑怒骂,还是谄媚奉承,在黎度云这儿都是不起作用的。黎度云永远用那双淡漠的眸子看着他,好像隔着一层纱。  也不知为何,这反而让辛桃馥更想接近他。  又或者,他觉得这样有助于让他参悟殷先生与班子书对自己的态度。  无论是殷先生还是班子书,好像对自己都不错,但这层“不错”之中有藏着一层淡淡的什么东西,就像是黎度云眼内的那层纱。  或许殷先生与班子书的年纪更大、经历更多、道行更深,他们那层薄纱几近透明,辛桃馥是察觉不得的。  而黎度云到底年轻许多,又是个未经事的学生,为人好懂得多,而且,黎度云并非班子书与殷先生那样的世家公子,虽然为人淡漠,但终究是更为容易接近的。这才让辛桃馥窥见那一星半点的端倪。  却是什么呢?  辛桃馥托着腮,沉吟着看窗。  苦思无用,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第9章 为什么  那天,辛桃馥忽然很想吃阳春面,就是那次黎度云推介的那家餐厅。  如果换做以前,辛桃馥肯定不会吃七八十块钱的素面,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还处于“有钱无处花”的状态,自然就不一样啦。  他再次踏入那家餐馆,坐下之后,忽然听到一阵悠然的钢琴声。他随即抬头望去,见他位置的附近有一架存在感很强的三角钢琴,而钢琴面前坐着一个存在感更强的男青年。他端坐在凳子上,十指飞快地在琴键上跃动,就好像穿花的蝴蝶一般。  辛桃馥立即认出了这个人——是黎度云。  他没想到,黎度云居然还会弹钢琴。  更没想到的是,黎度云会在这个地方弹钢琴。  辛桃馥的脑子里甚至有一个荒诞的猜测:黎度云该不会在这儿兼职弹钢琴,然后用时薪抵扣吃阳春面的钱吧?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怎么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但在中式餐馆请人弹钢琴,倒是一件怪事。  也不知餐馆的主人是怎么考虑的……  辛桃馥见黎度云弹得认真,便不好打扰,并没有出言叫唤。  但并不是人人都像辛桃馥一样的,这天也是可巧,还有别的认识黎度云的人同学也在这儿。他们一共五个人,都是同校学生,其中一个还是“丝竹社”的成员,名叫朱思贤。朱思贤也是一个富二代,不然也进不了“丝竹社”。他带着四个同学来下馆子,选的这家贵价餐厅,为的是显示自己的威风。而几个来蹭饭的同学也很赏脸,非常有“白吃饭”的自觉,对请客的大佬十分恭维,又说“要不是朱老大带我们吃,我们这辈子都尝不了这么高级的鲍鱼”,“这些鲍参翅肚也太好吃了,原来朱老大平常都吃这些,羡慕死人了”……  听到众人的马屁声,朱思贤也是十分高兴。  正是说得高兴处,朱思贤听到钢琴声——他既然能入得“丝竹社”,自然也不是全凭家世,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本人就是弹钢琴的,现在听得这曲子弹得不错,就抬起头去望,瞧瞧是什么人在弹。  这一瞧,就把他瞧出火气来。  “是黎度云?”  朱思贤对黎度云是有印象的——可以说是有很深刻的印象。  “丝竹社”选人严格,每期入门的都有名额限制——其实吧,切磋音乐倒是其次,很多人都是冲着结交世家子弟去的。所以大家为一个名额抢得头破血流,却不想,那位姓司的社长看中了黎度云这个“草根”。偏生黎度云不识好歹,竟然因为司社长不够尊重他而放弃名额。——这在朱思贤看来,纯粹是矫情犯病。  可是,也多亏了这个黎度云矫情犯病,才空出了一个名额,让朱思贤获得了入社的资格。  为此,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讽刺朱思贤原本是不配入社的,都是捡了黎度云的漏。  朱思贤心气高,一直很不服气。  社里能刺他的人,大多都是有点儿地位的,朱思贤也不好跟他们撕破脸,至于待他冷淡的社长,他更不敢有意见——开玩笑,那个可是司家本家的公子。谁敢?  想来想去,他只能怨黎度云。  现在黎度云竟在这儿弹钢琴,不是正犯到他手里了?  朱思贤冷不防挑起眉,高声说道:“这钢琴,我瞧着也弹得不怎么样啊。简直是影响食欲嘛。”  几个同座的同学看懂了门道,便附和说:“确实啊!太难听了!我听着都要吃不下饭,赶紧停下来吧。” 第11章 辛桃馥冷不防听到“丝竹社”三个字,不免想起朱思贤和黎度云,心里就不自在。他咳了咳,让自己平复一点儿心绪,才说:“知道,这个社团很有名。是搞音乐的嘛。”  “与其说搞音乐,不如说是搞交际的。”殷先生说话倒是直白,“殷相司君四个家族都有人在里面的。”  “都有吗?”辛桃馥闻言是有些惊讶的,“我只知道社长是司家的公子。”  “嗯,一直以来都是司家的做社长,毕竟社团设立之初就是这么一回事。”殷先生答。  辛桃馥好奇地问:“这个社团设立多久了?”  “怕有百年了。”殷先生眼珠往旁侧了侧,像是在回忆旧事,“殷相司君家的太爷爷四人都是x大的学生,也都是音乐才华横溢的人。其中以司老太爷的音乐造诣最高,他成立了这个社团。作为传统,我们每一代都要有人加入这个社团,而且其中必须包括本家的公子,但凡有什么大活动,也得捧场。如果本家公子未上大学或已经毕业,也可让旁支的去应付。”  殷相司君四大家族延绵了好几代,所以也繁衍出很多旁支。这些旁支的亲戚挂着这个“尊贵”的姓氏,心气自然和普通“平民百姓”不同,为了更靠近“上层圈子”,都是挤破头要考x大、进丝竹社的。  辛桃馥越听越好奇:“这就怪了,如果本家公子是个不好丝竹的呢?或者本家公子没……”辛桃馥本想说“没考上x大”,发现言语不妥,便改口道:“没想考x大呢?”  “这是传统,是规矩。”殷先生这话说得淡,却有一种一锤定音的利落感。  辛桃馥愣了一下:“规矩吗?”  “嗯。”殷先生用一种和小孩子谈话的耐心,笑眯眯地说,“你知道,我是十八岁就当家的。”  “先生的‘事迹’我当然知道。”辛桃馥作为“打工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拍老板马屁的机会,“这真是前所未有,令人赞叹!”  殷先生摆摆手,像是在谦虚“哪里哪里”,又像是在敷衍“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他便道:“我当了家,百事缠身,忙得脚不沾尘,同时也算得上是‘大权在握’,但还是得去x大报道以及加入丝竹社。”殷先生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辛桃馥都惊呆了:“不是吧?听说那个时候您可是‘临危受命’,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而且您还是家主呢,怎么还……”  “这就是传统的规矩。”殷先生掸了掸裤腿上不存在的灰,“规矩比天大。”  辛桃馥又道:“您那时候又要忙着家族的事务,又要上学和参加社团?这不……还挺忙的?”说着,辛桃馥又拍马屁:“也亏得是先生这样的人才呢,换着是别人,早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殷先生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虽然有我的才学能力之故,但更多还是因为我一直缺勤老师也不敢找我麻烦。”  “……”  当年,殷家动荡,殷先生临危受命担负重任,其实也管不得学业的事情了。在x大报道,之后就很少去上课,期末考倒还是会参加的。那个时候,殷先生经常坐在黑椅子上淡淡看叛徒一眼,口中念念有词。叛徒听不清殷先生在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浑身发抖。倒是站在殷先生身边的班子书听得分明:先生在背期末重点。  虽然以殷先生的威势,想要作弊通过还是完全无问题的,但殷先生却不打算这么做。  殷先生连夜逼供,同时挑灯背书。  除了期末考,丝竹社的活动也是一个麻烦。殷先生可以缺席平时排练,但重要活动还是要出席的。当年的司社长知道殷先生情况特殊,所以不用他参加合奏、排练,专门在演奏会给他一个几分钟的solo,等于是叫他露个脸就行。  于是,经常是刚才废掉叛徒一条腿,十分钟后他就背着小提琴赶赴丝竹社参加演奏会。  后来实在嫌小提琴太累赘,殷先生就改吹笛子了。  ——这就是殷先生青葱的大学校园生活。  也解释了为什么殷先生根本没有谈校园恋爱。  别说恋爱,他连吃饭的功夫都要掰成两半:一半看账本一半学高数。  辛桃馥看着殷先生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只说:“原来先生的大学生活过得这么艰辛,真让人……心疼呢……”说着,辛桃馥便垂下眼皮,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殷先生笑了,用手摸了摸辛桃馥的脑顶:“你还心疼我?”  辛桃馥心想:当然不心疼啊。我一个打工的还心疼锦衣玉食、生杀予夺的老板我有病么。  殷先生握起辛桃馥的手,笑问:“对了,你的笛子吹得怎么样了?”  辛桃馥对这个话题倒是挺感兴趣的,因为他自感进步良多。  饭后,辛桃馥便和殷先生到了紫藤花架下。辛桃馥拿起笛子,吹了他最熟练的一个小节。这回他发挥得倒是可以,也没出错,吹完了,他还朝殷先生笑了笑,有几分小骄傲的样子。  殷先生听了,也似乎很意外:“确实进步很大,看来是经过名师指点了。”  这话又叫辛桃馥不由得想起了黎度云。  辛桃馥却知道不该跟先生提别的男人,便笑吟吟地说:“这个名师不就是先生吗?上回先生指点过后,我就茅塞顿开了。”  殷先生却笑了起来:“担不起,像我那样教人,只会误人子弟。”  辛桃馥哑然,就想起当时殷先生“指导”自己吹笛子的情景,那时他们不知怎么的就从吹笛子过度到接吻了。嘴唇碰触的柔软犹如昨日重现在他的唇边,使他耳朵都热了起来。  殷先生仿佛也察觉到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说:“怎么都烫成这样?”  辛桃馥心跳加快,又感到殷先生的吐息落在他发烫的耳垂边。就像是风拂过了他的耳尖,使他颈脖都浸出几分春意。  二人的头靠在一起,身体贴在紫藤花架下,柔软得像是花藤一般。  辛桃馥此刻才知道,古人说的“耳鬓厮磨”,是什么形容……  辛桃馥听着先生越来越重的呼吸,自己的吐息也变得凌乱起来,仿佛一切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奔去。  正当辛桃馥满脑子情绪冲撞的时候,殷先生却又再次悬崖勒马,将辛桃馥推开了一些,仍是大人一样亲切地拍拍辛桃馥:“我该回去了。”  辛桃馥没想到,先生又要走了。他见殷先生退后的脚步,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拉住先生的衣角,问:“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句话一问,问得殷先生都愣了一下。  连带着,辛桃馥也僵了僵,像是想象不出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殷先生柔然一笑,低下了头,使自己与辛桃馥平视:“不喜欢你,还对你这么好,我是什么大善人?”  辛桃馥噎住了。  殷先生又道:“你放心。”  辛桃馥听了这话,一时不解。  殷先生亲了亲他的唇角:“不会放过你的。”第11章 司社长  朱思贤终于想起自己是怎么认识辛桃馥的了。  时间还得追溯到x大暑期招生夏令营。辛桃馥那个时候还是高中生,因为在校表现优秀,所以获得参加x大夏令营的资格,而朱思贤在那个时候已经是x大学生,作为学长在夏令营里当教师的助手。  虽然说是助手,但朱思贤也不怎么爱打工。他主要就是为了在学生会露脸才来干这个的。他对这些来参加夏令营的“豆丁”也没什么兴趣,之所以会注意到辛桃馥,皆因大家发现辛桃馥和朱思贤撞鞋了。  朱思贤自诩“潮男”,潮男撞鞋就跟it girl撞衫一样,是极为严重的“车祸事故”。  更别提,朱思贤才跟吹嘘同学自己穿的这双是全球限量多少双的高级球鞋,一转过脸,就看到一个比自己年纪小、比自己相貌好、比自己气质佳的“小学弟”穿着一样的鞋出现了。  大家看到这双鞋,气氛都很微妙,有的装瞎不提,有的唯恐天下不乱就煽风点火,还有的本来就看不惯朱思贤爱吹比,故意激他:“什么全球限量啊?我看还算是挺常见的嘛!”  朱思贤好面子、心眼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招手叫辛桃馥来。  随着辛桃馥走近了,朱思贤和几个同学眼尖地认出,辛桃馥这双鞋是仿造的莆田鞋,根本不是正品。  朱思贤心情轻松了几分,但对辛桃馥的不满却上了一层楼。  他指着辛桃馥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学好?就买山寨鞋?”  辛桃馥懵了:“山寨鞋?我不知道,什么山寨鞋?”  这些年,辛桃馥每天过得紧巴巴的,不是在兼职就是在苦读,哪有什么时间去关注潮流品牌?他这双鞋也是随便买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山寨不山寨的。  朱思贤却猛批了他一通:“年纪小小的就不学好,那么大的虚荣心,还买山寨鞋!一点儿都不尊重知识版权。我们学院可不欢迎这种学生!”  辛桃馥被镇住了。  朱思贤见辛桃馥是个好欺负的,便索性命他把鞋子脱下来,否则不容他进门。辛桃馥本来是不肯的,但几个牛高马大的学长都围在一旁,犹如一堵墙似的拦在辛桃馥面前,辛桃馥一个小瘦子,哪里躲得过?更别说,他确实被这个排场镇住了,唯恐自己穿假鞋的事情真的会影响他被录取的几率。  他只得把鞋子脱了。  众人见辛桃馥这么怂,就更来劲了,一个男学生直接拿起他的鞋子,扔到池塘里,众人见状都哈哈大笑。  辛桃馥也不敢分辨,倒是趁着大家看池塘没留意自己,他赶紧跑了。  他一路光着脚跑回宿舍,脚底都擦破了皮,尚幸是没有踩到钉子之类的尖锐物,不然麻烦也大了。  从那天开始,朱思贤为首的几个学长就老爱找辛桃馥的茬。在老师面前大家还算和气,但一到私下,便原形毕露。  辛桃馥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用这么多的“山寨货”,比如他网上随便购入的笔,学长也说他买的是山寨,原品是某日本品牌。还有他背的书包,也是山寨品……他根本不知道这么多,但这些学长却宛如迪士尼法务上身一样,丝毫容不得任何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但凡看到他用山寨货,就会把他的东西给扔了,并对他大肆嘲笑。  在夏令营过了三天,辛桃馥的行李都被扔了一半,连笔和书包都没有了。  事情闹成这样子,老师要是再没察觉异样就是瞎子了。老师得知情况后,给辛桃馥送了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同时,老师也叫来朱思贤等人,只说:“你们尊重知识版权是你们的事,但也不能扔别人的东西啊,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这句话一听就是不痛不痒的,朱思贤听了就说:“是的,我知道了,老师。”  老师又安慰了辛桃馥两句。  而辛桃馥丝毫没感到被安慰,心里凉了一片,只能苦涩地说:“嗯,知道了,谢谢老师。”  辛桃馥想:老师甚至没有要求他们跟我道歉。  这一件往事,对于朱思贤而言只是小插曲。他很快就忘了辛桃馥这号人了,现在记起来,也不过是因为辛桃馥的脸让人印象深刻。  而辛桃馥倒是记得很牢,怕是一辈子忘不了了。他进了x大后,在校园里远远看到朱思贤就会浑身不自在,像是老鼠看见猫一样绕着走。  同时,他也得了“山寨货ptsd”,无论买什么东西都要搜一下同款,看是不是山寨品。  现在辛桃馥倒是消费得起这些正品了,而且其实不用他消费,殷先生就给他送了不少。但他一件也没有穿。  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全新闲置品”转卖出去的价格比较高……虽然他到现在还不敢转卖。  另一个原因是,他还是想保持低调。  就跟他不肯开豪车,非要买一台全新的五万块钱便宜车上学一样。  不过现在他似乎是低调不起来了。  朱思贤在餐馆里吃了瘪,把辛桃馥当成了仇敌,他既记起辛桃馥是贫困生,却想到辛桃馥手里居然有钻石卡,还能当场和自己叫板,心里就认为抓住了辛桃馥的把柄。  他在校园论坛上举报,说贫困生辛桃馥花钱如流水,开车上学,还吃得起高档餐厅、刷某行钻石信用卡,必须谴责这种骗补助的恶劣行为!  除了在论坛上曝光,他当然也走了正规流程举报。他只是觉得正式举报可能不会闹大,就非要上论坛曝光,让辛桃馥吃不完兜着走。  辛桃馥刚被举报不久就听说了。  他对此心里毫无波澜,还有一点儿想笑。  因为朱思贤有意宣扬这件事,所以帖子很快被顶成热门。  大家也是议论纷纷,觉得骗补助确实是罪大恶极了。  谁知道,校方很快就公布了一则告示,告示表明,辛桃馥早在这学期开学之前就跟校方说明过,他的家庭条件转好,所以已经放弃了贫困补助。并不存在骗补助的情节。  而那个“曝光”辛桃馥的帖子也很快被删除。  看到校方的告示,大家也平静很多了:哦,那他家庭条件变好了放弃补助了,那爱开什么车下什么馆子也跟大家无关吧? 第13章 如果是从前,或许辛桃馥还有许多苦水要吐。  现在,辛桃馥只是笑了笑,说:“谈不上得罪,就是打赌玩儿呢。如果我输了,就是我去跑圈了。”  “哦……是这样!”马哥也不知信了没,只是笑笑,没有多问。  辛桃馥回到雅苑,女佣秋丹奉上热腾腾的饭食。  他吃了两口,一边拿起手机,给班子书发信息。  一般来说,他要联系殷先生之前,都会先联系班子书。对待殷先生,辛桃馥总是带着几分对待“老板”的心情。直接联系老板是不行的,先通过秘书才是正路。  班子书接了辛桃馥的信息,回复:“现在先生得空,你可直接跟他对话。”  辛桃馥跟班子书道了谢,才拨通殷先生的号码。  殷先生看来是真的得空——终归班子书的情报从不失误。  “怎么了?”殷先生的声音很宠溺,像是对小孩子讲话一样,声调软绵绵,里子却仍保持大人的姿态。  辛桃馥早习惯殷先生这样的语气,既不觉得甜蜜,也不觉得辛辣,也用营业的软绵绵腔调说:“想和先生说说话。”  殷先生道:“这是假的,你无事从不找我。”  辛桃馥嘻嘻笑:我若无事就找你,大约不出三天就被你厌弃,丢回臭水沟。  辛桃馥笑着说:“还是先生聪明,明察秋毫。”  殷先生对这样的辛桃馥很受用,道:“什么事?说吧。”  辛桃馥道:“我们社团要做活动,周末去轰趴,我大约要在那儿留宿一夜,不知先生批不批准?”  殷先生沉吟一会儿,说:“你出去玩,为什么要找我批准?”  辛桃馥倒是听出几分意思来:殷先生这句话表面上好像在说“你出去玩不须我批准”,实际上是“你出去玩,是要我批准的,但我不想显得自己小气又爱控制人,所以你得给我一个完美的管束你的理由”。  ——真是又霸道又爱装的臭总裁。  辛桃馥却不得不伺候着这位臭总裁的臭脾气。  “当然,”辛桃馥笑吟吟说,“我是‘小朋友’嘛。”  殷先生笑了一声,说:“那也是,小朋友一个人出门过夜,我怎么放心?”  辛桃馥想:刚说你胖就喘上了。  他心里倒是不愿意被殷先生管束的,便说:“不是我一个小朋友,还有好几个小朋友一起。”  殷先生道:“让老马陪你去吧。也方便接送。”  “好,谢谢先生。”辛桃馥答。  让司机马哥跟着去,说是方便接送,也有盯着辛桃馥的意思吧?  辛桃馥作为一只金丝雀,当然不能随便飞。  他自己也有自觉。  马哥送辛桃馥去轰趴馆,路上一路逗趣,气氛倒是不错。  辛桃馥也比较高兴自己和马哥打好关系,出入也都容易多了。不然,要是每次出行都得通过管家,辛桃馥烦都烦死了。  待到了轰趴馆,辛桃馥把马哥安置到别馆。马哥也没什么意见,只笑道:“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我一个老东西跟着。”  辛桃馥说:“是我们一群小毛孩儿,怕吵着马哥。”  马哥挥挥手,没多说什么。  辛桃馥便去了轰趴馆内。  社团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崔涵作为社长,特别会活跃气氛,和大家玩了几个游戏,气氛也热烈起来,连冷冰冰的黎度云也多了几分温度。  辛桃馥自上次和黎度云见面后,心里总是时不时有根刺,黎度云那些扎心的话语叫他不安。但好像为了显得自己全无芥蒂,辛桃馥装作自然,仍和平常一样,跟黎度云说说笑笑,坐在黎度云旁边,一点儿也不露尴尬。  黎度云也如常,对辛桃馥不热也不冷,保持着一种平常的分寸感。  过了好一会儿,门铃叮咚响了。  辛桃馥有些意外:“又有人来了吗?我去开门。”他以为是马哥。  崔涵却先一步站起来,眨了眨眼,笑:“这是我们今天的‘神秘嘉宾’。”  众人都很好奇,探头探脑地张望:“神秘嘉宾?”  “什么神秘嘉宾?”  “该不是社长的女朋友?”  “去去去!”崔涵一边否认,一边去应门。  待门一开,大家都愣住了。  进门的赫然是总是笑眯眼、叫人心情愉快的司家公子延夏。  “司……司学长?”大家都惊愕无比,纷纷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的谄笑。  倒是黎度云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眼光扫了扫,依旧坐在原位上。辛桃馥坐在他的身边,见黎度云不动,他也不动了。  不知怎的,辛桃馥就是不想做让黎度云不高兴的举动。  也许黎度云说得真对——这儿只有黎度云不喜欢他,所以他特别在乎黎度云。  这就是……人性本贱?  司延夏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也是丝竹社的成员,而且出身也不算很高的所以是脾气比较温和的。  “司学长怎么会来呢?”一个人愣愣地说。  “原来司学长是神秘嘉宾!”另一个女同学脸都有些红了,“社长怎么都不说啊?我们也好……”  “也好什么啊?”崔涵打趣道,“也好恭迎吗?”  司延夏笑了,说:“大家都是同学,什么‘恭迎’不‘恭迎’的。”说着,司延夏又好像解释一样说:“我们都是音乐社团,本来就该多多交流。这次我带了点餐食,你们看合不合胃口。”  说完,他就让跟在背后的两个丝竹社社员把外卖拎进来。  辛桃馥定睛一看,见这些外卖居然是雅悦轩的。  打开后,倒是有肉有菜,还有每人一碗的阳春面。  辛桃馥心里觉得奇怪,但确实也馋这个,便捧起阳春面吃起来。黎度云虽然对司延夏无好感,但他不会辜负美食,也照常食用。  辛桃馥吃完后,便去阳台站站,一边吹风一边消食。无多久,司延夏也走了出来,笑起来那双眼睛又像狐狸一样斜斜的、带着水光:“今天的阳春面还合胃口吗?”  辛桃馥道:“还行,但外卖的没有堂食的香。”  司延夏点头,说:“是我疏忽了。”  辛桃馥托着腮,说:“该不会是朱思贤告诉你我去雅悦轩就吃这个吧?”  司延夏笑了,说:“我和他没这么熟,也不说几句话。”  辛桃馥没继续看司延夏,只是把目光放到悠远的山林里:“那就是给黎学长吃的了?黎学长也爱吃这个。”  司延夏答:“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辛桃馥笑盈盈:“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司延夏摇头:“也不知道。”说着,他又道:“但我倒是想知道。”  辛桃馥对司延夏感觉微妙,说不上是什么,便随口答:“我喜欢钱。”  司延夏闻言,又笑得眯起了眼睛:“这样……”  辛桃馥看着这位出身名门、习得丝竹雅乐的贵公子,说:“你们这些公子当然视钱财如粪土。”  “不,不。”司延夏说,“我也喜欢钱。”  辛桃馥看着司延夏,目光含着几分探究。  司延夏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接受审视,便敛去笑容,严肃地说:“我喜欢钱,很喜欢,非常喜欢……不,简直是深爱。”  辛桃馥看着这位名门公子一本正经地发出对金钱的真爱宣言,一下便距离感消失。他不觉失笑:“那我们倒是有共同爱好了。”  司延夏和辛桃馥聊了几句,原本生硬的气氛都变得和缓轻快起来。  这好像是辛桃馥第一次接触与他年纪相近的世家公子。他之前能接触到那个阶层的无非就是班子书和殷先生。他们都比自己年长多了,又有社会阅历,感觉总是不同的。  而司延夏么,年纪和辛桃馥差不多,身形看起来也没有班子书和殷先生那么高大,还爱说笑,看着仿佛好接近得多。  但也仅仅是一种错觉,辛桃馥再笑再闹,也能感觉到司延夏骨子里那股独属于世家子的矜持。  即使他说自己深爱金钱时,也抹不去那一份矜持。  待二人聊得七成熟了,阳台又迎来了一位来客——是黎度云。  黎度云像一块冰,他去哪儿,哪儿就能降温。  当然,他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凉快。  司延夏见黎度云来了,好像全无传闻中与他的不愉快,仍笑道:“黎同学,好久不见……上次我听了你在xx的演奏,水平确实是很高。使人很感动。”  黎度云点点头,说:“我也听了你的。”  司延夏便问:“哦?不知黎同学觉得我的演奏怎么样?”  黎度云说:“出于礼貌,不便评价。”  辛桃馥简直要为黎度云的情商鼓掌。  而司延夏丝毫不以为忤,只说:“黎同学一直是很有风度的人。”  辛桃馥简直要怀疑司延夏在阴阳怪气。  辛桃馥可受不得这种气氛,便缓和说:“黎师兄确实很好,他还教我吹笛子呢。可惜我太笨了,学得很慢,挺耽误他的时间的。不过他还是很有耐心。”  司延夏便道:“我也会吹笛,黎同学没空的时候,你也可以找我。但我可能没有黎同学的造诣,你别嫌弃就是了。”  辛桃馥笑:“哪敢。”  黎度云却冷哼一声说:“我那么辛苦才教得你上道,别找旁人学歪了。”  辛桃馥呵呵一笑,察觉到这个场面靠他是圆不了的,便索性借机遁逃,说:“崔涵在哪?我有话跟他说。”  黎度云道:“我带你去找他。”  辛桃馥便朝司延夏挥挥手,跟黎度云走出了阳台,从楼梯往楼上走。  一边走,辛桃馥又一边听见黎度云说:“司延夏可不是什么热情友好的人。” 第15章 它到底是值一块钱?还是一千块钱?都只取决于是谁在握着它。第14章 过嘴瘾  殷先生在温柔地抚摸着辛桃馥。  这种抚摸是不含太多情慾的,只是体现出一种喜爱和亲昵。  辛桃馥觉得自己像一只柔软又温驯的猫,瘫在主人的怀里任他揉自己毛茸茸白乎乎的肚子。但就算是再乖的猫,也不喜欢一直被这般揉弄,更莫说辛桃馥根本不是真正的乖巧。  他脑子里仍转着那些“自己不值得”的念头,在先生的狎昵下心情越来越糟糕。  殷先生察觉到自家的猫心情不佳,便不再弄他,只轻抚他的发顶,辛桃馥的头发浓密又柔软,触感极佳,也能给殷先生带来“撸猫”的快乐。  殷先生笑盈盈说:“好孩子,在想什么呢?”  辛桃馥心里想的可复杂了,他确实也无法说清,也不便说清。  他便只扬起一张甜过蜜桃的笑脸,说:“在想,很感谢先生。先生给了我很多……”  如果不是殷先生,辛桃馥觉得自己到今天还得见着朱思贤就绕着走,但凡朱思贤多看自己一眼,就得双股颤颤……  更别提奶奶的事情了……  辛桃馥心里嘴里说要感谢先生的“慷慨”,但实际上这股“感谢”哪里能纯粹?哪里能不混杂着不甘和愤懑?  殷先生也不知看出辛桃馥复杂的心思没有,他只仍懒懒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辛桃馥的秀发,说:“不用感谢我,你也给了我很多。”  辛桃馥对此不敢苟同:我给了先生很多?我给了他什么呢?  就是养只鸡还能下蛋呢,目前辛桃馥吃住都是殷先生的,却好像从没奉献过什么。  辛桃馥心虚几分,说:“我没什么能给先生的,倒是先生对我很好。”  说着,辛桃馥把头靠在殷先生胸膛上,在那儿,他能听到殷先生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仿佛只有听到这个声,辛桃馥才确信殷先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很多时候,他总觉得殷先生更像一个遥远的符号,又像是要供在龛上的雕像。他很美、很好,很强、很大,却很虚、很假。  殷先生施下的一切“恩惠”,都像是“神迹”似的,仿佛他只是轻轻吹了那么一口气,就能在辛桃馥的世界刮起一场飓风。  当然,现在殷先生给他的都是和风细雨、甘霖鲜花。  辛桃馥笑笑,说:“先生大方慷慨,是我占便宜了。”  殷先生笑了,说:“还没有人能占我的便宜。”  辛桃馥眨眨眼。  殷先生似乎很喜欢辛桃馥那双眨起来极为灵动的大眼睛,禁不住挑逗似的用手指拨了拨他那纤长得过分的睫毛。辛桃馥下意识地闭上眼想躲,却被殷先生抱紧了,眼皮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又听见殷先生说:“你放心,我们之间很公平。”  辛桃馥好像听出来殷先生的意思了:在殷先生看来,他们之间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这个想法让辛桃馥觉得很好笑:公平?我和您这样的人哪里谈得上公平?  先生说他们公平,是因为先生认为这是“钱货两讫”的交易。  确实,钱和货之间很平等。  但是,在这场交易里,花钱的先生仍是人,而辛桃馥却成了货。  人和货之间怎么可能平等?  辛桃馥摇着头,像闹别扭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不快已经漏了馅,再装高兴也不像,便索性直接把情绪摆在脸上——可这份情绪是不能太真实的,因为真实的东西总是难看的。  先生花这么多钱,可不是为了看人摆出真实的脸色的。  他便翻身走下沙发,像烦了的猫一样轻盈地往下跳。  只是,他没走开几步,就被殷先生拉了回来。  他失重往后栽倒,再次落入殷先生的怀抱。殷先生抱得紧,使他动弹不得。  “小朋友今天很不高兴。”殷先生说。  辛桃馥露出娇揉做作的嗔怒,仍是美人姿态:“没有不高兴。”说着,鼻子轻轻哼一声,像毛茸茸的小动物。  殷先生笑说:“不知是谁得罪了你,使你连带着对我也记恨上了。”  辛桃馥道:“哪里有人得罪我?就算有,我又怎么会记恨先生?”  殷先生笑了,盯着辛桃馥的脸,说得笃定:“你在恼我。”  辛桃馥仍否认:“我为什么会恼你?”  殷先生露出了苦恼表情:“不知道。”  但是,殷先生又很快笑了,道:“但你的毛都炸起来了,自己不知道吗?”  辛桃馥听到这个形容,心下悻悻,什么炸毛?真当我是猫了呗?  辛桃馥扭过头,不理殷先生。殷先生却搂着辛桃馥的腰,一个翻身,把辛桃馥摁在沙发上:“你恼人的样子实在可爱。”  辛桃馥被逗出了几分似真似假的嗔怒,头一次在殷先生的怀抱里用力挣扎起来:“别烦我。”  殷先生却把他搂得更紧了,只笑说:“望辛少爷息怒,打我骂我都使得,但求别气坏了身子。”  辛桃馥是真的有火气要发,竟然真的捶了殷先生几拳——他可不是女娃娃的“粉拳滴滴”——当然,他也不会真的用捶杀父仇人的力度去捶先生,但他心里确实有气,一拳下去少说也用了六七成力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六七成力,打在殷先生胸膛的肌肉上的时候,也是有嘭嘭响声的。  三捶下去,辛桃馥气消了些,心虚感就上来了:我还真捶了先生?  殷先生这一身腱子肉不是白练的,但既然被认真地捶了,自然不能说自己不疼,不然就是对对手的蔑视。殷先生便捂着胸膛,说:“哎哟,疼。少爷还真捶我。”  辛桃馥被这一招弄得哭笑不得,却昂着下巴:“捶是捶了,还不是你要求的?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特别的要求呢。怎么能不满足满足你?”  殷先生笑了,坐了起身,把背靠在沙发上。  因为刚刚一场玩闹,殷先生整洁的衣襟乱了几分,头发也凌乱些许,有几缕碎发散在额边,这个姿态,比他平日正襟危坐、衣冠楚楚的模样更多了几分潇洒风流。  他现在并不看辛桃馥,只是低下头,从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在唇上衔着,却不去点燃。  辛桃馥撑着头坐起来,说:“怎么不点烟?”说着,辛桃馥眨眨眼,说:“该不是等着我给您点吧?”  “不必。”殷先生笑,“有点犯烟瘾了,但知道你不抽,也不想要你吸二手烟,便这样咬着,算是解解嘴瘾。”  殷先生总在这些小地方透露出几分对辛桃馥的“尊重”和“爱护”,这应该是殷先生的好处。却便是这样的好处,最使辛桃馥胆战心惊、严阵以待。  辛桃馥知道,这种最像蜜糖的东西,往往最是毒药。  辛桃馥心里一叹,却扬起笑容,靠过去将殷先生唇边的香烟拿掉,奉上自己的唇。  殷先生偏着头,让辛桃馥像小猫似的蹭自己的唇。他并不怎么热情地回应,只是以一种敞开的姿态迎接辛桃馥的柔软和甘香。  辛桃馥亲了几回,也不得章法,只感殷先生虽在享受却并不沉溺。这使得辛桃馥有几分气馁,便退开来了。  便是辛桃馥往后退的时候,殷先生却忽而猛追而上,将辛桃馥又逮了回来,压着的,攻城掠地的,亲吻。  唇舌间,殷先生的语音模糊:“跑什么?”  这句话听着更像是说“你跑得了吗?”  辛桃馥确实是跑不掉,哪儿都跑不了,只困在这一个铺天盖地的吻里,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第15章 手提袋  辛桃馥被吻得快喘不上气来,殷先生才放过他,脸上衔着笑,欣赏辛桃馥脸庞涨红的模样。  “先生怎么……”辛桃馥脑子还有些缺氧,不知该说什么,嘴里冒冒失失地蹿出了半句话,脑子却接不下去。  殷先生却一脸欣忭地说:“这可是辛少爷第一次主动吻我。”  辛桃馥更臊了。  不知道臊的是这个场面,还是殷先生那一声声的“辛少爷”。  因为辛桃馥的“先生”称呼和殷先生的“先生”撞了,宅子上下便改口称辛桃馥为“辛少爷”。殷先生第一次听到管家说“辛少爷”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味来了,又笑道:“这个称呼不错。”  殷先生转头对班子书说:“倒是比老气横秋的‘先生’很贴合小孩儿的气质,你说是不是?”  班子书答:“先生说得是。”  横竖殷先生说什么,班子书都说“是”。  殷先生好像对叫辛桃馥为“少爷”这事上了瘾,自发地呼唤起来,感情充沛,就像真把辛桃馥当成一位贵家的青年郎。  晚饭过去,殷先生一边与辛桃馥在花架下散步,一边说:“过阵子就是中秋了,不是?”  辛桃馥道:“是。”  “学校放假吗?”殷先生又问。  辛桃馥答:“放呀,刚好我前后无课,加起来能放七天。”语气轻快,大约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提到放假,心情都会好。  殷先生说:“正好,我也要放假,打算去x城旅游,你也一起吧。”  辛桃馥愣了一下,问:“先生中秋不陪家里人吗?”  殷先生闻言,也顿了一秒,就像是辛桃馥这个提问十分的不合时宜。  辛桃馥便想,自己可能是不应该过问先生的私事吧?  不曾想,殷先生沉默两秒,才答:“我的直系亲属已死光了。”  若非有那一场变故,让殷家本家几乎断绝无人,殷先生也不至于十八岁就当家主。  “……”辛桃馥这才算彻底了解,自己刚刚的问话到底有多不合时宜。  辛桃馥想道歉,但又觉得道歉会使场面更尴尬,便挠挠头,满脸写着抱歉,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什么清晰的声音。  殷先生倒是先替他解围,微笑说:“当然,殷家这么大,亲戚也多,一时是死不光的。但是我也懒得应付他们,所以就想着出国躲懒。”  辛桃馥愣了半晌,最后只能涩声答道:“好。”  殷先生说自己没有近亲,又不想和远亲过中秋,便拉着辛桃馥一起出国度假。  但他却没问辛桃馥是否需要在中秋佳节陪伴家人。  他只含情脉脉又理所当然地说一句“你也一起吧”。  毕竟,辛桃馥确实是无得提反对意见的。 第17章 那双鞋,他还没穿过,是全新的,所以能卖出一个很好的价钱——实在是超乎辛桃馥这种“平民”的想象。一双二手鞋,居然能卖这个价?  而现在,这双被卖掉的鞋又重归辛桃馥眼前——这让辛桃馥想起了一个老故事:故事主人公把受诅咒的镜子丢进河里,第二天起床,发现那面魔镜又再次摆在他的床头……  镜子里照着的脸自然写满恐惧和慌乱。  辛桃馥再次喝了一口咖啡,他心里还有疑惑:这双鞋他又没穿过,司延夏怎么知道这是他卖出去的?  辛桃馥看着司延夏,保持微笑,好像根本不在意,一切的不安都溶在深褐色的咖啡里,藏在厚厚的白色奶沫之下。  他说:“为什么突然送我鞋子?”  司延夏知道辛桃馥不肯承认这是他卖掉的,便说:“阿明是一个诚实的生意人,但是口风不严。”  辛桃馥背脊颤了颤。  阿明,是他们学校的一个同学,兼职当球鞋的二道贩子。辛桃馥卖鞋无门,是偶尔听说到阿明在干这个,才悄悄把鞋卖给他的。  他明明还让阿明不要透露他的身份,而阿明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绝对保密的。  辛桃馥觉得自己像被逼到了墙角,眼前就是司延夏狐狸一样的钩子眼睛。可司延夏并无趁胜追击,他似乎也没打算威逼辛桃馥承认自己卖鞋了这件事。  司延夏好像想表示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随后,他又径自聊起另一个话题:“现在大学商业街鼓励大学生开铺创业,还有优惠,你知道吗?”  “听说了。”辛桃馥不知道司延夏为什么说这个。  司延夏则道:“我在那里开了一家咖啡厅,你有兴趣入股吗?”  辛桃馥答“我没钱。”  司延夏说:“人才入股嘛,也可以的。你当店长,可以拿到相应的股份和月薪。”  辛桃馥笑笑:“我算什么人才?”  司延夏道:“你的形象好,又懂得待人接物,是最适合的。”  辛桃馥道:“可我对咖啡一窍不通。”  “不必懂太多,只是一家又卖咖啡又卖轻食的小店而已。”司延夏道,“你可以先来试工,如果你实在是‘德不配位’,我也会不留情面地辞退你的。”  那天回家,辛桃馥拎了一个鞋盒子,还得到了一份工作。  司延夏所说的咖啡厅就在大学商业街里一个角落,门店不大,里头有轻食和咖啡。店里有人专门做咖啡,也有人做轻食,有人做收银,有人打扫,也就是说辛桃馥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早上去开店,下午去对对账本清点一下物资,一天的工作就已算完成。  甚至说,如果是刮风下雨,或是辛桃馥那天无课不用上学,还有另一个店长主动替辛桃馥完成这些工作,叫辛桃馥不必特意跑一趟。  辛桃馥发现,自己不是去当店长的,是去当爷爷的。  那家店虽然是司延夏开的,但司延夏去得更少。  那么说,辛桃馥是爷爷,那司延夏就该是太爷爷。  司延夏对这家店不太过问,就像他根本不在意这里头投入的钱。辛桃馥虽然没开过店也没学过管理,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家店是不太挣钱的,有时候可能还要亏损。  但司延夏不在乎。  辛桃馥甚至怀疑,司延夏是不是故意开一家店来给自己做“店长爷爷”?  当然,司延夏发现辛桃馥的疑问后,也解释了一番:“这家店开了好几个月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开店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呢。  辛桃馥不禁疑惑:“那你开这个店是做什么的?”  司延夏说:“我报名了校内创业项目。”  “……”辛桃馥懂了。  司延夏这是响应学校的号召,踊跃参与创业比赛。玩儿呢。  虽然这家店不挣钱,但辛桃馥还是收到了不菲的工资。  辛桃馥知道这钱不是白给他的,但他似乎不能做到像那天在牌桌上那样风度翩翩又干脆利落地拒绝。  他想到父亲和奶奶现在是多么的幸福洋溢,他就无法拒绝这一笔钱。  中秋节来临之际,辛桃馥就跟店里请了假,因为他要随殷先生一起出国旅游。  临行之前,他也回了一趟家里。辛思劳完全没了那个嘲讽地说“你找到好去处”的样子,特地为辛桃馥做了一桌子菜,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等你出国了,肯定会想这个。”  辛桃馥咬了一口酥软的猪肉,说道:“我就去一周,也不久。”  辛思劳又说:“那边冷,你带好衣服了么?……那边吃得不惯,先带个杯面去怎么样?……天气预报说那儿要下雪的……”  也不记得多久没听过亲人这样絮絮的念叨,辛桃馥眼眶湿润。  真好,这样真好。  辛桃馥想着。  x城确实下雪了。  辛桃馥和殷先生到达的那天晚上就很冷,但辛桃馥并无感觉。  因为他们一下飞机,就坐上了开着暖气的专车离去。过程中他仍穿着上飞机时穿的薄秋装,身子处在温暖的车子里,却能看到车窗外薄雪堆积的街道,以及穿着冬衣的行人。这仿佛形成两个世界。  辛桃馥就像是玻璃罩子里的玫瑰。  辛桃馥原以为他们会去酒店,没想到却去了一个别墅。  他这才知道,原来殷先生在这个地方也有房产。  同样的,也有管家和仆人再次守候,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时刻准备着恭迎这位一年也不知会“临幸”几回的主人。  虽不知主人一年会来几回,但知道月薪一年会来十几回,那就足够。  管家笑容可掬地用外语说:“先生,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辛桃馥便问:“我的房间呢?”  殷先生笑道:“你和我住一间。”  辛桃馥愣了一瞬。  他从未和殷先生同住过一屋。  说起来,他虽成了殷先生的“金丝雀”已好几个月,二人却从未同寝过一回。  刚开始的时候,辛桃馥已像“准备就义”一样的做足心理准备,预备在入住紫藤雅苑的第一天就“正式上岗”。这一层“觉悟”却随着殷先生优雅的“谦让”一天比一天的淡下去。他的“决心”在先生的纵容下变成了像玫瑰一样脆弱又扎手的玩意儿。  别墅的主卧室装修华丽,整体墙壁贴着羊绒质感的湖蓝色壁布,淡雅的水晶灯打出柔软的光映衬着这片壁布,色彩便更梦幻,像是坠入海洋,使人心旷神怡。床头放着玉兰花似亭亭玉立的落地灯,依旧散发柔和可亲的光泽。  辛桃馥在这么美好的环境里,却心神不宁,躺在极舒适的床上,却无法入眠。  先生在主卧配套的淋浴间洗澡,水声并未被隔绝,模模糊糊地传入辛桃馥的耳里,像是窗外下雨似的。  等好一阵子,殷先生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浴袍使他平日裹藏在西服下的肌肉显出形来,他是那种乍看苗条却又肌肉发达的身材,很像一只豹子。  “先生……”辛桃馥的头靠在枕头上,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  殷先生带着热水蒸汽温度的身体靠近,使他们之间的温度都要上升。  “先生……”辛桃馥说。  殷先生离他很近,却不触碰他,只是问:“怎么还不睡?坐一天飞机不累么?”  说完,殷先生便躺下,那充满侵略性的、豹子一样的身体遮掩在薄被之下,只露出那斯文俊秀的脸蛋,使人警戒心都低了七分。  辛桃馥不想打哑谜,便直接问:“先生和我睡一屋,不想干点什么吗?”  殷先生听到这样的话,就像是大人听到童言童语一般诧异的笑。他说:“我今天真的只想睡觉。”  ——这是实话。任何一个连续加了七天班后又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还得倒时差的男人都可当禁欲派的领军人物。  辛桃馥决定直来直去,问:“今天?那明天呢?”  殷先生也直来直去,便答:“明天就不一样了。”第17章 你在叫我做事?  殷先生说这句话,几乎已经明示,明天他们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进展。  说完这句话,殷先生便不再做声,只闭眼入睡。  听到殷先生的话,辛桃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却也很快入眠,而且睡眠质量还不错。  可能因为坐飞机实在太累。也可能是因为他对于和先生肌肤之亲这件事已经不太排斥……  在紫藤雅苑这些日子,他和殷先生虽然没有“跨过雷池”,但却很亲密,耳鬓厮磨,拥抱接吻,一样不落。即使刨除经济条件,殷先生仍是一个“质量上佳”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曾叫辛桃馥无限心动的男人,和这样的人亲密,辛桃馥当然是喜欢的——有时候,他还得控制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太喜欢了。  明天到了。  明天有一个不错的天气,雪晴。  辛桃馥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甚至连余温都无。  看来,殷先生很早就起来了。  辛桃馥忽然想起,刚住进紫藤雅苑的时候,女佣陈菲每日定时叫他起床,表示本宅的规矩就是每天七点起。  他想,如果这是本宅的规矩,那么殷先生可能自小就是跟着这个规矩作息的。可能他也是七点就起了。  辛桃馥从床上起来,洗漱一番后,才缓缓下楼。  这个别墅的管家和佣人都是外国人,大概也不知道什么劳什子的“殷相司君”,只是把殷先生他们当普通雇主看待。因此,他们也不像紫藤雅苑那班人一般透露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们的工作状态几乎和酒店员工无异,客气、礼貌又不太熟。  辛桃馥在餐桌上坐下,吃着吐司面包、牛奶和煎蛋,用外语问:“你们知道殷先生在哪里吗?”  管家回答:“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辛桃馥心想:他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出门了。  当然,他也知道殷先生出门不必跟自己报备。  辛桃馥只想知道,殷先生出门了,那他辛桃馥可以出门不?  “嗯,”辛桃馥对管家点点头,又问,“殷先生出门的时候有吩咐什么吗?”  管家说:“殷先生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  辛桃馥吃过早餐后,便拿起手机打听。  当然不是直接跟殷先生打听,他已习惯了有事先问班子书。 第19章 “哧,”殷先生轻哧一声,摸摸辛桃馥的下巴,“你还吃上他的醋不成?”  “那可不?”辛桃馥说,“您一大早撂下我,单独和他出去玩儿了,我能不吃味吗?”  “那就是我不对了。”殷先生抱抱辛桃馥,却并未否认“单独和他出去玩”这件事,他甚至没说“我只是和他去见一个朋友”。从这边可以看出,殷先生根本不打算和辛桃馥解释交代自己去做了什么事。当然,殷先生本就不必如此。  只是辛桃馥妄想了。  他仍是想试探,想要试一试,看殷先生会不会捧着这杯热茶,握着他的手,跟他说自己的往事。  ——当然是不会的。  他早该知道。  辛桃馥想:我真是一个别扭的人。  “我听同学说,x城有一个月森堡的地方,哪里喝下午茶很好。”辛桃馥说,“先生去过吗?”  殷先生想了想,说:“去过,你想去?”  辛桃馥点了点头:“他们说得神乎其神的,我还挺好奇。咱们能去看看吗?”  殷先生自然没有不允的。  月森堡原身是一个贵族的城堡,后来贵族落魄,将城堡转卖。现在月森堡属于一家高端酒店集团,它便成了一个类似高级私人会所的地方,专供钱包鼓胀的客人消费。  班子书作为“专车司机”,驱车送殷先生与辛桃馥前往月森堡。  辛桃馥没见过什么城堡,只觉得欧式城堡大多一个样,或许是恢宏的,但真看着却感觉灰扑扑,石头堆砌的外墙在岁月的磨砺里终究难免露出疲态。  有趣的是,辛桃馥发现这份沧桑感可能是酒店要刻意营造的,里头一片草甸,门外站着穿着鲜亮制服的卫兵,他们会对前来的客人严肃敬礼,迎宾的也是穿着19世纪风格“管家”着装的人士,操着刻意的“正宗贵族”口音与客人说话。  管家带着殷先生、辛桃馥以及班子书到专门的一个小房间里就餐。  小房间布置雅致,带着西式的雍容富贵。铺在地上的浅米色的瓷砖点缀着深棕色的复杂花纹,与华丽吊灯上的水晶流苏闪烁的香槟色光线相映成趣。精致的餐桌上摆着粉色的蔷薇,满房都是金色的精美花纹——这元素无处不在,会出现在窗帘上、桌布上甚至瓷杯上。  这样丰富的元素却不显得俗套,只是一派富贵气象。  辛桃馥坐在一张丝绸提花的曲木软椅上,好像也感受到了贵族的气派。  但他相信,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屁股下这张椅子在内的一切都是如假包换的现代工业品,只是故意做成“旧式”,让人能沉湎过去那种万人之上的“贵族生活”里。  “真漂亮。”辛桃馥言不由衷地赞叹,适时地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喜、以及对带他见世面的人的敬仰,“先生常来这里吗?”  殷先生微笑说:“也不常来。”  说着,殷先生对班子书说:“你不是喜欢骑马吗?你去骑两圈吧。”  班子书皮笑肉不笑道:“不用先生提醒,我自己就会支开自己的。难道我看起来像电灯泡?”  辛桃馥眼皮往上抬了抬,不自觉地打量起班子书。他好像是第一次听班子书这样与人开玩笑,同样地,这也是辛桃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殷先生开玩笑。  殷先生笑了一声,说:“既有此觉悟,还不快走。”  班子书也没多说话,转身抬腿就走。  班子书的门一打开,竟就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人动作快得跟松鼠似的就钻了进门。  ——正是司延夏。他笑道:“我听西蒙说殷叔叔来了。特意来打个招呼。”  辛桃馥并不知道西蒙是谁,适时地佯装惊讶:“司社长?”  司延夏道:“辛同学你好。”  班子书站在门边,心知自己这趟骑马是不成了,便将门掩上,仍站在一旁,跟司延夏打了声招呼。司延夏也与班子书打招呼。  殷先生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大过节的,你不在家里待着陪伴老爷子,来这儿做什么?”  司延夏哈哈一笑,径自拉开一张软椅坐下,刚坐下又半立起身,躬身给殷先生倒茶:“原本想找叔叔的,千辛万苦的打听,才知叔叔出了国……”  殷先生微笑:“你倒是有能耐,这都叫你打听出来了。”  辛桃馥听到这句话,心里一跳,忙说:“所以,司学长极力推荐我来月森堡,就是为了见殷先生吗?”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  司延夏便说:“月森堡确实是个好去处,我推荐你来,也是好意。”  辛桃馥冷冷的:“那我谢谢学长的好意。”  司延夏脸皮厚地笑答:“不客气。都是同学。”  说着,司延夏又把目光移到殷先生脸上,捧起茶杯说:“叔叔喝茶。”  殷先生接过茶杯,却没喝,只是放回杯碟上,骨瓷相碰,声音清脆得尖锐,泄露出他几分的不耐。但到底是殷先生,他永远是微笑的。  他便笑道:“你不必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  司延夏便也笑了:“叔叔就是叔叔,我这小孩儿的心思哪里瞒得过您?”  殷先生又道:“但我度假的时候不谈公事,有什么的,等节后再说。”  “这个……”司延夏犹豫起来。  殷先生又道:“你放心,我原本以为你是小孩儿打闹,才没当一回事。现在看你都追到这儿来了,便知道你的决心。这样吧,我节后就回你。”  司延夏笑道:“叔叔可别敷衍我。”  殷先生笑答:“哪里能?就你这个阵势,我还不怕你堵在我家门口么?”  司延夏嘿嘿笑了,知道自己追到这儿,是有点儿冒犯了殷先生的,赔礼几句,又说几句好话,便赶紧撤了,免得惹人烦厌。  司延夏告辞了便走,关了门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徒留房间里剩下班子书、殷先生和辛桃馥三个人。  但被司延夏这么一搅,气氛已然大变。  殷先生一口茶未喝,只是坐着。  辛桃馥则抱怨起来:“司学长这是怎么回事?”  殷先生并未应他,只是淡淡的。  这份淡淡的沉默让辛桃馥紧张起来。他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将求救的目光放到班子书身上。  但见班子书一脸淡漠地看着辛桃馥,然后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摇头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但莫名让辛桃馥背脊发凉。  就在这时,静默的室内想起了椅子拖动的声音,原来是殷先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道:“我先回去了。”  辛桃馥站起来,慌忙地说:“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殷先生对辛桃馥微笑:“我坐子书的车。你让司家那小子送你吧。”  说完,殷先生披起衣服就走。  班子书跟随在他的身后。  辛桃馥一脸慌张往前走,似乎是想跟上去,班子书却转过脸,对他再次摇头。  辛桃馥立即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住,一步没有往前迈了。  停车场。  一辆线条流畅的私家车散发着漂亮光泽,就像水里的海豚一般。司延夏就站在车子旁边,他的仪态是从小千锤百炼的,往那边一站,就似车模,靠着一张脸和一身气质兵不血刃地给这辆本就豪的车又提了一个档次。  司延夏抬起头,就看到辛桃馥缓慢地走过来。  辛桃馥戴着一条宽大的围巾,衬得他那张脸过于小巧,犹如一个剥了壳的鹌鹑蛋要陷在柔软的堆起的羊绒面料里。  “先生让你送我。”辛桃馥说了这么一句。  司延夏顿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什么,挑起眉说:“是不是你露了破绽,被他识破了?”  这句“你露了破绽”说得颇有意思,表面上是关心、推测和疑问,实际上是说“是你自己演砸了,可不关我的事”。  辛桃馥当然听明白了,但他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笑说:“像你我这样的小屁孩斗胆在先生面前耍花招,就要做好被看穿的准备。”  辛桃馥是的是“你我这样的小屁孩”,也就是把司延夏也划进去了。  司延夏被这一句噎着了,心中对辛桃馥再次有了改观。他原本劝辛桃馥帮自己的时候,就说了什么“我会告诉殷先生,是我以同学身份争取了你的信任,从你口中套话,知道你会和殷先生去那里。是我给你下套,你是被我这狐狸给骗了的清白小白兔”这样的话,其实司延夏也不能肯定殷先生会尽信这套话。但只是为了让辛桃馥能放心帮自己,他才这么说的。  没想到,辛桃馥看着是被说服了,但其实心里也知道这番话未必能哄得住殷叔夜。  可辛桃馥还是答应了,为什么?  司延夏再次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辛桃馥。  他认为辛桃馥未免过分镇定了,便不觉笑着挑衅道:“你做好准备了?他现在怕是生了你的气了。”  “不会的。”辛桃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人怎么会跟猫狗认真生气呢?”  司延夏顿了一下,又道:“那难说。”  “一个人真的烦了恼了一只猫或是一只狗,或打、或杀,或弃养、或送走,都是可以的,犯不着堵气。先生现在既然没把我‘遣返’,那不算是认真恼了。”辛桃馥语气平淡,仿佛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现在不理我也好、或者要对我做别的事情也罢,都只是在通过‘惩罚’来‘矫正’我的行为。”  司延夏未想道辛桃馥口中会说出这样一番透彻得像冰块的话语。如此,司延夏又从辛桃馥的脸上看出一种新的气质来。  从前辛桃馥表现的是一种猫的骄矜和狡黠——那种娇态更像是一种包装。现在这个冷冷淡淡的辛桃馥,或许才更接近他的本我。  司延夏抚掌而笑:“既然这样,我先送你。”  