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皇后》 第一章 【第一章 一个吃排骨,一个做排骨】 六月三伏天,赤日炎炎。 柳九九收完帐回九歌馆的路上经过柳城河,擦汗的手帕被一阵歪风吹进了河里。柳九九「嘿」了一声,捡了根竹竿撩起袖子去打捞手帕。 柳九九样貌生得讨喜,白嫩圆润的包子脸,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还裹着一层水的汤圆,一双眼睛就跟浸了水的黑葡萄一般,水灵清澈。她的身材尚不算纤瘦,却另有一种水灵的丰腴美。 她手握竹竿踮着脚,生怕摔进河里,笨拙的摸样就像一团绒毛小白兔,水面上漂浮的手帕被她用竹竿越捣越远。她望着越漂越远的手帕,蹙着一双小眉头,攥紧馒头小肉拳,气得在原地跺脚「哼」了一声,丢下竹竿放弃打捞手帕。 正准备转身离开,她眼前却忽地一花,产生了幻觉——她瞧见水里倒映着一个穿着黄衫身姿俊朗、负手而立的男人,她怔住,回神后抬手揉了揉眼睛,回身瞧瞧四周。 可这四周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什么黄衫男子,那……水面上倒映的黄衫男子是谁?柳九九再定睛看时,水面上倒映的只有穿着绿衣衫的自己。 眼花、眼花,一定是她没吃朝食饿得头昏眼花了吧?可是她为什么会看见一个男人啊?难道是她的梦中情人? 柳九九觉得不大可能,她的梦中情人是糖醋排骨、糯米鸡…… 她抬手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暗自思忖,回头得炖两只猪蹄宽慰一下自己的肚子,做为一个厨子,断不能容忍自己饿得头昏眼花……这般想着,她转身迈开步子往回走,但她刚跨出没两步,脚下一滑,身子没稳住,整个人朝后一翻,「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柳九九不会泅水,她在水里浮浮沉沉呛了一口水,连呼救声都喊不出,就在她快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听见耳畔有个清润微怒的声音传来—— 「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么恶心的排骨!」 从此人的语气里便可想像出声音主人的震怒和无奈。 柳九九呛了一大口水,难受得要死不活。做为柳州城最好的厨子,她平日里最见不得谁糟蹋食物,尤其是糟蹋她挚爱的排骨,在她心中没有做不好的排骨,只有做不好排骨的厨子。于是她攥紧肉肉的拳头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秉着职业操守大吼了一声,「暴殄天物遭雷劈!」 是嘛,暴殄美食就该遭雷劈! 随后她又呛了一大口水,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 而那男子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京城皇宫乾极殿内,坐在铺着橙黄垫、雕花楠木椅上用午膳的周凌恒。 乾极殿正殿以琉璃黑砖铺地,细致的石料上映出殿内陈设的模糊影子,大抵是为了彰显九五之尊的崇高身分,殿内的摆设一片橙黄。 周凌恒的目光掠过一桌的珍馐佳肴,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接落在正中那盘糖醋排骨上。他用眼睛仔细辨别这道菜,忍不住蹙起眉头,仅瞧色泽以及鲜浓的汤汁就知其味不佳。 一旁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和御厨望着眉目紧蹙的皇帝,皆捏了一把汗。 有强迫完美症的周凌恒狠不得掀了四方桌,抽出宝剑把御厨给剃成秃子送进感业寺里当和尚!做糖醋排骨竟然不撒芝麻,这御厨新来的? 这种不撒芝麻的糖醋排骨,断不能忍! 周凌恒一拍桌子,指着桌上那精致银盘里盛装的糖醋排骨,怒火中烧道:「这排骨能吃吗?选料太瘦,汤汁过于浓稠,糖太多,油水不够,你是想将朕矜贵的牙缝给塞得满满当当的吗?这糖醋排骨给朕倒掉,朕不想再看见这么恶心的排骨!」 御厨吓得浑身发颤,因为一盘排骨掉了脑袋可不值当,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弯着腰从太监手中接过银盘,正准备端着排骨退出去,就听陛下一声吼—— 「你说什么?」 御厨一颗心还没放回去,被皇帝这一声吼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他举着排骨跪下,哭丧着脸道:「回……回陛下,小的什么也没说。」 周凌恒怒视着御厨,一双眸子沉如幽幽古井,「朕方才分明听见你说‘暴殄天物遭雷劈’,你咒朕遭雷劈,好大的胆子啊!」一个小小厨子胆敢对他出言不逊,翻天了!罚,必须罚! 「小安子!」 伺候周凌恒用膳的太监上前一步,颔首道:「陛下。」 周凌恒指着御厨,「拉出去剃了头送去感业寺当三个月和尚。」 小安子忙命人将御厨拖出乾极殿,等离了乾极殿好远,小安子这才对御厨道:「你莫要觉得委屈,陛下近日因为排骨魔怔了,被陛下送往感业寺当和尚的御厨有一、两百个,你这一过去,正好可以同那群老厨子作伴。」 御厨欲哭无泪,眼巴巴望着小安子,「公公,我方才啥话也没说啊,陛下也太……」厚颜无耻诬蔑人了吧? 小安子拍了拍御厨的肩膀,表示同情,意味深长地道:「帝心难测。」 殿内的周凌恒全然没了食欲,他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年头的御厨胆儿真肥,诅咒他天打雷劈也罢,还非得装个女人腔调,以为装成女人腔,他堂堂天子就辨别不出了吗? 而说起他跟糖醋排骨的「孽缘」,皇城内的厨子们是深有感触。 周凌恒当太子时,机缘巧合之下爱上了糖醋排骨,登基之后对糖醋排骨的要求越发苛刻,曾在京城广贴皇榜招纳御厨,但凡京城有些名气的厨子都跑去宫中应试。 之后不过三个月时间,先进宫的那拨厨子得罪了周凌恒的「舌头」,统统被罚去感业寺当和尚,轻则三个月,重则三年,之后进宫的几拨厨子也无一幸免,全被送去当和尚。 京城内仅剩的一些好厨子不敢再进宫,更不敢再展现自己的厨艺,以至于京城酒楼的菜越发难吃,短短三年光景,京城便成了整个大魏朝最无美食特色的地界。 外来走商的人每来京城,都会自备干粮酱菜,甚至自带厨子——唉,商人们也不想如此麻烦,但谁让京城的菜如此难吃呢? 那日柳九九喝了一肚子的水,说起来也神奇,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肉太过于肥腻,连乌龟都嫌弃,她是被河里一只大乌龟给顶上岸的,醒来之后她的精神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正常。 她老在洗脸时看见水中倒映出一名黄衫男子的身影,睡觉时老听见耳畔有人说话。她时常听见耳畔有个男人吼——「除了桂花糕和金丝酥雀,朕统统不要!」那男人吼得还挺霸道的,听语气俨然就是个大爷。 有一次她被吓得魂不附体,不小心端着洗脚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洗脚盆倒扣在她头上,让她生了好一场大病,为此九歌馆关门整整五日,第六日重新开张,柳九九为挽回客源亲自下厨待客。 柳九九下厨时会屏退左右,关上门独自做菜。 这日她舀了一瓢热水洗锅,用丝瓜布将大铁锅涮干净,之后将灶内火烧旺,等铁锅烧热下油,下红糖炒糖色,待红糖在锅内化开,将事先腌好的排骨下锅。 她精挑细选的排骨精肥各半,肉纤均匀,在锅内几经翻炒变成糖褐色后,排骨快起锅时倒入一早调好的酱汁儿勾芡。汤汁儿裹着精肥各半的排骨,散发出浓厚的糖醋香,起锅时柳九九抓了一把芝麻撒在排骨上,一盘完美的糖醋排骨出锅。 她挑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嚐味儿,偏偏耳边又传来那个诡异的声音—— 「这个排骨不喜欢,给朕换掉!」 这回的声音比以往更为清晰,彷佛说话的人就在她耳边,不……就在她耳内。 柳九九端着排骨环顾了一圈,颤颤巍巍地问道:「谁?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的京城皇宫内,周凌恒用手中银筷戳了戳银碗中的排骨,便听见耳畔有人问「谁在说话」。他不禁蹙眉,慢条斯理地放下银筷,撇过头瞪了一眼伺候他用膳的太监,「我说小安子,你什么时候也学女人说话了?」 小安子正在心里盘算主子吃了几口菜,主子突然问话,让他有片刻愣神,「陛下,小安子刚才没说话啊。」 周凌恒斜睨了他一眼,「小安子,你当朕是聋的吗?」 小安子一脸委屈的垂下头,闭口不言。陛下最近越来越魔怔了…… 第二章 就在这个时候,周凌恒耳边传来异常刺耳的一声尖叫,他揉了揉耳朵,死死瞪着小安子,正要开口训斥,耳边又传来哆哆嗦嗦的女声—— 「锅铲神仙爷爷……小女子无意冒犯,您别吃小女子,小女子皮糙肉厚,又肥又腻,您老不好嚼啊。」 周凌恒看了眼闭嘴未语的小安子,又看了眼殿内,这殿内除了他跟小安子没别人啊,谁在说话? 「小安子,你有没有听见女人在说话?」 小安子双腿一软跪下,颤颤巍巍地道:「陛下,您别吓小安子,您吃点东西吧,您看您,都饿出幻觉了。」 周凌恒抬手捏了捏耳垂,耳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锅铲爷爷,是小女子在说话,小女子跟您跪下了,您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千里之外柳州城的柳九九。她方才听见周凌恒说话,以为是自己手中锅铲在说话,顿时当作是锅铲成精,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求爷爷告奶奶。 周凌恒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好歹是九五之尊,不惧妖魔。他咳了一声,肃声问道:「你是何人?」 跪在灶台前的柳九九盯着灶台上的锅铲,哆哆嗦嗦地道:「小女子乃是柳州城的柳九九,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上全是肥肉,又肥又腻,为了不糟蹋您老矜贵的舌头,你老去吃……去皇宫吃狗皇帝的肉!」 柳州城?狗皇帝? 皇城离柳州城有半个月的路程,他能听见千里之外的女人说话?要紧的是,这女人还叫她狗皇帝? 