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无多的你留给我的东西》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和泉纱雾厨 校对:夏川和奏 那天发生的事情,大概会让我永生难忘吧。 她来到书库的那一天—— 老实说,在一开始,我是很害怕她的。 因为她和我是截然相反的的人。 她性格开朗,与人不生分,自由自在的,是和我完全不同的明亮世界的原住民。她那明媚灿烂的笑容姿态,于我而言是灼伤双眼般的炫目。 嗯。在我心中,她正是像太阳一般的存在。 而这,就是和那样的她所缔结的,直至分崩离析的同盟记录。 第一章 不合时令的转校生 瑞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但却寒风刺骨的冬日。 瑞树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而是某人的记忆。现在自己正和某人共享着感官。不知为何他理解到了这样的事情。 而现在,和自己共享意识的那个人,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剧烈的心跳与胸痛让她别说坐着了,就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太到,双眼痛苦地紧闭,倒在满地的落叶之中,苦苦挣扎。 然而,就在这时。 「你没事吧!?」 从意识之外传来了声音,感觉身体被撑了起来。 身体的主人双目微张,视线中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像是有人想要帮助这个人地,把她给抱了起来。 身体的主人喘着粗气,紧紧地握住了向自己伸出的手。 从共有的感官中,可以感受到身体的主人正拼尽全力地握着那双手。瑞树也体会到了这个人强烈的求生欲望。 「已经没事了!你再坚持一下子!」 再次响起了来帮助她的人的声音。与此同时,瑞树感觉那副身体被抬了起来。 「谁来帮一下!快来帮一下她吧!」 浅薄的意识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求助的叫喊声。然后,被抬起来的身体,不知道被搬到了某处。 啊,这样的话,这副身体的主人应该得救了吧。 考虑着这样的事情,瑞树的意识被吞噬进了深深的黑暗中。 ※ ——叮铃铃铃铃! 尖锐的闹钟声在耳边响起。 「嗯……」 瑞树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慢慢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关掉闹钟,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半。这是瑞树一如既往的起床时间。 打起精神地抬起一旦大意就会再次闭上的眼皮,瑞树拉开了窗帘。 外面天气晴朗,今天就像是梅雨季节的短暂晴天,太阳早已悬挂于空中,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虽说下雨的日子里会让人不想外出,但是太阳晒成这个样子也让人很是郁闷。真的入夏之后,天气就会变得更加的炎热起来,光是想象就会人忍不住唉声叹气。 「好困……」 姑且是在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好好地清醒一下。取过毛巾的同时看了一眼镜子,和镜中那个早已看惯了的土里土气的脸庞对上了视线。瑞树对于自己那幼齿的长相,感到有些自卑。 不过,盯着自己的脸看也是一件无趣的事情,于是他迅速地走向了厨房。 「叔叔他下一次回家是在月底来着」 瑞树念叨着,看了一眼贴在冰箱上的日历。 如今住在这个家里面的就只有瑞树而已。身为家主的叔叔,由于工作的原因,一年之中有大概半年都是在国外度过的。明明从已故的双亲——也就是瑞树的祖父母那里继承到了气派的小独栋,故事着实有些伤感。 出于这样的状态,瑞树自己现在大半也是独居的感觉。至于家务事之类的,在同龄人里面,他算是很能干了罢。 「早餐……随便应付一下得了」 从冰箱里取出纳豆、酸奶和牛奶。往碗里乘上米饭,铺上已经充分搅拌过的纳豆,早餐就完成了。酸奶和牛奶放到同一个盘子上,把早餐给端到客厅去。 吃完早餐,在洗手间刷了牙,把睡乱了的头发用发刷轻轻地整理好。换上制服,背上上学用的背包走出家门。 与此同时,身体在一瞬间就冒汗。 干劲满满的太阳让人心生厌烦,瑞树沿着烈日炎炎的道路向着车站走去。 在一如既往的时间里离开家的瑞树,在打响预备铃之前就从容地到达了课室。因为也没有能一起谈天说地的男性朋友,他便从书包里取出书来,通过看书来消磨一下时间。 在看了差不多二十页之后,随着上课铃的打响,班主任走进了课室。 确定所有人都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之后,班主任很大声地清了一下嗓子。 「啊——,虽然昨天在班会上也说过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班会有一位新的转校生」 班主任的话一下子就在班里炸开了锅,到处都有人在讨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男生还是女生呢?」 在高二的七月份转学,相当的不合时令。大概是个有着特殊情况的学生罢。 在同学们的喧闹声中,瑞树思索着这样的事情。 「那么事不宜迟,赶快给大家介绍一下吧。你可以进来了」 「——好的」 班主任挥手示意了一下,一位女学生走进了课室里。 她身材苗条,长发及肩。制服裙并没有往上折,穿着打扮很是正经(注:日本女高中生有把裙子往上折来缩短裙子长度的风气,而此举一般被认为是“离经叛道”)。 给人印象是相当沉稳的女孩子。 而这就是瑞树对于转校生最初的印象。 「还挺可爱的呢。这种是不是叫“漂亮系”的」 「她还挺对我胃口的。待会去搭搭话好了」 旁边的男生们迅速地围绕着转校生的相貌开始了讨论。不过从一开始,这种事情就和瑞树无缘。 而就在此时,他和扫视着班里的转校生对上了视线。 在那一瞬间,她轻轻地微笑了。她的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感觉有些亲切。 ……不是,等会等会。只是和自己对上了视线就会微笑什么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吧。只不过是碰巧看起来是这样而已。她看着瑞树微笑的理由,是真的怎么样都想不到。也许只是看漫画和动画看多了。太刺眼了。 不过比起笑容,这个转校生的长相,总感觉似曾相识。 「初次见面,我是藤枝美咲。虽然转学来的时期有点不上不下的,不过还是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在瑞树感觉既视感有些奇怪的时候,转校生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 在班主任的指示下,美咲走向已经准备好的座位。那是靠近走廊一侧的最后面的座位。她一到位子上,旁边的女生马上就开始和她搭话了。 瑞树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姿,不由得想到。 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焦急了起来,瑞树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完全没有和女生接触过了。而在这之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和她产生什么关联罢。 但是瑞树并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美咲正悄咪咪地看着以为和自己不会再有关联的他。 2 教室里响起了悠扬的铃声。 班会课结束的放学后,瑞树「呼……」地叹了口气。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了,因此在上课的时候完全不敢松懈。 「喂——秋山同学。明天的值日就拜托你了」 「……啊,好的。谢谢」 战战兢兢地从上一位学号的女生那里接过日志,放进自己的桌子里。虽然好不容易才忍耐了下来,但是突然间被女生搭话,还是让瑞树惊吓过度差点瘫倒在地。……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丢人。 不管那么多了。混在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放学的同学们中间,瑞树也离开了教室。 但是,从涌向楼梯口的人群之中,瑞树独自离开了人群。 「不好意思。我要借用一下书库的钥匙」 瑞树走进办公室里,向旁边的老师打了声招呼以后,拿上钥匙,在白板上书库那一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是例行公事了,因此瑞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步骤。 拿到钥匙的瑞树,沿着和来时不同的一条走廊前进着。他的视线中是图书室。但是,他并没有走进图书室,而是在那里拐过拐角,在尽头的一个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和因为复习考试而跑过来的学生而变得喧闹的图书室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只是转过了一个拐角,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用钥匙开了门,走进房间里打开灯。而在进门的一瞬间,一股扬着尘的空气让鼻子很是难受。 被灯光所照亮的这个房间里,书架在狭小的空间中鳞次栉比地排列着,里面收纳着大量的书本。 这里是为了存放图书室里放不下的书本而设置的书库。话虽如此,这个房间里的全都是些没人会看的旧书……。 正因如此,会走进这个房间里的人,除了瑞树以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书架之间穿过,走进房间的深处。于是在书架的尽头,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出现了四人座的桌椅。 顺带一提,在桌子旁边,还放着一辆堆满书籍的推书车。 把东西放在椅子上,接通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的电源。 「继续来做昨天的事情吧」 松动了一下肩膀,从推书车上取下好几本书,堆在笔记本电脑的旁边。 那么在这个人迹罕至、徒有虚名的书库里,瑞树在干些什么呢——? 答案是在做图书室的幕后工作。 为了让新购入的书能够正常借阅而做好准备。修复那些坏掉了的书本和重新贴好书脊上的标签之类的杂事。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而这些,几乎全都是瑞树自己一个人在做。 瑞树开始从事幕后工作,正好是一年前的事情。刚开始只是为了给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帮帮忙。 瑞树的高中里因为没有专职的学校图书管理员,所以图书室都是图书管理员老师在全权负责。但是,繁忙的教学工作和社团活动的顾问让老师完全抽不开身,因此理所当然地,能花在图书室事务上的时间并不多,老师就连新购入的书的登记工作都很难完成。 老师一脸疲惫地在操劳图书室的工作,而身为图书委员的瑞树看到老师的这副样子,没法继续沉默下去了。 『老师,把新买回来的书通过电脑录入到系统里面,然后贴上条形码贴纸就行了是吧。请你告诉我怎么操作吧。这样的话,我也能帮一下你的忙』 于是瑞树就提出要代替老师去做录入书籍的工作。 瑞树打算通过自己的帮忙,减轻一下老师的负担。 然而,瑞树对于图书室和图书委员的贡献,并不仅仅如此。 自从开始代替老师去做录入书籍的工作之后,就算不用在借书柜台值日,其他日子里在图书室中度过的时间也相当长。 像这样地泡在图书室里,让瑞树更加地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虽然瑞树自己也是这样,但是由于会到访图书室的学生一直都非常多,所以当值的图书委员总是忙碌非常。借书柜台的接待和整理暑假,以及把还回来的书给放回原位的工作也是焦头烂额。这样一来,对于修复被弄坏了的书之类的琐事,就会出现鞭长莫及的状况,于是——。 瑞树是这么说的—— 『老师,请你告诉我怎么修复被弄坏的书吧。还有,那些书脊条形码脱落了的书,我能自己重新贴回去吗?』 于是,这些“鞭长莫及的部分”,瑞树也开始亲力亲为了。 然后,就发展成了现在一个人在做幕后工作的这种体制。 当然,瑞树本来没有任何必要去独自承担如此繁重的工作任务。事实上,图书管理员老师在感谢之外,也对于瑞树的过度操劳有些担心。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在坚持做这份工作的瑞树,其实是为了想要实践两年前自己曾发过誓的“能让亡母感到骄傲的生活方式”。 实际上,瑞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书,对于图书室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情。会成为图书委员则是抽签得出的结果。即便如此,一想到自己没准可以让现状多少好转一点,瑞树就无论如何都没法半途而废了。 更重要的是,瑞树对于自己的信念是一往无前的。……不过,太过耿直也可以说是不懂得融会贯通。 顺带一提这个书库的空间,是因为瑞树想要一个安静的,能够平静下来的工作环境,所以老师特地为他借回来的。然后因为瑞树每天都正在做这些幕后工作,借书柜台的值日也被免除了。这对于不擅长与人交往的瑞树来说,实在是不尽感激的关心了。 嘛,理由什么的就先暂且不论了,启动电脑之后,瑞树马上准备输入第一本书的标题—— 「诶。书库里面原来是这样的啊」 瑞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吓到,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本应不可能有人会来的书库里,为什么会有自己以外的声音?但是,光从听到的声音上判断,好像是女孩子的声音。 瑞树的大脑一片混乱,向着发声方向的书架回过头去。 而站在那里的,是今天成为同班同学的转校生——美咲。 「啊,你好!你是和我同一个班的吧」 貌似察觉到了瑞树的存在,美咲微笑着向他搭话。 今天才刚刚转学过来,难道就已经记住全班同学的长相了吗。而记不住人脸的瑞树,对于美咲这种出色的记忆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啊?难道说你在工作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那个……」 「啊——诶——,我是秋山瑞树。那个,我,我不是在工作,所以打扰什么的……」 「这样啊,那就好」 瑞树吞吞吐吐地回答着,美咲的笑颜又再次绽放开来。 「因为是转校的第一天,所以我在探索学校呢,然后有些在意这里就进来了。这个房间不错呢,像秘密基地一样」 明明瑞树没有问她,美咲就看着书架上的书本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而另一边,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和女孩子正儿八经地说过话的瑞树,完全不清楚应该如何作答才好。他只得「这,这样啊。嗯」地附和着。 美咲突然间凑了过来,在瑞树的身旁窥视着电脑屏幕。 「那,瑞树同学你在这个像是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在做些什么工作呢?」 「呜哇!」 看着电脑屏幕的美咲,在非常近的距离朝着瑞树转过头来。而且,还突然间喊了他的名字。 另一方面,美咲在自己身边回过头的同时,瑞树一声悲鸣,向着墙边逃了出去。 而他那动作过于迅速的逃跑和悲鸣,让美咲目瞪口呆。 「啊……不,不好意思。不光光是你,只要是和女生说话我都是这副样子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嗯,我没什么的……。那个?瑞树同学你是,女性恐惧症吗?」 「女性恐惧症?啊哈哈。不是的。我只是一个人独处的经历太久了,不知怎么样和同龄人打交道而已。自从上高中之后,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这可不是我吹,我上高中之后,除了同学们有事找我以外,我一次都没有被别人搭讪过!顺带一提,被同学直呼名字这件事,也是从小学低年级之后第一次了!」 「为什么唯独在进行孤独宣言的时候,你就可以这么爽快流畅地说出话来呢?瑞树君你实际上内心世界非常强大的吧」 美咲看向瑞树的视线,就像是在看着什么不可能存在的生物一般。 随后,她很是疲惫地「啊」地叹了口气。 「嘛算了。所以瑞树君你是在这里干些什么呢?」 「那个……为了让书能够正常借阅而进行准备之类的,对书进行简单的修理之类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说得简单点就是在做图书室的幕后工作」 「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做?」 「嗯,嘛。这些幕后工作基本上都是我一手包办的。而且,基本每天都有事情要做,所以就借用了这个房间」 「自己一个人每天都要做这种事情,这算什么,欺凌?让大家去做不就好了吗!」 面对瑞树的回答,美咲不知为何有些生气地吊起了眉毛。 为了避免招致误解,瑞树马上就摇头表示「不是这样的」。 「不是欺凌。也不是被谁硬塞了这些工作给我,而是我自作主张地一手包办下来的。原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因为孤零零的所以很闲」 「这……这样吗?但是,为什么要接下这样的事情呢?就算你说是因为闲,基本上每天都要做的话也很辛苦的吧」 「嘛,虽然是这样来着……。不过,最长也就是一天一个小时左右而又,如果真的没事做的话我会直接回家的。而且,能给别人帮上忙什么的,不是单纯地会很开心吗。把这些当做动机的话应该也够了吧……」 瑞树并没有装腔作势的样子,只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着。那是一副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深信不疑的表情。 美咲有些愕然,随即又有几分心领神会般地轻声笑道。 「这样啊……。看来时至今日,你还依然像是“正义的伙伴”一样的人呢」 「时至今日?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面对她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瑞树反问了回去,而美咲则是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总而言之,我知道瑞树君你躲在这种地方,在偷偷地干些什么了」 「你这说法也多少有点奇怪,嘛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面对这种容易招致误解的表现,瑞树的别扭把自己的意外展露得一览无遗。 美咲见状,语气轻松地说着「啊哈哈,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 「呐,瑞树同学。那张桌子上的书,是你现在要操作的书吗?要怎么样操作呢?」 「那些是新购入的书,所以要录入图书室的系统里面,然后贴上条形码和背标」 就像这样,瑞树从推书车里抽出一本昨天已经搞定了的书,递给美咲。 美咲接过书,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封面上有条形码,背后则漂漂亮亮、不偏不倚地贴着写有索书号的背标。 推书车上的其他已经搞定了的书也是一样。美咲凑近推书车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不仅没有书的背标是贴歪的,就连背标贴的高度也是完全一致。取出来对照着看了一下,封面上条形码的位置也是整整齐齐。 美咲把书放回到推书车里,很是敬佩地叹了口气。 「嗯,果然瑞树同学很了不起呢。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有人去独自承担幕后工作的。不仅如此,光是看看这些书,就能知道瑞树同学到底是有多么认真地在工作了。真的好厉害」 「嘛……谢谢你」 面对美咲的赞美之词,瑞树很是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自己的幕后工作还是第一次被人正面地夸赞到这份上,这让他很害羞。 「呐,瑞树同学。这个工作,我也能帮忙吗?」 「……哈?」 瑞树百思不得其解之间,美咲手叉着腰,说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而面对美咲突如其来的提议,瑞树就连害羞都顾不上了,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我被瑞树同学你的气魄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感动了,所以,我也想给瑞树同学的工作帮忙!」 美咲一副自己提出了绝世好提议的样子,凝视着瑞树的眼睛。 于是,这一次。轮到瑞树用像是看着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那样的眼神看向了美咲。 「那个……虽然你有这份心我是很高兴的,但我也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才开始做这事的……。所以没必要给我帮忙的。而且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 暗暗地隐藏着“您请回吧”的意思,瑞树如此向美咲答道。 老实说,瑞树想要全力避免在书库里和女孩子两人共处。在他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某种惩罚游戏,是这么一种状态。 「别客气嘛。我也只是因为自己想做所以才给你帮忙的。而且说到期末考试快到了,瑞树同学你不也是一样吗。咱们一起干,赶快完事之后就去学习吧!」 「不不不,虽说两个人一起干的话是有可能会完成得比较快……。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对藤枝同学你不太好……」 「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话毕,美咲拉起了瑞树的手,把他往桌子那边拉。 而另一边,突然间被女孩子牵住手的瑞树,脑海中一片混乱。倒不如说,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因此,他完全无法做出反抗,一眨眼就被安置在了椅子上。 「来吧,瑞树同学!快点开工吧!」 美咲顺势坐在了瑞树的对面。向他投来了满是期待的眼神。 这似乎不是瑞树的沟通技巧能够解决的问题。他完全没有自信自己能够光靠言语来说服她。瑞树也没有那种能够强行驳回对方请求的胆量。 「……啊,好的。我知道了」 瑞树死了心,长吁短叹地做出回答。 反正美咲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才想要来帮忙的吧,让她干个一天应该就满足了吧。 瑞树如此盘算着,把笔记本电脑拉过来,开始准备要交给美咲的工作。 「那么,我就负责把数据录入到系统里,藤枝同学你就负责一边看着书单一边把条形码和背标给贴到书上」 只需要看着书单,确认书名,然后把标签给贴到固定的位置上。这样的话哪怕交给作为初学者的美咲来做,应该也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吧。就算标签贴的位置稍微有些奇怪,也不会影响书的借出。再不行的话,瑞树待会再进行二次检查就完事了。 「ok——!交给我吧。我会贴得严丝合缝的」 瑞树心想这个人有些奇怪,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自己多少有些享受这样的状况。 也许偶尔有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件坏事。 虽然感觉自己的状态稍微有些不对劲,但瑞树还是开始着手去做自己的工作。 时间来到第二天。 虽然瑞树在害怕美咲会不会在课室里也跑来跟自己说话,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昨天在家里看了美咲推给我的猫猫视频。真的好好看啊!」 「真的吗!?如果那个能戳中你笑点的话……那推荐你也看看这个!」 早上,瑞树上学的时候,美咲就已经和班上的女生们开开心心地聊着天了。虽然听说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但美咲貌似很轻松地就融入进去了,她一定非常擅长抓住人心吧。这和在这个班里过了三个月,至今也还没有找到一个说话对象的瑞树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天里,美咲都没有来找瑞树。 果然昨天的事情,只是美咲的心血来潮罢。 远远地看着在一转眼间就成为了班级中的“好同学”的美咲,瑞树这么想到。她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对瑞树而言,这才是合乎常规的状态。而昨天不过是如同祭典一般的非日常,而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再次回到孤孤单单的日常中。 虽然多少感觉有些寂寞,但瑞树还是为即将回归的日常生活而松了口气,把心情转换成积极乐观的方向。 然而,放学后。 「啊,瑞树同学。辛苦了」 瑞树一如既往地前往书库,而美咲就站在门口。 美咲像是在等着瑞树的到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瑞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因为瑞树同学你不在,所以我没法进书库里可难办了。书库的钥匙是在哪里借的啊?办公室吗?你下次记得告诉我怎么借钥匙。以后如果我先到的话,我就去借了」 美咲向着呆若木鸡的瑞树很是亲切地说着话。这份距离感已经完全是“好朋友”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阳角吗。 但非常遗憾的是,瑞树所处的位置正是阳角对立面的极端。他可没法像先前美咲那样地去缩短距离,倒不如说,他还想和美咲保持距离呢。和别人待在一起会让自己因为紧张而耗费精神。 「那个……藤枝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 「嗯?什么为什么,我昨天不是说了要给你『帮忙』吗?」 面对瑞树的疑问,美咲一脸「你在问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啊」的表情回答道。 得到了预想中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回答,瑞树差点就要头晕目眩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力气避免自己当场倒下,仿佛是抓住最后的希望那样,他又问了一句。 「那个……你说的帮忙,难道不是仅限昨天的吗?」 「我怎么可能做这么薄情寡义的事情啊!既然说过要给你帮忙,我就会帮到底的!」 美咲露出了善意百分百的笑容,说着「一起加油吧」地拍了一下瑞树的肩膀。虽然就和昨天那样差点失去意识了,但这次总算是忍住了。 如果是普通的男生的话,对于这样的提议,恐怕会高兴到举起双手赞成吧。 然而,习惯孤身一人远离社交的瑞树的感想却是完全相反的。每天都和女生在书库里二人共处什么的……实在是没有这心理素质。 瑞树把自己的心理崩溃和拒绝美咲的一番好意而招致的罪恶感放在天平上比较了一下。于是,虽然感觉自己确实是在做非常不好的事,但他还是决定尝试最后抵抗一下。 「但是,这属于图书委员的工作……。让藤枝同学你帮我做到这份上实在是……」 「我昨天也说了,别这么客气了。而且瑞树同学你也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才会去接下这些工作的吧?你这已经超过了作为图书委员的“正常工作”范畴了」 「不是,虽然话是这么说……」 「我和瑞树同学你也是一样的哦。我也觉得这份工作是有着非凡意义的,所以才会来给你帮忙的。这样有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一丁点儿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但是……」 「啊……难道是说,像我这样的门外汉待在你身边……果然只会碍事吗?」 美咲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低着头。她貌似是误会了瑞树如此抗拒的理由。 而瑞树……则因为罪恶感就连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他原本就对于拒绝美咲的一番好意而耿耿于怀。被她这样说了之后,反而更加没有拒绝的勇气了。 瑞树像是投降般地叹了口气。 「……不是的,不会碍事的。最关键的是,我在这份工作上的经验,也没有丰富到能对藤枝同学你颐指气使的地步」 「那这样的话——」 「就像藤枝同学你说的那样,这份工作的确是我自作主张地在做。所以,既然藤枝同学你说要来帮忙的话,那我也没有阻止你的权力。不过这份工作非常的枯燥无味,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请多多指教」 话毕,瑞树向着美咲低下了头。 于是美咲也说着「彼此彼此,请多关照!」地笑了起来。 她好像挺高兴的,太好了。至于和美咲待在一起所带来的精神上的高压……嘛,瑞树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打起精神忍耐下去。 「那话也聊得差不多了,赶快开始干活吧!瑞树同学,快点打开电脑吧!」 「其实也不用那么紧张的。这工作还算挺悠闲的」 「还有,你喊我叫美咲就可以了!用姓氏来称呼也太生分了。对了,敬语也不用说了。说话别那么客气嘛」 「喊,喊名字吗?这个难度就有点太高了……。而且敬语吧,我感觉……像是某种自我防御的本能那样,怎么说呢……。不好意思,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但现在就先……」 面对更加咄咄逼人地拉近距离的美咲,瑞树只能语无伦次地回答着。 自己究竟能迎合她的这种情绪状态到什么地步呢。真的会有用名字来称呼她的那一天吗。 瑞树深感着对于未来的不安,打开了书库的门。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这句话貌似是认真的,美咲除了和朋友有约在先的日子以外,真的几乎每天都会到书库里来。 除了美咲提前打了招呼说不能去书库了之外,两人并没有在班上聊过天,等到放学后就一起在书库里做幕后工作。虽然不是在暗中交往之类的,但还是有种双重生活的感觉。 而且相当幸运的是,瑞树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到极限,反而渐渐习惯了日复一日的有美咲在的环境。人类的适应能力还是相当可靠的。 就在瑞树感受到这些事情的同时,回过神来才发现期末考试也已经结束了,眨眼间就到了本学期的散学典礼。 「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呢。呐,瑞树同学你在暑假里也要继续去做幕后工作吗?」 图书室里收回来了一堆需要修理的书。用稀释过的浆糊把那些烂掉的书页给粘在一起,美咲问道。 美咲开始帮瑞树做幕后工作大约也有三个星期了。她一下子就掌握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已经完全是一个可靠的同事了。 瑞树也用稀释过的浆糊粘着那些被扒下来的书页,一边把书放回去一边回答道。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对我来说暑假除了学习以外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图书室每周都会有两天是开放的,所以就在这些日子里来干点活」 「这样啊。那我也陪着你一起吧。几点呢?」 「不用勉强自己也行的。毕竟是难得的暑假嘛,你还是和朋友出去玩,尽情地放松吧」 「瑞树同学你又说这些话了。和女孩子共同度过暑假,这应该是瑞树同学你人生中第一次的壮举罢。你老老实实地高兴一下也是一种选择哦?」 「虽然我不否定这确实是人生中第一次,但是面对面地被这么说我就很来气了。那口出狂言的美咲同学你又如何呢?」 「啊哈哈。保密?」 在和美咲的对话中,就连玩笑话都能自然而然地讲出来了,看来真的是成长了呢。 不过,关于称呼方式,最后还是被美咲霸王硬上弓了……。虽说在成长过后与人沟通的技能等级升到了2,但还是敌不过几乎有50级的美咲。顺带一提敬语倒是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了,因此美咲自己也放弃了。 无论如何,在聊着有关暑假的话题时,书本的修复工作也结束了,幕后工作也完成了。 下午没有课,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多,因此是想着在午饭前搞定的,然后因为一边说话一边做,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多。 收拾好桌子上的书和电脑,两人一起吃了姗姗来迟的午餐。 瑞树吃的是在小卖部里买来的饭团和蔬菜面包。美咲吃的则是亲手做的小小便当。 在升上高中之后,瑞树就几乎没有机会和别人一起吃饭了,而对他而言,和美咲一起吃的午饭很是亲切,某种程度上也挺开心的。 一想到这,可以说现在这样的时间是十分宝贵的,也许应该更加去珍惜才对。 瑞树看着吃便当的美咲,心里盘算着这样的事情,不经意间就和抬起头来的她对上了视线。美咲深褐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了瑞树动摇的身姿。 「抱歉,在你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盯着你看」 瑞树以为自己让对方感到了不快,于是立即道歉。 「没事的。毕竟是面对面坐着的嘛,没什么好在意的。如果我不想被你盯着看的话,也不会坐在你对面了。——嘛,我倒是不想被直勾勾地盯着看就是了」 美咲对此作出了飘飘然的回答。而且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反而对于瑞树那过分留心的部分感到有些惊讶。 「比起这个啊,瑞树同学,毕竟是难得的共进午餐嘛,要不说点有趣的事情来听听吧」 「……听起来倒是很简略,但你这要求难度也太高了。这也太胡来了」 「好了好了别往心里去嘛,比方说,在图书委员这个工作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冷故事之类的?」 「我想想……」 面对美咲那稍微具体了一点的要求,瑞树抱着胳膊冥思苦想了起来。 保持着那个姿势想了差不多十秒钟的谈资。瑞树终于找到了符合美咲要求的话题,他抬起头来。 「那。这是之前图书管理老师告诉我的事情」 「哦!感觉话题会很深奥呢」 「美咲同学你知道吗?蟑螂其实连书也会吃的。准确来说,它是在吃涂在书上的那些浆糊……。所以,图书室里的蟑螂还挺多的。之前有个女孩子找到了蟑螂的尸体,那尖叫……」 「……。……瑞树同学,虽然你绞尽脑汁地在想话题我是挺开心的,但是,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也太不合适了。我说得委婉点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吗……。这样啊……」 看着从满脸期待直转之下,安定地发挥出了不会看气氛的瑞树,美咲叹着气指了出来。 而被说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的瑞树,垂头丧气地很是失落。因为这个话题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所以美咲的评价也相当的扎心。 这时,美咲突然间双手捂着嘴,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瑞树那失落的样子貌似正中美咲的下怀。虽然她想办法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轻松地看出她在笑。 「那个,美咲同学。再怎么说笑出声来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抱歉……不好意思啊……。但是,垂头丧气的瑞树同学太可爱了……」 「…………」 不仅受到了嘲笑,甚至还被说了“可爱”的瑞树,从垂头丧气转成了茫然。如同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一片空白。 美咲笑过一阵之后。终于收起了笑容,两人的视线再度重合。 「不好意思啊瑞树同学。真的没事了」 「不好意思啊美咲同学,我真的有事」 「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呢,还能看到因为说错了话而垂头丧气的瑞树同学这样的稀有物种。刚才无精打采的瑞树同学,就像是挨了骂的吉娃娃一样可爱哦」 「现在还要穷追猛打我是真的顶不住了。你可放过我吧」 看着神清气爽的美咲,瑞树一脸忧郁地回答着。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色。不仅遭到了嘲笑,甚至还被当成了是奇珍异兽,也太难顶了,这下看来是要好一阵子才能振作起来了。 「——但是我啊,还挺喜欢能这样好好地表达出自己感情的瑞树同学哦」 「……诶?」 瑞树发出了呆滞的声音,视线转向了美咲。 「毕竟瑞树同学你刚开始,总是戒备着我,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是一个劲地害怕着我。简直就像是借回来的猫那样。