说着,司延夏亲自为辛桃馥打开了车门,就像是一个绅士对待一个值得被礼遇的人那样。  辛桃馥径自钻进车子,坐在柔软的皮座椅上。  司延夏随即坐到驾驶座上。  辛桃馥又开口说:“我叫你做的事呢?”大概他也察觉自己语气太冷太硬,便笑笑说:“我可为了帮你把先生也得罪了,学长可别赖我的账。”  “嗯?哪能呢?”司延夏笑了笑,“但我不明白你想要干什么。今天的事情,你确实没真正触怒殷叔叔。但你叫我做的事,若被他知道了,那可不会轻易了结的。”  辛桃馥望向窗外,淡淡说:“富贵险中求嘛。”  “不怕玩脱了?”司延夏问。  辛桃馥笑而不语。  “玩脱了也不怕。”司延夏看着辛桃馥那张傲雪凌霜的侧脸,道,“哪天他不要你了,我要。”  辛桃馥:……呕。第19章 撕破伤口  司延夏把辛桃馥送回了别墅。 第21章 简直无法想像。  班子书说道:“有一次,先生在外头玩疯了,同行的另一个‘伴读’竟偷拿了他的钱……对了,我好像忘了说,像我这样‘陪太子读书’的伴读有三个。我和另一个伴读都看到了那人拿了钱。那人为防止我们告密,就给我们两个都塞了一点钱。”  辛桃馥吃了一惊:“你收了?”  “收了。”班子书语调平平地说,语气里没有羞愤难当、也没有理直气壮,只是海面一样的平静。  辛桃馥道:“为什么啊……我还以为你……”  “你说过,你拿了司延夏的钱,是为了买一个‘好爸爸’,对吗?”班子书话锋一转,凌厉地割到了辛桃馥的身上。  辛桃馥皮肤一紧:“是……”  “我那个时候也想买点什么……当然,比你要的简单廉价得多,我只是想要买一款大家都有的游戏机,在聚会的时候能和所有人一起玩,不至于独自坐在角落。”班子书淡淡说,“当然,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冲动的、愚蠢的。”  辛桃馥颤了颤声:“你觉得我的决定也是错误的、冲动的、愚蠢的,对吗?”  班子书没有回答,只道:“偷钱的事情很快就被先生发现了。”  辛桃馥愣了愣,又问:“那你怎么办?”  班子书说:“这不看我怎么办,要看先生怎么办。”  “先生怎么办?”辛桃馥又问。  班子书道:“先生赶走了另外两个伴读,叫他们滚,然后打了我一顿。”  辛桃馥瞪大眼睛:“他为什么只打了你?你也……也不是‘主犯’啊。”  班子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受伤回到了殷家,殷家的人问起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先生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另外两个伴读就被撵走了。至于我,仍被留下来,还得了每周固定的零花钱。”  语毕,班子书再次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就像是表示他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辛桃馥沉浸在莫名的沉默里,满心古怪:辛桃馥觉得这故事未必是真的,他可想不到班子书偷钱的样子。大概班子书故意说这种编造的故事,来安抚辛桃馥敏感脆弱的心罢了。  但不得不说,这还是很有用的。  辛桃馥的心情确实轻松了几分。  班子书又开口,说:“不必怕他像打我一样的打你一顿,你可吃不消。”  这一句自然是揶揄,辛桃馥却笑不出来,他只道:“我还宁愿他打我一顿呢。”  班子书笑了笑,道:“今晚先生会来,你想想怎么使他高兴吧。”  辛桃馥沉默,他实在想不出除了陪睡之外使男人高兴的办法。  晚上,殷先生果然来了。  辛桃馥还记得上一次和殷先生的不欢而散——当时,虽然辛桃馥预料到自己和司延夏的“串通”可能会触怒殷先生,但当殷先生的笑容冷下来的时候,辛桃馥还是无法自制地被一丝丝恐惧缠上心头。  殷先生不愧是殷先生,在那个被触怒的时候,脸上还是保持笑容,只是笑容里透出的冷意犹如一根根冰做的针,刺得人满心寒意。这样的笑容,比怒容还可怕。  辛桃馥犹记得班子书的叮嘱——“你想想怎么使他高兴吧”,这似乎在说:虽然先生愿意原谅你,但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你,不然就太没排面了。你还是得做好姿态,使他高高兴兴地下台阶,心情愉快地做一个宽恕大度的人。  辛桃馥正想着,如果殷先生仍带着那充满冷意但依然好看的笑容进门的时候,自己该怎么样压抑着畏惧、用春风般温暖的笑容迎送……这恐怕很难,但约莫是所有“小情儿”都具备的技能。可惜辛桃馥上岗时日尚短,道行未够,光想想那个场景,手心就要发汗。  殷先生走进门来,依旧露出笑容。  辛桃馥也露出笑容,抬眼看殷先生的笑容,脸上溢满了不作伪的惊喜:辛桃馥是真的既惊且喜,先生的笑容一如往昔,随和优雅,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温暖的,错觉。  辛桃馥就曾被这样的“错觉”蒙蔽,误以为先生爱自己,直到在游轮生日宴上被现实泼醒。当然,比起让殷先生脸上流露真实的冷意,辛桃馥还是更喜欢这份虚伪的温暖。  殷先生一边解下围巾,一边说:“辛少爷吃饭了没?”  殷先生还用那半带揶揄半带宠溺的口吻熟稔地喊他“辛少爷”,语气未有半分生疏,仿佛连日的冷待都仅仅是一个误会。就像是殷先生根本从未疏远过他,就像是殷先生根本从来都这么宠爱他。  看来……殷先生真的很喜欢给人这种温暖的错觉呢。  辛桃馥脸上受宠若惊的表情那是三分演的,但也是七分真的。  他已做好了要做小伏低赔罪的打算,未想到根本用不着。  殷先生温柔地问:“怎么不说话?”  辛桃馥才反应过来,答:“我吃过了,先生吃过了吗?”  “我也吃过了。”殷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牵起辛桃馥的手,“手怎么这么样凉?”  辛桃馥松弛下来,很快转换了状态。他明白了殷先生的意思,殷先生大概不想将那个话题放台面上,否则,他就不会叫班子书来送银行卡了。  殷先生这样,恐怕就是完全不想提司延夏的事,就是完全的想要假装无事发生。  那辛桃馥当然要配合装无事,如果他继续战战兢兢、小心赔笑,反而不美了。  辛桃馥便也露出以往那种骄矜的劲儿,答:“是有点凉,就等着先生来给我暖手呢。”  殷先生似乎很满意辛桃馥的反应,柔笑着握住辛桃馥的双手,替他搓暖了:“少爷的手还冷么?”  辛桃馥哼哼唧唧:“还行。”  殷先生并没有与辛桃馥去客厅坐着,只是径自往楼上走。  辛桃馥便想:殷先生大约是要“直奔主题”了。  想起他们刚来x城的第一晚,殷先生就说了“今天只睡觉,但明天就不一样了”。可见,如果没有司延夏这横生的“枝节”,殷先生是要在几天前就和辛桃馥愉快的“开花”的。  现在,“枝节”已处理停妥,便又到了该“开花”的时候了。  辛桃馥脚步缓了缓,又说:“先生在外头也冷了,不如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他这话很有几分善解人意、以及善解人衣的感觉。  殷先生自然由他解了,便说:“好,那我先去泡泡热水澡。”  桃馥躺在床上,脑子里自然又响起班子书的吩咐“你想想怎么使先生高兴”。使他高兴的办法,就像是摊开参考答案的教辅书一样明了。辛桃馥已做足了心理准备,而这心理准备却又使他过分紧张,他犹如一个得了透题背了答案但基础很差的学生准备上考场。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记忆着“解题步骤”,但却不太理解,又毫无经验可言,只能在脑子里已机械无趣枯燥的方式反复模拟演练,在想象中苦练,不得要领,丝毫不得乐趣,反生困扰。  殷先生沐浴过后,带着满身暖气和香气走来:“你洗吗?”  辛桃馥脑海里的“练习”被陡然打断,脸上僵了僵,随后说:“洗过了,已经……”  “是么?”殷先生伸手抱起他,嗅到了他发尖缭绕的香波味,便道,“还真的洗过了。”  辛桃馥回抱殷先生,并献上一吻。  殷先生原是受用的。  但辛桃馥却不受用。  他从前与殷先生亲密,都能感到梦幻的乐趣,但今天却不行。他太过志在必得、太过在乎成败,脑子里还框着一道道“解题步骤”,使他捆手捆脚,犹如戴着镣铐跳舞。  不仅是他的四肢上了镣铐,连同一个非常重要的部位都上了镣铐——这玩意儿一点反应都不给先生,约等于是他本人一点面子都不给先生了。  或许,有些“金主大人”并不会管对方给不给反应,顾客就是上帝,管你什么感觉。  但殷先生显然不是这种人。  殷先生不再亲吻辛桃馥,也不再抱着他,反而退开了一些,躺回在枕头上,似乎要准备睡觉。  辛桃馥坐起来,摸着殷先生的肩膀,说:“我……我只是有些紧张……”  殷先生淡笑道:“你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我没有在想别的……”辛桃馥反驳。他确实没有想别的,他想的都是这档子事,想着怎么把书本的知识应用于实践,怎么活学活用,怎么悄悄学习惊艳所有人……  他从前就是这样取得优异成绩的——在学校考场。  但在床上,这恐怕是适得其反了。  他这个学霸也有滑铁卢。  殷先生却笃定地说:“你一直在分神。”  辛桃馥顿了顿,一脸委屈地说:“真没想别的。”  辛桃馥这张俊俏明艳的脸一旦做出委屈的表情来,还真赏心悦目,就像是素来高傲不理人的猫忽而把脑袋往你裤腿上蹭那般。  殷先生亦忍不住被他打动,笑道:“原来是我的错了。我没让少爷专心享受,是我不好。”  听到这声“少爷”,辛桃馥又耳热起来。  殷先生翻身,就势将辛桃馥按倒。  辛桃馥被全然受制于人,他戴着无形的镣铐,被殷先生温热的口腔给熔化了。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受……  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腿忍不住乱蹬,却被摁得死死的,只能把脚趾蜷缩起来……  辛桃馥这辈子都想象不到一个男人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尤其还是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  他在恍惚里还有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错觉……  他既沉浸在这份兴奋里,又忍不住埋怨:先生还真的是一个很常给别人“错觉”的人啊。  事毕,殷先生温柔问他:“我可把少爷伺候舒服了?”  辛桃馥脸红耳赤,不敢应声。  这原本是他想对殷先生做的事,竟成了殷先生对他做的事了。  殷先生没听到辛桃馥的应答,也不期待他会应答,先起身去了一趟卫浴间。  辛桃馥以为他是去漱口的,便没理会。  没想到,浴室里却响起了水声。  殷先生去洗澡了。  辛桃馥愣了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殷先生披着浴袍出来。  辛桃馥红着脸,说:“先生对我可真好。”  殷先生笑着挠了挠辛桃馥凌乱的头发,如同挠猫一样。  辛桃馥却揪住了殷先生浴袍袖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您也让我……”  殷先生笑了,说:“少爷还想‘非礼’我呢。”  殷先生把辛桃馥抱起来,就像是拎起一只猫那样容易。  这力量让辛桃馥怀疑殷先生是什么大力士。  殷先生将辛桃馥抱到阳台上的秋千椅里。秋千椅是篮状的,似个鸟巢,里头铺满柔软的垫子,辛桃馥陷在里面,犹如陷在一个怀抱里。 第23章 班子书把辛桃馥送到了目的地,便让他自己去见司延夏,倒也不会跟着。  说到底,辛桃馥和司延夏都是“小屁孩”,翻不出什么花儿,他盯紧了,反没意思。  辛桃馥自与司延夏单独会面,张口便提:“我可为你这事惹了一身骚,你可别赖我的账。”  司延夏听着辛桃馥这不客气的口吻,便笑道:“你惹了一身骚?我怎么觉得,你反而更得宠了?”  辛桃馥道:“你哪儿听说的?”  司延夏道:“这种事谁能和我说?是我亲眼见前两天你和殷先生逛街,可是十分亲热。”  辛桃馥没理会,只问:“那么,我要的东西已到了吧?”  “到了。”司延夏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也不知你要这个干什么……其实当年的事情,在四大家族内部不是什么大秘闻,我都知道七七八八的。我给你说也是一样的。”  “我可不想听什么口耳相传的‘七七八八’。我要看个白纸黑字的‘十十足足’。”辛桃馥接过文件袋,“这可事关我的生计前程,半点马虎不得。”  司延夏笑了:“生计前程?这和殷家的旧事有什么关系?”  “知己知彼嘛。”辛桃馥答。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的,敢情你是和殷先生在打仗?”司延夏问。  “情场如战场。”辛桃馥道。  殷先生到底看中自己什么呢?仅仅是看中这一个有点娇纵的漂亮男孩子嘛?  辛桃馥怎么想都想不对,如果一直这样迷迷糊糊地盲着眼摸路,怕总是要摔得很惨的。  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殷先生的事,才能有的放矢。  说实话,辛桃馥现在也已经约莫猜到一个轮廓了,只待确认。  “要是让殷先生知道你这么大胆查他的事,他不扔你进大海才怪。到时别说是生计,就是生命都没了。”司延夏半玩笑地警告,“你在这儿看完就罢了,别把资料带走。阅后即焚。”  “知道了。”辛桃馥点头,“谢谢。”  说着,辛桃馥便揭开了文件袋,如同撕开了殷先生尘封的、不与人道的过往。第21章 臭绿茶  阅毕,辛桃馥明白到:紫藤雅苑,对于殷先生来说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  当殷先生决定把辛桃馥安置在紫藤雅苑,而不是什么别的闲置房产里的时候,班子书就应当知道辛桃馥对殷先生而言是有几分特别的。  也许是因为这样,辛桃馥一开始迷茫怯懦的时候,班子书才愿意为他指点迷津,告诉他要怎么样讨先生欢心?  紫藤雅苑的前主人姓相,是一位已过世的女性。因她姓相,又整日里“目眇眇兮愁予”,貌美体弱,多愁善感,旁人便戏称她为“湘夫人”。  殷先生十八岁那年,殷家本家的重要人物都丧身于一场意外,而湘夫人也在其中。  殷家的上任家主——也就是殷先生的父亲,养着形形色色的情人,各自住在不同的“雅苑”“别苑”“别院”“小院”“小筑”之中。其中以湘夫人的紫藤雅苑最常受到“临幸”。殷父确实最为宠爱湘夫人,甚至曾提出把湘夫人明媒正娶,聘作正妻。  湘夫人却婉拒了。  她拒绝的理由是,不可冒犯姐姐。  湘夫人的姐姐,是殷叔夜的生母,也是殷父的原配夫人。  先生的母亲名叫相潇潇,是相家千金。她还在世的时候,殷父可没有那么多的“雅苑”“别苑”“别院”“小院”“小筑”,他只有相潇潇一个。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当时也是一段佳话。  相潇潇不爱守殷家本家的规矩,怀孕后住到紫藤雅苑养胎。她独居寂寞,便让妹妹湘夫人前来陪伴照顾,一起同住。  殷叔夜未足月就降生,相潇潇难产而亡,撒手人寰。  湘夫人以照顾殷叔夜的理由留在了紫藤雅苑,这一留,就留了十八年。  按照对外的资料来说,湘夫人对殷叔夜的照顾无比尽心。尽管当了殷父的女人,她从心底尊敬相潇潇,不但拒绝了殷父的求婚,还一直不生孩子,只专注抚养殷叔夜一个。  这边看,湘夫人是一个极为贤淑、温柔的女性。  但翻开下一页资料,则是湘夫人谋害殷父其他情人的痕迹。比如,殷父的一位情人死于意外,其家人控诉湘夫人是罪魁祸首,并上门讨要说法。不过数日,这家人也死于非命。  面对这样的惨剧,湘夫人流下了怜悯的泪水:“他们虽然曾辱骂我,但都是因为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湘夫人相当善良地出钱料理了他们的丧事。  湘夫人以贤良娇柔著称,最得殷父的欢心,以殷叔夜养母的身份行走,虽然并未正式嫁入殷家,但也是殷家无冕的家主夫人。  直到湘夫人撒手人寰……  她的遗嘱公布。  湘夫人的财产十分可观——殷父送的一些房产珠宝只是少数,大头则是相潇潇的遗产。  相潇潇出嫁的时候带着一大笔的婚前财产,婚后这些财产仍在她的名下。  她临死前曾立下遗嘱,将这笔财产尽数给予湘夫人——这个确实是很奇怪的。她当年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立遗嘱呢?而立了遗嘱后,怎么会指定给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总之,谁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做。  但根据法律,湘夫人获得了相潇潇的财富。  而现在,湘夫人死于意外,她的遗嘱公布。  众人以为作为湘夫人养子的殷叔夜会是最大的受益人。  没想到,湘夫人只把殷父所赠的财宝以及紫藤雅苑送给了殷叔夜,其他的一切尽数给了另一位姓相的公子。  那位相公子是湘夫人的侄儿,继承遗产后便移居x城。  殷先生这次到x城的第二天就带着班子书去“访友”了,访的就是这位相公子。  辛桃馥掩卷:“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司延夏笑了:“倒是有,但你不是说不愿听‘口口相传的七七八八’吗?有纸质记录的、我能拿得到的、白纸黑字档案的事情就这些。”  辛桃馥点头:“确实,我不愿意听。”  司延夏原本还想卖卖关子,让辛桃馥央自己说几句,没想到辛桃馥拒绝得这么直接。  辛桃馥将一切记下,便按照司延夏的吩咐把档案阅后即焚。  虽然他很想把资料带回家反复研读,但这也太冒险了。就算不是纸质的、是电子版的,也很冒险。他到底是在殷叔夜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的。虽然说,殷叔夜看起来不像是会翻看他东西的人,但别墅里的那么多双眼睛耳朵都关注着自己呢。他可冒不起这个险。  正如司延夏提醒的那样,辛桃馥“勾结”司延夏搞“偶遇”还算是“小错”,殷先生笑笑就过去了。但现在这么做,怕是会触殷先生逆鳞。  任何人都不想对方查自己的隐私。  虽然辛桃馥认为,自己入住紫藤雅苑之前,殷先生应该就已经把自己的底儿查了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他在殷先生眼中,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但再一次强调,他和殷先生不是平等的。  辛桃馥揣着一腔新添的秘密随殷先生回国。  假期结束后,辛桃馥心情愉快地再次上学。  这天下课,崔涵拉着辛桃馥说要请他吃饭,辛桃馥和他关系好,虽然疑惑,但也不拒绝。待崔涵把辛桃馥带到人均上千的馆子的时候,辛桃馥才觉出味儿来:“请我吃这么好的?”  崔涵笑道:“不然哪里衬得起你呀?”  辛桃馥眉毛一挑:“可千万别!先说什么事,不然我怕我吃不完兜着走!”  辛桃馥现在的消费水平是今非昔比了,但崔涵可不是。他这么舍得下血本请自己下这么贵的馆子,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崔涵赔笑着拉辛桃馥坐下,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目的道来。崔涵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讲起话来可以滔滔不绝、七拐八拐,犹如黄河一般。听着崔涵这洪水似的话语,辛桃馥用网子一捞,筛出了一个特大重点:管我要钱的。  辛桃馥直感叹:果然“财不可露眼”,虽然还未至于招贼打劫,但亲爹亲友都来要钱了,可不是比打劫还更难缠么?  崔涵却道:“我这可不是白跟你要钱,是找你投资我的创业项目。”  说完,崔涵又拿出一份计划书,开始说起他的理念来。  不得不说,崔涵口才极好,从一个故事作为切入点,附上段子、实例和金句妙语,真真说得是天花乱坠,引人入胜,使人觉得这个项目真的有灿烂的前景和光明的未来。  可崔涵的口才越是了得,辛桃馥就越是戒备:因为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领域,因为这是有人在问他要钱。  ∵崔涵在借钱  又∵钱=辛桃馥的命  可得,崔涵在借辛桃馥的命!  辛桃馥戒心十足,但又被崔涵描绘的前景说得心痒痒,便沉吟起来。  崔涵也知急不来,话说到八分不可满,故他收了话头,说:“我知道这样很唐突,要不是和你铁一般的交情,也不跟你开这个口。”  辛桃馥也不客气,笑道:“我和你自然是铁哥们,但‘铁’离‘钱’还差了点儿。”  “你可别觉得我是管你要钱,我这是要拉着兄弟一起发财呢。”崔涵拍着胸脯说。  “好了,你说得我都明白。”辛桃馥顿了顿,说,“可你说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崔涵想到辛桃馥一身的名牌以及出入坐的豪车,自然不会相信辛桃馥拿不出钱,但他也不会逼得太紧,他知道自己是来要钱的、不是要债的,可不能催逼啊。崔涵便笑道:“可不是么?我就是跟你提一提,你心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事儿就成。来,哥们,吃饭,咱们吃这个,这个好吃……”  果然,接下来都是安心吃饭,崔涵再不提钱的事,而且专门拣辛桃馥喜欢的话题聊,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等吃过饭了,崔涵便将计划书放到辛桃馥的包里,让他回去再看看。  辛桃馥也没拒绝。  辛桃馥回去后又将计划书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要投这个项目,等于要把自己刚攒起来的所有钱都扔进去,而且看势头,这钱还不是一次性的,以后还得继续投下去。  要是亏了……  辛桃馥打了个寒颤,不敢想。  思来想去,他竟想到一个人。  辛桃馥去了殷氏——不是找殷先生,他从不敢在工作场合寻他。他是去找班子书。  他约班子书工作日出来吃个午饭,顺便把计划书给班子书看了。  班子书粗粗浏览一遍,说:“倒是有意思,你让那个写计划书的人跟我联系吧。”说完,班子书把自己的名片给了辛桃馥。  辛桃馥接过名片,讶异了一瞬:“还真的能做吗?”  “不确定,得再看看那个人。”班子书笑道,“其实我们投资一个项目,不是投资一个项目,而是投资一个人。”  辛桃馥听着这句有点儿玄乎的话,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说,看一个项目靠不靠谱,主要是看那个人靠不靠谱。如果那个人靠谱了,这个项目就靠谱了?”  班子书想了想,道:“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辛桃馥拿起叉子,咬了咬沙拉。 第25章 他想,狄钰钰应该也不是个傻子,他故意言语挑衅,说不定就是想激怒自己,让自己失态。  这是辛桃馥第一次来殷氏总裁办,要他第一次来了就发生争执,那可不好看。更别说,现在狄钰钰还是“清白之身”,目前还是一个“老实打工”的秘书,而不是什么“小蜜”。辛桃馥要跟他争风吃醋,那只会显得自己小鸡肚肠。  因此,辛桃馥只是保持微笑,一派“恩宠在手,笑看疯狗”的淡然。  没过多久,殷先生便和班子书以及两位老总一起来了。  “没有久等吧?”殷先生进门就笑着问。  崔涵慌忙站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也不知是因为殷先生的名声太盛导致光芒太重、还是因为殷先生本人就气场十足,素来机灵的崔涵一开始也紧张僵硬起来:“没有,没有,刚来呢。”  说着,他又跟殷先生握手。  殷先生笑着和他握手,看起来倒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见殷先生和班子书坐下了,狄钰钰便也来给两位倒茶。  倒过茶后,狄钰钰又给崔涵和辛桃馥添茶。  只是给辛桃馥添茶的时候,狄钰钰一个手滑,打翻了茶杯,把辛桃馥的衣服弄湿了。  狄钰钰慌忙道歉,小鹿眼泪汪汪湿漉漉的:“对、对不起……对不起……”  辛桃馥诧异至极:啊?这不是古代宅斗剧里才有的剧情吗?为什么现代总裁也要来这套?  辛桃馥知道狄钰钰是故意的,但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说:“没事,没事,就湿了一点,一会儿就干了。”说着,辛桃馥又说,“其实我自己倒水就行啦。你也别忙了。我看你跑来跑去也挺累的。”  辛桃馥的语气听起来无比诚挚,就像是真的在关心狄钰钰一样。  这反而搞得狄钰钰一肚子气。  “好了,”班子书发话,“你先出去吧。”  狄钰钰便红着眼圈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接下来便是崔涵对项目的介绍。  辛桃馥也是一知半解的,只是听崔涵与殷先生他们说。  殷先生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偶尔提几个问题,两个老总也一边听着,也提几个问题。倒是班子书一言不发,只在旁记录。  等他们聊完了,殷先生又道:“我会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  崔涵自是千恩万谢。  班子书又叫崔涵随自己出去,说是要填什么资料,而两个老总也一起出去了,会客室里便只剩下殷先生和辛桃馥。  殷先生只对辛桃馥笑道:“平常碰你一下你都不高兴,怎么今天茶杯被打翻了也不说话?”  辛桃馥没想到殷先生会提这个,便道:“这有什么?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殷先生眼神微凝:“那你倒是大方了?”  “嗯?”辛桃馥脑袋歪了歪,陷入了疑惑。  殷先生又道:“狄钰钰是我叔伯家的孩子,一个人来到这儿,没地方住。恰你也是一个人住着……”  辛桃馥眼睛微微瞪大:“先生的意思,是让他搬来紫藤雅苑和我一起住吗?”  殷先生道:“你意下如何?”  辛桃馥嘴巴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但眼神却撞入殷先生的眼眸里。  殷先生的眼神里仿佛藏着什么,使得辛桃馥一个激灵,敏感地察觉到:这个答案很重要。  殷先生不是随便问的。  这是一条送命题。  如果他答错了,就会当场失宠。  100%。第23章 又是送命题  按照正常情况,主人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养的猫去挠自己养的金丝雀。  一个主人要是花心想多养宠物,便不会管这些宠物之间是否天敌相克、是否性情不容、是否互相过敏。主人只会想像所有宠物互相贴贴、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  辛桃馥曾听说过一个宠物学校的案例,说是主人将自家的宠物猫送到宠物行为矫正师面前,抱怨说宠物猫时常攻击自己家的宠物狗。  矫正师亲自到主人家里认真观察,发现事实可能并不是主人想象的那个样子的。  宠物猫是这个家的“原住民”,宠物狗是后来的“入侵者”。更重要的是,宠物狗的体型非常庞大,看起来热情的动作对于宠物猫而言充满攻击性。  主人看到的是,宠物狗甩着尾巴去找宠物猫玩,却被宠物猫哈气、甚至袭击。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每次都是宠物猫被体积比自己大几十倍的“怪物”逼到了墙脚,已经是万分惊恐,看着“怪物”对自己张牙舞爪,它才出于恐惧亮出了爪子。  然而,主人却认为这只猫性格有问题,需要被矫正。  也许,这放到“金主”与“金丝雀”之间的“金屋关系”里,也是类似的。  无论哪只宠物是先来的,哪只宠物是后到的,只要先亮爪子、先表现敌意,就是主人眼里“不听话”“性格有问题”的那一只。  所以,电视剧中深宅大院里的姨太太们、宫廷里的嫔妃们才喜欢亲亲热热地“姐姐妹妹”,无论多恶心,都要忍着,“家和万事兴”。  善妒的人最丑陋。  中国古代有说,善妒是七出之条。  西方也有,妒忌隶属七宗原罪。  这一点可能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  先生虽然宠着辛桃馥,但也总是宠着一个猫儿狗儿雀儿的那样宠。这一点是很肯定的。  辛桃馥不至于被眼前一点儿甜头就给迷花了眼,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是先生的心头所爱了。  然而……  辛桃馥又觉得,先生恐怕不是那样的“主人”。  有一个声音在辛桃馥心里叫唤:先生不是那样的……先生想要的不一样……  这个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能动摇辛桃馥理智的判断。  辛桃馥脑子里便有两个声音碰撞,一个是说“大度贤良才是最准确的表现”,另一个则说“先生不会欣赏这种‘大度’的”……  辛桃馥举棋不定,脸露犹豫。  而殷先生则气定神闲,仿佛能够等辛桃馥一个答案等到世界末日。  辛桃馥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语气婉转:“雅苑原本就是先生的地方,想让谁去住,都不用问我的……”  殷先生松开了辛桃馥的肩膀,也拿起茶杯,茶气氤氲着他的眉眼:“你这是同意了?”  辛桃馥摸到自己杯盏已经微凉,仿佛也能感到殷先生语气在发凉。但也不能肯定,因为殷先生仍是眉眼带笑,极好说话的样子。  但辛桃馥心里已经有了准,刚刚的话,不过是辛桃馥在“冒险选择”之前做的一次“试探”。现在他已经试出来了,便话锋一转,说:“先生都发话了,我能不同意吗?”语气再不婉转了,还有些刺耳。  殷先生倒听出几分意思来,笑道:“这是问你的意思呢,你说你的。”  辛桃馥便道:“你看他,给我端个茶都能打湿我的衣服,真进屋来同住了,还不把我房子给拆了。我当然是不乐意的。”  殷先生笑意加深,只道:“你既然不乐意,我怎么能逼你呢?你才是雅苑的少爷,不用看谁的脸色。”  辛桃馥瞥眼说:“难道连先生的脸色也不用看了?”  殷先生刮了刮他的鼻子,说:“就你这劲儿劲儿的,哪个时候看过我的脸色了?”  辛桃馥心道:每时每刻。  殷先生依旧和辛桃馥玩笑起来,说了几句,便又道要带他去吃饭。  辛桃馥见这个形容,才算确认自己把刚刚那道“送命题”给答对了。  先生不要他的大度。  先生想要他的“劲儿劲儿”。  辛桃馥便“劲儿”起来,说:“我们去吃饭?那个狄钰钰去不去?”  殷先生说:“我们两个人吃饭,带他干什么?”  “谁知道呢?”辛桃馥顿了顿,又说,“子书哥去么?”  殷先生仍说:“我们两个人吃饭,带他干什么?”  辛桃馥便道:“那谁开车?”  殷先生笑道:“不是有司机么?”  辛桃馥便道:“我们两个人吃饭,带他干什么?”学着殷先生的语气,倒是惟妙惟肖。  殷先生不觉笑出声,掐了掐辛桃馥的脸蛋儿:“促狭鬼。”  二人一起上了车,这回是马哥当司机,一路往会所去。  在车子里的时候,辛桃馥闭着眼睛装睡,实际上是对今天在殷氏的事情进行复盘。  他才知道,自己还真的有点儿“险”。  他带崔涵来殷氏是事先预约了的,所以所有秘书都该知道。班子书来不了迎接他,怎么会派狄钰钰来迎呢?  狄钰钰一个实习生,和殷先生的事看着也是“八字没一撇”,怎么就敢到辛桃馥面前叫板了?是谁给他的底气?  ——辛桃馥想着要有“风度”,因此对狄钰钰的挑衅视若无睹,倒是不符合他平日“傲娇小作精”的人设了。  所以,先生才进一步试探,提出让狄钰钰搬进紫藤雅苑。  实际上,先生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只是在试辛桃馥。  试辛桃馥什么呢?  辛桃馥皱起眉:就是在试我会不会吃醋吗?  这也太神经病了。  但他反反复复地想,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  或许有的男人不爱善妒的人,但也有男人喜欢小宠物那股拈酸吃醋的劲儿。这样显得自己很重要,能够满足男子主义。  或许殷先生就是这种人。 第27章 辛桃馥但笑不语,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是殷先生第一次唤自己做“小辛”,平常他喊自己可亲热了,不是“少爷”就是“辣桃子”,一句句甜似蜜,跟谈恋爱似的。平日说“少爷倒是娇贵”“桃子脾气大”,倒是比这一句看似夸奖的“小辛懂事”更亲热百倍。  殷先生一句“小辛懂事”,立即把二人从“疑似谈恋爱”的氛围打消,显出一阵地位高下之别来。  待宴席散去,殷先生便与辛桃馥一起走。  看着他们仍是一对,但氛围与来时已有微妙差别。  辛桃馥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是惹到了殷先生了。  他思忖,殷先生带自己来,说是“长辈们想见你”,那是假的。真的是要带着辛桃馥来秀恩爱,然后顺理成章地拿“爱吃醋的辛桃馥”当挡箭牌,拒绝长辈们的“礼物”。  狄钰钰的事开了一个坏头,殷先生当时不知道狄钰钰被送来是干这个的,否则断不能答应。然而,他已答应了,事情便无法更改。要他收了大叔送的男孩子,却不收二叔送的男孩子,那就是很一个失礼举动。  失礼的事情,殷先生可不能做。  但辛桃馥也不想做。  再说,辛桃馥心里又有一层私心算计:总不能一直顺着他。  先生虽然喜欢掌控一切,但对于小打小闹的抓挠却是很喜欢的。  辛桃馥在狄钰钰这件事上吃过醋了,算顺了先生的心意一回,再来一群人,辛桃馥又顺着他的期待表演,这样一直来,也挺无趣的。  辛桃馥与殷先生坐在车上,一路无话。  司机马哥都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他也不敢说什么,也就默默把车开回紫藤雅苑。  辛桃馥从车子上下来,回头见殷先生不动,便问:“先生不来雅苑坐坐吗?”  殷先生淡笑:“今天就不去了。”  辛桃馥并未忽略“今天”这个关键词,但他认为殷先生这是放狗屁,别说是“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殷先生也不会来的。  殷先生现在是不爽了,就跟上回司延夏的事情一样,他不爽了,但他不说,只是微笑着开始不理人,把他一个小猫儿晾在豪华大别墅里,一阵子不见他,使他慌、使他乱,使他自我反省、使他努力改变,作为矫正宠物错误行为的惩罚。  辛桃馥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了解这个狗男人了。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但辛桃馥总觉得不太得劲儿。  辛桃馥甚至将不得劲写在脸上,摆出一张不高兴的脸色。  马哥在旁看到辛桃馥居然对殷先生甩脸子,马哥立即退后三步、抬头望天,表示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殷先生看到辛桃馥的脸色,反而多了几分兴味,只是淡淡笑着看他。  辛桃馥道:“刚刚在外头不方便,你先进来。我有话跟你说呢。”  殷先生脸上的笑容没那么淡了,便道:“有什么话,你在这说也行,小马也不是外人。”  马哥听到这句话,当然不敢把自己当自己人,忙说:“我正犯了烟瘾,先生容我先去抽口烟。”  殷先生便挥挥手:“去吧。”  辛桃馥倚在车门边,看着坐在后座上的殷先生——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站着俯视殷先生。这高高在上的角度让辛桃馥添了几分气势。  辛桃馥只说:“先生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呢?”  殷先生听这话有趣,问:“什么他们?”  辛桃馥不知道那些男孩子的名字,也不愿意称他们为“礼物”,便只装出个怒容,说:“先生知道我说的是谁。”  殷先生笑了,道:“刚刚要收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已收下了,你才要闹,这是什么道理?”  “我在叔伯们面前可不敢造次。”辛桃馥道,“我是什么身份呢?”  殷先生似不以为然,道:“这是哪来的话?”  辛桃馥再次甩出那句:“他们甚至不肯我和说一句话,也不用正眼瞧我一下,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说着,辛桃馥鼻头一酸,眼眶泛红——这泫然欲泣的委屈,半是演戏,半是真情。  殷先生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将他一拉。  辛桃馥便从车门边跌坐到车子里,殷先生身上的古龙水味扑了他一脸,他仰起头,从刚刚俯视先生的角度又变成了仰视的熟悉视角。  殷先生似无限怜爱地抚着他的青色的鬓角,说:“有我在,你不用忍气吞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都不能看轻你。”  “先生……”辛桃馥满脸感动,心想:这狗男人又放狗屁。  他现在要使我当枪,当然要鼓励我跋扈些呢。  殷先生又道:“你既然这么不痛快,早该跟我说……不过现在也不晚,你既然不喜欢,我把他们都打发了去吧。”  辛桃馥却说:“那他们也太可怜了,送来了又即刻送走,他们没脸,叔伯们脸上也挂不住。”  殷先生似稀奇地说:“少爷倒是好心胸,够慈悲。”  “少打趣我!”辛桃馥心里想的却是:现在立即送回去,这笔账肯定也是算在辛桃馥头上的。大家不说殷先生出尔反尔,只说辛桃馥不懂事,耍脾气,心里没点数。  辛桃馥却说:“我这也是为先生想。我虽然不懂得你们这些大家大族是怎么回事,但我也是有亲戚的。亲戚往来之道都是要顾全脸面、大家和气,都是周全之礼。我怎能让先生为我做出不周全的事?”  殷先生听着颔首,说:“那你说怎么办?”  辛桃馥道:“您之前不是就‘收’了狄钰钰么?”  殷先生忙撇清道:“那是没有的事,只是叫他来实习。”  “那不就是了,”辛桃馥说,“您也照样叫那几个男孩子去实习,而且是和狄钰钰一组实习,这也显得公道啊。”  殷先生一下子就明白了辛桃馥的意思,不觉失笑。  辛桃馥自顾自说下去:“先生不是说了,狄钰钰一个人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没个室友吗?现在正好,就安排他们这些人全住在一块儿,待遇都是一样,最公平公道。要是他们出了什么摩擦,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儿。长辈们也没话说了。”  殷先生笑道:“好、好,倒不知道少爷还有这样的好算计。”  殷先生倒是肯听辛桃馥的话,翌日就让班子书安排了那几个男孩子来上班,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项目,让那几个男孩子与狄钰钰一起加入。他们凑在一起,立即就是烽火台上冒狼烟。狄钰钰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绿茶,其他几个也不是吃素的,关在一起,同吃同住还要一起工作,哪儿有不起摩擦的道理?  但他们互相掐架,只会记恨对方,却不会想到恨辛桃馥。连带着,他们背后的“送礼人”也不至于想到辛桃馥头上去。  辛桃馥也不必露脸,只在紫藤雅苑里喝喝茶,偶尔听两耳朵他们的“趣闻”就够了。  所谓“化解不了矛盾那就转移矛盾”,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辛桃馥这天便坐上私家车,正要上学去。  马哥倒是个耳报神,笑眯眯地说:“辛少爷,那个‘礼物群’出事了!”  马哥用“礼物群”来形容他们,辛桃馥虽然听着有些物伤其类,但也不会出言纠正。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立场就罢了,却不指望旁人站在他的立场与他抱持一样的想法。  辛桃馥便笑笑,问:“哦?出什么事了?”第25章 你可以选择不听  其实事情倒也挺简单的,完全没有超出辛桃馥的预计。  五位新来的小美人连同狄钰钰一起被安排到一个项目组里。组长叫他们做事,他们也肯干,但心思都不在干活上,经常是抢到殷先生办公室汇报的机会,为此真是智计百出,阴招阳谋齐上。  比如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文档删了,又或是在宿舍里扔对方的鞋子,诸如此类,内耗不断。这个组长是班子书特别选的,死脑筋、为人正直,可不会看什么“这是有殷家老人撑腰的”,谁要是办砸了事,他就直接翻脸。  但这几个男孩子也不怕组长翻脸,因他们认为自己的“老板”其实是殷先生,而不是这位组长。  组长实在受不了,收集了他们搞砸事情的记录,统一汇报殷先生跟前。  殷先生看了便只有一句:“那就开了吧。”  这几个人才发现自己真的搞砸了,忙一边垂泪一边认错。狄钰钰性格要强,竟不知分寸的还直接搬出长辈来,只说:“殷总不看在我的苦劳上,也看在叔叔的脸面上啊!”  殷先生脸上笑意更冷,只说:“那也是你丢了他的脸。”  狄钰钰脸色一白,低下了头。  旁边几个男孩子更不敢出声了。  一时间,全场清净。  这些男孩子各回各家,叔伯们脸上也确实很过不去,没想到“礼物”刚送出去就被打回。况且,殷先生的理由还十分充足:“是叔伯们‘推荐’的人,我都是一样重视的,都放到总裁办里亲自培养。没想到他们的表现这么令人失望。”  叔伯们也没好气,他们心里一边是埋怨这些男孩子不争气、没能攒住殷先生的心,但另一边也埋怨殷先生。殷先生收了人,却没收进内宅里,只是收到了公司里,还让他们在一个宿舍吃饭睡觉、一个办公室上班打卡,这不是成心要制造矛盾吗?  但是他们也不敢埋怨殷先生,更没想到“幕后凶手”是辛桃馥,他们只能埋怨自家送出去的人没办法。  然而,殷先生一口气撵走了六个男孩子,也向众人表明了一个确切的态度:那就是不欢迎大家送男孩子。  这个态度摆得够明白,也足够让大家消停一阵子了。  而经此一役,辛桃馥这个被“养在金屋”的小雀儿也声名鹊起,不但在殷家内部,就是在世家之间,也都出了名。  圈子里的人都听说了,久不近女色的殷先生原来是好男风的,近来娇养了一个姓辛的男大学生在紫藤雅苑,宠,独宠,专房之宠。  大家听说这话,难免都心思浮动。  自然有人想着投其所好地送美男子去,但殷先生的态度让人望而却步,大家都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此外,却也有人想着通过辛桃馥来攀上殷先生。毕竟,很多时候,八级台风都不及枕边风。  过没两天,崔涵欢欢喜喜地找到了辛桃馥,说要请他吃饭。  辛桃馥便问:“是不是投资的事情谈妥了?”  “差不多了,七七八八。”崔涵极欢喜地说,“还真是多久了您啊!所以想请你吃一顿。”  “请客是必须的。”辛桃馥点头,“不过啊,崔老哥,你不会有了殷先生这个‘大财主’,就看不起我这个小孩儿,不乐意让我投资了吧?”  要说,殷先生既然看得上这个项目,就证明是有利可图的。辛桃馥自然心动。只是,崔涵搭上了殷先生后,自然“财源滚滚”,便没再提请辛桃馥投资的事了。  辛桃馥心里仍记挂着,才有此一问。  崔涵忙说:“这怎么会?有钱哪儿能嫌多!怕你嫌我就真!”  这才又和辛桃馥谈起投资的事情来。  说实话,现在崔涵有殷先生投资,自然是“水源充足”,也不必贪恋辛桃馥那么一点儿的投资。拿了辛桃馥的钱,还得兑成股份给人家不是么?  可是,殷先生这事能成,都是仰仗辛桃馥这个“中间人”的,崔涵自不能过桥抽板,便让辛桃馥也入股。  辛桃馥手里的现金其实不多,而且他现在知道崔涵不缺自己这一笔投资,便没给多少,但要换的股份确实实打实的。这看起来崔涵是亏了,但崔涵仍满口答应,绝不推卸。因为他很明白,辛桃馥是他和殷先生之间的“友谊的桥梁”,那可不能断呐!  崔涵过后,又陆续有人来找辛桃馥。这些人的意思倒是有些明显的,很多也像之前的司延夏或是崔涵一样,意图通过辛桃馥来接触殷先生。  因为司延夏的事,辛桃馥可是“失宠”了好几天的。辛桃馥现在是长了个心眼了,无论有谁找他,他都不太理会,转头又跟殷先生抱怨:“大家现在看我都不像个人了。”  殷先生笑问:“怎么不像人?”  “不像一个人,倒像一道门。”辛桃馥抬手作出“敲门”的姿势,“是用来敲先生的门。” 第29章 殷先生只笑道:“当然许的。只是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再拨几个人给你使,你说怎样?”  若说,有殷先生的人带着,自然是最能成事的。但辛桃馥却不愿让殷先生插手,一来他是想锻炼锻炼自己,二来则是怕殷先生的人来了,个个都是使尚方宝剑的,又把辛桃馥当“小孩儿”看待,并不真正当他是老板,会给他的管理造成麻烦。  辛桃馥便拒绝道:“先生的人,我怎么使得起啊?”  殷先生正要再说,辛桃馥又露出傲娇脸,说:“先生就放手让我自己玩玩儿嘛?”  殷先生也挺无奈,道:“好,那你自己注意点儿。”  辛桃馥得了这句,如得了圣旨,自然欢喜的。  但他想着,殷先生是一片好意,也是帮忙的意思,自然不能完全回绝,便又道:“我到底年轻,有不懂的,或是问问投资部的李总,他也不懂,我就问您,只要您一指点,一准就解决了,哪里那么麻烦?”  殷先生只掐了掐他的鼻尖,没多言语了。  为庆祝公司成立,辛桃馥、崔涵与黎度云三人便去雅悦轩搓一顿。  辛桃馥心里正有事儿呢,谈笑间便多喝了几杯,吃得脸也红了,身上也薄薄的浮起了嫣红的酒气。  崔涵忙劝:“我看你喝得有点上头了,今天就到这儿了,先叫司机送你回去吧。”  换着平时,崔涵是只会“劝酒”,而不会“劝别喝酒”的。他嘴里常说“不醉无归”,拉着辛桃馥喝酒,有时候辛桃馥不想喝了,还被崔涵说“养金鱼了么”。  现在崔涵却记着辛桃馥是殷先生的人,自然不敢让他醉醺醺回去的,便多劝了他两句。  崔涵也是喝了酒,有些大舌头,竟没提防,一时不慎说了一句:“你要喝出个好歹,怎跟殷先生交代……”这句说完,辛桃馥脸色就变了。  崔涵隐隐知道辛桃馥忌讳这个,也立即顿住了嘴,只恨不得咬断舌头,当无事发生。  在旁的黎度云也顿了顿筷子,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若说崔涵这句话是添了火,那黎度云的目光就是浇了油。  辛桃馥满脸通红,一时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他也不知自己气什么,更不知自己臊什么。  他和殷先生之前,说得好听是“你情我愿”“钱货两讫”,但说得难听……那就可以很难听了。辛桃馥以为自己踏出了那一步后,便不会再有任何道德包袱,谁曾想,他竟还是要脸的。  辛桃馥不想面对这个场面,便捂着额头说:“是有点儿晕了,我先回去吧。”  崔涵忙道:“那我、我送你……”  可这时候,崔涵的手机偏偏响了,是项目有事找他。他撇不开身,便对黎度云说:“那就劳烦黎师兄。”  黎度云点头:“没问题。”  辛桃馥原想自己回去的,但站起身的时候,确实发现自己有些晕了,走起路来仿佛踏空,实在不宜一人独走,便对黎度云说:“劳烦师兄送我到路口等车。”  黎度云扶着辛桃馥便走,一路也无话。  辛桃馥忍不住拿眼角瞅黎度云,心里却一片打鼓:黎度云最是一个清高不过的人,要知道我的事,是不是也会鄙视我呢?  也许黎度云说得对,出于诡异的自我满足的原因,辛桃馥确实挺在意黎度云对自己的看法的。  他便借着醉,并不藏话了,竟问道:“刚刚崔涵说的话你听见了?”  黎度云怔了怔,似没想到辛桃馥竟然会直接问。  辛桃馥自嘲一笑:“你是最干净清高的,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黎度云仍没说话。  辛桃馥也不知是醉的还是怎的,脚下越发觉得浮空,仿佛踩不到地砖上,只是飘着,无所倚仗。  黎度云稳稳地扶着他,默默无言。  辛桃馥更受不得这种沉默,恨声说:“你必然是看不起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也看不清黎度云的脸。  他只干瞪着眼,也不知看着谁。他甚至觉得,这一句“你看不起我”,并不是对黎度云说的。他只是对着某个无法描摹出来的人影在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而这个“你”,到底是谁?  是谁也不重要。  辛桃馥头昏目眩的,眼皮沉重,又似有温热的泪从眼角沁出。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知怎么的,一阵冰冷的湿意按到他的脸上,他眼前一黑,眼角感到一阵摩擦。  这份感觉让他醒了几分,再睁眼,才发现是黎度云用湿巾给他擦眼泪。  辛桃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一边低下头,似乎是臊到了一样:“我是不是很失态?”  “是的。”黎度云点头。  辛桃馥哑然,又怕黎度云再说点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然而,黎度云却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别喝这么多了。”  这好像是素来清冷的黎度云对他说过的最软和的一句话。  软和得像是枕头里的棉花,叫辛桃馥都很意外。  黎度云的眼皮抬了抬,目光越过辛桃馥的肩膀,落到了某个地方:“那是来接你的车吗?”  辛桃馥没有转身,只把眼前大楼的反光墙面当镜子看,便见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车窗已摇下,是殷先生坐在那儿,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灯光所照的光明处只见他凌厉的眉峰和微勾的嘴角。  辛桃馥盯死面前镜子似的外墙,才算是明白现在的场面多么尴尬:  从殷先生的角度来看,辛桃馥一身棉花似的软,斜倚在黎度云高阔的肩上,更别提他因醉态而满脸桃花,又因泣泪而杏眼微红……第27章 过了一关  也不知是因为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还是因为这个场面有点太刺激,辛桃馥一下子就愣在那儿,没给反应。  然而,黎度云两三眼就望出了乾坤,他可没醉,且是灵台清明,便一转脸凑辛桃馥耳朵说:“你继续醉着吧。”  说完,黎度云仍拿纸巾擦辛桃馥的脸,只是手法粗暴许多,一手托起他的脸,一手把摊开的湿巾按在他脸上摩擦,动作粗鲁,就像普通直男对待饮酒醉的老伙计一样。  三两秒之间,辛桃馥就回过味来了:确实!这时候,他可不能猛地推开黎度云!这样反而更可疑!  黎度云给他的倒是一条最好的“脱身之计”!  辛桃馥立即配合着脚步虚浮乱荡,嘴里呜呜乱叫,就跟仍在醉里似的。  这时候,商务车的门才开了,殷先生从车子上下来,往辛桃馥跟前走。  见殷先生主动过来了,辛桃馥心头的“惊惧”就放下了40%,但还有60%如大石一样压紧他的心——真是见了鬼了,他明明又不曾偷汉子,怎么还有类似被抓奸的心慌?  见殷先生走近,黎度云便住了用来给辛桃馥擦脸的手,抬眼望望他,带着几分望陌生人方有的挑剔,但嘴唇紧抿,并不主动发言。  殷先生倒是想来从容,朝眼前这位清俊的年轻人一笑,但也不与他说话,只拉了一把辛桃馥。黎度云充分演绎了“我都不知你是谁你干嘛拉我朋友”应有的表现,一手拽住辛桃馥一边手臂,另一手朝殷先生作一个阻挡的姿态:“你是谁?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殷。”殷先生的自我介绍来得迟,因此流露出几分骄矜,他又看向辛桃馥,唤一声,“桃子?”  辛桃馥掀起眼皮,朝殷先生嘿嘿笑:“先生……”  殷先生朝他招招手,辛桃馥便主动走了过去,跟驯服的小狗一般,谁能不喜欢。  殷先生一边搂过脚步虚浮的辛桃馥,一边朝黎度云说:“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和他是认得的,特意来接他回家。”  辛桃馥柔若无骨地靠在殷先生身上,姿态亲昵。  黎度云只道:“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先生。”  殷先生挑起眉:“你知道我?”  “不太知道,”黎度云道,“只是他刚刚醉了叫了好几声‘先生’。”  黎度云这句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配上他那清冷的脸和凌冽的音质,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在说谎。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高岭之花似的青年会讲这样的谎言。  连着辛桃馥都被这话唬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真的在醉后喊了先生。  但这是没有的事。  不怕辛桃馥这样总是微笑的、机灵的人撒谎,最怕黎度云这样又冷又直的人撒谎,因为无人会提防他。  连殷先生都信了几分,只笑了笑,又跟黎度云简单寒暄两句,便拎着辛桃馥回到车子上,叫司机开车回紫藤雅苑。  黎度云便站在寂静的路边,漆黑的双眼目送那一辆流线型的车犹如一滴水似的顺滑溜进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辛桃馥心里倒是感激黎度云刚刚那表演——分寸感也是绝了,而且话又不多,却句句厉害,真让人拍案叫绝。辛桃馥还不知道原来看着忠忠直直的黎度云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  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辛桃馥甚少喝醉,也不知怎么装才像,上了车后,便闭着眼让自己睡觉——装睡是不行的,他觉得自己装得应该不像,骗不过殷先生,只能是真睡。  还好他睡眠确实好,而且真的有几分醉意,很快就靠着先生的肩膀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真是睡得够沉的,一睁眼就是天亮。  他坐起来,按了按服务铃,叫秋丹来送早餐。  不想,秋丹上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只道:“先生在餐厅等你一块儿用早餐呢。”  辛桃馥眼皮一跳:“先生也在?”  秋丹笑着掩嘴:“昨晚你喝醉了,先生服侍你一晚呢。”  辛桃馥想这个“服侍一晚”真是夸张得很,他到底没有真的酩酊大醉,不至于半夜起来呕吐要人帮着清理。大约先生就是陪在自己身边睡觉罢了——但这在许多人眼里恐怕就是了不得的“恩宠”了吧。  辛桃馥洗漱过后便下楼去,到了餐厅里,见先生坐在那张大理石餐桌旁,正用银质餐刀在烤吐司上抹黄油。  辛桃馥便夸张地说:“秋丹还说先生在等我吃早餐,害我急得忙忙地就跑下来了。没想到先生根本没等我嘛,就自己先吃了,早知道我也不用这么紧赶慢赶了。”  殷先生抬头朝他一笑:“这叫边吃边等。”  说着,殷先生又朝秋丹使了一个眼色。  秋丹忙从开放式厨房那儿端来一杯蜂蜜绿茶:“这是先生特别吩咐让我做了给您解酒的。”  辛桃馥并没喝得大醉,但也只能接过茶杯,笑道:“还是先生有心,我早起也还有些头疼呢。”  殷先生便道:“那你以后还喝不喝这么多了?”  辛桃馥忙乖巧道:“不喝了,不喝了。”  殷先生又看了秋丹一眼,秋丹便识趣地退下,留殷先生和辛少爷二人独处。  辛桃馥倒是佩服这些帮佣们看眼色的技能,要换着他,可不保证能靠着看主人家的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事。 第31章 辛桃馥一听就皱眉,说:“这个事儿太大了,再说吧。”  倒是辛思劳听到了辛桃馥语气里的排斥,便忙道:“这个生意真的有得做啊。儿子,你也不想爸爸一直一事无成、老是伸手问你要钱吧?