周凌恒也顾不得这件事的荒诞程度,捏着银碗的手青筋暴起,「你再给朕说一遍!」 柳九九跪在灶台前盯着锅铲一怔,锅铲爷爷发怒了? 小安子望着自言自语的周凌恒,陛下饿魔怔了? 柳九九怔了片刻,很快发现锅铲还是那个锅铲,除了会说话,似乎其他什么也不会,难道是个半成精的锅铲?她试探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后年轻男人的声音差点没将她耳膜震破—— 「信不信朕让你去当尼姑?」 柳九九捂住自己的嘴,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靠近灶台,用菜刀戳了戳锅铲。 这锅铲大爷除了会说话,没有血盆大口,更没有锋利双爪,而且这锅铲还有姓,姓郑! 啧,看起来这姓郑的锅铲就是个软包子嘛! 这般想着,柳九九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她撩起袖子做出一副「敢惹老娘不想混了」的架式,气势汹汹地举着菜刀往锅铲上一阵猛砍,嘴里碎碎念叨,「我砍死你这个锅铲精!」 柳九九不过十七、八岁,又是天生娃娃脸,声音绵软正如足月的小羊羔,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凌恒听着耳中越发清晰的绵软女音,确定不是幻觉,毕竟他这么聪明的皇帝,怎么会幻觉出这么个傻妞? 他忽地觉得有点意思,原来千里传音不是传说? 这姑娘说话小安子听不见,只有他能听见,那这姑娘是隔着千里跟他心有灵犀喽? 厘清楚这其中因果,周凌恒挥手让小安子退了出去。 小安子退出去后让宫女太监守住殿门,他自己则撒开双腿跑去慈元宫找太后。 殿内的周凌恒咳了一声,道:「锅铲姑娘,你别砍锅铲了,朕……我不是锅铲精,我是京城人,依现下的情况看,我们大概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能隔着千里听见彼此的声音。」 柳九九顿住,攥着菜刀的手紧了紧,紧接着她一手叉着腰一手举着菜刀,瞪大眼睛环顾四周,问:「你说你是哪儿的人?」 「京城。」周凌恒回答。 事情这么荒诞,柳九九当然不信,她举着菜刀推开厨房门,丫鬟糯米正贴着门板偷听她自言自语,她突然开门,糯米差点栽在她的菜刀上。 柳九九将菜刀往头顶一举,用手掌抵住糯米的额头,吩咐道:「糯米,你去房顶看看有没有人。」 糯米点头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搬院中的梯子。 她爬上高处,伸长脖子看了眼房顶,回道:「小姐,房顶没有人。」 「你再仔细瞧瞧。」 「小姐,这附近除了你跟我,没有别人。」糯米从木梯上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过来,她伸手摸了摸柳九九的额头,「小姐,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柳九九一巴掌拍掉糯米的手,耳朵里又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我不在房顶,我在京城,你得信我。」 「糯米,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柳九九问着面前的丫鬟。 糯米怔怔望着神神叨叨的小姐,顿了一会儿才摇头说:「小姐,我什么也没听见。」 「好了,我知道了。」说罢柳九九走进厨房,「啪」一声关上门。 没一会儿,糯米隔着门板听见厨房里传来小姐一惊一乍的声音,她担忧的戳开薄薄一层窗户纸,瞧见小姐正举着菜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被小姐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想难道小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她慌了神,心底没了主意,想了想后便提着裙摆往外跑。 她跑回酒楼大堂,拽过正在柜台算帐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道:「土豆、土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疯了!」 土豆算完帐,拿起算盘摇了一下,蹙眉看着糯米,问道:「何事?」 「小姐……小姐她拿着菜刀在厨房砍锅铲,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糯米攥着土豆的衣袖,想起小姐那副模样,就像发羊癫疯似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土豆曾是柳家爹爹的贴身护卫,柳家爹爹去世后,土豆便带着小他五岁的柳九九和糯米来了柳州城,在繁华闹市处开了这家九歌馆,卖好酒好菜赚钱过活。土豆听了糯米的话,临危不乱,指挥她道:「快,快去把店门关上,把客人请走。」 糯米应了一声,转身去请走店内的客人,待客人都走后,两人将门闩好,糯米攥着土豆的袖子回到后院厨房,鬼鬼祟祟地来到厨房窗下。 土豆推开厨房木格油纸窗,偷偷看着厨房内自言自语的柳九九,糯米也跟着觑了一眼,她戳了戳土豆的胳膊,「土豆,小姐……不会是疯了吧?」 土豆蹙着眉,捏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小姐可能是在跟锅子和菜刀培养感情?」 他的声音刚落,就看见柳九九举着菜刀在原地蹦了一蹦,继而举着菜刀仰天狂笑三声。 「奇了、奇了!」 糯米扯着土豆衣袖,扁嘴要哭了,「完了……小姐真的疯了。」 土豆故作镇定,「可能是小姐研究出什么新秘方?」好吧,他这明显是自我安慰。 柳九九觉得能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很稀奇,她握着菜刀往灶台上一坐,问周凌恒,「铲子大哥,京城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很繁华啊?我听土豆说,京城遍地是坏人,全是会吃人的那种。」 周凌恒手撑着下巴,戳着碗中排骨,「瞎说,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坏人?」 「狗皇帝就是坏人,狗皇帝脚下铁定也一群坏人!铲子大哥,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京城人,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柳九九跳下灶台,舀了一瓢水进锅里,用丝瓜布涮锅。 周凌恒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没听过谁说他是狗皇帝。「铲子丫头,你说谁是狗呢?」 「我说狗皇帝啊。」柳九九说。 虽然周凌恒对能跟千里之外的姑娘「心有灵犀」很感兴趣,但不代表他对这个女人没有脾气!他差点下意识喊出「来人啊,把这刁民给朕拖出去剃成光头送去当尼姑」这种话来,好在他反应快,吞了口唾沫扭过头,忍了忍,这才能心平气和的说:「我说姑娘,当今皇帝登基以来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力惩治了贪官污吏,这般好的皇帝怎么就是狗了?」 「怎么都是狗!」柳九九咬牙切齿,一刀砍在案板上,「狗皇帝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狗!」 周凌恒攥紧拳头,额间青筋暴出,压制着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铲子妹妹,这排骨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你见过那英俊不凡、威猛高大,长得跟谪仙一样的皇帝吗?」 「呸,比大黑还丑。」柳九九啐了口唾沫。 「大黑是谁啊?」周凌恒淡淡问她,一团怒火憋在胸腔打转儿,他已想到最坏的结果,顶多就是剽悍黑肤的壮汉。 「大黑狗喽。」柳九九端起自己方才做的糖醋排骨,「呀」了一声,「排骨都凉了。」 第三章 周凌恒忍无可忍,说他像狗,他尚且可忍,但是说他连狗都不如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有居然将他比喻成土里土气的乡下大黑狗,他堂堂九五之尊怎么连条乡下土狗都不如了? 他一拳头捶在桌子上,「你再说一句,朕让你全家都去当光头!」 他已经许久没跟女人发过火,这是今年来的第一次,准确来说,除了太后,他今年几乎没跟女人说过话。今儿个他好不容易跟一个千里之外的女人说了话,却将他气得不轻。 不过柳九九好半晌都没动静,他起初以为她是怕了,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听不见柳九九说话了。 周凌恒憋了一口气有点失落,他居然有一种跟人吵了架,人家却不屑理会的挫败感;他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好多年心里没这么淤塞过了。 他起身来到书案前拿了笔,在纸上写下——柳九九,柳州城。随后,他令侍卫前去柳州城调查柳九九。他想知道,柳州城是否真的存在柳九九这么个姑娘。 柳九九再跟周凌恒说话时,那边已经没了回应。她端着排骨愣了会儿神,回想自己她跟这位姓郑的大哥说话,怎么感觉跟场梦似的? 她抬手掐了一把自己肉肉的脸,疼得「嘶」了一声,不是梦,方才确实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她心中不禁有几分遗憾,她方才都没来得及跟那人详细说狗皇帝怎么个狗法呢。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和狗皇帝一起玩耍过,那会儿狗皇帝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谁都能欺负的爱哭鬼,她也喜欢欺负他,谁让他长得跟头黑熊似的,好吓人。