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的空伞》 人物介绍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某动物的口条 扫图: balte1991 伞 主人公。以女中学生姿态出现的九十九神的新人。 西格 枪的九十九神。全身黑色装束的青年。一个人生活在废墟中。 房东 九十九神们居住的「九十九庄」的管理员。公寓的九十九神。 刀 日本刀的九十九神。虽然身为九十九庄的保镖,不过表面上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绫乃 九十九庄的居民。表面上看是和伞同年纪的少女。有着难以取悦的性格。 序章 「唔…嗯,果然没有啊……」 我望着书架里摆着的漫画的书脊,小声嘀咕了一句。基本上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可那声音却比我想象中的还大。 店里堆积起的寂静空气,稍微动摇了一下。 我慌忙望望四周,正好和附近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目光相撞。她的发带和她很相称,十分可爱。我马上对她抱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可她却移开视线,走向别的书架。 刚才,好像没必要微笑啊…… 反而被当成奇怪的人了,我在心里默默反省。 感觉继续呆在店里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我走向店门口。 这是位于车站前商店街的一家小书店。收银台后面挂着的时钟指针指向五点半。 回去吧,反正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或许,一定是做完了。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却很模糊,可是我也没办法。 因为其实我连自己为什么进这家书店都“想起不来”。 所以只能推测其中的原因。不过,这次的原因好像很简单。我来书店的理由不多,说起来也只有一个而已。 一直在寻找一本书。是我小时候喜欢读的漫画。 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想再读一遍,所以每次进书店肯定会在漫画的书架周围看看。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找到。 这次也扑了个空。不过,我却没那么遗憾。因为我自己也已经放弃了一半,只是因为惯性而持续寻找而已。 我站在书店的出口,透明的玻璃外面好像下雨了。自动门打开后,我被巨大的雨声包围了。 门旁边的置物桶里插着我的天蓝色雨伞。 看来我不是为了避雨而跑进这书店的,稍微松了口气。 随手拿起伞,朝着天空打开,我迈步走进雨中。 今天忘记了什么呢?我边看着朦胧的街景边思考着。 我没有夜游症,也不是重度健忘者。 只是——很擅长忘却而已。 讨厌的事情只要忘了就好,只想着快乐的事情就行了。 很常见的一句话,也不知道刚开始是谁想出来的。 最初听到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呢?或许是我很小的时候吧,对自己到底该如何生活下去感到迷茫的时候。明明那么小,却处于不得不思考这种事情的状况中,世界真是充满可怕的事物啊。 所以,我试着忘却,刚开始没那么顺利。 不过——渐渐地习惯了,变得擅长忘却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忘却变得十分简单。 痛苦的事或悲伤的事、讨厌的事、不愉快的事……不管是什么记忆,只要丢进脑子里的“垃圾箱”,就能干脆彻底地消失。 全部,全部,都不复存在。 这样的话,就没有可怕的事情了,只留下令人快乐的事情。从此,我可以每天平静地生活在这个没有我害怕的东西的世界里。 我找到了这种生存方式,并且变得只能这样靠着遗忘而活下去。 所以,我就这样活到现在。 今天一定也是因为生活需要,而忘记了一些事情吧。丢弃了一些自己不需要的记忆了吧。 因为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所以不用慌张,也不会焦急。 就像为了不让雨淋湿而撑着伞一样,遗忘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 黄昏,雨云笼罩的小镇,已经开始沉入黑暗。 从伞下环视小镇,被街灯的亮光和来来往往的车灯映照得亮堂堂。 美丽的景色。 存在着裂痕的心,被这美景渗入、填满。感觉胸腔里满是清澈的空气,心情真好。 既然能有这么愉快的心情,那么我的生存方式也没什么不好。 以后的生活,也会像这样过下去吧。 既无根据又含糊不清,只是——我如此坚信着。 第一话 天蓝色的伞 「我们不是人类。而是事物所残留的“念想”。本来的——作为人类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可、可是我……还是像人类一样活着啊?」 ------- 噗通,噗通—— 小小的声音,沉闷的短音。 一次又一次,以同样的间隔响着。在我头顶上不断地响彻。 每次听到这声音,手就会跟着微微颤动。 ——噗通。 摇动着。 ——噗通。 迸发着。 我有点在意声音的来源,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在此之前一直是闭着眼的。 这是一间微暗的房间。破破烂烂的榻榻米,歪歪斜斜的桌子,液晶屏幕破碎的电视,破了洞的隔扇,这些构成了狭小的空间。 彻底荒废的屋子,我知道,这是我的家。 ——噗通。 又听见了。又动摇了。 把视线往上方移动,一片天蓝色在我眼前展开。 天蓝色的伞,在我头顶上撑着。 明明是在房间里,我好像撑着伞。这是为什么? 抱着疑问把伞移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顿时映入眼帘。从天花板上滴下一颗水珠,正好滴到我眼睛里。 「哎呀!」 冰冷的感觉在额头上迸裂,我不由得惊叫一声。 「——原来,漏雨了啊」 为了掩饰微妙的羞愧感,我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把伞移到原来的位置挡住雨水。 好奇怪,明明之前没有漏过雨。 仔细一看,原来我穿着鞋子。脚上穿着黑色平底鞋,踩在起了倒刺的榻榻米上。接着我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穿着。 藏青色西服上衣和格子裙,这是我上的中学的制服。 总结一下,也就是我穿着制服,连鞋都没脱就站在起居室撑把伞。而且房间里还是非常荒废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我提出疑问,可是能回答我的人一个都没有。在荒废的房间里的,只有我一个人。 总之先回想一下,在此之前我到底在干什么吧。 「……咦?」 可是,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昨天是星期几,明天准备干什么——完全不知道。 没办法,再往前回想一下。把最近的记忆从脑子里调出来。 上了中学三年级之后的回忆。没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也没有痛苦的每一天。所以也没什么欠缺。虽然增加了些无聊的事,但因为讨厌的事情有所减少,所以使用“垃圾箱”的次数也减少了。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难道我时隔多天,又“清除”了相当一部分记忆吗……」 虽然嘟囔了一句,却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这种状况太异常了。 ——噗通。 水滴又落到伞上,发出声响。握着伞的手,能感到从伞柄传来的震动。 啊,既然漏雨了,那就说明外面在下雨。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总之先出去吧,不然连现状都把握不了。 而且——既然撑着伞,比起躲在这里,更适合站在雨云下。 我转身,伸手搭上隔扇。 虽然知道这状况不太正常,但并不会让我觉得恐怖或者思维混乱。 对我来说,没什么东西是可怕的。 因为讨厌的东西全部忘掉就好了。 对于永远消除的记忆——丝毫没必要害怕。 走廊的木质地板开始腐烂,到处出现破洞,我怕把地板踩穿,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有谁,在吗?」 虽然没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可我还是喊了一声。和地板一样腐烂的天花板和灰泥剥落的墙壁回答我的,只是沉重的寂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刚才的起居室也是,哪里都异常地腐朽。 在我的记忆中,这房子大概是二十年前建的。发出咯吱咯吱悲鸣的走廊,之前还是很安静的。 我忍着穿着鞋走在走廊的不协调感和嘎吱作响的刺耳声走向玄关。 沙沙沙沙———— 玄关的大门只剩下一半,朝横向拉开的日式拉门有一半脱了门轨,倒向外面。留下的另一半明显歪掉了,被风雨刮得咔嗒咔嗒作响。 雨水灌进边界不明的玄关,形成一滩很大的水洼。角落里的褐色块状物应该是鞋子吧。 从门往外望去,被切割成四边形的景色在雨中朦朦胧胧,好大的雨。雨滴重重地落到地上,水花像雾一般笼罩着地面。 有一点可以确信。 这里已经不能称作家了。 没有门的家,已经不是家了。 虽然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怎么变成这样的……但这个地方已经放弃了一个家所具备的用途。 「这景象……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吧。肯定不可能出现……所以这是梦?」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前走。 啪唦。 我双脚踩过水洼,穿过玄关走进雨里。 啪啦啦啦啦啦啦—— 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响声。伞被强烈冲击着,这瓢泼大雨完全是漏雨的天花板滴下来的水滴所不能比拟的。 我用力握紧伞柄,耳中不断灌进雨声。 鞋子不一会儿就湿透了,落到地面的雨滴溅起水花,就算撑着伞,脚边也被弄湿了。 ——好冷。 很真实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这不是梦…… 「……算了,不管了」 总之稍微走一段路再说吧,就算停在这里烦恼也得不出结论。 并不是讨厌下雨,所以走在瓢泼大雨里对我来说也不是痛苦的事。模糊的景色和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声之浪潮,反而让我心情舒畅。 撑着天蓝色的伞,我走向模糊在雨中的小镇。 和我走出来的家一样,街道旁的住宅每一间都无比枯朽。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不会有人住。 柏油路也处处出现裂痕,杂草从裂痕中茂盛地生长着。虽然大雨把世界的轮廓变得迷糊不清,但随处可见的裂缝却能清楚地看到。 「这难道是所谓的幽灵城市吗……」 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城镇。 这种阴森的气氛就像放学后一个学生都没有的教室。本该在的东西却不在的不协调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觉得恐怖,满腹的疑问却使我心生迷茫。 总之先假设一下吧。 其一:这是个梦。 这个可能性最大。 可是掐自己脸还是很平常地感觉到疼痛。进了水的鞋子里也传来一阵阵冰凉。 身体的感觉告诉我这是现实。可或许就是“这种”梦吧,能感觉到痛和冰冷的梦也说不定。 其二:这是现实。 由于某种原因,人们从城镇上消失,经过漫长的时间,建筑物开始劣化,为什么我会孤身一人在这里……这是最没有真实感的想法。 不管怎么努力也想不出变成这样的原因。假设就算有一天突然世界毁灭……也不可能就只有我存活下来啊。难道有人制造一座和我生活的城镇一模一样的废墟,然后把我丢弃在里面?感觉这种想法比较有说服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当然是个梦吧」 我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非常现实的梦,这就能说明现在的状况了。 既然是梦,就总会醒过来。若是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话——那时再想办法吧。 现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时间会给我答案。 决定好对应方针后,心情就变得轻松许多。 总之在雨停之前,边听着雨声边继续往前走吧。 我下了这个决定。 啪唦,啪唦,我一边在水洼里蹦跳,溅起朵朵水花,一边刻下轻快的脚步声。 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废墟,我环顾四周。 一个人也没有,就只有我。 没有其他人在对我来说倒是很轻松。 比起缺乏安全感,反而使我行动非常放得开。 我故意选不认识的路走,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也不需要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个梦一定会突然结束,然后我在被窝里醒来。 在这时——我还抱着这种想法。 脚步好重,撑着伞的手,也疲软了。 自从走出家门,现在过了多长时间了呢?我对时间的感觉很模糊,但知道应该走了不少路。 我的周围依旧是一片废墟,从未踏足过的,城镇的一角。这是排列着很多大房子的住宅街。 这附近的坡道很多,我爬得喘不过气了。 到现在,梦还没结束。 子弹般拍打着柏油路的雨逐渐变小,遮挡光线和声音的大雨渐渐远去,冲击着伞的力道也变小了。 终于,天空停止哭泣,风卷走乌云,橙色的光芒从云间洒下,把我也照亮了。 我停下脚步,就算雨停了,梦依然持续着。 似乎已经到了黄昏时刻了。 数米开外刚刚还一片模糊的景色,现在已经焕然一新,连远处的山都能清楚地映入眼帘。太阳在山头发散着鲜红的光辉。 黄昏的阳光制造出强烈的明暗反差,使城镇的轮廓显现出来。 我站立的地方,刚好是坡道上方,这里能把城镇的全貌尽收眼底。我没把伞收起来,只是眺望着整座城镇。 每一座建筑物都破破烂烂,有的房子被爬山虎完全覆盖,也有完全崩塌的房屋。路上没有行驶的车辆,也听不到引擎的声音。 城镇西边——太阳逐渐西沉的方位,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水坑。那是城镇的水源,也是唯一的观光地——苇名湖。 湖的另一边也有城镇,平时有联络船定期在两座城镇间行驶,现在也不见踪影了。 「城镇……空空的」 我把感觉到的原原本本从嘴里说出来。 不管哪个方向都是一片残破的景象。目之所及的地方,现代文明的空壳延绵开来。这是断绝人类经营的世界。 这种非现实的景象,怎能让我相信? 可是梦一直没有结束,不会终结的梦——就是现实。 「——怎么办」 我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 如果这是现实,就必须思考很多麻烦的事情了。我把手贴到腹部,最重要的问题是食物。 虽然现在还不觉得饿,但肚子终究会叫,如果城镇真的毁灭殆尽了,要去餐馆吃饭也不可能了。 我不喜欢饿肚子的痛苦感觉。 虽然不怕空腹或饿死,可是却不喜欢痛苦或者艰辛的感觉。可以说是特别讨厌,正是想把这些感觉全放进垃圾箱“删除掉”。 「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所以为了逃避讨厌的事情,我迈开双腿。 这次是有目标的前进,我走下坡道。 去找找便利店或者超市吧。或许还有点残留的食物也说不定。 夕阳太耀眼了,我就这么撑着伞挡阳光。不过随着下坡的持续,阳光也逐渐微弱。 并不是因为太阳完全西沉了,而是周边开始被雾包围。 感觉,非常冷。 雾越来越浓,把腐朽的房子和斜阳的光芒都覆盖住了。坡道下方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我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走。 「往回走……比较好吧」 这雾太奇怪了……冷得不正常。而且这种能见度,怎么可能找得到商店。 我打了个冷战,总之因为受不了寒冷,我又往回走了。 ——去找别的路吧。 可是正在我要上坡的时候,前方突然被浓雾遮住,仿佛是活生生的东西,雾剧烈翻滚起来,把我四周都卷进去。 「这……是什么啊?」 我呆呆地看着把我包围了的雾。 雾的密度越来越大,开始形成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人的手。不过,是超过我身高的,巨大的手。 啊,果然是梦啊……这想法在我脑海的一角显现。 所以我才没有危机感。 雾之手张开五指,向我逼近。 ——光线被遮住了,我头上被白色的手掌覆盖。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觉貌似不太对劲。 毫无紧张感的我被自己的本能呵斥一声,刺激着让我赶紧逃跑。 眼前的雾之巨掌张开“嘴巴”,指尖和手掌六处地方,像排列整齐的人类牙齿似的。 喀嚓喀嚓喀嚓。 牙齿咬合的声音在我头顶回响。 「——啊!?」 从我背脊窜上一阵冷气,身体本能的恶心了一下,我开始着急了。 基本是反射性地朝地面狠狠一跺,我拼尽全力往坡下冲刺。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声音在我身后追赶,逐渐逼近。 我逃得太慢了,马上就会被追上。我冰冷的心这么分析道。 可是,我却没有停止脚步的意思。 不是思考,而是直觉告诉我。那东西想“吃掉”我。 好讨厌。不是害怕,而是完完全全的厌恶。就算这是梦,我也不愿意被那东西吃掉。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牙齿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磕磕作响了。 张开的伞很碍事,我头也不回地把伞往后丢。 可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伞——居然牢牢黏在手上。虽然手指已经离开伞把,可它还是紧贴着手掌。 「怎么……?」 放不开的伞被风吹着,产生了强大的阻力,我被伞拖住,失去平衡。 我朝后倒去,一下跌坐砸地上,就这样稍微滑下坡道。 脸朝上方倒下的我,视野被雾之手掌覆盖了。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重叠的牙齿磨合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不要!」 慌忙间拿伞当盾牌,虽然知道这么做也不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可是—— 「初之弹丸——空击」 从雾的另一侧传来低沉的声音,接着嘣地一声脆响,破裂的声音响彻开来。 刹那间牙齿的声音消失了,伞的另一边存在的气息也逐渐远去。 「诶……?」 我合上伞,望望四周。 雾之手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浮游着。手掌中央穿了个洞,整个轮廓摇摇晃晃。 我呆呆地望着手掌,发觉有个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在我转头看向脚步声的方向时,雾中突然跃出一个黑影。 全身包裹着黑色的男人——我能分辨的只有这一点。男人笔直地朝我冲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起,继续往前冲。 「诶?!什、什么?」 我惊慌地挣扎着。 「别乱动」 但被男人这么一声令下,我吓得蜷起身子。男人的黑色围巾把嘴部也包住,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就这么把我抱着,朝着坡道向上跑去。这一带被浓雾之墙包围,不过坡道上方的雾好像比较薄。男人毫不犹豫地突破雾墙。 刺骨的冷气包围全身,连肺都要被冻住似的,我屏住呼吸。也睁不开眼睛,皮肤像被刀割般疼痛。 忍不住这种疼痛了——我正这么想着,冷气的压迫马上消失了。就像骗人似的,空气突然变得十分暖和,眼脸的另一边变得明亮起来。 我睁开眼,天空满是火红的晚霞。看来已经突破雾之墙壁了。 刚刚松了一口气,下个瞬间我就被朝着地面抛出去了,男人放开了我。 又一次跌坐在地上,我看见被耀眼的夕阳照得眯着眼的男人。 好像地面上的影子站立起来了一般,从头到脚一片黑色的装扮。 黑色的大衣,加上黑色的围巾。黑色刘海后面的黑色瞳孔里,映出我的身影。他的眼神——十分凶恶。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助长了他的凶恶气场。 好可疑…… 这是我盯着男人一会儿后,得出的第一印象。这种级别,已经到半夜在路上遇见都会马上去报警的程度了。 「你为什么要跑到雾里去」 男人用责备的口气向我发问。闷声闷气的语句从围巾后传来,是个年轻的声音。 「诶?为什么……」 因为没有明确的理由,我犹豫着措辞。只是想去找有残留食物的商店而已,在思考如何说明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在这座满是废墟的城镇里,居然还有除我以外的人类。虽然非常可疑……一想到他把我从那怪物的口中救出,就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那、那个——」 我想,总之先道谢吧。可是那男人却抢先一步,把闪着暗淡光芒的金属块对准我。 「诶……」 我迟疑了数秒,终于理解了那是什么东西。只能在电影或电视剧里看到的武器——手枪。能伤害人,甚至杀死人的武器。 充满黑暗的枪口正对准我。 「你要是被吃掉,会给那些留下来的人带来麻烦。如果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好了」 男人的眼神里寄宿着明确的杀气,我明白刚才关于他不是坏人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我还没脱离虎口,这男人就如我所见,是个危险的人。不过我的惊讶比危机感还要强烈。 「那个,是真的?」 我边注视着枪口边问他,虽然紧张,但我却没有动摇。我知道手枪比起刚才的怪物更具备现实的威胁,可却意外地不会那么“讨厌”。 「……?那是当然」 间隔了一会儿,男人稍显诧异地回答我。 「你真能杀了我?」 我继续发问。 「是啊」 男人简短地回答。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杀得了人的人」 我直接把感想说出来。人确实可以伤害他人,迫害他人甚至把人逼至死路。这种人有很多,可是让人致死也只是结果上来说而已,其实并不是从一开就想杀人。只是,在不知不觉间使人死去而已。 「杀人,是坏事哦」 我仰望着男人说道。 杀人是犯罪,是坏事,这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想成为罪恶之人。可是……这个人却能轻易说要杀我。这种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你刚才说了什么——」 男人的话语里混杂着疑惑的气息,而且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半路止住了话语。 对准着我的视线里,锐气消失了。男人把枪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是刚出生的啊,真麻烦……」 男人的语气显得有点忌讳。由于枪口移向别处,使我有空闲窥探周围。这里是坡道的中途,下面盘绕着白色的雾。旁边的废墟上有一扇生锈的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如果想逃,就只能往坡道上跑。 我看到他放下枪,心想可能他刚才对我误会了些什么吧……不过这男人是会杀人的危险人物,这点还是必须确定的。总觉得应该试着和他再说点什么,不过为了自身安全还是先逃吧。 讨厌的事情只要忘记就好了。不过,那把枪——他能二话不说“结束”我的性命,对于这个我还是没办法。 「…………」 我用手按着地面,做出准备行动的姿势。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还握着天蓝色的伞。 这把伞…… 我想起自己想扔掉也脱不开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陷入沉思不过几秒的时间,可就因为这么点迟疑,男人又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站起来」 男人命令我。 「呃……」 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错过逃跑时机的我,僵硬地站起来。 「——跟我来,雾越来越大了」 男人的视线指了指坡道下方。正如他所说,雾变得越来越浓,几乎看不见城镇了。 「我要是拒绝,你会把我怎么样?」 我知道必须离开这里,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结果男人再次把枪口对准我。 「过来」 他又一次下命令,看来我是没有拒绝权了。这种情况下,我要是想逃肯定会背上中枪而绝命于此吧。 「……我知道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男人听到我的回答,把手枪收到大衣内侧。然后默默地往前走,我也随后迈出脚步。男人头也不回。 从客观上看,现在比刚才更容易逃走。不过这也意味着我要是敢逃,就肯定没有好下场。 我把伞的尖端拖在地面上,边走边喀拉喀拉地发出声音,然后看着男人的背影。 黑色的大衣像是穿了很久了,到处都有擦破的痕迹。 这个人,是怎么生活的呢? 边走边这么想着,可是就算怎么想象,也没有个所以然。我明白的只有两件事。 他能下手杀人。 还有——他是我第一个遇到的“恶人”。 笃、笃、笃—— 两人的脚步声规则地响着。满是裂纹的道路旁排列着被夕阳染红的废墟。 沉默的前行已经过二十分钟了,太阳在山的轮廓线上一点点地沉下,半个天空也已经换上深蓝色。 我一边与走在前面的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一边移动脚步。 刚开始走的时候我就问他「要去哪里?」,可他完全不开口,我就放弃了和他对话。 我太闲了,就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这一带商店比住宅多,虽然这条路以前也没走过,不过我猜应该是在镇子的东北部吧。 我住的城镇四面群山环绕,大致上分为三个区。南部有住宅和学校,湖和户外运动设施在西北部,电车站和商店街在东北部。我为了寻找食物,也是走这个方向。 商店几乎都关着卷帘门。虽然也有开着的,但店里基本没有东西。就像整家店搬走后的样子,商品被清理一空。 在如此冷清的城镇一角,男人停住脚步。眼前是一座四层的大楼,一层是咖啡屋,其他层还有各种商店。咖啡屋的入口处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这边」 过了片刻,男人开口说话了,然后踏上大楼旁边的楼梯。这里难道是这男人的住所吗? 虽然我满不在乎,不过也注意到了,看来变成两人独处于密室的可能性很大啊…… 我望着废弃住宅排列的道路叹了口气。 其实现在也没必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管走到哪里,这个城镇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而且就算不关在密室里,他只要拿着枪威胁我,就能随便对我下命令,所以情况基本上没什么改变。 ——只要不杀我就行了。 我心里边嘀咕着,边走上楼梯。就算遭遇到不好的事,只要忘记就行了。这对我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 男人快步走上楼梯,在四楼的平台挺住脚步。楼梯并不是到此为止,还在继续往上延伸,看样子能一直连接到屋顶。 四楼像是某家公司的事务所在使用,钢制的门上贴着「为您解忧」的牌子,事务所的名字褪色了,看不清。 「进去」 男人打开门,催着我进去。大概是在叫我先进去吧。 「……打扰了」 我不经意地打了声招呼,踏进屋里。室内的摆设十分冷清,作为事务所必备的沙发和办公桌姑且还有,可是书却一本也没有,紧贴着墙壁摆放的柜子里也空空的。窗户有四个,其中一个由于玻璃碎了,直接关紧了护窗板。里面还有一个门,看来还有另一个房间。 咔嚓,随着门关上的声音,男人也进屋了。他走过我身边,来到窗前把玻璃窗打开,用锐利的眼光扫视外面的情况。闲得无所事事的我也靠近窗边看着街景。不愧是有四层楼的高度,视野真好,城镇到处都被薄薄的雾霭所笼罩。 「雾都扩散到我们这边来了,暂时先别出门」 「……诶? 啊,好的」 我吃惊了一下,马上明白这话是对我说的,慌忙点点头。不过等思考跟上之后,疑问随之涌上来了。 「请问是因为……那雾,会变成刚才那种怪物来袭击我吗?」 想起那至今还让我难以置信的情景,不由得提出疑问。 「没错」 男人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在这里的话,就安全了吗?」 「那雾很重,所以会停留在低处,不会跑到我们这种高度上来的」 确实,被白色的雾霭包裹的区域里,建筑物的房顶和电线杆都能看得见。而刚才,我想下坡的时候就被雾包围了。看来男人所说的是事实啊。 「……也就是那怪物不能从雾里出来是吗?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什么啊?不,在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这城镇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男人烦得皱起眉头。 「谁知道……」 男人敷衍式地回答我,然后离开窗边。把大衣和围巾脱下,直接扔在桌子上,在我认为是接待客人用的沙发上躺下。 原来男人在大衣里面穿着的是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比我想象的还要普通。 看他这样子,感觉比我想的还年轻,或许是二十岁左右吧。 脱掉一身黑色衣服之后,他的可疑气氛也减半了。不过因为凶恶眼神和夹在腰带上的手枪,使他的危险气氛依然存在。 「不告诉我吗?」 我边对着裸露出来的手枪怀着些许畏惧,边问他。 「——麻烦。等雾散了,我带你去见比我更擅长说明的家伙那里去,在此之前先给我乖乖呆着」 男人用草率的语气说道。看来除了这个人之外,这城镇里还有另外的人存在。我向窗边望了一眼,说。 「……雾,什么时候散?」 「不知道,不过看这天空,估计明天也会下雨。雨后很容易起雾,或许……要等一周也说不定」 男人的回答带着困意,随后他闭上眼睛。 「一周……」 好长,我可在这期间一直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下去。我面朝男人,往和他隔着桌子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对他说。