我要是自己立起来了,两父子互相帮衬,不是更加和睦吗?”  或许是心情太差,又或许是宿醉太深,辛桃馥并没好气:“不是不给你钱,我真宁愿你拿钱去吃了喝了,好歹算有个着落。可别做生意。你又不是这块料,钱给你也是白糟蹋!”  这话真真儿戳中了辛思劳的痛处。  辛思劳破产之后,就常被嘲笑他脑子不行、败光父辈留下的家业,连母亲也时时嗟叹,眼神中不时流露出对他难以掩饰的失望。  这几乎成为辛思劳的一块心病。  一般来说,许多男人在某个阶段都会想当老板,并坚信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创业天才,能够凭着脑子灵光一闪的一条妙计成就大事业,自己所差的就是一个机遇!其他人能成功,只是因为他们有钱有机遇,如换着我有机会,我也能办大事!  辛思劳也是这样的男人,甚至因为他的经历,他比大部分人还更希望作出一番事业,好治愈他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和自卑:他真的不行吗?他真的败光了父亲留下的家业吗?他真的是一个母亲妻子失望的男人吗?  不,不是的!  他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因此,他将希望寄托在现在犹如atm化身的儿子身上。  谁曾想,儿子竟然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不是这块料”!  这可是比腊月里的雪花还使人寒心呐!  辛思劳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那张“温柔慈父”的面具瞬间崩裂,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的:“你这小娃娃又知道什么?从前你老子当家的时候,你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花的不就是老子做老板挣的钱吗?现在稍微得意了一点,就给脸色瞧了不是?”  辛思劳的话音极大,嚷得辛桃馥耳朵都疼了,宿醉的他更是脑子嗡嗡一阵头疼。  他也不想理论,只冷笑一声,将手机挂了。  挂了电话之后,屋内寂静无声,唯有一股恼意从辛桃馥胸口浸出。  他一阵生气,带怒把手机一摔,当是出气了。  却在这时候,听得门边传来一把声音:“谁惹了你,你就摔谁去。手机何辜!”  辛桃馥抬起头,但见殷先生手里捧一个浅金色的纯钛双层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辛桃馥见殷先生在,吃了一惊:“先生怎么……”  “听说你昨晚喝醉了。”殷先生把杯子递给辛桃馥,“先喝了这个解酒茶吧,免得宿醉难受。”  辛桃馥接过纯钛杯喝了一口,茶里掺了蜂蜜,喝起来甜丝丝的,倒是可口。  殷先生如同一个温柔的长辈,替小辈做好了解酒茶,帮他把扔地上的手机捡回来,好好放回床头柜上,又朝他微笑,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又受尽疼爱的孩子。  辛桃馥脸上讪讪的,只说:“我昨天就多喝了两杯,不是什么大事。是谁那么闲,还跟先生通报?烦了先生一大早过来,我也不安啊。”  殷先生笑道:“无事,我本来就起得早。”  辛桃馥饮了半杯茶,低头看着放在柜子上的手机,也不知该说什么。  殷先生倒问他:“倒是少爷,怎么一大早生那么大的气?”  辛桃馥“唉”了一声,也不隐瞒,只说:“不就是我那不省心的亲爹么!”他故意用揶揄玩笑的口吻去冲淡心里的愤怒和忧伤。  先生笑了:“什么亲爹?不是游戏充值送的爹吗?”  辛桃馥想起自己确实这么形容过,但从先生嘴里听来到底别扭些,心下讪讪的,又苦笑道:“先生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充值亲爹的行为很傻?”  殷先生眼神微凝,沉沉道:“不傻。”  辛桃馥笑笑:“先生哄我吧?”  “不哄你。”先生道,“如果我能充,我也充。”语气认真。  辛桃馥愣了愣,只看着殷先生漆黑的双目。  他不由得疑惑起来,殷先生和他的父亲,又是怎样的一种父子关系呢?  他想到从司延夏那儿得来的关于先生的资料:他原意是想通过这些资料进一步了解先生,却又不免得因为扑朔迷离的陈年旧事而越发似走入一团迷雾。  辛桃馥的惘然尽写脸上,殷先生却只以为他为了父亲的事情而迷惘。  殷先生便握着他的手,道:“你要一个人顺你的心意、听你的话,不能一味地给他甜头,那样子,你就是个冤大头。总要在适当时候给他两棒子,叫他明白谁是话事的。”  辛桃馥听得福至心灵,立即明白过来了:是他把“氪金爸爸”给纵坏了,养大了他的胃口,使他把自己当atm、冤大头了。  然而,当殷先生亲口与他说这话时,辛桃馥又免不得多心地“推人及己”:殷先生对我会不会也这样呢?他不会一味地给我甜头,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我两棒子,叫我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个,辛桃馥便身上发寒,不由得紧了紧放在身上的被子。  殷先生以为他冷了,便替他掖了掖被角,一边问他想吃什么早餐。  辛桃馥却垂着头,半晌没言语。  殷先生以为他为了父亲的事情心情低落,便细细劝他两句。  辛桃馥见殷先生似乎颇为自己的事而触动,不觉大起胆子来问道:“先生和父亲的关系怎么样呢?”  殷先生顿了一瞬。  辛桃馥的心也停了一拍,唯恐这次试探会使自己落难。  不想,殷先生却是淡然:“不熟。”  辛桃馥一怔:“不熟?”  殷先生似乎确实被辛桃馥触动心事了,便愿意多说几句:“我不是在本宅长大的,是在紫藤雅苑这里,由……”他似乎有点犹豫如何称呼湘夫人。但他也就是犹豫了一秒,便继续说:“由我的姨母养大。”  辛桃馥心里立即有了一番斟酌:在先生的心里,湘夫人是他的姨母。  这还是挺耐人寻味的。  湘夫人对殷先生而言,可能是一个身份极为复杂的人吧?她既是殷先生生母的妹妹,还是殷先生父亲的情妇,同时又可以算得上是殷先生的“养母”……  而最后,先生选择在辛桃馥面前用“姨母”来称呼她,这是为什么呢?  殷先生道:“我父亲住在本家,我随姨母住在雅苑。等我长大些,去了寄宿学院,见的机会就更少了。”  辛桃馥道:“你既然和他不熟,怎么刚刚还跟我说,愿意充值一个爸爸?”  殷先生闻言一笑,说:“充值又不费事儿,钱我多得是,何乐而不为?”  辛桃馥竟是无言以对,顿了顿,才说:“可是,你怎么不住本家,却住姨母家呢?”  殷先生又淡淡道:“先母怀我的时候,未足月就难产而亡。先父找人来算过了,说我八字克亲。便不让我住在本家。”  “还有这样的事情……”辛桃馥倒是挺讶异,因为他未曾从司延夏给的资料里看到这件事。难道是司延夏疏忽了或是故意瞒着?又或者是殷先生撒谎?  殷先生道:“你信这个?”  辛桃馥笑着摇头:“我不信啊。只是没想到你们家那么多人信这个,居然舍得让你一个小孩儿住外头。”  殷先生也笑了,道:“主要是先父信,先父信了,大家也就信了。”  辛桃馥却问:“你姨母倒是不信这个?”  殷先生闻言,眉峰一压,淡淡道:“她从不信这些。”  辛桃馥似想细品这句话,却见殷先生又淡淡说了几句,便打住话头,没有往下深谈。  辛桃馥倒是听出来了,殷先生在言语里隐瞒了姨母是父亲情妇的事情。按殷先生这样“春秋笔法”的描述,如果辛桃馥不知道内情,只会以为殷先生一出生就丧母,本宅有人算出什么殷先生八字克亲,所以殷先生并无住在本宅,只随姨母一起住。  辛桃馥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往殷先生心里迈了一步了。  从前,殷先生只字不提自己的私事,现在却肯说起旧事。  一个人若对你吐露的心事越多,他自己内心就越会觉得与你亲密。  当然,也可能是他越觉得和你亲密,就越肯与你说这些。  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辛桃馥既要做殷先生身边头号贴心人,当然要更往内走一些。  但辛桃馥也知道要把握分寸,不该知道的是不能知道的。  像是这类往事则是较安全的——因为都是公开的秘密,四大家族的本家里只要是个人都知道。  辛桃馥不配知道,因为他现在还不配做个“人”。  他还是个小宠物罢了。  若他的目标是在先生面前当个人,那就得……  辛桃馥现在似乎在迷雾里看到了一个渐渐明确的方向。他只叹了口气,说:“看来,无论是大家族还是小门户,都有一件事是一样的。”  “什么事?”殷先生问他。  辛桃馥说:“好爸爸太稀缺。”  殷先生却莫名一笑:“依你看,好妈妈倒是很多?”  辛桃馥愣了愣,要说世人所看,好妈妈总是比好爸爸要多得多的。但是,说句难听的,殷先生就是个没妈的孩子,你要跟他说“对啊,好妈妈超多的!啊,难道你没见过吗?对不起,我忘了你没妈!”——那不是找抽吗?  辛桃馥自感又跌入一条送命题里,只是他好像已经足够机警,脑子都不用怎么转,嘴巴一张,就懂得该如何应对了。第29章 叛逆少年  辛桃馥落寞地道:“唉!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先生也是知道的……”  殷先生闻言,似乎也对辛桃馥生了几分怜惜之心,神色一黯,只摸摸他的头顶,以作安抚之意。  周日,辛桃馥无课也无事,便自去医院看望奶奶。  他进了vip房,但见辛思劳正在床边坐着,见辛桃馥来了,他忙站起身,笑盈盈地与辛桃馥说话,好像忘了和辛桃馥曾发生的不愉快。  辛桃馥也当作无事,在奶奶面前唱一出父慈子孝。  奶奶倒也满脸欣慰,精神越发好了。  医生也说,病人心情好,状况也好了很多,说不定很快能出院。  辛桃馥听得高兴,心里却又生隐忧:就是他辛桃馥起了心思要停止氪金充爹,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不给奶奶氪金充孝子呀。  待看望过奶奶了,辛桃馥又同辛思劳一起离开。  辛思劳就势拉着辛桃馥去吃饭,又是一顿软话:“我知道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不高兴,也是我说重了,你可别怪爸爸吧?”  辛桃馥只笑笑:“一家人哪有两家话?怎么会怪你呢?”  “嗳,我就说你是一个好孩子。”辛思劳顿了顿,又道,“可是,我说做生意的事情真的不是拍脑门决定的……你总得听听我是怎么做的,有什么计划,再决定是吧?也不能上来一句就把我全盘否定了!”  辛桃馥听着,点点头道:“是,这话也是。” 第33章 辛桃馥本来就气定神闲的,但马哥一来,他立即就换了一张脸,似是受惊不浅的模样,只道:“马哥你倒是来得巧,真是吓死人了。桂哥和我爸商量着要卖我去做鸭呢。”  马哥一听,大惊失色,又道:“怎么会有这样丧良心的事情?”  天利哥一听,又朝桂哥身上蹬一脚,嘴里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睁眼瞧瞧谁是你爹!”  桂哥一开场就被扇了一个耳光,现在又被踹了一脚,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脑子倒是明白过来了,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就势倒在地上,爬到辛桃馥跟前,一脸忏悔地说:“我该死,我有眼不识泰山!”说着, 桂哥又辩解道:“可是卖人的事情确实是没有啊!我怎么敢呢?明明是这个辛思劳不肯还钱,自己提出要卖儿子的,我可不依啊!买卖人口的事儿哪能做呢?我可是做合法生意的人啊!我叫了这位爷来,只想要商量商量这笔债怎么算罢了。”  天利哥骂道:“你他妈还想跟人家少爷算账?”  “不敢,不敢。”桂哥自己大力往自己脸上抽了两记耳光,“是我错了,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  辛桃馥抿了抿嘴,只矫揉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我也没想让桂哥吃亏的意思。”说着,辛桃馥又缓缓道:“只是,这个钱又不是我欠下的,怎么还问我要呢?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钱就找谁还去。这可不关我的事。您跟欠债的要债,我是不管的。只是我没欠债,您也不能催我,是这个理吧?”  桂哥倒是尴尬起来。  在一旁的辛思劳听出了意思,又痛哭流涕道:“儿子,你可不能不管你爸爸的死活啊……”一边哭天抢地起来。  辛桃馥只是冷眼看着,并不言语。  几人也看出辛桃馥的态度了,天利哥便一挥手,说:“还不把这老货的嘴堵上!”  两个小弟便上来拿胶带往辛思劳的嘴上一贴,封了完事儿。  辛桃馥只作出一副被小弟粗暴手法吓到了的状态,马哥忙说:“少爷还是先随我们回去吧,先生还等着您呢。”  辛桃馥便缓缓站起来,跟马哥一起走。  天利哥和桂哥还在后头相送。  辛桃馥扭头说:“不用送了。”  桂哥倒是尴尬,道:“那您的父亲……”  辛桃馥走出了房间,见辛思劳听不见了,才回头对桂哥说:“我刚听明白了你的话,这钱也不是他欠的。”  桂哥苦笑说:“是,他只是做了担保。春红已经跑了,我……”  “我这个爸爸也太不省心了,也该吃点苦头。”辛桃馥咳了咳,说,“你看着办吧。”说完,辛桃馥便随马哥下了楼,黎度云也跟着出去了。  桂哥愣在原地,一脸懵地看天利哥:“天利哥,这是什么意思……?”  天利哥抽了口烟,说:“这还听不懂?他说了吧,谁欠的钱找谁要去。这就是叫你找春红要钱。又说该让他爹吃点苦头,就是叫你吓吓他爹,给他爹一点儿颜色瞧瞧,但不要动真格。这还不懂,你真白混这么些年头!”  桂哥苦笑说:“可这春红都跑了……”  天利哥冷笑道:“如来佛面前还敢装鬼,打不死你丫的。”  桂哥脸上一白,忙压低了头。  黎度云当初那句“要么欠了赌债,要么中了仙人跳”,倒是一点儿不假。  辛思劳落入这个境地,随了是他自身的缘故外,还有春红和桂哥故意设计的因素。  春红其实原本是桂哥夜总会里的人,但头脑灵活,渐渐发现当舞小姐是“劳工”,不如当骗子好。她渐渐学会钓中年凯子,挑的都是有几个闲钱、脑子简单而且没什么背景的男人。她先以约会、恋爱、要礼物、创业等名义把凯子的钱榨个干净,随后再哄受害者给她当担保,或是直接让受害者去找桂哥贷款,可谓是吸血敲髓。  末了,她便拍拍屁股走人,躲起来玩失踪。这时候,桂哥就登场,逼受害人还钱。受害人就这样被二人联手坑了,还不知道呢。  现在被天利哥一番抢白,桂哥这边当然就不敢继续“讨债”了。  而辛思劳的事情,辛桃馥也是听出了几分蹊跷的,在黎度云的提醒下,也略略看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辛桃馥只悻悻说:“我说呢,就那样的无业游民,又一点儿抵押资产没有,就是放高利贷的也不能借他六百万这么大的数额。一听就有问题。”  幸亏他不松口呢,不然真是白当冤大头了。  黎度云却道:“那你说怎样?就让你爸押在那儿?”  “不至于,到底是我奶奶的儿子呢。”辛桃馥也不提“我爸”这两个字,顿了顿,又道,“先让他吃吃苦头,长点记性。”  辛桃馥记起先生说的,不能总给他甜头。  现在倒是深以为然,这样的人,越给他好处,他越贪心不足。倒是要给他两棒子,他才能醒醒。  黎度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辛桃馥又说:“今晚的事情谢谢你了。”  “不用。”黎度云说,“那我先回了。”  说完,黎度云也不作什么寒暄,自己钻进自己开来的车里,绝尘而去。  辛桃馥则随马哥走,又道:“马哥来得可真快啊。”  马哥听这话是一脸惆怅,只道:“少爷,您可快别折腾我了。您也不知道,您信息发来的时候,吓得我烟都掉了!请您以后一定要保重啊!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命都短两年。”  辛桃馥淡淡道:“这不是我爸叫我来的吗?”  马哥噎了一下,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却说道:“先生也很担心你。”  辛桃馥说:“先生也知道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他冷不丁发了这么一条信息给马哥,马哥哪有不跟先生报告的?  “可不是!”马哥带着辛桃馥到了车子旁边,把后座的门一开,就见殷先生正坐在里头。  不知怎的,辛桃馥见了他比见了混混还怕,只缩了缩:“先生怎么亲自来了?”  殷先生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  辛桃馥乖乖地上了后座:“先生来了,怎么就坐在车里不出去?”  马哥只道:“那种地方,殷先生要是去了,可不是掉份儿吗?那些人也配和先生说话?只是不去,先生又放心不下你呢!便只能屈尊在车里等着了。”  辛桃馥听到这话,心里倒是腾起几分真实的暖意,说到底,先生还是挺在意他的。  殷先生却道:“你倒是胆子大。”  语气里已有几分责备之意。  辛桃馥见先生不乐,也不争辩。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头铁犟嘴。  他只将头靠在先生的肩膀上,露出脆弱的表情,道:“我一边是觉得有问题,有可疑,不肯去的,但一边又想着我父亲不至于……”说着,他幽幽合起眼,表现出恰如其分的伤心。  他的伤心虽然有表演的做作成分,但也不是假的。  他的的确确被辛思劳伤着了,只是也没伤得那么深,因他早就对辛思劳失望了。  见辛桃馥小猫似的呜咽,殷先生本有要教训他的话,此刻却也说不出,便只摸摸他的头,不作言语。  待回到了紫藤雅苑,辛桃馥便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家居服躺到床上。  殷先生坐在床的另一边,见辛桃馥已是神清气爽,便道:“伤心完了?”  辛桃馥觉得自己要是伤心太久,就不可爱了,脆弱的样子只露一瞬才是最美丽的。他便仍如往常一般带着几分娇蛮的笑:“为这种人伤心个没完没了,不值得。”  辛桃馥的说话十分对殷先生的脾气,殷先生眼中似也对辛桃馥流露出几分赞赏。  辛桃馥又知道今晚这一步步都走对了,他不但赢得了殷先生的同情,也赢得了殷先生的喜爱。可谓是一箭双雕。  如此想着,辛桃馥又替自己心凉,连这样的事情都拿来算计了……  殷先生却又道:“今晚陪你去的那位黎师兄,就是上次陪你喝酒的黎师兄么?”  辛桃馥没想到殷先生会说这个,心里一跳,只道:“是他。”  殷先生道:“看来你很信任他。”  辛桃馥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先生是吃醋吗?  不可能吧?  但辛桃馥转念一想:先生就算不是真心爱自己,但对自己有独占欲也很正常。就算养一只猫,也不喜欢它老跟别人撒娇呢。  辛桃馥便忙解释道:“我接电话的时候正在一起工作呢,黎师兄又刚好要去那边,我便坐他顺风车一起去了。”辛桃馥顿了一下,又说:“况且,他倒是很奇怪,一开口就能说出什么‘天利哥’‘芸芸姐’之类的名字。吓了我一跳,原来他也是混混么?”  “可见,他并不是你以为的样子。”殷先生轻笑道,“别再那么轻易信人。”  辛桃馥却道:“我不是信他,我是信先生。”  “怎么说?”  “只是之前殷先生不是帮我查过他的背景吗?我看他的背景调查里没有这一条呀。”  殷先生笑了,道:“那是你没看仔细,他确实没混过道上,只是他家里的女人都十分复杂,他有个姐姐是大哥的女人。”  “啊……”辛桃馥愣了愣,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先生又道:“可不,他并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辛桃馥笑道:“我看先生也不是正经人!”  殷先生也笑了:“我不正经?”说着,殷先生翻身把辛桃馥压下,只道,“不正经能容你这么久?”  辛桃馥听得“容你这么久”这话,便是一阵耳热,也兼有疑惑。  他和先生已处了将近半年了,虽然常有调情与厮磨,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秋毫无犯”。  一开始,是因为辛桃馥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面对先生的接触总是紧张僵硬。殷先生便一直循序渐进地与他亲近,相当有耐心,从牵手、拥抱、接吻,到一同在x城互相帮助,到达了一种水乳交融的和谐。  辛桃馥也渐渐获得了乐趣,开始从身到心的接受甚至享受。  然而,他和殷先生的进度就停在这儿了。  殷先生没有在这方面有任何寸进,就像是觉得够了一样。  辛桃馥却觉得不太够,从他自己要享受的角度上来说,他觉得不够。从他要当殷先生心上人的策略上来说,也是不够。  辛桃馥再一次试探,衣衫半解,伏在先生耳边,低低说:“那先生今晚……”  只说半句,余韵无穷。  先生眼光微闪,低声问:“你想要么?”  辛桃馥脸红耳赤,含羞颔首。  先生却以一种极冷静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  辛桃馥脑子一懵,却顺着先生的目光,发现自己的身体其实是很冷静,软的,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的迹象啊……  是因为这样,先生才问为什么吗?  那能是为什么?  就是想争宠呗,想上岗呗,想要先生为我哐哐撞大墙呗!  但这话能说么? 第35章 若说做功课,他要问殷先生也是不应当的,要问班子书——也不行,殷先生不是不许他私下和班子书说话了么?  辛桃馥思来想去,邀约了一个人见面——  又是约在x巴克,见司延夏。  司延夏又是比他早到,又替他点了一杯加厚奶泡加糖的拿铁。  辛桃馥一边简单地提起,他愿意和司延夏进行合作,司延夏似乎也不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表现出惊喜的样子,以咖啡代酒地干了一杯小巧的espresso。  辛桃馥又似无意地提起,自己过年或许会见到殷家的人,便请教司延夏,这样的大家大族有没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规矩,他不想冒犯旁人。  司延夏话头醒尾,知了辛桃馥这次约他的目的,便只一笑,说:“没什么特别的规矩。”  “真的吗?”辛桃馥总觉得殷家规矩大,可能是从前女佣七点钟敲他起床的阴影太深。  司延夏却又说:“而且,你学了也无用。”  “怎么说?”辛桃馥问。  司延夏解释:“他们既然当你是客人,自然会尊重你,让你感受到宾至如归的体验。”  辛桃馥一下听出弦外之意,道:“那他们要是不把我当客人呢?”  司延夏又是一笑:“那你就是礼数周全、知书达礼如英女王,他们也会嫌你是洋鬼子,不开化。”  辛桃馥感受到了肉眼可见的艰难,咽了一口带涩味的咖啡,才说:“噢,但他们不尊重我,也总得尊重先生吧?”  司延夏道:“他们不会在明处给你耍心眼儿。”  辛桃馥挑眉,接话道:“要是在暗处……”  司延夏却笑道:“要是在暗处,他们甚至会给殷叔叔耍心眼儿呢。”  辛桃馥噎了一下,才说:“我还以为……他们挺尊重先生的。”  “当然是尊重的,甚至是畏惧的。”司延夏说道,“但就是古时候能诛九族的年代,却也永远有人和皇帝耍心眼儿不是?这就是人的坏处啦。”  辛桃馥发现他是反驳不了司延夏的话,又从司延夏这番话里读出了几分警告之意,心里不免更为谨慎。  司延夏又笑了,眯起狐狸似的眼睛:“其实和他们有什么好玩儿的?你跟先生说,要和我去巡视一个企业,正好错开,不就不用碰着他们了?”  辛桃馥也笑笑:“我不。”  司延夏被拒绝,倒也不恼,还凑着脸问:“为什么不呢?我是很有趣的,带你去玩儿,绝不使你感到沉闷或不快。”  辛桃馥却道:“可我更喜欢陪着先生。”  司延夏也知道辛桃馥是这么想的,却悠悠一叹,说:“我比先生差了什么呢?只因为我没有他的权势和地位吗?”  “怎么说呢?”辛桃馥低头漫不经心地搅拌咖啡,“比如说,像他就绝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辛桃馥利落地离开了咖啡厅,自是回学校去。  到校园林荫道上,辛桃馥碰见了正骑着脚踏车的黎度云。黎度云双腿过于修长,架在脚踏车上,似两根长筷子在蹬动。辛桃馥朝他笑笑,挥挥手:“黎师兄。”  黎度云停了车,一条腿架在地上,这下不像筷子,又似圆规了。  辛桃馥难想象这样一双腿当天是怎么把牛高马大的辛思劳踹出个轱辘转的。辛桃馥的目光又逡巡在黎度云身上。自他认识黎度云以来,黎度云都是一身长衣长裤,遮蔽身体的程度如同旧社会的大家闺秀,纽扣扣最高一颗,裤子鞋子间是袜子的颜色,浑身封闭得连脚脖子都不肯露出来。  或许黎度云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么?  辛桃馥摸摸下巴,忽然说:“啊,好像没见过你穿短袖和短裤呢。”  黎度云说:“因为我没有在你面前穿过。”  辛桃馥便道:“为什么不呢?”  黎度云打量一下辛桃馥,似乎在揣测辛桃馥的意图,半晌判定说:“你想看我的身体。”  ——用的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辛桃馥一下子舌头都要打结:“什……什么……?”  黎度云倒也没有被冒犯了的恼意,仍是平平和和地说:“因为你刚刚打量我的目光说出了你的想法。”  辛桃馥不清楚自己刚刚是怎么打量黎度云的,但他想自己的目光一定不太客气,因为当时他想的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什么的,又因为黎度云总是把自己包得密密实实,他还有几分好奇之意。  他不禁疑虑:难道自己刚刚的眼神很露骨、很失礼吗?  “也、也不是……”辛桃馥心虚地否认,“我不……”  黎度云却道:“可以给你看。”第32章 桃花  黎度云将辛桃馥带到笛子练习室,关上门,拉上窗帘。  看着黎度云这一系列的动作,辛桃馥不知怎的竟然有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错觉。他便摸摸鼻子,玩笑着说:“嗯……还拉窗帘呢?你、你是要全脱?”  黎度云看他:“你希望如此吗?”  辛桃馥忙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黎度云说,“就算你是这个意思,我也不会答应。”  说完,黎度云将手放在衣扣上,旋开。  随着纽子松开,他的皮肤逐渐露在辛桃馥的目光之中。  因为一直包裹在衣服之中,黎度云的皮肤极为白皙,是久不见天日的雪白。他虽然家境不比司延夏等人,但也是好好养大的,肤质自然不错,只是……  只是从锁骨处开始,他的皮肤上便浮现着一副古画似的桃花——宛如毛笔侧锋画出片片花瓣,或浓或淡,浓的如胭脂,淡的似薄霞,花心留白,蕊茎深红,浓墨淡墨交错的花枝疏落有致,搭着冷绿的花叶,一丛丛的桃花刺青从锁骨下蜿蜒,四散而开,甚至肩头腕臂都有花叶扶疏,乃至肚脐眼儿下还有半幅图画隐没在束身的裤子里头,无从窥见。  辛桃馥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这是刺青吗?”  “是的。”黎度云转过身,给他看了,背上也有。  辛桃馥皱眉:“为什么纹这个?”  黎度云说:“当年我的母亲原想把我卖给某个人,那人有此癖好,便先叫我纹好身再去。”  辛桃馥一下讪讪的,却又难以置信:“可……可你好歹是……”他想说“你好歹是君家的血脉啊,虽然是旁支的私生子”,但话到嘴边赶紧噎下。他换了一个说法,问:“你父亲也不管吗?”  “我父亲公司欠的高利贷,我母亲想替他解决,才把我卖给高利贷的大哥。”黎度云简单地解释,“我猜,这事虽然是我妈亲手办的,但未必没有我爸的手笔。”  辛桃馥无言以对。  黎度云见辛桃馥满脸的惊愕加同情,便又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最后也无事,就身上多了这一整片的纹身罢了。”  辛桃馥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脱身的?”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多了,话音刚落就把嘴巴紧紧闭上。  黎度云倒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这事儿对他而言真不是事儿:“我纹身好了的那一天,被押到放贷大哥那里。可巧天利哥正好也来找他算账,那个放贷大哥也顾不上我了,要跳窗逃走,我便抄起一个花瓶把那个放贷大哥脑袋砸了,将他扛到天利哥面前。我就这样认识了天利哥,天利哥说我不错,还问我要不要跟他混。”  辛桃馥目瞪口呆,不禁再一次感叹:黎师兄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然后呢?”辛桃馥忍不住问,“你就跟天利哥混了?”  黎度云说:“我说我感谢他救了我,我愿意替他办事,但是我快开学了,时间可能不够用。”  辛桃馥:“……那、那天利哥怎么说?”  黎度云道:“天利哥就问了我的情况,发现我考上了x大,就夸我不错,叫我别跟他混了,回去好好读书。”  辛桃馥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说一句:“那……那你之后就没事了?”  “没事了。”黎度云淡淡道,“就是这纹身不好处理。”  辛桃馥问:“因为要遮住纹身,所以才一直穿长袖的衣服吗?”  黎度云并不隐瞒地说:“是。”  辛桃馥想,这些美丽的纹身对于黎度云而言可能是最丑陋的疮疤了。他想要遮住、不被人看到,也是无可厚非的。  辛桃馥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说:“可是,又为什么给我看呢?”  “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吧。”黎度云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所以停了大概十秒左右,才又用他惯常的那种无悲无喜的语调说,“你和令尊的龃龉被我看到了。那么,让你看看我的也并无不可。”  辛桃馥愣了愣,才说:“你说的是……我父亲和桂哥的事情吗……”  说起来,辛桃馥似乎也险些经历了黎度云所遇到的事情。  他们竟也可以惺惺相惜起来,实在是令人讶异。  辛桃馥忽然想起那天,黎度云决然提出陪他上酒楼,还说了一句“这种事情,不真正看着,是不肯死心的”。“不肯死心”四个字击中了辛桃馥,辛桃馥只想,黎度云怎么会说出这么一针见血的话呢?  看来,因为黎度云亲身经历过这个“不肯死心”的过程。  所以现在的黎度云是死了心的黎度云,总是冷冰冰的。  正月来临。  殷先生问过,辛桃馥要不要与他一起去本家吃年夜饭。  辛桃馥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  虽然他答应了过年会回去和殷家的人见面,但断不会选择年夜饭这个节点,他的身份也太尴尬了。  辛桃馥只作出一副傲娇猫样子,摆头说:“不去。”  殷先生笑问:“怎么不去?”  辛桃馥答:“我还要陪我奶奶呢,懒得去。”  殷先生只摸摸辛桃馥的脑袋,说:“那也是应当的。我怕你一个人没去处,才叫你一起的。你既然有安排了,我也安心。”  辛桃馥心下一动,才明白了殷先生的意思:他和辛思劳闹得那么难看,过年还让马哥回家吃饭,不用给自己开车。殷先生便以为辛桃馥年夜只打算在雅苑里一个人过。他怕辛桃馥觉得清冷,才叫他一起去的。  辛桃馥没想到殷先生还会为他念到这样的细处,也有几分感动,只叹了口气。  等年初六了,殷先生才又叫辛桃馥去见人,说让马哥开车到雅苑接他。  这儿又引申出一个新的问题——穿什么。  既然要去见人,或许要穿好些的。但要是穿太好,又怕不当,到底他一身衣服都是用殷先生的钱买的。  也真是司延夏说的“不如做自己,别白费心机”,如果殷家人是客气的,他自然能得体。如果殷家人怀着挑刺的心,那他穿得好就是“小人乍富”,穿得差就是“小家子气”,始终是不能完美的。  殷家本宅是一处老园林,不知从哪一年流传下来的建筑,但相当古典华美,就似挂个牌加个售票处就能当景区一般。  但因为到底住着人,所以也有现代化设备。  殷先生一大家子坐在圆桌旁喝着茶吃着茶点,就听见一个女佣上前说:“辛少爷来了。” 第37章 然而,转折点发生在某一年,殷姑奶奶和殷父大吵一架后出了国。湘夫人哭泣道:“都是因为我,让你们兄妹失和,如果你们因此有了嫌隙,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因此,湘夫人特意追出了国,把殷姑奶奶追了回来。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殷姑奶奶回来后,似换了个人,竟和湘夫人当了好姐妹,从此彼此和气,再也不找湘夫人麻烦。  殷父也很奇怪,问湘夫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湘夫人便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心都是肉做的,姑奶奶是明白人,时间久了,她也知道我是好心的。  殷父不禁感叹,湘夫人这是能教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的典范。  这两天,殷先生在“潇湘小筑”里天天打扫、锄草、修葺旧屋,忙得很充实。他似乎很热爱劳动,每天干得兴起。到了饭点,辛桃馥便做好饭菜,和殷先生一起用饭。  殷先生并不摆架子,辛桃馥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二人和乐得很。  连着辛桃馥都不禁觉得,这样的日子倒是不错的。  他看到了一个没穿西装、也不会对自己挥之则去的殷先生。他看到一个只因为一顿热饭热菜而展露笑脸的殷先生……  这一切,都让辛桃馥化作一片云彩,在迷糊的幻觉里蒸腾。  两天过去后,殷先生已把小院子拾掇得不错,随后便开始去后山的墓地折腾。  辛桃馥一个人在屋子里打发时间,逛到客厅的时候,见桌面上却放着殷先生的手机。他想,大约是殷先生忘了带手机出门了,便把手机一并放进口袋里,打算去后山给先生送手机。  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山路并不好走。  辛桃馥都有点儿后悔走出来了,但既然都出了门,便索性走走吧,不然闲着也是闲着。  他行至墓地外,隔着竹子就见到殷先生忙碌的身影。殷先生放下锄头,摸了摸身上,似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便转过身,想沿路回屋子取手机。  辛桃馥起了玩心,躲在竹子背后,想着等先生过来了,他就悄悄跳出来吓他一跳。  竟没想到,先生似有心事,也不看路,竟一脚踏在雨后的泥洼上。  辛桃馥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先生滑了一跤,滚下了山坡。  辛桃馥大吃一惊,沿着另一头的山路往下走,走到了坡底下,见殷先生百年难得一见的狼狈,浑身是泥,全无那翩翩风采。  先生缓慢地坐了起来,似乎想要站着,但脚下一滑,又重新摔了回去。  辛桃馥看出来,先生应该是摔到脚了。  辛桃馥站定在一旁,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一个恶魔被关在法阵里,要等一个人类来救他。  等了一年,恶魔在里头打转,发誓,如果那个人来了,恶魔要好好道谢。  等了两年,恶魔在里头打转,发誓,如果那个人来了,恶魔要实现他的一个愿望,无论是什么。  等了三年,恶魔在里头打转,发誓,如果那个人来了,恶魔要把他吊起来,用最可怕的刑罚折磨他,教他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  等了一百年,恶魔已经没有气力打转,他发誓,只要那个人愿意来,他会亲吻那个人的脚趾,为之献上自己所有的所有……第34章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殷先生“获救”的时候,日已暮。  而且,他已错过了两顿正餐——说起来,殷先生活了二十好几年,却从没有一天饿过肚子——他以为自己是饿过的,比如加班太专心而忘记吃一顿饭,回过神来发现肚子空空的那种浅薄的饥饿,马上就能得到满足的饥饿感。  和现在不一样。  从没饿过肚子的人是很体面的。  从没饿过肚子的人却是从未知道饿肚子的厉害的。  没饿过肚子的人认为最大的空虚是心灵上的干涸,是寂寞的情怀。而当一个人真正饿过了,才知道什么空虚都没有胃部空虚来得尖锐而迅猛、缠绵而悱恻。那是海水一样淹没的潮浪,是滔天的无力感,将你身体抽空的同时却又把汹涌的食欲将你四肢百骸填满。  比饿更可怕的,是又冷又饿。  这是正月的山里啊。  他为了干活方便,又仗着年轻体壮,穿得少,要是一直干活走动,倒也不觉得冷,但是躺在泥潭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寒冷的侵蚀是可怕的,切肤的,入骨的。  相思入不入骨不知道,寒气是一定能入骨的。  那种冷就像是骨头被敲了一道缝,里头被塞了冰块,炊烟袅袅似的冒着寒气。  直到此时此刻,体面尊贵的人才能理解为什么都说“温饱”才是人类最重要的需求。  没了这两样,人比畜牲也高贵不了哪里去。  只是殷先生的意志总是比常人要强大一点,他并没有过分失态。又或许是因为他忍受饥寒的时间还不算长——只是大半天而已。虽然大半天的饥寒交迫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生一次的极致体验。  他自然不会露出那个“等了一百年的恶魔”那样卑微的姿态,但辛桃馥能清晰看到,当自己出现的时候,殷先生眼里的光。  殷先生眼里有光,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幽微如萤火。  他虽然满身泥泞,姿态狼狈,但奇怪的是他那种稳如泰山的气度仍在,他那张印象派油画似的笑脸仍在,他那轻声低语的魅力仍在。他只用那样的气度、那样的笑脸、那样的嗓音柔柔说:“你来了。”  他没有那个恶魔的愤怒,也没有那个恶魔的感恩,更没有那个恶魔的卑微。  他似乎仍是殷先生。  辛桃馥脸上露出焦急、紧张和关切——依旧是他惯用的三分演、七分真。他是真的关心殷先生的安危的。  而且,他也对殷先生有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愧疚”。  是他故意把殷先生晾在这儿大半天的,为的就是演一出虚伪又卑劣的“英雄救美”。  他是多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啊。  辛桃馥扶起殷先生,让殷先生大半的重量搭在自己的肩上。  他的肩膀和殷先生比起来是那么瘦,那么薄,殷先生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到时候把你也摔了,还是叫两个人来吧。”  辛桃馥皱起眉,说:“你别瞧不起人。再说,先生在这儿一直躺着也不行,着凉了可怎么办?”  他肩负着殷先生的大半体重,一脚深一脚浅、犹如烈士匍匐似的吃力,将殷先生带回小筑之中安置。  辛桃馥一边扶着殷先生,一边嘴里念叨着:殷先生中午没回来,辛桃馥也没想太多,因为殷先生是带着便当出门的。待晚饭时间过了许久也不回来,辛桃馥才担心起来,给殷先生打过了个电话,才发现殷先生手机落在小筑里了。他便拿着手机出来寻人。  殷先生似乎已没什么力气,只是垂着眼,嘴角却仍微微勾起,保持他标准的笑容,仿佛在反过来安慰焦急的辛桃馥。  辛桃馥知道自己决不能露馅,必须表现出对先生的百分一百的关怀,所以才比平日还紧张。  殷先生却是比平日还脆弱,此刻竟似琉璃一般,从头到脚裹着一层易碎的透明感。辛桃馥待他竟也不禁如易碎品般轻拿轻放。  “先生衣服脏了,先去洗个热水澡吧。”辛桃馥说。  殷先生却缓缓说:“你是煮了粥吗?”  厨房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肉粥香气,勾动着殷先生被饥饿侵占的神经。即便是再竭力地保持风度,殷先生此刻还是一个饿坏了的人类。  辛桃馥忙先去厨房给殷先生舀了一碗粥,招呼他慢点儿喝。  殷先生却不必他这样吩咐,饶是饿得眼冒金星,世家礼仪却仍似刻在他的dna里,优先级比饥饿还高地统治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用勺子一勺一勺、用嘴巴小口小口地抿着飘香的肉粥,就像不曾挨饿一样。  ——只是,他宁愿顶着浑身泥泞不洗澡也要先吃一碗粥的选择已经透露出他对食物的渴望已超过对风度仪态的维护。  辛桃馥也细心地察觉到殷先生的“色厉内荏”,也许殷先生只是用最后一分力地在辛桃馥勉力维持高级绅士的形象。  辛桃馥又说:“你的脚怎么样呢?我叫医生来看看吧。”  殷先生只道:“就是简单的扭伤,我冰敷一下,明天再叫他来吧。”  殷先生吃了一碗粥,恢复了些许力气,便先去洗澡。  辛桃馥看着殷先生一瘸一拐的,便提出帮助他洗浴。  明明已赤身相见过多回的殷先生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辛桃馥越发明白,殷先生与自己隔着一层,那一层包含着殷先生天然的高高在上。辛桃馥看殷先生像看神像,而殷先生看辛桃馥何尝不像贡品?  殷先生不愿意在辛桃馥面前露出窘迫狼狈的一面,因为神像的金身是他的保护色。  辛桃馥要走进他的心里,却必得剥开他的金身,钻进他那空洞的内壳。  辛桃馥想了想,并没坚持,只说:“先生一个人可以么?”  殷先生点头:“我吃了点东西,身体回暖了,能走得动了,你别担心。”  辛桃馥便道:“好,那我帮你拿衣服,等一会儿你再进去洗澡。”  说完,辛桃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家居服,放到浴室之中,只是他却坏心眼地故意忽视浴缸旁边的一滩水。  果不其然,殷先生进了浴室不久,里头就传出一阵响动。  辛桃馥摆出最焦急的表情破门而入,便看到狼狈不堪的殷先生。  殷先生那向来竖得比斑马线还整齐的头发湿漉漉地垂着,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充满肌肉感的身体此刻却无力支撑起身,犹如离了水却仍弹动的鱼。  看到辛桃馥闯进来目睹自己“惨状”的殷先生,终于头一次在辛桃馥面前露出了确切无比的恼意。  即便是之前在x城,殷先生恼了辛桃馥,也只是端着嘴角的冷笑。却不曾如现在这般,是一种有温度的、滚烫的怒意,从他素来冷峻的眉梢眼角里烧出火花。  却不知怎么的,偏偏是这样一份怒意,犹如胭脂一样给雪白无味的梨花上了色,殷先生从死物一般的神像化作了下凡的活色美人。  原来一想端庄持重的先生也会如此吗?  辛桃馥心下一紧。  辛桃馥知道,现在的殷先生是认真恼了的,他要是处理不慎,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辛桃馥先他一步地矮下身,用毛巾给殷先生裹上身体——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光着身子的人是最容易感到尊严感的剥夺的。如果这时候谁先给他披衣,他就会从那个人身上获得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果然,殷先生目光立即柔和很多,只是仍不满:“怎么一句话不说就闯进来?”  辛桃馥可不接这个话茬,因为怎么答都不对。辛桃馥瞪着一双杏仁眼,倒是先声夺人、恶声恶气:“少废话了,这次可不能由着先生,还是让我给你洗吧。”  “不……”殷先生正要拒绝。  辛桃馥却打断道:“我现在就是要违逆先生,等先生脚好了再踹我吧。”  他这半怒半嗔还带着柔情的语调,瞬间化了殷先生落魄的坚持。  殷先生被扶到了浴缸里,泡在温暖的水中,浑身都暖洋洋,即便是裸露在空气的背脊也被花洒的水流温暖着——那是辛桃馥在无微不至地呵护他。  殷先生看着这个浴室陈旧却熟悉的布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强壮高大的他回到了孩子那个柔弱无力的躯壳,而他被一样地、悉心地照顾着。 第39章 辛桃馥的手下意识地搭在殷先生的肩上,看着既像是拒绝又像是迎合:“先生的腿……”  “不妨事。”  不妨事。  确实不妨事。  树挪死,人挪活,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们犹如两条鱼一样游在一块儿,温暖的被窝就是他们的池塘。  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辛桃馥从前总容易紧张,现在却一点儿也没有,他只觉得温暖。  他看殷先生的眉眼,也不畏惧,甚至还有些怜爱。  先生的皮肤、呼吸和气味,都像是辛桃馥最爱的那一条羊绒围巾,那样的合适,那样的刚好,那样的值得把自己包围。  先生一直拒绝自己的靠近,之前曾说,原因是辛桃馥并未准备好。  现在,二人终于合二为一了。  辛桃馥才算是明白,他确实是现在才算准备得七七八八。  如果是从前的任何一次,即便辛桃馥用再主动的姿态去勾留,若先生真的应了,辛桃馥逢迎间恐怕还是会委屈,会认为自己被“霸占”了,或感伤某一部分的尊严终被寄卖出去了。  但这次是不同的。  辛桃馥没有感觉被掠夺了任何东西——包括身体、尊严以及其他别的,他反觉得圆满,反而有了一种“得到”的满足感。  莫说是他们这样的关系,就算是普通情侣干这事,都容易和“掠夺”“得失”“权力”挂钩,致使人心态失衡,无从享受最纯粹的乐趣。  唯独是今天,一个跌了一身泥、摔了一条腿的殷先生教会了辛桃馥一种不可言说的快乐。  可能是出了一身汗,殷先生的精神反而更好了,第二天医生来的时候,他的烧也退了,看着倒是神采奕奕。  医生检查一番,说殷先生并无大碍,脚也是扭伤罢了,没有伤到骨头,静养几天则可。  反而是辛桃馥看着十分疲惫,走路的姿势还有点儿奇怪,班子书便问:“你也扭到了?”  辛桃馥耳朵一热,只摇头。  殷先生拉着辛桃馥坐下,便道:“昨天小桃照顾我一晚上辛苦了。”  班子书便道:“这儿也没个人照应。先生要先回去住着吗?”  殷先生却道:“我再在这儿呆几天吧。”  班子书却又说:“那要叫几个帮佣来伺候着吗?”  殷先生本想说不必,但看着辛桃馥像是累着了,便道:“安排两个安静老实的在外头待命就行。”  班子书点头:“好的,先生。”  于是,潇湘小筑就来了两个比较安静的帮佣,先生也不叫他们住进小楼,只让在院子里待着,没有特别的吩咐不许进屋。  他们也无事可做,平日也就打扫一下,每天按照吩咐送一些物品和食物到小楼里去。  辛桃馥想,先生不许旁人进来,一则是先生本来就不喜外人踏入潇湘小筑,二则是先生不喜旁人看到他不高贵的样子。  先生在小楼里养病,自然没有平常那样端正庄重,穿着也随意得多,只穿一套洗旧了的家居服,线头脱了也不管,头发不怎么梳,只是任柔顺的发安静地垂落,更柔和了他素来过分冷硬的轮廓。  他对着辛桃馥越发自然,由着辛桃馥帮助他洗澡、穿衣,不但不羞惭,还很享受。  辛桃馥有时候烦了,给他穿衣服的时候嘟囔说:“先生只是摔了腿,也没折了手啊,怎么纽扣也不会自己扣呢?”  殷先生直笑道:“对啊,为什么呢?”  辛桃馥无语,气鼓鼓地低着头,然后坏心眼地故意给先生扣错纽扣。  殷先生是个精细人,精细得都有点儿强迫症了,平常莫说是穿西装的时候,就是穿普通休闲服的时候,也得是熨烫得平平整整地穿搭起来。  现在,辛桃馥却故意让殷先生穿红配绿,上身衣服皱巴巴,纽扣还扣错,下身的裤子半边卷起,显得似长短脚。  他就看殷先生这个强迫症坐不坐得住。  谁曾想,殷先生还真的坐得住。  他穿着那一身邋遢凌乱的衣服极为闲适地在小楼里行动,就是对着镜子扣错的纽扣,也视若无睹。  辛桃馥还真服了。  殷先生因腿上不方便,甚少走动,大多时间或是坐着、或是卧着——便是与辛桃馥行那挡子事的时候,也是如此。  辛桃馥真叫要累死,他想着,从前殷先生那么克制,还以为他是个体面人!  没想到……  这一开荤就不是人了。  殷先生总是不言不合就把辛桃馥那条细腰往自己大腿上摁,那精神头儿一点儿不像病人。  待辛桃馥有些意思了,殷先生却又说“我腿上不方便,烦少爷动一动”。  辛桃馥脸红耳赤,又是气的又是恼的,只是他也被撩拨起来了,实在没法拒绝,只得恶狠狠地咬殷先生几口。  以至于现在殷先生的腿是好得差不多了,倒是肩膀上新添了许多齿痕。  厮混了这几天,殷先生倒是精神十足,辛桃馥反而腰酸腿软。  以至于辛桃馥都想到了什么《聊斋》的情节,暗道殷先生是不是那种吸人精气的男狐,故意来祸害他这个书生的。  这几天,辛桃馥折腾得十分不利索,这次,还在殷先生膝上动作的时候,发酸的腰身一软,实在受不住,便往后栽倒。  殷先生见状,脸上那戏弄的笑容立即消失,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辛桃馥扶住。  辛桃馥撞在殷先生结实的肩膀上,迷糊了一瞬,望向殷先生那双站得稳稳的腿,眼睛立即睁大,火光大冒:“先生的腿已经好了?!”  殷先生:这可不就是……医学的奇迹。  辛桃馥也想明白:医生也说了,先生的脚问题不大,养几天就能好……可谁能想到……第36章 谁是相公子  殷先生的腿既然已经好了,不必再休养,看着在潇湘小筑避世也避够日子,便带着辛桃馥回到闹市之中。  辛桃馥自感这段日子已和殷先生拉近了距离,便用一种不太痛快地语气问:“我们是回殷家本家吗?”  殷先生听出辛桃馥的不痛快,便说:“你不喜欢那儿?”  辛桃馥托着腮说:“是不太喜欢。”  殷先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喜欢?”  殷先生原以为辛桃馥会说什么“那儿规矩太多”“那儿气氛压抑”“那儿的人太虚伪”之流的话,却不想,辛桃馥眨眨眼,带几分俏皮地道:“因为先生不喜欢那里。”  殷先生一时竟是哑然。  辛桃馥又趁势提一起一个他之前一直想试探但不敢触碰的话题。  他只道:“先生平常也不住本家吧?”  “嗯。”殷先生点头。  辛桃馥又道:“那先生平常的住处是哪儿?我能去看看么?”  若不是有潇湘小筑的亲近,辛桃馥是断不敢问这个的,现在,他倒多了几分胆气,趁着先生心情放松,便一并问了出来。  殷先生确实也没遮掩或推拒,十分自然地点头:“就去那儿吧。”  辛桃馥看殷家本宅、潇湘小筑以及紫藤雅苑的风格,以为殷先生会住在僻静的别墅区。却没想到,殷先生住在极为热闹繁华的市中心。  因为地段问题,那儿没有那种带花园的别墅豪宅,先生也只能委委屈屈地住在500平方米的公寓里。  殷先生选择住在那里,也就是图上班方便。  他的公寓装修十分简洁,并不像售楼部样板房那种“欧式豪装”风格。原木风情的地板,暗棕木质的墙壁,洁白明静的布艺沙发,黑色简约的几何茶几。  因为装修过于简约,更显得这公寓十分空旷。贫穷小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公寓,不觉疑惑地说:“先生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此话一出,辛桃馥又自觉失言:这简直像是在暗示自己想搬进来和先生一起住吧?也不知有没有失了分寸。  辛桃馥脑子一转,飞快地补充一句:“也不养只猫儿狗儿呀什么的……”  殷先生只笑着掐了掐辛桃馥的脸颊:“养你一只还不够?”  辛桃馥正想回答什么,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先生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辛桃馥循声扭过头,见一个中年妇女从阳台走了过来,她身材微胖,身上穿一件红色的袄子,显得圆润而喜庆。  “这位是……?”中年妇女看着辛桃馥,眼中流露出好奇。  殷先生扶着辛桃馥的腰,对中年妇女说:“这是辛少爷。”说着,殷先生又对辛桃馥说:“这位是小红姨,专门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辛桃馥和小红姨便笑着打了招呼。  小红姨是一个十分爽快的人,气质态度和紫藤雅苑那一群装腔作势的女佣全然不同。在她的脑子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我在伺候贵人所以我也挺贵的”概念,她就是很正常地打工。  辛桃馥认识殷先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他身边看到这样正常的人,简直要感动哭了。  也许,这也是殷先生选择她当自己的住家保姆的原因吧?  他不需要一个过分尊敬自己、十分懂得礼仪的帮佣,他只是想要一个正常人正常工作。  辛桃馥当晚就在殷先生的住宅住下了。  卧室之中,不再装瘸的殷先生有了更加勇猛的表现。  过后,辛桃馥忽而脑子一紧,说:“你这儿隔音好么?小红姨会不会听见?”  殷先生笑了:“这也值得你臊的?听见也好,没听见也罢。难道她会觉得我们睡一屋是在探讨人生哲学?”  辛桃馥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殷先生捏他鼻子:“少爷脾气越发见长。”  辛桃馥抬眼看到殷先生的书柜,见里头放着不少经济学管理以及哲学之类的书,倒是符合殷先生的“人设”。唯独一本例外,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这故事极短,是做不成一本书的,但因为先生柜子上的是绘本,倒是能独立成册。  辛桃馥只说:“先生家里怎么有绘本?”  殷先生默了默,才说:“小时候姨母给的。”  辛桃馥察觉到气氛骤然变冷,便不多问了,只靠在殷先生肩上睡觉。 第41章 司延夏做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认为呢?”  辛桃馥脑子里转过一个猜测,但并不说出来,只道:“我哪里能知道?”说着,辛桃馥又把话头抓回来:“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去x城?”  司延夏继续解释道:“四大家族虽然煊赫,但有钱人从不嫌钱多,谁都眼红那座金矿。当年,相潇潇姊妹要不是跟了殷父,也守不住‘丹陵福地’。那年,‘丹陵福地’落到了相公子这个黄口小儿头上,他也是守不住的。还好,湘夫人在遗嘱上写明,现在‘丹陵福地’仍归殷氏管理,要等相公子成婚了才能正式继承。因此,相公子乐得躲清净,一溜烟跑去国外。守住‘丹陵福地’成为了殷叔叔的任务。”  辛桃馥却想:当年的相公子是“黄口小儿”,难道殷先生就是大人吗?当年殷先生也才十八岁,忽而遭遇这么多事情,还能守住一份注定不属于自己的遗产?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情。  辛桃馥只笑笑,说:“那么说,殷先生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怎么会?”司延夏笑了,似乎透露出一种知情人特有的倨傲,“你也不想想,湘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设置呢?”  辛桃馥皱眉:“你的意思……”  “相公子和殷叔叔是‘竹马之交’。从前大家不知道先生的性向,直到你出现,我们才明白,湘夫人是有撮合他们两个的想法呢。”司延夏晃着手中的咖啡杯,讥笑似地勾起嘴角。  辛桃馥陡然一震,才明白过来。  司延夏悠悠道:“有说法说,相公子是湘夫人的私生子,也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那真的就是‘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  相公子身份尴尬、无依无靠,湘夫人便想到了给相公子一座金矿以及一位殷先生做他的依靠。  “殷氏虽然管理着金矿,但现在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殷叔叔和相公子结婚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司延夏悠悠道,“我想,殷叔叔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吧,不然为什么每年都去x城和相公子见面呢?”  辛桃馥脸无表情地看着司延夏。  司延夏仍是笑吟吟的:“当然,除了金矿,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也是了不起的交情啊。更别说,殷叔叔那么敬爱湘夫人,怕也不会违逆湘夫人的遗愿吧。”  辛桃馥嘴角也勾起讥笑的弧度:“你倒是说得有板有眼,像亲眼见着似的。”  “哪能?我也就是八卦一下。”司延夏眯着狐狸眼笑着说,“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大家心知肚明,相公子回国是为了继承财产的,殷家上上下下都开始动员殷先生赶紧和相公子订婚。  相公子那是一早出了柜的,大家都以为他出国是要找外国人结婚。  直到殷先生找了个男大学生,大家才想到,原来还可以让殷先生和相公子结婚呀!  然而,谁也不敢催逼殷先生,也都只是略略提几句,见殷先生淡淡的,也不敢多说。但他们总认为,这个亲事是有七八分准的,理由也和司延夏想的差不多。  殷先生和相公子既然性向相同,又感情深厚,加上那一座金矿以及湘夫人的情谊,怎么看也该能成吧?  相公子这次回国,似乎也释放了同样的信号——因为他跟叔伯们说了一句:“其实,湘夫人当年就提过,相家和殷家结亲是最好的。”  这句话兜兜转转的,也传到了殷先生的耳朵里,众人也问殷先生意见,殷先生答:“我的母亲就是相家人。我当然觉得两家结亲是好事。”  这样,大家更觉得殷先生也是有意联姻的。  很快,这句话已在四大家族传遍了。  就连紫藤雅苑里都知道了。  陈叔闻言,心里倒是挺乐的,真希望那个嚣张的辛少爷吃吃苦头。陈叔是忠于相家两位小姐的,心里也把相公子当作“少爷”,更看不上辛桃馥了。  而辛桃馥这些天都和殷先生同住,按理,他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  因此,辛桃馥就装作不知,只仍和殷先生一样相处。  殷先生似乎也和平常没有区别。  日子慢慢过去,辛桃馥倒先提出:“说起来,我也该回雅苑准备开学。”  殷先生想了想,说:“也不急,过两天我要参加一个珠宝展会,你也陪我一起吧。等过后你再回雅苑。”  辛桃馥懒洋洋地说:“什么珠宝?我也不懂,去了就怕露怯,别人笑我。”  殷先生觉得好笑:“你怕别人笑你?”  “那倒不怕,”辛桃馥劲儿劲儿地说,“只是怕丢了先生的面子。”  殷先生笑着捏捏他:“凭是什么翡翠玉钻,都是博人喜欢的死物罢了,再高贵也高贵不过一个你。”  辛桃馥想,大约是殷先生这样有底气的人才能说这样的话吧。  谁知道,晚上司延夏也给辛桃馥发了珠宝展会的信息。  辛桃馥却不理他。  可是司延夏偏要给他来一句:“据说相公子也去呢,你不想见见他?”  辛桃馥心下微动,却仍不应。  司延夏径自给他发了一张电子邀请函,正是珠宝展会的。  辛桃馥拇指轻点,表示拒收。  司延夏愕然:你还真不想见他?  辛桃馥心想:不,拒收你的邀请函是因为我已经有邀请函了。  而且还是纸质版的。  展会是邀约制的,只有获得邀请函的人才能进去。  但谁知道,原来邀请函分得出高低贵贱,电子版是通过邮件发的,算是“低贱”,而纸质版也分烫金版手写邀请的和普通工艺印刷的,普通工艺印刷版是邮寄的,是第二档。最高一档便是做了工艺的邀请函,主办人亲手写的邀请语,专门送到客户手上,才算是真正的“贵客”。  辛桃馥捏着邀请函,心想:看来“人上人”里也爱分三六九等,也不知他们累不累。  一样“尊贵”的纸质邀请函也送到了流水庭院。  生活助理把邀请函翻了翻,站在木石台阶旁边,轻声问:“公子,这次的展会要不要去?”  相公子的声音轻轻的,似假山旁的潺潺流水:“不去了。”  生活助理忐忑一番,又道:“可听说那个‘辛少爷’也去呢,公子不想见见他吗?”第38章 他配吗  展会的主题是:永恒的花之恋。  名字听着倒是挺俗套的,但胜在中规中矩,而且能让人望文生义,对这个类型感兴趣的客户也能被精准吸引到。  可能是为了贴合主题,“永恒的花之恋”展会现场布置着极多的永生花。  墙壁铺着嫩绿、干爽的永生苔藓,各处点缀着各种颜色的永生玫瑰、满天星、紫罗兰、兔尾草以及棉花,浓淡相宜,衬托出低调而隆重的氛围。天花板用弧形的金属架子挂起粉红淡紫的半透明绢纱,配搭着鼓风器,吹出湖面般荡漾的纹理,很有浪漫情怀。  而殷先生似乎已经看惯了这些精美又俗套的布置,因此不太在意,倒是辛桃馥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展会,端的是兴致勃勃。  他虽然不懂珠宝,但也是懂得美的,不是他不喜欢珠宝,只是他不舍得花钱。  他现在的钱要么攒在手里,要么投在公司里,能不花钱处绝不花钱,衣食住行样样都是花殷先生的“公款”,绝不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动一分钱。  这样的他,怎么会消费珠宝呢?  殷先生也不是个蠢人,心里其实明镜似的,知道辛桃馥白长得一朵富贵花似的,内里头其实是个最俗气不过的守财奴。  他便牵着辛桃馥的手,说:“看中哪个就带回去,不用替我心疼钱。”  辛桃馥闻言一笑,说:“可我也不懂行啊,怕被骗了。”  殷先生笑道:“这确实也有运气成分,只是你手气好的,买到好的,还能升值呢。”  殷先生知道辛桃馥在意的是钱财身外物,所以不谈艺术价值,只说升值。辛桃馥也确实被“升值”二字弄得心动,却又道:“可我要是买不到好的,那不是贬值?”  殷先生一笑:“升了算你的,贬了算我的,你尽可去玩玩看看。”  辛桃馥果然心动。  殷先生来这儿也不为珠宝,主要是为了社交,叫辛桃馥去看珠宝,自己便和班子书一起去和旁人互动,颇有一种“大人要去谈话,便把小孩子扔商场游乐区”的感觉。  殷先生和班子书和几个大人物一起进了vip包厢,辛桃馥则在场上一通乱逛。在场的人大多也不认识辛桃馥是什么人,只是能进这儿的,非富即贵,自然也不会有人怠慢他。  辛桃馥转了几圈,脚步便定在一个玻璃柜面前。  但见玻璃柜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胸针——是一朵玫瑰的形状,花枝是用黑色珐琅做的,叶子则是碧玺。一般玫瑰工艺品都极尽鲜红,而这个却不然。花瓣是用粉色宝石镶的,并非大红,而是少女脸颊般娇媚的嫩红,色度从外围都里头渐次递减,最外边的花瓣是接近正红的色泽,越往中央颜色越淡,到了花心,索性成了白金。  辛桃馥本觉得有趣又奇怪,看到作品名,心下立即了然——夜莺的玫瑰。  在《夜莺与玫瑰》的故事里,年轻的男学生为了向心爱的姑娘求爱,非常想得到一朵红玫瑰。夜莺被男学生所感动,决定用自己的心头血来浇灌一朵最红艳的红玫瑰。夜莺让玫瑰的尖刺插入自己的胸口,一边唱歌,一边用鲜血培育玫瑰。一开始的时候,玫瑰是银灰色的,渐渐的,玫瑰变红,但花心仍然是白的,到了最后,玫瑰刺穿破夜莺的心脏,玫瑰终于变作火一样的鲜红。  夜莺因此丧命。  男学生拿着这朵红玫瑰向心上人求爱,可是姑娘嫌弃他贫穷,拒绝了他。恼怒的男学生把这朵血色玫瑰随手扔掉,任由这朵玫瑰落入阴沟里,零落成泥碾作尘。  辛桃馥看到的玻璃柜里的这件摆件,取的是中间夜莺还没完全被刺中心脏时,玫瑰还是嫩红白心的形象。  “这可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辛桃馥耳边响起。  辛桃馥扭头就看到司延夏。  这还是辛桃馥第一次看到穿得西装笔挺的司延夏,这样的司延夏还真的有几分“大人模样”,丝毫没有学生气,因此更为可厌了。  辛桃馥淡笑说:“你靠太近了。”  司延夏仍在辛桃馥耳边说话:“人多,咱们说悄悄话可不得凑近些?”  辛桃馥却捂着鼻子,说:“可你身上的香水味太重,简直算得上‘骚气’了。”  饶是脸皮再厚,司延夏也尴尬了一瞬,终于肯往后撤一步,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思考辛桃馥是在整蛊自己还是真有其事——皆因司延夏今天确实喷了男士香水。  辛桃馥难得见司延夏吃瘪,趁胜追击地嘲讽道:“你也不必喷这么重的麝香呀,不知多少雄麝因此而死!也太不环保了。”  司延夏笑道:“没有的事,现在香水用的是人工麝香,不是天然麝香,不杀生,很环保的。”  辛桃馥撇过脸,仍把目光放回玫瑰胸针上。  司延夏只和他说:“这个胸针倒是挺好看的,也很衬你。”  辛桃馥说:“你倒当起销售来了?”  “我可不是来推销的,只是说它衬得起你。”司延夏淡淡笑道,“和你一样,是浓淡相宜、不落俗套。”  辛桃馥确实挺喜欢这个胸针,更有一层,他想到殷先生家里藏了一本《夜莺与玫瑰》,便想这个意象对殷先生而言很可能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嘴上不好问,倒不如买下这个胸针,以作试探。  这时候,站在旁边全程跟着辛桃馥的工作人员带着职业的笑容说:“这个胸针已经被下订了,辛先生喜欢的话,可以看看别的……比如那个也是玫瑰胸针,是红宝石做的,用料更珍贵呢。”工作人员一边比划着,一边试图将辛桃馥的注意力从这个“夜莺玫瑰胸针”上引开。  司延夏却说:“红宝石玫瑰也太俗了。”说着,司延夏对辛桃馥道,“你说是不是?”  辛桃馥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这时候,却见殷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谈完了事情,正和班子书一起往这边走来。  司延夏懒散的站姿也变了变,挺了挺腰杆子,露出小辈特有的笑容:“殷叔叔,子书哥……” 第43章 想到这些,辛桃馥脸上也不免露出惆怅之色。  殷先生便问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辛桃馥才想起自己正在殷先生面前逢迎呢,忙转换脸色,笑着说:“我在想没衣服穿。”  说着,辛桃馥解释道:“我好像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去,正想着是在这边买,还是去了再买。”  殷先生道:“原本有这样的事情,你该早和我说,我让人带你去订做一套。现在也晚了,只能去买成衣了。”  辛桃馥却道:“我们那都是普通的大学生比赛,穿个订制礼服去领奖也太招摇了,就是先生要给我做,我还不敢穿着去呢。”  殷先生笑笑,说:“那你说怎样?”  辛桃馥答道:“就买套成衣去好了。”  殷先生正好有闲,便领辛桃馥去商场选购衣服。  自打上次珠宝展会以来,司延夏就跟停了下来似的,时时给辛桃馥报告相公子相关的事项,估计是有心让辛桃馥不痛快,但嘴上却说是想帮助辛桃馥,让辛桃馥“知己知彼”。  辛桃馥心里确实是不痛快,但又不得不承认他需要这些东西,需要“知己知彼”。  因此,辛桃馥每每怀着古怪的心情把司延夏发来的资料细细看遍,越看越觉得这个相公子大约真是湘夫人的亲儿子了,不然怎么二人的性情和作风都那么相似!  湘夫人以柔弱、优雅、重情义闻名。相公子也是一样。  相公子虽然是男儿,却体量纤细,多灾多病,多愁善感,同时又非常善良,热心公益。湘夫人经常提及自己死去的姐姐,而相公子则主打悼念故去的湘夫人。他还举办了画展,悼念湘夫人,举办了服装展,悼念湘夫人,举办收藏展,悼念湘夫人……每次办展,都会邀请殷先生。  相公子以湘夫人的名义和遗产建立了一个慈善基金,同时邀请殷先生担任荣誉主席。  有时候,相公子自己办还不过瘾,偶尔还邀请殷先生一起来联办、合办、一起办。  殷先生大多时候都是配合的,如果实在抽不开空,也会挂名,并亲自到现场发言、撑场面。  不用想,相公子平常喜欢穿的服饰牌子也是湘夫人爱穿的,是一个叫“ma”的品牌,有男装也有女装以及童装。小时候殷先生也常穿这个,都是湘夫人给自己买的时候顺手也给他挑了的。  因此,殷先生长大后,除了大场面穿的订制服装,平常休闲装都是穿这个“ma”为多。  辛桃馥和殷先生相携经过“ma”的门面,不知出于什么微妙的心理,辛桃馥指着“ma”,说:“要不看看这家吧。”  殷先生没多说,便点点头。  店长看到殷先生来了,赶忙迎上来,又让店员把门关上,整间店铺专门伺候殷先生和辛桃馥。  辛桃馥见店长一眼就认出了殷先生,便笑着问:“难道先生是熟客?”  殷先生只说:“来过几次。”  殷先生确实来得少,他很少花时间在买衣服这种事情上。倒是相公子回国后常来,成了这家店的熟客。  辛桃馥又问殷先生:“先生觉得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殷先生笑道:“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辛桃馥便说:“我知道先生喜欢蓝色,那就让我看几件蓝色的衣服吧。”  听到辛桃馥的话,店长赶忙把所有蓝色的新货拿出来,给辛桃馥挑选。  辛桃馥挑拣了几件比较好看的,都一一试过了。  辛桃馥是一个目的明确的人,他试穿的时候,就能大体确定自己要买哪一件。  可现在殷先生也在,他便起了促狭之心,故意为难似地说:“先生,你觉得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  殷先生和八成陪情人逛街的男人一样,实在不知道如何区分哪件衣服好看,便只道:“都好看。”  辛桃馥则像八成拉人逛街的情人一样,表示对这个答案的不满意:“你这是敷衍我。你快帮我挑一件吧?”  殷先生只道:“这也值得伤脑筋?一并买下就是了。”  店长在旁疯狂点头:“是啊,都好看,都很适合呢!”  辛桃馥倒不是一个乱花钱的主儿,并没有“买买买”的嗜好,最后颇为果断地拍板定下了几套比较中意的,再搭了几件佩饰,其他都没有多买。  付款过后,殷先生便让店家24小时之内把衣服佩饰送到紫藤雅苑。店长自然答应了。  待二人走远了,店长才叫把店门打开,重新正常营业。  然而,店长营业没多久,却见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店长马上认出了他,这是刚刚陪着殷先生与辛桃馥一起来的人——正是马哥。  “马哥怎么又过来了?”店长笑问,“是殷先生让你拿衣服吗?还是说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马哥笑笑,说:“确实是先生有吩咐。”  说着,马哥又跟店长说:“刚刚辛少爷试过的衣服都在哪儿呢?”  店长眨眨眼,指着活动衣架上一整排的蓝衣服,说:“正收起来……是辛少爷又决定买下来了吗?”  “辛少爷哪有这心思?他都没把这个放心上呢。”马哥哈哈一笑,说,“是殷先生让我把辛少爷试穿过的衣服都买下来,别叫旁人穿辛少爷穿过的。”  在旁边的店员a听着愣了愣,心想:有钱人屁事多啊。  店员b想的是:这是什么霸道总裁小说才有的脑残情节?  店长则想:早知道多塞辛少爷穿几十套啦。  可见,店员和店长的格局还是不一样的。  马哥交代完事情就走了,店长送了他出门,回头便叫店员把辛少爷穿过的衣服都挂起来清点一遍。  店员们一边把衣服挂起来,一边低声八卦:“别人不能穿辛少爷穿过的衣服?那殷先生有没有想过辛少爷试穿了被人穿过的衣服呀?”  “哈哈哈,这几件都是新款,倒是没被人穿过的。”  “那就好,不然霸道总裁会不会气得回去让辛少爷搓澡?”  店长耳朵竖起,斜看了他们一眼,厉声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他们才低头不说话了。  也是巧得很,他们的店门再开不久,就又迎来了一个要关门接待的主儿——相公子。  相公子带着两个助理来店里看衣服。  因为相公子喜欢蓝色衣服,每次他来,店长都会把蓝色的新货带上来给相公子看。  现在,相公子进来不久,就见一个活动架子上挂着各色蓝衣服,不觉讶然。不但是他,就是助理看到,也觉得奇怪。因为平常他们都会准备好蓝色的新款等相公子挑选,而且也都是放好挂在衣架上,现在一看,倒像是他们已经想好了、知道相公子要来,才把东西都摆得这么齐全、这么整齐,就等着相公子进店挑选。  只是问题是,这回相公子来的是顺道逛的,根本没有提前说明,那他们怎能知道呢?又怎么能提前预备着呢?  所以,相公子和他的生活助理都愣了愣。  于是,生活助理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第40章 一套衣服引起的风波  店长和店员们尴尬了一秒,店长抢先回答:“哪能未卜先知呢?刚好就是新货上了,我们在整理呢。”  说着,店长又朝两个收货的店员使眼色,道:“先把这些推到后面去,乱糟糟让相公子看着成什么样儿?”  两个店员可不敢说话,只赶紧把衣服往里头推。  相公子目光在衣架上一扫,随后抬起手指点了点,说:“那件月白色的真丝衬衫倒挺不错,拿给我试一试吧。”  店长脸色发青,心里快速转过目前的情况:  首先,殷先生说了不许让别人穿辛少爷的穿过的衣服,如果店长还把衣服给相公子穿,那店长就是在得罪殷先生。  第二,相公子要是知道自己穿了辛少爷穿过不要的衣服、甚至还把这件衣服买回家,那店长就是在得罪相公子。  无论哪一个,店长都得罪不起。  然而,如果店长跟相公子说明原委,也等于得罪相公子。  要是店长不说明原委,又不给相公子试穿,也是得罪相公子。  这么想来,店长只得想一个别的借口不许相公子穿这衣服了。  可怕的是,店长思考的时间有点儿长,沉默让尴尬蔓延。一个店员怕店长答不上来会开罪相公子,便抢在店长反应过来之前就张了嘴,他对相公子说:“这些衣服是上一个客人订了的,正在打包送到他家呢。”  这话算是不过不失,但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刚刚店长说了“刚好就是新货上了,我们在整理呢”,现在店员却又说“衣服是上一个客人订了的”,这不是互相矛盾吗?一听就是扯谎。  相公子倒没说什么,他也看出来店长的尴尬为难,心想可能有什么使人难堪的内情,便不往下问。  倒是相公子的助理皱起眉,极为不痛快地说:“什么客人一口气买那么多衣服啊?再说了,按照规矩,你们本就该把蓝色的新货留着给相公子看的,怎么先给别人选购了?”  一个vvvvip当然有提前选新款的权利,普通顾客只能看到他们挑剩下的品类。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走进店里问“xx款有吗”,店员都推说“没货”,然而当vvvvip进门之后,就要什么有什么。  要是vvvvip进门后,自己的心仪之选先被人挑了去,当然是不会不开心的。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或者一双鞋子的事情,还有面子的问题。  相公子大约猜到是什么大人物先提了货,所以店长才为难。他猜测对方可能比自己来头更大,所以店长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要是直接问,反而自找没趣。  没想到,相公子不问,他那位助理却忍不住问了,弄得大家尴尬。  店长此刻也不想什么借口不借口的了,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马上拿新的出来给您看。”  那个助理还要说什么,相公子却制止了他,点头说:“好,劳烦了。”  店长忙去张罗。  助理拉着刚刚那个嘴快的店员,仔细问道:“你说,是哪个客人抢先买了?”  那个店员受不住盘问,老实回答:“是殷先生带着辛少爷来买的。”  这话一出,别说是助理,就是相公子都禁不住变了变脸色。  助理气得冒烟,冷声道:“辛少爷?什么少爷?他是哪家的少爷?咱们长安州有哪一个世家大族是姓辛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店员哪里懂得接这个话,只是讪讪的,陪着笑脸。  助理更气了,还想说更难听的,却被相公子制止。  相公子淡笑道:“詹姆,你别为难人家了。”  那个叫詹姆的助理才抿住了嘴唇,收住了话。  相公子又对那个店员和颜悦色地说:“你去忙吧。”  那个店员自然跑得飞快。 第45章 君小少哼了一声,没说话。  辛桃馥看君小少和詹姆都挺做作的,不想理会,转头就走。  他径自回包厢去,迎面碰上了行色匆匆的崔涵和黎度云。  原来,刚刚辛桃馥跑路的时候,崔涵也跑了。只是君小少他们顾着追辛桃馥,没理会崔涵,崔涵便成功脱身,跑回包厢里跟黎度云说情况。  黎度云和崔涵急急出门,正好碰上返回来的辛桃馥。  看到辛桃馥毫发无损,崔涵松了一大口气,说:“兄弟你没事就好……”  三人又回到包厢里,崔涵嘴里非说要把经理叫来,要一个说法:“好端端的在这儿吃着饭就遇上混混了,饭店不得负责吗?”  辛桃馥笑道:“那可不是什么混混,听说是什么‘君小少’,怕是君家的人吧。”  “君、君家……”崔涵立即就打消找经理投诉的念头了,“怎么会惹上君家的人……”  黎度云只道:“君小少,我倒是听说过,君家家主的孩子,在兄弟中排名最末。”  “排名最末?”辛桃馥道,“智力吗?”  “……”黎度云咽了咽,“智力也是。”  “还是本家的小少爷呢?”崔涵头痛起来了,“怎么会招惹他呢?”  辛桃馥撩起眼皮,说:“怎么就是我招惹他?不是他招惹我?”  崔涵噎了一下,又道:“我、我这不是……”  说着,包厢的门被敲响了,走进来一个女服务员,手里捧着一盘看起来粉粉嫩嫩的、捏成牡丹花形的精致酥饼,放到桌面之上。  这点心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是十分好看,精美得跟画出来似的。  崔涵问:“这是什么?”  服务员笑着回答:“这是我们店的名菜‘牡丹酥’。”  “怎么之前没在菜单上见过?”崔涵又问。  服务员仍是笑着回答:“这个不是菜单上的菜,得是熟客提前预订才能做的。”  崔涵更觉得奇怪了:“我们没订呀。”  服务员持续标准化微笑:“这个是相公子让送来的。”  辛桃馥原本还觉得这一小碟的牡丹酥十分精致,现在只觉得倒胃口。  “相公子……?”崔涵一脸懵,又看向辛桃馥和黎度云,“是你们的朋友吗?”  黎度云表示不认识。  辛桃馥淡淡说:“我也不认识什么相公子,怕是送错人了,拿回去吧。”  服务员只得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把牡丹酥端走。  待用过饭后,崔涵独自离去,黎度云则开车送辛桃馥。  在车上,辛桃馥才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跟黎度云说了一遍。  黎度云听了,才算明白那一碟牡丹酥是多么的噎人。  “没想到这套衣服还有这样的故事。”黎度云道,“看来,这个相公子是记恨上你了。”  辛桃馥心里也是这么怀疑的,但表面上却装天真:“怎么会呀?这个相公子不是很大度吗?要不是他的助理及时出现,我的衣服都要被那个君小少给扒了。”  黎度云却道:“就是这个助理出现得太及时了。要是君小少真把你的衣服扒了,这事情可不好善了。”  这话倒是不错,君小少要是真把辛桃馥衣服扒了,或是弄伤了辛桃馥,事情就算是“闹大”了。现在没闹大,还成了相公子的助理挺身而出“保护”了辛桃馥,相公子事后还给辛桃馥送了一份宫廷点心示好,反而让相公子成了个体面人,而辛桃馥受了欺负还不能发作,不但得吃下这个哑巴亏,还得念相公子的好。  黎度云又道:“我又猜一个。”  “你猜什么?”辛桃馥问。  黎度云道:“你下回见面跟殷先生说起这件事,一定就晚了。”  辛桃馥挑起眉:“什么意思?”  “我想,相公子会在今晚就找到机会跟殷先生说这件事,而且是从对他有利的角度说。”黎度云分析道,“等你下次见殷先生的时候再告状,无论你怎么说,都落了下风。”  辛桃馥一下子竟哑了。  黎度云说得好有道理!  辛桃馥想:我从前怎么会觉得黎师兄是个低情商直男?  辛桃馥又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黎度云看辛桃馥一眼,说:“你很聪明,你知道怎么做。”  真像黎度云所说的,相公子迅速打电话给殷先生,要约他见面。  这是相公子回国以来第一次主动邀约殷先生。  相公子自感不能太过冒进,所以在没有好的“邀约理由”之前是不会贸然邀约的。现在君小少的一番莽撞,倒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他便以“有一些需要当面解释的事情”为由,将殷先生约到他现居的流水庭院里。  殷先生听他说是有事,便也来了。  待落座后,相公子才把衣服的事慢慢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端详殷先生的脸色,试图从殷先生的脸上看到什么。  可是,殷先生从来都是殷先生,仍摆着那一张看不出喜怒的笑脸。  这衣服的事情,会闹出风波来,不但辛桃馥没预见到,就是殷先生也没想到。  殷先生虽然知道相公子爱穿“ma”的蓝衣服,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那天带辛桃馥去买衣服的时候,也没想过“撞衫尴尬”的问题。殷先生又不是女明星,哪有那么多心思想撞衫不撞衫的问题,就是辛桃馥说了想看蓝色的,殷先生便让他买蓝色的。  不但要让辛桃馥买合心意的,而且就是辛桃馥多看几眼的,也要买回去,这是他对辛桃馥的心意。  至于辛桃馥把好看的蓝色新款都买了,导致相公子没法买了,只能穿过季衣服出门了,太丢人了——?殷先生完全没想到这上面去,他甚至还得花一分钟去理解这个逻辑。  相公子简单说了一番,又道:“也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今天和君小少他们去雅悦轩,辛少爷也去了雅悦轩,最巧的是我们还穿了同样的衣服……君小少这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相公子淡淡说,“我想,辛少爷大概是不开心的,就让人送了一碟牡丹酥过去给他赔礼。他却不要,把牡丹酥原样退了回来。我想,他怕是连我也恼上了,或者是误会了什么。”  殷先生听完这一番话,只说:“你就不要多想。”  相公子又说:“君小少这次做得不对,但也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我希望你不要怪罪他。”  殷先生笑了,仍是说:“你不要多想。”  相公子拿不定殷先生的心意,颇为忐忑,又打算试探两句,却见殷先生转了转头,似乎在打量这个庭院。  殷先生便道:“你这儿的仿真花挺多的,就是没有紫藤萝。”  相公子也等着殷先生问这个呢,便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说:“论紫藤萝,都没有紫藤雅苑的好……而且,看到紫藤萝,我就有些伤感。”  殷先生想起紫藤雅苑,也是颇为感慨。  相公子便和殷先生畅谈起当初在紫藤雅苑的美好时光。  没有人比相公子更明白殷先生的软肋:湘夫人。  湘夫人在殷先生心里其实就是“母亲”。  在殷先生的童年里,所有爱都是缺失的,因为“克亲”之说而被父辈冷落,看人下菜碟的其他人物自然也不把他当一回事。只有湘夫人照顾他、关怀他,对他好得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  但湘夫人逐渐浮现出来的真面目,却令人心寒。  她装温驯善良,却明明害了那么多的人——甚至殷先生的至亲也是受害者。  她临终前喊的相公子的名字,遗嘱里把财产悉数赠予相公子,仿佛当初说把姐姐放在第一位、将殷先生视如己出的话都是放屁。  从某程度上来说,殷先生也算“认贼作母”了。  然而,紫藤雅苑那些美好的记忆,如同雅苑里的仿真紫藤萝一样,管他真的假的,足够美丽就是了。  而相公子,就是湘夫人留在世间上的唯一联系。  殷先生对相公子自然是不同的。  相公子见殷先生有些动容了,便趁势说道:“我……其实我一直挺想念当初在紫藤雅苑的日子的,也不知方不方便让我回去住呢?”第42章 咸奶茶  殷先生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相公子会提出这个。  不过,殷先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这就不巧了,那儿已经住了人了。”  相公子脸上顿现愕然诧异之色。  他的愕然,他的诧异,不来源于“那儿已经住了人了”这句话本身,而在于殷先生如此简单干脆地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相公子哪里不知道紫藤雅苑已经住了人呢?  他还知道那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现在已住了多久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所不知的是,殷先生会这么坦然地把这个话说出来,就像这既不值得藏着掖着、也不值得当成一回事似的。  “已经住人了吗……”相公子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心下一沉,“我能问问是什么人在住着吗?”  相公子想知道,殷先生对“那个人”的定位是什么。  相公子希望殷先生能够简单地说,只是一个玩意儿,最怕殷先生认真地说,那是我的恋人。  而殷先生的回答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说:“你也认识,就是辛桃馥。”  相公子怔了一下。  相公子原本觉得辛桃馥是一个玩意儿,不值得他去留心,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甚至懊悔自己可能有些“轻敌”了。  也怪他不懂得用发展的目光看问题。他太依仗自己和殷先生从小长大的情分了。他总觉得自己是最熟悉、最了解殷先生的人。所以,他不认为那个籍籍无名的男学生会是什么威胁。现在想来,那个姓辛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相公子这些天来一直端着,偏不去见辛桃馥,只觉得这样太抬举他。  现在却知道,想要“兵不血刃”地除掉辛桃馥是不可能的了。  他还是要和辛桃馥正面对上的。  相公子心中默默一叹,脸上却堆起笑容:“难得你这么夸赞一个人,我也想见见他了。顺道也去看看紫藤萝,不知道方不方便?”  殷先生说:“我问问他。” 第47章 第43章 小富翁  殷先生说:“看得出来,你要说的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情。”  相公子默默点头。  殷先生又说:“既然是难启齿的事情,恐怕就不存在‘好时机’这样的事情了。”说着,殷先生朝他安抚性地微笑,“你说吧。”  相公子深吸一口气,眼眶泛红,说:“我知道,湘夫人当年的遗嘱,对你而言是一块心病。”  殷先生听到这句话,只说:“那是她的财产,她有权按照自己的心意支配。”  相公子却摇头:“先生在意的怎么会是财产呢?你在意的是湘夫人是否真的把你当成至亲吧?”  殷先生倒不否认,或许说,他实在难以在相公子面前否认这一事实。  殷先生确实不是贪图湘夫人的遗产,他也不是眼红相公子获得一座金矿。  他在乎的是湘夫人的心。  财产是身外物,但一个人在临终之前,想法却是很诚实的,她会将“身外物”托付给她真正的“心头肉”。  湘夫人一直在口头上和行动上都表现出对殷先生最深的爱,殷先生也同等地回报了她,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尊敬和爱戴。  然而,直到最后,殷先生却动摇了:湘夫人对自己的爱是真实的吗?  但湘夫人一直演得很好,殷父以为湘夫人是真心爱慕自己,殷先生也以为湘夫人是真心疼爱自己。  直到那一年,湘夫人被确诊了癌症。她暗自瞒下了这件事,只是默默立下遗嘱。  不久之后,殷家全体重要成员举办了一次家宴。  家宴的酒里被下了剧毒,众人喝下纷纷急性中毒,佣人见状,吓得赶紧叫救护车,但为时已晚,众人还没被送到医院就不治身亡了。  按照佣人和医护人员的说法,湘夫人临终前念念不忘的都是相公子,剩着一口气,只唤着“小相儿……”,直到气绝。  殷先生没有参加这次家宴——这让殷先生不但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还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湘夫人发动“自杀式袭击”,殷先生作为被认定“克亲”以至于连祖宅都不能住的不受宠孩儿,要继承殷家恐怕很困难。  就算他能力高、手腕儿硬,头顶上那么多姑嫂叔伯兄弟,要混出头来,起码也得是三十岁之后的事情了,更别提当上家主。  很多人认为,投毒的人是湘夫人。  一则,湘夫人早前已确诊癌症,又写好了遗嘱,似乎是存了死志;第二,含毒的红酒是湘夫人带过去的——因着这两条,警方自然将查案的重点落在湘夫人身上。  但是,除了红酒,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湘夫人又已死亡,此案也成了悬案了。  秉持着“家丑不外扬”的原则,殷家将这件事压得死死的,但在“殷相司君”四大家族内部却是压不住的,属于公开的秘密。  更有传言,说湘夫人心狠手辣,当年相潇潇的死,就是她干的。  这些扑朔迷离的旧事,让湘夫人和殷先生之间的舐犊之情蒙上迷雾。  殷先生既觉得湘夫人确实爱着自己,多年的感情不能是假的,但又觉得湘夫人的心里,对自己是有关爱,但更多是利用。湘夫人利用他而博得在殷家的地位,利用他对殷家展开复仇,利用他保存自己的财产……  更是利用他,为相公子铺好后路。  湘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对殷先生说:“你要多多照顾小相儿……”  殷先生小时候心里就觉得,湘夫人对小相儿的疼惜超过了一般人对侄子的态度。  但湘夫人又说,是因为小相儿无父无母,太过可怜了。  殷先生长大了些,便不再信这话,好几次试探地问湘夫人,到底相公子是不是湘夫人的亲生儿子?  要说,如果相公子真是湘夫人的私生子,殷先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关系。  只是,湘夫人却一直矢口否认。  殷先生又说过:“如果他是姨母的孩子,我也不会妒忌姨母喜欢他。既然是姨母的孩子,我自然会当他亲兄弟一样。”  湘夫人却总是说:“你是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对小相儿好,又叫你多让着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世可怜而已。”  殷先生自然也相信湘夫人。  ——直到,湘夫人临终前的种种,才让殷先生的心里再次蒙上怀疑的阴霾。  若湘夫人一早告诉殷先生,相公子是她的亲儿子,她不免偏爱相公子一些,殷先生也能理解。  偏偏湘夫人一直隐瞒真相,又从来都说将殷先生放在自己心口的第一位,疼惜相公子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世。  直到死亡的时候,湘夫人才来这么一下“真情爆发”,打了殷先生一个措手不及。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相公子似乎也知道,这件事弄得彼此尴尬,自湘夫人死后,他便很少提及。  然而,此刻相公子却贸然提起遗嘱之事,殷先生便断定,相公子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由严肃起来。  相公子只拿出了一份dna鉴定书,递到殷先生面前。  殷先生接过一看,竟然是相公子和湘夫人的鉴定证明:“这是……”  相公子含泪一笑,说:“其实,不止是你,我当年也怀疑过。偷拿了她的头发去鉴定机构做了鉴定。”  殷先生看着证明上写着,相公子和湘夫人没有血缘关系,不觉一怔。  相公子又摇摇头,说:“湘夫人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她最终选择告诉我,我的身世。”  殷先生定定看着相公子。  相公子淡淡说道:“你知道,湘夫人在二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去了x城。”  殷先生自然知道此事。  湘夫人曾离家出走,直到父亲亡故,她才回国。回国之后,她与相潇潇关系密切,相潇潇死后,她又养了相公子。按着相公子的年龄,他应该就是湘夫人离家出走那年出生的。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相公子是湘夫人在x城胡混出来的私生子。  “事实上,当年湘夫人独身出国,和一个华人女性合租。那个女孩儿有一天遭到了强奸,不幸怀孕。由于那个国家不允许堕胎,她只好把孩子生下来,却在生育的时候难产死了。”相公子眼泛泪光地看着殷先生,“那个孩子,就是我啊。”  殷先生顿住了。  相公子摇摇头,说:“湘夫人待我亲切,确实是因为我的身世太可怜了。”  殷先生一时无言。  相公子苦笑着问:“我知道,这件事我瞒了那么多年……其实对你也不公平……”  “这倒不至于。”殷先生语气带着几分劝慰,“这其实是你的隐私,你可以选择不说。”  殷先生还是知道相公子的,相公子看起来豁达恬静,但实质上敏感自卑。他身份尴尬,但又总以世家公子自居,一言一行都依足贵族做派,唯恐落了下乘。这样的身世,无疑是他的死穴。相公子一直隐瞒,不肯说出去,是很正常的。  殷先生反而有些奇怪,相公子为什么要突然对自己坦白。  相公子也知道殷先生的疑惑,便徐徐解释道:“这些年,我看着你好像总有心事,对湘夫人有所介怀……我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殷先生只淡淡一笑,说:“这是哪里的话?”  相公子原计划,将自己肮脏的身世摊开在殷先生面前,让殷先生知道自己并不是湘夫人的亲儿子,便能让殷先生心里的芥蒂减少,现在看来,殷先生的态度却还是没多大软化。  这实在出乎相公子意料。  相公子有所不知的是,殷先生也查过当年湘夫人出走x城的事。  按照殷先生查探的结果,湘夫人确实曾在x城和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然而,在相公子的故事里,二人是“合租”,但在殷先生查知的事实里,二人是“同居”。  ——不错,湘夫人是同性恋者。  她当年突然和父亲闹翻,飞出国门独自生活,八成和她的性取向有关。  因为事情相隔太多年,殷先生查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那个女孩子在某一年突然怀孕,又突然难产死了,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湘夫人也回国了。  现在倒是和相公子的故事对上了。  相公子是湘夫人惨死的前女友遗下的孤儿,所以湘夫人格外怜爱他。  相公子见殷先生触动不大,便又含泪说:“湘夫人从来没说谎,我确实不是她的孩子。她也确实真心疼爱你。”说着,相公子又道:“说实话,这话我原不该说。她虽然名义上说将‘丹陵福地’让我继承,但管理权也是全放你身上的。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她其实是想让你我评分这一笔财产。并不是单疼我一个……若说真对我有点儿偏心,也只是因为可怜我孤苦,又担心我的无能懦弱。”  殷先生听着这话,半晌无言。  相公子趁热打铁:“外头流言蜚语,指控她杀人,我是不信的。但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有个疑影儿……”  这话才算真正戳中殷先生的心病,殷先生脸色才终于有些变化。  相公子唯恐破坏殷先生和自己的感情,所以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但他现在却兵行险招,非要戳破这个心头的脓包——只有忍住这阵痛,排脓破溃,才能打消殷先生对湘夫人的怀疑,才能唤起殷先生对湘夫人的全部感情,才能让殷先生心甘情愿地履行湘夫人的“遗愿”——与相公子成婚,保护相公子一生。  殷先生千回百转,才说一句:“我怎能疑她?”  不是“我不疑她”,而是“我怎能疑她”?  道尽殷先生这些年来的摇摆和忐忑。  相潇潇之死,是死无对证,说是被湘夫人害了,那都是没影儿的流言。  倒是相潇潇死了这么久,湘夫人为了悼念她做的事情都是实打实,有目共睹的。殷先生与湘夫人朝夕相对,总不能相信湘夫人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演戏。  至于殷家家宴的惨剧,倒是有物证——含毒的红酒,但也就只有这一件。有道是是“孤证不立”。单凭这个,连警方都无法给湘夫人定罪。毕竟,连湘夫人也死在此案里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认为八成是湘夫人干的,但这仍不算“铁证如山”,殷先生仍说“此案警方并无定论,希望大家不要捕风捉影,诋毁亡者”。  对外,殷先生是绝对的湘夫人支持者,也是因为他强硬的态度,所以湘夫人死后的风评大体还是不错的,只有四大家族少部分的本家贵人知道一些内情,私下偶尔会开一开嘲讽,但即便是他们,也不会公开说湘夫人的不是。  但对内,殷先生在潇湘小筑里发烧,神志不清呓语之际,忍不住握着辛桃馥的手,脆弱、困惑又痛苦地问:“姨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一方面极愿意相信湘夫人,一方面又忍不住怀疑。  这是最复杂的感情了吧。  顺带着,殷先生对相公子也疏远了很多。  相公子知情识趣,也不再唤殷先生为“夜哥哥”,只随旁人一起叫他“先生”。  相公子苦笑,道:“别说是你了,我也不是没疑心过。所以我才不知如何自处,跑到了国外去。现在回来,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殷先生问。  相公子缓缓答道:“前不久,x城的警方找到了我,说是有一个黑市买卖毒药的贩子落网了。我很疑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却说,原来那个贩子当年曾卖过毒药给湘夫人。”  “你的意思是……”殷先生诧异。  相公子点头:“当年的毒药……是湘夫人从那个贩子那儿买的。”  “然后呢?”殷先生问。  相公子苦笑:“根据那个贩子的供述,湘夫人之所以要买毒药,是因为她确诊了癌症,是自杀用的。”  殷先生沉默了。  湘夫人买毒药,是为了自杀用的,那又怎么会放到红酒里,然后带到家宴上? 第49章 “无妨。”殷先生轻声道,“我已把陈叔换了。”  辛桃馥这下真的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殷先生笑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辛桃馥讷讷:“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喜欢我。”  殷先生笑了,道:“不必管他。”  殷先生牵着辛桃馥的手,一路和他走到雅苑主屋,果然不见陈叔了。倒是女佣秋丹一脸笑容地站在佣人们的前头,辛桃馥立即猜到,秋丹被提拔为女管家了。  这升官……可真刺激。  不仅如此,和陈叔同一批的“旧人”,都全部不见了。  辛桃馥越发觉得惊奇,便问道:“怎么把他们都换了?”  殷先生说:“他们架子太大。”  辛桃馥噗的一声笑了,说:“那倒是真的。”  那些旧人确实比新来的佣人都架子大,但是,他们架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殷先生怎么突然发落他们?  辛桃馥越想越不明白,但仍随殷先生到餐厅坐下。  殷先生又道:“这些天,我忙着处理一些旧事,倒少来这边了。”  辛桃馥听着“旧事”二字,心想:是旧事?不是婚事?  可他又没问,只道:“先生那么忙,可别累坏了。”  殷先生一边笑一边道:“我听说你也忙,这阵子老往和平州去。”  辛桃馥笑了笑,趁势提出:“唉,也不是我非要往外头去,只是我怕本地做生意风险大。”  “这是从何说起?”殷先生问。  辛桃馥便把今天崔涵“自首”连带着扯出君小少密谋陷害的事情给说了。  殷先生静静听完,仍用锋利的餐刀切断柔软的菲力牛排,道:“那你想怎么处置他?”  辛桃馥说:“崔涵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让他把赃款退回去,再把公司的股份还回来,也不理他了……”  殷先生道:“我不问他,我问,你想怎么处置君小少?”说着,便把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辛桃馥没想到殷先生的话这样直接,倒不像殷先生平日作风。  辛桃馥却仍是平日的辛桃馥,便婉转道:“唉,他是君家少爷,是体面的。再说,这到底还没真的伤害到我,我能做什么呢?我看还是息事宁人,让他饶了崔涵,再给我赔点钱罢了。”  这倒是辛桃馥的心里话,他知道自己在君小少面前是争不了一口气的。他就是想要君小少说一句“对不起”都不可能。  他能要的,就只能是经济补偿——这还得是殷先生足够宠爱他,肯帮他出头的前提下。他还做好了准备,殷先生会说“这事儿也不大,都是误会,息事宁人也罢”。这时候,辛桃馥便忍气撒撒娇,说几句气话。殷先生大抵也会知道他的委屈,给他一些经济上的补偿。  这样也不赖了。  辛桃馥的算盘已打好:既然无法出气、也没有公道,只能拿钱啦。  殷先生笑笑:“这就够了?我记得,他之前还要扒你的衣服,现在又要害你,你倒不计较这么多?”  辛桃馥努努嘴:“还能怎样?难道我也扒了他的衣服,并叫他光着膀子给我斟茶道歉?”  “知道了,”殷先生笑笑,“三天后就叫扒了他的衣服,并叫他光着膀子给你斟茶道歉。”  辛桃馥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第三天,君小少真的来了……第45章 有件事告诉你  君小少来的时候,明显是不情不愿的,但也不知道殷先生用什么办法使得这位在君家备受宠爱的小少爷低头。  辛桃馥原本正在雅苑里和殷先生一起用早餐,这时候,新上任的女管家秋丹便来报告说:“君小少来了。”  殷先生笑着问辛桃馥:“见他不见?”  辛桃馥还真没想到君小少会来的,吃了一惊:“真来道歉啦?”  殷先生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辛桃馥眼珠子一转,只道:“看什么呢?先把早餐吃完再说。”  殷先生便道:“确实。早餐要吃好。”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辛桃馥添茶。  君小少原本要来,就是不甘不愿的,现被晾着,更是不甘心。可君小少的妈妈也一起来了,他可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气。  君小少虽然受宠,但也只是私生子,他之所以受宠,多得是因为君家主老来得子,比较疼爱。另有一点,就是他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所以君家主对他也就特别宽容放纵,不像对别的兄弟那么严厉。、  所以,君小少虽然受宠娇纵,但这份“受宠”其实都是虚的。  君小少其母不是什么大家大户的千金,而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女歌手,人称黄莺女。前一天晚上,黄莺女突然被君家主通知,让她带君小少去道歉,必须使殷先生满意。  黄莺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提着君小少的耳朵逼他去紫藤雅苑。  君小少原本是一个顾前不顾后的,脑子也不太灵光,耳根子又软。之前,相公子的助理詹姆到君小少面前煽风点火,挑唆着让君小少去对付辛桃馥,君小少出于一腔莫名其妙的义愤就去挑辛桃馥。  那个时候,他也未曾想过,辛桃馥是殷先生跟前的大红人,就是殷家本家人都口称辛桃馥为“少爷”,当面都知道客客气气,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去指指点点?  现在,君小少被母亲骂了一顿,才又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什么?殷先生?他怎么跟我生气了?”  黄莺女简直要被气死,叫骂道:“那个姓辛的是殷先生的相好,你要扒人家衣服、还害他,谁不生气?你也不想想,如果有人要这么对我,你老子气不气?你真是一个脑子长在肛门上!”  君小少好像这时候脑子才拐过弯儿来,讷讷道:“这、这怎么一样?我是君家的少爷……他只是一个玩意儿……”  黄莺女抬手就提起君小少的耳朵,气哄哄地骂道:“你爸已经生气了,叫我管教你,若你再不学好,把你从信托里踢出来!”  君小少这才慌了,忙说:“我、我去道歉了还不行吗?”  黄莺女便赶忙去准备赔礼道歉的礼物。君小少愣在家里,好一会儿,才给詹姆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情况,慌慌张张的:“我去弄他了, 谁知道反而被我老子老妈给骂了,还要我去道歉!你说怎么办?”  詹姆做出惊讶的样子:“什么?你去弄他?啊!你干嘛要这么做?你这不是不给殷先生面子吗?你怎么这么莽撞?”  君小少也懵了:“连你也说我不对?不是说,你也很讨厌辛桃馥嘛……我、我这也是替小相儿出头啊!”  詹姆说:“唉!这也是我的错!我也不该在你面前说那些的……是我对不住你啊!”  君小少便说:“那……那也不至于……”  “要是让殷先生知道了,怕不是连相公子也埋怨上了。”詹姆苦恼地说,“说不定他会以为是相公子的意思呢!”  君小少忙说:“这哪儿能啊?”  詹姆却说:“你跟殷先生说了,是听了我的抱怨,那听进殷先生的耳朵里,不等于是相公子的抱怨吗?殷先生怎么能不误会?”  君小少想了想,就说:“那我不提你就是了!”  詹姆心下一松,又安慰君小少几句,才把电话挂了。  于是,这天一早,黄莺女就拉着君小少抱着厚礼,来到紫藤雅苑赔罪。  二人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人。  君小少忍不住气道:“人呢?怎么那么久都没人?”  黄莺女瞪君小少一眼。  女佣上前笑着回答:“殷先生和辛少爷在用早餐,等一会儿就来了。”  黄莺女摁住暴躁的儿子,对女佣笑道:“好的,好的,让他们慢慢吃。不急的。”  还好,再过几分钟,辛少爷和殷先生就出现了。  黄莺女忙站起来,跟二人打招呼,君小少也只得跟着寒暄。  辛桃馥倒是没显出什么忿忿不平的样子来,只是平和地笑着,和殷先生一边坐下。  寒暄几句后,黄莺女便亮出礼物,一样样地摆到辛桃馥面前。她倒是一个会赔笑伺候人的,所以做这些也是熟练得很。  辛桃馥伸手不打笑脸人,也笑着应道:“怎么送这么厚的礼物?我怎么受得起啊?”  黄莺女见铺垫已足,气氛到位,便开始道歉:“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教好儿子,让孩子得罪您了。万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这孩子计较。也算是看我这张老脸以及君家的面子了。”说着,黄莺女的余光还是落在殷先生身上。  殷先生仍是笑而不语,好像置身事外。  辛桃馥却道:“君小少怎么是孩子?他比我还大几岁吧?”  黄莺女噎了一下,但迅速反应过来,一脸羞愧地回应:“可不是吗?真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说着,黄莺女板起脸,对君小少训斥道:“还不给辛少爷道歉!”  君小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便打算就此道歉,没想到,他嘴还没张呢,辛桃馥便一抬手,问道:“我还是听不懂,君小少怎么得罪我了?这道歉又是从何而来啊?”  黄莺女瞪着君小少,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君小少低着头,嘟囔道:“先前……先前是我不该……不该要扒你衣服。”  辛桃馥笑了,说:“原来是为了这一件,不是玩笑而已嘛?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君小少心下一松,忙点头:“是啊、是啊,可不是吗?”  辛桃馥便说:“这样,你也把你的衣服扒了,就当扯平了吧。”  君小少脸上一绿:“这……”  辛桃馥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这不开玩笑吗?”说着,辛桃馥又学着君小少当时的口吻,说:“你是要自己扒,那还好一些。别等我动手。”  黄莺女苦笑着说:“原该如此,但这……怕是不雅观。”  辛桃馥想了想,说:“也是,就扒个上衣吧。”  君小少一咬牙,便将上衣给脱了,露出上半身。  辛桃馥点头,又道:“还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吗?”  君小少脸上火烧一样的热,但路都走一半了,索性走下去,又道:“我不该……不该搞你的公司……”  辛桃馥点头:“也不知我怎么得罪小少爷了,怎么想到朝我的合伙人下手呢?”  “这事是我不地道,我保证不会再动手脚了。”君小少低着头,嗫嚅道。  辛桃馥又道:“好。你可以道歉了。”  君小少心里微松一口气,想着这事儿也得完儿了吧,没想到,一个女佣捧着茶来到君小少跟前。君小少脸上一绿:“这是……?”  辛桃馥道:“倒茶认错,不是大家之礼吗?我以为大家族都懂这个呢。”  君小少的脸面险些挂不住,嘴唇气得哆嗦,在旁看着黄莺女见状忙站起来,压着君小少的肩膀,低语道:“头都洗湿了,你不按着做,还不是白费你脱衣服的功夫了?” 第51章 辛桃馥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哪有这样糟蹋东西的?”  殷先生却说:“东西都是给人用的,只要发挥了用途,对人来说有了用处,就不算糟蹋。”  辛桃馥并不相信这个理论,准备转身离开。  殷先生却拉着他的手,叫他捧起一个花瓶,高高举起,随后一扬手,如扔球似的掷下,顿时又是一片破碎声。  辛桃馥愣愣的,半晌呆望了殷先生一眼。  殷先生笑道:“这可好听么?”  如此,殷先生诱导着,叫辛桃馥继而连三地砸了四五个花瓶,待砸到第六七八个的时候,也不必殷先生劝着了,辛桃馥已砸出一股瘾头来,发了狠地把花瓶往地上摧残,越碎越美,越响越好。  这人的破坏欲,大概是天然带出来的坏处。  可这坏处又使人欲罢不能。  辛桃馥又痛又快地一口气把花瓶通通砸破,连带着将殷先生精心摆弄的花卉都摧残了一遍,最终,客厅里是一片狼藉,残花遍地。  而辛桃馥的胸中却好像纾了一片火气。  那股奇怪的怒火已泄了,身体内只剩冷冰冰的哀愁。  在他已无法发怒的时候,心底的空虚、失落和悲伤变得更大。  他没了摔东西的劲头,便倒在沙发上,又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  辛桃馥看起来彻底冷静了,招来了佣人收拾残局。  帮佣们其实在外头就听见动静了,但因为殷先生事前的吩咐,所以没有出现,虽然心里担心好奇,但还是等辛桃馥召唤了,她们才敢进内。一进了厅子,她们便被屋子里的景象惊到了,但脸上都没显什么情绪,听从辛桃馥的吩咐安安静静地打扫卫生。  