(注:日本谚语,指人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很老实)但是,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向我传达出自己的感情了。作为朋友,我挺高兴的」 「是……这样的吗?」 「是的哦。所以瑞树同学,以后也要笑着哦!」 「……虽然我也只是隐约觉得,但美咲同学你还是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遣词造句会比较好」 如果没有最后的那句话,瑞树还真就被感动了……。 瑞树半睁着眼看着在最后让一切都前功尽弃的美咲。 但是,美咲对于瑞树的挖苦也只是「别往心里去」地轻描淡写般搪塞了过去。 看着美咲这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瑞树感觉自己的愤怒也挺蠢的,就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我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美咲同学的朋友呢」 「我可是一直都这么想的……。莫非对瑞树同学你来说,这很困惑吗?」 面对瑞树的问题,美咲像是试探般地给出了疑问。 「没有,对我来说也还挺高兴的。毕竟这是小学之后第一次交到朋友呢」 「别把这么悲伤的事说得这么轻松啊。就算你跟我坦白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去回应你……」 「顺带一提,当时的朋友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了,所以美咲同学是我现在进行时的唯一一个朋友」 「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顺带一提』就能说过去的事情啊!也太沉重了!」 瑞树连续几句过于悲伤的自我坦露,让美咲发出了悲鸣。 虽然瑞树自己并不会因为孤零零一个人而感到寂寞,但如果能让美咲感到为难的话也挺幸运的。毕竟被她欺负了这么久,稍微报复一下大概不会受到惩罚吧。因为——他们是“朋友”啊。 「那么,工作也结束了,今天就差不多回去了吧」 「啊,已经三点了啊。——嗯,回去吧」 瑞树跟美咲打了声招呼,把垃圾装到袋子里,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巾擦干净桌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有食物的残渣掉在了桌子上的话,就会成为书本发霉的原因。 美咲也回答着,开始收拾自己的便当盒。然后一进一出地从包包里取出药盒,把一如既往的药片给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既然她的便当盒都那么小了,所以这药片大概也是什么用于补充营养的保健品之类的吧。 就在这时。 「啊,完了!」 瑞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像是搞砸了什么而大声说话的美咲。 面对这样的瑞树,美咲有点抱歉地双手合十,继续说道。 「抱歉,瑞树同学。你待会有空吗?」 「诶,你没事吧……。怎么了吗」 「实际上,我有件事想拜托作为“朋友”的瑞树同学去做……」 「拜托……吗?拜托作为“朋友”的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啊!难道说是要借钱吗!?」 瑞树总感觉有些不详的预感,不断跳跃的思维催促着他继续前进。 3 ※ 瑞树做了一个梦。 那个地方大概是某间医院的诊疗室。眼前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像是医生一样的男人。 没有印象的地方。没有记忆的光景。和过往如出一辙的,是某人记忆中的梦。 医生看着手边的文件,向着自己这边开始说起了话。 但是,他的声音却含糊不清的,像是隔着一道门在听那样,完全没法听清楚。 瑞树知道个中缘由。这具身体的主人,在拒绝倾听医生的话语。 但是—— 「快的话一年。最长大概也活不过二十岁」 唯独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视野开始向下倾倒。身体的主人低下了头。瑞树几乎可以感受到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激烈动摇。 然后,共享着这种像是被困在了无底沼泽般的感觉,瑞树的意识坠入了深邃的黑暗中……。 ※ 几天过后,星期六。上午就来到市区的瑞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站前广场的钟楼下面。因为是休息日,他的打扮是t恤、格子上衣、灰色的短裤和运动鞋。虽然个子并不算矮,但可能是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搞不好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个初中生。 环顾四周,除了自己,还有很多在等着别人的人。瑞树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会混在其中。 那么,为何瑞树会站在这种经典的见面地点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瑞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中午的情景。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的契机,是美咲说的一句话—— 「借钱是什么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看电影而已啊!」 「啊,什么嘛,原来是约我去看电影啊。…………慢着,电影?咱俩去看吗?」 这就是那天美咲的请求。想要瑞树陪她去看电影。 而对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瑞树来说,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不过安心下来的同时,瑞树心中也浮现出一个疑问。 「要看电影的话,你也不用约我啊,和你那些女性朋友去不就好了吗?美咲同学,你在班上应该有很多朋友罢」 「啊,那个……。怎么说呢,没有人肯陪我一起去看……。而且,我一个人去看感觉也需要点勇气……」 「没人肯陪你去看,然后你自己一个人去看又觉得害怕……你到底想看什么电影啊?」 「就是正常的电影啊!什么年龄限制都没有的正常电影!倒不如说,那电影瑞树同学你自己也说了『想去看』的」 面对瑞树战战兢兢的发问,貌似是觉得自己被误会了的美咲一个劲地解释着。于是她还顺势说出了想看的那部电影的名字。 确实,那部电影的预告片就连在电视上也看到过,是最新的科幻巨作,而非什么可疑的电影。瑞树也对于这一点稍稍感到了安心。 顺带一提,如果没有看过前作的话,是看不懂这部电影的剧情的,因此粉丝层几乎全都是男性。 「嘛确实呢,那部电影的话的确很有可能会被没有看过同系列作品的女生拒绝呢。而在男生眼中,那电影简直就是浪漫的集合体……。比如前作中的——」 「真的就是这种感觉啊。大家都说没兴趣。嘛,如果没有瑞树同学的大力推荐的话,我也不会提起兴趣去看那个系列的作品的。不过。让我一个人去那种男人堆里,感觉也有点恐怖……」 美咲打断了瑞树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重重地叹了口气。 顺带一提,正如美咲所说,瑞树是那个系列电影的狂热粉丝,这次的新作也打算去电影院看。 而且瑞树也不喜欢往人堆里面凑,所以他打算是在上映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再去看。而一个月之后就正是现在了。 因此对于这个邀约的内容本身,瑞树是完全没有意见的。但是,要说唯一的问题……那就是做出邀约的人是美咲。 「瑞树同学,怎么了?我看你一脸不情愿的」 「不是,我是在想我和美咲同学在学校外面见面是不是有点……。怎么说呢,这不是相当的不妙吗?」 「不妙……啊!难道说,瑞树同学你是在担心被同班同学看到了之类的?还是说怕被别人嘲笑之类的?嗯——这个确实是有点难为情呢。啊哈哈」 美咲红了脸,微微笑了。 但是,瑞树却「不,不是这样的」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和美咲同学待在一起的话,旁人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被敲诈了的可怜男高中生”……。或者就是,“我花钱让你陪我约会之类的”……」 「……抱歉,瑞树同学。刚才那话就连我都有点绷不住了」 美咲的表情立马晴转多云,她浑身发着抖,鼓起脸颊盯着瑞树。看来她对于自己被当成了唯利是图的坏女人这一点,相当的生气。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这下就连相当不擅长看气氛的瑞树也感到了自己的危险,他立马就低头道歉了。而至于他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这一点,就是瑞树自己的秘密了。 听到瑞树道歉之后,美咲也姑且是收起了自己尖锐的目光。 「嘛,这次放过你了。而且你就放宽心吧,像瑞树同学你这种人,不管和谁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去在意的」 「美咲同学,看来你还在生气呢。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看到瑞树又道了一次歉,美咲说着「我又没生气」地别过了脸。 「比起这个,还是听我说约定的事吧!咱们这周六去看电影没问题吧。电影开场是在这个时间的话……嗯!那就早上十点半在站前广场的钟楼下面等我」 「啊,你都已经决定到这份上了啊……」 美咲用手机查看着电影院的网站,迅速地安排好了行程。 仿佛没有否决权那样,瑞树发出了死心的声音。 以上就是结业典礼那天准备回去时,瑞树和美咲之间的对话。就在瑞树心想着“原来世间突如其来的事情会这么轻易地发生”的时候。 「诶?瑞树同学,你来得好早啊」 从身后传来了声音,瑞树循声转过头去。而正如想象中一般,美咲就站在那里。 白色的无袖上衣配上淡蓝色的短裙,在酷暑中也尽显清凉,属于很有清爽感的打扮。发型也精心编织过,比在学校时的打扮要更加的成熟。 面对和以往的感觉完全不同的美咲,瑞树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动。而他直至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和“女孩子”出门。 「不好意思呢。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还让你等我」 「没,没事。约好的时间是十点半,你并没有迟到」 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的同时,瑞树抬头看向了美咲背后的钟楼。时针指向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所以并没有道歉的必要。 「而且,我也没等多久。也就十分钟左右」 「在这种时候会老老实实地说自己等了多久的,还真有瑞树同学的风范呢。这种时候啊,就算是撒谎也要说『我刚到』才行的哦」 「虽然这种台词我经常听到,但真的会有人这么说吗?」 「谁知道呢?至少我是没有听过啦」 面对瑞树单纯的疑问,美咲笑着摇了摇头。 旋即,她用有些恶作剧般的眼神,抬眸望眼地看着瑞树。 「就算话是这么说,你也是在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前就在这里等了……,瑞树同学,你就这么期待今天吗」 「那肯定期待的啊!不是我吹,那个电影的全系列作品我都是在电影院看的。这次的新作也是,在公开预告片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期待了!」 「……嗯,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意思就是了。向瑞树同学提这种问题的我真是个笨蛋啊」 被问到是否期待,瑞树很坦诚地一脸兴奋地回答着问题。可是他的意识完全飞到电影那去了。 对此,美咲只得「这个男的还真是……」地小声嘀咕着,叹了口气。 「嘛算了。虽然时间还有点早,先去电影院吧。要是买不到票就糟了」 「是呢。毕竟难得花大价钱专门跑去看,至少还是保证有个好位置比较好。快走吧,美咲同学!」 面对略微有些消沉的美咲,瑞树兴高采烈地回答着。 两人在不管是心情还是些别的什么都完全不同的状态下,在人群中迈步开去。 在车站前会合后大概三个半小时。 「呀——太满足了!原来认认真真地看电影,虽然很开心但也挺累的呢」 「是的呢。不过这是让人感到舒适的疲惫」 在还算不错的座位上观赏了想看的电影的瑞树和美咲,一边聊着天走进了电影院附近的咖啡馆里。 瑞树往端来的冰咖啡里加入糖浆和牛奶,猛啜一口。由于集中精力看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电影,冰凉的咖啡在燥热的身体中渗透了开来。 而在喝完咖啡之后所残留下来的,是酣畅淋漓地欣赏完美妙的电影之后,所带来的让人舒适的脱离感。真的太棒了。 美咲则同样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喝着牛奶咖啡,松了一口气。 此时,美咲突然间向着瑞树低下了头。 「瑞树同学,谢谢你刚才请我看电影」 「诶?啊没事的,不用在意这个的。因为我也拿到了充足的军费。」 瑞树姑且把咖啡放到了桌子上,摇了摇头。 确实正如美咲所言,瑞树连同她的电影票钱也一起付了。 但是那些钱,实际上并非瑞树的零花钱或者是存款。 「其实我昨晚,跟偶尔回到家来的叔叔说了要和美咲同学来看电影的事情。然后他就说着『这可是男人的嗜好呢』地给了我一万块……。所以我也只是遵循叔叔的嘱咐而已。如果你要道谢的话,倒不如去跟我叔叔道谢」 「啊哈哈。就连这种事情也毫不藏着掖着地说出来什么的,还真有瑞树同学的风格呢。该说你是不爱耍酷呢,还是说你诚实到有点耿直呢。那你记得帮我跟你叔叔说一句『谢谢』哦」 「知道了。今晚我就转告他」 看着愉悦微笑着的美咲,瑞树也频频点头以作回应。 「话说在电影院看的话还真是震撼呢。虽然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过电影院了,这次没准还真是来对了呢」 「美咲同学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也是一样的感觉。顺带一提我个人相当喜欢宇宙舰队之间的战斗场景,美咲同学你怎么想的?」 「嗯嗯!那个确实很厉害呢。声音哔哔哔地响」 「对吧!在这个系列中,舰队战是卖点之一呢,这次的舰队战我觉得是全系列中最棒的一次了!而且这次的新作,不仅故事写得好,演员的演技到位,画面技术也非常棒!不仅完全不逊色于以往的老作品,而且还把cg之类的技术推进到了正统地位,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电影!在我心里,它毫无疑问就是今年最棒的电影了。苦苦等着它上映是真的值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电影院的大屏幕上所展开的震撼人心的战斗画面,瑞树目光如炬,语气很是热烈地说着。一副完全进入了状态的样子。 美咲被这样的瑞树吓得不轻,「哦哦……」地轻轻后仰着身体。然后,一副勉强应付的样子,在这之后也附和着瑞树的机关枪嘴炮。 但是,忍耐是有限度的。 「瑞,瑞树同学,你先冷静点!」 美咲打断了瑞树的话,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说着话突然被打断的瑞树,一脸茫然。 但是,瑞树马上回顾了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在思考了美咲行动的意义后,一脸惊讶地开口了。 「不好意思,我又上头了,总是一个人说话说得这么嗨……。像我这样地说个不停的话,你一定也很累罢。真的很对不起」 瑞树在深深地低下头道歉的同时,佐以了反省的话语。 没有顾及到美咲,随心所欲地一个劲说自己的话。完全优先于自己,没能考虑到美咲的感受。而结果就是,让美咲感到了不快。对于自己的无礼,瑞树全心全意地向美咲道歉。 「啊,不是的……确实我有点被瑞树同学的机关枪嘴炮给吓到了,但你也没有必要一个劲地道歉的。相互之间交流感想也正是看完电影之后的一大乐趣呢。——只是,因为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和瑞树同学你说,所以如果你能稍微冷静一点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像是在关心意志完全消沉下去的瑞树那样,美咲说道。 对此,瑞树也把自己低垂下去的视线给抬了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美咲。 「想要对我说的话?什么呢?」 「相当认真,相当重要的话……。今天,我会约你出来看电影,一半目的也是出于想要和你说这个事」 被瑞树催促着的美咲,有些不好意思地做着像是开场白那样的发言。 从美咲的表情上看,倒不如说看电影只是顺带的,这件事才是正题。虽说想去看电影也并非是假话,只是有种当成幌子的感觉,所以她的不好意思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那么,美咲想要说的很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而且重要到了需要把瑞树给约到学校外面说……。 瑞树绞尽脑汁地寻找着答案。 「啊,难道说,是幕后工作的事情吗?比如说你没法来帮忙了之类的……」 「不是。以后我也会继续来帮你的忙的。我想说的事情和学校无关,是更加隐私的事情」 对于瑞树的推测,美咲马上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虽然瑞树能想到的东西好像就这么多了,但貌似并不对。 顺带一提,对于美咲不会就此消失而感到了几分安心这件事,是只有瑞树自己知道的秘密。 不过先不管这个了,如果自己没有猜中的话,那么美咲真正想要说的东西就确实不得而知了。 和学校没有关系,是更加隐私的事情……。而且,还是认真,重要的事情……。 瑞树又一次回味着美咲给出的关键词。然后他深思熟虑了差不多一分钟。此时一个离奇的推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慢着?难道说这就是那个吗?经常会在小说里面出现的那个叫做“表白”的东西。难道说自己也终于迎来传说中的“桃花期”了吗。 但是瑞树还是“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吧”地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理。 这可不是自夸,在十六年半的人生中,瑞树从来没有被女生喜欢过。或者说,在被喜欢之前,从没有被人搭理过。 有人会对这样的自己表白?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不对,但是。瑞树也很在意美咲那种故弄玄虚的态度。会不会因为搞错了什么而有机会呢——。 「啊,我姑且先说好,并不是『请和我交往吧』之类的,这种恋爱方面的表白哦」 「啊……这样啊。也是呢……」 大概是瑞树心想的事情全都写在脸上了吧。美咲抢先一步地把瑞树的黄粱美梦一刀斩断。这是就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的,毫无慈悲的干净利落。 瑞树淡淡的希望被粉碎了泡影,他失落地垂着肩膀。 「不过。虽然没有猜中但是也离得不算远吧。虽说不是想让你成为我的恋人,但是我想让你成为对我而言别样的存在」 「别样的存在……吗?」 面对说话兜兜转转的美咲,瑞树疑惑不解。 瑞树和美咲现在是作为同班同学,一起做幕后工作的伙伴关系,是正如美咲所言的朋友。那既然是恋人之外的,那她还想要构筑什么样的关系呢。瑞树完全没法揣测出美咲的心思。 「抱歉。美咲同学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瑞树叹了口气,向着美咲举起了白旗。 于是,美咲便「知道了」地点了点头,像是要重新摆好阵势那样清了下嗓子—— 「瑞树同学,你能和我结成同盟吗?」 她这样向瑞树说道。 「同盟……吗?」 而另一边的瑞树则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对于美咲预料之外的请求,他的思考有些跟不上了。 同盟。用英语来说的话就是alliance。从历史课上学到的印象来看,这个词总是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基于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这词大概是没有机会讲出口的罢。 那么为何,美咲要提出这种契约般的关系呢。 「那个,不好意思。为什么要特地去弄同盟这么死板的东西呢?我们姑且也算是朋友吧。光是这样不行吗?」 瑞树姑且还是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表达了出来。 而对于瑞树的疑问,美咲好像也早有预料,她马上「嗯,不行」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想要拜托结成同盟的人的事情……是没法拜托给仅仅是朋友的,太过沉重的事情」 「太过沉重……的事情吗?不好意思。我果然还是完全不懂美咲同学究竟想要拜托我什么」 面对美咲苦笑着告诉自己的话,瑞树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要结成同盟。而想要拜托的事情,是没法拜托给仅仅是朋友的,,太过沉重的事情。 瑞树贫瘠的想象力对于美咲所期望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于是,向着一脸困惑的瑞树,美咲突然间说出了这样的话。 「其实,我生病了。已经到了时日无多的地步了」 「……………………诶?」 美咲的口吻就像是在闲聊一般的轻松。她的表情也很是平稳,哀叹也好悲伤也罢,都不曾在她脸上表现过出来。 美咲的口吻和表情,与话中内容的反差实在过于巨大,这导致瑞树没法马上理解她的意思。 但是,在一段时间过后,瑞树也终于理解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理解之后……瑞树手脚的指尖感觉都冰冷麻木了起来。美咲的话语就是有着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这是真的吗?」 「嗯,真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拿这种完全不好笑的事情来开玩笑」 美咲又苦笑着点了点头。 瑞树当然也清楚美咲不是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人……。而且,如果她真的罹患了如此严重的疾病,那么这也和之前在午餐时大量服用的药物对上了。 正因如此,瑞树必须要确定清楚。 「这样的话,不住院也没有关系吗?好好地接受治疗,是不是能尽可能地延长生命呢?」 「说的是呢。其实真要说的话,是应该住院的」 「那……」 「但是啊,医生告诉我说『就算住院,你最多也活不过二十岁』。『如果病情恶化严重的话,也许一年都撑不过了』。所以,我就想着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少活一些时日我也选择了要出院。因为我在离开之前,还有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情……」 面对很是担心地越说越来劲的瑞树,美咲保持着平稳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回答着。 美咲现在既然会在这里,那么对于在这个选择的尽头会等待自己的一切,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那平稳的表情,反而更能传达出她的决心之坚定。 而且对于美咲的那句“最多活不过二十岁,快的话撑不过一年”,瑞树很是在意。他感觉自己最近在哪听过类似的话。 但是,瑞树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到的这句话,因此他也只能暂且忽略这种既视感。 事已至此,话说到了这份上,瑞树也已然明了。 美咲想要拜托结成同盟的人的事情。那是—— 「那么,没法拜托给朋友的太过沉重的事情是指……」 「嗯。在我离开之前,我有几件事情想要让你陪我一起去做」 美咲揭晓了瑞树心里已经猜到了的答案。 不对,不仅如此。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想要这种只有我受益的不公平的同盟。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满足瑞树同学的要求哦」 因为是同盟,所以立场要对等。受到的恩惠就应该好好地回报回去。美咲向着瑞树提出了这样的主张。 不过—— 「不不不,女孩子可不能说『什么要求都能满足』的啊」 就算美咲突然间对自己这么说,瑞树也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势头讲出那句「那就来做那个吧」。 他暴露出了自己最本真的反应,同时也对美咲的言行中蕴藏的危险感到了担心。倒不如说他的回答是相当精明的。 「啊哈哈,不用担心的。这一点我也知道的。而且,正因为是会在这件事情上面为我感到担心的瑞树同学,所以我才觉得提出这样的条件也不会有问题。也就是说。这是我对于瑞树同学信任的证明哦」 面对瑞树的反应,美咲也很是高兴地微笑着。 被美咲用充满信赖的笑容说了那样的话,瑞树既觉得高兴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得满脸通红。 但是,一直脸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陪着美咲在香消玉殒之前做她想做的事情——。这是一个责任重大的角色,也正如她所说,自己所背负的,正是“太过沉重的事情”。他的心中也理所当然地浮现出了不安。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陪着美咲同学去做想做的事情吗」 「没事的。那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情。细节等我们结成了同盟我再告诉你,大概也就是希望你能陪我外出之类的感觉」 「但是,就算和我外出,也不会有什么很是有趣的事情的罢。我聊天都聊不好……。如果只是单纯出来玩的话,和你的女性朋友一起不是更加轻松和开心吗?」 瑞树对于自己是个没有人情味的男人这件事,还是有着自觉的。就算和这样的人出来玩,一定也不会觉得开心吧。这大概也只会白白浪费掉美咲所剩无几的时间吧。 然而,美咲却「没有这种事哦」地摇了摇头。 「现在,今天,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在瑞树同学面前我可以不必伪装自己,能够保持最真实的我。今天的电影,能和瑞树同学你一起来看,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这……这样吗?」 「嗯!瑞树同学你也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嘛。而且我想要结成同盟的人,并不是他人,正是瑞树同学你哦!」 面对迷惑的瑞树,美咲给予了强有力的肯定,甚至还用上了一种不是瑞树的话就没有意义的口吻,极力地主张着。 和自己在一起觉得很开心。瑞树从没想到被人这么说会是这么的高兴。但是他更加不明白美咲为什么会对自己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反而更添了几分困惑。 另一方面,刚才的极力主张对美咲来说貌似也像是说过头了。总觉得她的表情稍微有点『搞砸了!』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事到如今才觉得不好意思,她脸红得像是番茄一样。 但是,美咲立马像是要掩饰这一点似的清了下嗓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个,我说瑞树同学很适合的意思是……嗯!是因为我看到你就会觉得很开心!嗯!虽然刚才我也说过了,你可以更加自信一点的!」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当然是在夸你了。瑞树同学你虽然没朋友,但是沟通能力却挺意外地强呢。所以你就放宽心,以后也尽情地跟我多说些废话吧!」 「不是,沟通能力强的人很明显就不会说这种话吧?话说,美咲同学你果然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面对瑞树的吐槽,美咲说着「没有这种事啦」地微笑着。 至于美咲在掩饰些什么,就连瑞树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美咲并没有想要挑明来说的意思。 「嘛,不过看到你就会觉得开心这个确实是在开玩笑……不过我想要依靠瑞树同学的心情是真的。所以,求你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陪着我吧」 美咲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这么说着向瑞树低下了头。 而另一边的瑞树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应该怎么回答,他自己也还没有想好。 「啊——……结成同盟之后一起外出之类的,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交往一样呢……啊我开玩笑的……」 因此,瑞树说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话。而正是在说完过后,他才对自己的丢人感到后悔不已。 「……不好意思,请你忘掉我刚才说的话」 「这样吗?其实我也可以满足瑞树同学的要求把同盟的名字改成“恋人同盟”的哦。即便如此我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瑞树同学你也到了会在乎这种事情的年龄了呢」 「多管闲事!最关键的是,我要舔着一副什么样的脸,才能对着就在不久之前才说了『不是恋爱那方面』的人喊“女朋友”啊?这样的话我不就真的和那些花钱买关系的客人一样了吗」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没准我也挺膈应的。那改名的事情还是作罢」 美咲这么说着,撤回了要改名的发言。 对于自己让瑞树感到了烦恼这件事,美咲现在大概是在做出自己的关心罢。像这样地去缓和现场的气氛。 但是,并不是说缓和了气氛,瑞树就能得出结论…… 「美咲同学,关于同盟的事情,果然我没法立刻给你答复。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个任务……真的很抱歉」 既然想要拖延答复的话,至少应该要诚实地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瑞树毫不掩饰地告诉了美咲自己的心里话。 「这样啊……。嘛,毕竟我提这个事也很突然,你会困惑也是当然的呢」 对于瑞树的真心话,美咲也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美咲也并没有在这里死心。 「那,姑且先以临时契约的形式,陪我做一件事如何呢?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正式结为同盟,怎么样?」 美咲迅速地提出了下一个提议。 在提出过于重大的要求之后,再提出容易接受的稍微小一点的要求。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而为之,但美咲的交涉话术着实高明。 而且,在已经了解情况的前提下,瑞树自己也已经没法去无视美咲的愿望了也是事实。他虽然有种上当了的感觉,但还是投降一般地点头答应了。 「……知道了。那就以临时契约的方式,容我谨遵美咲同学的要求」 「真的吗!?好耶!」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临时契约而已。你可别太过期待了哦?」 「这样也行了。谢谢你!」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接下来的回复,美咲很是高兴地道着谢。 此时,美咲向着瑞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个,怎么了?」 「什么叫怎么了,握手啊。虽说是临时的,但也算作是结成同盟的纪念」 美咲笑靥如花,轻启朱唇。 瑞树则呆呆地交替看着向自己伸出的右手和美咲的笑容。 这种时候,握回对方的手才算是礼貌吧。话虽如此,握母亲以外的女性的手还是小学低年级以来的第一次。瑞树在桌子下面擦了擦手心的汗,紧张地握住了美咲的手。 「那就请你多多关照了,瑞树同学」 「嗯,嗯嗯……彼此彼此」 面对笑容满面的美咲。瑞树以紧张的笑容做出了回应。 于是,两人之间奇妙的同盟关系,就以临时的形式开始了。 第二章 你我的同盟 瑞树和美咲以临时契约的方式结成同盟的几天之后。七月结束,进入了八月初旬的一个普通日子的午后。 「诶,这里就是瑞树同学的家啊。作为和叔叔同住的两个男人的家,这不是还挺干净的嘛!」 瑞树家的玄关前,回荡着美咲兴奋的声音。她好奇心旺盛的眼睛很是稀奇地打量着瑞树家的里面。虽说看电影的时候,她是一副身在避暑地的大小姐装扮,而今天她穿的则是牛仔短裤和短袖的卫衣,是看起来相当方便活动的装扮。 顺带一提,瑞树的装扮则和去看电影的时候几乎没变过。因为孤身一人的经历太长,他几乎没有什么能见得人的私服搭配。 对于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和叔叔两人共同生活的瑞树而言,在自己家里听到女生的声音总感觉怪怪的。倒不如说在很久之前,光是同龄的女生待在自己家里,就会让瑞树很是紧张,有一种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总之为了要冷静下来,瑞树做了个深呼吸。 瑞树为了不被美咲发现,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调整着呼吸。当氧气在大脑中盘旋过后,他逐渐恢复了冷静。这样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不好意思美咲同学。总之你先来这边的客厅——」 重新面向美咲的瑞树,指着房间这么说道。 然而,他的声音在中途就停了下来。究其原因,是因为刚才还应该在那里的美咲,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瑞树疑惑地环顾四周,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找到了美咲。 「美咲同学,怎么了吗?」 「啊,瑞树同学。抱歉,我自作主张地就进到里面来了」 「没事的,我倒是不介意这个……。啊,要去洗手间的话是在稍微转个方向的右边」 「……瑞树同学,突然间跟女孩子说这种话,再怎么说也有点那个了。而且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于瑞树有点太过不体贴的发言,美咲叹了口气。 「我在玄关那里瞥到了一眼这个佛龛,所以就进来了。总感觉有些在意」 「啊,这个啊。这是我爷爷奶奶和……我妈的」 瑞树以平稳的眼神凝视着美咲所指的佛龛。 于是,美咲也用感慨万千的眼神望向了那个佛龛。 「是瑞树君的母亲啊……。这样啊」 「嗯,怎么了吗」 「没事,不必在意。比起这个,瑞树同学,我能稍微参拜一下这个佛龛吗?」 「诶?嘛,也不是不行……」 面对美咲突如其来的要求,瑞树困惑地点头同意了。高中生去朋友家里的时候,去参拜佛龛是一种礼仪吗。瑞树着实不太清楚。 而就在瑞树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美咲走进了房间里,在佛龛前面正坐下来,静静地双手合十。在瑞树眼中,美咲看起来确实是在认真地参拜。 参拜过一阵之后,美咲叹了口气,准备从佛龛前面站起身来。 于是,在这一瞬间,美咲的身体突然间开始摇晃了起来。 「美咲同学!」 瑞树早早地察觉到了异常,搀扶住了差点倒下的美咲。自从他得知美咲身患重病之后,在两人共处的时候,他总是会处处留意着美咲,而这也起到了作用。 「谢谢你,瑞树同学。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因为突然间站起来,所以有点头晕而已」 「那,这样倒是还好……。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跟我说的。可千万别勉强自己」 「嗯」 向着一脸担心的瑞树点了点头,美咲靠着自己的双腿好好地站稳了。而这次也没有再摇晃。 「啊,谢谢你能让我参拜你家的佛龛。突然间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倒不如说,我才要跟你道谢。爷爷奶奶和我妈,我觉得他们都一定会很高兴的」 「会高兴吗。要是真的话就好了。——那我差不多该出去了」 「嗯,那往这边走」 走出放置着佛龛的房间,向着客厅走去。 瑞树走在美咲的前头,心中果然还是对于她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这一状况,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那么,为何美咲会来到瑞树的家里呢。 答案要追溯到昨天的白天——。 ※ 「瑞树同学。我明天能去你家里吗?」 「……哈?」 美咲唐突之间说出这件事,是在幕后工作的间隙,两人共进午餐的时候。 听到美咲用和平时一样的语调插进了一句这样的话,瑞树愣了一会,最后不解地歪着头。 「啊?抱歉,你没听到吗?我在问明天能不能到你家里去……」 看到瑞树默不作声,美咲就又说了一遍。 那么看来刚才她的发言,并不是瑞树听错了。确认了自己的耳朵和大脑都处于正常状态,瑞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可不是能安下心来的时候。