后来……柳九九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后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就觉得现在的皇帝是狗皇帝,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唯一能理清楚的理由便是:皇帝长得跟条大黑狗似的…… 柳九九对京城没什么印象,她小时候在京城时奶娘从不让她出门,等她长到能出门的年纪,她已经不在京城了。 她经常听人说京城繁华,可京城到底繁华到什么程度她想像不出,她脑海中对京城的印象概括成一句话便是——京城繁华,但是坏人也多。 端着一盘冷掉的排骨懒洋洋走出厨房,一开门便瞧见土豆和糯米在院中练太极,两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她将排骨搁置在院中的石磨上,对两人招手,「糯米、土豆,来吃排骨。」 糯米跑过去端起排骨,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弱弱问道:「小姐,今天还开张吗?」 柳九九叉着腰,做出一副「开张看心情」的架式,「明儿个开吧。」她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土豆看柳九九的神色有些奇怪,想说什么话又给吞回了腹中,「小姐,您好好歇息。」 等柳九九走后,糯米放下排骨拽着土豆的胳膊,「哇」地一声哭开,「这才什么时辰,小姐就困了,小姐不会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吧?我听街尾的大婶说,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行为就会变得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 土豆想了一下这几日柳九九的状况,可不就是「行为古怪,白日困顿,晚上精神」?他一拳砸在石磨上,道:「咱们去请个道士回来。」 糯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我也这么想。」 两人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上山请道士。 午后,柳九九抱着软绵绵的枕头睡得正香,忽地被楼下一片铃铛的吵闹声给扰醒。她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门,站在楼梯上一瞧,只见九歌馆里来了一群摇铃铛烧符咒的道士。 作法的老道瞥见柳九九,挥舞着桃木剑冲上楼梯,围着她铃铛「叮叮当当」的摇。柳九九这几日睡眠本就不好,好不容易睡个午觉还被这群道士给吵醒,心情十分不美丽。 这些道士是来干么的? 她捂住耳朵,老道见状「嘿」一声大喊,「妖孽!你怕了吗?」随后掏出一张符咒,啐了口唾沫,嘴里碎碎念了句「太上老君」,手指一点将沾满口水的符咒贴在柳九九脑门上。 柳九九感受到了来自老道的恶意,她什么时候变成妖孽了?她一把扯掉脑门上的符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口水,忍无可忍地抬腿踹了一脚老道,大概是她用力过度,老道被她一脚踹下楼梯,「咕咚咕咚」滚了一圈,顿时浑身腰酸背疼如被抽了骨头,哀叫连连。 见老道滚落楼梯,小道士忙上前将老道扶起来,老道的帽子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站稳后用桃木剑指着柳九九,大喝一声,「妖孽!你如此作怪,休怪贫道手下不留情!」 柳九九扫了一眼被撒满符咒的九歌馆,抬手扶了扶胀痛的额头,「这臭道士到底是谁请来的?」她的目光落在站在角落的土豆和糯米身上。 糯米一向胆小,一把将土豆给推了出去,指着土豆说:「小姐,我没钱请道士。」 土豆暗地掐了糯米一把,龇牙道:「小糯米你怎么这么没义气,说好的有难同当呢?」 这个时候当然是明哲保身要紧,糯米抬头望着房顶,一脸「不关我事」的神情,低声对土豆说:「我说的可是‘有吃同享,有难你挡’。」 土豆望着她无辜的侧脸,小姐的厨艺她没学到,倒是将小姐耍赖的功夫学得入木三分。 柳九九对着一群道士下了逐客令,然而要道士命的是,柳九九不给钱!老道差点没撩起袖子跟柳九九拚命,柳九九拿出菜刀将老道的拂尘在空中片成了好几段,落在桌上时还摆出了个「滚」字的造型。 老道被柳九九这出神入化的刀法吓得双腿发软,这他娘的不是妖魔上身才怪咧!好道不吃眼前亏,老道带着一干小道跑出九歌馆,走之前还大喊道:「妖孽等着老道回来收你!」 柳九九踩在九歌馆门槛上,冲着泪奔而去的老道做了个鬼脸,「本妖孽等着你!」 这年头稀奇事天天有,今日似乎特别多。 她转过身望着土豆,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土豆就先解释道—— 「这老道路过,非说咱们九歌馆有妖孽,说是免费捉妖,我这才放他进来。」说完看着小姐手上的菜刀,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低哼一声,「什么人都想来我九歌馆骗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糯米看着小姐手中提着的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小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一般边点边道:「对、对,那个老道确实没什么斤两。」连小姐身上的妖孽都赶不走…… 不过自从老道走后,九歌馆的生意出奇的差,接连两天都没什么客人来,第三天的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客人,柳九九正要上前问客人吃什么菜、喝什么酒,还未开口那位客人就被人给拽走了。 柳九九越想越奇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更奇怪的是她一上街,众人便不约而同给她让开一条道。柳九九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难不成是她大病初癒后,身上突然多了一种令人倾倒的气质? 不对,街上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嫌弃嘛。 柳九九再次出门时,将自己打扮成了精神矍铄的老太婆,用面巾遮着脸,慢吞吞地在街上走。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柳州城红透半边天,再一探,柳九九泪流满面,心里像是被大黑狗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听说了吗?九歌馆的老板娘。」 「柳九九啊,听说了,掉进河里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啦!」 「那可不,青山的紫阳老道亲自去作法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啊?」柳九九凑进人群里问道。 「那妖孽太厉害,一口气将老道给吹出了九歌馆。」 柳九九摸了摸自己的嘴,她一口气连鸡蛋都吹不动,这些人吹牛好歹打个草稿好嘛? 她抬头望天,被这谣言气得泪眼汪汪,插话道:「我怎么觉得老板娘是天仙下凡啊,不然早把老道给吃了吧?」 柳九九这话一出,紮堆儿听八卦的街坊邻居感受到她不一样的立场,纷纷扭过头看她,「你谁啊?」 有精明人一把扯掉柳九九的面巾,她那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暴露无遗,众街坊看清楚柳九九那张脸,「哗」一下齐刷刷跳开。 他们认出是柳九九,没给柳九九解释的机会,全一溜烟跑了。 柳九九心中淤塞,垂头丧气地回到九歌馆。 第四章 土豆手撑着下巴,在柜台里打算盘算帐,糯米拿着鸡毛掸子在桌椅上扫灰尘。柳九九垂头丧气拉了条板凳坐下,打量了一眼九歌馆后发起愣来,以前生意多好啊?自打那老道妖言惑众之后,她这九歌馆几乎没了生意。 柳九九无泪哽咽,垂头丧气回到厨房开始做晚饭。 她憋闷得无以复加,只好进厨房做排骨安慰自己。厨房里有糯米买的新鲜排骨,她挑了一块肥瘦适宜的,夹带着一腔愤怒将排骨抛向空中,菜刀刷刷刷挥几下,少顷,一段段大小均匀的排骨整齐的落在青瓷盘中。 柳九九调好酱汁开始下锅做糖醋排骨,恰巧这时候千里之外的周凌恒也在吃排骨。 一个在做排骨,一个在吃排骨,两人再一次可以听见对方说话。 柳九九听见周凌恒很嫌弃地说道:「这排骨不好吃,给朕换掉。」 本来柳九九心情还很低落,听见姓郑的声音,登时两眼放光,她一边煸炒排骨一边对着大铁锅脆生生大喊,「大哥!」 周凌恒正要对御厨和小安子发火,就听见柳九九脆嫩的声音。这声大哥叫得周凌恒心坎一软,他放下筷子,望着御厨的方向笑着回应,「哟,铲铲姑娘啊。」 小安子看着陛下对着御厨笑得那个荡漾,顿时一张白脸变得青黑,像吃了几斤狗屎般。 御厨脸上更加不好看,他长得如此剽悍,胡子拉碴的,皇帝陛下怎么叫他「铲铲姑娘」呢?而且陛下的表情和声音还那么的……柔情似水? 御厨眼中饱含泪水,他跪在地上望着周凌恒道:「陛下,小的不是姑娘,小的的小名也不是铲铲,是‘锅锅’。」 小安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闭紧了嘴,攥紧拳头憋住笑意。 周凌恒瞪了眼御厨,一脸不快地看着他,「朕,跟你说话了吗?」还锅锅,锅他个大黑狗啊! 御厨怔住,有片刻的茫然,「陛下,您不是在跟我说话?」 这厨子排骨做得难吃也就罢了,还这么厚脸皮跟他搭话?不过再一次跟铲铲姑娘对话,他心情不错,没有为难御厨,为了不让人觉得他是疯子,他一挥手,屏退左右,开始跟柳九九说话。 周凌恒问她,「铲铲姑娘,近来可好啊?」 柳九九对着一锅排骨表示满腹委屈,她带着哭腔道:「回排骨大哥,我最近一点都不好。」接着她将妖道如何诬蔑她名声的事儿一一告诉了周凌恒,大概因为对方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因此她吐起苦水来无所顾忌。 周凌恒觉得铲铲姑娘真是真性情,什么事儿都讲给他听,包括她是如何将老道踹下楼梯、如何将老道吓唬走,又是如何扮成老太婆上街探听消息,最后又是如何将围在一起八卦的众街坊给……吓走。他觉得这姑娘不仅直性子,还特别与众不同——年纪不大却做得一手好菜,刀法如神,最爱做的菜是糖醋排骨,最拿手的菜也是糖醋排骨。 