辛桃馥见女佣们在工作,他便先回楼上卧室去,静静卧下。身子沉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心头却越发沉重,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哪里空了一块似的。  也许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连殷先生随他进了卧房也没察觉。  直到殷先生也随之卧在他身侧,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殷先生也没言语,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如同他已经感受到了辛桃馥所感受的一切一般。  这种眼神让辛桃馥如泡在温泉之中。  殷先生低低垂眼,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他忽而感到极为温暖。  二人躲在瞧不到夕阳的角落里,温柔缠绵,直到月亮高悬。  肌肤的亲密或许真的能让人的心贴近,辛桃馥好像能从呼吸里找到殷先生心跳的力度。  勾缠了许久,二人方平息。  辛桃馥好像精力耗尽,很快睡了过去,梦中仿佛又见着了母亲的眉眼,陶欢儿似动了动嘴,要说点什么话,却在话音未起之际,梦境破碎,辛桃馥猝然醒来。  他睁开眼,却见本该是漆黑的室内仍开着一盏暖灯,殷先生的怀抱贴着他的背脊,双手搂着他,形成一个被窝似温暖的港湾。  若从辛桃馥的角度看,他和殷先生之间倒是越发的蜜里调油,就像是真情侣似的——可偏偏又不是。这就是最可悲可叹之处。  他现在和殷先生越来越好,他现在就越来越怕。  怕的是泥足深陷,再无回旋。  相公子和殷先生的婚约越来越有板有眼,别说是马哥等人,就是黎度云和崔涵都听说了,还拐弯抹角地问辛桃馥。  然而,殷先生从未跟辛桃馥提及一字。  辛桃馥倒不会乐观地以为,这是因为殷先生和相公子不打算结婚。这怕是殷先生觉得“结婚”和“养着辛桃馥”并不冲突,所以不用告诉辛桃馥。  辛桃馥仍在紫藤雅苑里当他的解语花、金丝雀就行,旁的事情不必知道、也不必计较。  辛桃馥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和一个单身的殷先生在一起是一回事,但要和一个已婚的殷先生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若殷先生要结婚了,他和殷先生之间就不仅仅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关系这么简单。他讨厌相公子是一回事,但插足他人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了,如果辛桃馥真的这样一直跟着殷先生,就连殷先生要结婚了,他都装聋作哑,仍做解语花,以后倒怕越来越难抽身了。  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吗?  在一开始,辛桃馥就想过他们有一天是要分开的,但他和殷先生越来越好,心里其实根本没有认真规划分开的事情——直到黎度云冷冰冰地把日程怼到他面前。  这一点,他还得感谢黎度云。  如果不是黎度云的话,辛桃馥或许还没有现在这番果决的底气。  再捞一笔就走——成了辛桃馥现阶段的工作重心。  黎度云问辛桃馥:“你打算怎么再捞一笔?”  辛桃馥答:“我想好了。连日期都有了。”  黎度云不觉惊诧于辛桃馥突然加急的行动力:“是什么?”  辛桃馥笑笑,说:“我生日不是快到了么?”  生日,不就是要吃要喝要礼物的最佳时机?  等他生日过了,最后一笔资金到手,他立马找准时机打包走人!第47章 订婚?  雅悦轩的包厢内,辛桃馥和黎度云谈完几句,便一同离开。也是可巧,他们刚转出走廊,踏上庭院回廊,就迎面碰上两个熟人——要说熟,也不是真的熟,只能说是半生不熟。  迎面走来的竟是相公子和他的助理詹姆。  四人撞见,都顿住了脚步。  黎度云又没见过相公子,但从几人的反应里,可知他们是认识的,便顿住了脚步。  相公子自持身份,并不先言语,詹姆便笑着先开口:“这不是辛少爷吗?”说着,詹姆又看向黎度云,对辛桃馥说:“这位是……?”  辛桃馥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落落大方地将相公子和黎度云互相介绍了一番。黎度云就和相公子彼此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相公子似乎对辛桃馥没有敌意,总是表现得友好亲切,还寒暄起来,说:“辛少爷也爱来这儿吃饭?”  辛桃馥答道:“是啊,这儿的阳春面不错,因此,就是君小少上回差点把我衣服扒了,我还是没留下心理阴影,非要来吃一口。”  他这话是有点儿夹枪带棒的,詹姆听了都挺不高兴,但相公子仍是笑笑:“是了。这儿的阳春面确实好,比鲍参翅肚那些菜品强多了,清清淡淡,我也爱吃。”  辛桃馥知道相公子喜欢立那种清雅人设,便笑了,说:“阳春面很清淡吗?没有啊,阳春面的灵魂可是熟猪油啊!”  相公子愣了愣:“啊……是吗?我不知道。”  “是吧,阳春面这玩意儿就是会搞伪装,弄两条葱花摆得清高优雅,其实特别油腻。”辛桃馥笑答。  黎度云:……为何要这样说我心爱的阳春面。  相公子和詹姆都听得出辛桃馥这话的意思,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吃惊。恼怒,自然是因为辛桃馥这样明嘲暗讽、百般挑衅。至于吃惊,是惊的辛桃馥怎么会这样不客气呢?相公子自认为身份高贵,肯和辛桃馥谈笑,是很给辛桃馥面子了,辛桃馥就算不诚惶诚恐,也该客客气气吧?怎么能这样不识抬举?  詹姆正要提起气来训斥辛桃馥,却见相公子抢先一步说话。他只说道:“无论是什么做的,都是一道好菜就是了。我想着,既然辛少爷喜欢,我和殷先生的订婚宴上,也该做这么一道菜。也请辛少爷届时好好品尝。”  相公子把“订婚宴”三个字说得柔柔的,似乎没有要强调什么的意思,又仿佛大家早该知道此事了,用一种极自然柔和的口吻说出来,却带着几丝说不出的痛快。  饶是辛桃馥,听到“订婚宴”三个字,也愣了一瞬。  之前,相公子会和殷先生订婚的风言风语早传入辛桃馥的耳中,辛桃馥也是信了个六七成的。但真正听到相公子以如此笃定的口吻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辛桃馥竟没有像自己想的那般镇定,眼睛下意识地睁了睁。  看到辛桃馥的反应,相公子心中气结立解,笑盈盈道:“我还有事,先失陪。”说完,相公子就带着詹姆犹如天鹅一样抬着头走开。  辛桃馥回了雅苑不久,殷先生也回了。  这几天,殷先生就如在紫藤雅苑扎了根似的,几乎是天天住在这儿了。晚上在这儿睡觉,早上在这儿起床,好像把这儿当家了一般。  从这一点看,又哪里看得出来殷先生一个准备和他人订婚的男人呢?  辛桃馥越发觉得讽刺,但见了殷先生,还是服务性地露出微笑。  殷先生与他一同坐下吃饭,又说起闲事:“我怎么听说你要去和平州念书?”  辛桃馥已递交了转学申请,这倒是没问题的,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帮奶奶办出院,带去和平州,这一些动作那么大,当然是瞒不住的。  辛桃馥早知道殷先生会问,便一脸坦然地说:“是要去的,我对那个交流项目感兴趣。又想到,既然我去和平州了,便带上奶奶吧。医生说,奶奶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已经可以回家里休养。我想着,不如把她也带去陪着。如果留她一个在这儿,我是不放心的。”  殷先生笑笑,道:“那你留我一个在这儿,你倒是放心了?”  辛桃馥笑了一声,便将心里想好的说辞尽力用淡定而不冷淡的口吻说出来:“相公子已和我说了,你们准备办喜事。我想着,我在长安州这儿留着也尴尬,便先离开避避风头吧。”  他说完,又低着头,不敢看殷先生的反应。  瞧殷先生这些天的热乎劲,显然没有“结婚了就收心”的打算,怕是想享受齐人之福。因此,辛桃馥也不敢提分手,怕自己提了分手,反而会激发殷先生霸道总裁的控制欲,适得其反,到时就走不了了。  辛桃馥只得表现出一个知情识趣小情人应有的样子,说自己要去和平州念一年的交流项目,是为了保全大局。  饭桌上的气压却因辛桃馥这句话骤然降低。  辛桃馥更是低下头,大气不敢喘,也不敢看殷先生的脸,只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饭碗,装作若无其事。  而殷先生的沉默则好像抽真空的气泵似的,把他肺部的氧气都要抽走,实在令人窒息。  过了不知多久,辛桃馥才听到殷先生的声音响起:“相公子什么时候你说的?”  辛桃馥心下竟然有些发酸:殷先生这么问,怕这件事八成是真的。只是殷先生想粉饰太平,有点儿不满意相公子私下找自己摊牌了吧。  辛桃馥低着头抿了抿嘴唇,再抬起头时,又是淡淡笑着的:“今天说的。”  殷先生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副悠闲姿态:“今天说的?可是你的转学申请以及给你奶奶的出院申请好像是前一阵子就开始着手的了吧?”  辛桃馥干笑一声,应答说:“确实,前一阵子,医生就说我奶奶恢复得不错,我便想着不如把她接出医院。奶奶其实也不爱在医院里呆着。至于交流项目,学校也是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就宣布了的,我早就感兴趣。不过我也没下定决心要去的,只是相公子把事儿说了,我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打算和殷先生正式商量。”  殷先生却道:“怎么之前办申请的时候不与我商量?”  辛桃馥捏了捏手掌,心里倒早准备了问题的答案,也不算怕,便仍稳稳道:“之前是想找您商量的,只是那阵子……也见不着您呀。”  辛桃馥指的是,殷先生前阵子和相公子一起飞来飞去、从不出现在紫藤雅苑的日子。  殷先生当时是为了姨母的事情奔走,但在辛桃馥看来,却是在和相公子准备婚事。  听到辛桃馥这么说,殷先生气也短了几分。他想了想,却道:“你是真想去和平州参加项目,还是为了避开?”  辛桃馥最怕殷先生的提问,唯恐答错了就要翻车。  他想了一会儿,才抬头,一脸认真地说:“我是真的对那个项目感兴趣,正好和我的研究方向一致,导师也推荐我去的。”  他说得无比诚恳,话里也确实有几分真。  辛桃馥的确对那个交流项目感兴趣,若非如此,他就索性申请出国了。 第53章 也不知是不是辛桃馥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殷先生在紧张,好像比他还紧张。  就似在对着蜡烛许愿的人已不是辛桃馥,而是殷叔夜。  殷先生的话,竟不曾让辛桃馥感到浪漫,更多的竟是难以置信!  辛桃馥的心一半在翻涌海浪一半在结成碎冰。  他还想着那句“小孩子不能太贪心,只能选一样”,诧异之余,也有些慌张,竟脱口而出地问:“那钱还给吗?”  这句脱口而出的问话,就像是一根针,扎破了鼓胀气球似的气氛,一下将二人的紧张扫了个空。  辛桃馥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又暗道自己这话真是绝了。  殷先生先是一愣,过后又是一笑,这一笑却和他平常那种淡然的笑容颇为不同,竟有一种五味杂陈之感。  殷先生笑了一下,才说:“当然。”  辛桃馥也尴尬坏了。  他原计划趁着生日提出要钱的,现在倒搞得有点儿不上不下。  “真给你现金,倒也麻烦,而且多的不多、少的不少,”殷先生倒是先提出来,“而且也俗了。”  辛桃馥闻言简直想跳起来叫到:不俗!不俗!钱的事情,怎么能叫做俗呢?现金,现金有什么不好啊?现金多么的可爱!况且,什么叫“多的不多,少的不少”,多多少少都是心意嘛!  可辛桃馥又不知先从何说起,却又听见殷先生说:“过两天,我转你一些股份吧。”  辛桃馥一下瞪住了眼:啊!?那……  ……那现金确实挺俗的,还是先生高雅,有见地。  要对外转股份,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更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随便叫律师拟一张股权转让协议书、双方签个字就能办下来的。  所以,辛桃馥虽然听到先生说“过两天”,却准备好了是过好一阵子的打算。  谁想到,殷先生还真的过两天就把事情落实了。  辛桃馥大为惊异——说过两天就是过两天,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其实早在好一阵子之前,殷先生就已经着手在办这件事了。  他不声不响地低调办事,等辛桃馥生日那天才拿出来说,这才叫“生日惊喜”呀!  辛桃馥这个特别难被“惊喜”到的“冷漠派寿星”,这次还真的被“惊喜”到了。  现在,大家对辛桃馥的看法更是上了一层。  原本,大家看殷先生和相公子似乎要步入婚姻,便以为辛桃馥的地位会下降。谁想到,殷先生大手一挥,就让辛桃馥成为殷氏的股东。说起来,相公子都没有殷氏的股份呢。  相公子所有的,就是和殷先生共同成立的珠宝公司49%的控股。49%听起来挺多,但这也是相公子应得的,毕竟,相公子几乎是把全部身家都投入这个公司了。  而辛桃馥却是什么都没投入就拿了殷氏的股份,这……这很难不让人有想法。  在小宴会上,和相公子相熟的几个朋友也对他道:“你说这个姓辛的是什么男狐托生的?也够厉害的!靠卖屁股就能傍上殷先生,还把殷先生迷得五迷三道的!”  另一个则说:“可不是么?我也替你不值得。说实话,你还没得呢,怎么轮得到他?”  还有几个也杂七杂八地插了两嘴。  相公子和他们说是朋友,但其实哪有什么真朋友?  这些人嘴上说鸣不平,但也有看热闹、拨火儿的心态。  故而,相公子心里越恼,脸上越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给人看笑话了。他便只笑道:“殷先生这么做也是有他的考虑的。”  助理詹姆当然也是替相公子生气的,但又知道在这个场合不能说那种气话,便答道:“不过是施舍了一点儿股份让他当个小股东罢了。这有什么?等相公子和殷先生结婚了,就是一家人,钱都是一处的。我想,殷先生也是怕小情儿闹起来,给大家找不痛快,才施舍一点做个安慰!我们相公子也不是不能容的。”  几个朋友听了,都笑笑,点头说:“那是,相公子一向是个好说话的,就怕你性子太软,降伏不住那个姓辛的。”  宴会门外,辛桃馥已准备下车,正准备往里走。  替他开车的黎度云想了想,说:“你知道相公子和他的熟人都在里面吧?”  “我就是专门去找茬的。”辛桃馥扭头,说,“你说我知不知道?”  黎度云倒有些吃惊,却说:“这可不像你。你要做什么?”  辛桃馥咬咬牙。  他心里确实有自己的顾虑:他原本想着,他跑去和平州,相公子和殷先生结婚,他走得远了,少见面了,新婚燕尔的殷先生便会慢慢淡了。他也好趁机放飞。  现在一看,殷先生这劲头可不像是会放手的样子,倒像是要越攒越紧,以后还怎么分?  辛桃馥一边怕殷先生不肯放手,一边又怕日子长了,自己也舍不得放手,只得现在快刀斩乱麻,趁着殷先生要结婚,赶紧了结了。  辛桃馥便道:“殷先生觉得能够享齐人之福,是因为我一直没闹,相公子也只会暗中使阴招,不把斗争放在明面上,这就叫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妻妾和睦’。我可去他妈的吧。我现在一闹,叫他这个白日梦碎,逼他做出选择。他自然是要选相公子的,到时候也不用我提,他自己就要和我分了。”  黎度云听了辛桃馥这一番理论,沉默半晌,才说:“所以你现在的策略是要当众闹事、让所有人没脸?”  辛桃馥昂了昂下巴:“是的,有意见?”  黎度云说:“没有,挺酷,加油。”第49章 碰了个瓷  辛桃馥当然也是光莽不带脑子的,这个小宴会的规格他都了解过了——就是一个君家本家无实权少爷牵头办的私人聚会,所以能请到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大佬,基本上都是君小少那个层次的,里头相公子都算是身份最高的那一批了。所以,辛桃馥不必太顾忌,就是在里面掀桌也能全身而退。  他们在私人会所包了一个宴会厅,因为是年轻人之间气氛轻松的宴会,所以并没有选择豪华的大厅,只是选了一个雅致的小厅。墙壁贴着亚麻烟灰色墙纸,素雅自然,顶棚吊着黑色烤漆铁艺简约风的灯,散射出明朗自然的光芒。厅子凌乱而不失美感地放置着铺着白色桌布的圆形餐桌,搭配实木皮艺高背椅。众人或坐着,或站着,三三两两地聊着闲话。  当辛桃馥推门而入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但相公子和詹姆立马就发现了他,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儿奇怪。  旁边的几个闲人顺着相公子和詹姆的目光望去,有几分困惑问:“这是谁请来的?是个生脸孔呀。”  这时候,偏偏在一旁的一个人先跟辛桃馥打招呼了——这人既不是詹姆也不是相公子,而是凑热闹的司延夏。  司延夏朝他招招手:“辛少爷,你来啦!”  他的声音宏亮清澈,这一嗓门扯的,整个小厅的人都听见了。  “辛少爷”三个字莫如一个炸弹,顿时引起人群的骚动。大家对“辛少爷”也多是“耳闻”,这还是第一次“目睹”。更别提,现场还有一位相公子在呢,众人无不暗自将目光往辛桃馥和相公子二人身上打量。  辛桃馥倒是从容,笑着走到司延夏跟前,说:“我是不是来晚了?”  “这种casual的聚会不分早晚。”司延夏笑着答,“你能来就不错了。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司延夏惯爱煽风点火,这个宴会也是他告知辛桃馥的。他原以为一直淡淡定定的辛桃馥会再次无视他,谁知道,辛桃馥这回还真来了。  司延夏虽然猜不到辛桃馥态度为什么改变,但倒是很乐意请辛桃馥一起来喝酒。  司延夏秉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格,带着辛桃馥到相公子那一个圆桌旁,说道:“你们也是认识的吧?”  这话真是有趣至极。  桌子附近的人都悄悄打量相公子的脸色,心里暗道好玩。  相公子还是相公子,毫无窘迫之态,款款站起来,温然笑道:“是的,之前就见过几面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了。原来辛少爷和司公子也是朋友?”  司延夏说:“我们是一个学校的。通过社团活动认识的。”  相公子好奇地说:“社团活动?是丝竹社吗?”  司延夏答道:“他是另一个音乐社团的,会吹笛子。”  旁边一个朋友便笑道:“啊?会吹笛子呀?要不给大家伙吹一曲,我们也好听听呀!”  司延夏笑道:“这哪儿来什么笛子呢?”  那朋友却说:“这儿有音乐吧的,什么乐器没有?除非你是要敲编钟。”  司延夏便笑看辛桃馥:“就不知辛少爷愿不愿意赏脸?”  辛桃馥也瞥司延夏一眼:这叫什么赏脸?  这叫打脸还差不多!  辛桃馥的笛子什么水平,司延夏能不知道吗?  当时的文艺汇演,也是托黎度云苦心教导、加上勤练数月的功劳,才算吹到了调子上,混在合奏里勉强能听。现在辛桃馥都不知多久没练过了,这一曲起来可不是车轮压过尖叫鸡的水平?  在场的虽然都是没什么实权势力的年轻子弟,但对于音乐艺术都是从小熏陶的,哪个不比他辛桃馥强?  这样拱着辛桃馥上台表演,怕不是司延夏爱看热闹,非要搞出尴尬情景来?  辛桃馥却不尴尬,笑道:“好啊,但是我一个吹奏有什么意思啊?如果相公子和司公子也肯赏脸陪我合奏,那才叫好呢。”  司延夏笑道:“我当然愿意了,就不知相公子……”  相公子对自己的琴艺颇具自信,便道:“这也是我的荣幸。”  辛桃馥笑着抚掌道:“好,那就一起吧。”  司延夏、相公子与辛桃馥的合奏,还真叫人期待。大家嗑也不唠了、酒也不喝了,就坐那儿安静了,等着看表演了。  表演台上一直放着钢琴,相公子自然地在琴前面坐下。会所的工作人员又拿来两管消过毒的竖笛,分别递给了辛桃馥和司延夏。  相公子是知道司延夏的音乐才华的,听司延夏和辛桃馥竟然切磋过音乐,又见辛桃馥如此自信,相公子不觉认为辛桃馥也是一位高手,便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他在琴前认真地开始弹奏,手指下倾泻出动人旋律,而司延夏也吹响了一曲袅绕旋律,原本也能说是十分动听的和鸣,谁料,其中忽而横插一把夺命鸡叫般尖声,一节节的音调如同贞子爬井,又像伽椰子爬楼梯,使人个个毛骨悚然。  相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抬头去看辛桃馥,却见辛桃馥一脸自信,身子挺拔,漂亮的手指按压笛孔,这画面要多美有多美——如果你是聋子,一定会很欣赏的。  问题是在场没有聋子。  但大家都觉得自己快要聋了。  司延夏也是一副自在的状态,在旁边吹奏着。相公子见状,也不能先停手,只能硬着头皮把一曲弹完。  震惊讶异以及魔音穿脑之下,相公子还不慎弹错了几个音。  一曲终了,被魔音摧残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詹姆忍不住嘲讽说:“辛少爷这个吹笛子的水平还真是令人意外!”  大家闻言都憋不住笑。  但辛桃馥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一脸坦然地说:“谬赞,谬赞。”  刚才提议让辛桃馥吹笛的朋友倒也不客气,撇嘴笑道:“好像没在调上吧?”  辛桃馥说:“相公子确实弹错了几个音。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的。”  众人更震惊:好厚的脸皮!这就是殷先生喜欢的type吗?  相公子倒不能像辛桃馥这样当众不要脸,只能笑笑,说:“对不起,刚刚确实是有点小失误。” 第55章 可辛桃馥却不这么说,只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热心,怎么不去居委当差?”  司延夏便笑道:“你明知我只热心你的事。”  辛桃馥:……呕。  待回了紫藤雅苑,辛桃馥洗洗就睡了,这是要养足精神,因他知道明天必然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自己。  翌日醒来,辛桃馥见床边无人,便问秋丹:“昨晚先生回来过吗?”  秋丹答道:“先生昨晚出去了又回来,见少爷先睡下了,他便去客卧睡了,今天又一早出门了。”  辛桃馥转了转眼珠子,又说:“行,我知道了。”  这日无事,辛桃馥便在家里歇着。  午餐过后,司延夏又给他打电话了,只说:“情况不妙呀。”  “怎么不妙?”辛桃馥问。  司延夏说:“詹姆不知从哪儿找了个会所的保洁员工来,那个保洁说亲眼看到你挑衅辱骂相公子,相公子不与你理论,隐忍离开,却还被你绊了一跤。说得是有板有眼,跟真的似的。”  辛桃馥听着,这个保洁的形容也是三分假七分真,让人听着也是相信的。相公子倒是永远要扯着一层“白莲花”的皮,他自己虚弱地说“不知道”“不记得”“我头痛”,却又让詹姆找来这么一个“目击证人”来锤死辛桃馥,一边他自己又说“只是误会”“我看辛少爷也是一时意气,不是故意要伤我的”。  这下,相公子倒是无害温柔,显得辛桃馥更像一个恶毒小人了。  辛桃馥却问:“那殷先生怎么说?”  司延夏便道:“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问我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辛桃馥问:“那你怎么说?”  司延夏说:“我能怎么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这倒是符合司延夏素日作风。  辛桃馥别无话说,将电话挂了。  待到日暮,紫藤雅苑才迎回了殷先生。  殷先生回来得不晚,和平日一样踏在饭点回来,进屋的时候神色如常。全屋上下都没看出任何不对。  辛桃馥也感意外,按照殷先生的作风,辛桃馥以为自己会像在x城那次一样,被晾起来冷待。  按照他的理解,殷先生是不会把话说开的,也不会直接对辛桃馥说什么教训的话。殷先生是一个讲究体面的人,辛桃馥这次的举动正好踏在“可与不可”之间,殷先生要是将他重罚,有失体面,要是当无事发生,也有失体面。所以,殷先生应当会把人晾起来,让辛桃馥自己知错、低头。  辛桃馥这回是打定主意不知错、不低头,耗掉殷先生的耐心。等时间差不多,辛桃馥再去闹一闹,吵一吵,让相公子没脸,间接导致殷先生无脸,这样,他和殷先生的关系便会降到冰点。正巧,时间也差不多到他去和平州读书了。他便可飞去和平州,慢慢和殷先生冷了、断了,没事了。  可现在殷先生不按常理出牌,竟没事人似的回来吃饭,辛桃馥心里觉得古怪,但表面上佯装不觉,仍如常在餐桌旁坐下。  佣人上菜后,便退了出去,让餐厅只剩下二人。  殷先生一边吃着饭,一边笑道:“等吃了饭,我们去探探相宜希的病?”  相宜希是相公子的全名,辛桃馥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以至于辛桃馥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只说:“他什么病?”  殷先生说:“他什么病,你还不知道么?”  若是正路说,辛桃馥该软和些。但现在辛桃馥是要走歧途的,自然就硬气起来,冷笑一声,说:“他是什么病?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  殷先生叹了口气,说:“我叫你安静呆过这阵子,你怎么不听?你就当他不存在不行么?”  辛桃馥原计划就是要表现自己恃宠生娇,就是要表现不忿不甘,而现在么,辛桃馥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不忿不甘,也不是演出来的。他便发挥着真感情,气极反笑:“现在是我当他不存在就行了么?你怎么不叫他当我不存在呢?我人微言轻,就是一只蚂蚁。他高兴就能叫人扒我衣服、搞我公司,我惹一身骚,险些遭大罪,他自己可一点儿事没有,还能保持风度。”  殷先生没想到辛桃馥竟提起这两桩故事来,便说:“原来你因这事记恨他,怎么不与我说?”  辛桃馥笑:“我说了又怎样?你能叫君小少脱衣服赔罪,难道能叫相公子脱衣服赔罪?”  殷先生只说:“这就是你想要的?”  辛桃馥被问得一哑,嘴唇一撇,转了话题,道:“先生叫我安静待一阵子,是怎么安静呢?我不过是多和他说了两句话,就成了我不安静了?他这个‘相公子’是真金白银的‘公子’,我这个‘辛少爷’不过是子虚乌有的‘少爷’。他总是比我高贵一些的,要弄死我,千百个方法。从来只有求他当我不存在的,哪里有我当他不存在的可行性?”  辛桃馥说得倒是气火直冒,已不是表演,倒是句句真心。  殷先生听了他的话,又不言语,默默给他倒了一杯茶,半晌才说:“你到底是在不满意他,还是不满意我?”  辛桃馥又被问得哑住了,几秒后才低声说:“我哪里敢不满意先生呢?”  殷先生那双温柔的眼睛又变得如从前锋利,仿佛一把刀似的割破辛桃馥的表皮。他问:“那你闹这一场,是为了什么?”  辛桃馥仿佛被揭掉了衣衫般,情绪被迫赤裸,竟生了种莫名的羞。  他脸一下红了:“我……我为了什么?”  殷先生把手交叠在膝上,自然地摆出一种仿佛商务谈判的架势,声音温和而不失力量:“你是不是想走?”  辛桃馥一下骇住了。  他惊骇于殷先生的敏锐。  是不是因为这阵子他和殷先生的相处过于顺遂了,无论他要从殷先生这儿得到什么,都无比顺畅,使他过于飘飘然,自认为掌控了殷先生的所有心理,才不提防——在他变得越来越了解殷先生的同时,殷先生也越来越了解他。  如同照镜。  辛桃馥绷得紧紧的,好像被吊起的蚂蚱。  殷先生道:“如果你想结束,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辛桃馥望着殷先生那双沉静的眼睛,心下倒是一阵复杂。这个殷先生,使他既喜欢又讨厌、既提防又信赖。他沉沉叹了口气,身上似泄了气般,半晌才说:“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先生不会轻易放手。”第51章 先生,再见  殷先生用一种极为微妙的眼光看着辛桃馥,淡淡说:“先把饭吃完。”  辛桃馥被殷先生这不轻不重的一句卸了全身的力。  他苦笑一下,低头吃饭。  辛桃馥满腹心事,吃得也不多,殷先生同样没进食多少,二人都只算是摄入了一点儿热量罢了。  待饭菜撤下后,殷先生收到工作电话,便先回书房处理公务。  辛桃馥独自在房间里待着,坐立难安,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跌落,将他头颅夺去。  待到了平日睡觉的时刻,卧室的门便“啪嗒”的开了。  辛桃馥见殷先生进了屋内——殷先生没穿家居服,而是一套西装,一丝不苟得像从前的他那般。他看起来也不那样随和了,眉眼间的锋利好像钢笔的笔尖。  辛桃馥忽而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但他却只能硬着头皮迎接。无论是好是坏,这都是他需要面对的结果。  他笑笑,对殷先生说:“先生这么晚了还穿这样,是要出门吗?”  殷先生道:“小朋友,我们谈谈。”  “我们谈谈”,四个字,可比什么都教辛桃馥震惊。  辛桃馥不觉得殷先生是那种会把话放在台面上摊开谈谈的人——起码不会这样和自己谈。  但现在殷先生真当有什么事一般坐下,目光专注而认真,就像已不把辛桃馥当宠物了,真当他是一个平等的人一般。  辛桃馥咽了咽唾沫,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说:“谈什么?”  “谈谈你的想法。”殷先生语气平淡而认真,像一个深度访谈的记者,“为什么打算如此粗暴又仓促地结束这段关系?”  殷先生越是平淡,辛桃馥就越是光火。  但他仍压着一口暴躁的气,不徐不疾地回答:“殷先生既然要和相公子订婚了,我要是再不走,就太不识趣,也太不体统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讽刺,约莫是他有些忍不住气,也约莫是他觉得殷先生不会感到冒犯。  殷先生果然不以为忤,他还沉思了几秒,才说:“真的是这个原因吗?”他的语气好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辛桃馥愣了一下,却说:“为什么不是呢?”  殷先生只道:“为什么不是呢?”他语气轻轻的,像窗棂擦过的风,“如果我说我根本没有和他订婚的打算,你就会彻底打消离开的念头吗?”  辛桃馥一下被问住了:会吗?  不会的。  在相公子趾高气扬地宣告订婚消息的之前,辛桃馥就打定主意要走了。  所谓的什么订婚、什么相公子,都不过是一个导火索。  真正的火药桶,早早就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跟什么相公子没有关系。  辛桃馥未想到殷先生看得这么透彻,这种透彻让辛桃馥觉得有些难堪。他眉毛挑起,眼睛里闪过嘲弄的光:“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既然说了要钱,我便给你钱,你要喜欢,我也给你喜欢。”殷先生的语气带着几分困惑,“所以,你的不满是什么?”  殷先生素来平直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出一副如孩子般纯真的模样,眼神里浮现的困惑又那么的真实——真实得让辛桃馥恼怒。  辛桃馥气笑了,只说:“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这句话语气尖得像猫儿磨得锋利的爪,再可爱也能将人抓出血。  殷先生的眼神闪了闪,嘴里吐出长长的叹气:“所以,这就是你的不满。”  “什么?”辛桃馥倒未明白。  殷先生道:“你的不满,便是你不能不满。”  辛桃馥未想到自己都没说明白的话,能叫殷先生瞬时一语道破。  但细想来,又有什么不能的?  殷先生是一个聪明透彻的人,这么平白浅显的事情,有什么看不透的?他要真的看不透,怕是没费力气、花心思去看,不在意便不了解罢了。  殷先生似觉感伤:“我以为,你知道我待你是不同的。”  这份感伤叫辛桃馥颇为不屑。  辛桃馥笑了,说:“是不同,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对先生而言,我再特别,也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殷先生听完这句话,沉静了一秒钟,神色也肃穆,身体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种摄人的气场,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恼怒。  辛桃馥仍未曾见过殷先生的恼怒,这是第一回 ,使他感到十分新奇,又十分害怕。  “玩物。”殷先生好像咀嚼了一下这个字眼,如咬碎一个黄莲,“你确实是这么想的吗?”  殷先生的薄怒好像火,能烧得辛桃馥也发热。  辛桃馥只觉无力维持那种虚假的温驯,眉眼也染了恼意:真好笑,像是谁不会有脾气一样。  他咬了咬后槽牙,鼓起勇气,大胆忤逆,冷声说:“先生,你既在一开始就说了,钱和喜欢只能选一样,不就已经限定了我们的关系了吗?我是你花钱找的乐子,如果不是玩物,又是什么?” 第57章 辛思劳想了想,仿佛才想起这么一茬:“……是听说了。”  “现在我被殷家赶走,奶奶自然也没法住那个好医院了。”辛桃馥说,“不过,现在奶奶的病情好多了,您也是知道的。只要给她吃药,维持治疗就可。我打算把这房子卖了,带着奶奶一起去和平州,在那边扎根,您说怎么样?”  这房子还是辛思劳名下的,辛思劳听了,自然不肯。他恼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之前还差点把老子也灭了,现在要挖老子的棺材本,倒想起称我一声‘您’了?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再傍一个大款?”  若说来之前,辛桃馥就抱着悲观的心态对辛思劳进行试探,现在看到辛思劳果然无情,也无话可说,只苦笑一声,扭头就走。辛思劳见辛桃馥没了靠山,自然再也不怵他了,心里又是气他又是笑他,对着辛桃馥的背影一股脑地叫骂不干不净的话,辛桃馥只当没听见,静静地走出了这个曾载满温馨的住所。  没过两天,辛桃馥就花钱雇了两个人,装成混混的样子去骚扰辛思劳。辛思劳被吓得够呛,对着儿子敢横,对着混混可不敢。他一边告饶一边问:“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可不认得两位大哥……”  混混便说:“你是不是辛桃馥的老爸?”  “是、是……”  “是就对了!”混混只说,“你养的好儿子,敢惹相家的人,现在叫你好看!”  那两个混混也是唬人而已,并未真正伤害辛思劳。但辛思劳已被吓得屁滚尿流,更信了辛桃馥是得罪了相家在长安州混不下去了,连带着自己也要遭殃。辛思劳又想着躺在病院里光吃药一年就要花几十万的老母,越想越觉得头痛。  他把心一横,紧急将房子卖了,拿了钱便跑路,也没提前跟儿子和老母亲说一声。  等他成功跑路了,才跟老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得了一份外地的工作,要出去一年不回来,让他好好和辛桃馥一起过日子。  因此,出院这天,辛奶奶才会问辛桃馥:“你爸到底是去哪里工作了,怎么走得那么仓促?”  辛桃馥只耸耸肩,说:“他的事情可不会跟我说啊。”  辛思劳跑路的时候,并没通知辛桃馥,过后也没和辛桃馥联系。  但辛思劳的出走,其实是辛桃馥策划的,他当然清楚内情。而且,辛思劳前脚刚坐上火车离去,后脚班子书就告诉辛桃馥了。  辛桃馥点点头,说:“谢谢子书哥。”  班子书想了想,却问:“你会感到失望吗?”  辛桃馥笑了:“我对他已没有指望,又怎么会失望?”  现在辛桃馥笑得豁达,班子书却想起当初在x城的时候,那个流着泪自诉氪金充爹的辛桃馥。  而现在,辛桃馥已经很冷静地思考怎么样优雅地甩掉辛思劳这个“包袱”——甩掉包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包袱主动甩掉自己。  班子书跟辛奶奶说了,以后会常来和平州看她。  这话辛桃馥听着是客套话,却不想班子书不是说着玩儿的。辛桃馥刚带着辛奶奶在和平州落脚,班子书就来送乔迁礼物,果篮还有适合辛奶奶身体的保健品。  班子书不来和平州的时候,也会时常和辛奶奶发信息表示问候,就跟有亲有故似的。  辛奶奶也很喜欢班子书这位晚辈,不时还拿着手机给辛桃馥看班子书发来的图片,有时候又指着桌子上的保健品说:“这孩子可真有心啊。”  辛桃馥一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只认为是班子书的礼数。但渐渐的,辛桃馥都觉得不对了,这要是“客气”,也太他么客气了。  辛桃馥忍不住跟奶奶说:“你和子书哥怎么这么投缘啊?他怎么这么讨好你?”要知道,班子书也是一个人物,能叫他费心讨好的人,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这里头怎么可能有辛奶奶的事儿呢?  奶奶捂嘴一笑,说:“我的好孙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他哪儿是讨好我,他是在讨好你呀!”  辛桃馥愣了:“什么?”  奶奶却说:“他是想追你吧?”  辛桃馥震惊:“奶奶你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在他噎了这一下之后,又发现了一个盲点:“不对,奶奶,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你不喜欢女娃娃吗?”奶奶眯着眼睛笑问。  辛桃馥僵硬地点点头。  辛奶奶叹了口气,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了辛桃馥实情:原来,辛奶奶住院的时候,辛思劳这个嘴上没把门的阴阳怪气的时候说漏了嘴,叫奶奶知道了,辛桃馥现在和一个富豪厮混在一起,可有钱了,但却不知道孝敬孝敬老人家。  当然,辛思劳虽然口没遮拦,但到底顾忌着奶奶年纪大了,所以粉饰地说那人是辛桃馥的“男朋友”,而不是其他更难听直白的形容。  饶是这样,辛奶奶得知辛桃馥和男人耍朋友,当时的心里真是被雷炸了一样。  只是屡遭变故,辛奶奶的心脏也很强大,而且现在也是一个生死看淡的状态,慢慢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班子书常来看望,辛奶奶心里便怀疑辛桃馥的“男朋友”是他。她问了辛思劳,辛思劳知道班子书只是秘书,便一脸轻蔑地说:“当然不是!不是说了吗,你孙子现在找的男朋友是个大富豪!怎么能是他呢?”  辛奶奶便没多问。  现在,辛奶奶才忍不住问:“所以,你和之前那个‘大富豪’分手了,是么?”  辛桃馥听到“大富豪”三个字,总觉得和殷先生十分不搭,还有些好笑。他只苦笑,说:“什么‘大富豪’……确实是有交了一个男朋友,最近分了,和平分手。您别担心。”  辛奶奶叹了口气,说:“那也好,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们家也配不上别人。倒是这个小班呀,我看挺好的。踏踏实实的。”  辛桃馥琢磨了“小班”这个称呼好笑,就是司延夏都得叫班子书一声大哥呢,奶奶倒喊人家  “小班”了。辛桃馥只说:“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们也是配不上的……而且,您也想太多了,他怎么能是在追我呢?”  奶奶却道:“他不是追你,还对我那么讨好,难道是追我么?”  辛桃馥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跟奶奶拍拍肩膀,摇头不语。  表面上对奶奶的话一笑而过,但辛桃馥静下心来一想,确实觉得哪儿不对。虽然殷先生叫班子书帮自己做过渡,但班子书做得也过于“尽职尽责”了。  况且,班子书不仅会和辛奶奶发信息,也会跟辛桃馥发信息,也会闲聊,已没从前那份边界感,彼此更像朋友。  辛桃馥一下诧异起来:我都跟殷先生分了,班子书反而对我更好了,还来跟我做朋友,这……这好像确实有哪儿不对呀?  辛桃馥又摇摇头:不行,不行,怕我自作多情了。  向来对自己的魅力颇具信心的辛桃馥,自从在殷先生那儿摔了一跤后,就不敢相信这帮世家子弟会真正看上自己,总怕自己又表错情,那就尴尬了。  在他反复思量的时候,也是可巧,班子书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辛桃馥吸了一口气,接通了:“子书哥?”  班子书说:“我这周末过来看看奶奶。”  辛桃馥心下烦躁,很想回怼一句: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奶奶?  然而,现在辛桃馥对着班子书颇有些“吃人嘴短”的心虚。不仅是因为奶奶收了班子书保健品,还因为班子书给奶奶介绍了在和平州当地一个很好的医生。辛桃馥只好客客气气地感谢人家:虽然殷先生让班子书帮他处理一下搬去和平州的事情,但班子书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超出“本分”的“人情”了。也就是说,辛桃馥现在欠了班子书的人情。  这才是让辛桃馥最头痛的地方。  辛桃馥只怕班子书真的对自己有意思,那这人情可不能欠下去了,便试探说:“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班子书便道:“你说。”第53章 俊俏的同性恋  辛桃馥问道:“去年从x城回来之后,殷先生就不让你我直接沟通了。当时我也没敢问原因。现在时过境迁了,想着也可以问了吧?”  那个时候,辛桃馥确实觉得挺奇怪的。  辛桃馥刚搬入紫藤雅苑的时候诸多不适应,还是靠着班子书的指引才渐渐好起来。x城他险些得罪先生,也是靠班子书从中搭桥铺路,才算好了。他也从x城之后,开始发现班子书比想象中更容易心软,所以,他本想着多联系班子书,没想到,这层关系突然犯了殷先生的忌讳。  殷先生挑明态度,说不喜欢辛桃馥和班子书私下往来,辛桃馥自然也不敢违逆。  辛桃馥半真半假地笑道:“说来也奇怪,我当时险些以为殷先生是见你我走得近,在吃醋呢。”  面对班子书,辛桃馥自然不能直接问“你对我的事那么上心,是不是看上我了”,所以只得这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的试探其实算不上高明,班子书是聪明人,一定可以听明白辛桃馥的意思。  班子书那边沉默几秒,才说:“殷先生当时也没告诉我原因,但我想,你猜的可能靠谱。”  辛桃馥心下一跳:“你……是说……先生吃你我的醋么?”  “或许是的。他说我对你十分关心,你对我也十分信赖,这使他觉得有些惊讶。”班子书缓缓说,“先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基本上就是在吃醋了。”  “我、我不知道……”辛桃馥有些恍神。  他从未想过先生会为自己吃醋。  班子书却道:“先生或许也看出来,我对你的关心已超过了公事公办的界限。”  辛桃馥握着话筒的手僵了一下:别说殷先生是个闷骚,说一句“你们感情不错”就等于吃醋。这个班子书也是个差不多的闷骚,能说出“我对你超过公事公办的界限”,也约等于表白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砸得辛桃馥头昏脑胀:“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班子书似乎也陷入了困惑,想了好一阵子,才答:“也许是从一开始。”  一开始?  一开始,班子书就站在殷先生的身侧,和殷先生一起欣赏辛桃馥的美。  他也看到辛桃馥刚进入紫藤雅苑时的无助,或许这让班子书同样想起刚刚入住殷家的自己。所以,他对辛桃馥施以援手。  在x城,辛桃馥的自我剖白也打动了他,使他跟辛桃馥分享了自己从前的故事。也是那个时候开始,辛桃馥也发现了班子书容易对自己心软。  这一种心软,就已经是极为不妙的兆头。  班子书无法招架辛桃馥或真或假的求助和示弱。  辛桃馥却从没察觉班子书的心意。  这让辛桃馥感到分外尴尬。  “啊,是、是这样吗……”辛桃馥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忽而冒出一个怪念头,“那我和殷先生提出结束关系后,殷先生让你来帮我搬去和平州,是为了……‘成全’你吗?”  班子书噎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辛桃馥心里却是一阵怪异:“你这样时不时来找我,殷先生知道吗?”  班子书道:“我没跟他报备,但我不认为他不知道。”  辛桃馥脑子里又想起自己对殷先生说的那句“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先生不会轻易放手”。他心下一阵嘲讽:看来我确实自作多情,先生放手得很轻易。  先生放手了,而且是非常轻易的放手。  还特别有风度,知道班子书对自己有意思,还特么的给兄弟创造机会。  辛桃馥一边窘迫于自己再次在殷先生对自己的好感度上过分自满,一边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他这又是把我当什么?  我就是个东西,他不要了,就送人吗?  辛桃馥连带着对班子书也有几分别扭,更不想和班子书紧密接触下去了。他便说:“子书哥,这些日子很谢谢你。但你这样超出‘公事公办’的界限对我,怕是招人闲话,对你也不好。”  班子书在电话那头轻哂一声:“我便知道,如果你知道了,肯定要远离我。所以一直也不知怎么跟你说。”  辛桃馥苦笑一下,不接这话茬,只诚恳道:“真的谢谢你。”  说罢,他便挂了电话。  他对班子书这个人没什么意见,也不想钓着他不放。到底他已决定离开长安州,去和平州开展新生活,本就不该和那边的人和事藕断丝连。现在是断了也好。  拒绝了班子书之后,辛桃馥又把身心投放在自己的事情上,一则是学业,二则是事业。他来之前就和黎度云一块儿把公司注册起来了,就在和平州本地。公司是有了,资金也尚算充裕,但资源却是下降了好几个等级。 第59章 辛桃馥忙说:“别胡说,这个真不是。”  奶奶捂嘴笑道:“这个不是,那么另外两个就是了?”  辛桃馥又不言语了。  虽然辛桃馥钱包涨了,也能买得起大房子,但仍选择了这个经济适用房,一来是要低调,二来是怕奶奶打扫辛苦。虽然辛桃馥说了要请清洁工,但奶奶到底不愿意。  奶奶出了院后就勤快得很,喜欢打扫、整理,炖一锅菜,放在狭窄的小圆桌上,跟孙儿亲亲热热地一起吃。  祖孙两人吃得自然高兴,但现在多了几个大男人,就不免拥挤。等做好饭,这几个腿极长的大男人围在桌旁,桌子下的大长腿纵横交错,是几乎要打架的阵势。  班子书和司延夏可能真的是第一次在这么小的餐厅用饭,虽然言笑晏晏,但也不免显出几分不自在。  黎度云倒是相反,他很率性地说:“老太太,不好意思,我坐不住,想站起来走走。”  说完,他索性捧着碗站起来,在厅子里走两步,看看窗外,又看看电视,回来又夹菜,倒是自在得跟和家里一样。  辛奶奶也看出几个大伙子不自在,便不好意思,说:“地方浅窄,招待不周啊。”  班子书和司延夏连连摆手,说:“没有的事,这样正好。围着一桌够热乎。”  黎度云也说:“我以前家里也这样。习惯了。没什么不好的。”  班子书和司延夏倒说不出“我家里也这样”这样的话。要知道,他们家里的餐桌比他们的身高还长。  等吃完了饭,黎度云很配合地帮着收拾碗筷。司延夏和班子书虽然不会做饭,但觉着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的,便也抢着要干:“我来、我来。”  黎度云说:“你们就算了吧。‘能吃不能干,一干干碎碗’。”  司延夏和班子书都噎了一下。  辛奶奶站起来说:“哪能让客人做事呢?”说着,辛奶奶扭头对辛桃馥说:“桃儿,你去洗碗吧。”  辛桃馥:……我是您的亲孙子啊!  辛桃馥不情不愿地说:“黎师兄和我一起吧。”  班子书和司延夏倒殷勤问:“我们呢?”  辛桃馥说:“你们?‘能吃不能干,一干干碎碗’。”  班子书:……  司延夏:……  辛桃馥和黎度云双双进了厨房,一起刷碗。  黎度云说:“怎么没有洗碗机?”  辛桃馥说:“奶奶不喜欢那玩意儿。”  黎度云说:“老人就跟孩子一样,不能老惯着,会惯坏的。”  辛桃馥笑着点点头:“也是这个理。”  黎度云又问:“怎么不请个保姆?”  辛桃馥又说:“奶奶不喜欢。”  黎度云看辛桃馥一眼。  辛桃馥又笑了:“是,是,是,不能惯着老人家嘛。”说着,辛桃馥又道:“可这些又不是原则性问题。”  黎度云只说:“你当是什么?她现在才刚好点儿,又勉强操劳,亏的还是她自己的身子。”  这话倒是说到辛桃馥的心坎上了。辛桃馥边点头边说:“也是,师兄说得有理。我待会儿就跟她说说。”  黎度云道:“你要是劝不了,我来。”  辛桃馥讶异:“你才和她刚认识,能有这个自信、本事?”  “能。”黎度云答。  黎度云还真有。  辛奶奶还真被他给说服了。  辛桃馥极为惊讶,问黎度云怎么办到的。  黎度云就说:“我告诉她,你在外头上课工作的时候都担心她担心得没边儿了。要不请个人在家里陪着她,你能得焦虑症。她为了你安心,只得答应。”  辛桃馥竖起拇指:“师兄就是师兄。”  这三个男人,跟无业闲人似的,隔三差五的就往辛桃馥家里钻。也不管辛桃馥在不在,反正辛奶奶总是在的,要是辛桃馥不在,他们和辛奶奶闲扯也是一样的。  辛桃馥也没想到,自己到了和平州,还拦不住这个热情。  这情节离谱得他想上八卦论坛开一帖《离开金主后,我成为了万人迷》。  他这万人迷,迷的自然不止司延夏和班子书两位“故人”,还有一个新认识的家伙。  这个家伙姓江,名为丹青。  江家在和平州本地颇具势力,这位江丹青先生在江家又颇具势力,因此,江丹青再和平州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辛桃馥在和平州领奖的时候,颁奖人就是江丹青。  江丹青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高大的男人,有一双吊梢眼,斜斜往上,看人似睥睨之意,两道镰刀似的眉,与这双吊梢眼一样锋利,如何看都是一个不好相处的精明人。  辛桃馥原本和他交集不多,头一次见面是在颁奖礼,再一次见面,便已经是最近了。  因为生意的缘故,辛桃馥多在外面跑,偶有应酬,便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了江丹青。江丹青自是众星捧月的,他是那个月,辛桃馥就是那个众星之一。  江丹青瞧见辛桃馥的时候便笑笑,问他年岁,又说:“真年轻。看着就叫人喜欢。”  这几句原是好话,听在辛桃馥耳里却引起一阵寒颤。  他压低脸,不敢直视这位江家风头正盛的大少爷。  江丹青说完这话不久,就被另一位大人物拉开去私聊秘事。  旁边的宴会办理者朝辛桃馥似笑非笑:“你的福气来了。”  辛桃馥心里忽然转过那句很著名的影视剧台词:“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不过,辛桃馥的脸皮厚,心脏也结实,不至于当场失态,便微笑着说:“李老板别开玩笑。我有什么福气?就是一个老实跑生意的。”  李老板却笑着,拿着老同学的亲切,与他说:“跑生意有什么好的?每天忙里忙外,跟狗一样!俗语道啊,当狗是不如当猫自在的。你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  辛桃馥脑子嗡嗡的,默念着那句“当狗不如当猫”,心里却想,我当那个吊梢眼的猫儿?那不如当殷先生的猫好过。  这个念头转过,就似一记大锤敲响了辛桃馥的心。  他急急摇头,瞎想什么……  不久后,江丹青便通过秘书邀约辛桃馥,名义是谈生意合作。辛桃馥没想什么就婉拒了。  司延夏找辛桃馥做生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辛桃馥还能接招。但江丹青……辛桃馥觉得这人没那么好惹。辛桃馥虽然爱财,但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险。  江丹青的秘书被回绝后,不久,辛桃馥就接到了江丹青本人的电话。  大约是觉得秘书面子不够,江丹青亲自邀约。  江丹青到底是个大老板,辛桃馥要拒绝,还得有个好理由。而且,他若拒绝了江丹青的商务合作,暂时也不能答应别人的,否则就是不给面子。在和平州,没什么人能不给江家面子。  辛桃馥便解释说:“其实这个公司我是做着玩儿的,我现阶段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最近我有个学习项目在做……”  江丹青接受了这个解释,便说:“那你好好学习。”  不得已之下,辛桃馥只好停掉正在和本地商人洽谈的项目,老老实实地维持老客户,并好好上课念书——不然被江大老板知道自己是扯谎,恐怕很麻烦。  辛桃馥这阵子便少去应酬,生意也放慢,多专注在学业上。  这天下了课,辛桃馥出校门的时候就和黎度云碰了头。  辛桃馥笑问他:“你这一阵倒爱在和平州走动?”  黎度云便道:“我在这边找到工作了。”  辛桃馥微微一惊:“你来和平州工作?我以为你会留在长安州。”  “哪儿没什么好留的。”黎度云答。  辛桃馥便道:“找到住处了吗?”  黎度云说:“你那儿不是有空房么?”  语气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而辛桃馥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黎度云拖着行李跟辛桃馥到了家里安置。辛奶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说:“好啊,多个人热闹。”  等黎度云进了房间,辛奶奶又拉着辛桃馥,小声问:“就他了?”  辛桃馥闻言一惊:“奶奶,你说什么?”  奶奶道:“你就选择他了?”  辛桃馥忙摆手加摇头:“他……他不是啊!”他就差指天发誓地说:“他就是一朋友!”  奶奶蹙眉:“朋友吗……”  “当然。”  奶奶产生自我怀疑:我竟是腐眼看人基?  没过两天,司延夏和班子书又上门来。  辛奶奶坐在摇椅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对辛桃馥说:“孙儿呀,你也该早做决断啊。不要老是吊着人家。”  辛桃馥觉得自己也太冤了,只好分辩道:“我怎么吊着人呢?我是三尺白绫?”  奶奶呸了一声:“这是什么晦气话?我只是说你太有魅力,才叫他们死追着。”  辛桃馥又嘟囔:“我是肉包子,就招狗追呗。”  黎度云在旁却说:“你既然烦了他们,我帮你把他们劝回去吧。”  辛桃馥又吃一惊:“你能有这自信、这本事?”  “能。”黎度云答。第55章 黎师兄的智慧  班子书和司延夏再次要来的时候,被黎度云拒之门外。 第61章 “你也看得起我。”黎度云说,“我就刚进去两三个月,试用期还不一定能过,怕是人微言轻,在她面前说不上话。”  辛桃馥笑道:“你说不上话不打紧,只要你能天天见到她的面就够了。”  “你想干什么?”黎度云问。  辛桃馥便叹了口气,说:“我这人无权无势,只有些小钱,如今就只能靠钱开道了。”  黎度云点点头,说:“你这个思路很好,但是别忘了,江大小姐可不缺钱,寻常小钱也入了不了她的眼。”  辛桃馥忙问:“你跟着她当秘书,自然会知道她的喜好,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黎度云想了想,说:“她喜欢收藏珠宝。”  