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至少告诉我一下城镇的情况吧」 「…………」 但是男人没有回答。我想他应该没那么快就睡着,只是单纯地无视我而已吧。 「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到外面去——」 「你要是想擅自行动,我就杀了你」 我只是试着挑拨一下,结果马上就迎来尖锐的恫吓。 「……你老是说要杀我,结果只是想救我而已吧?」 我这么向他确认着。 「……………………」 他又闭口不言,我叹了口气。 「那,至少告诉我什么叫擅自行动吧?要是不搞清楚这个,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对着我的发问,男人连眼睛都不睁,语气稍显烦躁地回答。 「——我只要求你别用这屋子里出去,这样就行了」 也就是,只要在房间里就是自由的啊。我扫了一圈室内的摆设。 「可是这里,那个……很多东西都没有呢。要是肚子饿了……或是想去厕所的话要怎么办?」 对我来说,我问的这些都理所当然。不过男人却好像听见违背常识的台词一样,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我们,不需要那些东西」 「诶……?什么意思?」 我充满困惑。 「再过不久你就知道了,然后你就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男人嘴角稍微上扬地说完,就开始呼呼大睡了。好像真的睡着了,这次看起来不像装睡。 堆积如山的问题就这么被弃之不理,我束手无策了。 「什么嘛,这个人……」 我发了个小小的牢骚。他就没想过我会趁机逃跑吗,不然是他有自信在我准备出去的时候马上察觉吗? 不知为何,感觉应该会是后者。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雾里会出现怪物,我就更不会往明知危险的地方跑了。 反正他看起来也没想害我,在把握状况之前或许应该暂时呆在这里。 ——而且,看来这是醒不来的梦了。 虽然不承认这是现实,不过却不得不把它当成现实来对待。只能慎重行事了。 不知不觉黄昏的时间也快结束了,窗外的天空正渐渐变成藏青色。随着屋外的黑暗越来越浓,屋里也渐渐变黑。 这使我察觉到这屋里还有一样或缺的东西。 「…………」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入口旁边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上试着按下。 啪嚓。 虽然在意料之中,果然屋里没被电灯的光线照亮啊—— 沙沙沙沙—— 雨声响彻着。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我的心在叫喊着。 要去,是去哪里? 我试着问自己,可是不知道答案。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只能听见雨声。把所有杂音都覆盖的,天空哭泣的声音。 去……那边吗?去你那边就行了吗? 被雨所呼唤,正要踏出房间的瞬间,一束光线射来。 「啊……」 有点脏的天花板,出现裂纹的日光灯映入眼帘。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睁开双眼了。 我睡着了啊。 所以,刚才所见的那些是做梦来着。这才是现实,如梦般的现实。 沙沙沙沙—— 雨声还在持续响着。我刚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昨晚因为室内变得完全漆黑,我就只能睡觉了。虽然睡在不习惯的地方,但是身体不觉得痛。我右手依旧握着天蓝色的伞。 这把伞——到底是什么? 睡觉的时候其实很碍事,但再怎么想扔掉,结果还是离不开手。并不是说它就直接黏在我的掌心里,左右手可以换着拿……可是离不开我的身体。好像不紧贴着身体的某一部分就不行。 突然想到rpg游戏里出现的,被诅咒的道具。 虽然上了中学以来就没机会接触游戏了,不过以前身边总有一些游戏或漫画。虽然不是我自己的东西,不过总有人借给我。 我虽然忘记讨厌的事情,取而代之地就把快乐的事情刻在心里。所以每次想起孩提时代的事情,脑子里浮现的总是游玩时的记忆。 「这装备,被诅咒了」 无意中心生感怀,就把伞指向天花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过马上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起在这屋里的不只我一个人,慌忙从沙发上坐起来。 屋里很暗,窗户外的雨下个不停。 对面的沙发上,男人还在睡着。看来我刚才的自言自语没被听到,我松了一口气。 「…………呼」 我背靠沙发,卸下全身体重。 在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儿呆,不过等脑子清醒过来,就觉得非常无聊。 我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四楼的高度俯视街道,一片云雾朦胧。他说雨后容易起雾,照这种情况,今天也得关在屋里呆一天了。 我没有事做,只能来回看着屋里的摆设。说是这么说,可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看,一点意思都没有。工作用的桌椅好像也基本没用过,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唯一能勾起我的兴趣的,只有房间里的那扇门。 我确认能听到男人熟睡的气息,就蹑手蹑脚地试着转动门把手。果然不出所料,门是锁着的。 「……好无聊」 探索结束后,我又回到沙发跟前。眼前是依然被扔在桌子上的黑色大衣和围巾,附近的墙壁上钉着挂衣架。 我叹了口气,把大衣和围巾拿起来。大衣比我想象中的还重,而且,稍微有点臭味。 「你在干嘛」 我刚把大衣的袖子穿进衣架,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声音。他好像终于睡醒了啊。 「反正我很闲,就帮你整理一下衣服。不好好挂起来的话,衣服会起奇怪的皱褶哦!」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我不在乎那些」 男人用生硬的语气答道。我不介意,继续把大衣和围巾挂好,才回头面向男人。 「我也无所谓,不过,我已经无聊到把无所谓的事情特意去做的程度了」 说着,我往沙发上坐下。从正面定睛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男人,刚睡醒的他看起来不那么可怕了,如果除去眼神凶恶这一点的话,他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学生了。不过他腰间的手枪显得很不搭调。 「……什么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继续昨天的话题,你说我再过不久就能知道自己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一直在意的事情率直地问出来。 「……既然你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我怎么说明也没用」 可是男人却摇头这么说着。 「我需要注意到些什么呢?」 「…………」 男人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我什么。 「我说」 「…………」 「反正我很闲,会整天不断地重复问你哦」 面对我这种发言,就算是此等冷静的男人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大大地叹了口气,被我的话吓到似的开口了。 「……你忘了自己昨天说过的话了吗?」 「诶?」 我有点困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这里没有食物和厕所是吧?关于这些,你自己没什么想法吗?」 「啊……」 被这么一问,我猛然察觉到了。 说起来我完全不觉得饿,而且一次都没想要去厕所。我随着日落而入睡,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所以应该已经过了十多个小时才对。 感觉有点,异常。 「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我把手贴到腹部,小声说着。可是男人却摇摇头。 「不,以后你也不会觉得饿。而且既然没有进食,就不需要排泄」 「你……在说什么?」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马上追问他。 「我就是在向你说明,我们就是这种存在。概括起来就是——我们不是人类」 「诶? 诶……」 我像听到玩笑话似的看着男人的脸,可他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果然无法置信是吧。不过再过个两三天,只要你察觉到自己就算不吃不喝也能平常地活下去,你就算不愿意也会明白的。」 男人好像把这句话作为此次对话的结束语,再一次往沙发上躺下。 「等、等等,不给我解释到最后吗?」 「……再说下去也没用,我觉得解释很麻烦,而且也不擅长。你自己去感觉才是通往答案的最近的一条路」 「你就告诉我,要是我不是人类的话,那我到底是什么?就算无法置信——可是我很在意啊」 我继续不屈不挠地发问,男人便烦躁地低声回答了。 「——就是九十九神」 「九十九、神?」 我把传到耳中的单词,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总听说过这个词吧?就是经过长年累月的灵魂寄宿着的东西或者道具」 这个词确实不是第一次听到,我记得以前曾经在漫画中看过,可是——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就是我们?」 因为这个单词实在是太脱离现实了,搞得我以为自己被他耍了。 可是男人却面无表情,只是坦然地点点头。 「没错,我们不是人类——是神」 既没有骄傲,也没有自豪,男人只是用稍显疲惫的口气回答我。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可奈何的现实似的,十分沉重的音色。 九十九神。 物品或道具变成的神。在我读过的漫画里是被当做妖怪来看的,除此之外我对它就没有别的认识了。虽然我了解得不太详细,但我可以充满自信地说,这种东西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顶多只是人们幻想出来的而已。更何况还说自己就是九十九神,我根本就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九十九神呢?」 「…………」 「你,能证明吗?」 「…………」 虽然我发问了,但男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就如刚才所说的,他认为只要我没有自己不是人类的“实际感受”的话,再怎么说明也没用。 ——说起来,确实也是啊。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重新坐回沙发。 我觉得,现在自己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相信了。再怎么看自己的身体,都是人类没错啊,没有空腹感果然是因为太紧张吧。 也有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可思议。比如昨天袭击我的怪物,还有离不开手的伞,以及毁灭殆尽的城镇。就算我不愿意承认,也明白这里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 但是……即使这么说,我也不可能相信违背现实的东西。只要不能把非现实的东西当成现实,就不可能相信。 「我知道了……那就,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对男人说道。 「这是正确的选择」 男人稍微吐了口气,点点头。 「可是——」 我继续往下说。 没办法,要把握状况只能等到下次了,现在我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遗留着。 「嗯?什么?」 男人懒懒地看着我,不过我非常直率地告诉他。 「——我,感到非常无聊」 「啥……?」 男人一脸吃惊,可对于我来说确实十分重要的事情。 既不能出门,屋子里又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刚睡醒不久的男人,又躺回沙发,一副要入睡的样子。这种情况说不准还要持续一周……我会无聊致死的。 「你不会无聊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就问了问他。 「……不会」 他边打呵欠边淡淡地回答我。明明刚起床,又一副很困的样子。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只是这样一直睡?」 「…………算是吧」 比刚才沉默了稍微更长时间,他终于回答了。是话语里包含着什么吗?还是单纯的因为困意更浓了?我无法判断,可是他要是就这么睡着了我会很困扰的。要是失去了说话对象,我就又得一个人发呆了。 「随便什么都好,跟我说说话吧,比如说说你的事情……之类的」 「……真麻烦」 我试着鼓起勇气再深入话题,他却爱理不理地一脚把我踢开。 或许是真的困了吧,男人闭上了眼睛。 不好,得采取点什么措施才行。 我绞尽脑汁想着什么话题才能让男人提起兴趣,可是,我本来就对他不了解,所以也抓不住对话的契机。 不过我还是想找到点话题,就试着从与男人相遇的时候开始回想。 给我留下印象的,只有从雾里冲出来的黑色身影而已。 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起来,那时他喊了一句…… 再次回想时,记忆里似乎有什么线索。 攻击了袭击我的怪物的,应该是男人的枪。响彻的破裂声也应该是枪声,也就是说男人用枪攻击怪物的瞬间,特意喊出那句话。就像是某个绝招的名字。 啊,对了,那句台词是—— 「我说」 记忆终于连接起来了,我叫了一下男人。声音稍微有点尖,因为我有点兴奋。 「…………干嘛?」 他闭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或许,我能和这个人好好相处也说不定。我抱着这种期待,继续问他。 「『初之弹丸——空击』这句话是《七个火枪手》(译者注:恶搞三个火枪手么?还是我想太多了?)里的绝招名吧?我很喜欢那漫画哦——」 不过,我的话没能说到最后。 刷的一下,男人站起身,用骇人的目光直直盯住我。 「你……为什么连这么偏僻的漫画都知道?」 低沉地震动着的声音甚至让人感觉到杀气。 「诶?呃……以前认识的人有这本漫画,我找他借来看……」 我回答得语无伦次,男人紧握手枪瞪着我。 「绝对……不要告诉别人啊」 「别人?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人而已吧……?」 「我是说包括今后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准告诉」 男人的表情严肃得恐怖。 「是指你喊出漫画里绝招名的事吗?」 「没错」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我被他的气势吓到,赶紧点点头,意识到这是和他开始“对话”的机会。所以故意点点头,继续问道。 「……难道,你觉得害羞?」 男人的肩膀嗖地抖了一下。 「这里边,有点复杂的原因」 男人装作平静的样子,我觉得肯定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按照常人的思维,在性命攸关的战斗中是不会故意喊出漫画里的绝招名的吧。一旦发出声音,就会有被对手察觉的危险。 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 「不过——感到害羞的成分,应该占很多吧?」 我向他确认。 「…………」 男人闭口不答,躲开我的视线。也就是,我猜的没错。 「——我知道了,谁都不告诉就是了」 再逼问下去的话他就显得有点可怜了,所以我向他保证。 「真的吗?」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怀疑。 「真的」 我确定地点点头,他终于安心了,叹了口气。他松开紧绷的神经,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就以这个姿势,他用低沉的声音问我。 「你……刚才说过喜欢这本漫画是吧」 「是啊,我现在就只记得它了」 因为想再读一遍,所以每次进书店才都会去找这本漫画。我已经喜欢《七个火枪手》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可是至今没找到哪家书店还有这本书的。 「…………?」 男人对我的措辞感到惊讶。 接着男人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紧皱眉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怎么了?」 「……你就在这等着」 我想跟在他后面,结果被制止了。没办法,只能回到沙发上。 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里面房间的门。我很在意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可是从我的位置看不见屋里。 男人马上抱了一大堆书出来了,哗啦啦全部放在桌子上,原来都是漫画啊。 里面有很多作品鱼龙混杂,当中也有《七个火枪手》。 「啊……!」 我不由得惊叫一声。 「这些够你打发时间了吧」 男人边说着,自己也拿了一本坐到沙发上看。 「那个……这些是——」 「我的兴趣」 我的问题被打断,男人干脆利落地回答我。 看来这些漫画就是这男人平时打发时间用的东西啊。 「——谢谢你」 谢过他之后,我有点激动地拿起《七个火枪手》的第一卷。书页被日光晒得发黄,封面的颜色基本都褪去了,不过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七个火枪手》。 我充满怀旧的心情,翻开第一页。 果然,我能和这个人好好相处—— 沙沙沙沙—— 我们边倾听着雨声,边各自默默地读着漫画。双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书页以同样间隔时间翻动的声音。他看书的速度貌似比我快一点。 本来想找个好时机和他搭话,不料我却沉迷在漫画中,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埋头读着《七个火枪手》,一边回忆起自己以前的种种。到喊着『初之弹丸——空击』的角色登场时,我想起男人那时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时间就过去了。 屋里渐渐变暗,看漫画逐渐吃力起来。再过不久,太阳终于完全西沉了。由于云层覆盖了天空,夕阳的光线传达不到我们这里。 沙沙沙沙—— 雨声比早上显得柔和不少,看来雨变小了。 男人啪地一下把还没读完的漫画合上,我也放弃继续读下去了,把漫画放回桌面。 我和他的目光在一瞬间相碰。 「……晚安」 我僵硬地打了个招呼,虽然一直在寻找话语,可是却只想到了这句。 「哦」 男人小声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就躺下闭上眼睛了。我也没别的事可以做,准备睡觉。 平躺下后望着天花板,昨天还看不太习惯的地方,经过一整天后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感了。 明明这种状况很难让人理解啊…… 我一个人苦笑着。 化作一片废墟的城镇,和素不相识的男人独处一室。基本上是处于被软禁的状态,男人是个能杀人的恶人,在刚相遇的时候就被拿枪威胁了。可是,今天却借漫画给我看。而且,或许他正在帮助我。 这个人……或许既能演绎好人的角色,又能狠心扮演坏人呢。 我看着隔着堆积如山的漫画,熟睡着的男人。 他说我不是人类,而是九十九神。我依然不相信这种说法。 可是——现在还是不觉得肚子饿,也没想过要去上厕所。男人也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一直在我对面读着漫画。 我的常识一点点地瓦解,我想男人所说的“实际感觉”已经到来了。 ——明天,要是醒来后还不觉得饿的话……就承认吧。 承认我不是人类。 我下了决心后,闭上眼睛。如果不特意去区分的话,就会一点点地被常识拖住而看不清事实。所以,明天再下定义。到明天为止,我还是人类。 沙沙沙沙—— 一边侧耳倾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睡意向我袭来。我抱着离不开手的天蓝色雨伞,逐渐进入睡梦中。 沙沙沙沙—— 隔壁开始传来熟睡的呼吸声,我的意识也逐渐远去。 …………一定要去才行,一定要去。 又梦见和今早一样的梦了。在梦和现实的夹缝中,我事不关己地想着。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这呼唤声,是我自己的声音。 沙沙沙沙—— 淅淅沥沥的是雨声。 我问,去哪里?然后梦中的我回答着。 不过,没能听清。 沙沙沙—— 呼唤的声音随着雨声减弱,微弱到听不见的程度。 ————。 终于,呼唤声消失了。 我从梦里也能知道,雨停了。 眼睑的另一边能感到有光线射来,好耀眼。 「嗯……」 我小声地哼了一下,张开眼睛。屋里变得非常明亮,白色的朝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屋里漂浮着的细小尘埃,在光芒中往上空飞去。 外面似乎放晴了,雨声也听不见了。 对面的沙发空空的,男人的身影在窗边出现。看来今天睡懒觉的是我。 我揉了揉眼睛,忍住打呵欠发出的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男人,从旁边窥视窗外的风景。 「——天气真好」 我眯着眼睛说道。 枯朽的街道呈现在蓝色的天空下,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一片清晰的街景充满着“毁灭”的气息向我袭来,不过我现在已经不会动摇了。只是感到些许寒冷。 「这附近好像没有起雾啊」 男人这么说着,离开窗前,去下衣架上的大衣和围巾。 「要出去吗?」 「……是啊,我看看情况如何」 他披上外套,围好围巾,走向房间的出口。我看着他的行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冲动地喊出来。 「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几步跑到他旁边,可是男人的视线却制止了我。 「没必要,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就看漫画吧」 「——看漫画也可以,可是我想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反正也没起雾,现在应该很安全吧?」 「我就是要去确认这个,现在还不知道是否安全」 男人的话语里混着烦躁的语气,但我始终咬着不放。 「这样的话,更要带我去啊。你要是放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哦」 我半严肃地说着。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执着,像在思想斗争似的皱起眉头。 「——总比你擅自出门好吧」 男人艰难地嘀咕了一声,打开门。这就是允许我跟着的意思了。 「谢谢你允许我的任性」 我知道自己太勉强他了,就向他道了谢。然而不知为何,男人的表情更加复杂。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看得懂你」 我手里握着闭合的伞,朝着叹着气开始往前走的男人的背影追去。 我们走在劣化而充满裂痕的柏油路上。由于昨天持续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面到处都是水洼。路旁商店有的关着卷帘门,有的玻璃门窗破碎了,整条路依旧很冷清。虽然男人之前说还有别人在这城镇上,不过这是真的吗? ——啊,不是……人类来着。 我想起昨晚自己决定的“区分方式”,今天也没觉得肚子饿。明明什么都没吃,身体还是充满活力。所以……已经可以承认了。 我向前加速迈一步追上男人,和他并排走着。 「我说」 我向他搭话后,他把视线移到我这边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了,我有那种自己不是人类的“实际感觉”了」 「——是吗」 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应了一声。 「不过……说是九十九神的话,还真是令人难以接受。这个要怎么去体会呢?」 他昨天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不过我有种今天他会回答的感觉。 我猜对了。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离不开手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到我右手握着的伞上。 「果然,是那把伞啊」 男人好像第一次猜中什么似的,会心地点点头。 「嗯,这把伞……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手,虽然可以换着手拿——」 「那是当然,我们不可能离开自己的依附物的」 「依附物?」 出现了个我不太懂的单词,我皱着眉头看着他。 「——换句话说这就是我们本体。你是寄宿在伞上面的九十九神,再简单点说明的话,那把伞就是你」 「伞,就是我……?」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我都呆住了。怎么看那把天蓝色的伞,都不会觉得那是我自己啊。 「我们不是人类。而是事物所残留的“念想”。本来的——作为人类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男人避开水洼,边走边说。 「诶……?」 我吃惊得停下脚步,男人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死、死了什么的……你说我?」 追上男人后,我抄到他前面问他,男人站住脚步,点了点头。 「没错」 「可、可是我……还是像人类一样活着啊!」 我把手放在胸前,据理力争。 「是啊,你是作为九十九神活着的,不过你原来的肉身已经没有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完全听不懂啊」 我满是疑问,男人看着满脸疑问的我,又呼了口气。 「——果然,是我太不擅长解释了。就只能让你脑子混乱啊……」 「诶?啊……」 男人看起来稍微有点失落,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了。 「那个……抱歉,难得你给我解释……」 「不,没事,是我的解释太急促了」 男人这么说着,又一次迈步往前走。我脚步比他慢半步地跟在后面,边走边想着。 ——这个人,好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混乱是因为脑子里拒绝接受理解事实而已。 所以,我在脑子里反复考虑男人所说的话。这次不拒绝理解,要好好接受事实。 这把伞……就是我。 我低头看天蓝色的伞,男人说这是依附物,这才是我的本体。如果这说法可信的话,那我就是伞的九十九神。 留在伞上的“思念”就是现在的我。作为人类的我已经死了,这就表示—— 「……我,就不是我自己了吗?」 我对着男人的侧脸问道,他没转过身,就这么点点头。 「没错,你不是你自己」 看起来是很不知所谓的对话。不过,在我们之间是能互相理解的。 光凭不是人类这点,我就是别的东西了,就不是自己了。因为真正的“我”是人类才对。 虽然能简单否定九十九神的说法,不过我已经承认自己不是人类了。所以,我就不能逃避我不是“我自己”这个事实。 简直就像愚蠢的文字游戏。我到底是什么,依然不能明白。 ——真是累人,忘记这些好了。 突然萌生这种想法,可是觉得这对费心给我解释的男人很不好意思。 注意力不集中的我,不小心踢到柏油路的裂缝处,因为有高度差,一下子就被绊倒了。 「——啊!」 我摔得很难看,忍着疼痛站起来,发现膝盖渗出血了。 原来不是人类也会流血啊…… 心里稍微有点好受了。 「……没事吧?」 回过神来,男人正弯腰看着我。他看到我受伤了,朝我伸出手。 「抓住我的手,不用担心,一般受伤后只要睡一觉就能痊愈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男人是想让我安心才这么说的吧,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果然和人类的身体相差很远啊。 「呐,如果我不是我自己的话……那我是谁?」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问道。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可是我却不能忍住不问。一不小心……就死缠烂打了。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男人马上回答了我。 「你,就是伞」 「啊……确实,是这样呢」 我不禁苦笑起来,既然天蓝色的伞是我的依附物,那它就是我本身了。虽然很无情,不过这是很明确的回答。 「多数九十九神都是以自己的依附物来取名的,所以你叫做伞就可以了」 「伞……?」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的,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另想一个好了」 我有点犹豫,不过在脑子里重复了几遍之后,就觉得还可以接受了。 「……不用,伞,就好了」 我摇摇头,抓住他伸来的手。 男人的手掌大大的,皮肤有点粗糙。 男人的脚步比刚才慢了,可能是为了配合受伤了的我吧。膝盖擦伤的地方虽然火辣辣的疼着,不过对走路没什么影响。 转过街角,穿过小巷走到大路,这里我记得,是城镇里最繁华的车站前商店街。我之前也来过几次。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喧嚣,商店街的天花板也残破了,地面散落着天花板的碎片,上面只留下空空的铁骨架。 商店街就像巨大生物的白骨似的,然后,我就在骨架中行走。 喀嚓、喀嚓。 每次落脚都能听见天花板碎片破裂的声音。我平时走路喜欢把伞的尖端拖在地面走,不过今天我把它提起来了。既然这是我的本体,就不能那么粗鲁地对待它了。 啊,说起来…… 我斜着目光瞟了一眼走在我旁边的男人。 自从与他相遇,已经过了三天了,我还有些事情没问他。那是普通人一见面就会问的问题吧,不过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所以就觉得没必要问,久而久之便忘记了。 「呐……你的依附物是什么?」 我小声问男人,他转头过来,从大衣内侧取出手枪给我看。 「就是这个」 男人简短地答道。