柳九九一边涮锅一边跟他说:「排骨大哥,我跟你讲,做这糖醋排骨是很讲究的,出锅时撒一把芝麻,那才叫一个香。」 周凌恒一拍大腿,「你做糖醋排骨也喜欢放芝麻?巧了,我最讨厌谁做糖醋排骨不放芝麻。」 柳九九发现自己跟他聊起话来很投机,从排骨选料谈到做法,以及怎么调酱汁儿。周凌恒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不会做,但会吃,他忙拿了纸笔将柳九九说的方法给记录下来,打算交给御膳房那群饭桶去研究。 两人从排骨聊到京城繁华,周凌恒提议,「铲铲姑娘,你在柳州城坏了名声,不如来我们京城?京城地灵人杰,你的厨艺若是真好,定能赚得金银满钵。」 柳九九捏着下巴思量,觉得他这个提议可行。京城虽然有狗皇帝,但好歹地灵人杰,遍地富豪,九歌馆现在在柳州城没什么生意,她带着土豆糯米,长此以往可能会被饿死。 柳九九将排骨端起来,她跟周凌恒说话说得太过投入,糖醋排骨又凉了。 她「呀」了一声,道:「排骨又凉了……」排骨要趁热吃,一旦凉了便没那么酥脆。 「排骨又凉了」这句话刚落,周凌恒还来不及问她何时来京城,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 周凌恒发现,上一次柳九九也是说了句「排骨凉了」,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他琢磨起上次两人千里传音的情景,似乎也同这次一样,一个在吃排骨,一个在做排骨。 将前后因果理了一番,断定只有在吃排骨的时候才能跟柳九九隔着千里对话,且有时间限制,一旦柳九九那边排骨凉透,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便会断掉。 如此,周凌恒再也不管御厨手艺如何、糖醋排骨做得好不好吃,每一顿必少不了糖醋排骨这道菜。 但是之后几日,他都没能再听见柳九九的声音。 他每日被国事扰得头疼,食之无味,寝之无眠。 等到第七日,小安子正替他往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慵懒的哈欠声—— 「排骨排骨,糖醋排骨……」 柳九九今儿个心情好,九歌馆总算有客人上门光顾。 那位客人不看菜单不问价钱,握着一把剑往最里处的桌子坐下,继而将手上的剑往桌上一拍,冷酷吩咐柳九九,「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随即掏出一锭金子搁置在桌上。 糯米拿过金子咬了一口,扭过头低声告诉柳九九,「小姐,金子是真的。」 柳九九二话不说跑回厨房,开始做九歌馆的招牌菜——糖醋排骨。 周凌恒再一次听见柳九九的声音,欣喜万分,「铲铲姑娘!」 「排骨大哥?」柳九九好奇了,「怎么我每次做糖醋排骨都能听见你说话?其他时候就不成?」 周凌恒将自己理出来的想法跟她说了一遍,柳九九细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排骨大哥,我今天心情好,你给我唱个曲儿?」 她好久没这般高兴过,听说京城的曲儿特别好听,咿咿呀呀地很有韵味,她一直想听,但一直没有机会。 周凌恒脸黑了,「唱曲儿?」他堂堂九五之尊,这丫头竟吩咐她唱曲儿?!这姑娘胆子挺肥实啊。 柳九九抓了一把盐撒进锅里,「你不会唱就算了,看来你们京城也有不会唱曲儿的无能之辈嘛。」 她暗自「哼哼」一声,以为周凌恒不会听见,殊不知周凌恒不仅听得清楚,还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更奇怪的是,柳九九被锅里溅起来的热油烫了手背,疼得「嘶」了一声,周凌恒的手背也跟着一阵热辣辣的疼。 柳九九觉得奇了,「我被热油烫了手,你能感觉到?」 周凌恒也觉得纳闷,「好像能?我拧一下自己大腿,你感觉一下。」语罢,他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她,「你疼不疼?」 柳九九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她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还没来得及问他疼不疼,耳中便传来他的惨叫声—— 「死女人你对自己下手轻点儿!」 柳九九的语气很无辜,「我……很轻啊。」 周凌恒大腿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有点崩溃,感受到老天爷对他的不公平,他跟这女人心灵相通时,这女人受的皮肉苦痛他能感觉到,而且似乎他所受的痛苦,比这女人所受的痛苦还多几分? 可怕,这太可怕,若这女人在跟他心灵相同时抹脖子切腹,他岂不是要疼死? 周凌恒脑中有片刻空白,他神色一沉,双眸变得阴鸷冷厉;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和他之间没了乐趣可言,柳九九的存在成了他的威胁。 柳九九隔空感受到周凌恒的压力,她问道:「排骨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 他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让柳九九好不习惯。 土豆和糯米见小姐在厨房半晌不出来,便去厨房催她,两人在窗户外偷窥厨房内,发现她又在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了。 柳九九感觉到周凌恒心情不佳,她暗自思量,好歹两人缘分一场,她总得安慰他一下,本着义气二字,她劝慰道:「排骨大哥,我做排骨的时候是不会掐自己大腿的,平时也极少让热油伤到自己。排骨大哥,您要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我会很过意不去。」 周凌恒有点不想理这个女人,凭什么心灵相通时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可反过来她却感觉不到他的痛苦?这也忒不公平了。 第五章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两人的耳中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柳九九觉得气氛尴尬,她说:「不然……我给你唱曲儿吧?我唱曲儿也不错的……」她说着便举着锅铲在灶台前扭起腰肢儿,开口唱起《拜月亭》。 但柳九九五音不全,唱出来的曲儿就跟念经似的。 周凌恒抬手扶额,「得,你别唱了,让我静静。」 柳九九「欸」了一声,旋即停下,抓了一把芝麻撒进锅里。 厨房外的糯米和土豆瞧见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自言自语,还叫什么「排骨大哥」,当场石化。 糯米道:「土豆,小姐身上的妖孽越来越厉害了啊。」 土豆摸着下巴替柳九九辩解,「什么妖孽,我看是那老道胡说八道。」 糯米道:「那你怎么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说话?」 「大概是为了跟排骨培养感情,这样做出来的糖醋排骨更好吃吧?」 「那你怎么解释小姐对着一锅排骨跳舞唱曲儿?」 土豆回,「……大概是为了满足排骨的需求?」 糯米再无言跟土豆对答,土豆现在是越来越会强词夺理,排骨……需要什么需求? 九歌馆厨房内,柳九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翻炒着锅中翠绿的青菜,糖醋香和煸炒素菜的清香从窗户缝隙里飘出去,馋得土豆和糯米垂涎三尺。 乾极殿内的周凌恒坐在楠木雕花椅上,手撑着额头,心情低落。做为九五之尊,感知竟被一个女人牵制?当真让他郁闷不已。 他说想要静一静,柳九九当真闭了嘴不再说话,她哼小曲儿的声音很小,但在周凌恒耳中她的声音非但不小,还十分刺耳。 他有点抑郁,揉了揉太阳穴想张口叫柳九九闭嘴,可他这会儿郁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排骨不凉,两人联系不断,他此刻巴不得他跟柳九九的联系赶紧断,巴不得她以后都别再做排骨,万一下次心灵相通时柳九九拿刀抹了自己脖颈,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她一起疼? 柳九九听着他咳声叹气,努嘴表示好无奈。这个男人真是矫情,这么担心做什么?不就是能在两人心灵相通时感觉到她的疼痛吗?这有什么?她又不会在做排骨的时候拿菜刀抹自己脖子…… 她这边青菜刚装盘,那边蒸笼里的粉蒸五花肉便好了。她打开竹蒸笼,一股热气氤氲四散,粉蒸肉的香味儿充斥她的鼻间,这种菜香让做为厨子的她相当满足。 蒸笼最下一层是一只紫砂炖盅,里边是野菌肘子,野菌肘子经过几个时辰炖煮,皮肉已经软烂,浓郁的鲜汤香味四溢。 她将三菜一汤放入托盘,撩起袖子蹲下身将灶内没有烧完的柴火取出来,戳进灶灰里将火头熄灭,起身端起托盘,眼睛直勾勾看着门对周凌恒说:「排骨大哥你先静一静,我去给客人送菜。」 周凌恒没有应答,他只想静静。 【第二章 五花肉吃不下】 柳九九打开厨房门一出来,便看见糯米土豆在院子里打太极。她觑了古怪的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糯米用胳膊肘子撞了一下土豆的腰,土豆连忙支支吾吾道:「那个……我们就是来看看您菜做好了没。」 柳九九将手中的菜小心翼翼地举了举,「喏,这里。」 她端着菜出去时,黑衣客人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黑衣人望着柳九九浓眉一蹙,上下打量她,柳九九被他看得脸红发烫,她将菜放在桌上,一一报了菜名儿。 黑衣人抬头问她,「你是九歌馆老板娘——柳九九?」 柳九九抱着托盘望着客人,抿着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她若说是,会不会把这客人吓走,毕竟那老道说她是一口气能将人吹走的妖孽…… 「客官,咱们九歌馆的菜绝对是柳州城最好吃的菜,我也不是什么妖怪,一口气吹不走人,不信我吹给你看。」说着她鼓了鼓腮帮子,靠近黑衣人,俯下身对着他吹了口气。 黑衣人用凌厉的目光刮了一眼柳九九,柳九九朝他靠近,这让一向谨慎的他有些恼火,他下意识将桌上长剑抽出。 忽见白光一闪,一片锋利白刃架在了柳九九白嫩的脖子上。 