辛桃馥感叹:“那还真是寻常小钱入不了她眼啊。”  “不错,能叫她看中的都是收藏级别的珍宝。”黎度云点头,“这样的东西,你一时半会也搞不来。”  “这样的东西,”辛桃馥说,“我一时半会能拿出来不少啊。”言语里还挺无奈,“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从前,辛桃馥在紫藤雅苑的时候,殷先生不爱给他送钱,就爱送东西,其中就有不少珠宝。单说那次在珠宝展看什么“夜莺玫瑰”的时候,殷先生就一口气给辛桃馥买了四五件。  辛桃馥搬来和平州的时候,卖了很多殷先生从前送他的东西,包括那些什么球鞋和衣服。他也考虑要不要把这些珠宝变现,但珠宝和球鞋、潮牌不一样,不是说挂在网上等人拍下就能卖掉的。  辛桃馥也不急着用钱,便先把这件事搁下,将那些珠宝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存着。他想着,既然是名贵珠宝,放着可能也会升值,不必急着卖掉。  故而,他手握非常多的高级珠宝,只是他基本上不戴。  现在要送出去,辛桃馥也不心疼:破财消灾,还能拉一波人脉,不亏不亏。  优先选择送掉的就是当天在那个“夜莺玫瑰”展会上买到的红宝石藏品。  于是,黎度云利用午休的世界,敲了总裁办公室的门,说有个东西想给总裁看看。说罢,他打开了丝绒盒子,在江丹朱面前展现了胸针,并把证书、交易证明等证件一件件地摆好。  江丹朱看见后,大吃一惊,说:“你哪来的东西?”  黎度云说:“我有一个朋友托我把这个送给您。”  江丹朱问:“你那个朋友会不会就是你?”  黎度云问:“你看我买得起这个?”  江丹朱沉默半晌,说:“无功不受禄,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快拿回去吧。”  黎度云径自说:“他因为之前投资成功,挣得一笔小钱,初来和平州,不巧得罪了江丹青先生,现在十分苦恼,才求到了您门下。”  江丹朱闻言笑了:“江丹青那可是我的亲弟弟啊!他得罪了我的弟弟,还想来求我?”  黎度云便说:“他原本是想离开和平州的,说是什么听说江丹青先生是和平州的小霸王,没有人能够降得住他。是我一时嘴上没把门,忍不住说,怎么会没人降得住江丹青呢?难道你来和平州这么久,竟然没听说过江丹朱小姐?他说……”  江丹朱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只笑道:“你也不用替我戴高帽,也不用给我激将法,我没兴趣。”  黎度云只道:“那我的朋友可太惨了,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生得比别人好看几分……”  江丹朱眉毛一挑:“他生得比别人好看几分?”  黎度云道:“别人不知道,反正比我好看。”  江丹朱:“我要见他。”  辛桃馥不由感叹,殷先生送的那堆发亮的宝石并不是毫无用处的疙瘩,他倒是如愿见到了江丹朱。  江丹朱长得和江丹青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那双吊梢眼。但也不知是因为性别还是化妆的原因,江丹朱的吊梢眼并不显得淫邪或刻薄,配着柳叶眉,倒是有几分古典美。  不仅是眼睛像,如江丹青之前戏言她“喜欢长得帅的年轻人,和我一个德行”。江丹朱确实喜欢年轻俊男,这也是黎度云能够进入她办公室的重要原因。但她倒不至于和江丹青“一个德行”,她对美人欣赏是欣赏,但不会非要夺来亵玩。  江丹朱瞧辛桃馥长得确实漂亮精致,便十分喜欢,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辛桃馥有些尴尬。  黎度云则帮忙抢答:“他刚和前男友分手。”  “前男友”三个字一出,江丹朱顿感无趣:天下间好看的男同都叫我给碰着了?  辛桃馥趁势把商业计划提出,却绝口不提江丹青的事情。这倒让江丹朱对辛桃馥高看了几分。她和辛桃馥聊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辛桃馥的计划可圈可点,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也瑕不掩瑜。江丹朱却又说:“按说,你这样的小case,我是不会直接管的。但你这人对我的口味,我愿意多和你说说话。”说着,江丹朱倒了一杯酒,和辛桃馥碰杯。  辛桃馥饮下,又把江丹朱夸了一番。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跟别说被长得好看的人夸奖。  江丹朱笑吟吟地对黎度云说:“你是个闷葫芦,你这位朋友倒是有意思哈。”  黎度云只点头说:“是。”  江丹朱又给黎度云添了一杯,说:“你也喝。”  黎度云婉拒:“我等会儿还要替大小姐开车,不便饮酒。”  江丹朱“诶”一声,只说:“这有什么?叫个代驾就是了。”  黎度云只道:“代驾不可靠的多着了。大小姐是千金之躯,可要谨慎着。”  江丹朱噗的一笑,又对辛桃馥说:“才刚刚说他闷葫芦,现在倒又伶俐起来,叫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  辛桃馥也笑着说:“黎师兄就是与众不同。”  江丹朱饮得兴起,拉着辛桃馥合照了一张发了出去。  辛桃馥也发一张和江丹朱的合照,以证明自己现在不好惹。  江丹朱的名号在和平州还是好使的,辛桃馥办公室的失窃事件立即得到了解决,而且再也没出幺蛾子。他的导师也没有再旁敲侧击地叫他去陪江丹青吃饭。  辛桃馥搭上了江丹朱的单子,公司业务又开始跑起来,而且跑得更顺遂了。  这件事里唯一觉得不爽的就是江丹青。  江丹青原本还志得意满地坐在家里,等着辛桃馥来服软,谁能想到,辛桃馥一转脸就勾搭上江丹朱了?  江丹青不免想到当天在警局里遇见的黎度云,暗自咬牙,心里既恨黎度云,也怨辛桃馥:怎么着?这是宁愿巴结我姐,也不愿意跟我?这不是一巴掌打我江二少爷的脸吗?  辛桃馥却已把江丹青的事情忘在脑后了,他继上次给江丹朱送了一个胸针之后,又给她送了一条祖母绿项链。  江丹朱连连推辞。辛桃馥则说:“这玩意儿确实不起眼,不如之前的红宝石胸针能够衬托丹朱姐的娇艳气质。不过这玩意儿也还过得去,就给着丹朱姐留着哪天拿出去送礼也好啊。若丹朱姐推辞,就是嫌我送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拿不出手了。”  江丹朱的推辞也是意思意思的,辛桃馥给的台阶不错,她乐得接过来,只笑着点头,承了辛桃馥那句“丹朱姐”,从此又称辛桃馥为小弟。二人的关系更好,辛桃馥借着这层关系,跑起业务来也更顺遂了。  这天,辛桃馥和他的助理约了客户在私人会所的包厢见面。他也没多想,只是如常应酬。只是谈话到一半,包厢的门一开,却见江丹青和他的司机走了进来,颇有些来势汹汹之感。  客户也立即站起来,跟江丹青打招呼。  辛桃馥心下“咯噔”一声,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客户和江丹青怕是约好的。  江丹青这样饶这弯儿地把自己约出来,怕没有好事。  辛桃馥心里已有些不安,表面上却不显,只说:“怎么这么巧?江先生也来了?”说着,辛桃馥朝助理使了个眼色,说:“快让服务员来把我存在这儿的那瓶贵腐酒拿来。”这意思是让助理去找人求助呢。  助理忙站起来答应着:“好。”  谁知,江丹青的司机却拦住了,不让助理出去。  助理一脸为难地看着辛桃馥。  客户倒是站起来,说:“那、那我先去看看……”说完,客户带着他的秘书麻溜地滚了,就跟脚底抹油似的。  辛桃馥也有些焦虑,没想到江丹青这么横,只得镇定一番,保持笑容,说:“怎么还拦着我助理?”  江丹青指了指桌子上的酒,说:“这儿不还有酒没喝完吗?不要浪费了。”  说着,江丹青大马金刀地坐下,敲了敲桌子:“怎么不喝?”  辛桃馥也坐下,见形势比人强,便先说软话,赔笑道:“江先生,我没得罪您呀?您怎么这样来势汹汹,跟要拿我问罪似的?怪吓人的。”  江丹青伸手掐住辛桃馥的下巴,笑道:“还跟我装傻呢?你不会以为你傍上了我姐,我就会怕了吧?我告诉你,你越倔强,我越喜欢!”  辛桃馥被按着下巴,眼看着江丹青拿起一瓶酒,就往辛桃馥嘴里灌。旁边助理看到,忙上前阻拦,却被江丹青的司机给按着,只能干看着自家老板被灌酒。  电光火石之间,辛桃馥提起膝盖,便往江丹青的下腹某个部位用力一顶。  那个部位是柔软又脆弱的,哪里吃得住这一击?  江丹青疼得要抽筋,吃痛地“哎哟”大叫一声,自然松开了辛桃馥,手里酒瓶也往地下摔,只抱着肚子蜷缩起来。江丹青的司机吓了一跳,忙松开了助理小哥,冲上来扶住江丹青:“二少爷,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辛桃馥立即拉着助理飞快往外跑。  助理也有些懵,没想到辛桃馥倒是挺猛的。他们奔逃而出,只想着跑出们去。然而,江丹青的司机已在后面大叫保安抓人。  可惜辛桃馥和助理跑得不够快,在大堂被会所的保安给逮住了。原本保安还想抓他们回去,辛桃馥却当街大叫报警,引来路人围观,甚至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摄录。  保安也不好硬把辛桃馥抓回去,只好将他们送到警察局。  但到了警察局,警察也认为辛桃馥伤人有错,要罚他拘留。  助理在旁边忙说:“我看到是江先生先动手的!”  江丹青现在的裆部已经不疼了,说话也有力气了,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我是什么人?怎么会跟人动手?”  司机也在一旁说:“明明就是姓辛的打人!我都看见了!”  就连会所的保安也帮腔:“对啊,不是你打的人你跑什么?”  还有一个保安说:“不错,我都听到江先生的痛叫了,可见他被打得多惨!”  说起这个,江丹青也是又丢脸又愤怒,那双吊梢眼都要瞪成杏眼了,心里已盘算着怎么等辛桃馥拘留出来,怎么报复辛桃馥。  辛桃馥也从江丹青那双吊梢眼里看到了一股子狠毒,辛桃馥不觉打了个寒颤。要说,他打了江丹青,等于得罪了江家。江丹朱嘴上说他是个好弟弟,但真闹大了,也不能指望江丹朱会出大力气救自己。  而且,之后的报复还是其次,现在要被拘留,就已经是大事了。  他还是在校大学生,被拘留了一回,怕不是要被退学?  警察现在也是在调解阶段,毕竟,江丹青虽然刚刚痛得要死,但其实也没受什么伤。辛桃馥这下没够得上刑事标准,如果江丹青愿意和他调解,那他就可以没事走人。  江丹青心里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抄着手,一脸冷笑地看着辛桃馥,脸上就差没写着:来求我啊,菜逼。  这形容,气得辛桃馥差点没再给他来一次猴子偷桃。  警察看了看两位,又说:“所以,辛桃馥你这边是不肯道歉?江先生这边是不接受调解?”  助理对辛桃馥低声说:“老板,不如你就低个头道歉了吧……”  辛桃馥挑眉,心想: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吗?那能屈能伸的辛桃馥能够立马华丽滑跪!可现在根本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道歉不但不能解决,反而自取其辱,白白遭人取笑。  江丹青见辛桃馥倔着,冷笑道:“好,还挺有种。我就看着,等你出来了,不但要被学校退学、还要被我起诉,还能不能这么有骨气。”  辛桃馥心下一沉,要说“退学”和“起诉”,怕还是轻的。按江丹青这个无法无天的劲儿,能做出什么来还真的不好说。所以,江丹青也不在警察面前说自己真正的报复手段吧。  辛桃馥只想,现在决不能就犯,心里已转过几个念头。  辛桃馥想着,还是该给黎度云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什么周旋的策略,同时也看能不能联系上江丹朱。江丹朱也是个爱财的,他要舍得割肉给江丹朱,江丹朱也可能会答应帮忙。 第63章 黎度云和辛桃馥一起回家,却又碰见了老熟人——还是两个。一个是司延夏,一个是班子书,俩人都在辛桃馥家里和辛奶奶打牌。  见他俩回来了,司延夏和班子书二人都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辛奶奶见他们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十分知情识趣地说要休息,先回了房间,把空间留给四位年轻人。  “你们怎么来了?”辛桃馥问。  司延夏抢先回答:“这不听说你惹了麻烦,特地来看你嘛!”  辛桃馥笑道:“哪有什么麻烦,胡说。”  司延夏却道:“你也不必瞒我,我都听说了。那个姓江的王八羔子属实可恶。你踢他,踢得好!”  辛桃馥笑着摇摇头,又对班子书说:“那你呢?你是自己来,还是先生叫你来的?”  班子书听到这话,脸上尴尬一瞬,才说:“我没跟先生说要来。”  辛桃馥心下疑惑:殷先生出手帮了我,却没有跟我说一个字,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是举手之劳,听说了我的事儿,随手帮了我一下而已吗?  又或者,真的像江丹朱说的那样,殷先生不是在帮我,是在帮相宜希?  辛桃馥看着茶壶空了,便说:“我给你们沏茶吧。”  说完,辛桃馥径自往厨房去。  见辛桃馥走开,黎度云脸色更冷,只对司延夏与班子书说:“你们来干什么?”  司延夏却抄起手笑道:“你也别拿这副‘正宫’的样子来吓唬人了。”  说起来,刚刚和辛奶奶打牌,司延夏已把情况摸得差不多,才知道辛桃馥和黎度云不是以“那种关系”在“同居”。关系更像是合租的室友。  想到之前还被唬住了的自己,司延夏摇头叹气,又说:“还装得跟什么似的。要说起来,你又比我们强到哪儿去?”  “你们?”黎度云冷笑,“自然是比你们强的。”语带轻蔑。  司延夏早看不惯黎度云这副“你们这群纨绔子弟都是渣渣”的高傲劲儿,以前还会虚以委蛇,现在撕破脸也不在乎礼节了。司延夏便直接说:“辛桃馥可是喜欢荣华富贵的,你能给他什么?你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就我和班子书倒还有几分资格。”  “你们不如我。”黎度云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平铺直叙地反驳,“这一阵子,你们都不来找他,直到他惹上麻烦,你们才忍不住来看。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之前说的一番话吗?”  班子书和司延夏噎住了。  这阵子,司延夏和班子书都没有再来和平州。辛桃馥还以为是黎度云真的那么厉害,一番话就把二人击退了。  黎度云倒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他知道自己那番话能够把二人说退一次,但效果不能那么持久。  黎度云瞧着两人,冷道:“只要殷先生稍微回头,你们便会如见了老虎的羚羊一样跑得快得豹子都追不上。但我就是被老虎咬穿了都不会撒手。那你说,我比你们强在哪里?”第58章 你的汉子在偷汉子!  辛桃馥拿珠宝去讨好江丹朱,但也不会只讨好江丹朱,有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他既舍得拿财宝开路,自然不会只讨好阎王,小鬼也是得喂饱的。  江丹朱的首席秘书也是一位喜好金玉的美女,收了辛桃馥的一对和田玉手镯,因此私底下便也愿意对辛桃馥的事情帮忙一二。  见江丹朱不肯说相公子和江丹青有什么旧怨,辛桃馥便去问秘书前因后果。那位女秘书亦无隐瞒,便将当年的详情说与辛桃馥听了。  原来,当年湘夫人身故,相公子离开长安州后,并没有立即去x城,而是先来了和平州小住。相公子去游艇俱乐部的时候便遇见了江丹青。江丹青那个人的性格就是爱拈花惹草,碰到长得俊俏的年轻男人就想招惹。  江丹青便拿出对付辛桃馥的手段去对付相公子,誓要把相公子软硬兼施地弄到手——这么说起来,当年的相公子和如今的辛桃馥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相公子势单力薄,是很难犟得过江丹青的,便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提前结束了在和平州的小住,火速乘飞机去了x城。  自此,相公子就再没和江丹青见过面,直至最近他随殷先生来和平州谈生意。  “我看相公子可能还记恨着当年的事情吧?”女秘书说道,“殷先生才替他说话。”  辛桃馥却说:“那当年殷先生怎么不帮他?”  女秘书笑了:“你也是问得好,当年殷叔夜才多大?那正是他刚刚丧父,人心不稳的时候。他忙着巩固地位、排除异己都忙不过来,怎么有功夫管这样的闲事?也就是现在的他才配和平州和老爷平起平坐吧?”  辛桃馥想想也是。湘夫人刚死那会儿,殷先生才十八岁吧?相公子年纪也应该差不多。看来,这位江二少爷的爱好真是稳定,就喜欢骚扰十来二十岁的的漂亮男生。  相公子讨厌辛桃馥,但也不喜欢江丹青,所以,听说江丹青和辛桃馥互殴打到了局子里,心里别提多高兴。  然而,当殷先生找到江老板,维护了辛桃馥后,相公子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立即化了灰,简直要烧心。  待二人从江家出来后,相公子只淡笑道:“殷先生倒是念旧,还愿意替辛桃馥出头。”  殷先生回头看看相公子,说:“我确实念旧,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相公子冷不防被噎了一下,心里竟觉得又酸又涩:相公子当然知道殷先生念旧,所以他才一直拿着昔日情分说事,又拿着湘夫人做筏子拉近彼此距离。  但是……  相公子苦笑一下,说:“我听说你要把紫藤雅苑的紫藤都撤了,还以为你没从前念旧了呢。”  殷先生闻说此话,心里也不觉一动。  自殷叔夜有记忆以来,雅苑的紫藤萝便一直在那儿。那些紫藤萝是仿真花,被认真保养,定期换新,自是不会凋零,不会坠落,不会变色,一直就在那儿,雾迷迷的如同紫纱,还有湘夫人的身影。  谁都不知道,他做出撤掉紫藤萝的决定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他对辛桃馥的表白。  当然,这是一场只对他有意义的告白。  辛桃馥和相宜希不一样,他不知道这些藤萝对于殷叔夜的意义。  殷叔夜也不打算在辛桃馥面前披肝沥胆地痛诉这一切。  或许,在那个时刻,殷叔夜只是恰好想起辛桃馥不喜欢假花,所以问他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就换上什么。仅此而已。  这个时刻,对殷叔夜来说是有意义的。  但对辛桃馥而言却不是。  这不过是辛桃馥平淡的雅苑生活里又一次和殷叔夜的闲谈。  殷叔夜能够看到辛桃馥的疑惑、惊讶以及……紧张。  辛桃馥将自己放在一个容易为难、容易受害的位置,所以总是很容易紧张。这一点殷叔夜也渐渐发现了。  所以,他才越来越纵容辛桃馥,多番表达对辛桃馥“少爷脾气”的喜爱,但辛桃馥这个人明明那么年轻、可爱,却又总是那么警醒、自律。他即使作出“少爷脾气”,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可爱,从头到尾,他并都不曾因为殷叔夜的“宠”而真正“生娇”。  一旦想起辛桃馥,殷叔夜的心思容易没完没了,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这样的神情落在相公子的眼里简直比针扎还要疼。  相宜希咳了咳,又扯起笑容,说:“其实,先生如果想念他的话,可以招他回来呀。经过今天的事情,他应该也明白自己多么弱小,还是得先生才能保护好他。他一定会感念先生的。”  相宜希把话说得极为大方,姿态仿照当年湘夫人劝说殷家主雨露均沾。  殷叔夜听了他的话,回过神来,说:“我倒觉得他一个人过得不错。”  相宜希也不说话了,但心里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的。他虽然嘴上那么劝殷叔夜,但心里根本不希望殷叔夜把辛桃馥找回来。  尽管这阵子殷叔夜一直没提辛桃馥,也没表示要把辛桃馥招回来的意思,但是相宜希总觉得殷叔夜心里还是有这个人。现在二人又同在和平州,辛桃馥还落难了,谁知道后来会怎样呢?  相宜希不但怕殷叔夜按捺不住寂寞去找辛桃馥,也怕辛桃馥回过头来找殷叔夜。在相宜希看来,辛桃馥一个人开着个小公司还被江丹青整,肯定没有以前被殷叔夜养着舒服,说不定早后悔了!  辛桃馥想明白了,要低三下四地回来求殷叔夜,殷叔夜肯定会要他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相宜希就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为了缓解这种“不舒服”,相宜希甚至主动联系了他十分讨厌的江丹青。  江丹青这人吧,正如辛桃馥所想的,审美很稳定,他当年喜欢相宜希,现在也淡了,因为相宜希对他来说“老了”。  不过,相宜希作为珠宝公司二老板、丹陵福地继承人来找他,他肯定不会甩脸子,自然还是好茶好饭地招待。江丹青也绝口不提当年的事情,十分客气地接待相宜希。  相宜希原本很烦江丹青当年像发情公狗那样丧追自己,现在看到江丹青像狗一样丧追辛桃馥、却对自己不屑一顾,相宜希又觉得不是滋味,情绪复杂。  但相宜希很好地掩饰住自己微妙的心态,只开门见山地说:“辛桃馥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就看你有没有胆子。”  江丹青听到这话,相当意外:“哦?你帮我搞定?你怎么搞定?”  “你有胆子吗?”相宜希又重复了一问,“现在,不论是你姐还是你老子都不让你碰辛桃馥了吧?你可敢违拗他们?”  江丹青一声冷笑,说:“我姐算什么?我是从来不理她的。至于我老子嘛,他也管不着我!”  相宜希笑道:“你说的可不是大话吧?”  江丹青也笑了:“我看你也有意思,明明是你先说辛桃馥是你的朋友,殷叔夜才让我老子卖面子,让我放了辛桃馥的。现在怎么又来搞事情?”  话音刚落,江丹青那小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通了什么,一拍大腿说:“哟,该不是殷叔夜和辛桃馥有一腿?所以,他为你出头是假,为辛桃馥出头才真?”  没想到江丹青还真的一语中的,一句话就把相宜希的脸都说绿了。  看到相宜希的脸色,江丹青笑得更开怀了。  相宜希脸上险些挂不住,只冷笑一声,道:“不错,辛桃馥是殷叔夜的老相好。怎样,你是不是就不敢碰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原本还打哈哈的江丹青即时表态:“我还以为辛桃馥是什么清纯少男呢,搞得三贞九烈的。原来也是个破货?怎么,殷叔夜玩得,我玩不得?我原本已罢了,现在听你这么说,我还就真就要上了。”  相宜希满心认为自己这回稳了,却不知道,最近辛桃馥也是被搞怕了,花大价钱找了个私家侦探专门盯着江丹青的动向。  当然,江丹青是江家二少爷,私家侦探是不能也不敢盯太紧的,但蹲点在外还是能看到形迹可疑的相宜希,便向辛桃馥汇报。  辛桃馥一听:“这倒有意思,你去跟跟相宜希吧。”  要跟相宜希可比跟江丹青简单得多,私家侦探马上就去办事,效率十分之高,很快就查到相宜希最近在药贩子那儿搞来了一种特殊的药物。  没过两天,相宜希便拎着特殊药物把江丹青约到私人会所,放在江丹青面前,说:“只要辛桃馥吃了这个,之后就看你了。”  江丹青十分惊讶:“原来你说帮我搞定辛桃馥,是这么搞啊!没想到没想到,我本来就觉得自己挺无耻下流的,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比我更无耻下流呀!”  相宜希没想到会被江丹青如此挤兑,气得冷笑:“那你就正人君子去吧。”  江丹青见相宜希恼羞成怒,便道:“开个玩笑,气什么?相公子就这样的气量吗?”  相宜希也没好气。  江丹青自己与相宜希碰杯,喝了三巡,忽觉头昏脑胀,眼前一黑,二人竟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二人竟是赤身裸体躺在地上。他们大吃一惊,从地上爬起来,却仍是手软脚软,这才知道自己着了道了。  相宜希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看着赤裸的江丹青,只觉一阵恶心,喉咙几乎要呕出异物来。  江丹青接触到相宜希嫌弃的眼神,心里也挺不爽的,冷笑道:“咱们谁也别嫌谁了吧。说得我瞧得上你似的。”  “你!”相宜希脸色一白。  江丹青倒是迅速冷静下来,他能感觉到二人应该没发生什么,单纯就是被扒了衣服,所以就淡定了几分。他迅速整理了思绪:“这儿是有监控的,是谁在搞我们肯定能查到。”  相宜希冷道:“还能是谁?肯定是辛桃馥!”  说完,相宜希暗自咬牙,竟没想到自己想要弄人家,反被人先弄了! 第65章 这就是他的算计,他的自私,他的谋算。  但他从未想过殷叔夜会知道,而且,他知道了,也从不说。  辛桃馥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殷叔夜说:“你当时携带了我的手机,对吗?”  辛桃馥愣了愣,又点了点头。  殷叔夜道:“我的手机有定位、又移动记录,我回头看一看就知道你中午来过。这和你跟我说的话不一致。我很容易就能猜到前因后果。”  辛桃馥心跳得怦怦,半会儿才平伏:“先生也不生气吗?”  殷叔夜说:“我服输。”  辛桃馥愕然看着殷叔夜。  殷叔夜开着车,目光直视前路,并不看辛桃馥:“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现在好好生活,什么都不用想。”  辛桃馥却摇头,苦笑道:“人又不是猪,怎么能什么都不想,每天好吃好喝、无忧无虑的,就等着屠刀落下?”  殷叔夜道:“谁的屠刀会落下?你放心,江丹青还翻不起这样的风浪。”  辛桃馥托着腮说:“可没了他,还有别人呢。”  殷叔夜眉毛轻皱:“难道你觉得我是江丹青之流的人,会威逼于你么?”  辛桃馥心念数转,说:“你不会仗势欺人,但也不会舍己为人。”  言下之意,辛桃馥相信殷叔夜不会逼自己,但也不相信殷叔夜就是无私奉献,费那么大劲关爱自己还不求回报。  “你现在学校绩点的满分是多少?”殷叔夜忽然问。  辛桃馥愣了愣,说:“4.0。”  殷叔夜说:“你为了绩点会很努力吧?但考不到4.0也不会怨恨,是吗?”  辛桃馥不置可否。  殷叔夜笑笑:“你就是我的4.0。”  辛桃馥被这一句砸得不知所措,一路也不说话,只恍恍惚惚的,直到车子开到家门口。他才回过神来,下了车便回到家中去。  殷叔夜的话让辛桃馥十分意外。  他从未想过殷叔夜这样的人会做这样的表白,但也因此,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切,如同雅苑的紫藤萝一般。  辛桃馥闭了闭眼,将心念断绝,拿起手机,迅速定位了殷叔夜的号,并摁下一行字,发送——  “对不起,先生,我不可能回去的。”  一分钟后,手机屏幕闪烁:  “我知道你不回去,所以我过来了。”  辛桃馥想回一句:那你是来了也白来。  但也罢了,他给黎度云发了条信息,便把手机塞进兜里,一手提着拉杆箱,一手挽着辛奶奶,在夜色中潜行至机场,搭乘提早秘密预订的私人专机。  他就这样跑,就是拿捏住没人会想到他跑得那么溜,毕竟,他不但正在读书,还正在经营一家公司,怎么说跑就跑?  只是,辛桃馥确实是想好了,公司可以委托他人帮忙注销、遣散员工,费用他愿意承担。至于学校……不读下去,也就罢了。  去他娘的司延夏、班子书、江丹青、殷叔夜、和平州、长安州……  傻了吧,爷会飞!第60章 相公子凉了  江丹青被暴揍一顿,疼得呲牙咧嘴、跟快要升天似的,等送到医院里检查,却是普通的轻微伤,离轻伤的标准更是十万八千里。  江老板和江丹朱闻风赶到了医院。  这时候,殷叔夜也从走廊另一头出现了,神色冷峻,气势汹汹。待到了江家父女面前,殷叔夜才说:“这件事是我冲动了,我愿意赔偿医药费。但是,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情绪。我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我想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江老板原本还有些生气:什么叫你冲动了?你肯赔医药费?难道我们江家缺这么点医药费吗?  但一听到殷叔夜说不合作了,江老板又有些舍不得,才想到好像是自己的儿子犯错在先,便好声好气地说:“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嘛!”  江丹朱也在一旁帮腔。  殷叔夜打了人,倒成了被安抚劝慰的那一个了。  等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一起进病房。  江丹青原本躺在床上,一看到爸爸来了,立即鬼哭狼嚎起来,直说:“我是被陷害的!我没有啊!”  “陷害?怎么陷害?”江老板也是一阵迷糊。  江丹青正要辩白,殷叔夜却冷笑一声:“这还能有假?不但是我亲眼看见的,还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既然是陷害,你当时怎么不说?那个时候倒是老老实实一味认错,现在等你父亲来了,却又反口。怕不是看不起我殷某人?”  江丹青现在看到殷叔夜都有点儿犯怵,被他呵斥两句,就双股颤颤,嘴巴都发不出完整句子了:“那、那哪能……”  殷叔夜说:“既然没异议,那就先签了和解书吧。”  说完,殷叔夜便让班子书把和解书拿出来。  江老板也是老江湖了,见殷叔夜这样急匆匆的就要签和解书,也不太愿意。他便说:“丹青现在还病着呢,等他睡一阵,明天好了再说。”  殷叔夜朝班子书使了个眼色。  班子书便弓着身子拿出了手机,给江老板展示了一些照片——正是辛桃馥所拍的、之后又转给了殷叔夜的那些。  江老板看到这些图片,脸色一僵,只道:“你的意思是……”  殷叔夜说:“原本我也不想这样的,但看江老板好像没什么诚意。那殷某也开门见山,这和解书什么时候签,这照片就什么时候删。”  要是别人这样威迫江老板,江老板还不大嘴巴子招呼上去?可偏偏眼前的人也是个硬茬。  江老板这边也只得笑笑,不冷不热地说:“这照片上还有相公子呢。流出去了,殷先生脸上也无光啊。何必如此呢?”  殷叔夜但笑不语。  江老板见殷叔夜还真的油盐不进,只好道:“那这上面要添加一条,你不得散播这些图片,也不能散播这个事情……”  “当然。”殷叔夜道。  于是,双方找来了律师,协商一番后方签下和解书。  殷叔夜也赔了一笔钱,但这在江家而言不值一提,还觉得侮辱性质很重。  江丹青也不是一个哑巴,他当然还是跟自家老父亲诉说了冤情。但他们已经被架到那个位置上了,这和解书是不签也得签,签也得签啊!  江老板心下暗恨,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因江老板大致知道,这番江丹青是被算计了,但事已至此,是被殷叔夜拿捏住了。他也没法跟殷叔夜追究责任。  然而,他治不了殷叔夜,难道还治不了辛桃馥吗?  ——嘿,还真治不了。  辛桃馥已经跑路了。  “他的公司呢?他的学业呢?他都不要了,直接跑了?”江丹朱得知后都震惊了,还拉着黎度云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黎度云只道:“我也不清楚。”  江丹朱看了黎度云两眼,半晌才说:“你也小心点儿,你是他朋友,说不定会被江丹青那小子给迁怒。”  黎度云笑答:“为了不让小姐为难,我还是辞职吧。”  江丹朱虽然觉得很可惜,但见黎度云去意已决,也没有十分拦着。  黎度云刚离开公司,便遇到了殷叔夜。  殷叔夜总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还十分礼貌地请黎度云一同用餐。黎度云倒是明白人,直接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问我也无用。”  殷叔夜淡淡一哂,像是失落,也像是庆幸:“原来你也不知道。”  黎度云抿了抿唇,没有应答。  殷叔夜却道:“我总觉得,他对你的信任是很多的。”  黎度云说:“对他而言,已是很多。”  辛桃馥要搞江丹青和相宜希之前,并没有给黎度云预告。辛桃馥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了。  一来,他确实是没有完全信任黎度云,并不想把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告诉他。其二,这是把人彻底得罪死的事情,还沾了点违法的勾当,他也不想拖黎度云下水。  临走之前,辛桃馥给黎度云发了条信息,说:“我走了,房子归你。”  他走得非常潇洒,只带了辛奶奶。  可见,在辛桃馥的内心,仍只有奶奶是自己人,只有奶奶是不能撇下的。  另一边,在殷叔夜和江老板拉锯的过程里,相宜希始终没有出现。江老板心里倒是理解,因为他以为殷叔夜和相宜希是未婚夫夫,出了这档子事,肯定要尴尬一段时间的。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所谓订婚的传言,一直都是相宜希单方面坐实的,殷叔夜从无表态。  他们唯一和“联姻”沾边的事情就是合伙开这个珠宝公司。要开这个公司,就少不了丹陵福地的金矿,要搞定金矿,就少不了结婚。大家看好殷叔夜和相宜希的婚姻,也是出于这个因素。  虽然说同性婚姻好像有点儿前卫,但为了财产,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如果能继承金矿,那是和狗结婚都行呐!  相宜希看着殷叔夜一直无可无不可的,心里也挺着急,也曾沉不住气地说:“我们得结婚才能名正言顺地开采丹陵金矿呀,你是怎么看的?”  殷叔夜却道:“遗嘱上写着是你结婚即可,也没规定是要和我。”  相宜希心下立即一沉,抿了抿嘴,说:“可是……湘夫人的意思……”  “别提她了。”殷叔夜沉沉说道,“昨日之日不可留。”  相宜希一颗心简直似沉入大海,他眼泛泪光地说:“可是,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宁愿一直不婚。凭他什么金山银山的,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叔夜默默半晌,说:“别想这么多。”  相宜希见殷叔夜态度软化了一些,便以为金矿的继承权还是触动了殷叔夜的。  殷叔夜虽然不想和自己结婚,但仍然希望相宜希早日继承金矿,好把公司运营起来。相宜希想,自己要是拿着这一点,还是有希望的。  殷叔夜说到底是一个商人,难道还会和钱过不去吗? 第67章 小赵却想:老板这是表面上云淡风轻啊,其实还是记仇,要真不费心,干嘛还特地捉弄他这一回呢?  不过,辛桃馥这回来浅金洲,并不是特意为了给江丹青找茬的。他原是来谈生意的,知道江丹青在这儿胡混,才心血来潮搞他一回,算是出了一口陈年的恶气。  想起当年的憋屈,辛桃馥这小心眼儿就不舒服。但当他看到丧家之犬似的江二少爷时,又觉得意兴阑珊,没什么趣味了。  辛桃馥出国之后,凭借之前做投资中介的经验,拿着手里攒好的一笔资金,索性自己当起了投资人。他也是胆子大,手里也就几千万就敢投出千万级的投资,偏偏他脑子不错、运气也好,虽然有亏钱,但也有投到了高回报的项目。时隔三年,他已经成了亿万级的投资人。  就在今年,浅金洲的一个文娱项目找到了他。  他看了计划书后又跟负责人交流了一番,认为这个项目很有潜力,便亲自飞来浅金洲实地考察,敲定合作的细节。  负责人还组织了一个饭局,说是新引入了两位投资人,请辛桃馥赏光参加。  辛桃馥便问:“都有谁呢?”  负责人回答:司延夏和殷叔夜。  辛桃馥听到这俩名字后,默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都能拉到他们的投资,怎么还远涉重洋找我?”  负责人很老实地表示:“实在是因为先得到了您的青睐后,他们才联系上我的。”  这也让负责人心里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延夏虽然年轻,但现在俨然已是司家的未来家主,地位斐然。至于殷叔夜,更不用说了,这几年商业版图扩张得令人瞩目,攻击性极强,和平州那老门户江家就险些被他搞不活了。  确实像辛桃馥说的,如果一早就能搭上司延夏和殷叔夜的线,负责人可能就不会找辛桃馥了。  辛桃馥出国之后,有一阵子,确实是谁都找不到他。  无论是司延夏、班子书还是殷叔夜都试图联系过他。可都无果。  不过,随着辛桃馥的事业越来越成功,名声便越来越大,他想隐藏自己的行踪和动向便不太容易。  在去年,他十分意外地收到几个“故人”发来的问候邮件。司延夏发来的信息十分长,满篇情深义重,看得人肠胃不适。辛桃馥没回复,司延夏还索性打电话来问他近况。  辛桃馥都是敷衍了事。  至于班子书,发的邮件倒是措辞谨慎客气,没有逾越分寸,十分单纯简单地问了他的好。辛桃馥并不反感,但仍无回复。  而殷叔夜……  殷叔夜没有给他发过这些奇奇怪怪的试探信息。唯一一次,是辛桃馥最骄傲的项目成功的那一晚,过了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繁华,待人影散尽,辛桃馥独自坐在家中沙发上回味出几分寂寞时,收到一条“恭喜”。  恭喜,就两个字。  倒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辛桃馥确实没想到,隔了三年,他还是被盯得那么紧。  “行,”辛桃馥揉了揉额头,“既然要回来这边做生意,还是少不了见到他们的。”  负责人一下听出点儿意思来:“这么说来,辛老板和他们是……旧识吗?”负责人其实想说的是“旧仇”。毕竟,辛桃馥看起来好像挺头疼的样子。  “是认识。”辛桃馥对负责人笑了笑,“不过不熟。”  负责人:……我怎么那么不信。  算了,您说是就是吧,您是金主爸爸。  晚上,辛桃馥换上一套整齐的西装,坐在镜子前梳头。  在酒店的灯光下, 他开始端详自己的脸。他现在仍然年轻得可以掐出水来,容貌和三年前分别不大,甚至说,应该是更好看了,他自信自己正处于一个越来越俊美的阶段。  奇怪的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脑海里浮起殷叔夜的脸。  那么殷叔夜呢?  今年殷叔夜是二十九快三十了,对么?  他会不会变?  辛桃馥正乱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低头一看,是负责人的电话。  他便接起来。  负责人在电话那边告诉他,和平州有事绊住了殷叔夜,殷叔夜今晚来不了。  “嗯,我知道了。”辛桃馥平静地回答,然后挂了电话。  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只将梳子信手放下,随意地抓起一件外套披上,然后大步走出了酒店房间,前往预订好的餐厅包厢。  餐厅包厢相当的典雅,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铺设着浅棕色的短绒印花地毯,墙壁与天花板是一色的雪白,添加几分雅致清新。房中摆着同样是白色的实木餐桌椅,桌上放着一组精美的骨瓷餐具,在宽大玻璃窗透入的光线中散发出美丽的光泽。  隔着这个餐桌,辛桃馥再一次见到了班子书和司延夏。  班子书好像还是班子书,司延夏倒是老成持重了几分,那双眯起的狐狸眼不再那么令人讨厌了似的。  二人看到辛桃馥后,眼神都闪过一阵光芒,犹如吊灯在水晶酒杯上的反射。  “好久不见。”他们说。  辛桃馥露出非常得体的笑容:“是啊,好久不见。”他的表情很热情,却又透着冷漠,“快坐,快坐。怎么都站着了?”  大家齐齐落座。  班子书又先开口:“和平州那儿的矿出了点问题,先生得留在那边处理,所以今晚无法过来,让我跟你道个歉。”  辛桃馥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说着,辛桃馥又问:“既然有事,你怎么不陪着殷先生?”  班子书以半玩笑的口吻说:“这不是怕辛先生和司公子两个人独处无聊。”  司延夏也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们在一起可不无聊,我们老好了。”  负责人:……这不还有我么?怎么就独处了。  不过,全程负责人也确实插不上话,只能在旁边陪着笑脸。  三人聊了点不痛不痒的话题,一切点到即止,好像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辛桃馥乐于接受这样虚假的和平气氛,笑语盈盈。  等酒饱饭足后,辛桃馥便和助理一同离席。  辛桃馥和助理分别后,独自回房,却在走廊过道上见到了班子书。辛桃馥微觉讶异,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班子书苦笑道:“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  辛桃馥点了点头,问:“什么话?”  如果堵在他酒廊的人是司延夏,辛桃馥大概会没好脸色。但对待班子书,辛桃馥还是没那么抗拒的。  这或许也是司延夏没选择堵门的原因吧。  班子书想了想,便说:“先生一直很想你。”  辛桃馥脸上一阵讶异,半晌方笑了:“是他让你转达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说的。”班子书看着辛桃馥的笑容,像也有些尴尬,便抿了抿唇。  辛桃馥挑眉,说:“看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呃……”班子书脸上难得地露出尴尬和紧张混合的表情,“并非……”  “没关系,这挺好的。你要依旧喜欢我,我才觉得奇怪吧?”辛桃馥笑笑,“我可没想着自己出走三年了,你这么个大好青年还要为我牵肠挂肚、守身如玉。我是厚脸皮,却也没这么夸张。”  班子书苦笑道:“或许是我配不上你。”  这话说了,辛桃馥脸色微沉:“这话没得让人恶心。”  班子书愣了一下。  辛桃馥却道:“我从前落魄,你们就觉得谁和我在一起都是我的荣幸。现在我好了,你们又说配不上我。这是什么心态?”  班子书哑了一声,半晌才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辛桃馥见班子书那张脸透出的诚恳歉意,心里的火气骤降,便撇过眼说:“也许你不是,只是我有些敏感。”  班子书摇摇头,缓缓说:“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不是知道你发家之后的事,而是三年前……听到黎度云说的话后,就这么想了。”  辛桃馥眼皮跳了跳:“三年前?黎师兄说了什么?”  班子书脸上闪过自嘲神色:“他说,我和司延夏都不行,因为只要殷先生朝你稍微回头,我们就不敢妄动。我们怕殷先生怕得跟老虎似的,只有他不怕,舍得一身剐,有勇气虎口夺食。”  说着,班子书心下也复杂。或许,他对殷先生的避让也并非完完全全出于畏惧。其中还掺杂着他对殷先生多年培养出的服从、忠诚和友情。  听了班子书的话,辛桃馥的心里好像被雷劈了似了,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啊。这脑子里都是嗡嗡嗡的,像一口气窜进了把百八十只小蜜蜂,蛰得他脑袋都大了三十倍。  “什么?……不是,黎师兄说这话什么意思?”辛桃馥眼神充满困惑和震惊。  班子书也困惑震惊:“他的意思是……他很喜欢你?”  辛桃馥大受震撼:……不对啊,虽然我把房子写他名字、车子也白送他了、出了国安定下来后就第一时间和他联系、这几年没怎么间断、十分关注他的成长但是我当他是兄弟呀?第62章 阳春面  大清早的,司延夏就打扮得花孔雀似的,如约去高尔夫球场。这是原本预订好的项目。却没想到,司延夏到了那儿的时候,根本见不着辛桃馥。  辛桃馥一大清早就坐飞机离开了浅金洲。  得知这消息,司延夏愣了一下,半晌才笑笑,说:“他可真能飞呀。”  司延夏扑了个空,浪费了大清早搞起来的妆发,实在是引以为憾——不过,他还不是最遗憾的,看着熬夜昨晚坐红眼航班今晨赶点到达的殷叔夜,司延夏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辛桃馥飞回了长安州。  那儿可以说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在那儿出生、长大,曾拥有优渥的家庭、慈爱的父母,又曾失去,曾靠近过一段看似完美恋爱关系,但又仅仅是漂亮的仿真花罢了。  但他还是很感激这个地方带给他的一切,让他成为了今日的自己。  那些美好的一切中,好像也包含了黎度云。  准确来说,是他和黎度云的“友情”——起码在他的角度上看,是友情。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角度可能有点儿问题。  “不可能每个在我身边的人都喜欢我吧?”辛桃馥挠挠头,甚至用怀疑审慎的眼光打量起司机小赵:该不会你也……  小赵:……谢谢,我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辛桃馥刚回到长安州第一件事就是去雅悦轩吃一碗阳春面——老字号,老味道。这家店的出品稳定得就跟黎度云的性格一样。 第69章 语气里透着一股尴尬。  要说,能让殷叔夜尴尬也是挺难得的一件事。  “……”辛桃馥也默了半秒钟,大约是余气未消,便带着几分冷诮,说,“你猜我信不信?”  殷叔夜说:“我猜你信。”  辛桃馥:……妈的,还真叫这个死男人猜中了。  辛桃馥还真的信了。  如果殷叔夜真要给自己打电话搞这种无聊情节,之前大把机会,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干这个。按着他对殷叔夜的了解,殷叔夜也是断断干不出这种事来的。  不然你看他发条信息都那么含蓄得叫人蛋疼!哪能大半夜打无声电话呢?  这可不是殷叔夜的风格。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殷叔夜真的打错了。  因为打错了,所以接通的时候,听到辛桃馥的声音,殷叔夜自己也吃了一惊,才会没说话,只有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你是真打错了?”辛桃馥问。  殷叔夜说:“真打错了。”  这语气还是半尴不尬的。  辛桃馥开始想象电话那头殷叔夜的表情,但殷叔夜尴尬的样子真的太难描画了。辛桃馥自己在这儿费劲儿想半天也想不出来,反而把自己给逗乐了,“噗”的一声笑出来:“这也能打错啊?”  殷叔夜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输入了你的号。”  辛桃馥听到“输入”二字,心里一沉:啊,所以殷叔夜是把我的号码给记下来了?  殷叔夜又道:“可能是因为想你了。”  辛桃馥的心突了一下,嘴上却哼道:“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我就是说说我自己的想法,没让你吃什么的意思。”殷叔夜答。  这通电话一搅,辛桃馥睡意全无。  他仰躺在床上,一手摁开了床头的台灯,看着一束光打向天花板,投出长长的灯影来。像他从前在紫藤雅苑里等待殷叔夜的无数个夜晚。  许是夜晚容易惹人多思,辛桃馥的心绪渐渐轻盈,随风不知飞去哪里。  殷叔夜也许是无话可说却又不愿主动结束通话,便说:“可能因为今天的风向风力都很合适,我在浅金洲高尔夫球场一杆进洞。可惜你不在。”  辛桃馥听着这话,挑了挑眉毛:“这不是你今天发过给我了吗?”  “是的。”殷叔夜说,“怕你没看见。”  “我看见了。”辛桃馥顿了顿,说,“你倒是记性不错,还能把信息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殷叔夜原想回答:你的记性也不错,还能知道我把信息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  但这机灵话到了嘴边,又被殷叔夜噎了回去。  他现在竟怕开罪辛桃馥,怕这一言不合,辛桃馥便断然挂了电话。  这种字字句句都要斟酌着讨好一个人的感觉,对于殷叔夜而言陌生又难以想象。但若对方是辛桃馥,好像又变得可以接受,又理所当然。  殷叔夜便缓缓说:“因为斟酌着修改了好几回,所以印象深刻。”  辛桃馥原想回他:那你一年前那句“恭喜”是不是也斟酌着修改了好几回呀?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辛桃馥噎了回去。  辛桃馥觉得自己要是提起这件事,就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殷叔夜发来的信息似的。  辛桃馥便道:“竟然是修改许多回的?看来先生的文案水平堪忧。”  “确实。”殷叔夜道,“我原本要写的乱七八糟,删删减减,不成样子。”  辛桃馥说:“你这条信息我看着也是没头没尾的。我对高尔夫球没什么兴趣。”  殷叔夜道:“是,我想也是。”  辛桃馥又静下去了,看着天花板微动的灯影,忽觉意兴阑珊,准备把电话挂掉。  那边殷叔夜却好像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匆忙开口说:“我原本想说的不过三个字。”  “什么?”辛桃馥下意识地问。  殷叔夜说:“想见你。”  辛桃馥突然觉得好笑,只道:“可我不想。”  这话说出口,犹如利刃出鞘,必有损伤。辛桃馥竟觉得无比痛快,甚至想跳到殷叔夜面前,看看殷叔夜的表情。  辛桃馥未想到殷叔夜是如此矫情做作的一个人,犹如王家卫附体,一段话又说风又说球场又说高尔夫其实就是说什么想见你,这种文字,辛桃馥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听见还能感动感动,现在只想叫他三十岁的男人把酸文收一收罢。  辛桃馥觉得自己那一句“可我不想”,就挺利落挺男人的。  殷叔夜可能也被刺了一刺,便沉默了一秒。  辛桃馥坐起神来,正想挂电话,却听见对面再次传来殷叔夜的声音:“那就先不见吧。好好休息。晚安。”  这话绵柔如酒,一时叫辛桃馥的利刃归鞘。  辛桃馥刚刚兴起的那点子破坏欲也消了,便道:“那你也赶紧打你那个要打的电话吧,别耽误事。”说完,辛桃馥就把电话挂了。  把电话放回床头柜后,辛桃馥准备关灯睡觉,却竟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殷叔夜的声音。  他只道:我一定是太想看殷叔夜尴尬的样子了。  唉,确实,很可惜。  不能亲眼看到他吃瘪的表情。  遗憾,遗憾。  辛桃馥又坐起来,拿起手机摁了几下,输入了“殷叔夜”三个字。很快,搜索引擎给他奉上了殷叔夜的照片。  然而,殷叔夜为人过于低调,搜索引擎也搜不出几张他的近照。网上流传最广的还是殷叔夜在二十三岁那年拍的蓝底西装证件照。那张照片辛桃馥可是眼熟得很,因为那是殷叔夜社交账号的头像。  照片里的他头发梳起,嘴角带着没温度的微笑,目光平平直视镜头,看着是刻板的,却又微妙地符合大众对“青年才俊”“社会精英”形象的想象。  怪不得选用这张照片做他社交的头像。  在很多场合需要用到照片的时候,也基本上都是采用这种证件照。  殷叔夜也是懒的,一张照片从二十三用到二十九。  辛桃馥玩了一会儿手机,睡意越发没影儿,胃部却觉得有些空虚,便想找点吃的喝的填填肚子。故他从床上跳下来,趿上拖鞋,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厅子那边。  经过阳台的时候,冷不防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吓了辛桃馥一跳,定睛一看,方见到是黎度云。  黎度云也看到了他,便问:“怎么不睡觉?”  辛桃馥摸摸鼻子,说:“我饿了。”  黎度云带辛桃馥去厨房,打开壁橱,里头是整齐划一的杯面,放置得极度规整,犹如超市货架。  辛桃馥讶异:“你平常就吃这个?”  黎度云说:“我平常很少在家开火。”  辛桃馥说:“怪不得你的厨房那样干净整洁呢。”  黎度云和辛桃馥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可能是人世间最熬人的等待之一——等一杯面熟。  辛桃馥托着腮,说:“你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看风景呢?”  黎度云说:“我在想,你这次回来会有多久?”  “不会很久的。”辛桃馥回答,“奶奶还在那边呢。”  黎度云点头,说:“奶奶在那边住得习惯吗?不会想回故乡?”  辛桃馥愣了愣,黎度云这话倒是说在了辛桃馥的心坎上了。  当年,辛桃馥带着辛奶奶走得很急,几个月之内,先从长安州跑到了和平州,又连夜从和平州跑出国,为了躲避江家的追踪,他出国后还转了好几个地方,才最终在目的地安定下来。这一番操作,即便辛桃馥不说,辛奶奶也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又因为辛桃馥不说,辛奶奶也没多问。辛奶奶只想着,孙子大概摊上什么事儿,没法儿回去了,所以她自己就是思念家乡,也从来不说。免得叫孙子为难。  直到最近,辛桃馥说要回一趟国内,辛奶奶才脸露喜色,又试探着说:“那我们可以回老家了,是吗?”  看着辛奶奶眼中掩藏不住的喜悦,辛桃馥心里一惊、又是一酸。  “我要是回来了,怕也有麻烦。”辛桃馥叹了口气,说,“在外头我还能逍遥自在,挣了点小钱还有点面子。回来一小下,也无妨。但如果长久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儿可是长安州,别说是殷叔夜,就是司延夏也够难缠的了。”  辛桃馥现在是富了,也有点儿社会地位了,但也远不当一条压过地头蛇的强龙呢。  再说了,跨山跨海的,就是x国首富来了长安州,也搞不过殷叔夜啊。同理的,殷叔夜现在装逼霸道,但去了外头,人家也未必认他的账。  “可是,”黎度云说,“你还有我。”  辛桃馥怔了怔。  黎度云没言语,只将杯面的盖子撕开,移到辛桃馥面前:“可以吃了。”  没有了盖子的阻隔,方便面的香气闻起来更加浓烈,侵扰着辛桃馥的鼻腔。辛桃馥吸了吸鼻子,拿起叉子,低头默默吃起了面条。  黎度云坐在他的对面,平平稳稳地说:“你是可以相信我的。”  辛桃馥的手抖了抖,又抬起头,从杯面腾起的热雾看黎度云那张儒雅俊秀的脸:“黎师兄,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黎度云的嘴角往上提了提,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辛桃馥脑子里一片混沌:如果没有班子书的提醒,辛桃馥可能真的会考虑黎度云的建议,带着奶奶和黎度云再次开启“同居”生活,共同奋斗,创造美好新生活。  可是……  现在的话……  如果黎度云是抱着那样的感情来帮助自己的话,辛桃馥便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辛桃馥用叉子拨了拨卷曲柔软的方便面,淡声说:“黎师兄和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了。”  黎度云问:“怎么不一样?”  辛桃馥说:“我从前就觉得,黎师兄的骨子里总是透出冷气。现在越来越觉得,好像还是有一点儿暖的。”  黎度云好像也听出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是有一点儿,非常可怜的一点儿。大约是给谁,他都不会稀罕的那么一点儿。” 