既然不是自己听错了,那这也同样是一个问题。 瑞树用混杂着责难的眼神看向了若无其事地把玉子烧往嘴里送的美咲。 「不是,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都不行的吧。风华正茂的女生居然跑到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的家里什么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美咲同学,你是笨蛋吗?要是有个万一的话,你要怎么办啊?请你说话之前再多加考虑一下」 「……嗯,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你这真的是卑微到了我都不想用『你是想要干点什么吗』来戏弄你了。瑞树同学,你这样的话,一辈子都结不了婚的哦」 「这点事情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倒不如说,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样都好了。比起这个,你说想要来我家里,究竟是有什么企图啊?」 「什么企图也没有。我只是想做为临时同盟的试水活动试试而已……。难道说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被目瞪口呆的美咲反问回来,瑞树的气势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瑞树用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的冷静头脑思考着。 这么说来,美咲想来瑞树家的理由,确实只能是基于同盟关系。「我能去你家里吗?」被这句话的冲击力压倒,瑞树完全迷失了自己。 「……抱歉。冲击力有点太强了我凌乱了」 「嗯,你还是坦诚点好。嘛,我也有点太过唐突了,这次就当扯平了」 看到瑞树表达了自己的反省,美咲也语调轻松地说了句「抱歉」。 以此重新开始,美咲再次开口。 「我想去瑞树同学家里呢,是因为想说一些不想在外面说的事情。虽然来我家里也行,但是我妈在呢,瑞树同学你也很难过来吧。所以啊,虽然不太好意思,我是想用一下你家。你想嘛,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基本上算是独居的状态吗」 「嘛确实,我叔叔现在还在国外呢,给你提供一个地方倒是没啥……。但是,『不想在外面说的事情』,你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瑞树以纯粹的疑问眼神,向着美咲发问。 就连同盟的事情,美咲都是在街上的咖啡厅里提出来的。这样的她也不想在外面说出来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虽然我们已经是临时同盟了,但还是对相互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吧?所以,我就想让瑞树同学听听我的私事。在我转进这间高中之前,我都在哪干了些什么」 「嗯嗯」 「然后呢,这也算是了结了一桩我离开前的心愿了。不过啊,要讲自己的隐私不是很羞耻吗。所以我就不想让别人听见」 「你的这种想法我可太懂了」 在不知道有谁在听的情况下讲述自己的隐私,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瑞树也从心底认同,这确实是不希望在外面说的话。 「啊咧?但是,这样的话在这里说不也行吗?这个书库不会有人来的,基本上也能算是个人空间了」 「怎么说呢,虽然是这么一回事……。对了,那就当做是我对瑞树同学的家很有兴趣吧」 美咲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地说着。 而瑞树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驱使着美咲的兴趣到那种地步。 「就算你说感兴趣,那也只是有些年头的普通家庭而已哦?嘛虽然刚才也说过了,作为活动场所提供给你用倒是无所谓」 「谢谢了。那么,活动场所就决定是瑞树同学的家里了。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瑞树同学能把你的隐私也分享给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我也想要更多地去了解瑞树同学」 「我的私事吗?我的过去就算听了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就算无趣也没事的。只要知道了瑞树君的过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美咲用食指指着瑞树的鼻尖,仿佛在说“这里很重要”。 「那么,如何呢。要不要来试试同盟的试水活动呢?」 美咲抬眸望眼地看着瑞树这么问道。 在来到这间高中前的美咲的过往。要说没有兴趣的话那肯定是假的。而且如果是说给美咲听,瑞树也并不排斥诉说自己的过去。从内容上看,作为同盟的试水活动也无可挑剔。 「知道了。我同意你的提议。来做吧」 「真的吗!太好了。因为看起来瑞树同学你的黑历史会很多,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拒绝呢」 「……你还总是要多嘴那么一句呢。不是什么黑历史哦。不过,刚才我也说了,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瑞树一脸无奈地看着安心地放下心来的美咲。 不过,他的眼神里也并没有怒气。美咲的言行举止有些出格是常有的事,但瑞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所以这也算是扯平了。并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而且比起这个,对瑞树来说,美咲能因此安下心来更加地让他高兴。 虽然多少有些波折,但是临时同盟的试水活动的内容就这样地决定了下来。 ※ 「我去给你泡杯茶,你随便坐吧」 「嗯。谢谢你」 瑞树把美咲带到了客厅,径直走向了厨房。既然美咲要来做客,所以就预先准备了一些稍贵的茶叶。 在瑞树泡好茶回到客厅之后,美咲正饶有兴趣地窥视着墙边的玻璃柜。 「呐,瑞树同学。这个是口琴吧,是你的吗?你会吹吗?」 美咲满眼期待地向瑞树问道。 美咲所指的,是被收纳在柜子里的口琴盒。貌似是在瑞树去泡茶的时候发现的。 「嗯。是我的,我确实会吹,别看我这样,我也练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呢」 瑞树从柜子里取出口琴盒,打开给美咲看。躺在里面的口琴在闯进房间里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于是,美咲发出了更加兴奋的声音 「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口琴。你吹一下嘛」 「可以哦」 应美咲的要求,瑞树从盒子里拿出口琴,以自然的动作吹奏了起来。口琴中流出的,是由清澈至极的声音所编织出的旋律。 这悦耳的音色,显然不是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发出来的。十年的岁月可不是吹出来的。 瑞树吹完一曲后,这次轮到了美咲用毫不吝惜的掌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瑞树同学你真的好会吹啊。我不是很懂音乐所以没法说得很好,但是声音真的好好听!」 「谢谢。能让你觉得开心的话,我也挺高兴的」 面对赞不绝口的美咲,瑞树腼腆地道了谢,把口琴小心翼翼地给放回柜子里。也许是因为受到了美咲不加掩饰的夸奖,他面红耳赤。 「但是,我还是感觉很意外。毕竟瑞树同学你给人的感觉完全和乐器不搭边呢。为什么会开始吹口琴呢?」 「这是我已经离世的母亲……教我吹的」 瑞树有些感慨过去地这么说道。 在那一瞬间,美咲的表情有些阴沉了下来,而呆呆地凝视着远方的瑞树并没有注意到。 温柔的母亲留给瑞树的东西仅此一样。那就是口琴。 瑞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能让母亲教自己吹口琴是每天的一大乐趣。对瑞树而言,和母亲一起吹奏口琴的日子,是相当特别的东西。 瑞树又一次凝视着柜子里的口琴。 这个口琴是母亲在他十岁时买给他的。金属外壳上面还刻着瑞树的名字,是特别定制的物品。对于瑞树而言,至今它也是连接着自己和母亲的重要宝物。 「那么,口琴的事就先说到这里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再这样闹下去天都要黑了」 「是呢。听到了你这么棒的演奏我感觉心情也振作起来了,开始吧!」 被瑞树催促着,美咲神色轻松地点了点头。 坐在瑞树准备好的座位上,美咲从拎包里拿出两本a4大小的笔记本,把其中一本放在了瑞树面前。 一如既往地坐在美咲对面的瑞树,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美咲同学,这个笔记本是?」 「昨天不是说了吗。我想一边说着过去的事,了结一桩离开前的心愿。我想把自己的历史写成临终日记。虽然都事到如今了,但我还是想把自己活过的每一天都好好地以真实的形式保留下来……。今天,我觉得只要打好日记的基础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临终日记啊……」 「所以,所以这个笔记本就是用来给日记的基础打草稿的。因为只买到了五本的套装,所以也给瑞树同学一本。代替记事本去用」 听美咲说完,瑞树把笔记本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临终日记是一种向遗留在世的人描写自己希望的“人生记录”。形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除了美咲所说的自己的历史,通常还会写上关于治疗、葬礼的愿望之类的。 已经被医生告知了时日无多的美咲,想要去写这个也并不奇怪。今天应该就是一边叙述着自己的过往,一边总结自己历史的要点吧。 已然理解笔记本意义的瑞树向着美咲低下了头。 「既然你特意为我准备好了,我还拒绝的话就太失礼了,那就容我一用了。谢谢你,美咲同学」 「不客气。我反倒是觉得买来的笔记本没有浪费掉真是太好了」 “毕竟留着也没有机会再用了呢”,美咲露出了一个看破红尘的表情。 面对美咲的笑容,瑞树心中有种被扎了根小小的刺一般的痛感。 瑞树在过去也曾见过这样的笑容。 可是笑容的主人在两年前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而美咲也终有一日,会同样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瑞树为了不让自己曾切身痛感过的那份痛苦复苏,迅速地说了下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互相倾诉自己的过往和写美咲同学的临终日记。先做哪个呢?」 「我觉得还是先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历史,然后再说出来会比较好。这样一来,对话的内容也能好好地归纳起来。瑞树同学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先写比较好。我不太擅长即兴发挥,所以想要先整理一下要点」 「好的。那总结的时间就嗯——到三点钟为止吧。那么,开始!」 美咲看着指向了一点四十分的挂钟,作为开始的信号般拍了拍手。 一小时二十分钟。比起高中的上课时间还要长。而对于总结好自己要说的内容而言,完全足够了。 美咲从笔盒里拿出了自己的自动铅笔,瑞树则从书架上拿出了自己的自动铅笔,开始往笔记本上书写。 黑色的铅笔线开始游走在干净的笔记本上,文字一个接一个地显现。 瑞树姑且按照幼年期、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等时期分好了项目,把每段时期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事情一条一条地写下来。 在动笔之前,瑞树对自己人生的浅薄感到了危险,甚至担心会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就会全部写完,但他的担心貌似是多余的。一旦开始写在笔记本上,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不断积累的回忆,从悲伤难过的事情再到高兴喜悦的记忆都接二连三地涌现。 自己原本以为是浅薄而又无趣的人生,只是稍稍挖掘一下就有许许多多的回忆复苏了。用文字填满笔记本的过程中,瑞树真实地体会到,最为蔑视自己过去的人,正是自己。 这样一来,瑞树反而开始担心时间到底够不够。 笔尖在笔记本上游走的过程中,瑞树看了好几眼时间。不时地突然看向坐在对面的美咲,她也很是顺畅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 和美咲的相遇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重新回想一下的话,就会发现确实还没有听她讲述过自己的过往。 共进午餐的时候或者是在幕后工作的间隙中聊天的时候,美咲总是在向瑞树发问,自己则处于倾听的位置上。而对于尚未习惯和女生说话的瑞树而言,他并没有足够的从容去对此感到疑惑。然而,现在想来,美咲应该是在有意地回避涉及到自己的话题吧。 这样的美咲,说要倾诉自己的过去。 她究竟走过了怎样的人生呢。 虽说自觉自己有些恶趣味,但瑞树也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怎么了吗?」 貌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在被盯着看,美咲的视线突然间从笔记本移到了瑞树身上。 突然袭来的惊讶和自己偷看人家的愧疚,让瑞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啊,不是……没事……」 「难道说,你已经总结完了吗?瑞树同学动作好快啊。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没写完,你再等我一下」 「不是的,我也还没写完所以请你不必着急」 「这样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美咲微笑着,再次一脸认真地开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不能再打扰到美咲了。瑞树也重新振作精神开始了总结的工作。 瑞树和美咲在点心时间里品尝着重新泡的茶和玛德琳蛋糕,让大脑和手都好好休息一下。(注:玛德琳蛋糕是一种法国风味的小甜点,又叫贝壳蛋糕)。玛德琳蛋糕是美咲作为瑞树给自己提供了场地的谢礼而买来的。就像她说的那样,蛋糕好像是经常会在杂志上介绍的知名店铺的产品。据说这是在海外进修过的一流糕点师精心制作的点心,和其他的玛德琳蛋糕有着天壤之别……。 「不好意思美咲同学。虽然这个蛋糕是挺好吃的,但是我真的不懂它的味道和其他的蛋糕相比差在哪里」 「放心吧瑞树同学。虽然我说得煞有其事的,但其实我也不懂的」 对于没有什么高尚味蕾的瑞树和美咲而言,除了好吃以外,他们也不知道别的了。 两人感觉莫名的好笑,「还真的是干啥啥不行啊」「是呢」地共同欢笑着。仅仅是像这样地一起吃点心居然也会这么开心,对瑞树而言是相当新鲜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在休息结束后,两人也回到了正题。将写着各自历史的笔记本放到了桌子的中央,两人额头都快要抵在一起了,共同打量着笔记本。 「……我说啊,瑞树同学」 「……怎么了,美咲同学」 「要是把这些全都讲完的话……没准会讲到今晚吧」 「真巧啊。我现在也在想着完全一样的事情呢」 两本笔记本上都写满了好几页自己的历史。每一页的密度都相当高。从书写自己历史的意义上来说虽然是成功的,但要从总结要点而写的这一意义上来说,显然是失败的。两个人都沉迷于书写自己的日记,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对方创作出来的杰作,两人在玛德琳蛋糕的事情之后,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已经没有了最开始要写日记的意义了呢」 「我们的人生,可没有那么浅薄哦。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已经很有意义了不是吗。——嘛。对我来说,居然能有这么多能写的东西,我是非常惊讶的」 看到瑞树耸了耸肩,美咲也「我也是」地表示同意。 「不过,我已经把写出来的东西整理好了,所以我可以只说那些必要的事情。那瑞树同学你呢?」 「我也没有问题。那谁先说呢?」 「那就猜拳输的人先说」 「好的。那么来吧」 结果是瑞树的败北。于是就是瑞树先说,然后再到美咲。 「那么,虽然听着会比较的简单,那我就开始说我的事情了」 「好的,拜托你了」 美咲以少有的郑重口吻,轻轻地低下了头。意思是从现在开始,要严肃起来了吧。 看到美咲开始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准备倾听,瑞树感到了些许紧张。 瑞树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过往。他再次看向笔记本,一边盯着写在上面的文章,一边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 然后,瑞树和等待着他开口的美咲四目相对,说道。 「我最早的记忆是父亲的葬礼。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由于交通事故身亡了」 瑞树讲述的是自己记忆中的幼年时期。 年幼丧父的瑞树很不擅长和朋友交往。他会躲着那些开开心心地诉说自己和父亲玩时的趣事的孩子们。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因为羡慕和嫉妒吧。 「但是,母亲用口琴拯救了因此而自我封闭起来的我」 母亲总是会吹口琴给孤零零一个人的瑞树听。 据说吹口琴本来是父亲的兴趣。后来母亲受到父亲的影响也开始吹起了口琴,貌似是父亲教的。 『这是爸爸的音色哦,爸爸就活在这样的音色里』 母亲在吹口琴的时候总是会笑着跟瑞树说这句话。 所以每当瑞树听到母亲的口琴声时,就能稍稍忘却父亲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寂寞。 「我升到小学之后,母亲就开始教我吹口琴。她告诉我说『继承你爸爸的音色吧』。在那之后,虽然依旧还是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是随着能吹响口琴,我多多少少也变得积极起来了罢。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渐渐融洽了起来。」 瑞树的世界在口琴的乐声下变得广阔了起来。这道乐声由父亲传给了母亲,然后又由母亲传给了自己。 世界一旦广阔起来之后,曾经痛苦不堪的学校集体生活也能逐渐地乐在其中了。放学后会常常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学校里的活动,除了马拉松大会以外,也不再会让人感到忧郁了。升到高年级之后,瑞树也努力地在参加社团活动,尽情讴歌着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小学生活。 「——嘛,因为有着母亲的支持,我也过上了有正常人水平的学校生活。顺带一提社团活动是音乐社团的。因为我会吹口琴,所以相当的受欢迎呢」 「原来如此。瑞树同学,你小学的时候是个现充呢……」 「这么一说的话那确实是……。某种意义上,那也许是我人生中最为光辉的一段岁月了」 面对美咲的指摘,瑞树伴随着实感点了点头。 虽然瑞树感觉即便是在小学里也存在着等级制度,但对于精神年龄尚小的男生来说,并不会太过在意。所以瑞树也能凭着吹口琴这一技能作为武器,多多少少让自己看起来是闪闪发光的。 但是,瑞树人生中最为糟糕的转机,将那些辉煌的日子尽数摧毁。 「后来,在我六年级的冬天,母亲罹患了心脏病……。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整个世界都从自己脚下崩塌了」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注意着让自己的言辞听起来不会太过沉重,但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感情。在诉说母亲的病情时,瑞树的表情笼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阴影。 成为了自己心灵支柱的母亲突然罹患恶疾。瑞树至今也还记得医生说的那句『不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话,没法保证能撑过五年』。 当时和叔叔一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瑞树认真地诅咒了命运。为什么是母亲,为什么又要夺走自己重要的人。 这种心情至今也依旧残留在瑞树心里。即便已经将母亲离世这件事情翻了篇,但他依旧无法接受。 于是倾听着瑞树讲述的美咲,表情也笼上了一层阴霾。恐怕是瑞树低沉的表情传播开来了吧。对美咲而言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既然要讲述过往,那会提到这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免的,无可奈何。 「母亲住院之后,作为母亲弟弟的叔叔,就把我领养了,开始了在这个家里的生活。我初中就过着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往返的生活。到了后半段,叔叔就因为工作经常要出国,于是我就变成了像现在这样的半独居状态」 去学校上课,上完课了就去医院照顾母亲,重复的每一天。 完全无暇顾及与人的来往,瑞树在学校里又变回了孤零零一个人。而住在现在的家里,上的却是另一个学区的初中,大概也是导致瑞树孤身一人的原因之一罢。 然而,瑞树并没有因为孤身一人而感到寂寞。比起在学校里交朋友和他们玩,还是和母亲度过的时间更加重要。 现在想来,对于即将到来的和母亲的分别,也许在瑞树心里已经有所预感了吧。 「然后,在发病大概三年之后,我初三的那个冬天,母亲撒手人寰了」 最后,母亲确实没能撑过医生说的五年。 那一天——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在瑞树的脑海中鲜明地复苏了。 没有悄然的接近,也没有任何的征兆,如同天灾一般。这就是瑞树对于“死亡”的概念。 一如既往的午休时间里,瑞树突然间被班主任老师叫了出去,在办公室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住院的母亲病情急转直下。 放下听筒之后,自己是怎么样去到医院的,瑞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班主任一起抬头仰视着母亲住院的那家医院。 在进入医院的一瞬间,瑞树独自飞奔了起来。 瑞树冲进病房,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在里面,他们围在母亲的病床前。 当他终于来到床前,可母亲却已然离去。瑞树至今还记得,病房里回荡着的唯有医疗器械那冰冷的电子音。 瑞树呆呆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她的手中温暖与柔软尚存。 只是,从那副身体里渐渐流失的温暖和柔软,让瑞树清晰地知晓了母亲的离世。之后,当温度从母亲的身体里消失殆尽的那一刻,瑞树也接受了母亲已经溘然长逝的现实——。 当时的遗憾顷刻间涌上心头。瑞树忍不住低下了头。 于是,坐在伏下脸去的瑞树面前的——美咲也悲痛地湿了眼眶,紧紧地咬着嘴唇。 「——抱歉。我又自己一个人消沉下去了」 瑞树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看向了美咲。 此时,美咲也回到了一如既往的表情,「不是的」地摇了摇头。 「我才想对你说抱歉呢。让你想起了那些痛苦的事情。」 「没必要在意这个的,毕竟决定要说的也是我自己」 这次轮到瑞树向着一脸歉意的美咲摇了摇头。 「而且,那也不全是让人消沉的事情。也有着好好地让我振作起来的契机哦」 「振作起来的……契机?」 看着迷惑不解的美咲,瑞树微笑着认可地点了点头。 「那是在我母亲葬礼上的事情」 瑞树回顾了将自己塑造成今时今日的重要过往。 母亲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吊唁的客人,为她的英年早逝而哀悼。 瑞树通过和许许多多的吊唁客的对话,了解到了自己所不知悉的母亲。而在这些事情当中,最让瑞树惊讶的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母亲是一个重度溺爱孩子的人。 『你每次在学校里取得了好成绩,你妈都会很高兴地跟我吹嘘你呢。就连去给你妈探病的时候,她也还是在说同样的事情,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是啊。而且瑞树你之前不是在医院里帮了一个女孩子吗?你妈高兴得不得了,还给我发邮件来着呢』 说出这些话的,是就连瑞树也见过几次的母亲的朋友。而且她们的话,也让在场的大多吊唁客都露出了怀念的微笑。『没错』『你妈能见证着你的成长,是她最大的生存价值』。大家都这样地表示着同意。 瑞树很是意外,在高兴的同时也有几分羞耻。他只能一个劲地向着曾经倾听过母亲那些炫耀儿子的趣事的熟人们苦笑,再佐以一句『家母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但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在失去母亲之后第一次展露了笑容。 失去母亲的心灵创伤是无法抚平的。悲伤满溢于心,逆流成河。 但即便如此,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因为追思母亲而哭泣的人。有着怀念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日子,给瑞树讲述故事的人。看到他们,让瑞树的心得到了些许治愈。 死亡没有悄然的接近,也没有任何的征兆,如同天灾一般。然后将重要的东西给连根拔起。但是,至亲被夺走了之后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所播下的名为“思念”的种子,在遗族的心中生根发芽。当然,瑞树心里亦是如此…… 母亲的葬礼也教会了瑞树这些事情。 正因如此,瑞树发誓要好好地珍惜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的对于母亲的思念。发誓要活成能让母亲自豪的样子。 「——于是,靠着这样的决心,我找寻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升上了高中。在偶尔加入的图书委员会里开始了幕后工作。这样的话也能给老师和其他的图书委员帮上忙,母亲应该也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原来如此。——瑞树同学你果然很厉害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令堂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谢谢你。嘛不过,唯独我至今也还是没朋友这件事,我在反省是不是让我在天国的父母担心了」 「这个确实呢!我觉得瑞树同学应该对身边的人多点兴趣哦」 「啊……以后我会积极地去努力的」 被表扬之后又受到了严厉的批评,瑞树为难地笑着抓了抓脸。 「嘛,没朋友的事暂且不论,在我像这样地忙于幕后工作的时候,就被美咲同学你发现然后抓住了,所以才有了今时今日」 「抓住……你说得我像个猎人一样……」 瑞树过于离谱的说法让美咲有些小别扭。 瑞树说了句「抱歉」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美咲同学你能找到我,我真的觉得很幸运。不然的话,我大概会直到毕业之前都交不到朋友的。真的非常感谢美咲同学你来跟我搭话。谢谢你」 瑞树微笑着道谢,美咲则害羞地红着脸移开了视线。也许她还不习惯像这样地正面接受别人的感谢。她的动作莫名的可爱,这让瑞树也不由得心跳加速。顺带着他也对于自己说了些不太合适的而感到有点羞耻。 「总,总之,关于我的过去就说到这里了。非常感谢你的倾听」 像是要把这样的感情给掩盖过去般地清了下嗓子,瑞树结束了自己的环节。虽然感觉到最后有些微妙,但他还是对于自己完成了工作而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就轮到美咲同学你了哦。能行吗?」 「啊——,嗯。没事的,能行能行」 美咲像是为了冷却自己发热的脸颊那样用双手扇着风,点了点头。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立刻绷紧表情,调整姿势。 「那么开始吧。讲述我是怎么样走到今天的」 美咲清澈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我事先说好,我从小学高年级到转学到现在这个高中为止,我都因为生病而没有去上学。倒不如说,我是没法去上学」 「没法去上学吗。那是因为……」 瑞树察觉到了美咲想说什么,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美咲对瑞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嗯。今年的早春,医生告诉我说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在这之前我都一直在住院」 因为生病而住院。这个和平日里自由自在的美咲并不相衬的词语,溶解在了房间的空气里。 「我能问一下,是怎么样的病吗?」 「当然。嗯——」 瑞树这么问道,于是美咲把具体的病名也告诉了他。但是,这种病在瑞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未曾听说过。 「因为病例本身就很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嘛,粗略地来说算是心脏方面的疾病」 「心脏……病」 「嗯,而且相当严重。我发病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夏天,马上就开始住院了」 看到对于心脏病这个词而有所反应的瑞树,美咲只得苦笑。然后,她继续诉说着孩提时代的故事。 美咲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住院,在那之后的将近六年,貌似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因为没法去上学,义务教育也在院内学级中结束了,高中上的则是通信制高中。(注:院内学级是指在医院内为学龄儿童开设的义务教育形式,通信制高中指的是通过网络授课的高中,形式类似于中国的非全日制本科) 「刚开始啊,我的小学同学们还是会来给我探病的,但是自从我住院变成了以年为单位之后,她们也确实是没有再来过了……。升到初中之后,我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没朋友呢」 “和瑞树同学一样呢”美咲苦笑着说道。 但是瑞树对此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瑞树之所以会落得孤身一人,是因为他自己比起交朋友更加优先于母亲。也就是说,这是瑞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自作自受。 但是,美咲不同。她是因为生病,和她自己的意愿并无关系,却沦落到了孤身一人的境地。在和朋友们逐渐拉开距离的过程中,美咲独自待在病房里面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瑞树完全没法想象出来。 不过,与此同时,瑞树也不想去谴责那些渐渐就不来给美咲探病的同学。为了照顾母亲而不停地往医院赶的瑞树,深知对于中小学生来说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谁都没有错。但是,正因如此,一旦考虑到美咲的心情,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抱歉。如果我能说些什么机灵话就好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到头来,瑞树还是没能找到应该对美咲说的话,饱尝着自己的无力而垂下了头。 然而,美咲还是对着什么都做不到的瑞树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没有必要道歉哦。你没有在这里说些蹩脚的安慰人的话,反而在我心里的评分更加高哦。真不愧是瑞树同学」 「……美咲同学你真的很坚强呢。明明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心酸,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有失去自己的开朗和温柔。真的,我很尊敬你」 瑞树不由得想到,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恐怕是没法像美咲那样的吧。肯定会悲叹于患病在身的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全然忘怀了对他人的关心。 但是美咲却没有变成这样。这毫无疑问,是美咲自己的强大。正如话里所说的那样,瑞树打心底里对她感到敬佩。 只是,对着深深佩服的瑞树,美咲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是啊,我之所以没有失去开朗挺了过去,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有多坚强哦。那是因为有一个人成为了我的心灵支柱,我才能走到今时今日的」 「这样吗?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能让美咲夸赞到这份上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有些在意的瑞树漫无目的地问道。 于是,美咲突然间从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把夹在里面的照片拿出来递给瑞树。 「拯救了我的恩人——就是瑞树同学你的母亲哦」 「……诶?」 面对美咲那预期之外的回答,瑞树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她递过来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确实是比起现在要稍微年幼一点的美咲和母亲。 瑞树因为母亲和美咲之间预料之外的联系很是惊讶,美咲继续说道。 「在我住院之后,我妈也好我爸也好,医生也好护士也好,大家都对我温柔得不得了。他们为了能让我坚强地与病魔作斗争,总是对我处处关心。虽然这件事本身我是很高兴的……但是那样也挺寂寞的。我有种自己身边不断被筑起厚障壁一样的感觉……」 患病在身的自己,以及给予关爱的身边人。两者位于被明确划分的界线的两边。对美咲而言,那是一堵无法跨越的厚障壁。 身边人的善意,反而让美咲更加的孤独。 「因此我失去了朋友,开始对人际关系感到害怕。为了不让厚障壁加深下去,我待人接物都总是满脸堆笑。为了不让父母和医生们难做,我拼命地努力去扮演一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我真的很害怕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美咲这样说道。 总是受人关心的同时,美咲也得反过来不停地去关心别人。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负担。大概是受了这些思考的影响,美咲总是会察言观色。 要是美咲是更加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许就不会烦恼于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了。但是,美咲做不到。 「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瑞树同学的母亲——阳子小姐」 话毕,美咲嘴角上扬。 美咲和瑞树母亲相遇是大概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突然间,瑞树母亲就来搭话了。 『天气真好呢。天气这么好的话,在公园慢跑之类的应该很舒服吧。嘛,要是做了这种事的话我的心脏大概就停跳了罢』 瑞树母亲一开口就是一个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笑话。 母亲确实是一个有些天然的人,但就算是在瑞树所不知晓的地方,她好像也会爆炸给别人看。瑞树对自己的家丑感到一阵头疼,向着美咲低下了头。 「……我妈突然间跟你讲些这么失礼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嘛,不过她突然间跟我搭话的时候,我确实很惊讶呢。但是,和她试着聊了一下之后,却莫名的合拍呢。回过神来我们就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我还被来找我的护士小姐骂了呢」 美咲很是感慨地说着“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久都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以那天的对话为契机,两人开始了交流。 