我丝毫没有吃惊,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那,你的名字……就是枪?」 我有点紧张地问。开口询问别人的名字,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吧。我还是记得我所知道的事情的,也就是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是已经忘记的。所以不太习惯,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不,错了」 这次出乎我意料了,他给了我否定的回答。我稍微有点挫败感,继续问下去。 「那,是什么?」 「——西格」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西格?」 「是的」 西格啊…… 我在心中重复几遍,把这名字记下。深深地,深深地,印在心里,不要忘记。 等到我有信心记住的时候,我抬起头——问西格。 「为什么是西格?你不是说九十九神一般用自己的依附物命名吗?」 「……因为枪的九十九神,不只我一个」 「诶,这样啊?」 我感到有点意外,枪在这个国家不算日常用品,然而居然有好几个枪的九十九神,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有好几个。其中一个人看到我这把枪,就把我叫做西格了。可能是这把枪的名字吧」 「……为什么你那么不确定?明明是自己的枪」 听到我的问题,西格苦笑了一下。 「这把枪多半不是我的东西,我作为九十九神诞生的时候,连射击的方法都不知道」 西格这么说着,晃了晃枪。 「那……到底是谁的?」 「——谁知道呢。能确信的是,这把枪上依附着我的“思念”。生前的记忆几乎没有残留,虽然有些记得的事情……不过基本上断断续续,很模糊」 「这样啊……」 我心里感到惊讶,原来记忆模糊的不只是我自己,我还以为自己把自己“忘记”了呢。 「呐,西格」 稍微注意了一下,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九十九神就是这样吗?不怎么记得自己还是人类时的事情?」 「九十九神是思念的化身,而思念近似于感情,所以记忆才难以留下吧」 「思念……」 我注视着天蓝色的伞。 「我的思念,是什么呢……」 我只是把自己想到的自言自语出来而已,然而西格却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我。 「你,刚才——」 西格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不过中途停下了话语。 这个原因,我马上明白了。 「……好冷」 我用手来回摩擦手臂,附近的气温突然下降了。商店街差不多走完了,再往前就走出车站前地带了。不过前方的道路一片白茫茫,看不清。 「不行,这条路不能走了,往回走吧」 西格说着就转身返回。 「知、知道了……」 我回想起被怪物袭击时的情景,赶紧快步跟上西格。 边走着冷气就缓和了,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气温。一回头,已经看不见白色的雾霭了,我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 「我想去看看住宅区的情况……你还能走吗?」 西格看着我受伤的膝盖问道。 「没事,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 「是吗」 西格点点头,配合我的步调,往商店街的反方向走去。 「……你刚才,说不知道自己的思念是什么?」 走了一段路后,他想起刚才的事,问了我一句, 「嗯」 我点点头,我总觉得他差不多该发问了。刚才看到西格吃惊的表情也注意到了。 「这种事情,一般是不可能发生的」 「诶……?」 不过西格一口断定,使我有点迷惑。 「就算记忆一点儿也没留下,也应该明白留在依附物上的思念才对。就因为有强烈的思念,我们才能诞生。反过来,如果没有了思念,我们就会消失,我们就是这种存在」 西格的话语里难得包含着热情。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感觉好像被责备了,我退缩了一下。西格看着这样的我,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啊。那么,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我,而是向自己提出疑问,西格的视线落到地面上。 「……那个」 我想起了一件事,怯怯地举起手。 「什么?」 「或许……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 西格满脸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在叫我别开玩笑。居然会忘记自己的思念,这对九十九神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有一个特技」 我犹豫着,开始了话题。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说过。如果有谁从我的举动中察觉到了,我会更不想说出来。 我心想,难得今天我想说出来。 「……特技?」 「嗯,我……很擅长忘却。把想消除的东西一股脑儿扔点脑袋里的垃圾桶……就完全能清除干净了」 「还有这回事啊……」 西格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哦,虽然没有别人能为我证明……可是,这是真的」 虽然我不希望他马上相信,不过还是有点后悔。果然还是不说比较好吧,我不喜欢别人用奇异的眼光看我。 西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把头抬起来。 「……是啊,你也没理由说谎」 「诶?你相信我吗?」 「是啊,基本上相信,因为我是九十九神,我的存在本身就比你所说的话还更违背现实」 「啊哈哈,确实是呢」 我笑了起来,感觉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只是,就算你擅长忘却,不过很难想象你居然会把思念给忘记。我刚才也说过,要是思念消失了,我们也就会跟着消失」 「是啊……」 我耷拉下肩膀。 「或许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而已。有时,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也会是“思念”」 「嗯……我知道了。我再好好想一次」 我这么回答后,就边走边看着天蓝色的雨伞。 这,是我的伞。 在雨天出门时带着的按动就能打开的伞。 没有什么回忆,也没对它有思念。 不管怎么注视着它——也不明白到底包含着什么思念。 西格选的从商店街走到住宅区的路,是我出门买东西时常走的路线。 因为对这条路很熟悉,所以能明确地看出它的变化。记忆中新建起的房子的大门,现在也锈迹斑斑,外墙被院子里生长的植物滕曼所缠绕覆盖。玄关旁的狗屋也空空的,小狗吃饭用的盆子也积满水,里面长着青苔。 差不多……快走到我家了。 本来想告诉西格,后来想还是算了。沉默地走过没有门的家,斜眼瞟了一下——就走过了。目光停留在脏脏的名牌上。 那个姓氏已经不属于我了,本来……就不是我的名字,所以没什么留念。 再往前,就是我上学时走的路了。看惯了的景色一反常态,我边走边看。不过比起景色的差异,和西格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对我来说更有反常感。 真是,不可思议啊…… ——沙沙沙沙。 正当我沉浸在感伤里时,耳边传来微弱的雨声。 我抬头望望天空,云朵稀疏,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明明一片晴朗…… 沙沙沙沙沙沙—— 我却能听见雨声,而且越往前走,雨声越大。 右前方的香烟店已经成了废墟,转过那街角,就是我每天必经之路,不知走了几百回了。这条路直直往前走就是我就读的中学。 「西格」 我叫住旁边的人。 「嗯?」 「你没听到雨声吗?」 「……?你说什么?」 西格皱着眉头说。那声音,好像只有我才听得见。不对,明明没下雨,怎么会听见雨声?正常思维来想的话,应该是我的幻听。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可是,真的听得见,而且渐渐变大。巨大的雨声正往我们这边袭来。 我在香烟店的街角站住,西格则继续往前走。 雨声似乎是从转角那边的路前方传来的。 ——一定要去。 我被这想法驱动,往与西格的相反方向走去。雨……在呼唤着我。 「喂」 「——啊!」 从后面被抓住手,我回过神来。 「……西格?」 回过头,西格正在用可怕的表情看着我。 「自作主张地想去哪里?」 「啊……」 我呆住了,为什么我会离开西格走向转角的另一条路,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条路很危险,在城镇里,有些街道不会因为天气变化,而随时会起雾。前面的路就是这种地方」 「这样啊……抱歉。这条路是我上学常走的……所以应该是无意识地就走过来了」 我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可能性了,就只能这么辩解。西格听了我的解释,眼神稍微有点温和了。 「别大意,这里已经不是你熟悉的城镇了,我接下来会好好告诉你几个危险的地方,你要记住,注意别走到那些地方去」 「我知道了」 我坦诚地点点头。 西格放开我的手腕,朝着原来的道路走去,我和他并肩行走着。 再次回头看刚才的转角,现在已经听不见雨声了。 太阳开始向西边移去,阳光也开始染上黄色。 我们沿着位于平缓斜坡上的住宅街走,到达一处视野很好的地方。这里大概离我第一次遇见西格的地点不远吧,虽然不是同一条路,不过从坡上往下俯视,看到的景色让我想起两天前的事情。 而现在和当时一样,坡下弥漫着白雾。远处的湖也朦朦胧胧,看不出城镇的轮廓。 「这里也走不了了,太阳开始落山了……我们差不多回去吧」 西格开始往回走,我也慢他半步,紧随其后。 今天的探索就到此结束了,从西格检查的地点来推测的话,他应该在找通往城镇西北部的路。 从之前的对话来看,那里有“比西格更擅长解释的九十九神”住着也说不定。 不过事到如今,再拜托别人解释的话…… 我在心里想着。其实,解释得好与不好都无所谓。是否能信那个人所说的话,要看那个人到底是否可以信任。至少我现在对西格的为人有所了解了,所以比起我不认识的人,他更令我信任。 「西格,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踌躇着问了他。 西格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继续说。 「——那雾……袭击我的怪物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说得也是啊,对雾的危险性,还是有正确的认识比较好」 之前总是对我的问题不理不睬,今天却积极地回答我了,或许是想起我刚才擅自走到危险的地方去的事情了吧。 「要从广义上概括的话,那雾和我们是同类」 西格看向前方,简短地总结了一下。 「你是说……雾?还是怪物?」 我想起怪物的样子,觉得恶心起来。 「两个都是,换句话说,那两个东西其实是一体的。雾在短时期聚集时,就变成你所说的怪物了」 「整片雾都是怪物啊……」 这么一想,就更令人恶心了。在商店街感觉到的寒冷,就等于是被怪物抚摸了。可是西格却说那是我们的同类。 「那雾,也是九十九神?」 我一边不情愿地想着,一边问他。还好西格这次摇了摇头。 「不,那不是九十九神。我们把它称作无形」 「无形?」 「因为它没有形状,所以叫无形。无形和我们一样,也是由于思念而产生的,不过因为它们没有可以寄宿的东西,所以只能以雾的形态漂浮着」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天蓝色的伞。 「也就是说无形没有自己的依附物吗……?」 「没错,所以它们既不安定又朦胧,就是因为朦胧,所以经常混进好几种思念,那样就会形成像你看到的丑陋怪物,说起来也和自然现象类似」 「和雨或者雪相似的东西?」 「也不是……像台风或者雷吧。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灾,因为无形为求安定,就会袭击九十九神,就像袭击你的时候一样」 喀嚓喀嚓的响声在我脑子里回想,使我不安地抱紧手臂。 「果然那是……想吃掉我啊」 西格点点头。 「夺取了九十九神的依附物的无形,就能得到像我们一样的实体。就不会像雾一样不安定了,这样的话,天灾就变成天敌了」 「所以西格那时才对我发火啊……」 西格当时把枪对着我,说想死的话他来杀死我。原来那是有原因的啊。 要是想到雾里会突然出现那种怪物,夜里都不能安心睡觉了。 「所以,跳进雾里自杀是最糟糕的做法,如果你想结束这一切——和我说一声就行」 「西格……?」 这次好像和之前说要杀我时的语气感觉不太一样,我望着西格。 可是西格却没继续往下说,默默地往回走。 到达那座大楼时,太阳已经接近山边,散发着红色的余晖。 到太阳完全西沉之前,我们拿漫画来打发时间了。 「西格——这漫画,是怎么来的?」 这次拿到的漫画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就随便翻一翻,边和西格说话。 「是我边找边收集起来的」 西格边读着漫画边回答我。 「找?」 「在废弃的房屋里,寻找还保存完善的书」 「那样,不是小偷的行为吗?」 我只不过直接说出心里所想的,可是西格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偷?明明连受害人都没有,这座城镇里没有人类,也不存在法律。换句话说就是上个时代的遗迹。我只是保存即将失去的文明而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感觉就像披着考古学家外衣的盗墓者说出来的话啊」 我觉得他说的太强词夺理又像在讽刺我似的,我就回了他一句。然而西格的表情却阴沉起来。 「——我说你,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啊」 「西格不也是,比刚见面时话多了不少啊」 两人边斗嘴,视线却没离开漫画。窗外照射进来的红色余晖渐渐变弱,屋里的黑暗扩散开来。 「……睡吧」 西格合上漫画。 「说的也是啊」 我也把漫画放回桌面,躺进沙发。 由于太阳还没完全西沉,所以天花板还残留着红色。看着渐渐失去红色光影的天花板,想想今天还是发生了挺多事的啊。 我明白了,我不是我自己。 我是,伞。 触碰到擦伤的膝盖,血已经凝固了,干干的。西格说睡一觉就能好,是真的吗? 而且,我还告诉了西格我很擅长忘却。 虽然他过后没有深究,不过我还是介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有,西格告诉了我关于无形的事情。 我也明白了,雾是多么的危险。 一想到我当时要是继续往上学路上走去的话,就全身吓得发抖。 说起来那时,西格…… 我对一些事情有点介意,就这么躺着问他。 「呐,西格,你告诉了我几个容易出现雾的危险地点吧」 「……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的沙发传来低沉的话语。 「雾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吗?」 「……一般是会的,不过如果原来的思念非常强烈,或者对其他思念有着拒绝性质的就是例外。那样的话,就算处于雾的状态,它也会安定,不会自然消失。不过……只要知道地点,它们就比突发的无形安全,只要你不去接近就好」 西格的语气里好像有隐含着什么,肯定有什么言外之意吧。 「嗯,我会小心。谢谢,我就是刚才有点在意这个……」 我道谢后,闭上眼睛。 「——我也有些在意的事」 没想到,西格居然会主动开启话题。 「什么?」 「关于你的思念。有想到些什么吗?」 「……没有,果然我还是不知道啊」 我握紧伞柄。 「是吗……」 西格的声音里并没有沮丧的味道,似乎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那个,果然……不会是因为我把思念忘记了吧?这不可能吗?」 「是啊,因为没有思念我们就不能存活,这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大前提。肯定有的,就算没有留在你的记忆里,但肯定有某种强烈的感情或者冲动……」 冲动—— 这个词使白天发生的事情在我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时,我幻听到了雨声,心里强烈地想着一定要去某个地方。说不定那就是……不,不会的,那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西格你觉得,我是在说谎吗?」 我的情绪有点激动,所以语气不由得带着责备的味道。不过西格毫不介意,用平静的语调回答我。 「不,我没有怀疑你所说的话。你因为能做到……随意把某些事情忘记。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就是你忘掉的记忆——真的就完全消失了吗?」 「诶……?」 我不由得睁开眼,看向西格。他也躺着把头转向我这边。 「事物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就算你认为它消失了,它还是会留下痕迹……就像我们一样。」 西格的眼神里在说,九十九神是人类的残渣。 「记忆或许也一样,就算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其实或许还存留在某处。你擅长的或许不是忘却,而是不把它们想起来吧。我是这么想的。」 这个可能性我也想到过一点,不过,马上被我否定了。 「不是的……我,我的记忆……真的消失了……要是没有消失,我可不愿意」 我抱紧自己,从牙缝中挤出这些话。明明应该消失了的东西却没有消失,这让我何等的厌恶啊。要是什么都能消除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如果我做不到这点,所有的东西都会令我感到害怕。 西格看到发抖的我,把视线移开了。 「——你要是那么肯定的话,就那样也没关系」 「……?」 我对西格那么轻易的罢嘴感到吃惊。 「我也没想过绝对要把你的思念问出来,只是由于不符合常理的状况使我不镇定,就硬要寻找合理的可能性而已。我并没有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的意思」 「……哦」 我松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别扭的沉默,外面风很大,窗户被吹得咔哒咔哒作响。 「而且……或许——就这么忘了也好」 本来以为他已经睡了,没想到突然来了一句。 「为什么?」 我小声询问理由。 「——九十九神是由思念而诞生的。正因如此,我们被思念束缚着。依照着思念而活……这决不是件幸福的事」 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西格的表情也无从得知。 「西格,你觉得很累吗?」 「……你说呢?」 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如果……能忘记的话,你会想忘记吗?」 西格没有马上回答。一分钟,甚至沉默了更长时间,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我不会选择忘记」 这声音绝对称不上大声,不过,西格的话语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我抱紧伞,紧紧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心里很痛。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不知是不是风变大了,窗棂摇动的声音直灌进耳中。掩盖了对面沙发上西格的呼吸声。 或许把刚才的对话一股脑儿全忘记的话,我也能轻松入睡吧。如果是以前,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可是现在,我却犹豫不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啪嗒,啪嗒啪嗒—— 水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混在窗棂摇动的声音里,又开始下雨了。或许明天一整天,又都不能出门了。 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不绝于耳,延绵萦绕,填满整个城镇。 ……一定要去。 那声音又开始响彻了。雨点越大,那呼唤声就越大。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催促我的,是强烈的思念,剧烈的冲动。 已经,无法掩盖过去了。不能把它当做梦,不能再掩住耳朵不去听了。 这肯定是,我的思念。 可是……又非常,非常痛苦。 一定要去,这呼唤声包含着后悔和罪恶感。 我讨厌疲劳,艰辛与痛苦。好想马上把它们消除掉。 所以——我才会忘记吧。可是,这是不能消除的东西啊。 就如西格所说,我只是擅长不想起来而已。我还不能持续把使我成为九十九神的强烈思念忘记。 明明已经扔到垃圾箱里的记忆,被雨渗透,思念逐渐浮出水面。 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或许侧耳倾听这呼唤,翻遍脏乱的垃圾箱的话,就能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也能知道存留在伞上的思念到底是什么了吧。 可是,我却没有这么做的勇气。我没有能再一次打开垃圾箱盖的决心。 明明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雨声,现在却显得那么可憎。 我一边祈祷着雨快点停,一边慢慢坠入睡眠的深渊。 沙沙沙沙沙沙—— 再一次醒来,雨还是继续下着。下得比昨天还大,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 心里骚动的声音,无比喧嚣。 或许是自己有种“有些记忆还没消失”的自觉吧,就算意识很清醒,那声音还是不断地回响。 被思念束缚确实不是件快乐的事,好痛苦啊。 我对西格所说的话有实际感觉了。说起来,西格已经醒了,正在看漫画。我起床时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视线马上回到漫画上。已经是第四天了,至少跟我打声招呼吧。 「早上好」 脑子里持续回响的声音使我头痛。 「……哦」 西格边翻着书页,边应付了一声。 我也拿起一本漫画,可是脑中的呼唤声烦扰得我不能集中精神。 所以我放弃看漫画,把目光移到西格脸上。烦躁地摩挲自己的膝盖,那里只剩下结痂了,果然睡一晚就好了啊。 「我说,那个……」 我的声音有点嘶哑。 「…………?」 西格从漫画里抬起头,眼神在催促我快点往下说。 「——西格的思念,是什么?」 也不知道我该不该问,反正没多想就问出口了。我想知道,西格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思念的。 「……不想死」 西格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在叹息。 「诶?」 我不由得反问了一下,西格继续以沉重的声音说道。 「不想死。这就是依附在这把枪上的,我的思念」 「是、这样啊……」 西格取出枪慢慢端详,我等他说下去。 「——因为不想死,所以才活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这样子,很痛苦吗?」 「…………」 西格回答不了我的问题,他沉默着,露出艰难的表情。或许昨天,我问他是否想忘记思念时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吧。 「我可是,很痛苦哦」 「……? 什么意思?」 「现在正处于快要想起来的时候……我的思念。就如西格所说的,思念并没有被我消除。就算是现在,也在催促着我快点想起来」 我把现在的状态如实告诉他后,一向冷静的西格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可是,这份思念……也非常艰辛与痛苦。或许,想起来后会更加痛苦,所以,我好想趁现在还没想起来的时候,忘记这个过程」 「那么,为什么没这么做?」 「……或许,会连西格的事也一起忘记吧。这我就不那么愿意了」 我苦笑着。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忘记,可是会忘记很多。这样的话,从我眼里看到的西格,或从西格眼里看到的我,都会变成另一个人。虽然,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可是这次,我却觉得忘记了会很可惜」 「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你的心情……」 西格的表现出出罕见的困惑。 「总之,就是因为西格的错——我现在才这么痛苦」 「……这真是,对不起了」 我简单易懂地总结了一句后,西格依然困惑不解地向我道了歉。我挠了挠脸,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抱歉,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想刁难一下你,好让你帮我个忙,其实不是西格的错。」 「帮忙?」 「嗯……我想出去外面」 「去这大雨中?」 「是的,我觉得,只有在这雨中才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西格察觉到我想做些什么事了,他把漫画放回桌上,认真地看着我。 「雨会招来无形之雾,你觉得我会允许你出去吗?」 「我觉得你不会允许,可是我必须去。因为我忘不了——所以一定要去」 我无法违背这思念,只要雨继续下着,思念就会源源不绝地呼唤我。 如果想逃离,唯一的方法只有忘记,在每次即将想起的时候,就马上忘记。 可是,这选择会让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一起忘记。 我想忘记艰辛而痛苦的事,可是——只要有一点点让我开心的事情,我就想一直记着。 这是无法兼顾的愿望。可是如果硬要让我选择其中一边的话,答案很明确。比起痛苦的事,快乐的事要重要得多,这对于谁都理所当然。 我下定决心,从沙发上站起来。西格也毫不犹豫,把枪口对准我。 「你要是非要做出跑到无形面前送死的举动的话,我就杀了你。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嗯,我听过很多次了。可是,我并不是去送死的。西格你说过,只要我不想死,你就不会开枪」 我毫无根据地断言,然后无视枪口径直走向大门。 「站住」 耳边响起制止我的声音。那是锐利而冰冷,充满着杀气的声音。 我伸向门把手的指尖冰冷僵硬,可是,却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沙沙沙沙沙沙—— 巨大的雨声涌进屋里。 枪声,并没有响起。 随之而来的却是脚步声,穿好外套和围巾的西格走到我旁边。 「——下不为例」 西格把帽檐大大的黑色帽子戴上,语气显得很不情愿。 「嗯……谢谢你,西格」 我道谢后,撑起天蓝色的伞步入雨中。 无数的水滴从天而降,我的天蓝色雨伞阻挡了它们。 啪啦啦啦—— 雨滴弹开的声音,我在伞下倾听着。然后看了看旁边那个令我在意的人。 全身漆黑的西格没有撑伞,默默地走在雨中。 「——不到我伞里来吗?」 他可能生气了,这种时候要搭话比较困难吧,不过我有点担心,还是问了一下。 「不用了,以我的身高,要到你的伞下得弯腰才行」 确实,我的身高和西格的差太多了,要同撑一把伞有点不可能。而且,因为伞是我的依附物,也不可能让西格撑着。 「可是……」 「……虽然有些部分被雨淋了,不过这帽子是防水的。再说,就算被雨淋湿了九十九神也不会感冒」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西格的衣服,也是从废弃物里找来的?」 「大衣和围巾,还有帽子而已。其他的都是九十九神的附属品。」 「附属品……?」 「就是九十九神从诞生就穿在身上的衣服,你的话,就是那套制服了吧」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看我身上的中学制服。 「这衣服,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之类的吗?难不成,也是脱不掉的?」 「也不会,确实这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但和依附物不一样,是可以脱离身体的。不过就算脱掉或者有破损,也会像受伤一样,睡一觉就能恢复原状。睡眠对我们来说,是有让身体恢复本来状态的效果的」 「这样啊……」 我点点头,感觉好像被小科普了似的。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轻松啊」 西格看着一脸悠闲的我说道。 「诶,你指什么?」 「你之前都是一副害怕知晓自己的思念的样子。不过现在好像很无所谓啊」 「……才没那种事,你看」 我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西格的指尖。 「………………」 西格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峻了,因为我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是吧?」 「——要是害怕的话,就别勉强谈笑风生了」 西格的语气里有种微妙的怒气。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害怕,才想聊点令人高兴的事情」 「令人高兴的事情……?你说那些琐事?」 「嗯,就像平常那样和别人聊天,就很高兴啊。我都想把这种事情牢记一生了」 我并没有夸张,不过西格却显得更加不解。 「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我轻盈跳过水洼,回头说。 「我也不知道,差不多都忘记了」 苦笑又坦诚地回答。 「……哦」 西格一步跨过水洼,和我并肩行走,没过一会儿我们就都沉默了。这次是西格先向我搭话,可能是担心我吧。 「往这里走没错吗?」 「嗯,差不多知道在哪里。」 那是没有下雨却听得见雨声的地方,通向学校的路。就在香烟店的转角,我有预感,再去一次那里肯定能明白什么。 现在刚好走过我家。 「我之前说过,九十九神被思念束缚着吧」 「——我记得,而且现在也有体会了」 西格接着往下说。 「思念给九十九神带来的危险,不仅仅是一个」 「诶?」 「如果是以能被解决的思念所诞生的九十九神,就会很快消失」 「什么意思?」 「九十九神的核心是思念,如果这思念是诸如想看日落之类的,很容易实现的话……那么那位九十九神就会在看到日落的瞬间达成愿望,然后消失」 「——感觉好像成佛了似的」 西格点点头。 「是啊,我们其实和幽灵没什么差别」 看到西格露出苦笑,我有点不安。 「我或许……也会消失吧?」 「有这种可能性,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是吗……」 我抬头望着帮我挡雨的天蓝色雨伞,继续往前走着—— 「没关系吗?」 