土豆正在柜台前算帐,糯米正用抹布擦青瓷花瓶上面的灰尘,两人见自家小姐被人拿剑架住脖子,惊愕之余面面相觑,随即相互使了个眼色,糯米用兰花指捏着抹布跪下,扁扁嘴扯着嗓门嚎开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家小姐要钱没钱,要色没色,还是个有羊癫疯妖孽上身的主儿,大爷您犯不着劫她呀,大爷,您有事冲我来!」 黑衣人剑锋一偏,目光阴鸷冷厉,语气更冻如寒冰,「柳州城,柳九九?你可认识京城的人?」 京城的人?糯米一惊,听起来这人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那是……京城的仇人喽? 土豆生怕黑衣人伤了柳九九,情急之下戳戳自己胸口,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糯米,「大爷,您要钱找我,要色找她,有话好好说,放过我家小姐!」 剑刃寒气逼人,柳九九歪着脖子,就怕锋利的剑锋割了她白皙的皮肉。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糖醋排骨,估摸着这会儿排骨还没凉,她嘀嘀咕咕,「排……排骨大哥……」 黑衣人眉头一蹙,剑刃紧紧贴近柳九九皮肤,问她,「说,你到底是何人,何时去过京城?又是何时认识陛——」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周凌恒感受到柳九九脖颈上的剑锋寒气,他当真以为是柳九九心血来潮拿刀架上自己脖子玩儿。他觉得这女人无理取闹,要玩刀架脖子的游戏也等断了心灵相通之后再玩啊! 他气得竟一掌拍碎雕花实木书案,暴喝一声,「你敢让朕受疼,朕便将你剥皮剉骨!」 这声音震耳欲聋,吓得柳九九捂着双耳「啊」了一声。 黑衣人被她一声尖叫吓得手一抖,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皮肉,也就在这时,另有一白衣人破窗而入,一脚将黑衣人踹开,柳九九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满手猩红吓得柳九九一屁股坐在地上。 糯米不敢耽搁,忙用手帕摁住柳九九的伤口,糯米被柳九九一手的血吓得脸色惨白,接过土豆跑去柜台抽屉拿来的金疮药,帮小姐包紮时手止不住发抖。 柳九九的伤口很快止住血,她回过神望着那白、黑二人扭打成一团,一时搞不清状况。 白黑二人飞身上桌,持剑对立。 糯米望着目光呆滞的小姐,舌头已然吓得发麻,「小……小姐,你怎么样?」 柳九九捂着自己伤口,「咦」了一声,「糯米,真奇怪,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疼。」 她话音刚落,耳朵里就传来周凌恒阴森森的声音,「你当然不疼,朕都替你疼了!」 柳九九捂着伤口低声道:「哎呀排骨大哥,对不起。」 「死女人,你没事儿拿刀割自己脖子做什么?」周凌恒疼得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 柳九九赶紧解释,「排骨大哥你听我解释,有个……」 周凌恒也想听听这位锅铲姑娘能解释出个什么花儿来,可柳九九话音刚落,恰好排骨凉透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然中断。 柳九九撇过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土豆和糯米,神色尴尬,「那个……我刚才自言自语宽慰自己呢,这样可以排解……疼痛。」 土豆:「……」小姐果真是病得不轻。 柳九九望着持剑立在桌上,白衣翩翩的俊朗男子,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男子长身玉立,黑眸剑眉,鼻梁挺直,嘴唇微薄,这男人真好看!她仰望着他,眼中满满都是对白衣男子的崇拜。 白衣男子望着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刘昭,你好大的胆子。」 黑衣男子阴笑一声,「邓护卫来得可真是及时。」 白衣男子指着柳九九道:「我不过是奉命来打探这位姑娘,并没有接她入京的意思,你如此大费周章,岂不是草木皆兵?」 柳九九、土豆和糯米三人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什么「护卫」什么「打探」的,让三人如在云里雾里。 土豆和糯米见白衣少侠根本没有替他们家小姐出口恶气的意思,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土豆愤然将手中算盘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黑衣人脑门上。 糯米接着一脚踢起一条板凳,那板凳腾入空中,在空中漂亮地翻了个跟头,亦是不偏不倚砸在黑衣人腰部。 第六章 黑衣人先是被算盘砸得头昏眼花,再是腰部受到重创,钻心裂骨的疼痛让黑衣人彻底晕厥,躺在地上如条死鱼般不再动弹。 邓琰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他在外面将里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管帐的伙计白净文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打扫的丫鬟个子娇小,看起来柔弱胆小,而柳九九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从打扮到长相没有半点老板娘的样子,还不知死活的冲着刘昭的侧脸吹气,将谨慎的刘昭惹怒。 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管帐伙计手劲儿有力,看似胆小柔弱的丫鬟腿脚有力,两人就搞定刘昭了,完全不用他出手。 邓琰握着手中的剑,蹲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柳九九,见她被利刃割了脖子却不哭不闹,唇角还带着如春风般的笑意。他不禁摇头感叹,陛下让他打探的这位姑娘,当真是与众不同,这九歌馆也真是卧虎藏龙。 柳九九望着蹲在桌子上的邓琰,也是愣住了,这白衣少侠蹲着的姿势都这么好看啊…… 邓琰从桌上跳下来,蹲在柳九九面前,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脖颈,疑惑问道:「老板娘,你脖子不疼啊?」 柳九九呆呆望着他,抿嘴点头,又摇头,「少侠我不疼。」 邓琰「哦」了一声,转至晕厥的刘昭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摇头道:「你们下手可真够狠。」好歹是堂堂禁卫军副统领,被区区一个伙计和丫鬟打成这副模样,这要是传回京城,岂不笑掉人大牙? 这刘昭向来帮太后做事,眼下在这里出现,必是太后也得知他受命来调查柳九九一事。 当今太后对陛下溺爱至极,后宫嫔妃无一不是她亲自替陛下挑选的。陛下登基之时年纪尚轻,之前东宫并无太子妃,登基之后心系国家大事,皇后之位一直空悬。最让太后头疼的,莫过于周凌恒登基后从未临幸过众嫔妃,后宫四妃年轻貌美,个个绝色,周凌恒硬是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太后为了让皇帝临幸嫔妃是费尽了心思,这回太后从小安子那里得知,陛下要遣人去柳州城寻一位叫柳九九的姑娘。太后一听是个姑娘,忙也遣了刘昭前来打探柳九九,若这姑娘身家清白,便接来宫里。 糯米扶着柳九九起身,柳九九捂着脖子吩咐土豆,「土豆,快,把这人送去官府。」 邓琰摸着下巴望着刘昭,此人向来高傲狂妄,在京城时便仗着太后之势,老欺负他属下,有报仇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他伸手进刘昭衣服内,将他令牌扯下,不动声色塞进自己袖中,继而招呼土豆,「以防他半路醒来,找条绳子将他给绑起来。」 土豆早准备好了绳子,他白了眼邓琰,嘀咕道:「你又是谁?」 邓琰抓了抓后脑杓,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我是从京城来的,帮我家主人来办事,路过九歌馆正好瞧见这人在此作祟。我素来侠义心肠,见不得这些人打家劫舍,因此从窗户外冲了进来。」 土豆狐疑的觑了一眼邓琰,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脸皮也忒厚了呗。 邓琰目光掠过土豆,落在柳九九身上。这姑娘模样生得讨喜,是个福气相,不过这容貌比起后宫四妃……似乎没什么可比性,全然不是同一种类型。 柳九九招呼邓琰坐下,让糯米将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拿去热了,重新端上桌招待邓琰。 邓琰连日赶路皆以干粮充饥,这会儿吃了柳九九做的菜,味蕾犹如从地狱跨至天堂,用野菌炖的肘子可口甘鲜,肉菌入口俱化,肘肉放进嘴里一抿便轻轻化开,半点没有猪肘子的肥腻感。 柳九九双手交叠,下巴搁在手背上,仔细打量面前的俊朗少侠,「好吃吗?」 「好吃!」邓琰又挑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这一口咬下去同方才的软化糯口不同,而是不一样的酥脆感,甜脆轻薄的红糖裹着排骨,白齿一咬,爽脆多汁,不柴不腻,酸甜味适中开胃,加上芝麻提香,口感细腻丰富,没有半分调味料混合的突兀,糖醋排骨的汤汁呈糖稀色,他吃完排骨还不过瘾,端起盘子将汁水扒进米饭里拌匀。 由竹蒸笼蒸煮出来的米饭粒粒饱满,嚼之柔韧喷香,裹了糖醋排骨汤汁的米饭好吃到不行,邓琰连吃十碗,唇齿间被甜醋酱汁溢满,末了,他端着空碗回味无穷,望着柳九九问道:「九九姑娘,这排骨是谁的手艺?」 「我的,这糖醋排骨是我们九歌馆的招牌菜。」柳九九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邓琰,「怎么样?好吃吗?」 邓琰看着她那双漆黑清湛的双眸,这般近距离一瞧,这姑娘眼睛就跟黑葡萄似的,白嫩脸庞犹如刚出蒸笼的水晶包,看得他食欲大开。他将空碗递给糯米,「麻烦再来一碗!」 糯米接过空碗,转身时默默念了句,「十一碗,嘿,赚了。」 就这样,邓琰对着柳九九干吃了一碗白米饭。 