「因为阳子小姐和我同样患有心脏病,所以只有她不会对我有那些过分的关心,以自然而然的方式待我。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也能在阳子小姐的面前做回最真实的自己。托她的福,我也没有迷失自我」 美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看着这样的她,瑞树想到。和母亲的相遇,治愈了悲叹孤独的美咲的心。母亲拯救了这位孤身一人的少女。 不对,恐怕母亲自己,也被美咲的存在所拯救了吧。 母亲完成的伟大事业是值得骄傲的。而且得知了生病的母亲有了可以分担烦恼的人,瑞树很是欣慰,而且最重要的是,美咲的心得到了救赎,这让瑞树再高兴不过了。 但是,美咲的表情却一下子阴暗了下去。 「所以,在阳子小姐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也许在瑞树同学你面前提难过什么的有点太不知好歹了,但阳子小姐她是我的恩人」 话音刚落,美咲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此刻,瑞树终于明白了。 为何美咲会想在母亲的佛龛前参拜。为何在瑞树谈及母亲的病时,美咲会如此的难过。 那都是因为美咲自己就对于母亲有着特殊的感情。 「美咲同学,你不用为我费心到这种地步的。不知好歹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瑞树向着满脸泪痕的美咲递出抽纸盒,露出了微笑。 美咲至今也还仰慕着母亲,哀悼着她的逝去。这又怎么能说她的这份心情不如瑞树呢。 「难道说,美咲同学硬是要选这里作为活动场所,也是想着我妈的佛龛会不会在这里吗」 「嗯。我确实有这样的考虑。运气还真好呢」 美咲用抽纸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仅仅如此。瑞树的心就已经暖得发烫了。 「谢谢你。美咲同学你专程来见我妈,她一定也很高兴的」 瑞树将自己最真心的感谢之言道出,美咲微笑着「嗯!」地点头认可。 「而且啊,美咲同学你居然一直都在那个医院里面,我都完全不知道呢。真的吓了我一跳」 「…………。……啊——嗯。这样啊。诶……。——果然还是,这样啊」 然而,就在瑞树这么说下去的瞬间,美咲的表情突然间变得难以形容了起来。硬要说的话,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看来瑞树又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虽然很遗憾,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搞砸了……。 「啊——……那个。难道说美咲同学在住院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我了吗?」 「嗯,算是吧。毕竟我见过你好多次来给阳子小姐探病呢」 瑞树盘算着多少改变一下现场的气氛这样问道。美咲轻柔地微笑着回答。 明明表情是在笑着的,但是现在的美咲却莫名有种威压感。果然自己还是说了些什么惹怒美咲的话。瑞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额头上开始缓缓地流出了讨厌的汗。 美咲见状,一下子笑喷了出来。 「抱歉抱歉。我就是想捉弄你一下。我开玩笑的,不用那么害怕的」 美咲滑稽地笑着。看来自己是被戏弄了。 「那么既然说到了这里,后面的就很好懂了。今年二月底,我被告知时日无多之后,就强行要求主治医生让我出院。然后通过了高中的转学考试顺利入学,直至今日。上一间正常的高中,也是我在离开之前的一桩心愿」 「只是上个高中而已……」 对自己而言理所当然一般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并非理所当然。美咲的话再次让瑞树知晓了这样的现实。 「顺带一提,我会转进现在这间高中,也是因为瑞树同学你在这里。我从阳子小姐那里听说了你考这里的事情,所以就想着没准能见到你」 「也就是说,在转进我这间高中之前,你就已经把我当成了是结盟对象了吗?」 「这倒是两码事。但是,不管是选择瑞树同学作为结盟对象的理由也好,还是转入瑞树同学就读的高中的理由也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瑞树这样问道,而美咲只是恶作剧般地笑着,岔开了回答。瑞树不知为何也感觉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比较好,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嘛,转学理由什么的先放到一边,我的过往就先说到这了。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哦。多问几个」 「美咲同学你在离开之前想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其他的呢」 「首先是向父母好好地道谢。说一句『谢谢你们一直都这么爱我』。然后第二个就是去旅游呢。不过这个心愿已经实现了呢。我出院之后家里人就带了我去旅行。温泉什么的,自从我生病之后还是第一次去,真的非常放松呢。毕竟我就连修学旅行都没能去成……。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向父母道了谢」 「去旅行,然后道谢吗。……嗯,感觉很有美咲同学的风范呢」 「谢谢你。但是旅行真的很开心呢。瑞树同学你知道吗?温泉原来和普通的泡澡是完全不同的。会让身体的深处发暖呢。而且,旅馆的饭菜也太好吃了。果然和医院的伙食完全没得比呢!」 貌似是旅行时的快乐复苏了,美咲笑得合不拢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说还不满足,美咲从自己的物品里掏出手机,把旅行时的照片展示给瑞树看。 「瑞树同学你看啊。这里!这里的夜景超级漂亮的。看起来就像是宝石箱一样。真的,瑞树同学你也绝对应该去看一次!下一张的红豆馅团子也是绝品呢!因为不怎么甜所以我能吃五串呢!(注:日本的团子大多都用竹签串着)。——然后呢,这张照片是水族馆!我们第二天去的。为什么企鹅会这么可爱呢。我只是看着它走来走去就超级治愈了」 美咲不断地滑动着照片,开心地讲述着每一张照片中所包含的回忆。情绪好像已经高涨到了想要说却急躁到说不完的样子了。 于是,一边听着美咲的讲述,瑞树做出了一个决定。 听着美咲迄今为止的过往,看着美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他这么想到。 瑞树知道美咲确实对自己还隐瞒着什么。但是,就算撇开这些部分,他也想让美咲到最后都能像那样地展露笑颜。 所以,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愿意伸出援手。和母亲有着同样的境遇,成为了母亲的救赎的这名少女。自己如果能够成为她的支柱的话,世间就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因此,瑞树说道。 「美咲同学,我决定了」 「嗯?决定什么?」 「我正式地接受美咲同学你提出的同盟」 「嗯?这样啊,谢谢——慢着,真的吗!?」 美咲突然间从手机上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凝视着瑞树。 接受着她的视线,瑞树明确地点头同意。 「嗯,真的。美咲同学你在离开之前想要了结的心愿,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陪我到最后吗……。你这样说真的好吗?毕竟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会把你使唤得团团转哦。不管怎么说,我的心愿之一就是『玩个痛快』呢。」 「正合我意。我会好好地陪你到最后的」 向着挑衅般地说着的美咲,瑞树也是一副放马过来的态度回答着。 美咲大概也没有想到瑞树会给出这么可靠的回答。她收起了自己的无所畏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她马上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开心地说道。 「那就稍微让你陪我一段时间吧」 「好的。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提出来的。——啊,不过人太多的地方我就有点难顶了,如果你能在这方面稍微体恤我一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嗯,知道了。交给我吧」 「谢谢你。顺带一提,美咲同学想去哪里呢?」 「这个啊——去猫咖、去看一场体育比赛、去科学馆里的天文馆,然后还有……」 「这不全都是人满为患的地方吗!真的求你手下留情一点啊?」 瑞树向着掰着手指数数的美咲发出了悲鸣。同盟成立才仅仅一分钟,瑞树就对未来感到了不安。 「啊,还有啊。其实在我离开之前的心愿里,还有一件事情是『去挑战一件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那这个就交给瑞树同学了。你想想自己有什么“想要尝试一下的事情”,然后带我去做。希望你能找一件我想象不到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是,就算你跟我说『交给你了』……。我基本上就是个家里蹲,没什么想在外面做的事情啊……」 面对美咲的请求,瑞树不过两秒就给出了回答。是真心没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回答。 而另一边,美咲则是「这个没朋友真的是……」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瑞树同学你就把这当成是为了将来和女孩子约会而做的演习。你自力更生地制定计划,然后好好地陪着作为演习对象的我。就是这样的训练」 「不不不,你等等。你这难度也太高了吧。而且说到底,我以后也不可能会和女孩子去约会的啊」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就算是瑞树同学也没准会喜欢上谁,而且,喜欢上了瑞树同学的人没准也已经出现了哦!」 不管瑞树说什么,美咲也都只是坚持地说着「去做!」 这种时候的美咲是绝对不会死心的。也就是说,瑞树毫无胜算。于是,瑞树无可奈何地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嗯。好的!我很期待哦,瑞树同学!」 和瑞树许下了约定,美咲满足地点了点头。 2 ※ 瑞树做了个梦。 那是某处的病房。季节——大概是夏天吧。 瑞树也和上次一样,通过某人的眼睛,从这个病房里面眺望着窗外。 外面天气晴朗。盛夏的天空无论何处都是一片湛蓝,白云在天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着。 然而,和那样的天空相对应般的,瑞树心中沉重苦痛的感情好似倾盆大雨。 就算进行延长寿命的治疗,自己的离去也是注定的。像这样地躺在床上白白等死的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明明自己有着想要去做的事情,那为什么要虚度这些没有意义的时间呢。 虽然被压倒性的虚无感不断侵蚀着,但是在不断积累着焦虑的心中,这个人不停地继续着自问自答。 瑞树切身地感受着这种焦躁,这样想到。 瑞树并不清楚这是谁的意识。但即便如此,不知为何他也没法放任不管。他想要向那个人伸出双手——。 然而,就连想要伸出的手也无法动弹,瑞树看到的景色和脑海中听到的声音便渐渐远去了。 ※ 「烟花呀——」 身穿浴衣的美咲坐在河边,朝着在夜空中盛放的巨大烟花高兴地大喊着。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瑞树和美咲来到了当地的烟火大会。而这也是作为美咲的心愿之一而举行的同盟活动。 由于是阔别数年的烟火大会,美咲穿上了紫阳花纹的浴衣和木屐,是可以完全享受烟花的装扮。初次亮相的和风装扮非常适合身材苗条的她。 而另一边,并没有浴衣这种时髦东西的瑞树,则穿上了平平无奇的t恤和牛仔裤。 「瑞树同学你也一起喊嘛!烟花呀——」 「哦哦,烟花呀——(注:此处两人喊的分别是たまや玉屋、かぎや键屋,两者是江户年代有名的烟花制造商,时至今日,日本人在看烟花时都会喊这两句话)」 被美咲拍了下肩膀催促着,瑞树也半分羞耻,半分开心地喊出了声音。 只是他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了其他看烟花的客人的欢声笑语中。 在最后的十连发烟花结束之后,巨大的欢呼声和拍手声包围了整个河边。倾听着这些声响,瑞树有种活在非日常中的兴奋感。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时间太晚的话,美咲同学的父母也会担心的吧」 「嗯!」 涌入归途的人流中,瑞树二人也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好地享受了烟花,美咲笑容满面。 看着她的灿烂笑容,瑞树回想起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情。 在互相倾诉了过往之后,瑞树就被美咲带着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 老实说,美咲好动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不过,反过来看也可以说成,她就是如此地急于活出精彩的人生。 在图书室的开放日里,两人就会集中在学校进行幕后工作,顺便计划一下行程出门。这就是大致的风格。 正如美咲自己所说的,她的心愿确实是多种多样。这些全都是瑞树一个人的话不会想去尝试,也不会去尝试的经验。 猫咖什么的并不适合自己。体育比赛的话在家看就行了。就算不去天文馆,要看星星的话抬头看就是了。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孤身一人,才会这样地去想。 但是,做过之后才发现这些事情都意外地让人开心。抚摸到动物的话会很治愈,去现场看体育比赛会让人兴奋到手心冒汗。而天文馆却朴素地让人感动。 在提出同盟的事情时,美咲虽然说了『我想要的不是那种只有我受益的不公平同盟』,而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也许美咲是打算用其他的形式给予他好处,但现在已经足够了。 而且,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对瑞树而言,自己和美咲一起度过的时间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了。能让自己遇到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要把这样的时间——。 正当瑞树回顾着暑假走在路上的时候,美咲突然间站住了。 「美咲同学,怎么了?」 「啊……哈哈。抱歉,我不太习惯穿木屐,脚有点疼」 美咲难为情地笑着回答道。仔细一看,她的右脚被木屐的带子摩擦到有些出血。 「啊,但是没事的。再不行的话我就把木屐脱了走路就是了!」 「要是这样做的话,脚会受其他伤的哦。请不要这样」 瑞树拉住了准备把木屐拿在手上走路的美咲。 他径直走到了美咲身前,缓缓蹲下,把后背朝向了她。 「骑上来吧。在去到人多的地方为止,我背着你走。等到了车子能到的地方,就让你爸妈来接你回去吧」 「不是,这个不太好吧……」 「要是你光着脚走路受伤了的话,就更加难办了」 瑞树用正论打消了美咲的顾虑。 也许真的觉得瑞树这次是对的,美咲犹犹豫豫地骑在了瑞树背上。 确认美咲已经抓稳了之后,瑞树「好嘞」地站了起来。 然而,虽说美咲确实苗条,但再怎么说也是个一个人的重量。瑞树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你没事吧?……对了,要是你敢说我重,我就生气了」 「我加油」 面对同时表示了关心和制约的美咲,瑞树苦笑着给出回答。 背着美咲走着路。瑞树不由得想到。 今年的暑假有如白驹过隙。这么充实的暑假,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 「暑假,快要结束了呢」 「嗯。今年的暑假太过开心了所以转瞬即逝了呢。结束了的话挺让人遗憾的」 「不用遗憾的哦。等到第二个学期肯定也一样那么开心的」 「原来如此。那我也不需要担心了呢」 和自己背上的美咲聊着天,瑞树安稳地笑了。 开心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瑞树打心底里期望着事情真能如此,迈步开去。 ※ 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的某天放学后。 「好,搞定了」 输入完最后的一篇文章,瑞树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工作不是平时的幕后工作,而是写委员会发行的图书室报道。图书委员每年都要为图书室写一次推荐图书的报道。今年轮到了瑞树。 平日里的幕后工作和写报道,两种工作的情况完全不同。由于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对着电脑,身体的关节处发出了生硬的响声。但是,只要稍微做一下伸展运动,多余的力气就会消失,全身充满了令人舒适的疲劳。 时间刚好到了下午五点。正好告一段落。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美咲同学……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瑞树望向了自己对面空空如也的椅子。刚才还坐在那里的美咲,把贴好了条形码和背标的书送去图书室了。 关掉电脑,瑞树心神不定地等着美咲回来。 其实,今天他有一件事情要汇报给美咲。 不一会儿,美咲就从书架之间探出了头。 「书都送完了哦。你那边也搞定了吗?」 「谢谢你,我也刚好做完了」 「这样啊。那今天就先到这吧」 美咲这么说着,开始做起了回家的准备。 要提出话题的话,现在大概就是最好的机会。 如此盘算着,正当瑞树准备开口的时候。 「话说,瑞树同学你找到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美咲突然抬起头,向瑞树这样问道。 而另一方面,被问到的瑞树很是吃惊。因为他正打算向美咲汇报这件事。 「美咲同学,问得正是时候呢。我刚好想跟你说这个」 「这样啊?那么……」 「嗯。我在网上找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终于让我找到了」 看着两眼放光的美咲,瑞树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于是美咲「哦哦!好耶!」地欢呼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高兴。 看到美咲是这样的反应,瑞树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像是为了要掩盖住自己的小心思,瑞树打开学生手册说了下去。 「我查了之后发现,后天的周日就可以去,你那天有空吗?」 「嗯,可以。后天不用去医院,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做」 「好的。那我就打电话去预约两位了」 得到了美咲的回答,瑞树在手册的备忘录上画了个圈,写上了『电话预约』。 「预约?瑞树同学你想做的事情,是需要预约的吗?」 「嗯,是的。因为想要参加手工系的工坊」 「手工系是指,要做些什么吗?什么样的工坊啊?做什么的?」 「这个就是秘密了。请你好好地期待那一天吧」 美咲大概纯粹是在意瑞树找到了什么吧。面对她接连不断的提问,瑞树也只是模糊其词。因为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想要做的事”,所以想要隐瞒到当天。 看到瑞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美咲的眼神就像是看在自己的弟弟一样,她说了句「那我就好好期待了」地死心了。 「对了,这个工坊需要自带一本书和布料,美咲同学,你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吗?」 「书的话家里很多所以没事,布料倒是没有」 「那就和我一样了呢。那我们在工坊开始之前一起去买吧。地点是在车站大厦的活动场地,在下面的楼层就能买到布料了」 「好的。书是什么样的书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不过,请你带一本可以自己加工的」 「可以自己加工的……。嗯,我想想」 美咲耸了耸肩,好像在说“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当然,她的眼神深处是掩盖不住的期待。 不过,要是美咲期望值太高的话,对瑞树而言反而会是一种压力……。 「啊,不过美咲同学你可能对那个没什么兴趣的,所以如果你太过期待的话,我反而有点难堪……」 「不用那么早给我打预防针的。瑞树同学你之前去猫咖的时候,不也说了『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还是意外地好玩呢』。我肯定也和你是一样的」 「这样啊……嘛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好了……」 「打起精神来啊!我很期待瑞树同学的陪伴哦!」 美咲用满面的笑容将缺乏自信的瑞树完全击碎。 ※ 书库里的约定后的一天过后,时间来到了星期天。在从车站直连到商业大厦的顶层的活动会场的一角—— 「瑞树同学……」 「怎么了,美咲同学」 「割纸板原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啊……。重大发现……」 「一边说怪话一边用美工刀的话,会切到手指的哦。现在是关键的时候还是集中注意力吧」 瑞树一边陪着美咲废话,美工刀的刀刃游走在差不多有两厘米厚的纸板上。 厚度上到了两厘米之后,一刀是没法切到底的。两人用美工刀重复地切割着同一个地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两人参加的手工工坊,名字叫做『把书改成精装吧』。也就是俗话说的“手工书”。而两人现在做的,是切割作为硬封皮材料的硬纸板。 这本手工书,就是瑞树找到的“想要做的事情”。在网上查有没有可以和美咲一起开心一下 的活动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手工工坊。 制作一本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自己的书。写在宣传页面上的这句话,给了长时间进行书籍修理的瑞树浓厚的兴趣。 实际体验过后,发现学习如何亲手制作封皮也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情。这之中全都是瑞树未曾涉猎过的知识,而亲手制做些什么的行为本身,也让人兴奋不已。瑞树打心底里觉得,来挑战一下真是太好了。 但是——这说到底,不过是瑞树自己的感想。 「……美咲同学,果然这种事情不太有趣对吧?」 割完了硬纸板的瑞树,窥视着还在拿着美工刀奋力搏斗的美咲,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刚才开始,美咲就面露难色,「呜」地不停念叨着。 看到她这副样子,瑞树开始担心是不是太过偏执于自己的兴趣了。 另一边,被问到的美咲停下了操作美工刀的手,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诶?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这是我的错觉的话那很抱歉。但是美咲同学,你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念叨些什么……。所以我就猜,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很无聊之类的……」 「啊,抱歉!我太集中了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是,这我就是认真到这种程度了啊!这个手工工坊很开心哦!」 「你在念叨些什么……是因为在集中精力吗?那看来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太好了……」 瑞树松了一口气。 美咲见状,向着安心下来的瑞树无奈地笑了。 「瑞树同学你啊,对我也太费心了一点。既然你有空闲来关心我有没有乐在其中的话,你还是自己好好地去享受吧。不然的话,我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了」 「……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 美咲似乎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一脸认真地重新开始割硬纸板。 瑞树自己没有乐在其中的话,美咲也没法乐在其中。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陪美咲出去玩很开心,是因为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感觉很稀奇,但重要的是自己被美咲吸引到了。正因为有全力地在享受的她在身边,瑞树才能得以和她一起乐在其中。 瑞树真的在美咲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明明今天是瑞树陪着美咲来的,他却反而有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不过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现在就只要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就好了。究其原因,是为了要让瑞树获得最高的享受,倾注全力地去把书本完成是必不可少的。 一边听着讲师的说明,瑞树继续着自己的手工作业。 专注于手上功夫的瑞树没有注意到,在旁边看着他的美咲微微一笑。她凝视着瑞树的温柔眼神,仿佛在说「嗯嗯,这样就可以了哦」。 把切割下来的硬纸板贴上和纸,再用加固过的布包起来,做成精装书特有的又硬又厚的封皮。 文库本原来的封皮和封面都已经取下,装上了改装成精装书所需的零件。 完成了硬封皮之后,最后再和装上了各种零件的文库本合体就搞定了。 没有休息时间而不断推进的手工工坊,最终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最后一步。 改装完成之后,眼前的桌子上放着的是自己亲手让其摇身一变的书。瑞树用手婆娑着被火箭和星星花纹布料覆盖着的硬纸板封皮,不由得笑了出来。 「牙白!这个也太棒了吧!来拍个照吧」 身旁同样完成了对自己书本改装工作的美咲,启动手机的相机在给书拍着照片。从她忘我地按下快门的样子来看,她也非常的享受这个手工工坊呢。 顺带一提,美咲用的布料是向日葵花纹的,封面上的花儿鲜艳夺目。 「快看啊瑞树同学。封面和书脊的尺寸都是严丝合缝的。我的裁量很厉害吧?」 「放心吧美咲同学。只要好好听讲师说,正确地使用工具,谁都能做好的」 「你倒是好好地夸我两句嘛。瑞树同学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交不到女朋友的」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美咲同学。老是自吹自擂会交不到男朋友的」 于是美咲把书抱在了胸前,表情一转,很是高兴地把手搭在了瑞树的肩膀上。 「嗯嗯。果然瑞树同学你还是这种不懂得体贴人的性格才好,哪天你开窍了我反而觉得有点恶心,这下舒服了」 「你这是装作在夸我但实际上是在怼我吧」 「没有这种事情哦。我的意思是瑞树同学你做你自己才是最好的。如此温柔的我,怎么可能怼你呢?你说是吧」 美咲开始强词夺理,闪烁其词地躲开了瑞树的追问。丝毫看不出有在反省的样子。 而对于这样的美咲,瑞树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说的也是呢。美咲同学你真的非常温柔,这件事情我很清楚的。而且也非常地擅长开导别人,包括刚才你也一直在帮我。我对你已经到了不尽感激的地步了」 「嗯,嗯?那个……这样吗?」 大概是被瑞树从正面真诚到不能再真诚地称赞了一句,顺带着还被感谢了而害羞吧。美咲涨红了脸,口吻也有点语无伦次了起来。 「没想到会从瑞树同学口里讲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明天要下雨了?」 「明天什么都不会下哦。我会说这些话也仅限今天而已。……因为有美咲同学你在,我也好好地享受到了这次的手工工坊,刚才的话是对这件事的谢礼」 瑞树的表情有些别扭,他把视线从美咲身上移开,转过头去。他的脸比美咲还要红。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确实比想象中还要羞耻。 但是,瑞树背对着美咲,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这事确实是有点丢人,但瑞树心中没有半分后悔,反而觉得能讲出来真是太好了。他脸上就是这么写着的。反过来说,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美咲看到自己那样的表情。 「对了,我改装好的这本书,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收下吗?这本书是我在图书室的推荐书目里也有提到过的,是我们暑假那会一起去看的电影的衍生小说。所以,我也想让美咲同学看一看……」 「你有这份心我倒是很高兴……但是真的好吗?你做得这么辛苦」 「嗯,没事的。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样啊。——那就谢谢你了!」 美咲笑着接过了瑞树转身递过来的书。 然后,相对应地,她也把自己改装好的书放到了瑞树的手上。 「那就相应地,我也把我改装好的书送给瑞树同学。作为今天一天都让我这么开心的谢礼」 「不,不是,这个不好吧!不用回礼也可以的啊美咲同学。你非常喜欢这本书的吧」 「我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本书,所以才想把这本倾注全力做好的书,送给瑞树同学」 美咲的话,让瑞树的心瞬间揪成一团,痛苦不已。 正如美咲所言,如今在自己眼前微笑着的她,在并不遥远的将来,就会香消玉殒。 那么作为美咲在今天、在这里、在瑞树身旁的证明。 瑞树沉重地接过了美咲改装好的文库本。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这本书的」 「嗯!」 看到瑞树把书抱在胸前,美咲满足地点了点头。 瑞树看着这样的她,暗暗想到。 如果可以的话,这种温暖而又安稳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对瑞树而言,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已经变成不愿失去的东西了。尽管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形式,但是直到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刻为止,瑞树也想要继续现在的这种关系。他打心底里这样祈求着。 然而,世上没有什么关系是能一成不变的。瑞树的祈求,无论好坏都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了。 3 第二学期进入了十一月之后,学校里充满了活力和忙碌的气息。毕竟马上就要到文化祭了。今天下午的课程也被文化祭的准备工作所填满。 瑞树所在的班级也在忙着准备表演节目——鬼屋。 「秋山!能把用来当墓碑的胶合板拿来吗」 「好的!稍等一会」 瑞树作为大型道具的负责人也是相当的忙碌。不过,大家一起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在堆放材料的地方抱起胶合板,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就在这个时候,瑞树看到了和同学们说着话的美咲。 美咲在这几个月里,已经完全成为了班级中心人物的一员。 她那平易近人,阳光开朗的性格使得她无论在男女之间都有着非常高的人气。现在也有一大堆人在轮流找她商量事情。 顺带一提,貌似出于避免让瑞树在班里的环境发生剧变的考虑,美咲在班里依旧基本上不会来找瑞树搭话。 『我希望瑞树同学能用自己的节奏来适应班级生活』 美咲这么说过。 暂且不论这个,瑞树其实有些担心美咲会不会因为准备这次的文化祭而太过勉强,导致把身体给搞坏了。虽然在刚进入第二学期的时候,美咲的病情还只是偶尔会进一下保健室的程度。但是十月出头之后,美咲的服药量也增加了。她的身体确实正在被病魔所侵蚀。瑞树希望她能先把自己的身体状况给放在第一位。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自己太过的担心,反而只会让美咲觉得生分。现在为了集中精力去做自己的工作,瑞树重新抱起胶合板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胶合板我拿来了!」 「哦,谢了!那就一口气地把它涂好吧」 「嗯」 瑞树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往胶合板上涂上灰色的油漆。不知为何,瑞树想起了九月份参加的那个手工书工坊,莫名的有些开心。 「话说,秋山你这个学期开始有点不同了呢」 「诶,这样吗」 「嗯。感觉容易相处了」 在涂油漆的过程中,和瑞树一起干活的男生突然对他这样说。 自己的变化貌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大概是因为和美咲的同盟活动,才让自己开始适应班级生活了罢。对于美咲果然还是感激不尽。 盘算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响起的钟声也宣告着今天的文化祭准备工作结束了。 班会后的搞卫生值日也结束了,瑞树一如既往地沿着通往书库的走廊走去。 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校园里的树木红叶缤纷,黄叶飘零,秋意盎然。 「对了。机会难得,没准约美咲同学去赏红叶也挺不错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而且一旦说出口之后,瑞树就愈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等下跟美咲提议一下也是一种选择吧。乘着电车稍微出一下远门,这个地方也有几个能称得上是赏红叶的好地方,不愁没地方去。 美咲不用值日搞卫生,大概已经在书库里面了吧。 对于自己的提议,美咲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瑞树满心期待地想着,加快了走向书库的脚步。 于是,在书库的前面,他看见了自己早已看惯了的身影。 「美咲同——」 瑞树本想着像平时一样地打声招呼,但是他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缩进了自己刚刚才走出来的拐角处。究其原因,是因为美咲正在和别人说话。 瑞树从走廊的拐角处探出头来窥视着美咲的样子。和她说着话的是同班的男生。名字好像是叫……广濑来着。他和美咲一样,也是班级中心人物的一员,瑞树还听说过他是某个运动社团的王牌。简明扼要地说,他是和瑞树完全不同的,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得心应手的大红人。 看到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让瑞树心里一阵发麻。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地方还有个书库呢。藤枝同学你是来借书的吗?」 「不是,我是来给图书委员的幕后工作帮忙的……」 「诶,这样啊。藤枝同学明明不是图书委员却还在做这种事,真了不起啊」 「这,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瑞树认真地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种行为是偷听。绝对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虽然在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没法停下自己的偷听。 但是,瑞树马上就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感到了后悔。 「虽然有点突然,藤枝同学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吧。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因为不安而竖起耳朵偷听的瑞树所听到的,是足以让他陷入绝望的一句话。 「在一起……」 「突然间跟你表白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看到最近的藤枝同学,总觉得你很棒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惊住了的美咲,广濑更加放肆地打起了嘴炮。他的声音认真到不能再认真。是认真地在跟美咲表白。 而且美咲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她红着脸,害羞地笑着,聆听着广濑的话。 于是,目睹了这一切的瑞树,突然间一阵头晕和恶心。