第71章 辛桃馥听了时间地点,便说:“没问题,就这样吧。”  等挂了电话,辛桃馥又觉得头疼。  司延夏那狐狸似的眼睛又闪过脑海,辛桃馥却似想到了什么,也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我是答应了和他吃饭,可没答应和他单独吃饭呀。  想到这个破绽,辛桃馥索性哼起歌儿来:我还真是机智呀。  他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便想着要找哪个人一起去吃,才能起到膈应司延夏的最佳效果?  想到司延夏和黎度云关系不佳,辛桃馥便想约黎度云,但念头一转,又有些犹豫。  到底他现在和黎度云的关系也有些怪、有些变味儿了……  他正犹豫之际,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昨晚通过话的号码——殷叔夜的号。  “草!”辛桃馥反应过来,骂了一声,准备按下红色的挂断键,却没想到,那头居然一秒接通。  辛桃馥顿感震惊,这个殷叔夜是和手机绑在一起睡觉吗?大晚上的接电话接得那么快?这是什么水平?  “晚上好。”殷叔夜的声音飘来。  辛桃馥心弦紧张:“……”  “晚上好,”殷叔夜四平八稳地重复了一遍,停顿几秒后,又说,“能听见吗?”  “嗯,晚上好。”辛桃馥咽了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第65章 够意思  殷叔夜截口道:“你打错了?”  “嗯啊。”辛桃馥尴尬回答。  “没关系。”殷叔夜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辛桃馥愣了愣,问:“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帮助?”  殷叔夜答:“你听起来有点儿苦恼。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辛桃馥想,自己也根本没说几句话,殷叔夜怎么就听出来自己苦恼了?  他觉得这可能是殷叔夜的套路,是冷读术什么的……但是吧,辛桃馥好像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我母亲在三年前回了长安州寻找我的下落,因为你从中阻拦,所以她查不到我的踪迹?”  殷叔夜回答:“是的。”说罢,他顿了顿,问,“是我自作主张,给你造成不便了吗?”  “不是,没有。”辛桃馥嘴巴先于意识地否认了,但心情却又变得微妙而且复杂。  辛桃馥的家庭关系真是一盘烂账。  如果能切断这些关系,或许是一件好事。就像辛桃馥甩掉辛思劳那样干脆。可面对陶欢儿,辛桃馥却无法做到干脆利落。  陶欢儿来找他,他会想被找到吗?  殷叔夜没让陶欢儿查出辛桃馥的行迹,这或许是辛桃馥所需要的。尤其当时辛桃馥是殷叔夜的情人。比起让陶欢儿找到自己,他更在意的或许是被陶欢儿发现自己正在当有钱人的玩物吧?  但辛桃馥是否真的不想再见到陶欢儿呢?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还在长安州?”辛桃馥又问。  “是,”殷叔夜道,“你想见她吗?”  辛桃馥沉默半晌,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是什么意思呢?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  殷叔夜也沉默了半晌,缓缓说:“她花了一些时间去找你,无果之后,她也只在在长安州留了下来,因为有财产,所以日子过得不错。”  听完这话,辛桃馥的心似一石头沉水:“她找我花了多久?”  “得看你怎么定义‘找’。可以说,一开始的时候‘找’得比较用力。后来的话,她委托了几个人帮忙收消息,让一有消息就通知她。所以,可以说她只找了你一段时间,也可以说她到现在还没放弃找你。”  辛桃馥便问:“那一开始那段用力的时间是多久?”  “一年时间,不长不短。”殷叔夜回答,“钱也使进去几十万,对一般人来说,够意思了。”  辛桃馥倒是一阵苦笑:“说得也是,挺够意思的了。”  殷叔夜又道:“人与人之间,十之八九连这个意思都够不到。”  殷叔夜这么说,或许是在安慰辛桃馥,又或许是在说什么人生的感悟。  辛桃馥只觉有理,人与人之间的意思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他原以为自己成了一个“万人迷”,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司延夏喜欢自己,是真的喜欢吗?江丹青追求自己,是真的追求吗?班子书喜欢自己,也是一阵短暂的迷恋,早已消散干净,这就跟普通人的“crush”差不多。  在这三年,辛桃馥在国外也遇到不少这样的追求者,他看多了,就不觉得受宠若惊,甚至说是习以为常、泰然自若了。  辛桃馥静下心想,以自己的条件,能引起别人一时上头,也是情有可原,不怪他们把持不住,怪自己过分美丽。  但这些都是一时的。  唯独叫他要多思量的,是黎度云……以及他非常不想承认的殷叔夜。  黎度云和殷叔夜都没有呈现那种穷追猛打的态势,也没有说那些腻人的情话。可不知怎么的,辛桃馥觉得这些人里面,可能只有这两个是比较认真的。  但这两个人的“认真”都看起来不太认真,与其说是在“追人”,反而更像是在“散步”。  他们就在辛桃馥的花园里散步,一时看看月光,一时看看花卉,兴之所至就赞美两句,丝毫看不出要采摘的意思。  这导致辛桃馥不时怀疑自己收错信号,是否过分自信。  辛桃馥对着话筒说:“你也是。”  “嗯?”殷叔夜不明所以。  “你对我也挺够意思的。”辛桃馥笑了笑。  殷叔夜说:“你这么说让我很高兴。”  辛桃馥挑眉:“为什么?”  “你从前不是认为我对你不尊重吗?”殷叔夜说,“我自感无力反驳,现在你肯说我对你挺够意思,我便觉沉冤昭雪,十分欣慰。”  辛桃馥哑然。  殷叔夜又道:“不过又还是心有不甘。”  “嗯?”  “你不知道,我对你并不止是‘挺够意思’。”  辛桃馥闻言,心里似有触动,但也似没有。  这样暧昧的言辞,好像已很难打动辛桃馥,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辛桃馥听太多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长得很有吸引力的年轻人,在国外这几年还混出个人样了,花花绿绿的蝴蝶蜜蜂要扑来的可不要太多。  有的是直白抒情的,有些是风流浪荡的,自然也有这种闷骚装逼的……  辛桃馥知道,殷叔夜的话也就说到这里了。他只说“我对你不止如此”,但却不会说,到了哪个地步。  辛桃馥有些烦他说话只说半句的风格,却又庆幸他只说半句。要是殷叔夜突然不“殷先生”了,来个直抒胸臆的深情告白,辛桃馥还真是要被吓得躲都不知往哪儿躲!  “行了,洗洗睡吧。”辛桃馥淡声说着,然后把电话挂了。  也没等殷叔夜回他。  而司延夏的饭约,辛桃馥还是要赴的。  辛桃馥本想带个能膈应司延夏的人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适合的人选,最终还是叫了司机小赵。  辛桃馥跟小赵双双走进玫瑰蜡烛的包厢的时候,司延夏也是有些吃惊的:“这位好像是……”  “就是我的司机小赵,你们见过的。”辛桃馥笑着说。  司延夏也笑了笑,说:“原来是小赵……”  于是,蜡烛玫瑰红酒木桌子的浪漫双人餐变成三人餐。小赵就在那儿胡吃海塞,虽然不说话,但也足够煞风景。  到底司延夏够厚脸皮,就算小赵在场,仍能谈笑间撩骚不断,只是一句句都被辛桃馥老神在在地挡了回去。  司延夏只笑道:“三年不见,桃子倒是越来越稳重了。”  辛桃馥便笑道:“司学长倒是老样子。”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司延夏转转眼珠子,忽然说道:“上回在会所里,你不是说见到了一个熟人的前妻么?”  听他冷不防提起这个,辛桃馥手中的餐刀都顿了一下:“怎么了?”  “是不是姓陶的呢?”司延夏笑问。  辛桃馥顿感这牛肉无味,从司延夏的笑容里,辛桃馥大抵猜着,司延夏肯定知道陶欢儿和自己的关系了。  辛桃馥猜测得不错。当天,辛桃馥的表现比较奇怪,司延夏怎么会放过?他立即找到会所的负责人去查这位“辛桃馥一个熟人的前妻”是什么人。很快,号称注重客人隐私的会所就跟司家大公子透露底细。  司延夏从会所那儿知道了陶欢儿的姓名等一系列信息,便又叫人去查她和辛桃馥是什么关系。这关系倒是太容易查了,一下便让司延夏得知,原来陶欢儿竟是辛桃馥的生母。  辛桃馥看着司延夏的脸,一阵犯恶心,就把餐刀丢开,说:“所以呢?”  司延夏忙说:“你别气,我只是刚刚知道,她约的男伴脚踏两条船,一边与她相好,一边又和君小少沾染。现在君小少知道了,十分生气,正和他们两个在对面包厢聊天呢!”  辛桃馥脸色一僵,嘴角却仍挂得住笑容:“司公子倒是消息灵通!”  “不敢,不敢。”司延夏说道,“君小少是什么脾气,你我都清楚,现在怕场面也不好看。这样吧,我现在替你去周旋周旋,如何?”  “你替我周旋?”辛桃馥挑眉,“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司延夏却哈哈一笑,说:“君小少这几年脾气比从前还大,怕是要扒了陶欢儿的衣服扔街上都可能!没人周旋的话,很难办啊。”  辛桃馥拿餐巾拭了拭嘴角,说:“那也不劳司公子关心!”  说着,辛桃馥丢开餐巾,蓦地站起来,转身走出包厢。小赵也赶紧跟上。  司延夏自然也追上去,一边又说:“君小少虽然从前跟你倒茶认错过,但也是看殷叔叔的脸面。他消息又不灵通,只当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只怕他见了你,不但不会买账,还要连你的衣服也扒呢!”  辛桃馥扭脸笑道:“就是那样也没办法,司学长的人情,我可欠不起!”  司延夏追在他背后,只说:“这也奇了,殷叔叔的恩惠你愿意受,班子书的帮忙你也肯接,黎度云就更不别提了。只有我的人情你欠不起?这是什么道理?”  辛桃馥也没好气,冷笑道:“那你还不反思一下你自己?”  司延夏一下还真被反问住了,站住在那儿。  却见辛桃馥已推门进了司延夏所说的君小少包厢。 第73章 辛桃馥闻言也觉有理。这个相公子完全是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天天端着也不累,一心一意维系自己的完美形象、良好口碑。现在人设崩裂,受伤最深的还是他自己。他根本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更别提他那股令人惊讶的偏执劲。一般人谁会偏执到这个程度,为了整辛桃馥干出这么下作的事情?  一看这个人的心理就很有问题。  “所以他就吸毒了?”辛桃馥顿了顿,“还把自己给吸死了?”  黎度云蹙眉,道:“详情我也不得而知,毕竟我并没有一直关注他。直到他死了,我才听说。警察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寓所里,死于滥用药物。现在初步调查,确实发现他染上毒瘾已有数月了。基本上就是刚出狱没多久就染上了。”  辛桃馥心中一阵感慨。  相宜希落到这样的下场,实在叫人不知该如何评判了。  辛桃馥并不觉得快意,也不觉得悲伤,只是感慨而已。相宜希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名字。  或许在从前的某一些时日里,这个名字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是他眼里的一根钉。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淡忘了这么一个人。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倒是有趣,特地跑来给我报丧呢?你真把我当什么人了?觉得我会很高兴听这样的消息?我人品虽不算上佳,但也未至于此!”  黎度云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辛桃馥问。  黎度云道:“我还以为你这么聪明会明白,我不过是找个借口来会见你而已。”  辛桃馥听着黎度云这话,便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别扭,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黎度云便替他开口了:“我想,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怕是一直也不会见我。”  辛桃馥嘴角掀起一抹苦笑,无法否认黎度云的话。  黎度云便说:“轮到你了。”  “什么?”辛桃馥眨眨眼。  黎度云说:“我跟你说了个新闻,你也跟我说个新闻吧,最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吗?”  提起这个,辛桃馥可又是一阵舌根发苦,半晌方道:“我刚刚和我妈在这儿喝了杯咖啡。”  黎度云沉默了半秒,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桃馥笑了:“你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因为我一直以为你妈死了。”黎度云道。  “……”  黎度云又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在骂人。”  “我知道……”  辛桃馥很少跟黎度云说自己的事,更对母亲的事情绝口不提。黎度云只知道辛桃馥家庭不幸,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父亲以及一个生病的奶奶。不知怎的,他就下意识地以为辛桃馥的母亲已经逝世了。  辛桃馥笑笑,说:“其实也差不多。在我十二岁那年,她就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离开了。我对她的感情比较复杂。”  黎度云点头,又没说什么。  他素来寡言,辛桃馥也习惯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黎度云才问:“那你打算和她重归于好吗?”  辛桃馥愣了一下,才迷茫地说:“我?我不知道。”  黎度云道:“我总觉得你在漂泊着,心里不稳,或许需要一个很爱你的人陪着你,给你家庭的感觉,你才能够真正感到安稳和快乐。”  这话倒是说中了。  辛桃馥的心里到底是渴望着那种家庭的温暖的,不然当年也不至于做出“氪金充爹”的蠢事。可现在呢?  辛桃馥苦笑道:“你是说,我需要我妈吗?”  “不一定。”黎度云说,“你只是需要一个真正在乎你的人的陪伴,那个人可以是你妈,也可以是我。”  咖啡的醇香飘散在空中,寂静的夜晚,经历过一场迷惘和伤心的辛桃馥看着黎度云,莫名感到温暖。  他甚至在恍惚里说:“你是说,我们可以试一试吗?”  这话说出口之后,辛桃馥就立即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讲出这句话。  可是,他又在这样摇摆的情绪里无力地往前抓了一把——正好抓到了黎度云的目光。  黎度云的眉眼依旧平静,看着辛桃馥,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他只是说:“不,不要试。如果是为了填补空虚,那并无必要——我像现在这样当着你的朋友,也是一样的。”  这句话好像冷水一样,兜头浇在辛桃馥的头脑上。  辛桃馥一下觉得又尴尬又难堪,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黎度云断然道,“但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这场与黎度云的会面算是不欢而散——反正从辛桃馥的角度上来看是如此,但黎度云看起来还是不喜不悲、不愠不火的。  辛桃馥独自回到酒店,但见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没几个人,只有服务人员尽忠职守地守在岗位上。他忽而又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豪华套房了。  今天的他分外不喜欢冰冷无人之处。  他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把头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璀璨的水晶灯。  今天的一切让他十分疲惫,在浓重的无力感袭击下,他缓缓合上眼睛。在他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人接近自己,柔软的物什轻轻搭在自己身上,带来了一阵暖意。他立即睁眼,只见身上盖了一件羊绒毯子,他猛抬起头,却见是酒店的服务员。那个服务员盖完毯子就转身离开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闪过一阵失望,也不知失望什么。  他摇摇头,打算把羊绒毯子扯下来还给服务员,只是当毯子擦过脸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是殷叔夜古龙水的气味。  他蓦地攒紧手中的毛毯,上面还残留着气息和温度……  如果是平常,辛桃馥或许不会这么做,但今天的心情总有几分不同。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殷叔夜的号码,上来就问一句话:“毯子是你的?”  殷叔夜没想他这样开门见山,倒也不隐瞒,就说:“是。”  “你好变态。”辛桃馥说,“你该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殷叔夜沉默好一阵子,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经过。”  辛桃馥还真的就不信了,但他此刻不想计较了,只是淡淡一笑,说:“那你可还挺有意思,路过还拜托服务员来给我盖被子。”  殷叔夜却道:“我倒想亲自为你盖上,但你不是说了,不想见我么?”  辛桃馥一怔。  他确实是这么说过。  那晚他们阔别三年后头一次通话,殷叔夜难得直白地说了一句“想见你”,辛桃馥却冷淡地说“我不想”。殷叔夜平平和和地答:“那就先不见。”  辛桃馥那话原是有几分意气在的,没想到殷叔夜倒是当成正经的老老实实守规矩了。  只是“老老实实”四个字形容殷叔夜,又未免有些好笑。  辛桃馥越发觉得今晚的内容荒诞,脑子里又滑过今日和黎度云说过的话,竟又鬼使神差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如果我跟你说,我们可以试一试……就是试一试,并不保证什么,我也不是真心喜欢你,只是想要找个人陪着,你怎么说?”  殷叔夜答:“我说,你能不能去掉‘如果’。”  辛桃馥一怔,心里突然有些松弛,甚至觉得好笑,只道:“那肯定不能啊。逗你玩儿呢。”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回房间睡了个好觉。第67章 商务男伴  过了两天,辛桃馥首先接到了陶欢儿的电话,陶欢儿约他出去吃饭。  辛桃馥没有拒绝。  陶欢儿没有穿艳丽的衣服,今天倒是打扮素净,看起来十足贤妻良母的风范。辛桃馥仿佛看到从前那位知性优雅、持家有道的母亲,亦是恍如隔世。  陶欢儿好像已经渐渐找回分寸,跟辛桃馥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更像从前一般,教辛桃馥也放松许多。辛桃馥亦得感叹,论情商处事,陶欢儿不知比辛思劳高哪里去了。  陶欢儿也不问什么“你最近怎样”“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这种生硬又不好回答的问题,倒是自己笑着说自己的闲事,三言两语,又将自己的辛酸过去淡淡托出,因为谈笑而说,又不会给人一种卖惨的别扭感。  到底陶欢儿是辛桃馥的母亲,听到陶欢儿过去的难处,辛桃馥也不是不动容的,听了半晌,便略略低头,不知何言。  他觉得自己大概该说什么安慰母亲的话,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倒是陶欢儿眼里明白,嘴上便爽快说:“倒也还好,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的日子是风调雨顺,又和你重逢了,更是锦上添花。多谢老天爷。”说着,陶欢儿便举起了杯子。  辛桃馥便笑笑,与她碰杯。  陶欢儿见气氛不错,又说:“对了,前天那个司延夏来找我了。”  “他找你做什么?”辛桃馥一下就觉得不快,这份不快当然仅是冲着司延夏的。  陶欢儿说道:“他说是你的朋友,又说他已经替你我把君小少的事情周全了。君小少不会再找你或者我的麻烦。”  辛桃馥笑了:“他倒是会邀功,知道在我面前讨不了好,却去你那头卖乖了。”  陶欢儿心下讶异,笑道:“你倒是了不得,司家公子都为你讨好卖乖。”  辛桃馥听这话也不合适,只说:“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着,辛桃馥又怕陶欢儿会被司延夏的花言巧语哄骗,便道:“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又装得乐于助人,事实上他就是面甜心苦,口蜜腹剑的类型。”  陶欢儿颔首,道:“这话我原本也不知该怎么跟你提呢。我也觉得这个人不太靠谱。因说他是你的朋友,我又不好直言。”  辛桃馥倒是放心了,随后又自嘲地想:我妈的阅历摆在那儿,看男人的技术怕是比我强到不知哪里去,怎么就至于被司延夏给骗到?  辛桃馥笑笑,说:“也算不上是朋友,只是认识的人而已。”  陶欢儿便道:“这么看,你在长安州认识的人也不少,还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不考虑留在这儿发展呢?”  辛桃馥又说:“我哪里认识不少人了?”  陶欢儿听得辛桃馥又几分防备,便道:“我见你和司延夏相熟,又认识君小少。这些人都是一个圈的,你能认识这两个,想必那圈子一半的人都是见过的。”  陶欢儿这话倒是很道理,辛桃馥也无从反驳。他就摊摊手,说:“认识是认识,但你看我和君小少之间就知道,我认识的人多,得罪的人也多,所以在这儿是无法久留的。”  陶欢儿便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辛桃馥答:“过两天就回去……我奶奶还在家呢。”  陶欢儿冷不防听他提起辛奶奶,便问:“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还算硬朗。”辛桃馥笑道。  “那就好。”陶欢儿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我能跟你去看看老人家吗?”她的语气恳切而卑微。  辛桃馥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只道:“那得出国去。” 第75章 殷先生也并不恼怒,还叫班子书好好帮辛桃馥做过渡,帮辛桃馥再和平州落脚。之后,殷先生甚至还亲自来到和平州找辛桃馥,做出了一番以殷先生的性格来说已算得上“深情表白”的言谈。  辛桃馥皱眉:“那个时候开始,他对我就不一样了。”  班子书道:“不仅是对你,就是对别人……”说着,班子书顿了顿,仿佛在思考是否应该说下面的话。  辛桃馥却也不催促班子书,只是静静地等待。  班子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他对相宜希也不一样了。我在他身边很久,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从前对相宜希当然也是没有那个意思的,但总存了几分顾念湘夫人的意思,他还是对相宜希十分优待的。尽管相宜希有时候会耍一些小手段小心机,先生看在眼里,却不会计较,一直比较宽容。但是……后来他对相宜希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辛桃馥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只道:“这真奇怪。”  班子书却苦笑:“是啊,但是先生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打听。”  辛桃馥听见“打听”两个字,便笑了笑,说:“我也是瞎打听,忽然想到了就好奇,问两句。”  班子书点头,说:“我猜也是,你应该一早已经对先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了吧。”  这话听在辛桃馥耳里,竟叫辛桃馥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一早已经对先生的事情没有兴趣了……吗?  过两天,辛桃馥就去见了司延夏……准确来说,也谈不上见,就是在电话上谈了一次。  并不辛桃馥主动打电话给司延夏,但司延夏的来电确实是辛桃馥所期待的。  或许,辛桃馥还是头一次等司延夏给自己打电话呢!  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长安司氏集团控股的xx公司在x国遭遇集体诉讼,股价下跌3%……  司延夏的电话打来了,声音笑眯眯的,但却没平日那种油腻感:“这可是你做的?”  辛桃馥用司延夏平常爱用的口吻道:“你猜?”  司延夏噎了一下,直笑道:“我可是替你摆平了君小少的事情,你不感谢我,反而给我下套,是不是不太厚道?”  “君小少是怎么找上陶欢儿的麻烦的,这事儿恐怕和你有关吧?”  “这是什么话?无凭无据可别……”  “我就是无凭无据就弄你。看你烦了就搞你。”辛桃馥冷道,“横竖我就是自己干自己的,没有一箩筐的产业要撑,没那么多顾忌。专门雇个团队用来狙司家在x国的产业。你虽然在长安州有话事权,但要伸手到x国也难。x国那儿,总是我的朋友比你的多呀。”  司延夏又是一噎,半晌却笑笑,说:“我虽然有一箩筐的产业要撑,总难免有破绽和疏漏。但又因为我家大业大,你这么挠两下,亦是不痛不痒。过几天我就能回转了,你有什么好处?”  “那你从前到现在三不五时地给我拨火、引战,又是有什么好处?也伤害不了我什么啊。可我就是恶心。”辛桃馥笑笑,“现如今,也让你尝尝被人恶心一把的味道,怎么样,司公子?”  司延夏这下一口伶牙俐齿都哑了火。  辛桃馥笑道:“行了,以后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大家无事,和气生财。如果你再蹦我面前踩我的脸,我也不是好脾气的,就放个几千万在那儿做个基金,你也头痛,是吧?”  司延夏那狐狸眼再也笑不出,咬咬牙,又不知该说什么,正没等他想到说什么,电话那头确实“嘟”的一声——挂了。  临行那天,黎度云来送辛桃馥。在场的还有司机小赵与陶欢儿。  他看起来还是那副很淡定的样子,一点儿没有不舍,就像普普通通送一个老朋友的机一样。这平静、平常得陶欢儿都没看出什么来,还真把黎度云当是辛桃馥的好朋友。  辛桃馥也不好说什么,正和黎度云闲话几句,便见秘书提着一个手提袋过来。手提袋上印着商务伴侣会所的logo。  秘书将袋子递给辛桃馥,说:“这个是今天早上会所寄来的,说是给您的消费纪念品。”  黎度云扫了那个logo一眼,对辛桃馥说:“你还去这种地方消费?”  辛桃馥呵呵笑了,说:“去喝了两杯。”  说着,辛桃馥将袋子接过来,随手拆开,见里面放着绑着丝带的烫金纹样感谢卡,一小盒礼物,里面放的是迷你装古龙水,垫在袋子底部还有一张号码牌……  辛桃馥拎起那张号码牌一看,忽地想起了,这就是那天殷叔夜“面试”的时候所戴的号码牌。这串号码看着越发有点儿意思……辛桃馥皱起眉,忽而福至心灵,才想起来,这号码是他和殷叔夜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啊……  这个闷骚的男人。  ——辛桃馥心里既觉得无语又觉得好笑,想起当天殷叔夜那个吃瘪的样子,真觉得有趣。  但见号码牌背后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配八个字“专业男伴,随传随到”。  辛桃馥越发觉得好笑了,只笑着将号码牌塞回袋子里。  等他把袋子放好后,抬头却见黎度云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辛桃馥头皮一阵发麻:“诶?怎么这么样看着我?”  黎度云只道:“那种地方的男人委实不值得信任。”  “……”辛桃馥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谁料,在旁边站着的陶欢儿也是一脸担忧,似乎甚为认可黎度云的“忠告”。但碍于情面,陶欢儿也没说什么,只是想待会儿默默把那个会所的袋子给塞进行李的最里面等待被压烂或是被遗忘。  陶欢儿作为家长,也大有一种“虽然我沉迷游戏每天氪金但是我孩子的手机必须防沉迷”的想法。  上了飞机之后,辛桃馥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层层叠叠的云朵。  陶欢儿从辛桃馥的侧脸中看出了一种寂寥的姿态,忍不住问道:“你的男朋友在国外吗?”  辛桃馥转过脸,对陶欢儿说:“我目前没有男朋友。”  陶欢儿把手放在嘴边,用一种介乎于客套和熟络的态度说:“上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呀?”  辛桃馥托着腮,说:“很久之前。”  听到辛桃馥这句话,陶欢儿默默良久,还是决定放弃扔掉号码牌的想法。她指了指那个印着会所logo的袋子,说:“那个……商务伴侣的机票你买了吗?”  辛桃馥有些尴尬,没好意思说话。  倒是小赵在一旁打哈哈说:“他应该会自己买机票吧!”  “这么主动?海外包邮上门吗?”陶欢儿震惊道,“是他没别的生意做了吗?”  辛桃馥咳了咳,没说话。小赵却又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只有咱们辛老板一个潜在客户!所以使劲hard sell!”  陶欢儿忙对辛桃馥道:“那你可不能图便宜省事啊,这种没人要的多数有质量问题。”第69章 打骨折的男伴  辛桃馥把陶欢儿带到家里的时候,陶欢儿和辛奶奶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但这两个女人都是有阅历、心态好的,很快就和和气气地寒暄起来。  辛奶奶热情地招呼陶欢儿在家中住下,辛桃馥未置可否,陶欢儿便顺水推舟,在家里住下。她有心拉近和辛桃馥的关系,但不会像当初氪金充爹的辛思劳那么卖力气,只是偶尔煮一锅汤,或是多和辛桃馥闲聊。她营造的那种氛围,更类似朋友,倒叫辛桃馥更容易敞开心扉一些。  回到x国后,辛桃馥也回归自己的日常工作之中。  公司里最近一桩生意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家出现财政危机的信托机构找到了辛桃馥求助,辛桃馥了解这个机构后发现,这家机构竟是负责湘夫人在x国产业的公司。辛桃馥禁不住翻看起湘夫人的财产名录,才从中发现一个地方——他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当时司机马哥给我看的地方吗?”  当年,相公子和殷先生的“绯闻”甚嚣尘上时,马哥就给辛桃馥看过照片,照片是相公子与殷先生携手逛海边。当时还有传闻,说这是他们在确定办婚礼的地方。后来相公子和殷先生的关系发展成那个样子,这些传闻也消散风中了,更别提这个海边场地。  辛桃馥查看记录,发现这个场地在三年前被殷叔夜购买了。  “他买这个做什么?”辛桃馥忍不住问了一下机构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回答:“好像是作为墓地用了。”  辛桃馥讶异:“墓地吗?”  当时,大家都说那是婚礼场地,辛桃馥还口嗨说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比较像墓地”,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  辛桃馥想了想,还是叫人去查这是怎么回事。  这边调查得出的结果也教辛桃馥很意外:殷叔夜把那个地方买下来后修建了一个非常优美的墓园,用来埋葬湘夫人。  辛桃馥越想越觉得奇怪:“所以殷叔夜是花自己的钱买了湘夫人的遗产去安葬湘夫人吗?”  “好像是这样……”调查员回复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辛桃馥实在想不明白,“你再去查查看湘夫人生前的事情吧。”  调查员这下有些懵了:“查湘夫人?”  辛桃馥点头:“这是私活。低调点儿干。”说完,辛桃馥给调查员报了一个价格——一个让调查员非常乐意去进行彻底调查的价格。  调查员刚离开辛桃馥的办公室,桌面上的内线电话就响起来了。辛桃馥接起电话,听到那边秘书的声音甜甜响起:“老板,有个名字叫‘阿念’的人拿着您的名片来找您,说是您订的商务伴侣。”  “……”辛桃馥一时无言以对。  还真叫小赵那张臭口说中了,这家伙没生意做,hard sell得厉害,还海外包邮送货上门了。  辛桃馥说:“放他去小房间等着吧。”  “好的。”秘书回答完,就把电话挂了。  于是“阿念”就被安置在角落的小房间,等待老总的光顾。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  辛桃馥处理完工作,伸了个懒腰,看着墙上的时钟,才给秘书打了个电话:“他还在吗?”  “您说的是……?”秘书疑惑地问。  辛桃馥咳了咳,说:“阿念。”  秘书“啊”的一声,像是这才想起来:“我去确认一下?”  “不用。”辛桃馥说完,把电话挂了,自己站起来披上外套,走到小房间推门而入,便见殷叔夜坐在里头。  见辛桃馥进门,殷叔夜便站起来,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行业从业者,笑着趋近:“辛老板,晚上好。”脸上丝毫没有等待了三个小时应有的疲惫或不耐。  辛桃馥暗地佩服殷叔夜的好脾气以及厚脸皮。  辛桃馥原想冷嘲热讽,但又觉得这样有失体面。他想起从前殷先生对辛少爷的态度……  故辛桃馥也摆出风度,说:“没让你久等吧?”  殷叔夜道:“能见您一面,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辛桃馥被肉麻了一把,哆嗦了两下,才说:“你倒是很有诚意,千里迢迢跑过来。可惜,我暂时不需要商务伴侣。”  殷叔夜笑道:“没关系,我来只是来告诉您,我就在附近,您什么时候有需要,我什么时候可以到。”  辛桃馥瞧着殷叔夜的笑脸,还真有些“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实在不好说什么,便淡淡“嗯”了一声。  之前,辛桃馥说了一句“不想见你”,殷叔夜便只活在电话里,以声音出演。可是,自从辛桃馥脑子一抽说了一句“可以试试”后,殷叔夜便似着了火的鞭炮一样存在感骤然提升。辛桃馥不知是自己给错了信号,还是自己给对了信号……  或许说,殷叔夜比辛桃馥的想象中还更知道什么是辛桃馥心里的“分寸”。  若放在之前,殷叔夜这样死缠烂打,必遭嫌弃,更别提他追到x国这个举动,辛桃馥一时气愤之下说不定会申请禁止令。 第77章 殷叔夜便问:“仍是600吗?”  辛桃馥道:“不然?你还想涨价?”  殷叔夜只道:“头一次是体验价,之后老板若觉得不错,给我涨涨价也不算很过分?”  “爱来不来!”辛桃馥粗暴地说。  于是,殷叔夜仍以600的价钱陪席。  这次是和几位投资人一起吃饭,座上客来自不同国家,说话间也难免夹杂着不同的语言,或表现出不同的文化。殷叔夜陪席坐着,都能听懂这些话,并在恰当的时候露出微笑,接上一两句短促而不抢风头的场面话。  辛桃馥坐在一旁,甚至觉得自己的应酬之道还不如这个600块钱的“商务伴侣”。  同座之人也多看殷叔夜两眼,又笑道:“辛老板从哪里找到这个宝贝?”  辛桃馥笑笑,说:“我前阵子回国,在那儿的一家中介找的商务伴侣,你们感兴趣的话,我把那家店的号码给你们?不过隔得有点儿远,你们要去挑人也不方便啊。”  吃过饭后,他们又去打桌球。  大概看辛桃馥带了伴,他们也打电话交了伴来,主要以女人居多,只有两个是男伴。那两个男伴穿得窄腰衬衫小脚裤,油头粉脸的,和殷叔夜站一起,登时落了下风。要说谈吐风度,更是不能相提并论。  便是在台球桌上打球时不免撅屁股,殷叔夜都能撅出一股子攻气。  这!就是霸?总。  等打完球了,大家又在俱乐部的沙发上落座。  服务员递来了他们封存的雪茄。  殷叔夜颇为自觉地拿起剪子,但想起辛桃馥是不抽烟的,便细声问:“你用么?”  辛桃馥摇摇头。  殷叔夜便将剪子放下。  坐对面一个叫丹尼尔的富商便笑说:“我看阿念这个手法挺专业的,能帮我剪一剪吗?”  丹尼尔旁边的男伴就有些不乐意了,捏着剪子说:“你是嫌我剪得不好啦?要叫别人剪!”  丹尼尔呵呵笑:“这也值得妒忌吗?”说着,丹尼尔将雪茄递到了殷叔夜跟前。  殷叔夜仍是像待令的犬似的用忠诚的目光看了看辛桃馥。  辛桃馥把背靠在沙发上,以一种“我不在乎”的表情面对殷叔夜。  殷叔夜笑了笑,接过了丹尼尔递来的雪茄,手法娴熟地剪了。  等殷叔夜剪好了,丹尼尔仍笑着看他:“帮我点吧。”  殷叔夜也没拒绝。他便拿起雪松木条,从容不迫地点燃剪好的雪茄,并将点好的雪茄递了回去。  丹尼尔却把身凑过来,张了张嘴,示意殷叔夜把雪茄亲手放到他嘴里。  殷叔夜仍回头,看辛桃馥的脸色。  辛桃馥仍是满脸不在乎。  殷叔夜便十分柔顺地把雪茄放到了丹尼尔的嘴里。  丹尼尔叼起雪茄,笑吟吟地退了回去,用一种使人不快的目光打量殷叔夜。  殷叔夜坐在那儿,保持服务性的笑容。  丹尼尔笑着问:“辛老板,你和这个阿念是签长合约呢,还是按次的?”  辛桃馥答道:“按次的。”  “哦!那很好!”丹尼尔笑了,呵出一口充满雪茄气味的白雾。  辛桃馥斜眼看了看殷叔夜,也用一种饶有兴味的语气说:“阿念也不容易,今天才跟我说,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丹尼尔闻言高挑起眉毛:“这可怎么行呢?听着就叫人心疼啊!”  殷叔夜保持微笑,并不搭话。  等各自从俱乐部离开,丹尼尔径自把一张名片塞到殷叔夜的裤兜里。按照殷叔夜的反应能力,他完全可以避开丹尼尔伸向自己后臀口袋的手,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站在那儿,好像他真的就是阿念,应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  丹尼尔身边的男伴几乎是用喷火的眼神盯着殷叔夜,看来他真的把殷叔夜当成抢饭碗的了。  辛桃馥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在想:到底是被丹尼尔骚扰、还是被那个男伴当成抢吃的,更让殷叔夜这种心气高的贵公子不爽呢?  可是,殷叔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爽。  他很专业地保持笑容,与辛桃馥一同走向私家车。  正走到车子旁,辛桃馥却摆了摆手,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大钞,塞到殷叔夜的口袋里,说:“这里够今晚的服务费和路费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辛桃馥的语气说不上轻慢,但也和尊重靠不上边,一如他今夜对殷叔夜的态度。  殷叔夜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低头将钞票拿好,低声说:“如果我就这样被你抛下,丹尼尔一定会提出开车送我的,而且是以不容许我拒绝的姿态……”说罢,又抬起头,表情竟然带着几分委屈。  辛桃馥都镇住了。  他很难想象殷叔夜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  就像是一条大尾巴狼学狗子嗷嗷撒娇,就是那么不好想象、不好理解,却又有点儿微妙的可爱。  辛桃馥亦同样难想象把“可爱”这个词归之于殷叔夜。  有病,有病,有那个大病!  辛桃馥在心里给自己摇摇头,今晚无论如何得叫殷叔夜知难而退,别再搞这些角色扮演的飞机。  他自己装上了也就罢了,我为什么要配合他的表演啊?  简直就是无聊、浪费时间而且惹人烦厌!  辛桃馥渣男一笑,说:“这个我可管不着。”  说完,辛桃馥径自钻回车子里,对司机小赵说:“开车。”  小赵当然是听辛桃馥的,一踩油门就出去了,留着可怜巴巴的殷叔夜在原地吃车尾气。  “真的不管他吗?”小赵低声说。  辛桃馥一脸冷酷:“管他干什么?你还担心他?不会真被他演进去了吧?他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赵却说:“说到底,这儿又不是长安州。他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啊。丹尼尔要是动真格的,叫人夹走他,他也很难反抗吧?”  不得不说,小赵这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在这儿,殷叔夜并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殷先生”,身边也没有前呼后拥的尊重和保护。  辛桃馥下意识蹙了蹙眉,回头去看,见殷叔夜一人独自站在原地,真有几分“丧家之犬”的凄凉。辛桃馥抿了抿唇,又见那个丹尼尔真的就走到殷叔夜旁侧了。  看来殷叔夜所言不假,如果这个时候被辛桃馥丢下,丹尼尔就会过来。  很久之后的一次聚会上,辛桃馥想起这件事。  他用玩笑的口吻跟黎度云说:“如果你看到落单的殷叔夜被流氓调戏,你会怎么做?”  “怎么会有这种事?”黎度云说,“实在百年难得一遇,应及时拿出手机录像。”  黎度云这话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玩笑,但面对此情此景,辛桃馥实在想不起来要手机录像。  他撇过眼,抿了抿嘴,不去看那个场景。  小赵却从后视镜里大肆观赏,看起来倒是很想拿手机录像,又实时播报:“唉哟,夭寿啦!不得了啦!”  “怎么一惊一乍的?”辛桃馥强忍着不回头看,但仍忍不住训斥小赵。  小赵便说:“你看,殷先生被带走啦!天啊,怎么办呢?辛老板,你再不过去,殷先生怕是贞洁不保啊!”  辛桃馥咬了咬牙,冷笑说:“你信他呢?他还能吃亏?”  “这可不一定啊。”小赵还是个厚道人,担忧地说,“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真有什么,也是他自己玩脱了,自作自受,和我有什么关系?”辛桃馥仍保持冷酷总裁范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小赵道,“您的ex下海开菊,说出去您也脸上无光的呀。”第71章 撒娇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辛桃馥眼神冰冷如刀地狠狠刮了小赵一下。  小赵立即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安静把车开走。  在车子转出拐角后,就再也看不到丹尼尔以及殷叔夜的情形了。  小赵心里一边犯嘀咕,一边悄悄从后视镜里看辛桃馥的表情。但见辛桃馥仍是霸道冷酷总裁范儿,闭着双目,靠在真皮椅子上假寐,绝对是淡淡定定的。  小赵讶异:看来辛老板是真不担心呀。  辛桃馥沉下心来,实在不觉得殷叔夜值得自己担心什么。  殷叔夜由来不是那种莽撞的人,他既然决计了这么做,必然已经想好了各种会发生的事情。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n b。  更别提,丹尼尔只是带他上车,又不是要绑他去开房——瞧着目前的情况,丹尼尔也不至于做到强迫这一步。殷叔夜能说会道、气定神闲的,总有办法应对。  辛桃馥要是急哄哄地跑过去“救美”,才叫做好笑。他可不愿中了殷叔夜这并不太高明的“苦肉计”。  倒是小赵刚刚那一通说什么“双拳难敌四手”“下海开菊”说得辛桃馥哭笑不得。辛桃馥慢慢睁开眼,在后视镜和小赵的目光对上。  小赵心虚地移开眼神。  辛桃馥笑道:“你对殷叔夜倒是挺在意啊,该不会收了他的好处吧?”  “天地良心!怎么可能?”小赵赶紧否认,“我这只是热心群众……”  “你那么热心,待会儿给东尼打个电话问问不比什么都强么?”辛桃馥说完,又重新闭上眼睛。  这个东尼,就是丹尼尔带来的小男伴,他们是一起走的,真有什么,他确实也会知道。而且,照刚刚他表现出来的醋劲,说不定还会阻挠丹尼尔。  小赵心里却想:如果辛老板真的不在意,怎么又提醒我去打电话给东尼呢?看来辛老板也是口是心非。他自己拉不下面子去做,倒叫我去办。  虽然是这么腹诽着,但小赵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  辛桃馥是他老板,每月给他发那么多工资养妻活儿,他可不得老实么?  因此,等车子停到路边,小赵就开着免提(方便让辛桃馥听到对面情形)跟东尼沟通。  东尼那边电话接了,问什么事。  小赵其实也挺尴尬,他和东尼实在不熟,硬着头皮就问:“阿念是不是跟你们回去了?他现在还在吗?” 第79章 他也是花了好一阵子才厘清了前因后果:东尼认为殷叔夜是“妖艳贱货”,十分不满,大肆说他的坏话。他们交际圈子小,添油加醋的话就传到了菲尔那里去了。菲尔得知素来洁身自好的辛桃馥居然找了一个十分不堪的男伴,顿时恼火不已。  于是,菲尔自作主张,叫人去堵殷叔夜,打算给殷叔夜一点儿钱,同时威胁殷叔夜不准再做辛桃馥的生意。算是“威逼”加“利诱”,让殷叔夜这个“捞金boy”滚蛋。  几个人去找殷叔夜的时候,定的策略是“这种小白脸,你给脸他就不要脸,非得先杀杀他的威风,让他服软了,后面的事情才好谈”。因此,他们气势汹汹地把殷叔夜堵住,开口就出言不逊。  要说在辛桃馥的视线范围里,殷叔夜还是文明的狗男人,这四下无人呢,殷叔夜就是你大爷,哪儿能受这个气?  殷叔夜将他们爆揍一顿,也像司机小赵说的“双拳难敌四手”,殷叔夜虽然把别人打趴下了,但是他自己的脸也被擦破了,这让殷叔夜更加恼火:“你们不知道我现在靠脸吃饭吗?”  几个被打趴的大汉都懵了:这位壮士光靠脸吃饭是否有点儿屈才?  他们哪里想到一个小白脸如此厉害?难道华人都会武功咩?  他们哭爹哭娘地求饶,赶紧地就把菲尔准备好的支票拿出来,好声好气地说:“您误会啦,我们不是来找茬的,我们是来给您送钱的呢!”  殷叔夜接过支票一看,笑问:“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人也不敢装大爷了,孙子似的就把菲尔的事情告诉殷叔夜。殷叔夜听了才明白过来,放他们走了。  他们把支票原封不动地拿回去给菲尔,又哭丧着脸说“这个小白脸不好惹啊”。  菲尔便讶异道:“那个小白脸居然比你们还粗暴野蛮?那还了得!看来别人说的不错,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没素质的混蛋!”  而这件事,落到殷叔夜嘴里,跟辛桃馥说起的时候,就成了“那个菲尔少爷看不惯我,找人堵我,还把我脸都打破相了,辛老板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菲尔特意把辛桃馥约出来吃饭,也是想和辛桃馥说说这件事。  席间,自然也有旁人,都是辛桃馥的熟人了。  谁想到,辛桃馥这回把殷叔夜也带来了。  几个人看见殷叔夜,都讶异了一瞬。尤其是菲尔。  在菲尔的想象里,以为这个“小白脸”是一个粗俗的、低级的人,但现下望见,也算是一表人才。菲尔心里却更不痛快:就是这种斯文败类,更加可恶!也不知辛桃馥怎么被他骗了!  辛桃馥拉着殷叔夜坐下,又笑着一一介绍熟人,这边又只说殷叔夜叫“阿念”。  菲尔自然难给殷叔夜好脸色,只说冷笑着看他,不时刺他几句,话里话外只嫌这个“阿念”是一个捞金的。殷叔夜脸皮比别人的脚皮都厚,没半点不自然的神色,仍谈吐自若。旁边几个熟人都暗道:看来这个男伴还是挺有水平的,怪不得辛桃馥看中了他呢!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我也想要一个!  只有菲尔越看越不欣赏殷叔夜,只觉得这个人装模作样,十分可恶。  席间,辛桃馥接到一个电话。  他拿起电话便先离席。  电话那头是他聘请的那位调查员,回复他当年湘夫人身故之事。  调查员说道:“她购买了毒药没错,但有证据表示,她购入毒药是为了自杀。然而,谁也不知为什么毒药会到了殷家家宴,还把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毒死了。”  “会不会是她出于某种原因打算与这些人同归于尽呢?”辛桃馥问。  调查员说道:“当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她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首先,她在家宴之前订购了几批货物和珠宝,工作的事情也照常进行着,未见任何自杀前会有的异常。其次,她在xx买好了墓地,墓园的设计还在进行中,她甚至在咨询相潇潇迁坟的事情……”  “相潇潇?”辛桃馥顿了顿,问,“是湘夫人的姐姐、殷叔夜的母亲吗?”  “是,就是她。”调查员回答。  辛桃馥愣了愣:“迁坟?迁去哪儿?”  调查员回答:“她似乎想把相潇潇迁坟到她的墓园里,姊妹合葬。”  辛桃馥听得有些迷糊,顿了半晌,忽然想起相潇潇的坟墓来。他曾去过,潇湘小筑,相潇潇和湘夫人都葬在那儿。而且,那儿还是她们少女时期经常一起度假的地方。  辛桃馥回想起潇湘小筑的布置,发现两姐妹的房间摆设都差不多,看不出高下之分。辛桃馥忽而说道:“说起来,相潇潇和湘夫人在闺阁的时候,待遇一样吗?”  “什么?”调查员疑惑地问。  “我记得,相父死的时候,把大部分都遗产都给了相潇潇,是吗?”辛桃馥缓缓说道,“湘夫人几乎什么都得不到。这好像显得相父很偏心的样子……”可是从潇湘小筑里的照片、装饰、衣物等等生活痕迹来看,湘夫人姊妹的生活条件应该是差不多的,看起来两姊妹的关系也非常和睦。  辛桃馥便问:“你能查查看吗,在相潇潇和湘夫人还是少女的时候的事情?”  “……好。”调查员点头。  辛桃馥打完电话后,便回到席上。大约因为他在私下调查殷叔夜的家事,回头来再看见殷叔夜,倒多了几分怪异的情绪。  殷叔夜并不知辛桃馥心内所想,只是微笑。  在辛桃馥离开这段时间里,饭桌上话题不知怎么转到马术上了,  见辛桃馥回来了,菲尔便说:“过两天不如一起去骑马吧?”说着,菲尔用略带轻蔑的口吻说:“阿念也可以一起啊。”  这话倒是挺有火药味的,隐含之意,便是阿念这样出身的人,肯定是不会马术的。菲尔不过是想以此奚落他,并显摆自己更高人一等的身份。  殷叔夜只说:“我不会马术。”  这话正中菲尔下怀,菲尔立即笑道:“是啊,我忘了,有些人削尖脑袋往上层走,能穿上昂贵的衣服,也能学着优雅的腔调,以及一些皮毛的礼仪,但有些从小培养的东西还是无法模仿的。”  殷叔夜说:“是啊,比如不以己度人的内涵与修养。”  这还是殷叔夜第一次回刺菲尔。  刚才菲尔无论说什么,殷叔夜都是耍太极,并不会回应,唯独谈到此处时,殷叔夜话里突然有了刺。  菲尔被这样扎了一下,倒是不痛,而是意外居多,大有一种“你什么货色怎么突然有胆子顶嘴?”的错愕。  殷叔夜只说:“骑马也太危险了,我怕辛老板担心我。”说着,殷叔夜还把手搭在辛桃馥的手上,眨眨眼露出笑容。  辛桃馥也朝殷叔夜笑笑,但他的心里却非常复杂:殷叔夜当然是会马术的。在场这一桌上,唯一不会马术的人,其实是辛桃馥。  刚刚菲尔嘲讽“有些人削尖脑袋往上层走,能穿上昂贵的衣服,也能学着优雅的腔调,以及一些皮毛的礼仪,但有些从小培养的东西还是无法模仿的”——这一段话自然是伤不了殷叔夜的,但却不巧嘲讽了辛桃馥。  菲尔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开嘲讽都开错方向,只是被殷叔夜反击了几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冷笑几声,不言语了。  待一顿饭吃完,菲尔又拦着辛桃馥,说:“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辛桃馥看了殷叔夜一眼,殷叔夜便识趣地走开几步。  菲尔便拉着辛桃馥到一旁,只道:“按理说,我不该过问你的私人生活。但是,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你身边的那个男伴可不是什么善茬。”  辛桃馥想:他当然不是善茬……  辛桃馥笑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心里有数。”  菲尔咽了咽,又说:“你不觉得他很装模作样吗?明明不是我们这类人,却偏偏用那样下作的手段挤进我们的圈子里,用出卖色相的方式来获利,以为装腔作势就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我想你确实也不会真心欣赏这样的男人的。”  辛桃馥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实不相瞒,我就是这样的男人。  辛桃馥摇摇头,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切记,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的。’”  菲尔一下愣住了,本来想问“你站在道德高地不冷吗”,但看着辛桃馥那张俊俏的脸,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你真是一个善良美好的人。”  辛桃馥笑着摇摇头,和菲尔道别,然后便走向殷叔夜。  殷叔夜熟练地伸手挽住辛桃馥,状态亲热,看得菲尔眼神喷火。  辛桃馥却对殷叔夜说:“我该收回我之前对你的质问。”  “什么质问?”殷叔夜问。  辛桃馥道:“就是那句,‘如果你不是生活在那么好的家庭,你还有今日吗’的质问。”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殷叔夜道。  辛桃馥说:“我想你说得对,就算你不是姓殷的,处境也坏不到哪里去。那句质问要扔给菲尔还更合适呢。”  说到这的时候,辛桃馥还微觉有气。  殷叔夜“噗嗤”一笑,说:“可是那样的质问,你只会扔给我,却不会扔给他。”  “是,”辛桃馥不得不同意,“你还委屈上了,是吗?”  “不,”殷叔夜摇摇头,“恰恰相反,我很高兴。”  辛桃馥抬起头看殷叔夜,流露出几许疑惑不解的神色,在灯光下,杏眼闪闪,可爱得像好奇的猫。  殷叔夜眼神微沉,用手指轻轻拨动辛桃馥的发梢:“如果你乐意的话,我要吻你的眼睛——不额外收费。”  辛桃馥怔了怔,半晌笑道:“怎好占你便宜?你挣的也是辛苦钱。”  说着,辛桃馥将一张钞票放进殷叔夜的口袋,同时闭上了眼睛。  二人凑近,将吻未吻之际,小赵突从转角飘来:“老板,车子好了,走不走啊?”  三人目光对上,都停顿了片刻。  