「……嗯」 我微微点了下头,径直往前走去,已经能看到香烟店的街角了。 「不过,也不确定消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西格叹了口气。 「有这么不确定吗?」 「不想死……像那种持续性的思念还好,可是如果是实现不了的思念的话,会被永远满足不了的渴望填满。这可不能算是幸福的事」 「……是啊」 终于走到香烟店门前了,我在转角处挺住脚步。西格用惊奇的眼光俯视着我。 「喂,那条路是——」 「我知道,可是得往那边。必须……朝前走」 我知道那个地方经常起雾,可是,思念却充满我的全身,大喊着要往前走。 「……真的吗?」 「求你了,已经——停不住了。要是往回走的话,我就只有忘记这个选项了。我将不会再鼓起勇气走到这里,因为现在西格陪着我,我才敢往前走」 我抓住他的衣袖。 在这前方,是我不愿想起的记忆的长眠之地,是无形会出现的危险地带。我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敢往前走,我既没有那种勇气,也没有那种力量。 「可是你……并不想忘记吧?」 「是的」 「——真是的,我当真捡到了个麻烦的家伙啊」 西格稍微抱怨了一下,马上迈开脚步——转过街角。 「……西格」 我高兴得鼻子一酸,不过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擦擦眼角,追上西格。 「不能走到我前面,也不能离开我身旁一步」 他把手伸进大衣内侧,边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我知道了」 我从他身后看着他宽宽的肩膀,保持一步的距离往前走。 雨好像小了点,打在伞上的雨点声音变弱了。 啪啦啦啦—— 温柔的雨声包裹着整座城镇。 道路两旁的废墟,突然一瞬间变回了以前的模样。 应该是我的记忆开始浮现了。记忆从垃圾箱里溢出,吸过水后膨胀起来,胀得放不回去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是每天早上必见到的景色。 互为朋友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校门,从家里出门倒垃圾的阿姨,匆匆走向车站的公司职员,带着狗散步的老爷爷,母亲牵着儿童的手走进幼儿园—— 每天理所当然地重复景象,我以为这种平凡景色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景色正在我面前展开。 我拿着装满教科书的书包,撑着伞在路上走着。听着喜欢的雨声,走向学校。周围的人也一样撑着伞,因此没必要在乎别人的视线。 不过我却久违地迎来好心情。 但是,却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那个。 「——好痛!」 我的脸好像撞到了什么,一下把我的回想切断了。我边揉着鼻头边看前面,那是黑乎乎的背。原来是西格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我探出身子,想一探究竟前方到底是什么…… 在蚕丝般细柔的雨中,民宅的围墙旁盘绕着白雾。 「那就是……无形?」 「没错」 西格的声音里出现了些许紧张。 「不是吧……可是我明明完全不觉得冷——」 肯定因为我们还没走进雾的范围。不然那种连身体最深处都要被冻住的寒冷,就算沉浸在忧虑中也绝对会察觉到的。 「或许这雾薄得已经融入到雨中了,虽然是规模很小的无形……因为混在雨中才让我们感觉迟钝了吧」 西格依旧把手放在大衣内侧,表情艰难地说道。 全身充满着紧张感。到处布满的杀气使呼吸变得困难,在密集的雨声中,我时刻注视着无形的动向。 由雾凝结成的白色模糊轮廓——动摇了。 「——!」 西格从大衣内侧拔出枪,但在枪口对准无形的瞬间,它已经不见了。它以迅猛的速度在路面飞驰,马上就逼近我们眼前。拖着白色尾巴奔跑的姿态,好像四足猛兽。 「啊!?」 来不及迎击了,西格转身,抱起在他身后的我扑向地面。 「哇!?」 背部受到冲击,沉重的痛苦和冰冷的触感。我就这么仰望着天空,白色猛兽掠过,把我视野里的天空切成两半。 「初之弹丸——空击」 锐利的枪声和干涸破裂的声音重叠响起,还有和最初救我时一样的话语。那是漫画里出现的绝招名。 轰隆—— 破裂的声音在周围响彻。我抬起头,望着直径一米宽的路面陷落了一圈。这不是子弹的威力可以造成的,简直就像巨大的铁锤砸下后路面被破坏的痕迹。难道这是他故意喊出绝招名的原因之一吗? 不过这一击似乎没有命中,它盘在离我们稍微远点的墙上悠然地俯视着我们。 从它躯体的大小能联想到的是虎或豹,白雾凝结成的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亮出獠牙。 之前袭击我的无形也有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要吃掉九十九神,至少嘴巴是必须的。 ——喵呜。 野兽张嘴大叫,可是和预想相反,并不是虎或豹的咆哮。 「……猫?」 在听到自己无意识自言自语的声音时,伴随着强烈的即视感侵袭而来。周围包裹着我们的雨突然下大了。中断的记忆开始恢复,回忆从垃圾箱里一口气溢出来。 『——猫?』 那是我的声音在低语,但并不是现在的我。 通往中学的路,每天都走的路。雨中,撑着伞漫步的我,在房子的屋檐下发现了被遗弃的猫——。 喵、喵、喵呜。 三只还未长大的小猫,令人怜爱的叫声。 但我只是斜眼扫视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并没想干什么。 在人流量这么大的路段喵喵叫着,总会有好心人来把它们带回家吧。肯定比被我捡走更幸福。 对,肯定远远比我——。 忘记了讨厌的事情便变得空空荡荡的——我。从客观来讲,或许这样的我是不幸的。所以它们不管被谁捡走肯定比被这样的我捡走更好过。 所以我既不羡慕它们,也不可怜它们。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完全把小猫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可是——放学后。走过同一条路的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要稍微冷漠和残酷。我明白了,好人和善人并没有那么多。 三只小猫只剩下了一只。到傍晚下得更大的雨把屋檐下也浸湿了,小猫浑身湿透地颤抖着。 其他两只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是被捡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这个地方呢…… 不管怎么样,能确定的是留下来的这只小猫现在的处境是十分绝望的。虽然它细细的叫声不断持续着,但并没有人为这种求救声驻足留步。大家都只是斜眼看看便走过去了。 我也——是这样。 我知道这只小猫现在比我还不幸。所以我已经做不到去羡慕它了。 不过,我却把视线移开,快步走过小猫跟前。 因为我已经看到,如果和那小猫扯上关系也只能留下痛苦的回忆而已。对自己的事情已经竭尽全力的我,没有余力去照顾别的生物了。或许,只能增加想忘记的事情而已。 ……第二天,依然下着雨。 我撑着天蓝色的伞,走在同一条路上。 小猫变得一动不动了,叫声也听不见了。我依旧从它面前走过。 放学后,雨停了。 小猫被舍弃的地方,已经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了。或许是附近的人拿到保健所处理掉了吧。 在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路边,我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感觉是从那时开始形成的。我—— 「趴下!」 西格的喊声让我回过神来,眼前是白色獠牙和血盆大口。 我的头被往下压着,倒向地上的水洼里。由于伞离不开手,我的额头和鼻子便无遮无拦地撞向地面。 鼻腔深处某种液体上涌,剧痛了一下,是血的味道。我擦擦脸上的泥水,抬起头。 西格朝着跳往对面墙上的无形开枪。 「二之弹丸——破刀!」 锐利的声音,被紧扣的扳机。 无形着地之后,这次没有机会躲避了。 「——等等!」 我突然死命抱住西格的手臂。 「干嘛!」 枪的瞄准偏移了目标,子弹击碎了无形站着的围墙。水泥的小块碎片混在雨里,往周边散落开来。好像被炮弹击碎时的威力弹开的。 失去垫脚的无形在空中骨碌转了一圈,漂亮落地。那动作简直和猫一模一样。 「……你想干什么啊?」 西格的视线和枪口朝着无形,一边低声问我。 「对不起……可是我想起来了。然后,我全明白了啊!」 「你,在说什么——」 我走到困惑的西格面前,不再藏在他背后,而是站出来和无形对峙着。我依旧对着布满乌云的天空举着天蓝色的伞,但全身差不多淋湿了。 「我或许……认识它」 无形和九十九神一样,都是思念的残渣。只不过没想到在行人来来往往的的路边,居然留下了如此“强烈的思念”,真是太罕见了。 所以我心里唯一的线索,符合答案的可能性很高。 这里的无形以猫的姿态出现——绝非偶然。 唦唦唦唦唦! 无形发出威吓的低吼,往地面一踢。朝着接近自己的猎物侵袭而去。 「快躲开!」 西格抓住我的肩膀往后拉,但是我却反抗了。我的脚牢牢地钉在地面上,不想离开那个地方。 「啊————」 我护在喉咙前的手臂被无形的獠牙嵌入。 剧烈的疼痛在手臂蔓延开来,连脑髓都被震得生疼。称为疼痛已经不足形容,还有一股暖暖的“热气”在体内散发着。 「……唔——」 我紧咬牙关,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好热,好热……还有无法忍受的寒冷。 被咬住的地方渗出血,无形加大力量,想把我的手臂咬断。能听到骨头嘎吱嘎吱的响声。 「可恶!」 西格的表情和声音显得十分焦躁,他把枪抵住无形的额头。 「三之弹丸——」 「不行!」 可我却把紧紧咬住我的手臂的无形抱在胸前,从枪口前把它护住。 「躲开!你会被吃掉啊!!」 西格满脸愤怒与焦躁地命令我。我想用身体制住胡乱挣扎的无形,它的爪子撕扯着我的皮肤,甚至用牙齿深深剜着我手臂上的肉。我的手臂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再加上满身包裹着的白雾,一股恶寒袭来,更是加剧了疼痛。可是,我却还是不听西格的话。 「——没关系,不用保护我也没关系的。我或许,马上就会消失了」 「什么……」 西格吃惊得说不出话了。 「其实啊……以前在这里,有只被丢弃的小猫。本来有三只的,后来只剩下一只了……然后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我强忍着疼痛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看着紧紧咬住我手臂的无形。 「而这无形——或许就是那只小猫。它一定在为没有人救它而心生怨恨吧,所以才会化身为无形。可是,如果这孩子在我身边的话——我就能找到我的思念」 我边说着,用另一只手撑起伞。 「你的……思念?」 「——嗯,残留在这把伞上的思念就是……后悔」 伞为我挡住了雨滴。制造出一片干净的天地。 「曾经的我,并没有为这孩子挡过雨,没有从雨中保护它。或许它那时已经没救了,可我其实还是想帮它。只是……想帮它」 我把无形带进伞下,突然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之前的狂暴好像做梦似的。可我的后悔和罪恶感并没有消失,这举动并不能让我安心。不过我能感觉到,思念正在充满着。 令人窒息的疼痛逐渐远去,我的全身感觉变得迟钝。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透明。 「呵,原来是这么消失的啊……」 真是不可思议,我就像旁观者似的看着自己。 「伞……」 西格放下枪,小声叫我。 「啊,西格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呢」 「——是吗?」 西格的表情像在同情我,同时又带着少许的羡慕。 「嗯,一直都叫我“你”哦。明明是西格说我自称“伞”就好的,真过分」 「这个……对不起」 西格苦笑着道歉。 「要是觉得抱歉的话……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 「要是我消失了的话,别杀这孩子,你逃走就好了。西格的话可以做到的吧?」 我注视着西格的双眼,恳求他。 虽然无形会攻击九十九神,但不接近的话其实是没有危险的。特别是在限定区域出现的无形,就更不会随意加害九十九神。所以没必要杀它。 不……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它活着。 西格沉默了一会儿,见我一直盯着他,便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 西格朝着我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惊讶。 「怎么了?」 我也感到意外地回问他时,他指了指在被我摁在怀里的小猫化成的无形。 「那家伙……有那么小吗?」 「诶?」 被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刚开始还以为是虎或者豹的巨大无形,现在的体型居然和中型犬差不多大了。对于猫来说确实体积有点大,不过和刚开始相比已经缩小一大半了。 仔细想想的话,要是像老虎那么大型,我也不可能把它按在怀里啊。而且手臂肯定会被瞬间撕扯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开始,这无形开始缩小了呢。而且,刚开始那么粗暴,现在不知为何变得特别温和了。 「为什么……」 我吃惊地望着它时,无形也在慢慢缩小——终于变得和平常的猫一样大了。 它把獠牙从我手臂拔出,顿时血流如注。痛感倒是很稀薄,不过我的视野开始模糊。 感觉意识要被突然切断,我赶紧使劲摇摇头。把歪掉的伞撑好,定睛看怀里的无形。 呼呼呼呼! 缩小的无形露出牙齿,哼哼了几声。不过,挣扎的力道却很小。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该伸出爪子,前脚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 它的身体冰冰的,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念。而且从无形的动作,能传递给我温暖。 ——难道它,没有敌意? 我想,聚集成这无形的,并不是敌意或者恶意,也不是想把九十九神吃掉的食欲。 疼痛在手臂上蔓延,我摸了摸无形的头。它那以白雾凝结成的身体软绵绵的,有点凉凉的触感。 无形止住了哼哼声,把嘴巴闭上了。 在天蓝色的伞下,我和无形看着对方。无形抬头望着我,虽然它的脸上没有眼睛和鼻子,但是能感觉到它的视线。 我再次温柔地抚摸它,抱它的力度加了几分。 感觉我该紧紧抱着它,感觉它在向我索求着怀抱。 每次抚摸它,都能感到冰凉的触感渐渐消失。终于——慢慢地温暖起来了。 ——喵~ 无形撒娇似的叫着,舔舔我的手指。 它粗糙的舌尖,好温暖。 「啊……」 无形的触感突然从我手臂上消失。由雾凝结成的身体正在散开,它失去了实体。 重返白雾形态的无形,化作轻飘飘的白气包裹着我。不过,完全不觉得寒冷。很舒服,像是和体温差不多温暖。 散开的雾流到我的伞下,然后流进我的伤口里——消失不见了。 「诶……?」 我迷茫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全身的痛感消失了。半透明的身体一点伤痕都没有,被雨淋湿而冰冷的身体不知为何,变得温暖起来。 「喵~」 突然响起叫声。 我吃惊地看向脚下,一直小白猫正蹲坐在地上。不是白雾做成的暧昧形态,而是实实在在的身体。 「是……无形吗?」 我怯怯地伸出手,小猫把额头贴在我的手指上,虎头虎脑地蹭着。 「……你是,刚才的小猫?」 我边问,边抱起它。小猫喵喵地叫着,舔着我的脸。 好像在告诉我「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搞不清楚状况,正混乱着,突然从头上传来一声叹息。 「……难道,是共生了吗?」 我抬起头,西格一副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的表情。 「共生?」 我边怀疑地看着臂弯中的小猫,边反问他。 「……就是指一个依附物上同时寄宿着两个或以上的灵魂,而共存着。虽然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出现的。除非两者的思念非常吻合。」 西格的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困惑。 「思念……吻合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其中含义,歪着头想着。 于是西格指了指我抱起的小猫。 「作为这家伙的核心的思念,应该不是怨恨……是更加单纯的东西吧?」 我低头看看小猫。确实当时直接触碰它时,传达给我的感情并不是恶意。这孩子并没有怀着怨恨,这是可以肯定的。 「对于无法靠本身力量存活下去的生物来说,最需要的是一个能救助它的人。它没有余力去心生憎恨。如果它是只被遗弃的小猫,那么就更加专注于渴求一个救助者了」 想象一下,如果自己换成是这只小猫的话,会怎么想。 如果不想死的话,应该会找寻生存下去的方法吧。如果在只能借助别人的同情,让人救助它的话,就更加会努力这么做。为了生存下去,就会在一息尚存之际,依然渴望谁来给予帮助吧。 「这就是……这孩子的思念」 「恐怕是的,所以才会和你的思念吻合。也可以说你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因为你只是想救助这个小家伙而已」 「这样啊……」 我抱紧如雪球般洁白的小猫。 它之所以会攻击我们,是因为它在害怕。身体会变小,是因为从被我抱紧时,它的思念开始圆满了吧。 我知道,我真正意义上地解救了这孩子。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没忘记自己将要消失吧?」 「啊」 我慌忙低头看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 「怎么办,这样下去的话——」 「是啊,这家伙又得孤单了。」 要是它变成没有自制力的九十九神的话,我就不得不亲手了断它了。 西格耸了耸肩,以轻松的口气说道。 「怎么能这样!你不帮帮它吗?」 「……没法帮,能帮它的只有你。所以,你要怎么办?是要在这里救它一次就满足,还是要从今往后“一直救下去”——你想要哪个选择?」 「啊……」 我终于明白西格想说什么了。而且,西格似乎也知道我会作何回答了,于是他苦笑着。 「西格……这种事情,不用想都知道啊」 透过身体看到的景色,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我的“思念”之力重新寄宿下来,被满足并濒临消失的我的愿望……变成了永远无止尽的心愿。 「我要一直守护下去,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是吗,好吧,那你好好努力吧」 西格把手搭上我的头,露出微笑。 第一次看见他自然的微笑,毫无混迹嘲讽或是苦笑的,单纯的微笑。 「嗯」 感觉无比安心,我的泪从眼眶里滑落。 「喵?」 小猫舔掉我的泪水,小小的头歪歪地看着我。 「啊哈哈,让你为我担心了」 我也笑着擦干泪水。 「——回去了,伞」 西格背对我,信步走出。 我把小猫抱好,追随他而去。 温柔的雨,落在天蓝色的伞上—— 幕间 原本以为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一切都会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 在万物停滞的世界里,我本应该每天过着重复的时光,一直持续下去才对。 日落则卧,日出则起。晴天就在废墟里来回找寻,雨天就埋头阅读我收集的漫画。 然后,要是有“客人”来到我就工作——不,是履行我的“职责”。 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 但是在这几天里,几年来一成不变的日子突然迎来巨大的变化。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弄得我好痒!」 喧嚣的声音,我从漫画里抬起头。对面的沙发上,少女和小猫正在玩闹着。 少女外表看起来差不多十四五岁,黑发长长的,差不多盖住了半个后背,小猫把她的黑发和裙子弄得乱乱的。 为了不让她产生奇怪的误会,我马上移开视线。 她叫伞。人如其名,是伞的九十九神。小猫是共生在她的依附物上的无形。不……既然小猫也获得了实体,那就也算是九十九神了。 嗒、嗒、嗒—— 轻快的脚步声。 「呐,西格」 呼唤我的声音。 我装作才刚刚注意到,抬起头。抱着小猫站在沙发侧面的伞正在叫我。 「我想啊,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她刷的一下把浑身雪白的小猫举到我面前。 「喵~」 小猫一脸赞成似的叫着。近距离仔细一看才发现,小猫的瞳仁是淡淡的蓝色。和伞挂在手腕上的那把伞一样的颜色,或许这只猫体内有珍稀的血统混杂着吧。 「……挺好的啊,没有名字也挺不方便的」 总之我也同意了,因为没什么需要反对的理由。 「是吧,那,要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为什么……要问我」 伞半眯着眼睛瞟了瞟我。 「诶? 不能问么?」 「也不是这么说……」 我一面对这女孩,这个人就变得不淡定了。就算再怎么不明白我在这城镇的“立场”,她也太没顾虑了吧。明明我刚见到她就拔枪恐吓她来着,不知怎么的现在居然那么粘我。 「那,我们一起想个名字吧。果然也不能因为它是小猫化成的无形,就取名叫‘猫’吧?」 「——这个,有点微妙啊……」 对着只小猫喊“猫”什么的,简直太白痴了。 「叫小白或者小球之类的就好了吧?」 单单否定的话是不能把话题进行下去的,于是我适当地提了提建议。 「哇,好普通的名字」 「没必要那么仔细斟酌吧」 「嗯……不过啊,对了!白色的小球的话,就叫白球怎么样?」 她的脸上闪烁着异彩,向我征求意见。 「……感觉是个美味的名字啊」 我说出了第一印象,于是伞把小猫紧紧抱在胸前。 「——别把它吃掉啊!」 「放心吧,九十九神是不会肚子饿的」 我耸耸肩答道。伞一边抚摸着小猫的脑袋一边笑着。 「太好了,白球,你不会被吃掉哦」 「……决定叫白球了吗」 虽然我刚才没有明显地赞成,不过伞好像已经决定采用白球这个名字了。 「嗯,因为是可爱得连西格都想吃掉的名字嘛」 「喂」 二话不说地吐了个槽,伞一转身,跑回自己的沙发上。 「啊哈哈,开玩笑啦」 伞欢快地坐下后,继续和小猫玩闹。白球,白球~地叫着它的名字。 伞最近变得很爱笑啊。伞和小猫——白球,她们互相作为各自的存在理由而安定下来。已经不必为思念而苦恼,也没有消失的危险了。 不过——如果要在这个城镇长远地生活下去的话,现在的环境还不太理想。 我在心里暗暗想着,望向窗外。外面是大晴天,今天一整天都没下雨。要是继续这么放晴下去,明天那些雾应该会全散掉吧。 罢了……在等两三天也没关系。 看着闹腾的伞和小猫,我变得不那么急躁了。 但是,我忘记了。 即使我再怎么拖延时间,“客人”还是会主动来找我的。 咚咚。 那天夜晚——谨慎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屋里很暗,不过从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使我能看清屋内的情况。对面的沙发上,伞和小猫沉沉睡着。看来她们没被刚才的敲门声吵醒,我放下心来,悄悄地来到门边。 我拔出扣在皮带上的手枪。 吵闹的日子在这一瞬间宣告结束,我知道——之前属于我的日常,又回来了。 第二话 暗沉的枪 「——这是必须由某个人来承担的职责」 「背负“思念”……是件痛苦的事情呢」 -------- ——…………! 从遥远的,梦的彼端,传来微弱的余响。那声音和听见过好几次的破裂声十分相似。胸中的悸动把我的意识扯出睡眠的深渊。 反抗着睡意,我微微睁开眼睛。 被星星和月亮的光芒照耀的房间意外地明亮。我被震撼了,原来晴空之夜的星星如此耀眼。 白球在我身旁蜷成一团睡着,就像一颗白色的团子。我看着白球心里想,白球这个名字真的是太适合它了。 看着白球的睡姿,过了一会儿我也开始犯困了……不过突然,我察觉到对面沙发上西格的身影消失了。 咦……? 正觉得不可思议,要起身一看究竟时——从门外传来靴子触地的脚步声。 ——笃、笃、笃。 脚步声在门前止住。我放弃起身,继续躺着侧耳倾听。 喀嚓一声,门把手被转动了,脚步声进入室内。那声音比刚才的要小很多,看来应该是进入室内就自觉轻手轻脚了。我继续微微睁着眼睛观察着。 我猜对了,确实是西格。他手里握着枪往沙发上坐下,感觉他神色疲惫。房间里的空气略微动摇了一下,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一瞬间进入我的鼻腔。 ……他刚才去了哪里? 想着不再装睡,直接问他时,西格马上就往沙发上躺下。他的脸仰着,手腕搭上眼部。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的侧脸,总感觉他在流泪。可是却没有泪水淌下来。 是我的……错觉吗。算了,明天再问他去干了什么吧…… 眼睑重重的。 我接受了睡魔的邀请,闭上双眼。 可是翌日——我却没有机会问他昨晚的事情。 从睡梦中睁开双眼的我,正面对着一身黑色围巾和大衣的西格站在门前的身影。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角度来看,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了。我今天睡了好长时间的懒觉啊,或许是由于昨晚深夜醒了一次吧。 「——你终于起床了啊,出发了哦,伞」 西格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说出这种话。 「诶……?要去哪里?」 我还留着一半睡意,愣头愣脑地问他。 「……喵?」 和我同时醒来的白球歪着头,或许在模仿我的动作吧。 「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才对。等雾散了,就带你去见比我更擅长解释的九十九神」 「啊,嗯……说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不过我已经从你嘴里知道九十九神和无形的事情了,就不用……」 我想告诉他不用急着去,不过他摇了摇头。 「如果要在这城镇住下去的话,还是必须去见一见的。而且——你所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 西格说着,也不等我回话,就自顾自打开门,走出去了。 「真是的……」 我无奈地抱起白球,追上他。在转台等我的西格确认我出门后就走下楼梯去了,感觉他好像有点急。看起来像是在为什么事焦虑着。 我所不知道的事……啊。 确实我还各种不了解。我只是知道自己的情况而已,但周边的状况——围绕在我身边的世界,我一点都不了解。就算是生活了好几天的这座大楼,我都没有把握说我了解它。 「西格,说起来这座大楼的二楼和三楼是什么情况?」 注意到各层楼都有安着门,我试着问了一下。我记得一楼是咖啡厅,不过由于没有机会窥探二楼和三楼里面的情况,所以那里完全是未知领域。 虽然感觉我或多或少被无视了,不过西格还是在三楼的转台停下脚步。 「——是啊,果然还是看一下比较好。那样比较容易了解……」 西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等着走下楼梯的我。 「能进去?」 西格点点头,眼神催着我赶紧打开门。门把手生锈了,用力转动后,随着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可能这里长久没人进来了,空气中飘满了尘埃。窗户的位置和四楼的房间相同,不过再往里面的房间没有用墙壁隔开。于是这里让人感觉比楼上宽阔多了。 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家具和日常用品,还有乐器、衣服、工具、电器等等。虽然这些东西在品种上没什么共通性,不过只有一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不管哪件东西,都是坏掉的。 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确认了一遍,果然,没有一件是完整的。有的被折成两半,有的布满裂痕,有的破碎了。 而且,有几件破损的物品上有被子弹射穿的痕迹。 「这里是……储物室?」 我问站在门口的西格。 「不,这里是——墓地」 「墓地?」 我反问他,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马上就会知道是什么意思。把这景象和我所说的话……全都记住吧」 「我知道了……」 西格的声音显得特别沉重,我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行了,走吧」 我被西格赶着出了房间,他直接下楼梯了。 「那……二楼呢?」 「二楼什么都没有」 在转角停下,西格让我一看究竟,确实空空如也。连柜子和桌子都没有,不过我注意到墙壁和地板上有许多小小的洞。 「你在这里练习射击吗?」 「…………」 我问了问,可是这次他却不回答我。瞥了一下他的侧脸,表情略显严峻,所以我打算不再追究下去了。 「喵~」 白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多亏了它,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白球~」 我包含感谢之情用手指摩挲它的脸蛋,白球一脸舒服地眯着眼睛。西格看着逗白球的我,脚步稍微慢了下来。 气氛稍微回到了原来的感觉,我们出了大楼,并肩往前走去。 万里无云的晴天,清爽的风吹过荒凉的道路。 我有预感——今天或许会发生很多事。 穿过拱廊天花板剥落的商店街,我们来到车站前的十字路口。 以前白雾朦胧的景色,今天在阳光的照耀下向我们呈现出它本来的腐朽面貌。 轮胎脱落,只剩下骨架的车,灯泡处破裂的红绿灯,劣化后从底部折断的电线杆,散乱在道路上的粗电线。车站前喷水池里积着脏水,水池中央的雕像也破碎不堪。高架上的电车站也锈迹斑斑,非常显眼。 面目全非的城镇不管看到几次都令人震惊,不过,车站前有另一样东西更吸引我的目光。 「……诶?」 我不由得叫出声。装着履带的巨大坚硬铁块嵌进角落的一幢大楼里。 「坦克?」 我小声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装甲塌陷着,炮身也歪曲了,到处都是锈迹……这无疑是一辆坦克。对我来说这是和枪一样不现实的东西,用作战斗的武器。 「为什么坦克这种东西会……」 西格可能听到了我的低语,视线朝坦克那边移去。 「和我类似的九十九神也是存在的。或许这城镇在濒临毁灭时,充满了相当大的火药味吧。不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你不知道毁灭的原因吗?」 我直接把萌生的疑问丢过去,西格摇了摇头。 「至少在当下,保存着那时候的记忆的九十九神是不存在的。在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你不也一样吗?」 「嗯……」 我点点头。我的记忆回溯到初三时代已经是几周前的事了,从那之后就慢慢变模糊,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中断的。 「在九十九神身体中确实存留着的,只有各自的思念而已。