头部和腹部的深处疼得难以忍受,就像是大脑和内脏被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半规管麻痹了,瑞树感觉地面好像在来回起伏。(注:半规管是和维持姿势与平衡有关的内耳感受装置) 「呜……呜……」 喉咙深处一阵恶心直冲上来,瑞树捂着嘴巴逃离了现场。 瑞树像是逃跑一般地闯进了厕所里。但是,由于吃过午饭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了,无论瑞树怎么吐,嘴里流出来的也只有胃液。 过了一阵子,恶心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点,瑞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美咲会对广濑的表白作何反应呢。自己如此丢人地蹲在厕所里的时候,她会不会已经接受了广濑的表白呢。 唯独这件事让瑞树久久不能释怀。 广濑和瑞树相比不知道帅到哪里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罢。毕竟人家是处于班级金字塔顶端的大红人。外表和行为举止都相当的潇洒,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从容不迫的。他身上有着瑞树所不具有的一切。 正常来想的话,美咲大概没有拒绝广濑表白的理由罢。比起和瑞树这种阴角继续玩同盟游戏,和广濑在一起肯定能度过更加快乐的时光。归根到底,美咲到现在也还没有男朋友就很奇怪了。 瑞树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但是…… 「不要啊……不要啊……」 瑞树蹲了下来,嘴里倾吐出抗拒的话语。与作呕时的生理现象不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瑞树无意中见证了美咲被别人表白的瞬间。他心中所抱有的感情,是可能会失去美咲的焦虑和恐惧。 瑞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同时他也知道萌生出这种感情的自己丑陋不堪。美咲不是瑞树的私有物。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只属于她一个人。 即便如此……还是很抗拒。美咲也许会就此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想到这,瑞树的胸口就疼得仿佛要将身体都撕碎。 「……啊,原来是这样啊……」 瑞树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无力地低下了头。 自己心中对于美咲的感情早已发生了转变。 刚开始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朋友。而在听美咲倾诉完过去之后,她的身影就和母亲重叠了起来,变成了想要幸福地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的人。 如果仅仅止步于此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是自己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她越陷越深。 「以后该怎么办啊……」 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明晰了自己的感情。而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瑞树无从知晓。 从焦虑中萌生的不安让瑞树抓着头,他迷失在了找不到答案的迷宫里。 ※ 回到教室的瑞树坐在自己靠墙的座位上,独自发呆。 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放学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夕阳已然西下。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们在不经意间都已走散,昏暗的教室里只剩下了瑞树一个人。 「啊!原来你在这里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和被打开的电灯,让瑞树身躯一震。 瑞树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美咲正站在教室的门口。 「美咲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 瑞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美咲看出自己的慌乱,问道。 在瑞树开口的瞬间,他也在脑海中继续着对现状的思考。 美咲会在这种时候现身的理由并不多。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她是来告诉瑞树同盟要解散的消息的。因为和广濑在一起了,所以同盟就到此为止了。她如此宣告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瑞树的思考在几秒钟内就陷入了沼泽里。 而对于满脑子都是这些最糟糕的展开的瑞树,美咲的口吻却很是无奈。 「哪有为不为什么的。因为我怎么等都不见瑞树同学你来书库,所以来找你了」 美咲说着走到瑞树的座位前,朝着他露出了微笑。 而另一边,瑞树却对于笑容无忧无虑的美咲感到了焦躁。 大脑中冷静的部分理解到了这是在撒气。但是,自己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已经受够了。坚持不下去了。与其一直被这种苦痛的思念所折磨,还不如把一切都重置来得畅快呢。 想要从自己的封闭世界中逃离出来的欲望,支配了瑞树的身体。 于是,终于坚持不下去的瑞树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和美咲四目相对。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书库?我去了哦。但是……让我看到那种事,我除了逃跑还能怎么办呢」 「……诶?」 「有人跟你表白真是太好了呢。虽然我马上就转身逃跑了,不过这下别说朋友了,就连男朋友也交到了呢」 「瑞树同学你等等!你冷静一下。话说你看到了吗?虽然我确实是被别人表白了,但是——」 「你没必要解释的。广濑同学他不是很帅吗。你那些离开之前想要了结的心愿,让他陪着你一起做不就好了吗。比起我这种人,肯定和他在一起会更加开心的」 瑞树打断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美咲,继续说着。 每发出一个音节,瑞树都感到自己的心在渐渐崩溃。 尽管如此,瑞树还是说出了违心话——让无辜的美咲深感困惑的,刻骨铭心的话。 「同盟游戏也该玩腻了吧。对美咲同学你来说,这样的同盟也不过是妨碍罢」 「『同盟游戏』……瑞树同学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和我的同盟的吗?」 「谁知道呢?我也……已经搞不懂了」 美咲的质问声已经染上了绝望。瑞树的回答也已经自暴自弃了。 与此同时,瑞树对于自己伤害了美咲的罪恶感,再次感到一阵猛烈的反胃。 瑞树脸色苍白地看了眼美咲,她的表情也扭曲了。 大概对于口无遮拦的瑞树,她的忍耐也到限度了吧。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美咲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看向了瑞树。 「我生气了。你也差不多得了。瑞树同学,不要看到我被表白了就畏畏缩缩的啊!」 「……这种事情,我知道的啊。包括我自己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在耍脾气在内,我全都知道的……」 面对美咲带有几分愤怒的声音,瑞树无力地回答着。 由于自己激怒了重要的人,瑞树心里曾经涌起过的逃避的欲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的后悔和虚无。 「呐,对瑞树同学来说,和我的同盟是一种妨碍吗?你真的想要马上就解散吗?」 美咲的视线中蕴含着“如果真的妨碍到你的话,那么现在就帮你解脱”的意思。 瑞树见状,就像是迷路了的孩子那样哭丧着脸。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啊!我想永远和美咲同学你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也想要待在你的身边。但是……」 「为什么要加上个『但是』啊?你老老实实地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我说不出口啊!因为广濑同学比起我更加衬得上你……。我没法因为自己的任性就剥夺了美咲同学你的幸福」 「你不要自作主张地就决定了我的幸福啊!能决定我是否幸福的人,是我不是你啊!请你不要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好吗!」 面对美咲的嘶吼,瑞树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美咲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东西,瑞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然而,在不知不觉中他却把自己的思考强加到了她的身上。无视周围的一切,对着重要的人做出了自以为是的行为。 瑞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怅然若失。 「……我觉得广濑同学他确实是个好人。比你帅,比你机灵,也比你更会说话」 「呜……」 美咲那不加掩饰的评价让瑞树不由得呻吟了起来。 果然自己没有任何一处是能比得过广濑的。自己不配站在美咲的身旁。 瑞树心灰意冷,脸越埋越低。 「但是,我拒绝他了。我说了『抱歉』,当场就回绝他了」 然而,美咲的这句话,让瑞树不假思索地就抬起了头。 「拒绝了吗,为什么……」 「没有为不为什么!难道说你就真的不懂吗?」 「懂,懂什么啊……」 不对,其实瑞树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点什么。只是,他对于自己的答案没有自信,因此也没能讲出口来。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心急的美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盯着瑞树。 「你怎么就这么迟钝啊!我喜欢的人是瑞树你啊!比起广濑同学,我更加喜欢瑞树你!不要让我把这么明显的事情给挑明了说啊!!」 「诶……。啊,那个……」 夹杂在愤怒和泪水中的表白,让瑞树呆滞地伫立在原地。 本来听到的是高兴到能让瑞树掉眼泪的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闲情逸致去高兴。倒不如说,他对于眼下的这种状况感到束手无策。 而另一边,反而好像是美咲绷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愈发激动起来地继续说着。 「说到底瑞树同学你已经把两年前在医院里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我真的很受打击的啊!真的,就算再怎么对陌生人没有兴趣也该有个度吧。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直到高二都还没谈过恋爱啊!」 「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是没谈过恋爱这一点,美咲同学你不也……」 「别扯开话题啊!」 「……非常抱歉……」 虽然瑞树尝试着反驳,但还是敌不过来势汹汹的美咲。 不过,果然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太好。美咲在一边生气一边哭,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没准会引发什么骚乱。 不对,比起这个,更加重要的是美咲说了些让自己很在意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瑞树也想要对自己乱发脾气这件事好好地向美咲道歉。 为此,首先必须要让美咲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 于是,瑞树在心里说着「对不起」,用力握住了美咲的手。 面对瑞树突如其来的行动,美咲哭红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屏住了呼吸。 「诶……干嘛?你这就要投降了吗?我还没抱怨够呢」 「不是,投降那确实是投降……。就是……咱能不能先换个地方?在这的话要是被谁看见了……各种地方都会很麻烦」 美咲满脸通红地不满地盯着瑞树,而瑞树的脸却比西红柿还要红,他眼神飘忽地回答着。 确实,现在是文化祭的准备阶段。虽说放学时间已经完全过了,但也有为了准备节目而留下来的班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什么时候就经过这个教室。不,如果有人听到了刚才的骚动,专门跑过来也不出奇。 「…………。……行」 听到瑞树指出来,美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她不高兴地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 在教室里没法冷静地对话。于是,瑞树就和美咲姑且移动到了没人会去的房间——书库里。 「总而言之,没被别人看到我们那样真是太好了呢」 「……嗯」 瑞树露出了讨好人的笑容,看向了桌子的另一侧。而那一侧,美咲一脸不悦地坐在椅子上。 大概心情还是很糟糕罢,不过应该姑且是冷静下来了。 当然瑞树也是如此。他已经不打算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瑞树绕过桌子,先发制人般地向着美咲深深地低下了头。 「美咲同学,刚才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有听你的解释,就乱发脾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真的很对不起」 「嗯……。嘛,我也有点生气所以说过头了。抱歉」 接受了瑞树的道歉,美咲也绷着脸道歉了。互相道过歉之后,被美咲催促着「你坐」的瑞树,回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了。 「…………」 「…………」 相对而坐之后,微妙的沉默降临到了两人之间。顺势稀里糊涂地就表白了的美咲心情很不好,而且瑞树也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种微妙的气氛持续了相当久。下定决心“作为男人现在要先行动起来”的瑞树,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说道。 「那个……嗯……对了!刚才你不是说那个,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吗,那个是……什么意思呢……?」 瑞树向着美咲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然而他的声音虎头蛇尾的。瑞树每讲出一句话来,美咲的心情看着就越来越不好。 「那个,我是不是讲了些让你不快的话啊……?」 「……你还是没想起来啊。我们的初次见面」 「不好意思」 看到瑞树垂头丧气的,美咲很是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还觉得,那个时候的你真的超帅的……」 「那个……如果不扰您清静的话,可否为我指点迷津呢?」 瑞树用尊敬到不能再尊敬的语气,向美咲发出了请求。 「……行。那我给你个提示,你加油想想。时间大概是两年前。我们遇见的地方,是在医院的中庭里。有言在先,这个相遇可不是擦身而过的那种哦」 貌似无论如何都想要让瑞树自己回想起来,美咲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给出了几个提示。 大概两年前的话,应该刚好就是母亲去世的前一阵子罢。那个时候在医院里,和年纪相仿的少女接触过的记忆。而且还不是那种擦身而过的程度……。 加上了搜索条件之后,找寻自己记忆的瑞树,终于找到了一件符合的事情。 「那个,美咲同学。冒昧地请教一下,你是不是在两年前曾经倒在了医院的中庭里……?」 「……终于想起来了?对,那个就是我」 瑞树战战兢兢地问道,美咲很不高兴地指着自己。 与此同时,瑞树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了当时的记忆。 那是两年前的初冬。瑞树正准备抄近路穿过医院中庭的时候,发现一个女孩子在树荫下捂着胸口倒下了。 瑞树马上就判断出了这不是什么小事,他抱起了那个女孩,向附近的护士求助。来帮忙的是瑞树也认识的护士,那个人马上就叫来了别的人帮忙,把女生抬上了担架抬走了。 后天,那个护士就说着『她平安无事了』地来向瑞树道谢了……但是那个女生居然就是美咲什么的,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 「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真的没空闲去记住你的脸……。而且,我平时就很不擅长去记住别人的脸……」 「哼……」 总而言之瑞树还是一边找着借口一边道着歉,然后就被美咲不悦地盯着。 一旦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恋爱就要结束了。 “现在可不是讲这种蹩脚借口的时候啊”,瑞树马上就后悔了。 「嘛,我也是被你帮了的立场,至于你没有记住我的脸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对你说三道四了。瑞树同学你也没什么不对的,当时确实情况紧急呢。——不过,最后这句话还是让我讲出来吧」 美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凝视着瑞树。 瑞树对于她到底会讲出些什么话来而胆战心惊,美咲凝视着这样的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那个时候。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仅此一言,随即深深地低下了头。 「……诶?」 「我一直没能把这话讲出来……。——倒不如说,我就是为了向你道谢才会选择进这间学校的呢。这也是我在离开前想要了结的一个心愿」 美咲朝着一脸茫然地歪头表示不解的瑞树,几分娇羞地如此说着。过去曾经提到过的『选择瑞树同学你就读的高中的理由』,好像就是这个了。 「如果不是瑞树同学的话,我的人生也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所以,真的谢谢你了」 「不是,也没那么……。我只是偶尔发觉到美咲同学你那个样子,然后求助了而已……。要是感谢的话,就请对救你的护士和医生们说吧」 瑞树为难地摇着头。 但是,美咲却依然温柔地说着「没有这种事哦」地反驳道。 「其实那天啊,我知道了自己的检查结果不太乐观,所以有些失落呢。然后就孤身一人地跑到那个中庭的角落里去……。没想到突然间就发病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美咲像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凝视着远方这么说道。 「痛苦、难受。但是,谁都没能找到这样的我……。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啊,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美咲同学……」 「但是,唯独瑞树同学你,就算只是偶然也好,也找到了那样的我。而且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没事的!』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瑞树同学你的声音把我挽留在了这世上吧。所以——谢谢你呀」 美咲这么说着,向瑞树露出了微笑。 那个时候,瑞树确实为了让那个女孩多少振作起来一点,拼命地不停呼喊着她。也许没能对她起到多少的安慰作用,即便如此,瑞树也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瑞树的这番行动并非毫无用处。被他所救的那个女生——美咲。如此向他示意。 「我从护士那听说是你救了我,所以其实我是想马上就来跟你道谢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是认识瑞树同学的。但是,因为我病情刚刚发作过,所以我没法离开病房。然后呢,等到我终于可以离开病房了,想着『这次可以跟你道谢了!』,可是那个时候——」 「……我妈就去世了,于是我也再没去过医院了对吧」 瑞树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美咲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我就转学了,这下终于和你到了同一间学校的同一个班里,我还想着『这次一定可以!』呢……。我转学来的第一天,放学之后就跟在瑞树同学你后面,在书库里跟你打了声招呼,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记得我了……。拜你所赐,事到如今我终于能讲出口了」 「不是,所以,关于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抱歉……。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了,因为我也没什么过错,所以你不会揪着这件事说三道四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嗯!果然还是瑞树同学你不好!」 「这算什么嘛……」 听到美咲强词夺理的结论,瑞树不知所措地仰天长叹。 「对了……还有,那个,刚才我好像是被表白了对吧……难,难道说,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我……抱有好意了吗?」 瑞树顺势鼓起了所剩无几的勇气,问出了最为重要的那个问题。 虽然瑞树本人是很想装作无事发生地搪塞过去的,但他脸红得不得了,声音里也处处透露着紧张。 「没有哦。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把你当成救命恩人而已」 然而,美咲却摇着头轻松地予以否定。 瑞树莫名的有些难过,在心里沮丧着。“要是不问就好了”。 「但是,现在想来,果然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上瑞树同学了呢。只是,害怕亲口承认出来而已……。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对阳子小姐讲了那些话的」 「那个时候?那些话?你和我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新词语,瑞树有些不解。 可是美咲却把头一拧。 「我才不告诉忘记了我的瑞树同学」 「还来这个啊。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吧」 这次轮到瑞树用不满的眼神望向了美咲,但她却依旧坚持着说「不行」。 瑞树也还有些消化不良。自己真的是被美咲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 「但是现在,我很感谢那个约定。因为那个约定我才能再次见到瑞树同学——亲口说出我喜欢你」 美咲的双颊染上了一轮红晕,忸怩不安地说着这样的话,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太过的可爱……。让瑞树已经觉得,就算多少还剩下点未解之谜也没关系了。 而且……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谜团,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美咲同学,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瑞树下定了此生仅有一次的决心,向美咲说道。 喜欢的人既然已经向自己表露爱意到这份上了,如果这还什么都做不到的话,已经不配称之为是男人了罢。 瑞树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随后缓缓地睁开双眼,端正自己的姿势,面向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美咲。 「我姑且说在前头。无论我等下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惊讶」 「你这个开场白本身就很不吉利了……慢着?难不成我马上就要被甩了吗?」 脑补出了小剧场的美咲开始慌了。 瑞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呼喊了一声「美咲同学」。 美咲立马坐直了身子,回了一句「我在!」。她的脑海里好像已经划过了各种各样的想象,但姑且还是把意识放回到了瑞树身上。 「美咲同学,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好,好的。这样的话,你就放马过来吧!」 「知道了。那么——」 像是为了摆好架势那样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凝视着身体僵硬的美咲。 瑞树深吸一口气,将倾注了自己全部感情的那句话诉诸于口。 「美咲同学,和我……结婚吧!」 「——诶?」 瑞树的话融化在了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美咲呆滞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着。 「抱歉,瑞树同学,我可能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和我结婚吧”。也就是俗话说的求婚」 「……你认真的?」 「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了」 美咲反复地确认着,而瑞树以十足的气势掩盖着自己的害羞,面不改色地点着头。 美咲大概也没有想到,别说对于表白的回应了,瑞树居然整了一出求婚?美咲「啊,嗯,咱先冷静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再次和瑞树对上了视线。 「那啥,瑞树同学,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要说『和我在一起』的吗?」 「我对美咲同学已经喜欢到了可以突然间求婚的程度了,我就是这么地想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我感觉你这全都是问题啊。再怎么说我也觉得这个有点太离谱了。……不过我很开心就是了」 「你觉得开心的话,那我也没有问题了。——嘛从现实角度出发,我还是很清楚在法律上我们是没法结婚的,不过关于这一点大可放心,说到底只是我的一种气魄而已」 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这个理论,每说一句话都会羞耻得脸上冒火。但即便如此,凭着一颗绝不动摇的真心,瑞树自信满满地断言着。 于是美咲也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喜欢我喜欢到了可以突然间求婚的地步吗……。嗯,仔细想想,好像也挺不错的呢。我充分地感受到了瑞树同学的认真程度了哦」 「不是,那啥……。你这样反复鞭尸的话,我也很害羞的啊……」 这次轮到瑞树绷不住了,满脸通红。 不过,大概是因为今天第一次看见美咲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瑞树的表情也自然地柔和了下来。 「……啊,但是,真的没问题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肯定会不自觉地干很多不看气氛的事情的。而且,一旦有不顺心的事情,我马上就会生气的……。没准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开心的……」 然而,美咲的笑容马上晴转多云,她很是不安地看向瑞树。 明明平时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可一到关键时候就开始瞎操心。瑞树打心底里觉得她可爱到了极点。虽然性子急了点,但是她一下子就会呆呆地把自己的柔弱完全表露出来。 撇开那些事,瑞树朝着美咲缓缓摇头。 「和美咲同学在一起不会不开心的。论与人相处的技能的话,你比起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而且不看气氛这一点,我们是彼此的。我觉得我也会给美咲同学你添很多的麻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很像呢」 「嗯,是的,所以我们之间一定很合得来的」 听到瑞树的回答,美咲也笑喷了出来,「是呢」地红着脸点头。 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应该是没法把美咲所有的不安都给抹去的罢。瑞树还没有自信到自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但是,瑞树想要自负一下,那就是自己确实可以触动美咲的心弦。 看着表情再次缓和下来的美咲,瑞树这样想到。 这时,美咲用食指指向了自己。 「那么,最后还有一件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从瑞树同学你眼前消失的。把你孤零零地抛下,先走一步。就算是这样也可以吗?」 美咲用认真的眼神,静静地问道。不对,应该说是把现实摆到瑞树跟前。 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先走一步。 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害怕。瑞树完全不敢想象,美咲从自己身旁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然而,这就是现实。是毫无疑问会到来的,已成定局的未来。 而且,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没准会撑不下去。也许会被失去了美咲的现实所击溃。 不过,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回答。 瑞树用双手包裹住了美咲向自己伸出的手。 「要是你真的会消失的话,那就更要和你在一起了。如果可以的话,你那所剩无几的日子,我都想和你共同度过。我想陪伴你直到最后一刻」 瑞树的声音静静地溶解在了书库里。 一旦想起美咲离去之后的光景,也许现在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答案。这样的话,给自己带来的创伤就不会那么大。可以说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但是,现在的瑞树没法做出那样的选择。就算清楚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也好,他也想要和美咲共同度过。唯独这份心意,是天地可鉴的。 瑞树传达出了自己的心意,和刚才求婚的时候一样,等待着美咲的回答。 但是,美咲接下来的反应却和刚才不同。大滴大滴的泪珠开始从她眼中流出。 瑞树完全没料到她会被这种场面弄哭,脸色一下子就发青了。 「那个,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啊?」 「没有,不是的。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太开心了,眼泪控制不住了」 看到瑞树在混乱的状况中手忙脚乱的,美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哭。 「啊,真是的……。看来我在离开前的心愿,又多了一个呢」 美咲似叹非叹地说着,以平静的面容和瑞树四目相对。 「谢谢你,瑞树同学。我真的很开心」 「啊,不是,也没有……。那个,就是说我们……」 瑞树语无伦次了,他为了要确认些什么而问道。 于是美咲展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微笑,明晰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多多关照了。虽然我是肯定会先你一步离开的,地地道道的废柴女朋友,但还是请让我依偎在你身边,直至最后一刻吧」 「——嗯,乐意至极」 瑞树面带微笑地看着美咲,他从桌上探出身子,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第三章 不愿失去之物,残存心中之物 「哇哦!瑞树,快看啊!超级漂亮的」 「嗯。和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瑞树和美咲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圣诞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结束了一如既往的幕后工作,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看了看街上热热闹闹的彩灯。 「美咲快看啊。这棵树,据说使用了两万颗灯泡呢。一晚上不知道要花多少电费呢」 「瑞树你能不能不讲这么破坏梦想的话啊。这种场合你说句『美咲你比彩灯都要漂亮成千上万倍了』不就好了嘛」 「自己讲这种话多少也是有点不要脸了」 两人谈笑风生,相互欢笑着。而这样的场景,从夏天开始就一直如此,未曾有变。 不过,确实有些什么是变了的。 瑞树和美咲作为恋人开始交往之后,更加地珍惜共同度过的时间了。 结束了放学后的幕后工作,两个人会一起回家,休息日也会共同度过。哪怕不去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去什么地方玩也好,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然而,无论度过再怎么满足的时间,瑞树的心里却总是有种不安。 「啊,瑞树!快看,那里的喷泉被灯光照亮了呢!」 「啊,美咲你等等。不用那么心急的啊,喷泉又不会逃跑的」 看到美咲牵起自己的手一个劲地拉,瑞树发出了慌乱的声音,跟着她一同向前跑去。 在这间隙之中,瑞树悲伤地凝视着美咲握住自己的手。 最近,瑞树察觉到美咲日渐消瘦。牵起她的手时,被她搂住胳膊时,都会让瑞树深感美咲身体在逐渐消瘦。这大概是美咲的病情在恶化的具体表现罢。 医生说美咲没法坚持到二十岁。不仅如此,严重的话甚至一年都……。虽说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但是拒绝住院接受治疗的美咲,她的寿命已然走到了哪天溘然长辞也不奇怪的地步了。 「嗯?怎么了吗?看你一脸怪怪的」 「啊没事。——对了,美咲,能过来一下吗?」 「嗯?可以倒是可以?」 美咲有些好奇地歪头疑惑着,瑞树朝着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将自己痛感的不安给藏到心里……。 旋即,瑞树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系着丝带的细长盒子。 「圣诞节快乐。这是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哇!谢谢你。这是什么呢,我能打开看看吗?」 「嗯」 美咲一脸兴奋地解开了丝带,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设计成对的自动铅笔和圆珠笔。 「刚开始我是想着买点小首饰之类的,但是完全不知道要选什么才好……。然后就想到买这个的话,你平时也能用上」 「嗯,我会在学校里用的!谢谢你,瑞树」 美咲把两支笔都放回盒子里,笑靥如花。 看来美咲也很开心,瑞树舒了口气。 「那现在轮到你的圣诞礼物了。来,围巾。……虽然不是我亲手织的,只是外面买的」 美咲把瑞树送给自己的礼物给放进背包里,相应地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了瑞树。 瑞树接过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貌似在学校里也能戴的绀色围巾。 「谢谢你。我会好好地珍惜着去用的」 「嗯!」 看到瑞树动作麻利地把围巾戴上向自己道谢,美咲也高兴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不仅仅是脖子,就连心里都温暖起来了。 交换完礼物,两人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彩灯,离开了市区。瑞树把美咲送到了她家门口后,独自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漫步在寒夜的街道中,瑞树用左手婆娑着围巾,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凝视着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和美咲十指紧扣的右手……。 