小赵:……那我走?第73章 这玩意儿  殷叔夜现在不再住在贫民区,而是搬进了辛桃馥给他的闲置公寓里。就像当初辛桃馥搬进紫藤雅苑那样。  当然,辛桃馥也自觉那个公寓是比不得紫藤雅苑的,不是说公寓没有紫藤雅苑那么豪华美丽,辛桃馥所惋惜的是公寓里没有一堆阴阳怪气的佣人可以膈应殷叔夜。  但辛桃馥转念一想,公寓是闲置的,连个保姆都没有。殷叔夜独居在那儿,还得自己收拾家务,对养尊处优的殷叔夜而言说不定比被佣人阴阳怪气还惨。  一想到这个,辛桃馥就觉得挺好玩儿的。  殷叔夜好像确实有些抵挡不住,还曾打电话给辛桃馥,语气卑微地问能不能配个司机和保姆。  辛桃馥耍太极说:“不是我不想给你配呀,只是家里有外人,我不舒服。”  “老板说得是,只是咱们家里不但没外人,也没内人……”殷叔夜的声音在那边矫揉做作,“老板从没来过呢。”  辛桃馥听着殷叔夜撒娇,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揭竿而起了。  殷叔夜又顺杆儿爬:“虽然先生不允许我请保姆,但我现在反而更开心了,因为您说这儿是‘家里’。有您这么一句,我天天刷马桶都甘之如饴。”  辛桃馥被肉麻到了,赶紧挂电话,再喝杯冷水定定惊。  没过多久,辛桃馥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调查员。  调查员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当然这个是和他的报酬成正比的。调查员为了完成工作,还亲自去了长安州一趟,现在正在长安州那边跟辛桃馥越洋报告自己调查到的结果。  按照辛桃馥以及不少圈子里的人的印象,湘夫人是一个有重大嫌疑的毒妇。首先,湘夫人和相潇潇虽然是姊妹,却有着不同的母亲。其次,相潇潇获得了大笔遗产,而湘夫人只得到一些浮财。相潇潇在紫藤雅苑养胎的时候,湘夫人住进来照顾她,把她照顾到难产而亡,从而接手了相潇潇拥有的一切——紫藤雅苑、丹陵福地、财产无数、亲生儿子以及富豪丈夫。  这活脱脱就是一出现代宫斗剧。  湘夫人仿佛就是一个表面温柔的恶毒女配。  当然,大家口中的湘夫人还是温柔优雅、思念姐姐的好女人——这大多归因于殷叔夜的立场。殷叔夜认可湘夫人,所以大家也跟着认可,就算觉得湘夫人是毒妇,也只能在心里想或者是私下说。  也有不少人认为向来杀伐果断的殷叔夜在情感这一块还是输给了湘夫人,如此昧着良心袒护湘夫人,简直是是非不分、认贼作母,蠢到家了。  或者,殷叔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有这样的挣扎、否定和怀疑,构成他冰冷猜忌的性格。 第81章 丹尼尔看着殷叔夜那保护性的姿态,眼中兴味更浓:“居然还要你出头保护他,你真的喜欢这样软弱的男人吗?”  辛桃馥气得要跳脚,却听见殷叔夜说:“我喜欢讲文明的男人。”  “哈哈!”丹尼尔更对殷叔夜志在必得,“好,很好。不过,我现在就要让你见识见识野蛮男人的好处。”  殷叔夜笑了,说:“我劝你别离辛老板太近,你明知道我是有身手的人。”  丹尼尔却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五个专业保镖:“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有身手的人。”  殷叔夜哧的笑了一声。  丹尼尔也哧的笑了一声:“他们不但有身手,还有枪。”  辛桃馥这下脸色微白:这可不是玩脱了吧?  然而,殷叔夜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枪?哈。”  下一秒,一把手枪精准地抵在丹尼尔的前额上——“你说的是这玩意儿吗?”殷叔夜问。第74章 得来不易  旁边的保镖都大惊失色,但也不敢上前。  丹尼尔也是脸色大变,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身体都开始僵硬起来。  辛桃馥又何尝不吃惊?  他睁大眼看着殷叔夜:“你……”  殷叔夜说:“没事,我有牌的,是合法持枪。”语气温和,分明一个奉公守法的好男孩。  丹尼尔咳了咳,抬起双手,稍稍后退半步,却被殷叔夜一个转身擒住。丹尼尔都没反应过来,就一个天旋地转就被背后锁住双手,呈现跪地姿势,后脑勺被一个冰冷的硬物抵住——还是那枪管。  丹尼尔双手被擒不可动弹,后脑被枪口抵着,也不敢动,只得用屈辱的姿势垂头,眼睛只能望望柔软的地毯。他怎么受过这样的气?但现在受制于人,也不能发作。总是怒火攻心,他还是压着气,尽量用和缓的嗓音说:“有什么误会,坐下慢慢说就好,怎么就动枪呢?”  殷叔夜说:“不动也行,让你的保镖先把枪扔掉,然后带着那个叫东尼的家伙滚出我的家,不知是否方便呢?”  “方便,当然方便。”丹尼尔只能同意。  于是,在丹尼尔的命令下,五个保镖都按照殷叔夜的要求,把配枪解下来放到茶几上,然后把东尼拖走,退到屋外。  丹尼尔苦笑着说:“那现在可以把枪放下了吗?”  “当然没问题。”殷叔夜倒是很讲信用,果然将丹尼尔放开了。  丹尼尔被松开后,几乎是立即站起来,双手因为刚刚被反剪而变得僵硬。他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挂起笑容,说:“那我也先离开了。”  辛桃馥看到丹尼尔笑容下隐藏的恨意,心想这件事恐怕不能轻易了结。  现在的丹尼尔是非常愤怒的,但他还在假笑,不过是顾忌着殷叔夜现在手里有枪。等丹尼尔全身而退了,等待殷叔夜的必然是更粗暴更蛮横的报复。  辛桃馥正自忧心。  殷叔夜却已上前,又把丹尼尔踹到沙发上。  丹尼尔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一下就被击倒。在殷叔夜的重击之下,牛高马大的丹尼尔摔得跟毛公仔似的轻盈,还在沙发上弹了弹。  丹尼尔眼中闪过惊慌和暴怒,但很快压下来,尽力显得友善地说:“这是要打我一顿?”  “不,不是。”殷叔夜说,“我只是觉得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丹尼尔问。  殷叔夜说:“因为我担心你的打击报复。”  丹尼尔坐起来,笑着说:“我不会的。”  殷叔夜说:“其实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没所谓的,但我比较担心你会把辛老板牵扯进来。你知道,他是我的sugar daddy,没了他,我连饭都吃不上了。”  丹尼尔&辛桃馥:真的吗?我不信。  什么殷叔夜靠着sugar daddy混饭吃,丹尼尔真的很难信了。  现在是丹尼尔已经看得出殷叔夜绝不是一个普通的sugar baby。  殷叔夜扭过头,问辛桃馥:“辛老板,你觉得呢?”  辛桃馥说:“我觉得你还是有饭吃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殷叔夜说。  “哦?那你问的是什么?”辛桃馥反问。  殷叔夜便道:“你觉得丹尼尔会记仇吗?”  辛桃馥想: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的,只怕他现在脑里就在预演怎么把你先j后s了。  不过,殷叔夜提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丹尼尔可能会迁怒辛桃馥,把辛桃馥也记恨上。  不比丹尼尔,辛桃馥是才来几年的、根基未稳暴发户,如果丹尼尔真的卯足劲来对付自己,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辛桃馥却笑笑,说:“我想丹尼尔不会的。”  丹尼尔立即表示:“当然,我不会的。”  殷叔夜点头:“我也觉得你不会。”  丹尼尔愣了一下,又扬起笑容,说:“我当然不会。”  殷叔夜对辛桃馥说:“别说没用的,先报警吧。”  “报警?”辛桃馥一愣。  殷叔夜指着保镖遗下的五把手枪,说:“这家伙持枪入室,不报警抓走他,难道请他吃夜宵?”  辛桃馥恍然大悟,只说:“对,我马上报警。”  丹尼尔却不慌不忙:“这些枪都不是我带的,和我没关系。警察也不能给我定罪。”  辛桃馥笑了,觉得丹尼尔倒是厚脸皮:“保镖是你带的吧?我没记错,你还捆了一个大活人过来,这还涉嫌暴力犯罪吧?”  丹尼尔却真的皮厚不怕,这种事他熟练得很,不是第一次做了,早想过怎么规避法律风险。别说他还有一个很好的律师团队,已经帮他洗脱过好几次类似的罪名了。  他耸耸肩,说:“是的,带枪的是他们,捆了东尼的也是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丹尼尔请得起最好的律师,是不怕这个的。  殷叔夜叹了口气:“其实我原本是想直接崩了你的,这样倒是省事。到底按照这儿的法律,你持械入室,我打死你都不用负罪。到时你人都没了,我花点钱请个律师团队,没什么不能了的。可惜,偏偏辛老板在这儿,怕吓着他。”  这话说得慢悠悠的,拿腔拿调,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应该是吓唬人的大话,但不知怎么的,丹尼尔听着还是免不得害怕,总觉得殷叔夜好像是说真的。  辛桃馥站在一旁,道:“都怪我太柔弱了?”  殷叔夜忙笑道:“不,不是柔弱,是文明。我说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文明的男人。”  说着,殷叔夜又转过脸,对着丹尼尔笑盈盈道:“我的家里是有监控的,录像里自然有你绑人上门、以及保镖持枪的证据。配合着这些证物,我想你要打掉这个官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样吧,我们一人退一步,我不报警不起诉,你也不要再接近我们。大家都当无事发生,你看怎么样?”  丹尼尔看着殷叔夜那张招牌假笑脸,心里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事已至此,确实也只能微笑点头:“好。当然好。”  殷叔夜拍拍他的肩膀,说:“好,那您请吧。”  丹尼尔便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离开。  等他一出门,就看到几个保镖跟灯柱似的立在那儿候着,看到丹尼尔平安出来,都松一口气,立即上前来嘘寒问暖。  丹尼尔有气无处撒,只能撒在他们身上,怒骂他们干吃饭,五个人五把枪都保护不了自己,还拿那么高工资,根本就是废物!  几个保镖想到自己那么高的工资,当然一个个被骂成狗都不还嘴,点头表示老板骂得好。  丹尼尔一甩手,回头又打电话去给秘书,说:“查查那个‘阿念’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他不像是普通人。”  那边自然应了。  在屋内,辛桃馥看着放在茶几上的五把手枪,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现在回想,也是心有余悸,皮肤都有些发冷。这时候,一杯热茶便递到他的手心。  辛桃馥抬头,看到殷叔夜端着茶过来,眉目温柔、状态居家,跟刚刚和丹尼尔对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辛桃馥啜了一口,说:“你可真会替我惹麻烦。”  “蓝颜祸水,怪我过分美丽。”殷叔夜叹气,“但是难道因为长得太好而惹人觊觎也是我的错吗?”  辛桃馥刚刚啜下去的茶差点要喷出来:“好了,好了,你正常点儿。你这样演过了,已经有点儿恶心了。”  殷叔夜忙收敛一把,只沉下声说:“如果要我正常点儿说,那我怕是要说你不爱听的了。”  “哦?”辛桃馥挑眉,“你说说看。”  殷叔夜便道:“丹尼尔一开始见我的时候,还没这么明目张胆,只是试探性的挑逗。”  “试探性的……”  “是的,而且他试探的不仅仅是我,更是你。”殷叔夜分析道,“出于某些原因,你表现得很大度,甚至还有种有意‘成全’的感觉——比如当着他的面把我扔下,默许他开车把我载走……他自然就认为你是不介意这种事的,所以他才大胆对我出手。不然的话,他可能不至于这样。”  辛桃馥愣住了没说话,因为他找不到反驳的话。  殷叔夜说的是对的。  殷叔夜继续说:“所以今天你突然出头,他才会感到恼怒,甚至连你也记恨上了。他觉得你不上道,不给他面子,在耍他。对他这种人来说,这是很冒犯的。”  辛桃馥拨了拨头发,又低头饮了一口茶,说:“果然是我不爱听的话。”  “是吗?我还有更不爱听的,那我不说了。”殷叔夜笑着给辛桃馥见底的茶杯添上新茶。  辛桃馥无奈至极,说:“得了吧,有什么话一次说完,省得你也是憋得慌。”  “我不会憋得慌。”殷叔夜说,“我很习惯说话只说一半。你什么时候见我把话一次说完呢?”说着,殷叔夜端起自己的茶杯,惬意地呷了一口,那悠然的姿态看得人牙痒痒的。  辛桃馥哼一声,道:“行,那是我憋得慌,可以么?”  “那就是大事了,您可不能憋着。”殷叔夜笑道,“那我说了,说了你也别不痛快。”  辛桃馥道:“你明知道你要说些让我不痛快的话,还叫我别不痛快?”  “是的,这也是我的特色之一,”殷叔夜道,“虚伪。”  辛桃馥哑了一瞬,才说:“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殷叔夜喝了一口茶,才说:“我要说的是,当初你不在丹尼尔面前维护阿念,而阿念又不是殷叔夜的话,他会遭受很可怕的事情。”  这话是真真叫辛桃馥非常非常的不痛快,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第83章 u盘是辛桃馥故意落下的。  殷叔夜追到这儿来,也是辛桃馥意料里的。  辛桃馥慢悠悠地说:“行,那你放到门卫那儿吧。”  殷叔夜那边默了两秒,又用那种好像撒娇的语气说:“你是真嫌弃我?”  辛桃馥叹了口气,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你的身份,我很难和家人解释。”  殷叔夜便道:“便是一个普通送东西的人也不可以吗?”  “你知道你不是。”辛桃馥顿了顿,说,“我怎么跟奶奶开口说我在外面包男人?”  殷叔夜便道:“这个‘包’字用得倒是有趣。”  “是有趣,就跟我当初听到你的提议一般有趣。”辛桃馥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写写画画,却不知写什么、画什么,“你不是说,让我把你彻底当成一个商务男伴吗?我只是应了你的要求。你让我把你当做‘阿念’,我就当你是阿念,钱货两讫,公平交易,至于别的……对不起。”那声对不起说得毫无愧意,辛桃馥用一种极端优雅又极端做作的口吻接着道,“小朋友不可以太贪心,只能选一样。”  当辛桃馥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一切就变了。  这场角色扮演原本按部就班,却因辛桃馥一番话而脱了轨,呼啸着冲向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殷叔夜站在被风包裹着的细雨里,从头到脚是一阵凉意。  这些天,他和辛桃馥的亲热、甜蜜,一切好像糖。  原来不是。  这些不是糖,是碎掉的玻璃。  但他又从彻骨的冷意里变得越发清醒。  他好像终于明白,当年这一句话是多么的盛气凌人。  在当时,殷叔夜跟辛桃馥说,只能选一样的时候,他自以为这是有风度、体面的。现在回看,方知道这是多么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不可原谅。  一句话,就把殷叔夜钉在地上,寸步不能动。  之前殷叔夜扮演阿念,遭受种种“屈辱”,其实都是隔靴搔痒,他不曾真正感到难堪。唯独此刻,唯独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困窘、难堪、失落与伤心。  雨沾湿了他的男士皮鞋,他如踩在泥里,拔不动腿,像是陷入了某个漩涡。  冷风仍是这么吹过,伴着他低沉的呼吸声。  长久的沉默仿佛消耗了辛桃馥的耐性。  辛桃馥说:“那就先这样吧。”  这句话说完,就应该是挂电话的时候了。  殷叔夜像是警觉的猫,忽然弓起背,从宕机的状态里迅速回神,并发出了声音:“你是知道我的。”  “嗯?”这句话确实勾住了辛桃馥的兴趣,辛桃馥果然不挂电话了,并继续和他保持通话,“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做叫自己后悔的事,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后悔。”殷叔夜说。  “哦,我知道了,”辛桃馥似感索然无味,“你想说,当初这么跟我说话,是你人生少有的后悔时刻,是么?”  辛桃馥语气很不客气,就差没说“省省吧,这种说辞也太老土了”。  “不是‘少有’,”殷叔夜苦笑,“是‘唯一’。”  “那也没办法了,往事不可追。”辛桃馥似乎丝毫不被打动,“如果你真的吸取教训了,那你下次遇到别人的时候,就不要再这样了。”  殷叔夜道:“你为什么觉得会有‘下次’、会有‘别人’?”  辛桃馥道:“为什么没有?”  “因为有些事,可一不可再。”殷叔夜答。第76章 想杀便杀  按照惯例,主角失恋的日子是要下大雨的。  这晚的雨就从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到滂滂沱沱。  殷叔夜是打车来到这儿的,却是走路回去,手里撑着一把伞,在雨中像一朵即将发霉的蘑菇。  辛桃馥把电话挂断后,在室内踱步好一阵子,然后又在书房里坐下,打开邮箱准备工作。  这时候,来自黎度云的电话却响起来。  真是一个电话响不停的夜晚啊——辛桃馥这么想着,接通了通话,用愉快的语气说:“黎师兄?”  黎度云答:“是我。”  “有什么事吗?”辛桃馥问。  黎度云只道:“我听说你从长安州带了一个男伴出国,现在在身边很好。”  辛桃馥笑了笑,说:“黎师兄谈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直接得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吧。”黎度云一如既往的直接。  辛桃馥叹了口气,说:“是,我是带了一个男伴,而且和他关系很好。”  黎度云沉默半晌,才说:“那么说,你在恋爱?”  辛桃馥愣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要用‘恋爱’这个词语呢?”  “为什么不?”黎度云说,“虽然都说这是一个男伴,但我不认为你在包养他。”  “为什么?”辛桃馥问。  黎度云说:“因为按照你的经历和个性,我想你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一个你看上了的人。”  辛桃馥一下哑住了,半晌才沉沉一笑,说:“我看上了的人?师兄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大家都觉得我看不上一个男伴,只视他为玩物。”  “你不是这样的人。”黎度云简单直接地说,“你一定是看中了他的某些特质,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才会跟他发展关系的。”  辛桃馥竟是无言以对。  这阵沉默,自当被认为是默认。  黎度云仍是率先打破沉默的那一个,他稳稳说:“那他对你是真心喜欢吗?还只是图钱?”  辛桃馥说:“他不图钱。”  “啊,不图钱却干这一行,是为了兴趣吗?”  辛桃馥:……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黎度云幽幽说:“看来,你笃信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辛桃馥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知道,自己现在在黎度云眼里恐怕就是那种叫嚣着“她/他不是图我的钱,她/他是真心喜欢我的,她/他是如此的善良单纯不幸沦落风尘的折翅天使”的凯子吧。  辛桃馥心里感叹,黎度云还是挺了解自己的,但又在某些地方莫名地误解了自己。  辛桃馥只得耸耸肩,说:“这有什么不信的?我可是一个高富帅,谁喜欢我都不稀奇。”  “说得也是。”黎度云话锋一转,“你开心就好。”  辛桃馥倒是一下愣住了。  “其实我的担心或许也是多余的,你从来都很清醒也很聪明。”黎度云缓缓说,“又或许,我的不是‘担心’,而是‘不甘心’吧。”  辛桃馥的脑子嗡嗡的,越发不知该说什么。  黎度云便把话将空白填满:“既然你满意,并无不可,说起来,就算是一个男伴,也比殷叔夜要好。”  辛桃馥咳了咳,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黎度云道:“你当初既然和他分开了,就证明他不好,不适合你。”  辛桃馥却笑了:“为什么不能是我不好,我不适合他?”  黎度云道:“你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辛桃馥笑道:“你这话偏颇太多。我看你是对他有意见。”  “确实,”黎度云道,“从来看他不顺眼。”  辛桃馥没与黎度云多深谈,便说工作有事,先把电话挂断。  他没想到,自己找男伴的事情还传到黎度云的耳里去了。  “唉。”辛桃馥伸一个懒腰,看了看手表,发出了慨叹:我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美男子。  这雨还在下。  殷叔夜独自回到公寓里,发现屋子仿佛比从前更沉静。他便打开了网络电台,随便点了一个华语歌的频道,让歌声流淌,将压抑的沉默推挤出雨夜的玻璃窗。  脱下衣服,他去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仿佛能洗刷一路上雨水带来的冷湿。  待洗漱完毕,他看起来又是神清气爽。  殷叔夜趿着拖鞋,伴着网络电台的华语歌声,一路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从里头拿出了一份蛋糕。  蛋糕这玩意儿,殷叔夜一向不怎么喜欢吃。  除了一些场合大家弄到他跟前了,就只有生日的时候会吃了。  过去湘夫人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给他做一个手工生日蛋糕。  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味道,过于甜腻,过于芳香,可他无从嫌弃。  蛋糕放在桌上,殷叔夜一边拿起点烟的打火机,一边插蜡烛。要说插满30根蜡烛,这奶油蛋糕就该变成滴蜡蛋糕了。  所以,他索性只买了一根蜡烛,就当是应个景儿。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蛋糕和蜡烛的意义是什么。  甚至他也会质疑“过生日”这个举动的意义。  如果不过生日的话,他或许就不会在辛桃馥十八岁生日那天说那句话了。  ——脑子里拂过这个念头,殷叔夜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这真是没道理、没意思透顶的想法了。  就算没有过生日这件事,当年殷叔夜也一定会重蹈覆辙。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湘夫人是殷叔夜记忆里的一盏灯,却又是一把刀。 第85章 仅仅是因为丹陵福地吗?  相宜希以为殷叔夜会缺钱到为了区区一座金矿而“卖身”?  ——啊,不是说殷叔夜太有钱看不起一座金矿。而是说,殷叔夜想要这座金矿,大把手段,何须如此?  之后,相宜希又打出了湘夫人遗愿的感情牌。  殷叔夜才觉得有些意思。  在辛桃馥出现之前,湘夫人确实是最能牵动殷叔夜情绪的人。  但这也不够。  本来殷叔夜就不想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湘夫人,更别提现在殷叔夜已有了辛桃馥。  相宜希也知道这些谈判的力度不足,因此,他拿出了一件“大杀器”——或者说,他自以为的“大杀器”——湘夫人旧案的新证据。  湘夫人当年罹患绝症,购买毒药,是为了自杀,至于毒药为何混进了家宴里,便不得而知。而相宜希也确实不是湘夫人的私生子,而是湘夫人惨死的旧情人的遗腹子,所以湘夫人才那么牵挂相宜希。  殷叔夜默不作声地配合着相宜希,和他一起四处查探当年真相。  接着,当年的事情一件件地摆在了眼前——殷叔夜的生母相潇潇并非殷父结婚的第一人选。盖因殷父认为相潇潇的家世与自己不匹配——相潇潇在相家是旁支,家财地位都不足。后来,相父当年所购的丹陵福地被发现是金矿,他们家才算起来了。  但比起长女相潇潇,相父更中意聪慧狡黠的幼女湘夫人。相潇潇眼看着是不能得到丹陵福地的。谁料,湘夫人突然对家里出柜,说要出国寻找真爱,把相父气得够呛,扬言如果她敢这样离经叛道,他就不会给湘夫人一分钱。  湘夫人仍断然离开。  相潇潇便成了唯一继承人。相父病逝,相潇潇带着巨额遗产嫁给了殷父。相潇潇不懂得管理经营,所以丹陵福地实际上是落入了殷父手里。  相潇潇怀孕后,湘夫人去紫藤雅苑陪伴她养胎。相潇潇不幸难产,湘夫人为了保护相潇潇的孩子和财产,当了殷父的情人——其中一个疑点是,相潇潇当年突然难产而亡,却立下遗嘱将财产给湘夫人,这让湘夫人害人的嫌疑很大。  而事实上,殷叔夜和相宜希几经辗转,找到了当年替相潇潇办事的律师,才得知真相。  原来,相潇潇在怀孕的时候发现殷父在外包养情人。她还偷听到丈夫对情人说,当初是为了丹陵福地才会娶相潇潇的,否则相潇潇这样的家世根本配不上自己,而且相潇潇又蠢又木,不解风情云云……  相潇潇心痛不已,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找了律师写遗嘱,表示如果她有什么意外,那么所有遗产全部赠予妹妹湘夫人,一个子儿也不给姓殷的。  那么说,湘夫人为了遗产而谋害相潇潇,自然是子虚乌有的。  至于湘夫人下毒杀全家的事情,也在他们出国探访的时候找到了突破口。  从x城那位卖毒药给湘夫人的贩子口里得知,湘夫人当年说了毒药是用于自杀的,所以希望能够做得好入口一些。毒贩子找了一个团队里的高级配方师和湘夫人交涉,最后调制出一款口感颜色外形都和湘夫人最喜欢的红酒几乎无差别的毒酒。湘夫人便把那瓶毒酒带回国,放在了家中。  偏偏这瓶红酒和湘夫人当年带着去赴宴的红酒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玻璃瓶,一样的标签,一样是颜色气味。那么说,湘夫人当年的死怕真的是一个意外,她把毒酒拿错了。  这一切好像都说得过去。  但殷叔夜敏感地嗅到了异常。  不过,殷叔夜没有说什么,他甚至对相宜希露出笑容:“感谢你,感谢你让我看到了真相的曙光。”  这是相宜希第一次看到殷叔夜对自己这么笑——不是那种客套的笑容,而是非常热烈的笑,嘴角勾起,露出皓白的牙齿。  相宜希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没、没什么的……我也想还湘夫人一个清白。”  殷叔夜说:“她有你这样的继承人,一定很欣慰。”  ——  ——  在公寓外的雨已经下完。  殷叔夜和辛桃馥一切躺在床上,看着散落地上的玫瑰花,还有吃到一半的蛋糕。  “生日快乐。”辛桃馥亲吻殷叔夜的耳尖,“从今天起,你就是三十岁的大朋友了。”  在记忆中,辛桃馥很少这样主动地亲吻殷叔夜——就算有,也不是以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不错,是游刃有余的,悠闲的,也是享受的。  殷叔夜曾说过,他最大的期望是辛桃馥能享受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来,现在做到了。  辛桃馥享受。  他享受着殷叔夜为自己心动、为自己焦虑、为自己患得患失。  只有当殷叔夜笑不出来的时候,辛桃馥才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切切实实地握着了殷叔夜的心。  这是殷叔夜之前怎么做都做不到的。  就算是殷叔夜主动提出撤掉紫藤雅苑里象征着湘夫人纪念物的花,还是慷慨地把股权赠予辛桃馥,千里迢迢奔赴和平州对他告白,在长安州等候三年守身如玉,假扮“阿念”当商务男伴……  无论是哪一件,都不能使辛桃馥感受到热烈的爱意。  不热烈,自然就不能使辛桃馥感到温暖。  唯独这一晚。  辛桃馥将殷叔夜的心放在脚下踩,然后又捧起来亲了亲,殷叔夜都无法抵抗,只能任他宰割,他才真的感受到那颗心的热度。  殷叔夜仿佛也明白,辛桃馥做这一切是干什么。  或许有点像从前殷叔夜试图对辛桃馥做的——驯服。  用通俗点的语言来说,打个巴掌给个枣。  辛桃馥打了他一巴掌,他很疼,又躲不过去。  而后,辛桃馥又给他一个枣,太甜了,以至于无法拒绝。  殷叔夜只能说一句:想杀便杀。  殷叔夜仰起头,对辛桃馥露出笑容——乖巧得像大型犬,眼睛里闪动着光。  辛桃馥未想过殷叔夜会这么轻易就范,他想:或许殷叔夜还是憋着坏。  辛桃馥自知今晚的手段过分直白,就像当年殷叔夜对辛桃馥的驯服一样,落在彼此这样的明白人眼里,都只能算是“阳谋”。  辛桃馥托着腮说:“你什么时候回长安州?你这一走也够久的,怕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回去亲自处理。”  殷叔夜便道:“急什么?我的生日还没过。”  辛桃馥笑了笑。  殷叔夜又道:“你难道不该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辛桃馥便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殷叔夜说:“我想要足够的钱,还有一个喜欢我的人。”  辛桃馥脸上变了变——这不正是当年他的愿望吗?  辛桃馥笑笑,说:“小朋友不可以太贪心……”  “可你说了,我已经是‘大朋友’了。”殷叔夜用那种可怜巴巴的模样看他,“再说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还不许我实现我的么?”  辛桃馥哑然。  他的愿望确实实现了:有足够的钱给奶奶治病,以及殷叔夜的喜欢。  或许说,他现在得到的或许比他当初许愿的还要多。  辛桃馥看着要起来,殷叔夜却拉着他:“你今天就别走了。当是为了我庆祝生日。”  辛桃馥笑道:“我就去上个洗手间。”  殷叔夜便化身眼巴巴看主人上洗手间的大狗子。  若放在从前,有人告诉辛桃馥,殷叔夜有天会变成这个老实巴交的样子,辛桃馥是不会信的。  到现在,辛桃馥也不太信。  他总觉得,殷叔夜现在就像是魔术师的帽子,总会有一只兔子在他不曾料想的时刻跳出来。  兔子啊,是这多么可爱的动物,眼圈儿红红,毛色雪白,抚摸在掌心只有温驯的颤抖。  任何一个观众都可能被从帽子里突然蹦出来的活物吓到,但当看见是兔子之后,就不受惊吓,只受惊喜了。  甚至说,很多观众就坐在位子上,期待着被“惊吓”的那一刻。不然,坐在那里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殷叔夜是兔子么?第78章 兔子  辛桃馥好像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是喜欢殷叔夜的。  或许,“仍是”这两个字还不够贴切、准确。  如果说是“仍是”,则表明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那么喜欢着殷叔夜。但事实却不是这么样的。  他对殷叔夜都感受没那么简单,或许是非线性的、多变的、曲折的、螺旋状发展的。  他想,殷叔夜对自己的感情或亦如是。  一开始,殷叔夜对自己的喜爱可能是更浅淡一些,才会游刃有余地对辛桃馥若即若离。而辛桃馥呢?  辛桃馥一开始对殷叔夜都喜欢掺杂着的恐怕更多的是对一个优雅成熟的、离自己遥远的、看起来能满足自己一切愿望的大人物的崇拜感。  而情况现在已经不是这样的了。  殷叔夜不再穿着那拘谨又威严的挺括西服,他身披着松垮的睡袍,侧躺在床上,头枕在辛桃馥的膝上,慵懒中透着一种依赖感,在辛桃馥眼里更能增添几分性感。  辛桃馥把手放在殷叔夜的发梢,轻轻揉了揉,像是安抚家犬。  殷叔夜这时候忽而抬起头,他的眼睛是清明的,那种熟悉的锐利感霍然而归,叫辛桃馥放在他头发的手骤然一顿。  此刻,殷叔夜尽管仍是那个姿态,却因一个眼神,气场发生了变化,他看起来不再像是躺在主人怀里的家犬,而更像是醉卧美人膝的君王,而现在,他又将醒掌天下权。  辛桃馥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却被殷叔夜捏住。  殷叔夜握着辛桃馥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说:“真舍不得,但我该回去了。”  辛桃馥对这句“真舍不得”极具共鸣,他知道自己也舍不得。  舍不得殷叔夜。  辛桃馥看起来却没有任何不舍的样子,从容笑道:“是的,你也离开太久了,该回去主持大局,不然,那边可要天下大乱。”  “倒也不至于。”殷叔夜说,“这个世界没有缺了谁就转不了的。”  辛桃馥叹了口气,说:“确实。”  殷叔夜从床上坐起来,道:“只是我缺了你,就没什么好转的了。”  辛桃馥笑:“这话太肉麻,就显得假了。” 第87章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旧事绊住了心智,当机立断地提早报警,提早防备,或是先提醒殷叔夜一句,殷叔夜就不会受伤了。  辛桃馥好像以无法用“他当初不也是这么对我的”来说服自己了。  他当然可以说:当初我被相宜希算计的时候,也是这么凶险的。当时殷叔夜也没考虑这一点吧?他明明把一切看在眼内,却没有提早报警,也没有提醒过我。只是我有所防备,运气较好,才躲过一劫。如果我都运气差一点,我也可能受到伤害。如果我真的被相宜希害了,殷叔夜也该受谴责吧?我现在做的,不过就是殷叔夜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辛桃馥是可以这么说,可以这么想的,就像他之前戏弄算计殷叔夜时那样。  可是,他似乎已经没有这个想法了,也不想再计较这些事情了。  他只是握着殷叔夜的手,低着头说:“疼不疼?”  殷叔夜笑了,这一笑,牵动了他的伤口,使他又痛得皱起眉来。  辛桃馥扶着他的肩膀,一脸紧张。  殷叔夜只看着辛桃馥,无言地笑了笑。  辛桃馥已忘记自己曾想过,殷叔夜不会那么容易被驯服,他一定在魔术师的帽子里藏着一只兔子。  只是,兔子是怎么蹿出来的、又是以什么形式蹿出来的,高明的魔术师永远不会让观众猜到。  故辛桃馥一无所觉。  而且,兔子通常不会只有一只。  下一只兔子,很快又要蹦出来了。第79章 不对劲  在殷叔夜受伤后,回长安州的行程暂时搁置。而辛桃馥则时时来陪伴殷叔夜,无处不用心。殷叔夜又说:“你这样时常来见我,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去了。你家里人不问吗?”  辛桃馥瞧他一眼,似知他话里有话,便说:“问的。我就说,我在外面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了。”  殷叔夜又笑了,辛桃馥见状道:“别笑太大,小心伤口。”  辛桃馥常常看他。  因此,家里别说是陶欢儿,就是辛奶奶都看出来门道来了。不仅因为辛桃馥晚上出门的时间多了,更因为辛桃馥身上流露出那股恋爱的酸臭味,谁闻谁知道。  陶欢儿和辛奶奶便都旁敲侧击地跟辛桃馥打听。  而且,多知道一点事情的陶欢儿还会问:“不是那个‘号码牌’吧?”  辛桃馥心想:嘿,您可真机智。  辛桃馥只说:“他是个正经人。”  ——唉,孩子长大了就会骗妈妈了。  辛奶奶不知道还有“号码牌”这一章节,自然点头:“那是,你也不会去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啊。”  辛桃馥呵呵笑了。  奶奶又问:“是个洋……洋人吗?”  无论是陶欢儿还是辛桃馥,都听得出奶奶原本想说的是“洋鬼子”,而且语气还带点迟疑和否定。  辛桃馥便问:“奶奶不喜欢外国人呀?”  奶奶尴尬笑笑,说:“你管奶奶喜欢什么人呢,你喜欢最重要。”  陶欢儿却对辛桃馥说:“你奶奶不会说洋文,怕不好交流吧。”  说起来,不仅之前黎度云提过,就是回来之后,陶欢儿也跟辛桃馥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了,辛奶奶在外国住不惯。不仅仅是语言不通的问题,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老人原本就容易产生孤独感,更别提在异国他乡了。辛桃馥忙着工作,也不能时时陪她。现在有了陶欢儿还好些。但陶欢儿也是有自己的私生活,自己的“号码牌”的,也不能总陪着。  说来说去,辛奶奶还是想回长安州安享晚年的。  为此,辛桃馥也一直考虑这个问题。长安州有他的历史遗留问题,他要回去住,不太合适。但现在,他又和殷叔夜纠缠在一块儿了,那些问题好像又不再是问题了。  陶欢儿又道:“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辛桃馥只说:“那就不巧了,他来这边是做生意的,很忙,这几天也准备回国。时间上也能凑不上,只能等下次了。”  “回国?”奶奶来精神了,“他是国人?”  “是,长安州的,和咱们是老乡。”辛桃馥顿了顿,又说,“和我还算是校友呢,也是x大的。”  奶奶“唉哟”一声,说:“可不是之前你的那些个什么学长什么师兄吧?”  “不是,不是。”辛桃馥连忙否认,“您没见过他。”  陶欢儿又问:“那姓什么?”  辛桃馥犹豫了一下,才说:“姓殷。”  陶欢儿和辛奶奶顿了顿,都露出迟疑之色:“长安州,姓殷的,又做生意,又是x大的……该不会是‘那个殷家’的人吧?”  辛桃馥点点头,说:“是,就是‘那个殷家’。”  奶奶又“嗳哟”一声,说:“那可是个豪门啊。”似乎也不太乐意了。  “豪门又怎么样?咱们桃子现在也挺豪的啊。”陶欢儿打气道。  奶奶倒也没得反驳,半晌才说:“也是。”  陶欢儿却又话头一转:“只是殷家年轻一辈也没听说有几个拔尖的。而且,我又听说,那边资源都攒在‘那位殷先生’手里。那位殷先生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说一不二,也不知肯不肯认可你。要是他不认可,你也难办。”  辛桃馥想说:“殷家年轻一辈”这话也太奇怪了……其实,“那位殷先生”也挺年轻嘛……  辛桃馥却也没说这个,只道:“不过是交个朋友,你们都想到‘嫁入豪门’了。我看你们也是想太多。”  奶奶却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要定下来,其实殷家也不错。大家都在长安州,也是知根知底……”  辛桃馥也听出来意思,奶奶还是很想回长安州的。  但是,他也没给一个准话。  只是,不论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还是从殷叔夜都角度看,这都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然进了一大步。  辛桃馥不再跟陶欢儿说,自己是和“阿念”在玩玩儿。  他在家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和殷家的一个“正经人”在交朋友。  而这个朋友,现在正在病院里休养。  殷叔夜被捅的刀口不深,而且不在要害,所以康复的程度很理想。  辛桃馥如常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在门外碰见了班子书以及另一个秘书。他们都是殷叔夜的心腹,所以和辛桃馥也都互相认识。  三人碰了面,都愣了一下。  辛桃馥先笑了笑,说:“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看你们老板?”  班子书也笑了笑,说:“先生不让我们来,我们也没办法。”  秘书也跟辛桃馥寒暄了两句。  辛桃馥能感觉到,班子书和那位秘书都带着点紧张。  辛桃馥只想,殷先生被绑架了还被捅了一刀,他们紧张也是正常的,辛桃馥也没太往心里去。  然而,当辛桃馥进了病房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了气压不对。  康复得七七八八的殷叔夜已不用卧床,只站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根烟,见辛桃馥进来了,他便就势将香烟掐灭,指尖绕过蓝色的雾。  殷叔夜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那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还是骤然而生,这让辛桃馥更加充分地了解到,陶欢儿说的“那位殷先生不好相与”,确实是比珍珠还真的事。  “怎么了?”辛桃馥问,“不高兴?”  “没有。”殷叔夜朝他笑笑——是招牌假笑。  辛桃馥愣了愣,道:“到底怎么了?”  殷叔夜向前一步,对辛桃馥说:“我突然想起了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辛桃馥问。  殷叔夜道:“在和平州的时候,你骂我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有所预料的。若真是关心你,怎么不知道‘防范于未然’?不但没替你斩除隐患了,甚至连提醒一句的功夫都没有,却有空每回都在你落难之际施以援手,该不是故意等着‘英雄救美’,好谋得你的感激之情吧?”  辛桃馥脑子里闪过几个大字:他知道了。  这句“他知道了”,却又是另一只靴子掉在地上的踏实感。  辛桃馥本就想得到,这件事瞒不住殷叔夜。殷叔夜很快会自己想明白,就算他自己没想明白,但也会查清楚的。  被绑架那么大件事,殷叔夜不可能轻轻放过。  他一定会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这次把班子书和秘书越洋喊来了,估计就是为的这事。  因为殷叔夜动真格地查起来,就会知道自己这边一出事,那边辛桃馥就立即报警,而且还能准确说出地点和人物,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只能说,辛桃馥这回翻了一次意料之内的车。  所以,在车子侧翻的时候,辛桃馥甚至有一种松一口气的解脱感。  辛桃馥站在那儿,抬头对殷叔夜说:“是,我是这么说过的。”  殷叔夜笑笑,问:“你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辛桃馥回过神来,答道:“你说,是像我在潇湘小筑对你做的那样吗?”  “那个时候你很惊讶。”殷叔夜道,“好像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发现一样。”  辛桃馥没有说话。  殷叔夜也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辛桃馥看到殷叔夜动了。  殷叔夜执起了辛桃馥的手。  手心传来的热度让辛桃馥竟觉十分感动。  辛桃馥抬起眼去看殷叔夜的表情——他以为会看到愤怒和不甘,但是没有。  殷叔夜还是用那种柔情的目光看着他,同时拿着辛桃馥的手,贴在自己的受伤的地方,说:“这儿疼。”  辛桃馥的掌心顿时一片滚烫,像是摸到了烙铁一样。  他立即抽回手,抬头对殷叔夜说:“我……”  “嘘。”殷叔夜把手放在辛桃馥的唇上,“你不用道歉。”  这一句话,把辛桃馥满腹的话语都瓦解了。 第89章 黎度云永远就那样,平和而安稳。  辛桃馥和黎度云喝了几口咖啡,聊了聊近况,便各自散去。  随着日暮,天色渐渐染黑,城市灯彩亮起,辛桃馥身上那件长风衣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他看到殷叔夜的时候,发现殷叔夜身上也穿了一件同款的风衣。  二人四目相投,灯光好像就都聚到对方身上了。  殷叔夜刚从大厦出来,身上仍包裹着暖意,不像辛桃馥在街灯下站了一会儿,风衣料子都要吹得发硬了。  他朝辛桃馥大步走来,说道:“为什么不在里面等?”  辛桃馥仰起脸,答道:“想显得虔诚些,有点儿‘负荆请罪’的意思。”  殷叔夜顿了顿,道:“你还请罪?”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辛桃馥说,“但你要是不原谅我,就是你不对了。”  他的“负荆请罪”,不但没有荆条,甚至还没什么负罪之意,听起来更像是耍赖撒娇。  面对看起来毫无悔意的辛桃馥,殷叔夜一点儿火气也没有,甚至觉得很满足、很愉快。他伸手抱住辛桃馥的肩膀,吻了吻他的脸颊:“不是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  “可是,”辛桃馥把手滑入殷叔夜的风衣,隔着衬衫抚摸他曾受伤之处,“你不是说这儿很疼吗?”  殷叔夜的招牌假笑就这么瓦解,融化成那种难以控制的、可能会促进老化、催生鱼尾纹的笑容:“你心疼吗?”  辛桃馥呵呵一笑,说:“你知道,我不爱说这些肉麻的话。”  “好,那就不说。”殷叔夜顺从道,“我们做吧。”  时隔多年,辛桃馥又回到了紫藤雅苑。  同样的卧室,同样的床,就连空气里的香氛味都一成不变。  但所不变的,并非湘夫人遗留的品位,而是辛桃馥从前的布置和改造。  被辛桃馥居住过这么久,雅苑的主屋里湘夫人的痕迹已经被辛桃馥盖过不少。尤其是卧室里的床品、洗漱品等一应用具,以及日常用品的摆放。  而这三年不曾变动的,也都是辛桃馥的痕迹。  也许是故地重游,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殷叔夜格外热情。  辛桃馥觉得自己都要融成糖浆,渗进那张他睡得半旧的床单里了。  殷叔夜和他缠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偃旗息鼓,便抱在一起,只是躺着。  这样的温馨,带着平静,像是浴缸里放满暖水一样叫人静谧舒适。  殷叔夜忽然说:“紫藤花架的花,你想换成什么?”  辛桃馥只道:“为什么非要换了呢?”  “我以为你不喜欢。”殷叔夜答。  辛桃馥笑了:“枉你是个聪明人,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当年哪里有不喜欢紫藤花?”  “也是。”殷叔夜回味过来,只道,“你只是不喜欢别人对你的态度。”  辛桃馥无声地点点头。  “其实,紫藤花是我母亲所喜爱的,姨母一直让放着假紫藤,只是为了悼念她。”殷叔夜缓缓说道。  这是第一次,辛桃馥听到殷叔夜主动提起这些事情。  辛桃馥好像看到了一种姿态,是殷叔夜主动打开心扉的模样。  殷叔夜把手滑过辛桃馥的脸,说:“你已经没有再查当年湘夫人的事了,但你还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就说?”辛桃馥问。  “你想知道,我就说。”殷叔夜答。  辛桃馥微微一叹,说:“我其实想知道的不是亡人的秘辛。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导致了你对我的态度大变而已……我想,那可能是和湘夫人有关系。”  “有关系。”殷叔夜肯定地答,“因为她的事情,我总是不敢将感情托付给别人,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辛桃馥笑道,“我怕是最能理解这种心态的人了。”  辛桃馥一样是此类人,因为过去的经历,而不敢交付真心。  三年前,与其说是相宜希陪着殷叔夜一起彻查旧事,不如说是相宜希带着殷叔夜一起查探往事。每次出现的证据、分析和故事,都是相宜希引导着让殷叔夜发现的。  相宜希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在殷叔夜眼里却并非如此。  在相宜希引导的版本里:当年,湘夫人和父亲闹翻,负气出走,在异国交了一名同居女友。相父病逝后,湘夫人才回国陪伴姐姐,不久后把女友的遗腹子相宜希接回来。多年后,湘夫人确诊绝症,便购入了毒酒,因为包装问题,不慎把毒酒和真酒弄错,造成了家宴惨剧。  殷叔夜却觉得这个故事疑点重重。  他先从“湘夫人异国女友”的疑点入手。  在他看来,湘夫人之所以会和父亲闹翻,并负气出国,并不是单纯因为她是一名同性恋者,更大的可能是……湘夫人不但喜欢女人,还喜欢亲姐姐相潇潇。  湘夫人对相潇潇的爱是多么浓烈,这些年殷叔夜都是看在眼里的。  因为有了辛桃馥,殷叔夜甚至在无形中明白,湘夫人对相潇潇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湘夫人心思深沉,善于伪装,如果想要在相父面前隐瞒,并无不可,却偏要闹大,答案也在湘夫人给殷叔夜读的故事里——夜莺与玫瑰。  夜莺牺牲了自己,换来玫瑰,让大学生可以跟心爱的姑娘求爱。  而湘夫人选择自我牺牲,让相潇潇穿上水晶鞋走入王子的舞会。  当年,相潇潇对殷父情根深种,却因为门户之别而不能如愿。湘夫人索性自毁,和相父闹分别,孤身出国。相潇潇成为丹陵福地的继承人,才获得了嫁入殷家的资格。  湘夫人对相潇潇的感情一直未变,又怎么会在异国交了一名深爱的同居女友呢?  如果有这么一个女友,湘夫人设计墓地的时候,怎么只设计自己和相潇潇的合葬,而不涉及那名女子呢?  殷叔夜细查之下,便知道,湘夫人当初确实和一个女子合租,但没有证据证明二人是恋人。女子死后,孩子送到了福利院。  继续细查,殷叔夜甚至发现,之前相宜希给他的福利院文件很可能是伪造的。相宜希并不是那个女子的孩子。  而福利院现在已经倒闭,旧文件也无从朝气。  查到这儿,一切的线索好像就要断了……  因为事情已经隔了太久,很多痕迹已经消去。  要知道答案,恐怕只能从相宜希的嘴巴里撬出来。  相宜希虽然浅薄、愚蠢,但在某些方面却偏执得很,要从他嘴里套出实话,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只是,殷叔夜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第81章 完结章  殷叔夜在湘夫人的生平之事中找到了另外一个不自然之处:湘夫人和殷姑姑之间的“和解”。  殷姑姑终身不婚不育,原因是按照规矩,她只要嫁出去就是“外姓人”了,殷家的产业她便再也不能沾手。为此,她坚决自梳,成了殷家的“姑奶奶”,倒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虽然事业丰收,但也不免活在类似“可惜她没生个男儿身,不然也就齐全了”、“姑奶奶是个好的,但就是太倔,这样的女人不会幸福的”、“她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应该也很寂寞吧”、“作为女人,她以后会后悔的”的流言蜚语之中。  这位殷姑奶奶对湘夫人十分看不上,百般冷嘲热讽,而湘夫人也一味忍让。  直到在某一年,殷姑奶奶和殷父大吵一架后出了国。湘夫人特意追出了国,把殷姑奶奶追了回来。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殷姑奶奶回来后,似换了个人,竟和湘夫人当了好姐妹,从此彼此和气,再也不找湘夫人麻烦。  在这发生之后不久,湘夫人就力排众议把相宜希归入相家,给了他“相公子”的身份,悉心养育。  联系起来,殷叔夜脑中闪过一个诡异的猜测。  他私下让人取了相宜希的dna样本进行鉴定,结果使人惊讶——相宜希是殷姑奶奶的亲儿子。  那么说,殷姑姑为了争夺家业,终身不婚,但年轻时还是在国外交了一个男友,意外生了一个孩子。为了保留殷家姑奶奶的身份,她还是抛弃了男友和孩子回国。多年之后,这桩秘辛被湘夫人挖了出来。湘夫人收养了相宜希,对殷姑姑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殷姑姑不得已之下只得与湘夫人“和解”。  湘夫人对相宜希很好——是真心的好。殷姑姑因为和湘夫人当了“好姐妹”,也能时常探望相宜希,二人的关系确实是渐渐走向暖化。  相宜希长大后,喜欢上了殷叔夜,这在湘夫人眼里是不伦之恋。湘夫人自然不允许,便对相宜希说出了他的身世。  偏执的相宜希痛恨湘夫人,恨她原来不是真正爱惜自己,竟是利用自己来制衡殷姑姑。他也恨殷姑姑,如果不是殷姑姑,他还能当个名正言顺的富家少爷,哪里需要沦落到这么尴尬的地位?  不过,相宜希没敢表现出自己的恨意,只是佯装可怜地在湘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只道:“可是,我已经不能回到殷家了……相家也未曾真正接纳过我。我一身要是不系在殷叔夜身上,以后可怎么办?”  湘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个的话,我已为你想好了……”  湘夫人告诉相宜希,自己时日不多,已买好了毒药准备自杀,又立了遗嘱,包括丹陵福地在内的大额遗产都会归相宜希所有。只有紫藤雅苑以及其他一些和相潇潇相关的东西会留给殷叔夜。  她自认为十分重视相宜希,也给了所相宜希需要的一切,然而……  得知此事后,相宜希第一反应是:如果湘夫人早点死,我是不是就能早点拿到遗产?而别人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和殷叔夜其实是近亲……啊,不,不仅是湘夫人,还得连带着殷姑奶奶,她也要永远闭嘴才行……  心思细密的湘夫人自然不会摆出把红酒和毒酒搞错的大乌龙。事实上,是相宜希把毒酒调换,蓄意谋害湘夫人与殷姑奶奶。  而他做得也非常成功。  在救护车上,湘夫人临终之际嘶哑地呼喊“小相儿”,旁人都以为那是因为她最疼爱相宜希、舍不得相宜希,临死之前也想见相宜希一面。  而事实却是血淋淋的——湘夫人想明白了是谁害了自己。  这场“夺命家宴”过后,殷家天下大乱。  相宜希后知后觉地开始慌了,卷了财产就跑出国。过了这些年,一直没人怀疑到相宜希头上,相宜希才越发宽心。  直到他听说殷叔夜身边有了贴心人,他便彻底坐不住了,决定铤而走险,回国逼婚殷叔夜。  湘夫人凶杀案的成功大约也让他膨胀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有瞒天过海的本领,便再度施展心计,引导殷叔夜解开对湘夫人的心结。  这下,殷叔夜对湘夫人的心结是打开了,但却又对相宜希结了一个大仇。  相宜希没想到,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有人能够算计殷叔夜,除非那个人是辛桃馥。  听着殷叔夜把这一切娓娓道来,辛桃馥只觉冷意爬上全身。  他知道相宜希毒,但没想到这么毒。  辛桃馥诧异得嘴巴都闭不上,他原本自认为是一个道德水平比较低的人,但的确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低。怪不得殷叔夜这人长成这个样子,原来他身边都是道德洼地啊(包括他本人呢)。  “这些事情,你找一百个调查员查上一百年怕也难查得出来。”殷叔夜对辛桃馥说,“所以才叫你撒手,不要追查下去了,白花钱也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不如直接问我好了。”  听着这话,辛桃馥才算相信殷叔夜真对自己敞开心扉了——这怕是比他想象中更难得一百倍的事情,但就这么轻易地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