邓琰第一次瞧见柳九九这种姑娘,这姑娘第一眼看着一般,第二眼看着挺讨喜,吃饱饭再看,奇了,怪有食欲的一张脸。 柳九九越瞧邓琰越喜欢,她就喜欢能吃的汉子。 邓琰完全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英俊不凡并且能吃。近些年柳九九见过不少英俊男子,一个个吃得比麻雀少,嘴比金丝雀挑,譬如街口那个秀才,吃两口包子便擦嘴说饱了,难怪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再譬如王员外家的王公子,堪称柳州城第一俊男,可那位王公子吃饭斯文得就跟他长相似的。 这些男人个个条件都好,也有不少媒婆上门来替秀才、王公子等人向柳九九提过亲,全被柳九九给拒了,这要是日后成了亲,她做一桌子菜没人吃怎么办? 她爹从小教育她,养男人就得养他的胃,至于为什么要养男人的胃?柳九九的理解大概就是——不能浪费了自己的好手艺。 柳九九觉得邓琰挺好,长得俊,能吃,还能干吃一碗白米饭,大概也挺好养活的。 邓琰放下空碗,擦了一把嘴,掏出一锭银子搁置在桌上,冲着柳九九竖起大拇指,「柳姑娘,你做饭可比我媳妇儿做的好吃多了!」 「媳妇儿?」柳九九以为自己听错了。 邓琰揉着肚子,坐姿潇洒地长舒一口气,「我那媳妇儿一整个爷儿们性格,除了打……打架,啥也不会。」 柳九九扁嘴,「你有媳妇儿啦?」 邓琰点头,嘿嘿一笑,「儿子都快有了。」 柳九九的心「嘎砰」一声碎掉了,俊俏能吃的好男人飞了。 她低叹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吃了十一碗饭,这点银子不够。」 邓琰「啊」了一声,「你们这里的饭菜怎么比京城还贵?」说着又掏了两锭银子搁在桌上。「多的不用找了,今晚我在这里住下。」 看着糯米带着邓琰上客房,柳九九捧着脸发了会呆,有一种「好男人都有主」了的失落感,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嫁不出去了。 嘤……好忧伤。 土豆从衙门回来,让柳九九和糯米端着板凳进厨房。 这些年土豆处事谨慎,这一次柳九九差点被割断脖子,他和糯米一颗心现在都还未放回去。他说:「小姐,反正咱们在柳州城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咱们换个地儿重开九歌馆,你觉得如何?」 柳九九坐在灶台前的板凳上,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不然……我们去京城吧?」 她很小的时候在京城住过,不过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对京城的印象已经淡了,如果不是因为周凌恒的提议,她或许不会想去京城重开九歌馆。 糯米和土豆面面相觑。 糯米道:「小姐,你忘记老爷临终前的嘱咐了吗?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唯独京城去不得。」 柳九九叉腰站起来,望着糯米,「我爹那不是担心遇上仇人吗?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就算我杵在仇人面前他也未必认得。再者,兵不厌诈,仇人又怎会想到我们会回京城,他怕是早以为我在河里淹死了吧?」那年柳家遭难,她被仇人扔进湍急的河里,差点淹死。 土豆望着柳九九沉吟片刻,说道:「去京城重开九歌馆,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儿个去收帐。」柳九九拍拍手,「我现在便去收拾东西,土豆,你去雇一辆牛车、一辆马车,你跟大黑坐牛车,我跟糯米坐马车。」 第七章 土豆望着柳九九,一脸的委屈,敢情他的地位就跟大黑一样吗? 柳九九走后,糯米抬腿踢了土豆一脚,「你忘记老爷临终前的话了吗?怎么可以同意小姐去京城?!」 土豆「哎哟」一声,揉着大腿解释道:「小姐说得没错,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就算她站在仇人面前,对方也未必认得出她。再者,京城地灵人杰,说不定能找到好大夫治好小姐的病,刚才小姐被割了脖子还自言自语念叨‘排骨大哥’,你难道就不觉得小姐这病越来越严重了?小姐的病耽搁不得,得赶紧找个大夫来治。」 这么一说,糯米也觉得在理,连忙点头说:「是,治小姐的病要紧。」 烈日灼烤着巍峨皇宫,各宫各殿忙碌的太监宫女无一不是大汗淋漓。京城气候干燥,比起柳州城更为炎热。 慈元宫四周临水,三交六椀菱花窗对外敞开,窗外小溪涓涓,绿柳成荫,较之其他宫殿更凉爽些。年逾五十的薄太后躺在贵妃榻上,单手扶着额头,双眼半阖,贵妃榻两侧站着两名宫女,各执一扇,为她搧风消暑。 太后最近因为皇帝的事操碎了心,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当太子时便有了子嗣,即便没有,登基之后面对着后宫三千佳丽,总要临幸几个、宠爱几个,还怕没有儿子抱吗?现在倒好,后宫佳丽个个姿色出众,周凌恒硬是瞧也不瞧一眼。历任帝王不是没有养男宠的先例,可她这儿子也没见他养什么小白脸,他这不爱女不爱男的,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最近她又听说,周凌恒时常一个人坐在殿内自言自语,今儿个晌午还在殿内发了场脾气,将一张实木桌一掌拍碎了,即便是铁打的手掌也禁不住他这般拍打啊! 难不成是今日天气过于闷热,以致他心情烦闷? 周凌恒听闻太后身体抱恙,忙从乾极殿赶往慈元宫来探望。他刚一踏进慈元宫正殿,一阵凉意便扑面而来,窗外还飘进一抹青翠的柳枝儿,翠青的绿色同凉爽的空气混合,让原本燥热烦闷的周凌恒顿时舒坦了不少。 太后见皇帝走进来,赶紧让宫女扶她起来。 周凌恒见状,上前扶着她,关切问道:「母后身体可好些了?」 「也没什么大病。」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直接切入主题,「恒儿,最近宫中进了一位美人,能歌善舞,温柔端庄,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凌恒想了一下,「哦」了一声淡淡道:「母后说的可是那位李美人?」 「是是是,正是,你都记住她姓什么了?」太后眼睛放光,这是儿子头一次能记住后宫佳丽的姓氏。 周凌恒冷哼一声,嘀咕道:「李美人与众不同,朕想忘记都难。」那位李美人膘肥体壮,长得就跟猪八戒似的,那能叫美人?母猪差不多吧! 我的母后,您当真是病得不轻啊。 太后也来了兴致,拍着他的手背说道:「这李美人是我亲自挑进宫的,是个讨喜的姑娘。说起来,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依云,去,将李美人请来。」 一名宫女上前跨出一步,福了福身应了声,便转身走出了慈元宫。 半个时辰后,她带着李美人跨进慈元宫。 李美人一走进周凌恒和太后的视线,母子俩当即目瞪口呆:好大一只……美人! 周凌恒只那么一瞥,便抬手掐着太阳穴扭过头,一脸难色地望着太后。 太后打量着眼前这位李美人,也是吓得不轻,她尴尬地看了眼儿子,抖着手指着李美人问道:「你是……李美人?李廷尉家的闺女?」 「是。」李美人跪在地上,垂着头轻声回答。 「来,抬起头让哀家看看。」太后望着跪在贵妃榻前的李美人,用膘肥体壮这个词来形容此时的李美人那是十分贴切,不过太后还是抱了点希望,身肥体壮不要紧,脸漂亮就行。 李美人一抬头,太后的心脏又是突兀一跳,吓得朝后一仰,拍拍自己胸脯表示吓得不轻——乖乖,好好的美人怎么成了这德行? 待李美人走后,周凌恒无奈道:「母后,您也别怪儿臣对女人挑剔,后宫佳丽都这德行,一个个长得跟五花肉似的,儿臣如何能下得了口啊?」 「胡说。」太后捏着手帕擦了擦汗,微怒道:「也就一个李美人不知爱惜自个儿身材,哀家亲自帮你挑选的四妃,个个倾城绝色,怎么也不见你去吃?」 周凌恒觉得多说无益,抬手招来宫女,「那个依云,你去把四妃请来。」 「是。」依云福了福身,听命办事去。 后宫四妃从进了宫就只见过一次皇帝,这次听说要在慈元宫面圣,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发式一个比一个眼花撩乱,脸上扑的粉皆像戴了张面具一般,奈何宫外天气太热,到慈元宫时四妃已经满额大汗,脸上妆容花了不说,身上的薄纱衣皆被汗水浸湿,周凌恒怎么瞧,都觉得这四妃像是将将从开水中打捞出来的肥腻五花肉。 太后望了一眼跪在贵妃榻前的四妃,吓得手中的冰镇荔枝滚落在地,抬起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们道:「这……这这……依云,她们是谁啊?」 「回太后,是四位娘娘。」才多久没见,依云再看到这四妃时也是吓一跳,想当初四妃个个倾城绝色,身段妖娆,最不济的也是个正常的巴掌脸、小蛮腰,可眼下这四个同那李美人一样,粗臂圆臀,虎背熊腰,走起路来颤的不仅仅是发鬓间的玲珑步摇,还有身上一层叠一层的肥肉。 太后吓得不轻,她握着周凌恒的手,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在周凌恒眼明手快拉住她的手,抬手让四妃赶紧出去。 四妃望着周凌恒也是惊愕,陛下这好不容易召见她们,怎么什么话也不说便让她们离开,难不成……是她们还不够胖? 待四妃走后,周凌恒拍了拍太后的背,给太后顺了顺气,「母后,如今后宫嫔妃是个什么资质您也瞧见了,不是朕不愿意开口吃,但您瞧瞧那些五花肉,儿臣怎么下得了口啊?」 周凌恒望着太后,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就差没捶胸哀嚎了。他给太后剥了一个冰镇荔枝,将冰冰凉凉的果肉递至太后嘴边儿,轻声哄着太后,「母后,儿臣还年轻,临幸谁这事儿不急,等儿臣处理完国事,得空去后宫转转,挑个美貌体匀的姑娘。儿臣若是去临幸那几块五花肉,万一将瘦弱的儿臣压得手残脚残无心国事怎么办?这还算小事,若是那四妃日后给儿臣生个皇子公主,个个长得跟块大肥肉似的,那得多失国体。母后,您说呢?」 太后想像一个个肥头大耳的皇子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低声叹气,「恒儿啊……」 她只想抱个孙子,怎么就如此困难? 周凌恒见太后暂时妥协,唇角轻扬,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即不动声色拍了拍太后的背,安慰道:「儿臣还有事情处理,就先告辞了,母后您好生休息。」 