然后就顶多是日常生活的一些片段,或许你是属于记住比较多的人吧」 「明明我擅长的,是忘记才对呢」 我苦笑着,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弹起的小石子在路面跳了几跳,滚向坦克那边去了。 我边目送着坦克,边从它面前走过。接近时才看清坦克外层原来布满了伤痕,在它身上能感受到争斗的余波,我吞了吞口水。 再走一小段路就看不到坦克了,由于我东张西望,和西格拉开了点距离,我赶紧小跑着追上他。西格果然准备走向城镇的西北部啊。 「还要走多长时间?」 「十五分钟左右吧」 「这样啊」 简短的应答几句后,对话就被切断了。不过也不会觉得无聊,我有时逗一逗白球,让它趴在我头上,或者让它在地上走几步,一路还挺欢乐的。 白球的喵喵叫声,和我的笑声,还有西格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交织在毁灭的城镇里。 「——伞,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要和你确认一件事」 才走了五分钟左右,西格就一脸严肃地开口了。 「什么事?」 我抱起白球,站直身子,他似乎要说重要的事情。 「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吧?」 「诶……?我和西格约定了什么吗?」 我楞了一下反问他后,他摆出一副恐怖的表情盯着我。 「之前不是约好了吗?关于……我的绝招」 「啊——说起来……抱歉,我想起来了。西格射击的时候喊出绝招名的事,要向别人保密是吧?」 我向西格确认着,他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啊啊,是啊。拜托了,要好好守住秘密啊」 「嗯,我知道。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我对上西格的目光,狠狠地打了个包票。于是西格吞吞吐吐地,又附加了个条件。 「还有……我在收集漫画的事,也请你保密」 「这倒是可以——不过为什么?果然是觉得难为情了?」 我歪着头,确实西格从里面的房间里搬出漫画时我吃了一惊,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因为这不符合的我属性」 西格的声音稍显痛苦。 「是吗?」 「是啊」 「那,西格是什么属性的?」 「……总之,可以称作冷酷无情派的吧」 「冷酷无情……?」 这单词有点不协调,我用怀疑的语气重复着。确实刚遇见他的时候有这种气场,不过看着他每天窝在沙发里看漫画就……一点也没感觉了。 「也就是,不想让别人像你这样露出这种怀疑的表情啊。而且要是我的形象崩坏的话,会出现很多麻烦」 西格指着我的脸,看来我是相当把内心的表情体现出来了呢。 「这样啊,啊哈哈——感觉西格像是个隐藏宅呢」 我把想到的词直接就说出来了,西格疲惫地垂下双肩。 「……我不否认」 「哦……那西格真的是宅啊。难道是人类时期的兴趣?还是成为九十九神之后才培养起来的?」 感觉这是个问出西格老底的好机会,我积极发问。 「……从人类的时候开始。虽然只记得一些片段,我是个宅……而且,还是个家里蹲」 「诶,是吗?这样一来,还真是不协调感油然而生啊……」 西格的绷紧的气场,还有挥舞着枪战斗时的英姿,实在和家里蹲的形象差太远。 「——我作为九十九神诞生是在大约十年前。那时,夺取九十九神的依附物的“具有形体的无形”在城镇里到处游走。在那种弱肉强食的世界持续战斗几年的话……家里蹲阿宅多少也会变得冷酷无情的」 西格的语气里带着自嘲。 「原来这座城镇,曾经是那种状态啊……」 我吃惊的嘀咕了一声。就算人类灭绝,也有由九十九神所积累的历史啊。 「是啊,到大概两年前开始才能像这样随便走在街上。只要小心别走进白雾,就基本没什么危险」 西格这么说着,让我看道路两旁的废墟。确实……如果像最初袭击我的无形随处在周围游荡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的。 「所以,你才那么生气啊」 「……嗯?」 「最初和我相遇的时候,西格你非常生气吧?那是因为你费尽苦心经营起来的和平,会被我扰乱是吧?」 西格以暧昧的表情面对我的问题,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我没打算模仿正义的伙伴的作为。只是……我有责任活下来,所以对于想违逆时代潮流的家伙,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也就是说——有很多九十九神没能活下来吧。我从西格话语的背面,有了如此感觉。 「我知道西格不是正义的伙伴,因为你是个坏人嘛。你是个说要“杀掉”我的人啊」 「……你说得还真是分明啊。不过,确实也是这样」 西格浮出一丝苦笑。 「不过就因为你是坏人,我才能信任你」 「什么意思?」 西格皱着眉问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单纯的理由,不过似乎西格很难理解。所以,我得费一番心思慢慢解释。 「坏人就是,能做坏事的人。所以他可以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做坏事。我觉得,西格就是这种人」 「不过,比起坏人,还是好人比较值得信任吧?」 他或许不知道我是在表扬他还是贬低他吧,西格一脸复杂的表情问我。 不过我却很明确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好人呢,是因为不懂什么叫坏事,才能当好人。所以是不可信任的」 虽然我不能记住每个人,不过我觉得之前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是那样的人。这不是记忆,而是我的认识。对我而言的常识。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想说的」 西格以沉重的声音接过我的话。 「是吗?那太好了」 「不过啊——」 脚下路不知不觉变成了缓和的下坡。二车道的路直直地向前延伸着。在百米开外的十字路口结束下坡,过马路后便突然变成上坡了。 西格望着坡上,继续说。 「——如果要信任的话,比起恶人,你还是去选善人吧」 视线前方的建筑物是和周围的房子不太一样的公寓。感觉好像轻飘飘的,融不入周围的景色。 一走近就明确地知道不协调感的原因了。 那公寓和别的房子比起来,明显的“崭新”很多。并不是说看起来像刚建不久的,而是感觉不到它经过十年以上的风吹雨打。 院子的入口有人影。 我定睛细看。 蓝色和服在眼光下熠熠生辉,银白的秀发在微风中摇曳。手里拿着一把收在黑漆刀鞘里的刀。 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她的瞳仁呈现着鲜红的血色——注视着走近的我们。 「——居然主动前来,还真是稀罕啊,西格」 我们到达公寓前时,白发女性以平易近人的语调向我们搭话。 远远看着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印象,但她一展露表情便使人突然感受到温柔的氛围。她的视线从西格身上移到我这边,微微笑了一下。 「要紧的就是这孩子吗」 「是啊,几天前在镇上捡到的」 西格简短地答道。表情十分僵硬,我也突然浑身僵硬起来。 这不是持刀女性的原因,而是她的背后——从公寓的院子里感觉有几股视线传来。 院子里的树荫,玄关的阴影处,各个房间的窗帘背后……就是从这种我看不清的地方射来几道视线。 这种气氛我体会过,因为这是长久以来一直包围着我的东西,所以我能明白。 这是——无言的拒绝。 白球的毛倒竖起来,低吼着。 「……看来我还是不要久留比较好」 西格稍微叹了口气,推了推我的背。 「刀,这家伙就拜托你了」 似乎持刀的女性名叫“刀”,也就是说她是刀的九十九神吧。被推了一下差点摔跤的我,刀——这位女性扶住了我。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刀一边支撑着我的身体一边点头。但是我没能跟上他们的对话,慌忙望向西格。 「诶……这是怎么回事?」 「伞,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了」 西格无视我的提问,直接自顾自地扔出一句话。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越来越混乱,逼问着西格,不过被刀抓住了肩膀。 「别问了,别违逆那个人所说的话」 刀以认真的语气和眼神制止了我,在这期间西格转身背对我们。 「等等啊!不是要来这里问详细情况的吗……为什么变成我要住在这里啊?」 我不顾刀的制止,问着西格。 「她——刀就是比我更擅长解释的九十九神。可以让她教你这个城镇的常识,这样的话,你就不会想接近我了」 那是和从公寓里射来的视线有什么关系吗。我虽然抱着疑问,但是却不能接受他说的话。 「——不知所谓!别擅自决定啊!」 可是西格对我的发言,回应以绝对的暴力。 「已经决定了,伞!」 黑色的大衣上翻,枪口对着我。这已经是第四次窥视那黑暗的深渊了,我双腿发抖,动不了了。吓倒我的不是枪口而是西格的眼神,盯着我的西格瞳孔散发着寒气,我动摇了。一瞬间感觉自己对西格毫不了解,突然不安起来了。 「西格……为什么」 「够了,别对新人过度恐吓」 刀介入我和西格之间,西格的身影被遮住,束缚着我的咒符解开了。我突然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而后——越过刀的后背传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靴子触地的声音。 我短时间内站不起来,不能去追他。 「要是问完事情——我绝对要马上回去」 我以沙哑的嗓音对西格说。 「那幢大楼,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那是终结之地」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微弱话语,让我觉得无比空虚——无比寒冷。 在我的脚可以活动的时候,已经听不见西格的脚步声了。我用伞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望向下坡。漆黑的背影——哪里都找不到了。 天空似乎明白我的心情,万里晴空突然开始阴沉。 「西格……」 白发飘飘的刀听到了我的呢喃,转身看我。 「真意外,虽然那家伙之前也有几次捡了九十九神回来,不过那么不想和他分开的,你是第一个」 刀一副真心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我只是来询问情况的而已,并没有想和他分开啊,刀小姐」 刀那鲜红的瞳仁和我的眼神重合。 「你已经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嗯,因为我容易忘记,所以记忆力特别好」 「你这算什么理由?真是奇怪的家伙……你是叫——伞,是吧?」 刀面露苦笑,向我发问。 「嗯,我叫伞,是伞的九十九神。这孩子和我共生,叫白球」 我指了指怀里的小猫,于是刀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 「共生……而且还和猫?这真是罕见」 对着把脸凑过来的刀,白球喵了一声。 「好像是呢,西格也很吃惊。九十九神和无形,还有共生的事情西格都大致和我说了。所以,不用给我解释那些也行」 「——你这简直是一副想快点问完事,好早点回去的表情啊」 刀抬起头,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 「因为,我没打算住在这里嘛」 「是吗……不过,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不管怎么样今天现在这里住下吧,也有必要和其他九十九神打个照面。大家对你可是充满兴趣哦」 这么说着的刀为我指了指公寓那边。这时我察觉到,刚才那股无言的拒绝消失了。视线还是能感觉到,不过却不是令人反感的。 也就是——被拒绝的只有西格一个人啊。 比起视线的主人们,我对西格的事情更加在意。 「呐,西格被大家讨厌吗?」 我问刀。 「——不,没这回事。只是大家害怕他而已」 刀的话语里有种寂寞,有种放弃。 「害怕他?」 「原因嘛,算了……你不久就会明白。总之,往这边走」 刀招呼我走进院子。我脚步带着踌躇,跨进那片区域。于是,气氛突然变化了。 有种——被轻飘飘的温暖的风包围似的感觉。突然身体有点变轻了。 看着一脸迷惑的我,刀笑了。 「觉得不可思议吗?这是个特别的地方,你现在进入了她的领域了哦」 「她是?」 「她就是她啦」 刀就这么回答着,指向公寓的玄关。 从那阴暗处,走出一位手持扫帚的女性。她身着浅蓝色的长裙,栗色的长发随风起舞,表面上看像是接近三十岁了。她带着柔和的笑容,握住我的手。 「欢迎来到九十九庄,请你也一定成为我的居住者哦!」 「……诶?」 我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迷茫地愣了一下。 刀扑哧地苦笑了一声,为我解说。 「她是大宅子,我们亲切地叫她房东。是以这块地全部为依附物的九十九神」 「这块地……全部都是依附物?」 我吃惊地扫视四周。 本来以为是停车场的院子由于没有铺砌,长满了杂草,不过也很宽阔。面对大路的围墙差不多有二十米长。公寓本身是牢固的钢筋混泥土三层建筑,从窗户的数量来判断,每层应该有六个房间。这竟然全是依附物,我的伞和它的规模实在差太远。 「也有这种类型的九十九神啊。她或许,是十分特别的例外吧」 刀向我解释着,顺便拍拍房东的肩膀。 「房东,拉人入伙等会儿再说吧。要先把话讲清楚才行嘛」 「啊、啊啊,是啊。真抱歉……我有点情绪高涨了」 回过神来的房东放开我的手,抱歉地低下头。 「初次见面,刚才虽然已经被介绍过了,我叫大宅子。同时也是这里的房东,所以大家叫我房东,请多指教哦」 「我叫伞,请多指教……」 我边被她的气场影响着,边回答她。仔细一看,房东腰间别着一串钥匙。或许是公寓里所有房间的钥匙吧。 「伞小姐,是吧。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作为参考,一楼二楼和三楼……如果要住的话你会选哪一楼?」 「喂」 咚的一声,刀拿着刀鞘敲了一下房东的头。 「……呜呜,对不起」 房东抱着头,双眼含泪无精打采地作罢了。 「房东你去和大家准备往常的那个东西吧,我这边说完就马上过去」 「好的……」 房东把扫帚当成魔法杖用,刷的一声从公寓消失不见了。 「……吵到你了啊,那去我房间好好聊吧」 刀叹了口气,往玄关走去。我跟在刀的身后。被房东称作九十九庄的建筑物多少有点古老,不过却很干净。 和我醒来所处的家里不同。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也能看出有人在精心管理。 墙上贴着很多写着联络事项的纸条,还有内容不知所谓的海报。地板清扫得很干净,完全没看到沙子和垃圾。房东每天都拿着那把扫帚在扫地吧。 「我喜欢高处,所以住在三楼」 刀说着,走上在公寓入口处更里面一点的楼梯。我侧看着按照房间数量设置的邮箱,登上楼梯。看来九十九庄的设计是中央楼梯,两遍各设三间房啊。 楼梯到三楼为止。不像西格住的大楼,有通往楼顶的楼梯。 说起来我一次也没到过那大楼的屋顶呢……等回到西格那边,就算没什么特殊理由我也要上楼顶看看。我心里这么下着决定。 刀在三楼走廊最里面的挂着301室门牌的房间前止步。 「这里就是刀的房间?」 我一问完,她就马上点点头,打开房门。有股灯心草的味道。先走进屋里的刀在玄关处脱掉草鞋,走向里面。我也把鞋脱掉,走进房间。一进去马上是木地板走廊,还有厨房。看着像洗手间和浴室的门在对面排列着。 木地板走廊的前方是六叠的日式房间,里面的墙壁有扇落地窗连接着阳台。从窗子望去能纵观院子的正面。室内摆设很单调,日式房间的中央只有一张矮脚桌和坐垫而已。她把刀插在腰带上,在榻榻米上坐下。然后催促我赶紧坐到坐垫上去。 「额,失礼了……」 我弯下腰落座。坐垫被压得扁扁的,而且有点硬。 「喵?」 白球表现出对陌生场所的好奇心,往四周东张西望。一把它放到榻榻米上,它马上就在屋里转来转去。和我一起在伞上共生的白球,也可以在这种程度上自由活动。不过西格之前要我注意别让它走太远,怕会有变回无形的危险。不过,在这房间里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一般马上沏茶才是待客之道吧,不过这里如你所见什么都没有,你就忍耐一下吧」 把背挺得直直地端坐着的刀说道。我也马上从看着白球摩挲桌脚中端正姿势。 「——我不介意啦,反正是九十九神嘛」 「是吗,你已经对自己的存在分得很清楚了啊,那我就省略掉不必要的说明,先从这九十九庄讲起吧」 刀望向天花板,那里吊着一颗圆圆的日光灯。 「伞,你拉一下看看」 刀的视线指着从日光灯垂下来的开关绳,那长度坐着也能够到。 「诶,是这个?」 我照她说的拉了一下绳子,日光灯啪地一下亮了,房间里格外明亮。 「亮了……?这里有电吗?」 我吃了一惊,在西格住的大楼里,就算按下开关灯也是不亮的。从城镇的状态上看,这倒是挺理所当然。发电站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在运转,电线也都断掉了。可是为什么这里—— 「并不是通电了,顺带一说这里也有自来水用哦。总之……就把这当做异常现象来看吧」 「异、异常现象是……」 我看着刀,以为她在说笑,不过她并没有丝毫笑容。 「九十九神诞生的时候,实体化的不只是思念。其依附物也会恢复原样。也就是说这座公寓,再现了它“电、煤气、水都正常使用时的形态”。」 「……还真是方便啊」 半惊呆状的我低声说着,把目光落在自己的依附物,那把天蓝色的伞上。这把伞并没有劣化,和我还是人类时,使用的状态一样。看来九十九神真的是“物品变成的”存在啊。 「是啊,确实特别方便。这点是千真万确的,对适合人居住的场所来说,这是镇子里唯一像样的地方」 适合人居住——刀在这几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不过,我们不是九十九神吗?」 「是啊,不过我们原本是人类。所以我们会去模仿人类的生活,希望像人类一样活下去。这个地方能帮我们实现愿望。怎么样?听了这些有没有想在这里住下的意思了?」 刀有点坏笑地看着我。 「什么嘛……结果还是刀在拉我入伙嘛」 我叹了口气。 「是吧,反正西格把你拜托给我了。给你提供幸福生活的方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能舒适生活并不代表幸福啊」 「那么,要怎么样才算幸福?」 被这么一问,我陷入沉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到前不久为止,我还认为只要没有讨厌的事就算幸福。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奢望更高的层次。可是现在比起“消失”更希望“存在”。 「我虽然不能明确定义……不过现在我被白球依赖着,同时也能守护着白球……还有,如果有可以信任的人在身旁的话……对我来说就很幸福了」 我看着白球,脑子里浮现西格的面孔,说出对于自己来说的幸福。刀听了之后苦笑了一下。 「哈哈——看来我不太能让你信任啊」 「是啊,虽然刀和西格的气场类似……不过看起来是个好人」 我坦白地肯定,说出理由。 「什么嘛,好人就不行吗?」 「嗯,对我来说是这样」 「……你还真是奇怪的孩子」 刀耸耸肩,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说道。我也似笑非笑了一下。 「不过,你觉得我和西格哪里不同?」 刀歪着头问我,原来她只对这点有疑问啊。 「就是感觉——刀看起来不像是能下手杀人的人」 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刀的表情变僵硬了。 「我明明拿着这种东西……看起来还不像吗?」 刀把自己的依附物,黑漆的刀鞘里收着的刀拔出来给我看。 「不像啊」 其实我没有明确的根据。只是,觉得西格比刀更加脱离“普通人”这个概念,所以觉得刀肯定不会杀我。 「伞的眼光——好可怕啊。从其他九十九神立场来看,我和西格应该没什么不同才对」 刀说着,浮出一丝带着自嘲的微笑。 「是指什么?」 「以武器为依附物的九十九神,和其他九十九神是明确区分开来的。具体来说的话——因为我们可以杀掉其他九十九神」 「普通的九十九神……就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只是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伞你知道损伤我们的肉体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吧?」 刀把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对我说。 「啊,嗯……我之前受伤的时候,睡一晚就痊愈了」 「没错,我们的本体,怎么说也是依附物而已。所以要杀九十九神就必须破坏其依附物。可是依附物不能通过普通手段毁坏,依附物就像这幢公寓一样,能以一定的状态保持着」 到用视线指了指屋里,确实这座连时间的风化都屏蔽了的公寓,所谓破坏是无法干涉的。 「那,要怎么才能毁掉呢?」 「答案很简单,只要以同样的东西来破坏就行了。也就是依附物可以干涉其他的依附物。脆弱的依附物之间会互相干涉,如果其中一方是武器的,那就可以破坏另一方。所以依附于武器的九十九神是特别的」 我拿自己伞对比她的刀,要是这两样东西起争执的话,毁灭的肯定是我的伞。看来九十九神之间,也有明确的优劣啊。 「对暂时凝结成的无形,具有攻击效果的也只有来自依附物的攻击而已。也就是只有武器的九十九神才拥有战斗力」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依附于枪的西格战斗时的姿态。 「……那么,西格也是特别的啊」 「那家伙——作为枪的九十九神就更加特别了。不管是武器,或心灵,都远远比我强大」 刀以讽刺的口吻说着,嘴唇的一角微微上扬。 按正常思维来想,能远距离攻击的枪自然比刀更具威力,攻击时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可是刀想说的貌似并不是这个。 「刀,你认为自己很弱吗?」 「——不,要是我那么弱就无法胜任这公寓的保镖一职。我一路斩杀了无数的无形,只不过……我无法斩杀的东西也很多。这就是我和西格的差距」 刀的语气里饱含着罪恶感,好像这是坏事似的。或许不能斩杀的东西,指的是九十九神吧。我能从她的话语里体会到这种含义。 「刀原来是保镖啊,好像古装剧似的」 我决定不再深究下去,活泼地开了个玩笑。刀的表情也柔和起来,微微笑了一下。 「九十九庄地势较高,不过还是偶尔会飘来白雾。到那种时候,保护大家就是我的职责了」 「职责……那么,西格的职责是什么呢?」 或许拥有战斗力的九十九神很珍稀吧,那么为什么西格不留在这里一起当保镖呢……我对这件事很在意。 「那是因为……」 刀第一次踌躇着说不出话来,这是,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刀,都准备好了哦,你们可以下楼了」 传来房东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 刀回她话后,转头看我。 「……总之,先聊到这里吧,休息一下」 刀仿佛在逃避似的打断对话,站起身。 「可是……」 「关于西格……你以后就算不愿意也会明白,只求你到那时别太震惊」 刀走向玄关,以沉重的声音说着。 公寓前察觉到的无言的拒绝,发出那些气场的是九十九庄的居民。确实和他们直接面对面的话,比问刀来得更容易理解。我最想知道的,不是这座公寓其他居民的事——而是西格的事情。 「喵~」 我抱起走到我脚边的白球,站起身。 就算前方有令我讨厌的事情,我也不会再选择忘记了。 西格的事,我要全部记住。从最初问他名字的时候,我就这么决定了。 走到外面,被云覆盖的天空映入眼帘。方才眼睛习惯了电灯的光亮,到外面反而觉得变暗了。太阳或许已经开始落山了吧。 刀给我带路,我们走到公寓一楼的一端。刚好是刀的房间隔两层的正下方,不过挂的牌子却不是101号。这里构造和三楼不同,一楼看来只有五个房间。看起来,这里占据了两个房间的空间。 「管理员室……?」 我念着门牌上的文字。 「啊啊,这里是房东的房间」 说着刀转动了门把手。门后已经能听到喧嚣的声音。随着喀嚓地开门声,顿时归入寂静。 门被打开,我从刀的身后窥探室内的情形。 房间的构造倒是没变化,照样是面前的木板走廊和里面的日式房间。只不过宽度是之前的两倍,在日式房间里有许多人围坐在长桌周围,肯定有十个人以上。 「主客驾到!来,快到这儿来」 房东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往里走。 「诶? 哇!」 我被顺势拉到房间里了。感到室内全员的视线正集中在我身上。男女老少,看着毫无共同点的各种人聚集在一起。 「伞小姐,请坐这里」 房东催着我坐到上座去。充满好奇和期待的视线从正面照射着我,我只能「啊,啊哈哈……」地勉强地笑笑。 刀在最远的副座上坐下,房东在我身边落座。 「那么我们再次召开例行的新人欢迎会吧!」 原来是例行啊…… 我侧看着大声宣言的房东。刚才说的往常的那个东西,原来就是这事啊。 「那个,欢迎会什么的……我没打算在公寓住下——」 我小声地告诉房东。 「不不,这是欢迎你加入九十九神大家族的欢迎会哦。当然,你要是能住下就最好了」 房东对我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首先要请你在大家面前露个脸,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好,好的……」 我勉强地点点头,面向前方迎接大家的视线。不对——仔细一看的话并不是全员。在靠里面的位置坐着的,看起来和我同年纪的少女不高兴地低着头。虽然有点介意她,不过还是先自我介绍吧。 「呃,我叫伞。这孩子是白球。请大家多多指教……」 被大家的视线压倒,说到最后变得越来越小声。不过在我低头的一瞬间,却响起了一阵掌声。除了刚才的女孩,其他人都面带笑容地鼓掌着。看来我真的被大家所欢迎呢。 「那么接下来,轮到大家做自我介绍了。从丁先生那里开始顺时针来吧」(丁先生是菜刀的九十九神,因为菜刀的日语是“包丁”所以把他的名字译得好听点,就是“丁先生”了) 房东对坐在她旁边的平头男性说道。 「我是菜刀的九十九神,大家叫我丁先生。小姑娘,请多指教」 发言的男性——丁先生给我看包在布里的菜刀。从他的服装来看,在人类的时候应该是个厨师。 下一位是坐在丁先生旁边的老奶奶,她对我报以柔和的微笑。 「我是pc哦,依附物是这个」 老奶奶pc——拿出膝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看,感觉不太搭调啊。 pc的对面是个看起来像小学生的男孩子,他探出身子,举起手。 「姐姐,我是帽子哦,请多指教!」 充满活力的男孩子——帽子对我打招呼。没有对依附物进行解释,照名字看来依附物应该是帽子吧。他戴着一顶绣着职业棒球标志的帽子。 接下来,就轮到低着头的少女了。 少女的发色偏浅,用丝带扎着。她没有抬头,只是朝我这里看看。 「……绫乃」 然后,小声嘀咕了一下。这就是她的名字啊。 我疑问地看向她,她立刻避开我的视线。只不过她也注意到别人正在催着自己继续说下去,便焦急地站起来。 「我都告诉你名字了,这样已经足够了吧?我回房去了」 自顾自地扔下一句话,少女就急匆匆地朝门口走去。果然她叫绫乃啊,可是只凭这个名字并不能知道她的依附物是什么。 「啊,那个那个,至少再——」 房东想留住她,少女——绫乃却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自我介绍就行了吧?有什么问题?」 「不是,那个……」 「那就是没问题了吧」 少女背对支支吾吾的房东,直径出了房间。粗鲁地关上门,砰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呃,那个,抱歉啊……伞小姐。绫乃这孩子性格有点别扭……」 房东急忙打圆场,对我道歉。 「没事,我不介意的」 「真的吗,伞小姐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也没有啦……」 擅自被别人当成温柔的人,我有点困扰。我没说谎——我完全不厌恶绫乃的举止。所以只是如实说出我的想法而已。 绫乃确实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不过我觉得那不是针对我。从一开始她就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想早点从这个房间出去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不过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就这么被初次见面的人围着,过剩的善意使我镇定不下来。好想早点从这个满是好人的空间中逃脱啊。 好人——就是不可信任。因为他们不知何时会被迫加入“坏人的团体”。 名叫绫乃的少女——是否和我是同类人? 我心里冒出这种想法。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是和我一样的。不过,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地方是和相同的。那么—— 那么……什么? 我对自己想法发出疑问了。心声彷徨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好了,我们继续自我介绍吧」 房东拍拍手,重新组织起现场气氛。自我介绍又重新开始了。但我的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基本没听进去他们所说的话。在我发呆的时候,自我介绍已经轮了一周了。 「怎么样?大家的名字和脸,能记住吗?」 「——诶?啊,呃……」 房东的话使我回过神来。说实话,我完全没记住后面介绍的那些人的名字。 房东看着我的反应,善意地笑了笑。 「好啦,那么多人一下子也不可能全记住嘛。以后时间要多少有多少,慢慢记住大家吧」 房东的语气好像讲台上的老师。 「好,好的……」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么,例行公事就到此结束。接下来就像往常那样」 房东面朝大家说道。于是在座的人一齐从桌子下面取出盘子和杯子。 「诶……?」 我看着排列的杯盘,吃了一惊。里面盛着的,有沙拉和炸什锦之类的蔬菜料理。 「如何,小姑娘。这些全是我做的哦!」 菜刀的九十九神丁先生得意地挺胸说道。 「为什么……?九十九神不是不需要进食吗——」 「就算不需要,吃饭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所以我偶尔也会做做菜。大概,就类似兴趣吧」 确实,我们虽然肚子不饿,但是进食还是没问题的。废墟化的城镇虽然看不到动物的影子,但被爬山虎覆盖的房屋却很多。植物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生长,用来作食材也是不错的。 「这蔬菜是?」 「对种田感兴趣的人也是存在的哦。那家伙分给我们的,顺带一说,这种东西也有哦」 丁先生说着就取出一个瓶子。 「难不成是……酒?」 「没错,这可是我经过无数次失败重复试验出来的宝贝啊。小姑娘酒量如何?」 「我,我还未成年……」 「啊哈哈,九十九神无关年龄的,不过也有果汁之类的饮品。你就挑喜欢的喝吧」 丁先生笑着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于是大家开始往自己杯子里慢慢倒酒。不过自称帽子的少年九十九神和我,还有pc老奶奶,我们手里拿着谜一样的黄绿色果汁,互相干杯。 之后,我立马被喝了酒而性情高涨的人们围在一起。我一边一点点呷着果汁,一边想着原来九十九神也会喝醉啊。不知道这果汁是用什么果子做的,非常甜。