瑞树越想要去珍视美咲,自己心中的不安就愈发迅速地膨胀起来。他已经度过了好多个因为失去美咲的恐怖而彻夜难眠的夜晚了。虽然清楚她本人是不希望如此的,但是瑞树的心情已经强烈到了希望美咲能够马上入院接受治疗,多少延长一点寿命的程度了。 然而时间是冷酷无情的。就像是在嘲笑对于时间的流逝感到恐惧的瑞树一般,时钟的指针一刻不止地向前移动着。 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迎来了十二月二十六日。寒假的第一天,对瑞树而言,是热闹和忙碌到了无暇恐惧的日子。 「那么就开始大扫除吧!今天之内要把书库全部打扫干净,打起精神来哦」 一大早就在书库集合好,美咲如此向瑞树宣言道。今天是两人约好的,作为幕后工作的告一段落而进行的书库大扫除。 「虽然被允许使用这个书库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但大扫除还是第一次呢」 「毕竟在这里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呢。怀着感恩的心情,就连犄角旮旯也搞个干净吧」 「嗯。加油吧」 瑞树点头对美咲的话表示认可,他环顾着书库。 瑞树开始出入这个书库是在高一的十二月,那么算下来刚好一年。这么想来,第一次和美咲说上话,也是在这个书库里。而且,向美咲的表白也是在这里…… 正如美咲所言,哪怕一次也好,瑞树也想倾注自己最大限度的感谢,把这里打扫得漂漂亮亮的。因为这是自己对这个书库唯一能做到的报恩了。 瑞树干劲满满地穿上围裙,把三角巾给戴到头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们开始吧」 「ok——。那就先从书架的打扫开始吧」 「好的」 两人拿着成套的清洁工具,各自走进了书架之间。 用除尘抹布把书架上面排列着的书的灰尘给擦掉。由于书库里的摆放的书架还蛮多的,所以是相当高强度的劳动。 「瑞树,你那边怎么样了?」 「终于搞定第三排了」 「啊,看来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呢」 两人在书架的两端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排接一排地打扫着。 由于劳动量相当的大,即便天气寒冷,两人也都还是满身大汗的。不过在晌午过后,也终于是结束了书架的打扫工作。 把最后一个书架的灰尘扫干净,美咲活动了一下肩膀。 「书架的打扫终于搞定了。要不咱们先吃个午饭,然后再接着干吧」 「这个倒是无妨,不过美咲你身体还撑得住吧?今天的劳动量还挺大的……。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告诉我啊。剩下的我来干就是了」 瑞树看到美咲大汗淋漓的,担心起了她的心脏,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而美咲对于这个爱操心的男朋友,「嘿呀」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要是把我当成易碎品那样呵护过头的话吗,我反而会很累的。我也是个高中生了,要是真的觉得很辛苦,我一定会『啊,不行了!』地喊出来的。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但是如果你能守护着我到那一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看到瑞树一脸惊讶地捂住了额头,美咲朝着瑞树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安心下来的微笑。 于是瑞树很是不好意思,害羞地红了脸。 「说的……是呢。不好意思。我的职责也不仅仅是操心而已呢」 「这就对了嘛!虽然这不是我这个让人操心的家伙该说的道理,但还是公平一点吧」 「嗯」 瑞树也用微笑回应着美咲。 结果那天到最后,两人搞卫生搞到了差不多傍晚才终于结束。 而在下午搞卫生的时候,美咲一句「辛苦」都没有说过。只是一个劲地集中精神在让书库变得漂亮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般。 因此瑞树也没有表现出过分担心美咲的样子。 而实际上,瑞树已经担心得不行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努力着不让自己过度保护的感情流露出来。 不过,朝着变得漂亮起来的书库,「这一年来真的谢谢你了」地道过谢,瑞树也得以在一片明朗的心情中度过了新年。 ※ 接踵而来的新年。瑞树从——元旦的大清早开始,就迎来了人生中的最大考验。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的男朋友,秋山瑞树!」 「那个,初,初次见面。我,我叫秋山……瑞,瑞,瑞树。今,今天,那个,承蒙您的盛情邀请,真的非常感谢」 瑞树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他说话磕磕绊绊的,动作僵硬得像个铁皮人偶一样,向着自己面前的一对中年男女行礼。 这里是美咲的家。然后,瑞树在玄关前面对的,则是美咲的父母。 新年伊始,瑞树就去拜访了美咲的父母。 顺带一提,虽然美咲妈妈的长相就像是上了年纪的美咲那样,但是爸爸和美咲长得却完全不像。他的脸庞温厚而又不失严厉,大概是有在做什么运动,身材很是结实。 「不用那么拘谨的。初次见面,瑞树同学,我是美咲的父亲藤枝健介。今天辛苦你过来了」 「我是美咲的妈妈泉水。外面很冷吧。来,进屋。当成是自己家就行了」 「好,好的!打扰了」 在美咲父母的欢迎之下,瑞树又一次用力地低下了头。 那么为何瑞树会在元旦就来拜访美咲的家呢。究其原因,是因为接受了来自如今站在眼前的美咲父母的邀约。 『话说,瑞树你元旦那天有空的对吧』 『虽然你这一口咬定让我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我确实有空得不得了』 『那你来我家吧。我爸妈说想见见你,所以让我把你带回去』 『哦,美咲你爸妈……。——慢着,哈!?』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除夕的傍晚。 而了解得更加详细之后,貌似是美咲父母听说了瑞树的叔叔没有回来,过年也只能一个人过,于是就说『那要不让他到咱家来玩玩?』 玄关前的寒暄告一段落,瑞树被带到了客厅里。在健介的催促下,瑞树坐到了他的对面。和女朋友的父亲相对而坐,还真是压力山大。明明天气还冷着,瑞树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嘛,你当是自己家就好了,放松点」 大概是察觉到了瑞树那副样子,健介微笑着这么说道。 当然,要是真能当成自己家那样放松下来的话,那么是个人都不会觉得辛苦了。瑞树挺直腰板正座着,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谢谢」。 于是,接下来发生了对瑞树的第二道试验。 「那我去给你们泡茶」 「啊,妈,我也去」 没想到和站到厨房的母亲一道,就连美咲也从客厅消失了。 那么,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房间里面,就只剩下了瑞树和健介两个人。瑞树他……紧张到了极点,差点晕过去。 不过,健介的声音把瑞树快要飘走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我真的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像这样地和美咲的男朋友见面呢……。老实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真的连想都没有想过」 健介感慨颇深的话语,让瑞树多少恢复了一点冷静。 去年的这个时候,美咲应该还在住院吧。对美咲的父母来说,别说男朋友了,女儿能再次回到这个家里来,也许就已经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无论如何,能够再次在这个家里和美咲度过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也都一定是无可替代的时光罢。 于是,事到如今,瑞树终于理解到了一件事。自己在持续地剥夺着他们和美咲能够度过的宝贵的时间。自私地优先于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视了其他珍视美咲的人…… 「……对不起」 回过神来,瑞树就已经向着健介低下了头道歉了。瑞树自觉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充满了占有欲的自私,因此不得不道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 「我总觉得,对您二位而言,我就像是个剥夺了你们和女儿相处时间的绊脚石……」 面对安稳地微笑着发问的健介,瑞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但是,对于瑞树的不安,健介却「这个不对」地摇了摇头。 「和美咲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很重要。但是,比起这个,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她的幸福。要是她直到最后一刻也能是面带笑容的话……那么我们两夫妻也再别无所求了。如果对美咲而言,和你共同度过的时间是相当宝贵的话,那我们也没有怨言」 健介用平稳但却有力的声音断言道。 瑞树被他的这种态度所惊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即便不和自己共同度过也好,只要美咲能幸福的话,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样的觉悟,瑞树哪怕是撒谎也说不出来。因为在自己心中是无法压抑住想和美咲在一起的感情的。 但是,眼前的这位父亲,比起想和女儿共同度过的自己的感情,更加优先于女儿的心愿和幸福。他如此地深爱着自己的女儿,甚至能约束自己的感情,对等待着自己的未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在健介展现出来的强大觉悟面前,瑞树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瑞树,健介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美咲哪里听说了。两年前,是你救了她吧。真的谢谢你了。今天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 「啊,没有的。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看到向着自己低下头的健介,瑞树诚惶诚恐地回应着。 不过健介的话并没有就此打住。 「老实说,我还没法完全信任于你,因为我对你还太过的不了解,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去相信你。虽然不知道前路会有些什么,但她就拜托你了」 「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面对真挚地诉说着的健介,瑞树也诚心诚意地回答。 健听到瑞树的回答,健介露出了安稳的微笑。 「谢谢你,你能这么说我就开心了。——啊,对了,突然间和你说这么沉重的东西不好意思啊。接下来就像是新年一样好好开心一下吧」 话音刚落,健介身上严肃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通过和他的对话,多少缓解了几分紧张的瑞树,也更加放松下来了。 于是,健介说着「话说瑞树同学」地,从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我今天有样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觉得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健介这么说着,急匆匆地从电视架后面拿出了什么放到了桌子上。 与此同时,瑞树看到“那个”,眼睛都直了。 「这,这个是……」 「怎么样。你中意吗?」 健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在他的笑容里,瑞树看到了美咲恶作剧般笑着的面容。看来她的笑容和性格,都是从父亲身上继承的。 不过,瑞树看着堆到桌子上的“那个”—— 「当然了。我现在打心底里觉得,今天过来真是太好了」 瑞树感动得浑身发抖,和健介紧紧地握手。那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诞生的瞬间。 于是,被健介「快打开看看」地催促着,瑞树正要把“那个”给拿到手上的时候。 「你俩聊什么呢?——慢着,那不是我的相册吗!老爸你干嘛把它拿出来啊!」 不知道是不是奇怪的预感生效了,美咲时机正好地回来了,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就从瑞树的手中抢回了自己的相册。 而且,当瑞树避开美咲想要去拿桌子上其他相册的时候,美咲当场就保护起来了。明明里面的照片还没有被看到,但貌似单单是相册被拿出来了的这一事实,就已经让她相当的羞耻了。 「相册而已嘛,就让我看看嘛。我对于美咲以前是个怎么样的小孩子,非常地有兴趣哦」 「就算是瑞树的请求,这个也是不行的!你要是看了的话我就和你绝交!」 面对表示抗议的瑞树,美咲把相册抱在胸前,恶狠狠地叫唤着。 看来相册的登场让美咲相当的紧张。但是,说绝交什么的可就真的免了。虽然瑞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这个词还是让自己相当失落。 不过,关于相册这个事,瑞树还真的不想退让,倒不如说,越藏就越想看,正是人类的本性。这样一来,瑞树产生了一种无论如何都想要看相册的迷之干劲。 旁边的健介一脸为难地微笑着,瑞树则用带有威压的笑容看向了美咲。 「美咲,请你回想一下差不多十二月头的时候,你来我家时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 「那我帮你想起来吧。美咲你呢,趁着我去泡茶的时候,在壁橱里一顿摸索,把我的相册给摸出来了呢」 「那个是……嗯,只是我偶然发现的……。绝对不是什么摸索……」 被瑞树算起了旧账,顺带着还被旁听的父亲投以了惊讶的眼神,美咲是肉眼可见的狼狈。 而这就和胜利没什么区别了。向着无奈地还在嘴硬的美咲,瑞树给出了致命的一击回击。 「但你看得不是很开心吗。我当时在厨房都能听到你的怪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急匆匆地跑过去一看,没想到你一边哼着歌一边翻我的相册,我差点当场摔在那」 「我,我可没有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歌也没有哼的……应该……」 「嘛,哼歌这事我先放过你。比起这个,美咲你再想想另一件事。在书库里大扫除的时候你自己说过的吧。『公平点』……难道那个是骗人的吗?」 「骗人倒不是骗人……。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 「咱们还是公平点吧。相册也应该要公平点」 「……好吧」 大概是心里面有着只有自己看过了瑞树相册的罪恶感罢,美咲在瑞树的逼迫下,最终还是就范了。 对瑞树来说,这是和美咲的口水仗中值得纪念的初次胜利。他偷偷摸摸地握紧了拳头。 随即,美咲一脸别扭地瞪着瑞树。 「看倒是可以给你看,你要是敢笑的话我就一辈子都不和你说话了」 「这话从美咲你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那啥了……不过,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大概会在看相册的过程中从头笑到尾的。看到美咲的照片,我可没自信笑不出来!」 「呜……」 听到瑞树的真心话,美咲发出了奇怪的呻吟声,人都麻了。瑞树强烈的反击让美咲的脸红得几乎要冒出热气来了。 回过神来,健介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泉水似乎在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你们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嘛,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不过基本上都是我被美咲欺负……。能够说赢美咲什么的,今天还是第一次呢」 瑞树向着泉水自然地回答道,他们好像也终于是绷不住了,开始笑出了声。 瑞树也不知为何高兴了起来,和他们笑作一团。 于是最后剩下来的美咲,大概也觉得就自己一个人这么害羞很蠢罢。于是在瑞树之后。房间里充满了四个人的笑声。 一阵欢笑声过后,大家开始了相册的鉴赏会。美咲的父母对每张照片都会细致解说,而每说一张,美咲就会害羞地叫唤起来。 而瑞树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由始至终都面带笑容地听着美咲孩提时代的各种趣事。 瑞树无从得知美咲的父母在心底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像这样地,把瑞树接纳进了一家人的圈子里。如今在他们的这份温暖中,瑞树感受到了自己已故父母的面容。而自己的人生中居然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温馨时间,瑞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 看完相册,在美咲家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年节料理和炖物之后,瑞树和美咲一起出门去初诣了。(注:新年第一次参拜神社) 附近的神社里全都是和瑞树两人一样来参拜的客人。 「……哪怕一点也好,希望美咲同学尽可能地健康下去」 瑞树向着神明大人双手合十,拼命地祈祷着。他并非医生,所以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向神灵祈愿了。瑞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无比的焦躁不安。 排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的队之后终于结束了参拜,瑞树和美咲在摊位上买了可丽饼,两人走上了回家的道理。 「一直像这样地胡吃海喝好东西的话,就会在新年发胖呢」 「这也是一种选择。多吃点东西,打造出不输给疾病的强健身体吧!」 美咲拿着吃完了的可丽饼包装,唉声叹气。而瑞树则附和着说这是个好主意。他真的希望美咲能够多吃点。 「哼,虽然我知道确实应该多吃点东西增强体力才行……。但是被男朋友笑着说『胖了也行』之类的话,我心情就很复杂……」 看来瑞树的回答好像多少有点不太对,美咲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嘟囔着。 女人心,海底针。瑞树至今也还不是很懂美咲的心里在想什么。 「嘛算了。天气这么冷,赶快去瑞树你家里吧」 「嗯。天气太冷对身体也不好呢」 两人进行着无关紧要的对话,肩并肩走在马路上。 于是,在刚好到达瑞树家玄关前的时候,美咲突然间笑了起来。 「怎么了?」 「抱歉,没事」 美咲在瑞树的提问下,依旧笑容满面地摇着头。 「我只是觉得,像这样地一起散步还真是幸福啊。然后就突然间笑出来了。我还真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哦。如果你觉得幸福的话,那就再多笑一点吧。看到你笑,我也很开心的」 「……嗯,谢谢你」 话毕,美咲紧紧地握住了瑞树的手。而她的手果然已经纤细到了会让人不安的地步了,但是那双手上传来的温暖,还是让瑞树松了口气。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家里,把客厅的被炉接上电源。脚伸进被窝里,终于传来了让人舒适的温暖。 这时,和瑞树依偎在同一个被炉里的美咲,轻轻地扯了两下瑞树的袖子。 「瑞树」 「怎么了?」 「我想看你的相册」 「刚进被炉里暖一会你就讲这个啊。话说你之前不是才看过吗」 「嗯,看过。但我还是想看,想和瑞树你一起看」 瑞树的口吻有些惊讶,而美咲则笑着回应了他。 面带笑容地说「想和你一起看」,着实是有些狡猾了。作为男朋友被女朋友这样央求的话,是绝对没法拒绝的。瑞树完全输给了美咲的笑容,从被炉里起身,在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了相册。 把相册放在被炉的桌子上,瑞树和美咲肩并着肩,开始慢悠悠地翻起了相册。 父亲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而母亲也忙于工作,因此瑞树从儿童到少年时期的照片并没有那么的多。但是,无论哪一张,美咲都充满怜爱地眯着眼睛细细注视着。 「瑞树你小的时候,也是个会比剪刀手的可爱孩子呢」 「你这是在暗中diss我现在成了个阴暗的家伙吗?」 「啊,这张瑞树遮住了半只眼睛呢。这张瑞树摆出了特摄英雄的姿势,好可爱啊!」 「你不用特地指出来也可以的」 无论是哪张照片都好,美咲都会给出评论,这让瑞树既羞耻又有点心痒痒的。和上午的美咲是完全一样的状态。 不过,瑞树嘴边的笑容未曾断绝。 那一定是因为,重要的人就在身旁笑靥如花罢。正因为美咲是明媚灿烂的,所以瑞树也不会收起自己的笑容。 「……而且,阳子小姐也在照片里健康地笑着呢」 只是,美咲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瑞树有了和过往截然不同的感觉。 将视线从照片移到美咲身上,而美咲也凝视着瑞树。 「暑假我们互相倾诉过去的时候,瑞树你不是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吗。虽然死亡会夺走重要的东西,但并非什么都不会留下。逝者所种下的“思念”,会在生者的心中生根发芽」 「嗯,是说过呢。母亲的思念,至今也还活在我的心中。我深信不疑」 对于美咲的问题,瑞树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他有预感,美咲是要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在瑞树的凝视下,美咲「那么……」地说了下去。 「我不在了之后,也会在瑞树心里留下些什么吗。我能给你留下些什么呢」 「美咲……」 想了一下美咲不在之后的事情,瑞树的表情笼上了一层阴霾。 但是,美咲希望见到的,一定不是瑞树的阴暗表情。于是他挺起胸,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做文化祭准备的那个时候,有人说我『第二个学期之后好像变了』,『变得容易接触了』……」 「那是,班上的同学说的吗?」 「嗯。我貌似已经在孤身一人中多少有点成长了。而且,我的成长,都要归功于和美咲你的相遇。是美咲你把我从孤独的茧中拉出来的」 是的。如果没能遇到美咲的话,是不会得到班上同学的那些评价的。而且——也不会品尝到恋爱是何滋味。 「已经不是能给我留下些什么的问题了哦。美咲你已经在根本上改变了我」 「……这样啊。嗯,那就好。这样一来,我就能永远活在瑞树你心里了」 美咲一脸安心地依偎在瑞树身旁。 靠在身上的重量和温暖让瑞树感受到了美咲的存在,心情也安稳了下来。 「这么说来……」 美咲的声音把瑞树的意识扯回到了现实中来。望向身旁,美咲窥视般地抬头看向瑞树。 「我和瑞树你的双人照,一张也没有呢」 「这么一说……确实呢」 回想起从相遇到现在的小半年,瑞树缓缓点头。 瑞树自己也没有照相的习惯,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那要不拍一张吧?」 「……嗯。好」 瑞树没有反驳美咲的提议。 在他心里,留下照片这个行为,是伴随着相当的风险的。 在美咲先走一步之后,这张双人照也许会让悲伤更甚一层,逆流成河。 但是,比起这个,瑞树更加想要为美咲实现所有的心愿。就算会让自己痛不欲生也好,瑞树也想要留下曾经和美咲一起活过的证据。 美咲取出手机打开拍照软件。两人看着屏幕,贴紧身子,美咲说着「好,茄——子」地按下了快门。 一阵电子音过后,屏幕上显示出了拍到的照片。美咲操作着手机,直勾勾地盯着刚拍好的照片。 随即,美咲笑容满面地用欢快的声调向瑞树说道。 「瑞树你还真是不上镜啊!总感觉你脸色看着挺差的」 美咲说着「你看」地把手机上的照片递过去给瑞树看。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美咲身旁,是一个一脸忧郁的童颜男生。 瑞树一下子把头别了过去。 「……我知道的啊。你就别管了」 自己的痛处被完全戳中,瑞树用闹别扭的语气念叨着。 也许是因为反映出了自己内向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瑞树越来越不上镜了。照片少的原因也是出于此。已经到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了。因此,瑞树中学之后,除了毕业照以外,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美咲见状笑个不停,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瑞树的脸颊。 「瑞树你啊,对自己要多有点自信才行哦。虽然你没准看着是有点幼齿,但瑞树你长得真的不差的。落落大方的话,一定能让自己更加上镜的」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哦。你就相信女朋友的话吧。瑞树很帅这点我可是最清楚的了」 美咲自信满满地断言着。 而因为这样的美咲可爱到了极点,瑞树好像已经没事了。他已经想要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诉说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有多么可爱了。 就在此时,美咲突然间把头靠在了瑞树的肩膀上,她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肩并肩了。 「呐,瑞树。我最近在想啊。『想要更加地依偎在你身边』之类的」 「美咲……?」 「和你在一起之前,我觉得就算我只能活一年也已经够了。把自己心愿全部了结之后就足够了……。但是和瑞树你在一起之后,我真的好幸福……我想要更加多地依偎在你身边」 “我很贪心吧”。美咲头倚着瑞树的肩膀,无力地笑了。 「但是吧,贪心也好怎么样都好了。我想活下去。快要死了什么的,绝对不要。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呢……」 「……怎么可能会不太好啊!我的想法和你也是一样的」 看着孱弱无力地笑着的美咲,瑞树也像是倾诉所有般地坦白着自己的心情。 而就在真情流露的时候,瑞树想起了健介的脸。 健介他应该已经克服了这种心情,做好心理准备了吧。然而,自己事到如今,却还完全没有做好生活在没有美咲的世界里的觉悟。 想和美咲厮守一生。想让她一直活下去,想让她别抛下自己。 也许是因为真情流露了罢,这样的感情不停地涌现。 「瑞树。我还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此时,美咲的声音回响在了瑞树的耳中。在不断涌现着的感情中,唯独美咲的声音好似清脆的铃声,响彻心扉。 「当然了。这次是什么心愿呢?」 「我想听你吹口琴」 「好。小菜一碟」 回答过后,瑞树说着「稍等哦」地挪开了美咲的脑袋,站起身来。 等到瑞树拿完口琴回来,美咲就又靠了上去。 感觉今天的美咲稍微有点爱撒娇。因为平时被娇惯的人都是自己,所以瑞树感觉还挺新鲜的。 总而言之,瑞树做好准备之后,朝着口琴呼入气息,开始演奏出清澈的音色。 而瑞树演奏的曲子,当然就是美咲初次造访家里的那天吹的那首。这道旋律从父亲传到母亲,再由瑞树继承下来,是无可比拟的重要之物。 依偎着瑞树的美咲,安详地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 「你再吹一遍给我听」 「嗯」 瑞树奏完一曲之后,美咲马上就提出想要再听一遍。瑞树点点头,再次演奏起了同一首曲子。 静谧的家中又一次回荡着悠扬的音色。给人一种仿佛是这个家在歌唱的错觉。这个家迎合着居住于此的瑞树所奏出的乐声,合二为一地协奏着。 瑞树顺着美咲所言,又开始了第三次演奏。而这一次,家化为了巨大的乐器,协助着瑞树的演奏。 「……嗯,谢谢你,瑞树。可以了。我好好地记住了。瑞树你的乐声也好,这个家的旋律也好」 瑞树在结束了第五次演奏后稍微有些气喘,美咲向他道了谢。 对此,瑞树缓缓摇头。 「不必在意的。而且,就算是以后,无论多少次我也会吹给你听的。所以,无论多少次,都请你当我的听众吧」 「嗯。谢谢」 听完瑞树的话,美咲高兴地笑了,于是再道了一次谢。 看到她的笑容,瑞树更加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 自己还能陪在美咲身边多久呢。自己还能再看见美咲的笑容几次呢。 瑞树的心中充满了如此这般的不安, 「美咲……」 「嗯……」 像是为了确认此时此刻的她就在自己身边一般,瑞树吻上了美咲的唇。 2 ※ 瑞树做了个梦。 那里是以前也在梦里见过的病房。 而这一次,瑞树也和躺在病床上的某人共享着感官。 熄了灯的房间里,视线所及之处唯有浮现在黑暗中的天花板。凝视着天花板,瑞树心里划过了某人的思考。 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一天,如果勇敢地迈出那一步的话,现在自己会在做些什么呢。首先肯定是去旅行吧。然后,好好地向父母道谢。直面自己的命运,做好迎接那一刻的准备也很重要。还有就是,还想要去上学。要上的学校已经决定好了。 以及——一定要去见那个人。为了好好地向他道谢。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这是正如字面意思上的“只能做梦的日子”。将念想描绘在纯白色的天花板上,这副身体的主人泪流不止。 这个未曾知晓姓名的某人的梦想,让瑞树莫名的有些既视感。他再次坠入到了更深的睡眠中。 ※ 新年过后,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学期。 不对,应该说转眼间第三学期就要结束了。新年伊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瑞树的人生中,这恐怕是感觉时间过得最快的第三学期了。 「瑞树,这本书的修理也完成了哦」 「谢了。那我就连着这里的书一起还到图书室里去吧」 「嗯。拜托你了」 从美咲手上接过修理完毕的书,瑞树离开了书库。 向着图书室走的过程中,瑞树不知道第几次回想起了元旦那天的事情。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她的幸福』,健介如此断言时的表情。 『我想活下去』,美咲如此倾诉时的表情。 这两个多月以来,那天父女两人的表情在瑞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了美咲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是不是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才好呢。瑞树至今还没有得出答案。唯一能够诉诸于口的,只是瑞树更加现实地意识到,距离美咲离开自己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现在美咲的样子看起来也还和第二学期的时候没什么变化。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没变,瑞树也不清楚。 所以从那天之后,瑞树一个劲地、而且比以往更甚地,珍惜着现在还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日子。这是至今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终结正在逼近,就会更加地深刻地体会到如今能和美咲共同度过这一刻的弥足珍贵。每一天都能全力以赴地活下去。都能用更加坦诚的眼光看待世界。 于是,本该平平无奇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充满绚烂的日子。对瑞树而言,面对着已经不可避免的离别的当下,反而可以说是人生中最为充实的时间。 但是,与充实的生活相反,瑞树的心中焦虑不安。日子过得越是充实,美咲要先自己一步离开的事实,就越让瑞树的心沉重得像是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时至今日,瑞树的世界,已经可以说是因为美咲的存在才得以成立的了。 那如此重要的美咲,要是从自己身边离开了……。光是想想,瑞树就一阵恶寒。美咲离开之后,自己的人生还会继续下去这件事,让瑞树恐怖不已。 「欢迎回来,瑞树。送书辛苦了哦」 「嗯,没事的。就这点事没啥的」 瑞树回到图书室后,收拾完工具的美咲出来迎接了他。 两人做好回家的准备,还完书库的钥匙之后,一同离开了学校。 送完美咲回家,瑞树回到了自己的家,打开灯放下背包。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挂历。 挂历上有大堆用手画上去的x。自从元旦的那件事之后,在一天结束之后,往挂历上画个x成为了瑞树的习惯。 而在画上x的瞬间,就会切实地体会到,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又少了一天,要是不打起精神来的话,身体就会马上失去力气。尽管如此,为了以确切的形式记录下那些曾经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日子,不管心情再怎么沉重都好,瑞树也没法放弃这个习惯。 深知当下这个瞬间的真正价值,充实而又闪耀着光芒的日常。一点点地在减少的,和最爱的人共同度过的日子。白天竭尽全力地去享受着所剩无几的时间的自己,和夜晚悲叹着已然无法改变的命运的自己。在反复浮沉,剧烈波动着的感情中,瑞树不时会在日历前潸然泪下。 日历上的x不断增长着。 在不知不觉间,x已经将二月份的日历吞没殆尽。下个星期就到三月份了。冬天也快要结束了,已经到了可以听见春天的脚步声的季节了。 「神啊,希望这些x可以永远永远地积累下去……」 凝视着那些画在日历上的x,瑞树如此祈祷着。 ※ 三月五日,星期六。在女儿节(注:是日本五大节日之一,本在农历三月三日,明治维新后改为西历三月三日)已然过去的这个时候的瑞树家里——美咲却占领了厨房,专心致志地做着饭。 而且做的还不是普普通通的饭菜。炖牛肉、奶油焗菜、凯撒沙拉、巧克力蛋糕,阵容相当豪华。 那么美咲为什么会突然间大费周章地来做这些料理呢。那是因为,今天是瑞树的生日。 『从现在开始,为了庆祝瑞树你的生日,我要做饭了。为了今天我可是找我妈好好特训了一番的。那么,请瑞树你从厨房里出去。俗话说君子远庖厨!』 『你这句话的用法错得就离谱……。别管这个了,这样的话我也来帮忙吧,咱们一起做嘛」』 『不行!瑞树你可是今天的主角,我一个人做就行了。瑞树你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等着!』 被美咲这么说着给赶出了厨房,是大概两个小时前的事情。美咲早上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我有点事,大概两点左右去你那里』,而之后她就突然间双手抱着一大堆食材来到了瑞树家,瑞树一开始还以为她想要干嘛呢。 「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过生日……」 瑞树从外面注视着在厨房里有些危险,但是却依然高高兴兴地继续着烹饪的美咲。他嘟囔道。 而美咲能给自己庆祝生日这件事,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但是,美咲在去年的二月,被医生告知了时日无多,情况糟糕的话也许撑不过一年。 而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在这之后,哪天发生些什么也不足为奇了。这样的话,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应该去做呢。 是喜是愁,现在对瑞树而言,是很难做出判断的状况。 但是——。 「哦!很棒很棒!不愧是我!」 看到美咲品尝着炖菜的味道在自卖自夸,瑞树的表情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时日无多什么的,美咲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而正是基于此,美咲才会自己主动提出想要了结心愿的。而且,这些心愿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瑞树自己…… 这样的话,尊重她的意愿,才是瑞树应该采取的选择吧。其实瑞树是很想再和美咲多聊聊的,但他还是拼命地忍耐住了。 但有些方面的忍耐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 「总感觉,光是看着都觉得饿了……」 厨房里飘来了美味非常的炖菜的香味,这让瑞树食指大动。如果可以的话,瑞树甚至都想马上就潜入厨房里尝一尝是什么味道了。 就在瑞树和这种欲望作斗争的时候,厨房里突然间传来了「好!搞定!」的欢快声音。 「偷窥狂瑞树同学,在那偷窥了那么久也该明白了吧。菜做好了哦。虽然还早了点,要不开始庆祝吧?」 美咲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面带微笑地问道。 瑞树则像是做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子那样点了点头。 「可以的哦。一直闻着这么香的味道,我肚子已经饿扁了」 「好!那靠着这句话,我就原谅你的偷窥行为了。