太后捏着太阳穴,叹了声气,却是什么话也再难说出了。 周凌恒一跨出慈元宫,在正殿外等候多时的小安子迎了上来。 小安子拿着蒲扇替周凌恒搧风,小声问道:「陛下,奴才方才看见李美人和四妃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是不是……」 周凌恒负手而立,昂首挺胸道:「小安子,事情办得不错。」 小安子得到夸奖,对着周凌恒弯腰道:「奴才应该做的。」 说起来周凌恒后宫有三千佳丽,他一瓢都未饮过。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他挑女人比挑糖醋排骨还要丧心病狂,他看后宫女人个个不顺眼,一个两个长得都没什么灵气。为了找到藉口不碰那些女人,便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三个月前,他让小安子在后宫私下传了一条消息,谁糖醋排骨吃得多,他便临幸谁。三个月来,御膳房往后宫送去的糖醋排骨也都有记载,后宫佳丽们当真以为是皇帝让人统计她们所吃的排骨数量。 于是后宫内但凡有点权势的妃子美人,糖醋排骨的量每日少说十盘起,如此不过三个月,后宫四妃以及李美人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胖子。 小安子笑道:「陛下,那后宫四妃和李美人的体态当真骇人,那般模样太后总不至于让您去临幸她们了吧?」 第八章 周凌恒粲然一笑,「太后吓得不轻,不过此招也拖延不了多久。说起来,那些姑娘也是可怜,她们在这宫里消耗青春,于朕于她们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小安子忙点头说是,「历代以来,哪一代的后宫不是表面看似平静,实则腥风血雨、你争我斗的,可不就是为了得陛下恩宠。」 「所以,朕得赶紧找个合心意的姑娘。」周凌恒拂了拂衣袖,「再找个机会让后宫散了,放那些姑娘出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小安子望着皇帝,目光复杂。 周凌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瞧着朕做什么?朕脸上绣了花吗?」 小安子颔首道:「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处事特别。」 「特别?哪里特别?你是觉得朕特别英俊是吗?」周凌恒摸着自己下巴,粲然笑道:「朕也这般觉得。」 柳九九迫不及待想去京城做生意,同时也急着将九歌馆卖出去。 售卖九歌馆的消息一放出去,柳州城一片欢天喜地,一口气能吹走人的妖孽总算要走了,可问题是,妖孽住过的九歌馆谁敢买啊? 九歌馆的大门日日敞开,除了邓琰再没其他客人来光顾生意,也无人来询问酒楼的价格,土豆闲得打了一万八百遍算盘,糯米闲得用筷子夹死了几十只苍蝇。 柳九九坐在大堂里,望着九歌馆凄凄凉凉的正门,咳声叹气。 老板娘不给做饭吃,邓琰就自个儿跑去厨房扒拉了一堆烤红薯。他咬着烤红薯从厨房走出来,顺口问道:「九九姑娘,你这九歌馆多少钱肯卖啊?」 邓琰这话刚出口,土豆、糯米、柳九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将他围住。 柳九九上下打量邓琰,「少侠,你是京城来的吧?听说京城人房价贵,房子又小又难住,您瞧瞧我们柳州城四季如春,环境清爽宜人,是个安居的好所在,我这九歌馆又靠着柳城河,推开窗就能看见清澈的河水,堪称柳州第一河景房,你若诚心要买,就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指头。 「三千两?」 柳九九正想说三百两,就见邓琰咬了一口红薯道:「九九姑娘,这价格在京城连个茅厕都买不到啊。」 「茅厕……」都买不到…… 土豆将手中算盘「哗啦」一摇,正色道:「少侠,我们也是急着搬迁,否则也不会这般低价售卖酒楼。就三千,您一句话,要还是不要?」 三千两这么大一座酒楼,傻子才不要吧!他想着若在柳州买下这么大一座河景房,年老之后同娘子来这里安居,当真是美事一桩。 将手中漆黑黑一团的烤红薯塞进土豆怀里,道:「这个你帮我拿着。」接着用轻功飘上楼,拿了一叠银票下来塞进柳九九手里,「九九姑娘你数数,看看这些够不够。」 柳九九握着一大把银票,整只手都在颤抖。 她忙让土豆拿了地契房契来,同邓琰去了官府登记报备一声。 回来收拾的时候,柳九九不禁感叹,「京城的人,可真好讹。」 为了防止邓琰反悔,柳九九一行人急忙忙上了路。 等他们的马车牛车出了城,糯米才开口问柳九九,「小姐,我们就这样丢下邓少侠,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柳九九一巴掌拍在糯米脑袋上,「在商言商,说什么厚道。」 去京城之路很辛苦,连日来的颠簸让柳九九头昏脑胀,就连大黑狗也被牛车颠簸得无精打采,半路上柳九九和大黑狗晕车,一人一狗跳下车,蹲在路边歪着脑袋狂吐不止。 半个月后到达京城,柳九九双下巴没了,尖了不少,马车一进京城,病殃殃的柳九九顿时精神起来,她用纤长的手指挑开车帘,探出脑袋稀奇地打量繁华的京城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建筑皆是两、三层的阁楼,青砖碧瓦,气派奢华。街道两旁有叫卖的小贩,有扛着冰糖葫芦叫卖的老头,还有挑着草鞋叫卖的年轻壮汉。 马车经过一间布庄,柳九九睁着眼睛巴巴地打量着几名穿戴华丽、发髻上插满金钗、步摇的女子,她樱红的小嘴微张,心里想着京城的女子果然不一样…… 土豆倒是对京城熟门熟路的,赶着牛车往京城东街的一家客栈走。 不过这客栈只是暂时的落脚处,在奔波了整整三日后,柳九九被京城的物价房价吓得不轻,在柳州城三千两可以买下一座酒楼、两座大宅,而在京城……三千两只够在人偏少的西大街租一间小商铺一年。 正当柳九九和糯米在房内盘算着要回柳州城时,土豆带着地契房契从外归来。 柳九九不可思议地望着土豆递来的地契房契,竟是东街最繁华地段的铺子,上下两层,后临护城河,前临繁华街市,这个位置开酒楼是最合适不过。 柳九九握着地契房契,皱了皱眉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土豆,说实话,你是偷的还是抢的?」 土豆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小姐,你忘记啦?我是京城人,我爹娘是商人,他们去世后我便跟了老爷做事,家里的产业一直交由管家打理。这次回京城,自然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糯米和柳九九瞠目结舌,土豆这个深藏不露的富豪! 柳九九捏着地契房契望着他,「土豆,你缺丫鬟吗?」 糯米也抿着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土豆大哥,你缺媳妇儿吧?」 土豆一口茶水喷在糯米脸上,搁下手中茶杯道:「小姐,我这命是老爷救的,我的就都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柳九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本小姐就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土豆拿来的铺子以前就是开酒楼的,里头桌凳都有,只要稍作打理换了招牌便可重新开张了。 奇怪的是九歌馆开张头一天冷冷清清,没有客人来光顾,柳九九以为问题出在自身,可她带着糯米去京城所有的酒楼逛了一圈儿才知道,不仅仅是她的九歌馆,京城内一些老酒楼都没什么客人。 她们打听了一下,总算知道了其中缘由,京城酒楼的菜是出了名的难吃,但凡手艺好点的厨子皆被召进宫当了御厨。 狗皇帝害得京城美食萧条,柳九九气恨道:「狗皇帝果然是狗皇帝,半点不虚!」 开张第三日,柳九九在九歌馆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桌面上铺上橙黄桌布,吩咐土豆、糯米摆上十几个空瓷盘。她打算大展厨艺,免费招待京城百姓吃糖醋排骨,让他们感受一下她柳九九的手艺。 白吃谁不吃? 京城百姓一听有白吃白喝的好事,连忙赶来九歌馆围观。 晌午时分,九歌馆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就在大家饥肠辘辘之时,柳九九端着一大锅糖醋排骨从九歌馆内走了出来,铁锅木盖一掀,糖醋排骨的甜香便随着氤氲的热气溢了出来,香味儿勾得人垂涎欲滴。 柳九九一手端着锅,一手拿着锅铲,每一个盘中只放入一块排骨,再配以半勺酱汁。 糖醋排骨的香味已让一干百姓为之癫狂,柳九九举着锅铲才开口说:「请……」「用」字都还没说出口,百姓们便如饿狼一般一拥而上,将排骨一抢而空。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刚舔了口酱汁儿,手中排骨便被人给抢去,啃完肉有人连骨头都不放过,抢了过来轮番舔味儿。 有人舔完盘子,大大方方扯下钱袋扔进柳九九端着的空铁锅里,大摇大摆走进九歌馆,「老板娘,给我来五盘排骨!」 柳九九拿起钱袋掂了掂,哟,还不少!遂端着铁锅跨进九歌馆,「客官稍等片刻,排骨马上就来!」 起了这个头,门外的百姓蜂拥而至,将楼上楼下的座位占了个满,一点菜,柳九九得做一百来盘糖醋排骨。 糯米帮衬着柳九九搭了四口锅,在四个灶台内来回添柴烧火。柳九九也半点不闲着,她一个人兼顾着四口锅,忙得不可开交。 碰巧周凌恒这个时候也在吃排骨,两人联系上了。 时隔半个月,周凌恒再次听见柳九九的声音,兴奋完全将他上一次对柳九九的愤怒和怨念冲刷得一干二净,他道:「铲铲姑娘,近来可好?生意可有起色?」 柳九九两手拿着锅铲,忙得上气不接下气,「排骨大哥,咱们等会儿再聊啊!」 糯米正好到一旁拿柴来添,没听见主子的自言自语。 第九章 周凌恒被国事折腾了大半个月,可不想放过这个消遣的机会,他语气霸道地说:「不成,陪我聊天。」 柳九九擦了一把汗,举着锅铲指挥糯米,「可以慢慢灭火了,排骨可以出锅了。」说着,她抿着嘴抓了两大把芝麻,分别撒入四口锅里,藉着灶内的余火将芝麻爆熟爆香。 接下来她开始将排骨装盘,每一个空盘里都只放一铲子排骨,经过她精巧摆盘,普通的糖醋排骨顿时增添了高贵气质。 