白球可能是困了,在我膝上蜷成一团打着呵欠。 「不过说起来,你也遇上灾难了呢……」 我还没记住名字的公司职员扮相的男人亲热地凑过来跟我搭话。 「灾难是指?」 「当然是指被那个死神捡到的事情啦。真讨厌啊,其实我也是被他捡来的啦……突然就拿枪指着我,强行把我押到这儿来。真是的,完全没有幸存的欢欣感啊」 原来西格从以前开始就做这种事啊。我对这男人虽然抱着些许同情心,不过比起这个,我还听到了更加令我在意的词。 「请问……死神,是说西格吗?」 听到我的疑问,男人一脸吃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除了他还能有谁啊。我成为九十九神也就一年多光景,在这期间就已经有好几人被他杀掉了。他对我们来说简直和死神没什么两样啊」 蓄着白色胡须的老人赞成地点点头,我对他的名字也没印象。 「没错,他就是个无血无泪的人,解放战线的时候也——」 不过,pc老奶奶凑过来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不能这么说,多亏了他,我们才有今天」 「……这我知道」 老人识趣地咂咂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完全跟不上对话的我只能向职员模样的男人询问。 「为什么……西格要杀掉九十九神呢?」 我知道西格能下手杀人。可是西格是以自己的意愿成为坏人的,所以其中一定有原因。就因为这原因,西格才远离我而去。那么,如果我知道他疏远我的理由——也就是他为什么要杀九十九神的话,我才能安心回到那座大楼去。 「居然问为什么……难不成,你还不知道那家伙的本职是什么吗?」 「嗯」 「——那家伙啊,本职就是致九十九神于“死地”。不过,这其实是不需要的,因为我们九十九神,是不用死的」 后半句变成了男人的自言自语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严峻地紧握着杯子。 这时帽子插进来了。 「咦?可是刀姐姐说那是必须的哦。她说,想结束生命的话,就去跟那家伙说」 「吵死了!就是因为有结束这一说法,才有人想要结束的啊!可恶……结束什么的,干嘛要有这种事啊……」 男人已经喝得大醉了,双手抱着头胡言乱语着。帽子被吼得吓住了,赶紧逃到远点的地方。 我也不想再继续问他了。我迷茫地看着四周,刚好和在房间一角的刀目光相遇,她斜斜地端着酒杯,可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对话了吧。我朝她微微点头,于是她望了望门口那边。意思是,想聊聊的话就到外面去吧。 我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一边寻找出去的时机。因为老是有喝得醉醺醺的大人来找我搭话,所以没法马上脱身。而且那些男人说着说着就会扯到西格,尽说他坏话。我不想记住他们说的那些。这些想立马忘记的话语在我头上交织着。 「那个,我有点累了……差不多想——」 我终于忍不住了,强行把对话切断,站起身。在附近的房东关照地看了看我。 「伞小姐,没事吧?要是想休息的话我带你去空着的房间」 房东刚想站起来,这时刀看准时机走了过来。 「那我带她去好了,空房的话302室可以吧?」 「啊,可以。我事先把各房间都整理过了,哪里都行的。那就拜托了,伞小姐,这是钥匙」 房东送我们到门口,把钥匙递给我。尽情喝酒的人们已经顾不上我了,正在兴头上呢。有几个人朝我挥挥手,我朝他们点点头之后就出门了。 冷风抚上我的脸颊。外面已经笼罩上薄薄地黑暗了,从阴沉沉的天空降下的细雨渗入周围的景色。从这状况来看,今天也必须住在这里了。 抱在怀里的白球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对这急剧变化的气温感到惊讶。 「——不好意思啊,果然事先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才对」 刀一边说着些零碎的话语,一边慢悠悠地在走廊上踱着。 「是指……西格被叫做死神的事吗?」 「没错」 「……那是什么意思?就算他们说西格的工作是致九十九神于死地,但我还是不太理解」 我走在刀的背后问道。酩酊大醉的男人说的话太抽象了,很难让人具体理解。 「……确切地说,西格的工作就是杀死九十九神」 转过走廊转角,开始登上楼梯的刀低声回答我。 「西格……是职业杀手?」 「不是——我们,把他叫做破坏者」 「破坏者?要破坏什么?」 我问回去,刀放缓步调回答我。 「——依附物」 依附物被破坏的话,九十九神就会死去。这是刀教给我的常识。虽然叫法不同,但杀手和破坏者其实是一个意思。 「为什么……西格要当破坏者呢?」 九十九神不需要进食。就代表他们不需要消费任何东西就能生存。所以我想,工作也是不需要的吧。 「——这是必须由某个人来承担的职责。九十九神是需要“结束”的」 「结束……」 「对,就是生的尽头。九十九神没有寿命。只要其思念不消失,或依附物不被破坏——他们就能持续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将成为永远的痛苦」 刀经过转角登上另一段楼梯,从上面俯视着我说道。 曾经从西格嘴里听到类似的话。我马上就明白刀想说什么了。 「一直背负着思念……是件痛苦的事是吧」 持续背负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思念,因此只能为满足不了的渴望而活着,痛苦着。西格说,这样活着不能算幸福。 「——没错。为了从这种痛苦中解脱,期待终结之时来临的九十九神很多。那个向你抱怨的男人只是因为太年轻了,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 「可是,其他人也一样讨厌这西格哦」 「这也……没办法。期望终结的人能心满意足地接受西格,但对其他人来说,那就等于同伴被夺走了。无论如何,憎恨的矛头都会对准西格的」 走完楼梯,刀来到302室前。她止住脚步,回头对我感慨地说道。 「想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自己动手就好了,为什么要西格——」 刀听到我这句话,表情显得痛苦不堪。 「自己是破坏不了自己的依附物的,所以才要拜托武器的九十九神来破坏掉。在这附近的就只有西格……还有我了」 「所以就……」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她的发上披着落雨天空中渗出的光芒,闪烁着银色的光辉,红色瞳仁里含着忧郁。这次仔细看才发现原来竟然那么美。或许她杀不了人——杀不了九十九神。不,肯定是这样。 「是啊……西格连我的份内工作都替我做完了,把这重任推到他身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我」 看着被罪恶感所困,脆弱地微笑着的刀。我想,西格肯定是想保护这个人吧。 「因为那家伙太强大了……不知不觉,就依赖他了。我要是能和他一样坚强就好了……」 刀自嘲着说道。我听到这句话,也暗暗握紧拳头。 「呐,刀知道西格的兴趣是什么吗?」 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这倒是不知道。那家伙,会对什么有兴趣吗?」 由于话题的突然转变,刀也略显吃惊。 雨越下越大,雨声开始让人感到心烦了。 「那,你觉得西格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他很强大,无论何时都很冷静,他经历的风风雨雨是我的生存经历完全无以比拟的——」 「行了,我知道了」 我强硬地打断她的话。我已经明白,刀完全不了解西格是个怎样的人。 「伞?」 刀歪着头看我。 「我说,西格呢——」 或许,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完美。 话刚要出口,又被我咽回去了。我意识到,西格希望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形象就如刀所描绘的那样。所以我决定不说出有关西格兴趣的事。 「——没什么,真的。今天还是先休息吧。这房间……可以给我用吧?」 我勉强挤出笑容。 「啊,是的……随便用,被子应该在壁橱里」 刀多少有点困惑,不过还是热情地指点我。 「我知道了,谢谢」 谢过她之后,我打开门走进302室。 「那么,晚安了」 我打了声招呼,在听到她回话前就把门关上了。喀嚓的关门声随着雨声远去。我背靠着门,就这么坐下了。白球从我手臂中跳到地上,担心地看着我。 透过门,可以听到旁边房间关门的声音。 「白球——大家,都是好人呢」 我对着用蓝眼睛看着我的小猫嘲讽地说了一句。 好人会在有意无意间心生憎恶。就是因为有坏人的存在,好人才能心安理得地当好人。 这个城镇里坏人就是——西格。就因为有西格,刀才能一直维持好人的形象。其他人也通过视西格为坏人,抨击他,才能使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或许这是西格自己所希望的,但是—— 「这种构成,我已经受够了」 理由什么的我从很久以前就忘记了,因为我也是站在坏人的一方。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好人……再这么看着这种世界,我都忍不住恶心起来了。 「喵~」 白球扯着我的裙子叫着。 「哈哈……白球你哪边都不是呢」 我挠着白球的下巴,它一脸舒服状地眯着双眼。 没错,白球既不好也不坏。在欢迎会上早早退席的绫乃感觉也很近似,或许她也是中间派吧。我所知道的坏人,除我之外也只有一个了。 「西格现在在做什么呢……」 望着微暗的房间,我一个人低声说着。 是不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漫画呢。还是在做什么我所想不到的事。 ——说起来,那房间…… 我想起西格让我看的大楼三层的房间,那里堆着各种坏掉的东西……西格说那是墓场。 现在的话,我能理解了。那些都是西格所破坏的九十九神的依附物。 昨晚听到的破裂声或许也是枪声。我想起西格回到房间时身上带着着硝烟味。然后,那之后——躺倒在沙发上,他的侧脸。 「…………啊啊,受不了了」 我烦躁地站起来,按下身旁的开关。玄关的灯亮了起来,把黑暗赶到窗外。 我脱掉鞋走进房间,径直往里走去。白球也啪嗒啪嗒地跟在我身后。 开了日式房间的灯后,我透过玻璃窗望着下着雨的天空。 「怎么还不停啊」 我嘟囔着。要是雨能停的话,我肯定马上奔向西格所在之地。这九十九庄不是我的立足之处,就算我了解了一切,可还是想去那座大楼和西格住在一起。 我在玻璃窗前坐下,等待着雨停的那一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雨势却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阴暗。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吧。 眺望着包围在黑暗中的雨景,心里也落下一层阴影。 「就算我回去,西格可能也不会高兴吧……」 我边轻抚着白球的背边想道。 脑海里掠过西格随着指向我的枪而射过来的视线,那时的西格是真的在拒绝我。一明白这一点,我就变得无法动弹。 总觉得……就算我回到那座大楼,也会被西格赶回来。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我仰望着黑暗的天空和明亮的天花板的分界线,自问着。 但答案并不会从天而降—— 咚咚。 咚咚。 连续的敲门声迫使我睁开眼睛,被灯光照得通亮的三坪房间映入眼帘。白球独自在房间的一角玩着自己的尾巴。 不知何时——居然睡过去了。 窗外是连星光都不曾闪烁的黑暗。雨声已经听不见了,但云层还是那么厚。 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变重了。白球循声刷的抬起头,我手持着伞站起身,走向玄关。 「……谁?」 门对面的人对我喊着。 「快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是女生的声音。无视了我提问,只是说有要紧事。 虽然有点诧异,但并不觉得有危险,我便打开门。隔壁的房间有刀在,而且我本来就没有上锁,谁想进来的话随时都可以进来。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颜色稀疏的头发上扎着丝带,穿着白色卫衣加短裙。我记得她,现在她正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我先打了招呼。 「是……绫乃吧?」 「别对我直呼其名好吧,搞得好像很熟似的」 她——绫乃皱着眉说道。 「那,小绫乃?」 「为什么要加“小”啊!」 「可是,你怎么看都不像“绫乃小姐”嘛」 「……想说我孩子气是吧?对九十九神前辈真是失礼啊你」 绫乃双手叉腰,不高兴地说道。 「绫乃是多久之前成为九十九神的?」 或许她表面上和我年纪相仿,但我想她可能比我多活了五倍以上的年月,所以才这么问。 「结果还是对我直呼其名啊,我成为九十九神是……半年前的事」 说到后半句就渐渐小声了。 「啊,看来时间还挺短的嘛」 「要、要你多嘴啊,前辈就是前辈啊。好啦快点让我进屋,我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来找你」 「是吗?好吧,请进」 我招呼绫乃进屋。她朝走廊东张西望一番后,快速溜进门来。 「哎……」 绫乃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把鞋脱掉。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她不想让别的居民知道来我这儿了。 「喵~」 白球迎着走进屋的绫乃叫了一声。 「打、打扰了」 好像和主人打招呼似的,绫乃郑重地朝白球低下头。转而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我,于是我们无言相视了片刻。 「我……我是在和九十九神同事打招呼而已哦」 绫乃拿手指着我,把借口说得理直气壮。 「明明就没和我打招呼」 「你就不用啦,人类什么的——没必要那么重礼仪啦」 「我也是九十九神啊」 「就算是九十九神,人类还是人类嘛」 绫乃说着我完全不能理解的道理,一边往榻榻米上坐下。虽然她的理由很没有连贯性,不过差不多知道她想说什么。 「绫乃讨厌人类吧」 「……是啊,你又直呼我名字……啊算了,随你便好了」 她又是一脸不高兴。 「那么,为什么绫乃要来讨厌的人类的房间呢?」 我面对着绫乃坐下。白球轻轻跃到我膝上,绫乃面露羡慕之情望着,说道。 「因为有事情……想问你啊」 「想问的事情?」 「没错……听说你是被死神捡来的吧?」 绫乃说出在这城镇象征着“恶”的词语。 「……不是死神,是西格」 我小声说着。 「这种事随便啦,然后——」 「才不随便,西格就是西格」 这次我用强烈的语气订正她,绫乃有点吃惊,不过马上镇定下来继续说道。 「……因为大家都叫他死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西格是吧?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能结束九十九神的生命」 绫乃眼神认真地询问。 「为什么要问我?」 九十九庄的住民,比如刀,肯定对周围的事情更加熟悉。就算我是被西格带来的人,也没理由来问我这个刚入住的人啊。而且那个职员打扮的男人也说自己是被西格捡来的,能问的人明明很多的。 「……我才不想对自己一直无视过来的人提问呢」 绫乃把目光移到别处,小声嘀咕着。 看来讨厌人类的她一直在疏远九十九庄的其他居民,这样一来现在确实不太想再去接近吧。她对西格的工作,可能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而已。 不过关键是她为什么想知道,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想知道那种事?」 我有点紧张地问道。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想……结束这一生啊」 她逞强的动作表情和声音,都渗出一种长期积蓄的疲劳神色。只有眼眸散发光芒,寻求着最后的救赎。 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这句话表明着西格的工作,他的职责,对九十九神来说是必需的—— 「为什么,想结束?」 我沉默了十秒后终于问出来了。 「真是的……你从刚才就刨根问底的,别太得寸进尺啊。我又不是来找你商量人生大事的,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绫乃烦躁地盯着我,看来她是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我犹豫着,回答了她。 「——刀说,西格是破坏者」 「破坏者?」 「通过破坏九十九神的依附物,致九十九神于死地。这就是西格的工作……职责」 我认真地说出答案后,感觉一阵失落。 西格被大家疏远,接受着遭人憎恨的工作,独身一人站在罪恶的一侧。连把我带来这里时,也希望我成为一个“好人”。 只要西格的职责是被大家所需要的,他就不能从那位置上卸任吧。肯定不会让给别人来做,也不会允许我在他身边。 他隐藏自己的兴趣,保持着死神的形象。举着枪,明确地拒绝我。这些行动都表明他希望一切保持现状,就算我去劝他,也不一定能改变他的想法。 「这样啊,果真能做到呢。如果破坏的是依附物的话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了,挺好的」 绫乃的表情和我相反,一脸明快。 「……你就那么高兴?」 「当然了,就算待在这里也不快乐,思念又只会折磨人……要是每天都这样下去,我可忍受不了」 「绫乃的思念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什么实现不了的愿望吧。 「这种事情有必要对你说吗?那么,事情也办完了,我先告辞了」 绫乃站起来,背对着我。她走向玄关,我就这么坐着目送着她。她之后会去找西格吧,西格也会用枪击破她的依附物吧。然后——浮现出昨晚那种悲伤的神情。 一想到会这样,我心中就一紧。 「请问——」 我直起腰,突然叫住她。可是在我出声的时候,绫乃就已经驻足了。有点为难地回头看着我。 「于是……那个叫做西格的,住在哪?」 绫乃红着脸问道。 「噗」 真是意料之外的台词,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别笑啊!好、好了快点告诉我!」 「——要是想知道,就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笑着回了她一句,学着刚才绫乃的口气。 「什、什么啊!你指的是思念的事情?」 「嗯」 我点点头,可以因为笑缓和了心情,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我得以同西格站在一起的方法,还有回到那座大楼的可能性。 所以不是好奇心的驱使,也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只是怀着自己的目的向绫乃询问思念的事情而已。 「……我不记得」 绫乃不快地说道。我投去怀疑的目光时,她慌忙摆了摆手。 「我、我可没说谎哦,对于思念——我真的没有记忆嘛」 「什么意思?」 「我的核心思念是“想要”,可是我自己却不知道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 绫乃说着,耸了耸肩。 「想不起来吗?」 这情况和我有点相似,明明有冲动,却不明白为了什么。因为把太多记忆塞进垃圾箱了,导致忘记了很多事情。 「没办法,我对自己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就很模糊,抓不住线索。除了思念,明确留在脑子里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还有对别人的——厌恶」 绫乃发泄似的说道。 我领悟到了,这是我和绫乃根本上的区别。我只是把记得的事情强行忘掉,而她却是从来没有把事情留在记忆里过,所以,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法拿出来的。 这确实是达不成愿望,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之苦吧。 「可是……就算不记得,但只要拿到那样东西的话,就能瞬间明白吧?」 「诶?这样的话大概——应该就能满足我的愿望了,所以能明白才对」 绫乃的表情在询问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心已经沉着下来了,我找到了现在应该完成的事情。 或许这样很鲁莽,但只能放手去做了。想和西格站在一起的话,就必须做和西格一样的事情。 「我来把绫乃想要的“某种东西”找出来吧」 我明确地向她宣告。 「啥……?你在说什么啊?」 绫乃已经越过吃惊的级别,直接呆住了。 「九十九神消失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依附物被破坏,另一个就是满足其愿望。既然你想终结,满足愿望再消失比较好吧?」 我不像西格那样拥有破坏依附物的能力。可是,这个方法肯定也能让九十九神结束生命。 「这、这么说倒也没错啦……可是我都不知道想要什么,这样怎么找啊」 「假设是绫乃觉醒的地方的话……就算没有记忆,应该也会有线索。总之,先别去找西格,交给我来试试吧」 我注视着绫乃的双眼请求着,她视线左右彷徨,迷茫地用指尖玩弄着刘海。 「……为什么,你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啊,你也想和其他人一样,以一副好人的姿态多管闲事是吧?」 「才不是,我是坏人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绫乃,所以放心吧」 我微微一笑,绫乃扶额点了点头 「真是的——你这人真让人搞不懂。算了,反正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既然你这么说,就随你怎么做吧」 「真的吗!」 不由得探出身子,绫乃拿手指堵在我的眼前。 「不过,是有期限的」 「期限?」 「没错,我可不能等你那么长时间。所以——给你三天。过了三天你还没找着的话,就告诉我西格的住处,好吧?」 三天……这对于寻找没有目标之物来说太短了,可是,这“委托”要是不达成的话,我就不能在西格面前昂首挺胸,更不用说和他站在一起了。 「我知道了」 所以我只是点点头,然后走近绫乃,伸出手。 「这是干嘛?」 绫乃歪着头看着我的手。 「握手以示结成契约」 「真拿你没办法」 绫乃勉强地握住我的手,我也微笑着回握住。 「我会努力找的」 「不用努力也没关系啦」 绫乃把脸撇向一边。 不过,我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绝对,要把这件事做好。 这对我来说是——最初的“工作”。 第二天,在太阳升起前——当山麓开始明亮时,我就悄悄地从房间里溜了出去。把天蓝色的伞挂在手腕上,胸前抱着白球,蹑手蹑脚地在走廊上走着。清晨的空气透着寒冷,混杂着湿润的香味。不过雨已经停了,天空的云层稀稀疏疏。昨天的雨好像就在傍晚下了一阵而已。 半夜雨也听了……应该没起什么雾吧。 我没什么自信,只是基于期望做出判断而已。 我在走廊的一端,刀的房间反方向一侧——306房间前驻足,轻轻地敲门。于是门把手咔嚓地转动了一下,绫乃探出头来。 「……没被谁发现吧?」 绫乃边走出门东张西望地警戒着周围。 「嗯,应该没。不过,为什么非得这么悄悄地离开呢?」 我和绫乃约好,今天带我去她觉醒的地方看一看,不然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那还用说,要是被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会以为我改变主意了啊。光想着被别人说“看来这孩子也能和其他人好好相处呢~”什么的,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绫乃来回搓着手臂,露出一副真心厌恶的表情来。我苦笑着,她在意别人看法这点,跟西格一样呢。 「刚才是在模仿房东的语气?」 「——是啊,真是没比这种更遭人烦的了」 绫乃小小地骂了一句后,朝楼梯走去。 我倒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所做的事,不过既然绫乃那么说了,也没办法。不过,这么小的一个社区,就算我现在保密,不久肯定也会被大家口口相传的。 我边跟在绫乃身后走着,边环视周围。或许现在,有人在自己房间的门背后听着我们的脚步声也说不定。在这个毫无生活气息,也没有小鸟鸣啭的小镇里,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放得无限大。 不过我们下了一层楼,走到公寓前的院子里期间,都没有人来询问我们的去向。走过大门的瞬间空气就变了味,虽然不能用语言形容,但感觉有点沉重。 「呼……总算成功逃脱了」 绫乃一边走下公寓前的坡道,一边放松紧绷的肩膀。看来她刚才甚是紧张,不过好像也有点乐在其中。 「感觉,有点心跳加速啊」 我把手按在胸前说道。 「我、我才没有,又不是小孩子」 绫乃又刷地给我个后脑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等等,绫乃。要是起雾就危险了,慎重行事啊」 从高处俯视的城镇还一片黑暗,东方天际虽然开始明亮,但光线还是很弱。要是不小心踏进雾里就有危险了。 「……我知道」 绫乃也理解无形带给我们的威胁,稍微放缓步调。 在黎明前的废墟中,我依照绫乃的指示走着。渐渐地,天空露出薄薄的蓝色,太阳从山的另一边探出头。朝霞把城镇染成金黄色,装点夜空的星星也渗进蓝天消失了。 被太阳的光芒照耀着的城镇,看起来应该不会起雾,不过我们还是谨慎地走着。 绫乃的目标是城镇南边的广阔住宅区,不过,与我家的方向略有偏差。她似乎朝向我和西格相遇的地方——有大大的房屋林立着,坡道此起彼伏的地区。 「呐,绫乃」 一直沉默着太无趣了,于是我向她搭话。视野变得良好了,心里也轻松不少。 「……干嘛啊?」 绫乃虽然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过还是应了一声,她可能也正闲得无聊呢。 「绫乃这个名字,是你人类时期的吗?」 我从她之前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在意这点了,于是问了问。 「是啊」 绫乃以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用依附物的名字呢?」 「我干嘛非得遵循那群人定下的规则,我是绫乃就是绫乃,这样就行了啊」 我当然没意见,而且特别是对于绫乃这种几乎没残留什么记忆的情况来说,也没必要刻意区分人类时期和九十九神时期吧。 「嗯,这样就行了吧,不过,好在意绫乃的依附物到底是什么啊」 因为不能从她名字推测出其物品,所以我直接询问她了。和拿着伞的我不同,绫乃两手空空的。由于依附物是不能离开身体的,所以或许是她身上的某样东西吧……不过只是用眼睛看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没义务告诉你」 「诶……或许能成为线索也说不定呢」 「才不会,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绫乃心神不定地,玩弄着扎头发的丝带说道。 「……难不成,是那个吗?」 我指着绫乃的丝带,她吓得肩膀一震。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绫乃止步,满脸惊愕地凑过来问道。 「为什么……感觉而已啦」 我不好意思说她的动作已经完全暴露了,只能含混过去。 「你别用依附物的名字来喊我啊!」 不知为何,绫乃严肃地给我打预防针。 「依附物的名字是——丝带?」 我确认着问道。于是绫乃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呜哇哇哇哇哇哇,别—这—么—叫—我!」 绫乃抓着我的衣领使劲摇晃。 「喵!?」 白球被吓了一跳,嗖地一下跳到地上去了。 「我说、抱、抱歉了,我不会再这么叫你了!」 我慌忙道歉,绫乃这才把手从我衣领上拿开,大大地喘着气。 「呜哇……我还以为要死掉了」 放松双肩,绫乃无精打采地嘀咕了一句。 「就那么讨厌吗……?」 「那还用说吗!你倒是想想被叫做“小丝带”是种什么心情啊!简直会全身起鸡皮疙瘩起到死啊!!」 她居然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恶心到了,绫乃搓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这、这是种新的死法呢」 我只能苦笑着附和她。 「你真心别这么叫我了,真是……」 绫乃嘀嘀咕咕地说着,又开始往前走去。 「这就是使用人类时期名字的最重要原因吗?」 我抱起对着路边杂草兴致勃勃的白球,对着绫乃的背问道。 「……你真是啰嗦,这原因有什么不行吗?」 绫乃回头盯着我。 「没说不行啦,不过,还真是有趣」 「你把我当傻瓜了吧!」 绫乃的眼神充满敌意。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是个好玩的人而已」 「果然把我当傻子了!」 绫乃大叫,弓着背气势汹汹地向前走去。不过,立马回过头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突然整个人向后转,指着我。 「先说好了,我可是很讨厌你的!」 「因为我是人类?」 「没错,要恨就恨自己作为人类形态的九十九神而生的事实吧」 「——也没什么要恨的啦,我反而觉得像绫乃这种人比较好说话呢」 我率直地说出想法,于是绫乃「唔……」的沉吟一下后,又把身体转回去。 「你真是个怪人」 「或许还真是」 我笑了,这种轻松的对话似乎以前从未有过。虽然没有和与西格一起时的亲切感,不过对于不愿做好人的绫乃,我可以无话不说。 我边避开昨天下雨形成的水洼,一边望着绫乃的背影。 明明说了讨厌我,绫乃却每次遇到崎岖不平的路或水洼都会提醒我,叫我「小心点走啊」。 所以,她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是个温柔的孩子而已。 我望着她那随风摇曳的粉红色丝带,不由自主地想着。 可能走了有半个小时了吧,我们来到城镇的西南部——建在山路的斜坡的住宅区。缓缓的坡道两侧排列着带宽阔院子的住宅,这大小和我家所在的住宅区完全没有可比性,这里较多为富裕的家庭。 不过原本是豪华的住宅,现在也被风吹日晒得腐朽不堪了,生锈的大门,院子长满杂草,墙壁布满裂痕。 「就是这里」 绫乃说着便停住脚步,指着那些住宅中的一座。这是一座三层建筑,前院的宽度可以停下两辆私家车。感觉像是某位建筑设计师亲自动手打造的一样,有点装腔作势的感觉。 「这就是……绫乃最初觉醒的地方?」 「是啊,等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这个家里了」 绫乃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偶然,她和我的情况一样啊。 「那么,总之先进去看看吧,能进去吧?」 「为什么要问我啊」 「因为这是绫乃的家不是吗?」 「——或许是吧,我记得的东西太少了,因此一点都没有自己家的感觉,你想查什么随便查都行」 绫乃耸耸肩膀,表示允许我进去。 「那么打扰了」 我踏进院子,走向玄关。和我家不同,这里的门好好地装着,只不过不管怎么推拉都打不开。 「啊啊,这门锁生锈了,转不开,要进去的话往这里」 绫乃说着,沿着围墙带我绕道房子后面。