那么,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能麻烦你帮我把菜端过去吗?」 「好的。乐意至极」 「谢谢」 看到瑞树猛地站起身来,美咲高兴地笑了。 瑞树把炖菜、奶汁烤菜、凯撒沙拉,以及作为主食的法式面包给从厨房端到客厅里。在此期间,美咲则把蜡烛给插到自己装饰好的蛋糕上。 客厅的桌子上堆满了美咲亲手制作的饭菜。 如此大费周章的庆生,对瑞树而言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看着这些只为了自己而做出来的饭菜,瑞树不由得感动非常。 「那就来点蜡烛吧,等我唱完生日歌你就把它们给吹灭」 「这种事情也要好好地做呢」 「那是当然!啊,对了,就算我唱得难听你也不准笑我。还有就是你也要用口琴帮我伴奏。我一个人清唱再怎么说也还是太羞耻了」 「你意思是要我刚吹完口琴,就去吹灭十七根蜡烛吗。还真是提了个难到不行的要求呢」 「没事的没事的,瑞树你肯定能行的!」 美咲握紧拳头说着「加油」地给瑞树鼓劲。 瑞树取出口琴之后,美咲就把蜡烛给点亮,关掉了客厅的灯。 「那开始了哦。三,二,一!」 随着美咲的号令,瑞树开始用口琴吹奏出旋律。 美咲也放声而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dear 瑞树。happy birthday to you!」 口琴清澈的旋律和美咲稍稍有些走音的歌声回荡在客厅里。 美咲唱完之后,在余音尚且绕梁的时候,她马上就对瑞树下达指令。 「好!就是现在了瑞树,快把蜡烛吹灭!」 在美咲的催促下,瑞树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向着蜡烛吹气了。 等到蜡烛熄灭,房间在一瞬间暗了下来之后,美咲马上就把灯给打开了。 「瑞树,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谢谢」 看着美咲一个人在夸张地拍着手,瑞树也腼腆地笑着低下了头。 「那么!生日歌也唱完了,开吃吧。凉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嗯。那——我开动了」 好好地双手合十行过礼之后,瑞树向着还冒着热气的炖菜伸出了筷子。 温热的炖菜的味道在瑞树空荡荡的肚子里扩散开来。切成大块的食材在口感上也是满分。吸满了汤汁的牛肉在舌尖一抿即化。 品尝完一阵牛肉炖菜之后,这次轮到奶汁烤菜了。用勺子插入烤得焦香的奶汁烤菜里,白色的酱汁就从里面满溢出来。和通心粉一同送进嘴里,热得烫嘴。呼哈呼哈地在嘴里冷却了一下之后,瑞树细细品味着奶油烤菜的味道。而这和炖菜又有截然不同的浓郁味道。 虽然做菜的样子有点让人提心吊胆的,但是特训貌似还真不是闹着玩的。无论哪道菜,都美味到了让人没有怨言。 「就算你不吃得那么狼吞虎咽的,菜也不会跑掉的哦」 「我知道的,但真的好吃到停不下来」 看到美咲笑不拢嘴,瑞树自信满满地反驳着。 有这么多美味的饭菜摆在自己眼前。倒不如说根本没办法慢条斯理地吃。 瑞树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真的是遇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伴侣……。 虽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想了,但在咀嚼着饭菜的时候,瑞树还是又一次有了这样的实感。 饭菜吃得差不多之后,瑞树品尝着美咲亲手制作的蛋糕。巧克力的甜度恰到好处,是瑞树喜欢的口味。 「瑞树,怎么样?虽然海绵蛋糕是外面买的成品,但我可是觉得装饰得很漂亮的哦。好吃吗?」 「嗯。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是幸福的味道呢」 听到瑞树认真到不能再认真地抒发着感想,美咲好像有些措手不及地愣住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觉得很好笑,她「这算什么嘛」地笑了出来。 「瑞树,『幸福的味道』是什么啊。到底好不好吃嘛?」 「已经不单单是好吃的程度了,幸福到让我升天了。比我迄今为止吃过的任何蛋糕都要好吃」 「你这再怎么说也有点夸过头了。嘛,如果你这么开心的话,我也挺高兴的」 瑞树过分的称赞让美咲害羞地红了脸。 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美咲说着「你稍等一会」地走出了客厅。 瑞树看了看拉门,还心想着怎么了,而美咲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小的纸袋。 「来,拿着!你的生日礼物」 瑞树一脸惊讶地接过了美咲递过来的纸袋。 不仅仅是一顿美味的饭菜,甚至还给自己准备了生日礼物……。最近变得非常脆弱的泪腺,貌似马上就要崩溃了。 「我能看看里面吗?」 「当然」 在点头的美咲面前,瑞树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尺寸小得可以放在双手上的小盒子。木制的长方体。金属的铆钉是设计的重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董宝箱。作为礼物是相当时髦的。 不过…… 「美咲,这个箱子,打不开来着……」 瑞树向美咲投去了困惑的视线。 没错。盒子的锁扣上嵌着一把虽然小巧但却精致的锁。这样以来就没法看到盒子里面了。 于是,美咲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当然啊。因为上了锁啊」 「顺带一提,你不给我钥匙吗」 「现在还不行」 听到美咲意味深长的话,瑞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现在还不行。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基于现状,只能是那一个了吧。 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美咲的遗物。 「美咲」 回过神来,瑞树已经紧紧地抱住了美咲。 像是为了要确认美咲的存在——确认如今她正活在自己的身边,用全身感受着她的温暖。 「瑞树你还真是爱撒娇呢。你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之后,会很辛苦的哦」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至少就这一点,原谅我的任性吧」 「……嗯」 美咲用手温柔地抚摸着瑞树的头。那份感触让瑞树打心底里感到安心。 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的话,该有多好啊。瑞树在心里如此祈愿着。 然而,时间却冷酷无情地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美咲心中的沙漏,名为生命的沙子大概也在毫不留情地落下罢。 像是为了不让美咲消失一般,瑞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 庆生会结束之后,瑞树和美咲一起离开了家。因为天已经完全黑了,所以要送美咲回家。 虽说已是三月,但夜晚的空气还是冷得刺骨。尽管已经穿够了衣服,可寒气还是贯穿了肌肤。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大城市那样的光亮,星星清晰可见。两人手牵着手漫步,抬头凝视着夜空。 「好漂亮!就像是宝石把天空给嵌满了一样」 「哦!美咲居然难得说点有少女心的话呢……。星空还真是漂亮呢」 「……瑞树,你找架吵是吧?」 「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因为眼神闪闪发亮的美咲太可爱了,所以就有点想捉弄你了」 结束了像是相声一般的对话,瑞树和美咲坐在了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两人静静地抬头凝望着夜空。 在冬日的凌冽天空中闪烁着的繁星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发出的光芒也在慢慢转变。就算一直盯着看也不会觉得腻。两人相顾无言,暂时将心灵托付给大自然创造出的天然艺术。 握着心爱之人的手,凝望星空。瑞树不由得想到,这是多么奢侈的时间啊。 和美咲相遇、相恋、相互表白心意,于是才有了时至今日。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差错都好,应该都走不到如此幸福的如今吧。这么一想,瑞树就深感此刻能活在当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奇迹。 想到这里,瑞树突然想起了在小说还是哪里的一个角色曾经说过『我是为了遇到你才活在这世上的』。 老实说,瑞树是带着几分否定的目光去看待这句话的。他当时苦笑着说“怎么可能啊”。 为了和某人相遇而活着,这句话不过是单纯地在美化相遇的结果而已。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活着,这种事情只有在死亡的瞬间才能得到答案。在人生这条路上,明明都不知道前方究竟会有些什么,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漫步人生路的意义呢。 就算和对方分别了,那个角色也一定会普普通通地走完今后的人生。然后再和某人坠入爱河。总而言之,就算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有了交点,但交点本身也不可能会成为人生的终点。 当时瑞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到如今,瑞树也稍微有些理解那个角色的心情了。 当然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仅仅为了和美咲相遇才存在的。 不过,和美咲相遇并坠入爱河这件事,足以成为自己的人生目的。不是为了和美咲相遇才活着,而是和美咲相遇并坠入爱河这件事,从结果上而言,已经成为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瑞树由衷地感谢美咲,感谢她能把这份感情作为礼物送给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美咲凝望着夜空,开口说道。 「瑞树」 「嗯」 「在最后能给你好好地庆祝完生日,真的太好了。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不对,不仅仅是今天。从和你相遇那天起,迄今为止的美好回忆,我绝对不会忘掉的」 「最后……美咲你别说这种这么不吉利的话。明年也好后年也罢,我都要让你给我庆祝生日的。而且。我也想给你庆生。所以,不要说什么最后之类的话啊」 瑞树以祈祷的心情说道。 瑞树不想从美咲的口中听到“最后”这样的话。因为一想到刚才的那个礼物,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遗言一样。 可是,美咲只是困扰地笑了笑。 美咲撒开了瑞树的手,从长椅上起身,迈着小碎步往前走。 「美咲,等等我!」 瑞树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美咲。瑞树有预感,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美咲可能会就此从自己面前消失。 「求你了,哪都不要去好吗。不要从我面前消失啊」 「……抱歉,我已经做不到了。瑞树你也清楚的吧」 瑞树拼命地说着,而美咲只是用哄小孩子撒娇的语调回应着。 美咲松开了瑞树抱住自己的手臂,朝着他转过身去。随即,抬眸望眼地注视着瑞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不过……也是呢。——嗯,我知道了!那和你约好了。无论用什么形式都好,明年我也一定会给瑞树庆祝生日的。所以,不要这么难过呀」 美咲轻轻地踮起脚尖,吻上了瑞树的唇。如同这个约定的证明一般。 可是对瑞树而言,他只能觉得,这个吻是美咲最后的礼物了。 3 ※ 瑞树做了个梦。 地点是病房,季节是冬天。 瑞树和以往一样,在和某人共享着感官——此刻胸口正传来剧烈的疼痛。 这是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未曾体验过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每隔几秒钟意识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而在忍受着这种疼痛的瑞树脑海中,流淌着某人后悔不已的思考。 自己的选择做错了。 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一天,自己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行。 这样的话,哪怕结局无法改变,但也许能改变走向结局的过程。也许能够向那个人好好地说出「谢谢」。 要是真能如此的话,自己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地悔恨不已,能够安稳坦然地迎接死亡的降临吧。 瑞树脑海中充满了再怎么悔恨也没有尽头的思绪。那个她对于自己假装接受了命运,实则早就已经放弃了一切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悔恨。 正因如此,那个她在后悔中祈祷着。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让一切都从那一天重新开始的话。 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唯独那份心愿,持续地在瑞树的脑海中回响着。 ※ 在瑞树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周日的上午。电话打来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是——藤枝健介。那是美咲的父亲。在新年拜访美咲家的时候,瑞树姑且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感到了某些东西开始分崩离析的恶寒。 手指颤抖着接通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健介的声音。 老实说,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以及健介说了些什么,基本上都不太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医院的名字,以及—— 『今天早上,美咲倒下了』 仅此一言。 瑞树挂断电话,火急火燎地就从家里飞奔了出来。他骑上自行车,速度飞快地冲过马路。 骑车时,瑞树脑海中萦绕着两年前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自己没能赶上。 母亲失去温度的手的触感再次复苏。 难道,又会像那天那样赶不上吗。自己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瑞树噙着眼泪冲进了医院。 美咲被送往的是直到一年前她还一直住院的那个医院。对瑞树而言,那也是母亲住院的时候,自己经常去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医院。 瑞树冲过大门爬上楼梯,朝着在电话里听到的七楼赶去。气喘吁吁地抵达七楼之后,他就冲出了大厅。 「瑞树」 健介在大厅等着瑞树的到来。看到瑞树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表情僵硬地走了过去。 「美咲……美咲她没事吧!」 瑞树像是要揪住健介一般地朝他追问着。 健介说着「你冷静点」地安抚着瑞树,转过身去。 「先过去吧。在那边」 话毕,健介领着瑞树向前走去。 瑞树被带到的地方是——重症监护室的区域。 护士在区域前等待着瑞树,瑞树和健介一起被带到准备进入病房的房间。此时,据护士所说,由于美咲父母的强烈要求,于是瑞树也被允许进入病房。 根据护士的指示做好了细致准备之后,接受了检查,瑞树和健介进入到了重症监护室里。 美咲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一间病房里。 瑞树站在床边,俯视着沉睡中的美咲。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医生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美咲妈妈心力交瘁,现在已经在休息室里躺下了」 站在瑞树身旁的健介淡淡地说着。 而瑞树也默默地继续听着。 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了。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明明话语传进了耳朵里,但是却完全传不进脑海中。就像是大脑在拒绝理解话语的意思一般。 不对,应该说是,拒绝接受现实吧。 要是真的接受了这些话,瑞树大概就会当场崩溃大哭吧。 会面大概十分钟之后结束了,瑞树和健介一起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我去看看美咲妈妈的情况如何。你呢」 「……让我在这歇会」 回到大厅之后,面对健介的问题,瑞树只能以空洞的表情回答。 健介走后,瑞树独自瘫坐在大厅的等候椅上。 昨天美咲才给自己庆祝了生日,而现在想来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美咲……美咲……」 瑞树颤抖着身子,泪流满面,不停地呼喊着美咲的名字。 直到美咲的父母回来,瑞树也依然瘫坐在椅子上,不断地祈祷着美咲的苏醒。 但是——结果那天,美咲都没有醒来,在会面时间结束之后,瑞树不得已回了家。 「那个……我明天早上就过来可以吗?就算像今天这样看不到她也没关系的。后天也好大后天也好,直到美咲醒过来为止……」 在分别之际,瑞树向着来送自己的健介,以恳求的语气问道。 哪怕一分钟也好,瑞树也想要和美咲待在一起。因为瑞树相信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想要在旁边一直等下去——。 但是,对于瑞树的恳求,健介摇了摇头。 「瑞树,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能为了这个而荒废了自己的生活。你还是好好地去上学吧」 「但是,如果在我上学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的话——」 瑞树的脑海中闪过的,又是两年前的事情。 母亲在自己上学的时候,撒手人寰。所以,如果美咲也……。 心理创伤一般的不安逐渐笼罩,瑞树苦苦央求健介。 可是,健介依旧铁青着脸,又摇了一次头。 「抱歉,瑞树。但是,能不能暂时让我们家里人待在一起呢。要是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听了健介的话,瑞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开口之前,就无力地低下了头。 能不能让我们家里人待在一起呢。 被眼前的这位父亲说了这样的话,瑞树也只能言听计从了。 因为瑞树迄今为止,都在持续地剥夺着他们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 「……我知道了。对不起,说了些这么不懂事的话……」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法满足你的心情,真的很抱歉」 向着铁青着脸的健介低下头说了声「那我先告辞了……」,瑞树离开了医院。 瑞树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脚步蹒跚地走在昏暗的夜路上。 脑海中满是在医院中沉重的美咲的脸,以及铁青着脸盯着自己的健介的表情。 关于自己被健介禁止来探病这件事,瑞树并无愤怒。 在不知道美咲会和病魔作斗争到什么时候的情况下,瑞树不去学校,每天都往医院跑的话会怎么样呢?根据情况,也许会对瑞树的未来产生某种影响。 健介是为了保护瑞树的未来,才担起了这个丑角的。 这一点瑞树很清楚,包括让自己进入重症监护室这件事也好,自己不过是女儿的男朋友这种单纯的外人,而健介居然为自己费心到了这种程度上了,瑞树对他很是感谢。 但是……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想待在美咲的身旁。比起无法想象的未来,瑞树还是想珍惜唯有当下才有的能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 即便这是一个愚蠢的选择也好,瑞树也还是想选择这条道路。 「妈妈……美咲……」 母亲的笑容和美咲的笑容一同浮现在了脑海中。 和母亲去世那个时候一模一样。自己又要像这样地失去重要的人了吗。就连陪伴她到最后一刻也做不到,只能在“死亡”的结果前潸然泪下吗。 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瑞树悲叹着自己的无力。 ※ 在那之后的日子,对瑞树而言都是些干燥无味的日子。虽说有着和健介的约定而去上学了,但是上课也是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美咲。 美咲晕倒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今天的课室里也很平和。就算她不在了,班里也依旧是一成不变地重复着平稳的日常。 在这些褪色了的日子里,这份平稳本身,也开始让瑞树感到有些焦躁。 周一早上的班会上,班主任只是简短地传达了美咲会暂时请一阵子假的消息。虽然最初在班上是造成了一点骚动,但是在五天之后的现在,不管是同学还是班主任,都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样子。看来大家都已经稀松平常地接受了没有美咲的日常。 这不简直就等于说是,美咲没有必要存在与这个世上吗。 如今班里的氛围,让瑞树很难不去这么想。 当然,瑞树也清楚这也不过是自己的某种被害妄想。 大家应该也在心里担心着美咲吧。毕竟和瑞树不同,美咲可是班里的大红人。 瑞树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 但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快要被不安所压垮的心,瑞树只能以更为强烈的感情填满自己的内心。 放学之后,瑞树早早地就离开了学校。 这个星期一次书库都没有去过。瑞树现在一点想要去做图书委员的工作的心情都没有。不过图书管理员老师也向自己说了「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很重要的」,大概没问题罢。 但是,迄今为止瑞树都是过着在书库里待到放学时间结束的生活,所以即使回到家,也是闲得发慌。瑞树想先预习下周的英语,从背包里拿出教科书和笔记本,放在桌上。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 慌慌张张地取出来之后,那是美咲的父亲——健介打来的电话。 「……你好」 『喂,瑞树?我是美咲的父亲。现在给你打电话不要紧吧?』 「嗯,我已经回到家了。美咲她……是怎么了吗?」 健介会给自己打来电话,一定是和美咲有关的事情。 问题在于,消息究竟是好是坏。 瑞树咽了口唾沫,等待着健介的话。 『……大概两个小时之前,美咲醒了』 「!真的吗!?」 健介告知自己的话虽然简短,但却是一个好消息。 面对瑞树的确认,健介再次以『是真的』这样简短的词语给出了肯定。 在医生判断美咲很有可能再也醒不来的情况下去,美咲还是醒来了。 这是奇迹啊。瑞树不由得热泪盈眶。 『现在她意识也还是清醒的。虽然突然间说这样不太好意思,但是你能马上来医院一趟吗。美咲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当然可以!我马上就过去」 向健介如此回应过后,瑞树挂断电话,急匆匆地做好准备,离开了家。 和周日一样地全力骑着自行车,向着医院进发。但是,这次的心情和周日时完全相反。 到医院之后美咲在那里等着自己,还能和美咲说话。 瑞树用来自喜悦的力量,而非来自恐惧和焦虑的力量,拼命地骑着踏板。 到医院之后,瑞树冲过大门,乘上时机正好到来的电梯,赶往美咲所在的七楼。 从电梯里出来到达大厅之后,和周日那会一样,健介和美咲的母亲泉水在等待着瑞树。 「你们一直在等我吗?非常感谢」 走向美咲的父母,瑞树语调轻快地说道。美咲苏醒过来的喜悦从瑞树的声音和态度中可见一斑。 「……没事的,不必在意」 看着那样的瑞树,健介用疲惫不堪的脸色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回答着他。 他的身旁,泉水也很是消沉地低着头。 「那个……。美……美咲她醒了对吧?」 「嗯。美咲是醒了,这个不假。只是……」 瑞树疑惑地问道,而健介虽然再次给出了肯定,但是却又支支吾吾的。 这么想来,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而且现在,从面前这两人的脸色上来看,完全感受不到美咲醒来的安心和喜悦。 因此瑞树也终于……察觉到是自己误会了。 美咲并不是渡过了难关,而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般地醒来了。而美咲的父母为了能让瑞树完成和美咲最后的告别,才把瑞树急匆匆地喊来的。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瑞树,这边」 在健介的催促下,三人一起向着重症监护室走去。 和上次一样,在护士的指示下,做好准备,瑞树和美咲的父母共同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在到达美咲所在的房间之前,健介把手搭在了瑞树的肩膀上。 「看着女儿出嫁,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健介的话在干净的走廊上回响后又消失了。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美咲的父母,将目送美咲离开的重要任务交给了瑞树。恐怕,这是美咲自己的心愿……。 大概是可以拒绝的吧。说自己没法担起这样的重任。 但是,瑞树—— 「我知道了」 仅此一言,回答并点头。 瑞树不会逃避了。因为时至今日,自己也依然想要和美咲在一起,直至最后一刻。 听到瑞树给出了坚定的回答,健介也认同地松开了手。随即,给瑞树让出了路。在美咲父母的目送下,瑞树打开了紧闭的房门,进入了美咲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的安静。 能听到的只有机械发出了电子音。 美咲躺在床上,只有眼睛是睁开的。和五天前相比,她明显地瘦削了下去。她大概,就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但是,在注意到瑞树进来了之后,美咲动了动头,温柔地微笑着。 「……你好呀——,瑞树,五天不见了」 「嗯。你还真是能睡啊。美咲」 面带微笑地回答着美咲,瑞树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这时,美咲从被子下面将手伸了出来。 她的手已经瘦削和纤细到不得了了。瑞树用自己的双手,包住了她的手。 「瑞树,对不起。我的身体果然已经到极限了。真的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这样就不像美咲你了哦」 面对不停地道歉的美咲,瑞树压抑着自己的悲伤,笑了。 而且,该道歉的人并不是美咲。倒不如说应该是自己才对。瑞树这么想到。 瑞树不认为,美咲的病是一下子恶化到这种程度的。也就是说,美咲一直在为自己忍耐着吧。为了不让瑞树担心,咬紧牙关忍受着病魔的折磨。 而明明如此,自己却完全没能察觉美咲的这些努力。光是要和自己内心涌起的恐惧作斗争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自己没能好好地注视着眼前的美咲。 真的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啊。瑞树羞愧难当。 就在瑞树感叹着自己的无能时,美咲突然间凝视着天花板,嘴里呢喃着「不像我了吗……」 「呐,瑞树。我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上的呢?」 朝向天花板的视线径直地转向了瑞树,美咲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说为什么,我的人生非要在这里结束不可呢。为什么只有我,不得不背负着疾病这种无可奈何的沉重负担呢?明明不是我也可以的吧。为什么只有我的人生,要被搅得天翻地覆才行啊?长时间地住院,长时间地交不到朋友,只能低头过着灰暗的人生……明明大家都是一副健康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优哉游哉地活着,为什么只有我要遭受这种苦难呢?」 这是美咲将近十八年的人生里一直背负着的思绪。这是她藏在心里,但顾虑到周围的人而无法表露的真心话。如今,她终于全都倾诉出来了。 「我啊,一直在想。既然我因为这个病注定是活不了多久的。那这样的话,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瑞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在这世上的呢」 正因为美咲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身边人的想法,所以她没能把这个问题问给任何人听。而事到如今,她终于在有生以来第一次问了出来,向着自己最爱的伴侣。 而深知这一点的瑞树也不再悲叹自己的无力,真挚地围绕她的问题给出回答。 「说的是呢……。我觉得——不仅仅是美咲你,无论是谁的人生都好,基本上都是找不出什么特殊意义的」 对于美咲的问题,瑞树所给出的回答实在是无药可救了。 听罢,美咲「哈哈」地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现在你起码也说句『是为了遇到我』啊。你可是我的男朋友啊」 「我说不出口。因为我不想向你说谎」 「这世上也是有善意的谎言的哦,你知道吗?」 「善意的谎言,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是对撒谎的人友善而已。那只不过是为了隐瞒难以启齿的真相才会说的话」 「嘛,我倒是不否定啦。但你这话别对着快不行的人说啊」 “这个男朋友真的是……”美咲无奈地笑着。 瑞树则平静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继续回答着美咲的问题。 「嘛,别管什么善意的谎言了,出生和活着什么的,基本上都没多大意义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为了要找到『我的人生是有意义的!』这种能让自己信服的借口而拼命挣扎不是吗」 瑞树没法给出对于美咲问题的“答案”。 所以,这说到底,不过是瑞树的“回答”。只是为了引出真正“答案”的一种判断材料而已。 「所以,如果美咲你想要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的话……就请拼命地给自己找借口吧。这一定就是美咲你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存意义」 「瑞树还真是严厉呢。那作为参考,瑞树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是找了什么样的借口呢?」 「我想想……」 面对美咲的反击,瑞树凝望着病房纯白色的天花板,冥思苦想。 但是,他马上就一脸为难地微笑着,视线回到了美咲身上。 「不好意思。虽然我嘴上说得这么厉害,但其实,我也还没找到借口。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全都是重要的人们——父母,以及美咲你给我留下的东西了……。所以,只要我好好地珍惜着、守护着这些东西,大概就能让我自己信服吧」 一边为自己的不严谨道歉,瑞树姑且给出了自己的“模仿回答” 于是,听到瑞树的回答,美咲有些惊讶。 「好好珍惜,我留下的东西……?」 「嗯,不管是和美咲共同度过的回忆也好,还是美咲你教会我的享受人生的方法也好,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珍惜的」 「……瑞树你啊,遇见我开心吗?」 「我开心到自己的人生和价值观都已经被你所改变了」 「和我在一起,你幸福吗?」 「我幸福到终于明白幸福是为何物了」 面对美咲不断提出的问题,瑞树流畅地回答着。 因为,这些答案都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对瑞树而言,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早已成为了无可比拟的重要之物了。 「……这样啊。嗯。——太好了」 听罢瑞树毫无迷茫的回答之后,美咲也终于露出了微笑。如果瑞树没有看错的话,她的表情,是安心的,是被某些东西所拯救了的幸福笑容。 「谢谢你,瑞树。我找到我的答案了。我终于知道,在我的人生中,重新做出了那天的选择……是一件有意义且价值非凡的事情了」 「诶……?」 美咲那有些不可思议的发言,让瑞树不由得迷惑了起来。 但美咲似乎没有注意到地,依然凝望着天花板。「但是,好可惜啊」地开口说道。 「我想穿一次婚纱呢。想在漂亮的教堂里举行婚礼。啊,不过,在神社里穿着白无垢举行婚礼好像也不错呢((注:和服的一种,日式婚礼上新娘穿的礼服))」 「我也很想看看美咲你成为新娘子的模样。不管是婚纱也好,还是白无垢也好。我可以保证,无论怎么样穿,都一定很漂亮的」 「我还想要孩子呢。我的心愿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呢。瑞树你呢?」 「我只要和美咲你待在一起就可以了。只要有美咲你在就行了,我别无所求了……。而且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呢。我觉得孩子们不会亲近我的」 「你嘴上这么说,要是真的有孩子的话,瑞树你绝对会很为孩子们操心的。我觉得你可能会买很贵的录像机,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你给孩子们拍成长记录」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哦。因为瑞树你是很珍惜家庭的人嘛。一定会成为和和睦睦的一家人的。然后啊,大家一起到处去旅游。虽然瑞树你总说自己的照片很少,但是一定会慢慢变多的。就算你找借口说『我不上镜』,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 「这我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悲叹呢……」 这是没准有可能实现的光景。但是,这张未来蓝图,已经是注定不会到来的了。尽管心知肚明,美咲也还是高高兴兴地向瑞树诉说着自己脑海中的“从今往后”。 瑞树细致地回应着美咲诉说的“从今往后”。 「等到女儿长大之后,瑞树你就会被疏远了。也会被儿子稍微拉开点距离呢。然后很操心孩子们的瑞树呢,就会过上每日以泪洗面的生活了」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吗?你这个未来蓝图怎么就只有我受伤啊」 「没事的。我会好好地安慰瑞树的」 「嗯,那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担心了呢」 瑞树和美咲都笑出了声。 「但是啊,等到孩子们结束了青春期,长大成人之后,就又会变回温暖和睦的大家庭的。然后孩子们就会把自己的恋人给带回家里来。嘴上说着『我有个人要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样的话就连我也会紧张起来呢」 「等到女儿出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我觉得瑞树你一定会丢人地嚎啕大哭的。然后啊,我就说着『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呢,孩子她爸』地来安慰你」 「难过的是我没法否认这一点。不过那个时候就拜托你了呢」 「就交给我吧」 瑞树虽然心知肚明那一天已经不会到来了,但也还是这样地向美咲拜托道。 美咲虽然心知肚明那一天已经不会到来了,但也还是用得意的口吻答应了。 就在这个时候。美咲的手指,突然间失去了力气。 「!美……美咲……?」 「没事的哦……嗯,没事的……。我就是,有点想睡觉了而已……」 双手用力地握着美咲的手,瑞树惊恐地呼喊着,而美咲回答他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了。 「对不起啊,瑞树……。我真的,没力气了……」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走啊。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啊!」 瑞树本以为自己不会说的。但是,一旦到了这个瞬间,理性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话语便脱口而出。不仅如此。因为不想失去她,瑞树更加用力地握住了美咲的手。 就算说这种话,也只会让美咲为难而已。瑞树知道的。 回过神来,瑞树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打湿脸颊。 瑞树的脸转眼间就已经被鼻涕和眼泪弄得不成样子了。 看到瑞树这副样子,美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他笑了。 「真的……对不起……。