那是个小小的庭院,有个木板外廊,外廊上的玻璃窗被打碎,透过像破抹布一样的窗帘可以窥见昏暗室内。 「满地都是玻璃,就这么穿着鞋踩进去吧」 绫乃穿过只剩下窗棂的落地窗,我也从外廊进入室内,脚边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 「……真是够乱的啊」 我环顾四周说道,这里大概是客厅了。屋子很宽,家具看起来很高级。不过,不管哪一件都是破破烂烂的,复合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闪闪发光,房间一角放置的液晶电视的屏幕碎掉了。 「看来这里也遭受好久的风吹雨打了啊,变成这样也没办法」 绫乃事不关己地说着。 「绫乃对这屋子有印象吗?」 「没有,就二楼」 绫乃走出客厅,带我来到玄关处的楼梯,楼梯随着上楼的脚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一边担心会不会踩坏,一边小心翼翼地跟在绫乃后面。 二楼的走廊由于没有设置窗户,因此昏昏暗暗的。走廊两侧各有两个房间,绫乃走向右边最里面的房间,只有那个房间的门是敞开着的。 「这里」 说着,绫乃用视线指了指房间里。我向前一步,窥视房间内。 「哇……」 不由得抬高了音调,这房间比九十九庄的房间小一点。里面的家具有书桌书架,柜橱和床,还有嵌在墙壁里的衣橱。床上和衣橱旁摆满了布偶。 多数是以动物为主的幻想类布偶,里面有很多角色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窗户还保持原状,所以房间里只是积了些灰尘,并不凌乱。壁纸虽然褪了色,不过还能看出是粉红色。绫乃的丝带也是粉红色,看来她还真是很喜欢这个色系呢。 「……房间充满了女孩子的风格呢」 我并无他意,只是随口评论一下而已。 「太少女真是抱歉了啊」 不过绫乃好像受到嘲讽似的,板起脸来。 「话说……这房间,我可以随意翻动调查吗?」 「我不是早说过你可以随便查吗,别让我重复同一句话啊」 「是啊,抱歉」 我苦笑着道歉,走进房间。把白球放在床上,解放双手后就立刻开始调查了。 首先是书橱。虽然也有参考书,不过几乎是小说和少女漫画,都保存得十分良好。 ——西格看到这些会不会高兴呢,不过他可能对少女漫画没兴趣吧。 我脑袋的一角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问题,一边移动视线。 形成绫乃的核心的,是想得到某种东西的愿望。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必须先了解绫乃这个人才行。 可是我并没有在书橱里发现什么明显突出的东西,于是转移到旁边的橱柜。抽屉里收着些内衣和薄薄的衣服。 「哇,好光滑」 我拿起一件内衣,嘀咕着。虽然有点劣化了,不过看得出来是很高级的材料。这房子也好衣服也好,看来绫乃是个大小姐也说不定。 「喂,等等、别盯着人家的小裤裤看啊,你这变态!!」 一直站在门口观望的绫乃凑了过来,一把抢走内衣。脸颊有点泛红。虽然她没有什么记忆,不过果然被人盯着自己的内一看还是会害羞吧,虽然只是别人擅自以为那内衣是她的东西。 「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真是的……随便调查也得有个度吧」 绫乃唠叨着,把内衣收回抽屉里。看来橱柜也没必要再调查下去了,于是我走到壁橱前。打开门的瞬间一股霉臭味蔓延开来,因为嵌在墙壁中,所以湿气很重吧,里面的衣服正在被腐蚀着。 在壁橱里发现了类似制服一类的衣服,仔细一看,是隔壁镇一所出名的私立学校的指定制服。看来绫乃和我上的不是同一所中学。 放在书桌上的教科书也和我使用的不是同一套,抽屉里放着笔记用具和其他小东西。 姑且调查了一圈,我抱着手臂。虽然得到了些信息,但要缩小到绫乃想要的东西还有一定距离,不过总之先想一下这里面有没有符合的东西。 「呐,绫乃,你想要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是书或者漫画?比如是很介意后续剧情的,但却缺少其中一本,于是正在找那本书之类的……」 绫乃坐在地板上战战兢兢地摸着白球的头。 「诶?谁、谁知道……我倒没什么感觉」 绫乃慌忙把手从白球头上拿开,回答道。看她的样子,看来是猜错了。之后,要说这房子里显眼的东西就只有…… 「那布偶呢?既然收集这么多,肯定很喜欢吧?」 我指着床上和壁橱边的布偶说道。 「大概……是的吧,我本来就喜欢可爱的小东西。不过,怎么想也不可能因为想要布偶才变成九十九神吧」 绫乃边望着白球边说道。 「嗯,有道理……」 这无疑是个富裕的家庭,绫乃的生活应该没有半点不自由,想要的东西大多都能得到吧。 「喵~」 白球似乎在为我打气,用爪子挠着入口处的房门。 「是啊……这么想着也没办法,白球,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喵~」 白球仿佛在赞成我的说法。 我打开门,走出去打探二楼的其他房间。绫乃跟在我后面,看我到处探索着。 对面两个房间好像是父母用的,我从衣服和用品判断的。绫乃的隔壁房间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三楼有阳台的房间是被收拾过的,其他房间都是储物室的状态,堆着各种杂物。 然后我们回到一楼。一楼是厨房和卧室,还有浴室,不过没找到什么关于绫乃想要的东西的线索。 接着回到窗户破损的客厅。 「这样一来,我们把所有的房间都逛遍了啊……」 地上满上玻璃碎片,我抱起白球防止它踩到。 「看你的样子前途渺茫啊,没办法就没办法吧,放弃也没关系哦」 绫乃耸耸肩,做出一副一点儿也不抱期望的样子。 「虽然确实前途渺茫,不过也了解到了一些东西」 我一点儿也不想放弃,用挑拨的眼神看着绫乃。 「呵,了解到什么了?」 「或许绫乃想要的东西,是很难入手的」 「意思是很贵?」 「也有这可能性,也有可能不贵,但是有特别意义的东西。从这方向去考虑,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我试着询问,绫乃一筹莫展。 「……就算你这么说,因为真的记得的东西太少了——」 「那么,我换个问法。绫乃的“想要”是什么样的“想要”……告诉我」 能成为最重要的提示的,就是绫乃自己的思念。所以我问她其思念的“性质”。 「什么叫什么样的?」 「比如说……很激烈的,或是有饥饿感……之类的」 想要的东西不同,心生的感情也会随之而变。所以根据思念的“性质”,或许可以缩小一些范围。 绫乃依旧一副艰难的表情,把手覆在胸口。 「嗯……很难用语言表达啊」 「请务必想想办法」 「……怎么觉得你口气好像商人的调调」 绫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用心集中思考着。我为了不打扰到她,抚摸着白球的头静静等待答案。 「有点……疼痛的感觉吧」 绫乃轻声说了一句。 「疼痛?」 「有疼痛,又害怕。又不想要,又十分想要。就是这种感觉。」 绫乃睁开眼睛,说明着自己的思念。 「呃……就这么形容,我也完全猜不出是什么啊」 可是我却毫无办法,不能从她的思念推测出她想要的东西。完全无法想象,想要又不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只会越想越混乱。 「真是的!不就是你说想知道我才告诉你的吗?」 绫乃气愤地把脸撇向一边。 「但我想要更加容易懂的提示呀」 「要是有那种提示,我自己也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好吧。你现在是在做我完不成的事情啊,可有这种自觉?」 「唔……」 突然语塞了,最了解这思念的,是绫乃本人。连她都猜不到那样东西的话,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这不是经过调查,经过推理……就能找到的东西啊。 「——抱歉,我刚才只是想抄近道。果然得脚踏实地来找啊,从现在开始,我要一个不漏的调查」 「你、你想……怎么做啊?」 绫乃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怯怯地问着我。 「就如字面意思,以绫乃为中心,从手边的东西开始调查,来寻找任何于你的思念有关的物品」 「……你来真的?」 「嗯,真心实意」 我微笑地肯定。 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了,虽然没有明确的条理,不过先从力所能及的事做起吧。 因为我——要做和西格同样的工作,但要以与他不同的手段来完成。 那天我花了整整一天,把绫乃家所有的东西查了个遍。 布偶、书、衣服、家居、餐具什么的,只要是绫乃拖出来的东西我都让她试着触摸了。可是,任何一样东西都没有和绫乃的思念起共鸣——终于,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变成了红色。 必须在日落前回去,不然会被大家担心的。绫乃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我一起出门了,于是我们走出绫乃家,往九十九庄方向走去。 「果然不是绫乃家里有的东西啊,明天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明天还要继续做这种事?」 绫乃听了我的话,一脸疲惫地垂下肩膀。 「当然,又没别的办法」 「我觉得到最后可能还是找不到」 绫乃的声音里已经有点想要放弃的味道了。 「不过,可能性并不为零啊。通过相似的东西来联想,或许能想出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为什么你要那么拼命啊,虽然你说过是为了自己……我连对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么拼命」 绫乃的眼里含着怀疑之色地看着我。 被她这么一说,我顿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现在的行为确实有点滑稽,确实有点努力过头了。可是,我也不会因为如此而放弃,一丁点也不想放弃。 「……为什么,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其实不是也说不定」 前天夜里看到的西格的侧脸从我脑海里闪过。然后——渴求终结的绫乃的疲倦表情也浮现出来。 「真是不知所谓」 绫乃怅然若失地嘀咕着。 「啊哈哈,我也搞不懂呢」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绫乃也稍微笑了笑。 「——你啊,是个傻子吧」 柔和的风吹过黄昏的小镇。 红色的光线照射在白球身上,绫乃的丝带也和白球染上相同的红色。 前方出现九十九庄的影子时,橙色的太阳已欲隐入山丘。由于绫乃强烈要求,于是我们特地错开踏入九十九庄的时间。 我们约好明天也和今天一样,一大早就出发。我一个人爬上通往九十九庄的坡道,回头瞄了一点,躲在废墟阴影处的绫乃也正往我这里窥视,她摆摆手催我赶紧回去。 我苦笑着,继续往前走去。院子的入口处看到了刀的身影,昨天刀也是在那里站着。身为保镖的她,很多时间都在门口巡视吧。 「你去哪儿了,看你不在房间,我很担心哦」 走到可以听见声音的距离时,刀就开口了。 「抱歉,只是去散步一下而已」 「……这样啊,虽然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不过要是起雾了可别出门哦」 「嗯,我明白」 我点点头,走回自己的房间。刀跟在我后面,看来今天的刀并不是在巡视,而是在等我啊。 「……抱歉了哦」 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回头又道了次歉。 「明天如果是晴天的话我准备再去散步,不用担心我了」 我事先交代好。 「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反而让你费心了」 刀微微笑着,挠了挠脸颊。 我们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三楼,不过我把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件事要问。 「话说,刀,绫乃是个怎样的孩子?」 准备走进隔壁房间的刀止住脚步,歪了歪头。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就有点在意……她昨天在欢迎会上也只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不由得声调往上升了一点,刀好像接受了我的理由。 「啊啊——说起来绫乃也只开口说过自己的名字而已。她是丝带的九十九神,如你所见性格有点别扭。不过,她本质不坏,好好和她相处吧」 不坏——。有点吃惊,刀也这么认为啊,我还以为她肯定会被其他人讨厌呢。 「为什么你能说她不坏呢?」 「我们找她搭话的时候,她会强烈地拒绝,有时还会爆粗口。但她绝对不会自己没事去惹别人讨厌,所以,要是和她相处时间长一点的话,就会明白她只是性格有点乖僻而已。」 「这、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道谢后就进房间了。 刀——还有其他九十九庄居民对于绫乃的看法,和我的几乎一致。 不过,有点不协调的感觉,不知道哪里不对。不过当我知道绫乃并没有被大家讨厌时,“大吃一惊”了。 ……这不协调感,到底是什么呢。 那一夜,到我睡着之前——心里的模模糊糊的隔阂还是没散开。 第二天,我和绫乃也早早就从九十九庄溜出去了。 比起昨天云层更厚了,不过今天还是晴天,没什么起雾的征召。 我们在朝霞中前往车站前的商店街,那是城镇里聚集最多各种各样物品的地方,很适合寻找绫乃想要的东西。 走着和西格一起走过的路,我和绫乃来到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嵌进大楼的坦克依旧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里的话,离西格住的大楼还挺近。 我望着大楼的方向想着。不过,今天不能回去。我既不能把西格的住处告诉绫乃,而且我现在还达不到和西格站在一起的资格。 「今天也要一个不留地查?」 开始之前绫乃就无精打采地问了一句。 「当然,那么我们从那边的便利店开始调查吧」 我指着商店街的拱廊入口处出租楼一层——门前的玻璃被打碎,任凭风雨吹打的便利店。 「……好好,我知道了」 绫乃丧气地垂着双肩,走向便利店。白球活泼地喵喵着,像在给她加油打气。 便利店内一片狼藉,货架倒塌,天花板垂着剥落的瓦砾。 残存的商品比我想象中的少。食品类几乎不见了,连风化的痕迹都没有。订书机和电池之类生锈老化的杂物散落一地。 绫乃一脸厌恶地触碰了这些东西,不过也没有和她的思念引起共鸣。 「啊啊受不了了,手都黑乎乎的了」 便利店里调查完之后,绫乃把脏手亮给我看。 「是啊,我带着手帕,借你用吧……」 「不用了,我用这个擦就好了」 说着绫乃就把脏手往我裙子上蹭。 「哇,别啊!」 我慌忙躲开,可是裙子已经弄脏了。 「九十九神的衣服睡一晚就能崭新如初了,拿来当手帕用有什么关系嘛」 「那你干嘛不拿自己的裙子擦啊」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我的手都弄脏了,你也得弄脏点什么才行」 绫乃向我晃了晃只留下薄薄一层灰的手掌。 「因为你就在边上看着而已嘛,要是不舍身陪君子的话,和我的付出可不相符哦」 「真没办法啊……那就和你一起脏好了,快点去下个地方啦」 绫乃催着我,往隔壁商店走去。 商店街拱廊里有好多店都拉着卷帘门,不知从哪进去。我们先把这种店跳过,继续往前探索。 不管哪家店,基本没残留什么商品。还有一些店完全就是个空壳,逐一盘查略有难度。在废弃的房子里转来转去,我们也满身都是灰尘了,被绫乃拿去当手帕用的裙子也变得相当脏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们调查了20家店左右,触碰的东西有上百种了,不过还是没有找到能与绫乃的思念产生共鸣的东西。 会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判断方向错误了呢?这种想法从我脑海里浮现。 然后,在上中天的太阳开始往旁边倾斜,从连锁药店走出来的我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变化。 「天空积了好多云啊……」 透过只剩下骨架的拱廊望向天空,绫乃沉吟了一声。 周围开始变暗,空气中的湿气也逐渐增加。被灰尘染成灰色的白球不断用前爪洗着脸。 感觉快要下雨了,雨会招来雾和无形。还是先停止探索,以避开危险吧。 可是…… 我四处望了望商店街,没有调查过的店铺还有很多。关于绫乃想得到的东西,到现在还没线索。和绫乃约好的三天期限——明天就要到了,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时间可以慢慢来了。 「——绫乃,我们回九十九庄吧」 不过……犹豫到最后还是开口叫她回去了。自己的话还好,要是让绫乃也遭遇危险就不好了。 「是啊,赶紧回去比较好」 「嗯……在下雨之前回去」 我隐藏着内心的焦虑,点点头。 风满载着被雨打湿的草香,渐渐浓烈起来。我一边快步走向九十九庄,一边望着天空。 覆盖在空中的云以很快的速度滚滚向前。 雨的气息——在接近着我们。 我们一到达九十九庄,天空就哭泣起来了。由于察觉到降雨,大家都躲到屋子里去了。我和绫乃在三楼的走廊告别。我们约好明天——如果是晴天,不起雾的话,就继续今天未完成的探索。 之后,我前往刀的房间敲门,告诉她我回来了。下雨了,她肯定会担心我吧。果然,刀正准备去接我。果然刀对我有点保护过度了啊。 我回到暂借的房间后,在窗边落座,望着天空。刚下不久的雨渐渐变大了,远处有轰隆隆的雷声,白球吓得往我膝上跳。 我边抚摸着白球,向上天祈祷,祈求这雨快点停。 ——沙沙沙沙。 可是隔天早上,我却在雨声中醒来。从铺在窗边的被子上直起上半身,望向窗外。还没日出,一切被黑暗包裹着。 黑暗的世界里,一颗颗雨滴宣告着它们的终结,远方的天空偶尔闪出几道闪电,遥远的雷声像地震时响彻的轰隆声。 外面的世界居然那么的拒绝我,雷声似乎在叫我“今天就在屋里待着吧”似的,震得我全身颤抖。这实在不是能出门的天气,就算雨停了,也有起雾的危险性,今天就中止探索吧。 没办法,只能说运气太差。不管怎么样,找到绫乃想要的东西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这次就交给西格,我到下次有机会再努力吧。这种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谁也不会有怨言。 心里充满着安慰自己的话语。可是,西格痛苦的侧脸和绫乃偶尔的笑容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想象西格用枪击碎绫乃的依附物的瞬间,心就不由得发痛。 啊啊——这种事没有第二次了。 现在明白了,根本没有下次机会,我和绫乃牵扯得太深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成了“不想忘记之人”了。 要是绫乃被杀,我肯定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看待西格了,我的想法会变得和九十九庄的居民一样,肯定不会再想接近西格居住的大楼了。我没办法将绫乃的事情忘记,一切重新开始,这样也毫无意义。因为我知道,现在自己强烈的感情正在从垃圾箱里汨汨流出。 「喵呜~」 在枕边蜷成一团的白球抬头望着我叫了一声,接着往玄关一蹦一跳地走去,还回头看了看我。 「你要陪我去吗?」 「喵~」 白球欢快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说“对啊”。 在依附物上与我共生的白球,比谁都能敏锐察觉到我的心情。 「——谢谢你」 我对它道了谢,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要让绫乃步入终结的是我,绫乃消失后,产生的所有悲伤、无法释怀的难过、愤怒、罪恶,全都由我来接受。绝不交给任何人——就算是西格也不。我不想,交给其他人。 我弯腰抱起白球,它顺势爬上我的肩膀。 「喵呜~」 好像在宣告启程。 我抚摸了下白球以示感谢,拿着天蓝色的伞往玄关走去。 必须趁大家熟睡的时候才能出门,不然要是被发现的话,肯定会来阻止我的。刀肯定不会允许我冒着被无形袭击的危险出门。 我也明白,这举动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果然因为我是“坏人”吧。比起其他人,自己的想法才最重要,和自己有深厚羁绊的,抱着强烈感情的人更重要。 打开门,混着雨水的大风马上灌了进来。走廊的灯开着,我出门的时候尽可能小声地把门关上。 看着隔壁的刀的房间,我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走在被雨淋湿的走廊上,没有接近绫乃的房间,径直下楼。 这是我的任性,所以没有理由让绫乃陪我——。 来到公寓的出口处,我撑开天蓝色的伞。它被狂风拍打着,但并没有因此仰面被吹翻或者损坏。这时我想起了这句话,依附物只能被依附物所破坏。 我把伞当做盾牌,身体微微前倾着快步前进。九十九庄的灯光虽照亮了附近,但一出院子,黑暗的密度便瞬间增大,视野被染上一片漆黑。 几乎看不见。就算眼睛习惯黑暗,能分清的也只有建筑物的轮廓和天地的界限而已。我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在黑暗中行走着。 目的地是绫乃家。不过既然没有绫乃陪着,也不可能实施一个一个排查的计划了。只能再一次收集信息,再推测出她的思念了。我能单独做到的,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暴雨横冲直撞,不一会儿我就全身淋湿了。由于看不清脚边,摔了几个跟头。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不过我想制服上肯定满是泥水了。 白球发糙的舌头舔着我的脸,鼓励我在残酷的环境中前行。不过,过了一会儿云层的彼端渐渐明亮起来了,或许是太阳已经升起了吧。 黑暗渐薄,城镇的姿态展现在眼前,我加快脚步向前。 我双目凝神,警戒着雾的出现。我紧绷着全身感官,随时准备第一时间发现伴随着雾气而来的恶寒。 由于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到达绫乃家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而且也花了比平时多出两倍的时间。 但我不能休息,穿过庭院,从玻璃破碎的窗户进入室内。水滴从湿透的制服上啪嗒啪嗒落到地板。 我收起伞,甩甩上面的雨水,再把裙角拧干。湿透的衣服虽然传来一阵阵寒冷,不过因为我是九十九神,所以不用担心会感冒。 我把鞋底的泥往破烂的地毯上蹭掉,就上二楼了。绫乃的房间依旧如初。 之前也仔仔细细将这里检查了一遍,不过因为绫乃在身旁,有些东西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检查。这次准备把边边角角也彻查清楚了,首先从书架开始。我把书一本一本抽出来,检查里面的内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过我还是坚信一定会有什么,于是埋头苦查。 检查完书架时,雨声已经变小了一些了。使用时间比我现象中的还长,不过,却没什么收获。只是明白了绫乃喜欢什么类型的故事而已,大概就是被召唤到别的世界,进行冒险,然后恋爱。里面的书多是这种题材的。 接着打开橱柜的抽屉检查,也把充满霉味的衣橱打开,每件衣服都确认了一遍。 不过还是没什么进展,只是时间在慢慢流逝。外面已经变得十分明亮了,雷声也早已听不见了。虽然小雨还在继续下着,不过不久就会停了吧。 我平息了一下自己焦虑,开始检查绫乃的书桌——这使我想起之前也是做了同样的事情。不过把书立里的教科书取出,翻开书页时,我感觉到有某种东西不对劲。 「咦……?」 肩上的白球听到我的小声嘀咕,马上刷的一下抬起头来。 我来回翻着教科书,找着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一次我就注意到,书已经相当旧了。不过这教科书却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既没有折页,也没看到在重点知识下面划线标记之类的。 我检查了其他教科书,也是同一种情况。而且仔细一想的话,还缺了点什么。上课时使用的笔记本并没有找到,在书桌上找到的笔记本只有一本空白的而已,而且也没有讲义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绫乃她……」 我从这些要素中推测出的结论是。 「——她或许没去上学吧」 我不知道原因。既然绫乃自己都没有留下记忆,那么估计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绫乃讨厌人类的理由,或许跟这个有关系。 如果绫乃真的拒绝上学的话,她肯定有过什么痛苦的经历吧。应该经历过了什么事情而导致她讨厌所有的人类。 我把教科书放回原位,重重地叹了口气。 感觉第一次从内部接触到了——绫乃思念的一角。 但是,还是、还是不够……不足以了解。 我环视着褪了色的粉红壁纸的房间,或许绫乃在这房间里曾经幻想过什么吧,而且祈祷过得到什么吧。 我想我已经收集够得出答案的碎片了。 我试着站在绫乃的角度思考,不过当我的视线再次环视四周时,发现窗外白蒙蒙的一片。 「——雾?」 我急忙跑到窗前,俯视外面的景象。 雨已经停了,明亮的阳光从云层里直射城镇,白色的雾已经开始蔓延。这片区的坡道比较多,雾流向低洼地带,逐渐累积,浓度渐渐变大。 绫乃家的位置相对来说比较高,而且我所在的是二楼,所以我要是待在这里别乱跑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 「看来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 我轻声说着。就算找到了绫乃想要的东西,今天之内也回不去了。 「不过,今天得先知道绫乃的思念到底是什么啊」 就算我再怎么担心,也拿这片白雾没办法。我重整自己的心情,重新开始思考。 「————!!」 可是,有某种……微弱的声音传来。 「喵、喵!」 白球一震,把耳朵竖了起来,朝着窗外叫着。 「————啊啊!!」 再一次听见了。这次比刚才听得更加清楚,距离有点远,不过恐怕是人声,是女性的喊声。在这人类生活气息已断绝,万籁俱寂的城镇里,有谁正在惨叫着。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座城镇本没有人,只有少数九十九神生活着。在雨刚停的危险时段,会到此而来的九十九神实在太有限了。 九十九庄的居民里,会在雾里行走的也只是拥有武器的刀了,不过她并不知道我在这里。这种时间来找我也太早了,而且刀是不可能发出那种惨叫的。 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绫乃……!」 我想象着。 今早,绫乃或许也在望着下着雨的天空吧,也明白今天会中止探索吧。 之后,或许她刚好去房间找我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可能察觉到了我会去做什么。 可是——就算这样,我想应该也没问题。 就算绫乃知道我的莽撞,她也只会叹口气说我又去做什么蠢事了。 因为绫乃说她讨厌人类啊,而且还对我宣布说她讨厌我啊。 实在不能想象她会——不顾危险来找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嘴里重复同一句话,从客厅的破碎玻璃窗夺门而出。薄雾接触到皮肤,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身体本能地在拒绝着我继续往前跑,但我硬是迈动吓得动弹不得的双腿,朝着浓雾的方向——传出惨叫的下坡跑去。 恶寒从背后爬上肩膀,牙齿被震得咔哒咔哒抖动。 在低洼地盘踞着规模相当大的浓雾,那边界就像一堵白色的墙。 我屏住呼吸,踏进雾中。瞬间被冷气包围,一阵刺痛感袭来,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只能紧闭双眼,向雾的正中央猛冲过去。 我强忍着把身体中热量一丁点不剩地吸走的冷气,继续向前。过了一会儿,寒冷稍微温和下来了。我微微睁眼,周围的景色虽然还是白蒙蒙的,不过却是薄雾的范围了,可以看见十几米前方的景色。 那是被雾之墙包围的,半径二十米左右的空间。在那中央,绫乃双手撑地跌坐着望着上方。 「——绫乃!」 我正想朝她奔过去,但发觉到绫乃正望着的物体时,我全身被强烈震慑住了。 视线的前方漂浮着巨大的白色手臂,五个指尖和手掌上都长着巨口的怪物。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磨牙的声音响彻着。 一阵即视感侵袭着我。 在眼前铺开的景象,十分相似我初次遭遇无形时状况。只是角色不同罢了,陷入危机的是绫乃,为了救人而赶来的不是西格,而是……我。 这无形与之前想吞噬我的无形形状相似,但却大了近两倍。普通的无形会自然消失,所以这应该不是当初我遭遇的那个无形。可是——却有可能是因同一种思念而诞生的无形。 这里离我初次遇到西格的地方并不远,雾的流动,更多思念混杂在一起,很有可能诞生出比之前更加巨大的无形。 「不要!别过来啊!!」 绫乃跌坐着往后面挪动,想要逃跑,可是无形却一点点地缩短距离,想从上方将绫乃全部覆盖住。 在思考之前,我的身体率先行动起来了。握紧伞柄,使劲往水泥地上一蹬。 「绫乃——————!」 我边大叫着边用伞左右猛击着无形,粘土搬湿哒哒的触感传来,明明是雾——却好重。 我已经竭尽全力击打着无形了,可是却丝毫不能改变它前进的方向。 想抓住绫乃的无形,突然五指当空一划,因用力过猛而朝地面重重冲去,深深陷入水泥地里,顿时瓦砾四处喷飞。 「绫乃,趁现在快逃!」 我抓住绫乃的手腕强行把她从地上拽起,带她离开无形。 可是从雾之墙里又出来了一只——白色手臂的无形,将我们的去路挡住了。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饥饿的磨牙声在我们前后重重地响彻。 仔细一看,两只无形的身体沿着雾之墙壁滑行延伸,连结在一起。就像蛇的头和尾都变成白色的手臂一样,并不是有两只。 我们完全被包围住了,可以逃离的缝隙一个都没有。肩上的白球倒竖起全身的毛,低沉地吼着。 「为什么要来啊……绫乃」 我右手把持住伞,像持剑一样挡着前方,左手握着绫乃的手问道。 「那、那是因为——」 「你明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 我不由自主地用抱怨的语气责备她。 「你、你自己才是,冲进雾里来,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自杀行为啊!」 「因为我听到叫喊声了啊!我想可能是你的声音啊!」 我定睛防着步步紧逼的无形回答着绫乃,于是绫乃加大了握着我的手的力度。 「——居然来救想了结此生的九十九神,你是想怎样啊!这样,我来这里不就毫无意义了吗……把你也拖进来,真是再糟糕不过了!」 绫乃语气十分粗暴,从这句话能窥视到她对自己有多么生气。 「你不是讨厌我吗?」 「当然讨厌啊!别人又没拜托你,你就擅自多管闲事,明明说是为了自己……又这么跳入险境来。真是不知所谓,让人很烦躁啊!」 「绫乃你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致啊,讨厌我的话就别管我——」 无形在我们周围绕着圈,把身体扯得长长的,我们被包围在漩涡的中间了。 「我也想不管你啊!可是没办法,看到你去冒险,我坐不住啊!」 绫乃大叫着,反过来对我生气了。 「绫乃……」 一直以为从绫乃身上感觉到的不协调,现在终于把本体看得清清楚楚了。 绫乃确实讨厌人类,但是,她对别人抱着的感情……肯定不仅仅是讨厌。 如果只是讨厌的话,从一开始她就不会住进九十九庄,一个人在家住着就好了。 如果只是讨厌其他人的话,绫乃自己肯定也会被别人讨厌,但九十九庄的人们只是觉得她性格有点别扭而接受了她。 如果她只是讨厌我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来找我了。 九十九神是依靠思念而存活的,所以才会被思念束缚,以思念为中心运转着。 那么,绫乃的思念就是—— 我心中浮现出一个答案。 可是……这一切都迟了,最糟糕的终结正在向我们逼近。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这对饥饿的白色巨掌正互相发出磨牙声,逐渐缩短距离向我们逼近。指尖和手掌合起来十二张巨口正垂涎欲滴,红色的舌尖闪着可怕的光。 无形吞噬九十九神后夺取其依附物,换句话说,被吃掉的只有思念的部分,也就是维持人类形态的部分。 光是想象心里就无比抗拒,可是这可怕的未来却近在眼前。 「伞——对不起,都怪我……」 绫乃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充满着放弃之意的声音向我道歉着。 「这完全不怪谁啊,绫乃只是担心我才赶过来而已,我也只是想帮绫乃。完全没必要道歉,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我挥着伞牵制无形。 虽然已经走投无路,但我并不打算放弃。虽然这把伞不能打倒无形,可是我也不想乖乖被吃掉。 我现在要是孤身一人的人,或许早就双膝跪地放弃了挣扎了。可是,这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啊。 白球在我肩上颤抖着,不断低吼怒视无形,我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它。 我的思念就是成为这孩子的保护伞,不……其实应该更加单纯才对。 就算是这小小的,不可靠的伞,能守护他人之时也能会挺身而出,能拯救他人之时也会奋力拯救。就是基于这种愿望,我才成为了白球的伞。 是这种愿望使我以这形态诞生,进而行动着。所以,我在心里某处肯定想着。 我一定要救出绫乃。 一定要保护西格。 饥饿的白色巨掌从前后两处向我们袭来。 「——啊!!」 我拉住绫乃的手,奋力冲出,可是无形长长的身体把我们包围得无路可逃。 我止步回头,只见瞄准我们的那只巨掌正顺势冲来,两只巨掌像握手似的混杂在一起。 失去轮廓的白色巨掌膨胀着,从我和绫乃的头上覆盖过来,甚至把身体也连在一起,形成白色半球状的巨蛋。 蠕动着的白色墙壁上空开出一个巨大的“嘴”,巨蛋就这么变成一个巨大的手掌,我们被完全……困在里面了。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水泥地破裂开来,巨掌的手指像树干似的从五个方向紧逼而来。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饥饿的巨掌发出激烈的磨牙声,重重落下。 我本能地将伞打开,往上空的巨口撑去。 咔!! 刺耳的磨牙声戛然而止,无形的重量压了上来。我的伞嘎吱嘎吱作响,但却没被咬碎。 依附物只能被依附物所破坏。所以,就算无形能吃掉九十九神的思念,但对依附物还是无从下手。 头上的巨口停住了,但五根手指却紧逼过来。这下我没法对付了。 「————唔……!」 我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果然,我太不自量力了。仅凭一把小小的伞就想救下绫乃……还妄想保护西格,再怎么骄傲自大也得有个度啊。 逞强到最后,连白球和我自己都保护不了。 ……对不起。 我说不出口,只在心里默念着。 绫乃说了,不需要向她道歉。所以这句对不起不是说给绫乃的。 是对白球和——西格的歉意。 我闭上眼,等待着生命终结时刻的到来。 并不期待这是恰巧发生奇迹。现在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有人来救我了。绫乃应该也是一个人悄悄地从九十九庄溜出来的。一个人想在雨天外出,刀她们是不会允许的。 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种地方。 可是—— 「初之弹丸——空击」 本不该听见的声音,穿破了白色的绝望。 干裂的声音重叠着,似乎击中头上的沉重之物,传来一阵轰隆声。强烈的冲击透过伞传递而来。 压得我快要崩溃的重量消失了。伞的对面,无形的身体扭曲着被击碎。 无形摔到十米开外的地上,卷起一阵烟尘。 「诶……?」 我呆呆地叫了一声之后,马上回过神来。慌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雾的对面响起脚步声。白色的墙壁中,浮现出黑色的轮廓。 穿过无形制造出的雾,全身漆黑的男人出现了,他手上握着的是闪着暗沉光芒的枪。 「……西格?」 我叫出他的名字。 西格什么也没回答,直接站在我和无形的中间。他背对着我,枪口对着意欲起身的无形。 起风了——黑色的大衣翻飞。 我呆呆地望着西格,突然身后有人敲了敲我的肩膀。回过头,看到一脸安心的刀正站在身后。 「看来总算赶上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在这里会妨碍到西格,我们离远一点吧」 我在刀的催促下,与西格保持了距离。绫乃也放下半颗心,听从了刀的话。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疑问。于是刀望着我们。 「既然看你们有动静了,当然会出来找啊。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去找西格,结果扑了个空……于是就和他在镇子里来回找你们了。」 「可是——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还在想肯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西格和刀,应该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才对啊。 「我们并不知道你们在哪,只是按照西格的指示,先到起雾的地点看看。要是能确定你们不在雾中,就可以先放下心了」 也就是先把最糟糕的情况排除掉啊,所以才能在我们最绝望之时赶来。 无形喀拉喀拉地抖掉身上的瓦砾,从烟尘中站了起来。 五个指尖和手掌中张开的大口里露出牙龈,威吓着西格。那巨大的无形没有手腕,其实连手都称不上。只是一个巨掌浮在空中,那姿态无比怪异。 「西格要一个人战斗吗?」 我不安地询问着。于是刀浮起一丝苦笑。 「我要是也跟着出风头,反而会拖他后退。不用担心,枪在武器类依附物中算是很特别的,而且西格也是枪之九十九神中——特别的存在」 刀的神情里表现出来的,是对西格的绝对信赖。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在响彻的磨牙声中,无形的手指蠢蠢欲动。接着——五根手指像蛇一般伸长,袭向西格。指尖的嘴张得大大的,血盆大口面对着西格,想把他撕成碎片。 迎击它的,是西格钢铁般沉重的话语。 「二之弹丸——破刀」 扣动扳机。枪声在几乎同时响起的轰隆声中消失不见。 炮弹炸裂般似的卷起一阵爆炸狂潮,逼近西格的无形手指被炸得灰飞烟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掌心的巨口里发出痛苦的喊声。 「这就是枪之九十九神的特别之处」 刀看着现状说道。 「什么意思?」 「他们拥有把枪的子弹——也就是依附物的一部分射出的能力。虽然从离开本体的一瞬间,子弹就失去了依附物的力量,但就是那短短的时间……仅仅一瞬间,包含在子弹里的思念可以实体化。利用这种现象攻击敌人的话,就是这种效果」 刀说着,指了指满地打滚的无形。断指处的轮廓已逐渐模糊,它正在变回雾的形态。 真是剧烈的破坏力啊。 不过被周围的雾所环绕,无形开始再生。不仅如此,还比刚才更加巨大化。 可是西格并没有丝毫慌张,只是再次用枪瞄准。 「子弹让思念实体化的瞬间非常短,若不是射击时的初速度之快,根本就无法到达敌人的身体,就无法用来攻击了」 刀望着西格继续说道。 西格对着复原的巨大无形喊道。 「三之弹丸——贯灵」 枪,还有子弹,都灌注了西格的意志。扳机被扣动,倾注的思念一口气迸发出来。 犀利的声音响起。 高分贝的声音震耳欲聋,巨大的光柱把大气,雾全都贯穿,射向云层彼端 迟来的热风把周围的雾刮得一干二净。 居于光之射线中的无形,身体的中心被穿了个大洞。掌心贯穿,全身的轮廓开始崩溃。雾被风吹散,它已经失去了再生的可能了。 刀感慨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枪之九十九神中,西格之所以特别……就是这攻击的威力。西格构筑的攻击假想,比任何人都正确,高速,而且有着明显的强力」 或许,这假想的起因,正是西格模仿漫画里的绝招也说不定。 我边听着刀讲话,一边想着。西格使用的是《七个火枪手》里的角色所使用的攻击方式。而且是阻挡在主人公面前的“敌人”所用的绝招。 故意选择反派角色所用的绝招,真有西格的风范。 拼命想保持实体的,蠢蠢欲动的无形正慢悠悠地靠近西格。 无形虽然伸长了手指,可惜由于密度太低,只能如烟尘一样从西格周围穿过。 西格在无形的身旁驻足,以最近的距离举枪攻击。在我的记忆中,反派角色使用的攻击有四种,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招了。 「终之弹丸——黑阳」 锐利的,沉重的,西格把引领敌人走向灭亡的思念装填进枪里。 然后扣动扳机,干涸的枪声响彻云霄。 枪口前噼里一声,出现了一条黑色裂纹,产生的裂缝中瞬间喷出漆黑的火焰,如决堤洪水决堤般膨胀,聚集成一个黑球,把无形完全吞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怨恨的叫喊立即消失,无形同火焰一起,被烧得一点不剩。 作为核心的思念消失了,周围的雾也随之散去。 西格垂下握着枪的手,我也明白危机已经化险为夷了。绫乃像绷紧的线被突然切断一般,瘫倒在地上。 白球像在喊着西格,「喵喵」叫着。 西格或许是听到了叫声,回过头来。不过他的表情十分严峻。 我立刻察觉到了。 我的战斗——真正的胜负从现在开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走到我面前的西格,一开口就是强硬的质问。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回答。不过,绫乃抢在我前面开口了。 「这全都怪我,是我把伞牵扯进来的」 「怎么回事」 西格的视线落到绫乃身上,绫乃有点胆怯,不过还是说明了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伞想学我是吧」 听完事情原由后,西格看着我。 「嗯……是我向绫乃勉强要求的,所以这不是绫乃的错。事情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 我注视着西格的双眼,说道。 「没错,是你的责任,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让九十九神结束生命是我的工作」 西格一口咬定。不过,我鼓起全身的勇气摇了摇头。 「这个……不是的」 「你说什么?」 「自己胡乱行动,以致于被无形袭击……还给大家添了麻烦,对这些我感到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可是——让绫乃终结不是西格的工作。我接到的委托,所以是我的工作。期限是三天,现在还没到!」 坚决不让步,我坚定地望着西格。他的表情更加严峻,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气氛越来越紧张。这时绫乃插了进来。 「行了,这样就够了……这个人就是西格吧?我拜托他就行,你别再乱来了!」 绫乃大喊着,西格听了这话后,点了点头。 「——她说得没错,这种任务对你来说太沉重了。让她终结生命什么的,你根本就做不到」 「不,我能做到」 我不由分说地否定了他,绫乃吃惊地吸了口气,西格也满脸怀疑地皱了皱眉。离我们一步远,听我们讲话的刀,表情也起了些变化。 「我会找到的,找到绫乃的思念——她想得到的东西,我可能已经猜中了。已经不会再乱来了,现在,马上就能让绫乃实现愿望」 「真的……吗?」 绫乃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 「当然,所以,交给我吧」 绫乃点点头,我朝向西格。 「西格,我希望你能静静地看着我从现在开始要做的事,直到最后」 比起破坏依附物,强制性地使生命终结,还不如实现愿望……无怨无悔地迎接终结。西格肯定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亲自结束别人的生命,实在是件痛苦的事。肯定——非常痛苦。 因为那个夜晚,他露出那种表情。 「……我知道了,不过,要是你失败了就换我来。而且你以后,再也不准干涉我的工作」 「嗯,说定了」 我接受了西格的条件,重新面对绫乃。绫乃担心地看着我,她比起自己,更在意我。 果然,她是个十分温柔的孩子啊。 「绫乃」 我叫着她的名字,把她的双手握住。 「什、什么?」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诶……什么意思?」 绫乃来回看着被我握住的手,和我的脸。 「就是这种意思啊,被这样握着手,绫乃没什么感觉吗?现在是什么心情?」 「不太清楚……呃,很温暖啊。还有……有点,静下心来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刚才太紧张了吧。真的……你突然出现,用伞砸着无形的时候,我都被你吓呆了」 绫乃想起当时的事情,浮出一丝苦笑。我听到她的回答,也安心下来。看来我推测出的答案没有错。 「抱歉,绫乃。我之前一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 我现在充满确信,对绫乃道歉。 「……是吗?」 「嗯,绫乃你啊……其实自己一直在寻找着。就算不依靠他人的力量,也可以让自己的愿望实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不知不觉绫乃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绫乃一边说着讨厌别人,但又在九十九庄住着。因为这样是绫乃得到想要之物的必经之路。不过,我这个能给她带来终结的契机的人出现,使绫乃中途放弃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感觉不怎么明白啊……」 「没错,你不需要着急。慢慢地,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思念是什么的话,就能实现愿望了」 「啊,真是的……别装模作样了,知道答案的话就快告诉我啊」 绫乃焦急地催着我。 我微笑着,在心里做好觉悟,向她问道。 「绫乃,你还讨厌我吗?」 「……这问题都问第几次了啊,不早说了我讨厌人类了吗」 「真的吗?」 「……当然了」 我盯着她的瞳孔寻求确认,但她撇开了视线。当然,这不是因为她在说谎。绫乃真的是对人类讨厌到极致,不过,却不止是讨厌。绫乃无法和我对视的原因,肯定不止这个。 「我可是相当喜欢绫乃哦」 所以,我要先坦诚地把对绫乃的看法说出来。 「什么……」 绫乃一时语塞,脸渐渐红了起来。 「别、别突然说出这种令人脸红的话啊!你犯傻啊!」 「或许真是犯傻了呢」 因为,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没察觉到。 「不过——这才不会让人脸红。我只是把我心里所想的坦白说出来而已。能和绫乃说这些,我很开心。能和绫乃一起在废墟里寻找东西,我也觉得非常好玩。悄悄地从九十九庄溜出来时,我还心跳加速了呢。绫乃,你呢?」 「呃……确实,探险什么的怎么可能不好玩——但、但我才不喜欢你。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说出那种难为情的话什么的最讨厌了!」 「嗯,你就这样讨厌下去也没关系哦。只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开心就行——」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我的真心话,其实是非常不想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 「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我的声音在颤抖。 绫乃的肩膀也颤抖了一下。 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过,渐渐缓和下来。 绫乃的脸微微泛红。 眼睛湿润了。 眼泪刷的一下,划过脸颊。 被我握在手心的,绫乃的双手突然化作空气。 一直以来传递过来的温暖,渐渐远去。 「我想要的……原来,是这种东西吗?」 绫乃望着自己失去实体,变得透明的手,呢喃着。 「——看起来没错呢」 我掩不住重重的鼻音。拼命想忍住,但却泪流不止。终于连鼻水也忍不住了,我拿手胡乱抹着脸。 厌学,而且讨厌他人的绫乃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他人。想要一个能让自己讨厌着讨厌着就喜欢上的友人,在一个人的房间里绝对体会不到的感情。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高兴啊……」 绫乃握紧拳头,不甘心地说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但就是很高兴」 我也苦笑着回答。逐渐透明的绫乃,已经触摸不到了。保持实体的只有依附物的丝带而已。 其实很悲伤。但是胸中积满的感情却不是哀叹。瞳孔里不断溢出的,或许,一定,是高兴的眼泪。 「——都怪你……」 「那……我感到开心,也是绫乃的错」 绫乃听我这么回答,笑了起来。边哭,边开心地笑着。 脑海里闪过和绫乃在一起的这几天。虽然很短,但对我来说却是非常特别的三天。 冷淡的自我介绍,来房间找我时不高兴的脸,被盯着内衣看时怒气冲冲的样子,把我的裙子拿去当手帕擦手时的笑脸——这些面容和绫乃现在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簌簌而落的眼泪,化作细小的光芒,消失在天空中。 「——谢谢你,伞」 这就是,走到最后了。 留下粉红色的丝带,绫乃的身体化作光点。无数光点散开,再聚集在丝带周围,像被丝带吸收似的,光点消失了。绫乃的身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啊……」 我用手心接住飘落的丝带,残留的体温还有些许暖意。 这来得太突然,我只能呆呆地望着。 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明明还有话想对她讲,可我的声音已经传达不到了。 「绫乃……就这样,终结了吗?」 我握紧丝带,低声问着。问守在我身旁的两人,也问我自己。 刀回答了我。 「严格说来,比起终结,还是沉睡比较正确。只要依附物不被破坏,九十九神是不会死的。绫乃的思念还是一如既往地寄宿在丝带里。只是——在满足愿望之后,就失去了实体化的必要了」 「……这样啊」 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下来,感觉心里突然打开的洞被一些感情填满了。 我望着手心里的“朋友”。 并没有结束。还要,继续下去。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了,绫乃」 我说着,用绫乃的丝带把自己头发束起。脖子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绫乃渴望的是,朋友。无论怎么希望,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为和绫乃成为朋友而感到高兴,绫乃承认我是她朋友——使我很安心。 或许我最怕的是,她说我不够格。 很伤心,因为再也不能和绫乃交谈了。正是成为了朋友,才痛苦。不过,我不会后悔。也完全不想把她忘记。 结下的羁绊,不想就这么放弃。 因为——绫乃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事情,但这一点我很肯定。这种思念只要让我体会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我抚摸着随风起舞的丝带,望着西格。 「结束了哦,西格」 「——是啊」 西格低声地附和着。 「我帮绫乃实现愿望了。虽然方法不同,但和西格的工作性质是一样的」 「是啊」 「这个工作……我还要继续下去」 「下次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再者,如果我们没有赶来,你们已经被无形吞掉了」 冷冷地提醒我这是现实。 「确实,或许有的愿望是再怎么努力也实现不了的。遇到危险的情况,我也毫无办法。也有些不依靠西格的枪就不能得救的人」 「那就——」 「所以!」 我大叫着,打断了西格。 「所以……一起工作吧,西格」 「一起……?」 西格疑惑地反问我。 「是的,一起帮九十九神实现愿望吧。不要只当破坏依附物的“破坏者”……寻找各种方法,不到最后坚决不放弃——我想和西格一起成为“无所不能”的人」 「……简直是梦话。跟对方关系越好,要终结他时就会更痛苦。特别是破坏他的依附物时,更加受不了。而且还会被其他人怨恨,这种工作一直重复下去的话,你不可能忍受得了」 西格以沉重的现实否定了我的理想。 「应该,没问题啦」 我其实什么自信,故作开朗。 「你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和西格在一起啊」 「这不算答案」 西格生气地说道,或许他把现在的心情包含在话语中了吧。他可能认为我在胡闹,于是我这次严肃地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这不是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而是我想这么做。这就是我的思念,因为就算是小小的伞,也能帮助别人,保护别人……我想成为守护他人的力量啊」 把天蓝色的伞举在面前,我坚定地说道。 「思念……吗」 这对于九十九神来说,是最沉重的词语。西格的瞳孔里,飘荡着迷惑的神色。 「嗯——所以,求你了西格。让我和西格站在一起吧」 我把手覆上西格握着枪的右手上,坚定地看着他。 「……我所在之处不仅充满黑暗,而且深不见底。想成为别人的力量,想帮助别人,这种觉悟确实很好……但一旦以这么想的话就会软弱。那时就救不了别人,就只能破坏他的依附物——到那时,你这的能容忍吗?真的能做到不恨我?」 我没有破坏依附物的力量,所以,实在不行的话只能依靠西格。这是无奈的事实。 或许西格想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站在同一立场上吧。 但这是错的。要是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的话,是不能一起工作的。就像这次,如果我失败的话西格就会来收场……这种关系是不行的。 所以—— 「我会和你一起扣下扳机的,不会恨你的。」 一边抚上西格握着枪的手,一边坚定地回答。西格吸了口气,凝视着我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 我苦笑了一下。 「我说,西格啊。我可一次都没说过想要拯救过谁哦。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好”的人嘛。全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满脑子想着想拯救西格,想在他身边,想在那栋楼里生活的“我”哦。」 想拯救的,想守护的,并不是素未谋面的某个人。而是眼前这个冷淡的,喜欢看漫画的,之前还是个家里蹲的,并且强大的,一直强忍痛苦至今的恶人。 我对上西格的视线,微微一笑。 「怎么样?我是个和西格配得上的“恶人”吧?」 一片沉默笼罩下来。 西格稍微呆住了一下,然后轻叹了口气,笑道。 「……是啊,真是个了不起的恶人。」 他这么说着,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这就代表……承认我了?我的话,可以成为西格的搭档吧?」 我怯怯地问道。刚才那笑容是勉强露出来的,我内心其实很不安。 我静静地等着答案,西格有点别扭地转过头——张开嘴说。 「或许……还有点希望吧。」 他的声音非常小,但还是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我不可能让这句话漏掉的。 「谢……谢谢!」 喜悦之情无法抑制,我搂住西格的腰。黑色的大衣有点异味,不过我并不介意。 「喂,别这样!别粘过来啊!」 西格的声音罕见地慌张起来。 「——西格对女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容啊。」 刀无奈地嘀咕道。我对“一如既往”这个词有点介意,待会儿再仔细问问好了。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才答应——」 西格想辩解,不过话只说了一半。他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西、西格……很重啊。」 实在支撑不了,我不由得跪到地上。往西格的脸看去——他居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我也想他差不多该撑不住了。」 刀走过来,从我对面撑起西格。 「怎么回事?」 我不明所以地问道。刀露出苦笑。 「射出子弹,就代表着削减自己的灵魂。射出越多发就消耗越多。今天他使用了四发子弹,会倒下也是理所当然。」 「……没事吧他?」 「嗯,别担心,睡一觉就能恢复了。不过——要把这包袱搬到大楼那真是累死人了。」 刀看起来真的在烦恼,我不由得笑了。想换个姿势好好架住西格时,白球跳到他肩上。 「喵?」 看着白球拿爪子敲着西格的睡脸,我和刀配合各自的步调往前走去。 终于,能回去了。 回到西格的大楼——属于我们的地方。 终章 沉沉睡着,脑袋很重。从黑暗的意识底层往上爬,就算看到了苏醒的光芒——也很难继续往上前进。 每次使用完全部子弹后,都是这种情况。 对精神的消耗非常大,而且失去子弹就等于缺失依附物。我想,要使这损伤恢复应该得花不少时间。 从睡眠中醒来的话,就表示子弹再次填充完毕。不过,也只有四发。本来弹夹可以装八发子弹,不过只能恢复到四发了。 可能是在我成为九十九神那一刻起,子弹就减少到四发了吧。剩下的四发是怎么被用掉的——我也不知道。 我一边在朦胧的睡海里飘荡,一边等待醒来的那一刻。 我不想在梦与现实的境界线上停留太久。在这里的话,那些不想记起的事情,会从记忆深处上浮。 比如,之前毁掉的那些九十九神的脸。 比如,其他九十九神朝我投来的,憎恶的目光。 好想早点醒来。只是现实的光芒,还离我很远。 「——」 不过突然,意识急剧上浮。梦的彼端——非常吵闹。 「——啊,白球!还没完全干呢,不能踩上去!啊啊,看你都留下爪印了。」 「喵?」 耳边传来喧闹的声音。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我辨认着自己的所在地。这是在大楼的事务所,平时睡着的沙发上。 「唔……」 一边坑着声一边坐起来。 「啊,西格!终于醒了啊。」 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移动目光,和对面沙发上的少女对上视线。 「伞……?」 我叫出少女的名字。用粉红色丝带绑着头发的伞笑着说道,「早上好,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哦。」 一边想着自己原来睡这么久了啊,一边皱眉看着伞手里的活计。 「你在干什么?」 伞拿着画笔,正在桌上放着的大木板上画着奇怪的图案。 「啊,这个?九十九庄里住着会画画的人,从他那里借的。」 伞指着画笔和其他工具回答道。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干嘛要画画。」 「为了做展示板啊。」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展示板?」 「嗯,因为这里已经不是专门破坏东西的地方了,所以做个新的展示板,告诉大家才行。你看怎么样?这图案不错吧?」 伞举起木板,伸到我面前。上面画着伞和枪的天蓝色组合图案,一边还有小猫的爪印。再仔细看的话,还有文字草稿。 「西格和伞的啥活都接工作室……?」 我皱着眉头把字念出来。 「对啊,如何?」 「如何……你——」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想起自己在倒下之前对她说过「随你便吧」。伞这么做也没错,事到如今再反对什么,她也不会听吧。 我叹了口气。 「图案暂且不说……这名字就不能改改?」 「诶?我还觉得简单易懂,挺不错的呢……那西格有什么建议吗?」 我想了想。 「比如说——用枪和伞的英文组合起来,gunbre之类的。」 「哇……西格,真没品位。」 我倒觉得是个不错的点子,伞却投来同情的眼神。 「呃,我想这跟白球名字的组合方法差不多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桌上白球把头抓过来。 「别混为一谈啦,白球这名字多可爱。」 「gunbre很帅啊!」 「才不,很土。」 被直接批评,我垂下肩。虽然不服气,但我没有说赢伞的信心。 我放弃争论,再次躺进沙发。 「……无论如何都想要的话,就只加上英文的logo吧?」 可能是以为我闹别扭了,伞的口气像哄小孩似的。 虽然自尊心被伤了那么一点点,但我忍着低声说道。 「…………那就拜托了。」 对展示板的名字得较真一点。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以后——搞不好从此就——成为伴随一生的名字了。 后记 我从小时候就不知为什么觉得伞是种浪漫的东西。说起浪漫,就是那种能在巨型机器人,或者裙子和丝袜的间隙,或既定的绝招里面感觉得到的,令人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某种冲动(※仅为个人见解)。或许我是被伞的形状或存在意义之类的吸引住了吧。在正式动笔之前,把学生时代画的画翻出来看了一下,撑伞的女生在我的笔下出现的次数相当频繁。或许这就是「九十九的空伞」里的主人公·伞的原型吧。 可能我一直想写一写关于她的故事吧。因为想写的东西很多,这次的书就用第一话和第二话两部分构成了(其实我脑子里有二十四话左右呢,不过这个还是保密吧)。要是大家能对这个世界,这些角色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话,我就很高兴了。 于是,剩余的页数不多了我就在这里写上谢辞吧。名字由三个字组成,是我倍感亲近的えいひ先生。很感谢您为我画了这么精美的插画。小伞非常可爱,西格也很帅。编辑的m先生总是指出问题所在,帮了我大忙。以后也请多多关照了。最后,对此刻捧着九十九的空伞的各位读者说一声,非常感谢!那么,再见。 2011年6月24日?ツカ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