把瑞树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个没用的女朋友呀……」 「不是这样的!没有这种事!」 「能和瑞树你相遇……我也很幸福哦……。直到最后一刻也能依偎在瑞树你身旁……我真的很开心……」 「不要啊,美咲!再说点,再跟我说点话吧!」 「能爱上这样的我……真的谢……」 还没来得及说完谢谢,美咲的声音就中断了。随即,她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气力都从她的身体中消失殆尽。 「美咲……?」 瑞树呼喊着她摇动着她,可是美咲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她没有一如既往般地「骗你的啦」地去戏弄瑞树,也没有温柔地去呼喊瑞树的名字。 美咲的呼吸停止了,即便把耳朵贴在胸口上,也已经听不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美……美咲……」 瑞树紧紧地抱住了像是睡着了一样的美咲的遗体。她的身体温暖尚存。瑞树无法相信她已经溘然长逝了。 但是,美咲的眼睛已经再也不会睁开了。再也不会发出声音来了。再也不会,温柔地握住瑞树的手了。 「呜……啊!啊……!」 脑海中接受了事实,瑞树的理性被感情的漩涡吞没殆尽。 瑞树用尽全力地紧紧抱着美咲的身躯,像是野兽一般恸恸地哭了起来,哭喊到就连喉咙都要撕裂了——。 ※ 4 几天之后,美咲的葬礼肃穆地举行了。 虽然守夜和葬礼瑞树两边都参加了,但说实话,在美咲去世时除去自己大喊大哭的记忆以外,其他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回过神来,已经开始守夜了,而现在,葬礼即将结束。就是这种感觉。 参加葬礼的人们哀悼着美咲的英年早逝,大家都眼噙泪水。 但是,在人群之中,唯独瑞树的眼睛是干涸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瑞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流出来了。 「瑞树」 在葬礼结束之后,健介喊住了瑞树。 瑞树眼神空洞地望向健介,只见他满脸憔悴地站在那里。泉水也站在他的斜后方。两人面对女儿的离开都显得十分憔悴。 然而,即便是面对那样的两人,瑞树的心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表情如面具一般的僵硬,空洞的眼神出映射出两人的身姿,仅此而已。 两人朝着像是个人偶一样的瑞树,深深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能陪伴美咲到最后一刻。以及,让你背负目送美咲离开的责任,真的很抱歉」 健介向瑞树表示了感谢和歉意。话语之中满是对于瑞树的关怀。 其实,健介大概根本就没有关心瑞树的空闲吧。明明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想要和女儿共同度过的。但尽管如此,他也还是首先去关心瑞树。 在这一瞬间,瑞树原本已经麻木不仁的心,产生了轻微的痛楚。 「医生说,美咲走的时候是没有痛楚的呢。是因为有你在她身边,她才能安详地迎来最后一刻的。真的谢谢你,能让美咲安稳离去」 真的谢谢你。不断重复的这句话,在瑞树心里激烈地回响着。心中萌生出的疼痛逐渐化为了难以忍受的嫌隙。 「不要……说这些话啊……」 回过神来,瑞树已经像是崩溃了一般跪倒在了地上。他抓着地上的沙砾,颤抖着肩膀,泪流不止。 丧失了数日的感情在此刻尽数爆发,瑞树嘶吼着。 「要是没有我的话,也许美咲就能再多活些日子的。明明是这样的,不要向我道谢啊.要是没有我的话……」 没错,自己绝非值得被感谢的人。 倒不如说,骂自己一顿还来得更痛快。 “我女儿的死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出现的话!” 像这样地痛斥自己的话,究竟能让心里面轻松多少呢。那样的话,现在马上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这条命来偿还了。 但是,美咲父母没有做出这样的行动。 不仅如此。女朋友的父亲将手放在哭喊着的瑞树的肩膀上,安慰般地点了点头。 「你对美咲的感情已经刻骨铭心到这份上了。光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感激不尽。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你没有错的,谁都没有错」 他们不断地重复着那句「你没有错的」。仿佛是要修补瑞树的心理创伤,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一般……。 但是——正因如此,瑞树才像是为了要从这份温柔中逃跑一样,只得低着头不停地哭泣。 ※ 结束了葬礼回到家之后,瑞树深感这里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变成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地方。 不过是十天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家里确实还是有着温暖的。 然而,这些温暖现在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空气。 失去的美咲的悲伤。对美咲父母的罪恶感。 一个人独处之后,这种凄惨的心情就不停地折磨着瑞树的内心。 而这刺骨的冰冷空气,也仿佛是在责备独自而归的瑞树一般。 瑞树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家。 走向的是,学校。 瑞树因为美咲的葬礼请了假,但今天还是工作日。虽然已经放学了,但校园里还是能听到学生们在社团活动中挥洒汗水的声音,校舍中也传来了吹奏乐部的乐器声。 将这些热闹非凡充满活力的声音置之不顾,瑞树在办公室借了钥匙,走在一如既往的走廊上。 然后,粗鲁地打开了书库的门锁。 『欢迎回来,瑞树。送书辛苦了』 在推开书库门的瞬间,和美咲共同度过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了,甚至幻听到了她的声音,瑞树「呜……」地呻吟着。 呼吸紊乱地走进书库深处,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着手去做那些已经大量堆积下来的图书登记工作。 「ok——!交给我吧。我会贴得漂漂亮亮的!」 「瑞树,书的修理已经做完了哦」 但是,老实说,工作效率非常糟糕。每当将书拿在手上的时候,每当按下键盘的时候,都感觉能听到美咲的声音,而且独自完成这些工作也花上了比平常要多几倍的时间。 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没法停下来。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就会被已经没有美咲在的现实所击垮,此刻也好,自己的心已经四分五裂。甚至想要为了向美咲的父母赎罪,而将头狠狠地撞在墙壁上。 在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西下,窗外学生们的声音和乐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已经完全是要离校的时间了。再过一阵子,发现钥匙没有还回来的老师,大概就会来巡查吧。 「……回去吧……」 虚无缥缈的感觉突如其来,瑞树关掉了电脑。 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填满心中的空虚。已经没法从失去美咲的悲伤中逃离出来了。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瑞树绝望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静寂吞噬了的书库,突然间响起了电子音。那是告知有信息送达的铃声。 刚开始,瑞树无视了那条短信。现在压根就没心情去看什么信息。 但是,瑞树马上就察觉到了那铃声代表着的意思,慌慌张张地拿起了手机。 因为那个铃声——意味着是美咲发来的短信。 「美咲……?」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有短信从美咲那里发过来呢。瑞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事实就是,手机确实响了。瑞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短信。 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瑞树你房间的书架上的最高一层,看看从右边数起的第三本书』文字中并没有任何的感情。 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从书库里跑了出来。匆匆地穿过太阳落山后一片昏暗的上学路回家。到家后,就连开灯的时间都没有,瑞树在黑暗中脚步蹒跚地爬上二楼,中途好像还被柱子还是什么别的给撞到了。按照美咲的指示拿起书之后。有什么东西从书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了地板上。 弯下身子捡起来一看,那是一把小小的钥匙。一把古董风格设计的可爱钥匙。 而这把钥匙是干什么用的,是想都不用想到的。瑞树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直奔客厅。这次他好好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看着放有口琴的那个柜子。而从柜子里面取出来的,则是生日那天美咲送给自己的小盒子。 压抑着心中的冲动,瑞树一找到盒子上的锁就把钥匙插了进去。 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嚓”声,锁打开了。 掀开盖子之后,里面传来了八音盒那独有的金属音旋律。那是瑞树用口琴演奏过很多次曲子。 看来是盒子的一角装有八音盒,而掀开盖子之后就会开始播放的小设计。然后,剩下另一半放东西的部分,里面是—— 「u盘?」 从盒子里取出来,拿在瑞树手里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u盘。 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瑞树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机的瞬间就把u盘给插了进去。打开文件夹之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瑞树强忍着颤抖的手,双击文件,视频开始播放了。 『你好呀——瑞树,在看吗?』 在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庞的瞬间,瑞树的眼中就流出了泪水。 画面里,是温柔地微笑着的美咲。那是瑞树再熟悉不过,但却以为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看到的笑容。 『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也就是说短信也发过去了呢。太好了,爸爸妈妈都好好地看了我的临终日记呢,所以才给你发去了短信』 画面中的美咲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瑞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凝望着她。无论这是怎么样的形式都好,瑞树都再次看到了美咲向自己说话,向自己投来温柔的目光。仅仅如此,瑞树的心就已经被填满了。 『那么……。虽然废话是说不完的,但是u盘的容量是会用完的,所以就进入正题吧』 画面中的美咲清了下嗓子。 『瑞树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最快也应该是我的葬礼结束了吧。——对吧?我没猜错吧?总该不会是偶然间发现了钥匙,然后就提前偷看了,不是这样的吧?』 画面中的美咲像是在确认事实一般地问道。 她的口吻、动作和停顿,都像是真的在和瑞树聊天那样。美咲大概是经过精心的计算之后,才制作了这个视频吧。 就在瑞树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画面中的美咲突然间用担心的眼神凝视着他。 『瑞树你有好好睡觉吗?有好好地吃饭吗?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但你该不会是在想着要跟在我后头一起走吧?』 美咲满怀顾虑的话语让瑞树屏住了呼吸。 现在睡觉睡得很不好,吃饭也是难以下咽。考虑到现在的状态,跟在美咲后头走了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吧。美咲的担心全部一语中的。 『我真的很担心你啊。瑞树,你平时看着神经大条的,但实际上却细腻得不得了……。我真的怕你会不会一时想不开然后做出什么傻事来』 美咲继续说着,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话语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瑞树一字不漏地听着,因为自己的羞耻和窝囊忍不住想要逃跑。 自己离开之后,瑞树会有什么样的行动。美咲在当时就已经全部猜到了。而在被猜透了的情况下,瑞树也还是让美咲担心了。在满怀担忧的情况下,美咲离开了人世。作为男朋友,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还丢人了。 明明想要再多看看美咲的脸庞的,但是瑞树却自然的垂下了头。不敢直视美咲。 与其以这样的丑态示人,还不如就这样消失了算了——。 『……要不消失了算了,要不死了算了——你要是敢做这种逃跑一样的傻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在瑞树差点又要陷入到想逃跑的思考中时,画面中的美咲就像是预判到了他的想法一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种与自己的心情过分同步的状态,让瑞树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画面里的美咲不满地吊起眉毛看着自己。 只是,她的表情马上就又恢复了平稳。 「瑞树,你还记得吗?我一直像你隐瞒着的事情。关于我为什么要找瑞树你结成同盟的理由」 在美咲的提醒下,瑞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到头来自己还是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次终于能得到答案了吗,瑞树凝视着屏幕。 在过了一阵子之后,画面里的美咲说道。 『其实我啊,从真正死掉的那天开始,时间回溯到了去年二月份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天哦』 美咲突然间无比认真地说出了这些话。 在这个瞬间,瑞树在脑海深处听到了有什么锁被打开的声音。与此同时,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场景。那是曾经在梦中看到的,某人的记忆,某人的心愿。 ——不对,不仅如此。闪回的记忆将前方的一切都告诉了瑞树。在因梦境相连的记忆尽头,最爱的人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 与此同时,瑞树终于悟到了。这一年,对美咲而言,是为了创造人生意义的旅途。 『突然间跟你说这些话你也不会信吧。我自己其实到现在也不是很敢相信的。在时间回溯之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医生的面前。因为这个,医生还以为我是因为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受到过度打击而倒下了,可辛苦了。——啊,这些题外话就先放在一边。总之你现在先收起你想要吐槽的心情,好好地听我说行吗。因为这也关乎着我之所以会来找你结成同盟的理由』 画面中的美咲苦笑着,用恳求般地口吻说道,凝望着瑞树。 不过,美咲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已经知悉事情全貌的瑞树,并没有怀疑她,而是原原本本地接受了她的话。 『时间回溯之前的我,就只是在医院的床上的等死而已,我一直都对此而感到后悔不已。所以在死去的那个瞬间,我祈祷着想要回到被告知时日无多的那天。然后,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祈祷居然真的实现了』 美咲的描述和瑞树在梦里见到的记忆完全吻合。 至于美咲回溯前的记忆,为何会和自己的梦境链接在一起,这和她的时间回溯一样,都是搞不清个中缘由的。 但是,瑞树也因此得以理解美咲当时的心情。这样的话,现在应该要感谢这个奇迹才对。 『我的直觉马上就告诉我,我会在和第一次死掉的同一时间里死去。所以这次为了不留遗憾,我就出院了,整理好了自己在死前想要了结的心愿。因为我一直在病床上想这个,所以大概也没花多少时间呢。虽然和瑞树你多多少少也说过一些,但是估计来说一共有五样』 美咲这么说着,掰起了手指,开始列举自己定下的“想在死前了结的心愿”。 第一、 向父母道谢说『谢谢你们一直细心照顾把我养育成人』。 第二、 和父母去旅行。 第三、 写临终日记。 第四、 再去上一次学 第五、 向瑞树道谢。 无论哪一样都是在之前告诉过瑞树的事情。 不过,也有遗漏掉的东西。比方说在瑞树接受了结成同盟时,美咲说的『想要玩个痛快』和『做自己未曾设想过的事情』这两样。 『但是,在学校里找到瑞树你之后,我的心愿就又变多了。【第六、和瑞树你做朋友】,【第七、让瑞树你回想起和朋友一起玩的快乐】【第八、让瑞树你回想起怎么样约朋友出去玩】这三样。后面这两样我是换了个说法,但是也跟你说过的哦。其实我就是这样的打算』 美咲的话让瑞树惊讶地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剩下三样,全都是为了瑞树才追加的心愿。 『刚开始啊,我真的就是打算来跟你说声谢谢,感谢你救了我而已。毕竟,我时日无多了嘛……。不过,当我知道瑞树你躲在自己构筑起的高墙中时,我就想起了和阳子小姐最后说过的话。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开始采取行动了』 「和我妈?难道说……」 瑞树的脑海中,表白那天的记忆复苏了。 即便瑞树央求美咲告诉自己,但美咲也还是拒绝说『不告诉你』的那件事。也许,这就是那个时候的答案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在被你救下来之后,我没法从病房里出来对吧。结果等到阳子小姐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你。——但是啊。其实在我能离开病房之后,我和阳子小姐见过一次面,仅仅一次。就在阳子小姐去世的前一天』 美咲的话再一次让瑞树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今天真的是被美咲吓个不轻。 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两人进行的对话。而正是因为那个对话,让美咲开始了行动。母亲究竟托付了什么给美咲呢。 母亲跟美咲说了些什么呢。瑞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我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呢。那个时候,阳子小姐很少见地说了些软弱的话。“一直以来都让瑞树吃苦了。因为我和他爸都很没用,无论什么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扛着,让他过分努力了。还剥夺了他本应该花在交朋友上的时间,让他变得孤零零的”之类的』 「我妈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从美咲嘴里复述出来的母亲的话语,让瑞树激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被揪住了。 『阳子小姐她还说啊。瑞树你其实是个坚强而又温柔的好孩子。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太过坚强和温柔,无论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怕哪天你会承受不住了』 瑞树这样想到。母亲到了最后一刻,也果然还是最爱自己的母亲。 总是操心着瑞树的事情。把自己给放在第二位……。要是瑞树真的是如母亲所说的那种“坚强而温柔”的人的话,那毫无疑问,一定是因为自己是看着母亲的身影长大的。正是因为有母亲这样的榜样,瑞树才得以走到了今天,瑞树可以挺起胸膛自信地这么说。 『要是瑞树你一个人陷入到了痛苦的状况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也许自己已经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了。这么一想就悔恨得不得了。一想到自己不能够去为你做一些母亲能做的事情,就会无法原谅自己地流泪。——阳子小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很悲伤呢』 “也许那个时候,阳子小姐已经预料到些什么了”美咲说道。 『所以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就说了。说“那样的话,我就把病治好,然后出院去成为瑞树的支柱。”“要是瑞树孤身一人的话,我就去当瑞树的朋友!”』 “嘛,从最终结果上来看,别说当朋友了,就连女朋友都当上了”美咲有些腼腆地说着。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瑞树也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我这么说了之后,阳子小姐就很安心地笑着跟我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哦。因为我一直都是在阳子小姐的支持下才得以走下去的,所以感觉自己多少可以回报一下她了』 像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美咲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看到孤零零的瑞树之后,我就觉得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的誓言。不然我就没脸去见天堂的阳子小姐了,更重要的事,看到瑞树你孤零零的我也没办法接受呢……所以,在这些考虑之下,我就追加了那三个“想在死前了结的心愿”,和你结成了同盟』 美咲的声音在瑞树的心里回响着。然后,瑞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在这之前,瑞树一直都以为这个同盟是为了美咲。而基于同等的立场,瑞树自己也发自内心地享受着同盟的活动,但是最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美咲不留遗憾地踏上旅程…… 然而,美咲却说这个同盟是为了履行和母亲的诺言。 那也就是说—— 「……哈哈。什么嘛,这不完全反过来了吗」 被摆了一道呢,瑞树用手捂住了额头。 只是美咲没有让自己察觉到而已,从一开始,这个同盟就是…… 『我啊,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活不长的。所以,我想让瑞树你知道和别人在一起的乐趣。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之后,瑞树你应该也能主动地融入到人群中去吧。所以作为借口,我就提出了要和你结成同盟』 这个同盟是为了谁才建立的呢?美咲向着终于找到答案的瑞树,表明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怪不得美咲当时提出要结成同盟的时候,是那么的竭尽全力。 因为美咲提出的同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瑞树才建立的。美咲那所剩无几的时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用,而是为了瑞树、仅仅为了瑞树而用。 『嘛不过,自从一起去过烟花大会之后,和你在一起的目的变了呢……。目的变成了想要和最喜欢的瑞树一起共同度过』 美咲红着脸,笑容满面地说着。 她的一字一句都让瑞树高兴得忘乎所以,甚至又要哭出来了。 『中途目的改变了这事就先不说了,这就是我一直隐瞒着不说的,和瑞树你结成同盟的理由。现在想来,我完全没有征求过瑞树你的意见,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想法呢。没准在瑞树你看来,只是多管闲事而已……。如果惹你不高兴了,真的抱歉呢』 画面里的美咲深深地低下了头。 瑞树在清楚美咲的道歉无法传达到的基础上,依然摇了摇头。 「没有这回事的。多亏了你多管闲事,我才能回想起和别人共同度过的快乐。真的谢谢你了,美咲」 如果不是美咲如此强行的帮助,瑞树大概至今也还会孤零零地把自己关在书库的深处吧。能够体会到那些一个人无从知晓的快乐,全都是美咲的功劳。 如果可以的话,瑞树想更早一点——在美咲还在世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事情。这样的话,就能好好地向她道谢了。这是瑞树心中唯一的后悔。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了。终于把所有秘密都坦白出来了,真的轻松了好多』 正如她所说的,美咲露出了晴朗的微笑。然后,像是要把话给总结一下,她清了清嗓子。 『嘛,虽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但是,除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保佑你以外,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不过,我还是希望瑞树你能积极向上地活着呀』 画面中的美咲这么说着,深情地凝视着瑞树。 『因为我把瑞树你给扔下就先走一步了。所以,我知道我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但是,就算是不知好歹我也想说。——没事的哦!瑞树!因为瑞树你是能让我喜欢上的人,是非常帅气的男孩子哦。瑞树你一定可以坚强地生存下去的。所以啊……不要仅仅因为我不在了,就垂头丧气的啊!』 画面中的美咲笑着给瑞树来了一拳。 屏幕的另一边伸出的拳头,将瑞树心中残存着的所有消极情绪都漂亮地暴揍了一顿。破坏力是一拳ko的程度。 「啊,原来是这样啊……」 瑞树有气无力地,但是却认同地笑了。 是啊,美咲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全力以赴地,同时也要求瑞树要全力以赴。 如果瑞树现在自杀了的话,就算是在那边见到了美咲,她大概也会背对着瑞树不肯见他吧。一定会背对着瑞树……然后独自掩面而泣。 而且,要是瑞树真的想不开跟在美咲后头走了的话,母亲也一定会责备自己的吧。 瑞树一件会让母亲和美咲伤心的事情都不想做。因为不想看见她们悲伤的神情。 「在各种各样的人们的思绪下得以支撑下去的我,看来也只能在这世上活到最后一刻呢」 瑞树朝着画面里的美咲露出了苦笑。 这是最爱的人和最尊敬的人,哪怕离开了人世也对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绝对不能置之不顾。 首先,自己不是就对美咲说过吗。把重要的人留给自己的东西,在心里好好地珍惜着,活下去。 瑞树还必须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努力下去才行。 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画面里的美咲也笑了。 『那,瑞树你是不是也该鼓起干劲来了呢?……如果是的话,我就安心了……』 「嗯,算是吧」 在最后朝着稍微有点缺乏自信的美咲,瑞树反射性地做出了回答。 『那我要说的话就先说到这里了。谢谢你能看到最后。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你今后的幸福所祈祷的。加油啊,瑞树!』 这么说着,美咲结束了摄影。 明明才刚刚从美咲那里获得了勇气,但是一想到这样就要结束了,还是觉得寂寞难耐。 此时,美咲突然间『啊,有件事忘记说了』地发出了声音。美咲又回到了镜头前,露出了像是春天太阳一般温暖的笑容—— 『我,藤枝美咲,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对,再加上另一个世界的任何人,都要喜欢秋山瑞树!最喜欢你了!』 「——!」 瑞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至今也还在画面中微笑着的美咲。睁大的双眼也渐渐地湿润了。 「我也是,最喜欢你了」 瑞树一边笑,一边泪流,回应着美咲的告白 。 不知是不是因为传达出了自己最后的心意而心满意足,美咲终于关掉了摄像机,视频的播放也停止了。 瑞树关掉电脑,擦掉眼泪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充满全身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冲淡了。这都是美咲的声音,美咲的笑容使然。 果然自己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美咲。 这么想着,瑞树终于在数日之后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了,加油吧!」 给自己鼓着劲站起身来,瑞树走向了厨房。 这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地吃过饭。但是,这样是不行的。瑞树姑且给自己泡了个架子上的杯面,等了三分钟之后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填饱肚子之后,心情也变得更加地积极向上了。 哪怕是在现在这个瞬间也好,美咲已经不在自己身旁的悲伤也依旧留存于心。 但是,为此而悲叹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背负着这份悲伤,即便如此也要积极向前地活着。作为被留下的人,怀抱着对心爱之人的思绪,继续走下去。瑞树已经做好了为此所需的心理准备。 瑞树回到了客厅,将u盘放回小盒子里,把它放进了柜子里,放在口琴的旁边。 「美咲,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地注视着我吧,我会在这个世界里,努力到最后一刻的」 瑞树向着美咲给自己留下的礼物,露出了微笑。 这是对于美咲——不对,是对于给予自己支持的许许多多的人的誓言。 瑞树将誓言握在手中,凝视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关上了柜门。 尾声 回过神来,高中生活在转眼间就结束了。 而距离美咲的离世,迄今也正好一年了。 在这些日子里瑞树升到了高三,前几天顺利地从高中毕业了。 于是—— 「美咲,我顺利地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哦」 在美咲长眠着的墓前双手合十,瑞树轻轻地微笑了。 一年前的生日,美咲和自己约好了说『明年我也一定会给瑞树庆祝生日的』。虽然这个约定已经无法履行了,但是至少还是要来给美咲汇报一下,所以在一周年忌日之前,瑞树就来扫墓了。 面向墓碑双手合十,瑞树思考着。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一年前,从看到美咲留下的那个视频的那天起,瑞树就发誓要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努力。 但是,人并不会那么简单地就发生转变,不知不觉地就从高中里毕业了,但就像是作为延长一般,从四月份开始瑞树就是当地一间大学的大学生了。虽说比起一年前多少有所成长了,但还是相当的不安。 嘛,话是这么说,不过瑞树在这一年里,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做过。 比方说……对!在高三之后,瑞树在班里交到了两个朋友。是同一部电影的粉丝,意气相投。 今后也是,像这样地继续积累人际关系的话,应该就不会让美咲和母亲担心了吧。 瑞树在美咲坟前这样地汇报着。 「而且,在图书委员的工作上我也努力了哦」 朝着墓碑,瑞树一脸自豪地宣告着。 要是瑞树不在了的话,就没有人去做图书室的幕后工作了。所以瑞树在这一年里,一直在稳步地进行幕后工作的交接。 图书委员的柜台值日虽然很忙,但基本上一周只有一次。所以,除去那个值日之外,还新设了一月一次的幕后工作值日。 瑞树虽然害怕被大多数人反对,但是意外地没有出现反对意见,从去年五月起,幕后工作值日就开始了。而且瑞树作为幕后工作值日的指导,不断地把自己迄今为止的经验传授给后辈们。 虽然刚开始和后辈们说话会很紧张,但是在习惯了之后却意外地愉快。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能和后辈闲聊了,这种变化让瑞树自己也很惊讶。而这大概也是多亏了美咲的锻炼罢。 而这样的指导工作,在开始自由上学的一月底之后也卸任了。瑞树和美咲一直坚持下来的工作,顺利地由后辈们继承了下来。 「美咲,我做得还行吗」 凝视着墓碑,瑞树向着已经不在此的伴侣问道。 当然不可能会有回答的声音。因为这里只有瑞树一个人。但是,不知为何,瑞树也感觉好像听到了一声「干得漂亮!」。 「那就先告辞了,等下个星期,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再来看你哦」 朝着美咲的墓碑露出了微笑,瑞树离开了墓园。 虽然就这样回家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但是瑞树还是去往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年前两人最后一次共同仰望星空的公园。 当时瑞树和美咲坐在长椅上说着话,抬头凝望着夜空。而早上的天空中当然不可能有星星。不过,看着澄澈的蓝天,瑞树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放晴了。 就在这个时候,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 「……嗯?信息?」 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封邮件。也许是朋友发来的邮件罢。瑞树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邮箱。 而发件人名字上面写的是—— 「美咲……?」 因为过于的吃惊,瑞树差点把手机给弄掉了。在抛抛接接了几下之后,终于握紧了手机,瑞树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点开了邮件。 『瑞树,生日快乐!还有,祝你高中毕业快乐! 瑞树你应该会升学吧。那么从四月份开始就是大学生了呢~。真好啊~,羡慕死我了! 那么,因为我很羡慕所以要给瑞树你布置一个作业。要连着我的份,好好地享受大学生活哦。 祝你的大学生活笑容满满,开开心心!』 看着邮件上的文字,瑞树感觉自己听到了美咲的声音。 所以,瑞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满是美咲的话语。 仔细一看,邮件的发送日期,刚好就是一年前瑞树的生日。 美咲大概在分开之后马上就考虑了能履行约定的方法,然后为自己准备了这封邮件吧。 美咲直到最后也还是重视着和自己的约定,这让瑞树高兴得不能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 「居然会用这种方法来履行承诺,我还真是想都想不到」 瑞树抬头仰望着天空,「啊哈哈」地笑了。 虽然美咲当时确实说了『无论以什么形式都好』,但是发定期邮件这一招还真的是佩服。 这个时候,瑞树注意到邮件的正文下方好像还有后续。于是好奇地翻到了最下面。 『再启 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会一直支持你的。加油啊,瑞树!』 写在最后的,是充满了坏心眼和爱意的文字。 「……我真的,赢不了你啊」 就和一年前看那个视频的时候一样。 自己果然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美咲。总是被她耍得团团转,然后被迫承认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今天不仅如此。 加油啊,瑞树! 那个视频里,美咲在最后也是这么说的。这是一句推着瑞树的后背让他向前迈进的有魔力的话语。 「——交给我吧」 这是心爱之人给自己布置的最后的作业。这样的话,自己的大学生活,一定要充实到让在天堂的美咲都吃惊才行呢。 而且,从今往后也要足以让美咲和父母自豪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才行。 关上手机,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瑞树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前路,迈出了第一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