「呼……」摆完盘,柳九九大汗淋漓,吩咐糯米将这些排骨都给客人送去。 等糯米端着五盘糖醋排骨走到厨房门口,忽听背后传来柳九九低低的声音—— 「排骨大哥,我在京城开了家九歌馆,你什么时候来光顾我的生意?」 糯米背脊一颤,小姐……又犯病了。 一听这话,周凌恒激动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一旁伺候他用膳的小安子忙搭手去扶他,小安子刚将他扶起来,便见陛下盯着碗道—— 「铲铲姑娘,你年龄几何?相貌如何?」 啊?柳九九愣住,难道排骨大哥吃排骨还看做排骨的人? 周凌恒坐起来,等待柳九九答覆。 万一这位铲铲姑娘是个声音少女、年逾四十的大婶……那他还是别去九歌馆了。他转念又想,若铲铲姑娘是个温柔的小姑娘,他这副容貌将人家小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可怎么办啊? 哎哟喂,见个姑娘而已,他怎么就这么头疼? 听见周凌恒「哎哟」一声,柳九九关切问他,「排骨大哥,你没事儿吧?」 周凌恒冲着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意会,颔首退出了乾极殿。周凌恒揉了揉自己金尊玉贵的臀,「嘶」 了一声,「没事儿,方才不小心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铲铲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年龄几何?相貌如何?」 问年龄柳九九尚能理解,可问相貌……她总觉得有些怪异,踌躇片刻才说道:「我今年一十七岁,街坊邻居常说我长得像刚出蒸笼的馒头。」 「刚出蒸笼的馒头……」周凌恒捏着下巴思量片刻,「欸,朕……我讨厌吃馒头。」 「排骨大哥你挑食啊?馒头可好吃了,馒头可以做成金酥香脆馒头片、茄夹馒头片,还有……胡萝卜炒馒头粒!」柳九九掰了掰手指,馒头能做的美食太多,她十根指头也掰不过来。她拿着锅铲在灶台前踱来踱去,又道:「排骨大哥,你在京城什么地儿啊?不如……你来我九歌馆,我亲自为你做一桌美食?」 周凌恒握起手干咳一声,他倒是头一次听说馒头还能炒。「铲铲姑娘,你挺年轻的啊。」他感叹道,他比柳九九大四岁。 「排骨大哥你很老吗?」柳九九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她从未见过排骨大哥的样貌,只听过他的声音,而从声音听来,排骨大哥应该很年轻才对。 「我可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周凌恒捋了捋自己额前垂发,盯着正前方的柱子隔空对柳九九抛了个媚眼,彷佛铲铲姑娘就在他面前似的。 他在皇宫平日看见女人是绕着走,可对柳九九……他不知怎么了,总想在她面前表现表现,甚至想对他展示自己英伟的身姿,俊秀的容颜…… 咳……大抵是头一次要见熟悉的陌生姑娘了,有些紧张。 柳九九还得忙着再做排骨,她跟周凌恒约在五日后晌午时分九歌馆见面。 糯米往返几趟,总算将所有糖醋排骨给客人端了出去,每次过来都瞧见小姐对着灶台说话,不禁咳声叹气的,小姐又犯病了…… 排骨快凉了。 周凌恒同柳九九告别,颇有几分恋恋不舍,柳九九也有些不舍,她想,难得她跟排骨大哥这般有缘分,她一定得让排骨大哥好好嚐嚐她的手艺。 柳九九双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杵在灶台上,开始幻想排骨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先后几次的沟通,柳九九大概知道排骨大哥很爱吃排骨,而且很挑食,很浪费…… 她开始担心,万一排骨大哥不爱吃她做的菜,失望了怎么办? 她这边担心自己的手艺不合排骨大哥的口味,而周凌恒担心的却是自己俊秀的模样会将铲铲姑娘吸引得无法自拔,不是他自恋,可自己若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然那些后宫佳丽们看见他,怎么就跟一匹匹饿狼似的,那些个女人看见他时的那眼神,啧啧,泛着绿光,森森可怖。 忙活了一天,柳九九腰酸腿痛,她一只腿踩在凳子上,坐姿一整个大粗老爷们。 糯米给她捶着腰背,土豆则坐在一旁算帐。 这帐一算下来,让土豆大为惊喜,他将帐本推给柳九九看,「小姐,今儿个一天的收入抵得上柳州城一个月的收入了!」 原本还无精打采嘟囔着「腰酸腿酸,累死老娘了」的柳九九登时精神焕发,她夺过帐本扫了眼上头密密麻麻的字,顿觉头疼眼睛疼,略过繁杂的一笔笔帐目,目光直接落在末尾的数字上。 这一天下来,他们净赚五百两啊…… 按着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她很快就能在京城开分号,置大宅,迎娶英俊美少年。她捧着一张圆脸开始憧憬,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富可敌国、站在京城最高端俯瞰众生的霸气模样。 单单只这么一想,柳九九心里便畅快。 【第三章 男扮女装见九九】 第二日九歌馆还未开业,门外便已经守满了人,土豆将门一开,百姓便一拥而入,不过片刻,便将楼上楼下的位子占得一个不剩。 土豆和糯米不可思议地望着满满当当的客人,人多是好,可这么多客人这么多菜,光是柳九九和糯米肯定忙不过来,土豆打算跟昨日一样,请走一半的客人。 哪儿知道客人们十分厚脸皮,纷纷抱着桌子腿,表示不吃到排骨死活不走。 土豆望着这一百来个客人,顿觉头疼,他心平气和道:「各位客官,我们初来乍到,目前就一个厨子,在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做出这么多盘糖醋排骨……」 话还没说完,有客人掏出一大锭银子,潇洒一挥手,「没关系,本少爷等得起!甭啰唆,今儿个本少爷无论如何也要吃上糖醋排骨!」 这边豪气万丈,那边儿一位富家小姐掏出一大锭金子往桌上一搁,发出「砰」一声脆响,土豆和糯米循声望去,看见一大锭金子,眸中顿时金光闪闪。 富家小姐斜睨了一眼那边的富家公子,轻蔑道:「本小姐愿用一锭金子买第一盘。」 糯米腿一软,差点倒下,我的那个娘,这是要发了啊……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九歌馆的糖醋排骨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更甚者,说这九歌馆的糖醋排骨吃一口便能羽化而登仙。 慕名而来吃排骨的人越来越多,每天九歌馆外的队伍都能排出一条长龙。九歌馆地处繁华地界,这队伍一排出去,人流堵住街道,导致车马不通。 这天丞相大人坐轿经过闹市,被人潮堵住了去路,害得他早朝晚了半个时辰,不高兴的秦丞相让下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新开的一家酒楼。 九歌馆的糖醋排骨引起京城百姓轰动,秦丞相琢磨着,将九歌馆的厨子送进宫,若是能讨到皇帝欢心,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就能临幸他那宫中的闺女了? 如此一想,秦丞相忙派人去请柳九九,让秦丞相出乎意料的是,柳九九竟一口回绝。 赶走丞相的人,柳九九提起菜刀「咚」一声砍在案板上,她给谁做饭就是不给狗皇帝做饭吃! 秦丞相本想送个厨子进宫讨皇帝欢心,万没想到会被对方一口回绝,不过得知对方是个姑娘后,他便打消了送柳九九进宫当御厨的念头,这要是送进宫被皇帝给看上了,可不就给他女儿多招了一个情敌? 也正因为秦丞相找上门,柳九九这才弄清楚京城的厨子为何不敢露出真实水准做菜,都怕当御厨啊!幸好皇宫御厨只召男人,柳九九暂时安全。 只是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柳九九琢磨了一下,拉着土豆糯米商议,最后定出一条规矩——九歌馆从明儿个开始,只接待女客,不接待男客,对外便称是老板娘得了种不能接待男客的怪病,否则便会浑身起疹,变得其丑无比。 此条规矩一出,吸引了不少名门贵妇、富家小姐,这些贵妇小姐个个出手大方,九歌馆赚得不比往常少。 第十章 也有不少名门公子带着小厮上九歌馆闹事,非要吃九歌馆的排骨不可,全都被土豆和糯米给打了出去。 另一边,周凌恒总算熬到跟柳九九见面的日子,他特意穿了件雪白衣衫,手执一把折扇,带着小安子出了宫门,直奔九歌馆。 到了九歌馆,他望着门口杵着的一男一女,目光遂落在女子身上,仔细打量,这丫头倒是长得实在,难不成是铲铲姑娘? 周凌恒握着折扇在手上「啪啪」敲了几下,带着小安子朝里头走,他一脚还没跨进去,里边儿便飘出一股糖醋排骨的香味。 这香味儿让周凌恒浑身骨头都变得酥软,似乎他整个人都被这菜香给裹住,连带着身子轻飘飘的,眼看他带着小安子就要飘进去了,却被土豆那条壮实的胳膊给挡了出去。 「这位公子,您没长眼啊?没看见那边匾额上写的公告吗?」土豆上下打量着周凌恒,一脸鄙夷道。 一向凶横的糯米这会儿是大变样,她一双小眼睛变成桃花眼,捧着脸望着周凌恒都快流口水。这位白衣公子长得可真俊哪! 周凌恒一身雪白衣衫,身姿修长,五官俊朗,温润的气质中带着一层文雅高贵,一双丹凤眼水光盈盈,尤其是他握着折扇的手白净修长,如玉雕的人般,有着让人说不出的舒服清透,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便让人神清气爽。 周凌恒一扭头,小安子颔首会意,退了一步去看那匾额,上边清清楚楚写着——只招待女客,男客一律不许进入。 周凌恒「哗啦」一声展开折扇,轻拍着自己胸脯,脸上浮现「朕与众不同」的表情,骄傲道:「我是你们老板娘的故人,劳烦去通报一声。」 土豆上下将其打量一番,冲着他啐了一口唾沫,还好周凌恒机灵跳开,否则自个儿白净的鞋子上一准沾上这厮口水。 「放肆!」小安子兰花指一翘,指着土豆,声音跟娘儿们似的,毫无气势可言。 「哟哟,怎么着?用兰花指来吓唬爷?」土豆抱着胳膊斜睨了两人一眼,「爷我不要脸的男人见多了,你倒是头一个拿我们老板娘出来说事儿的。快滚、快滚,我们九歌馆不招待男客!」 小安子气得青筋直暴,差点脱口说出「我不是男人」,伸出去的兰花指急忙收了回来,「放肆!你们这知道这位是谁吗?」 「谁啊?狗皇帝来了也不让进。」土豆抱着胳膊,气势凌人。 「大胆!」小安子被气得热血上涌,一气之下两只手都伸出兰花指,指着土豆鼻子。 土豆也不是吃素的,张嘴咬住小安子的兰花指,疼得小安子「嗷嗷」叫娘。 周凌恒觑了一眼九歌馆内,内心惆怅。 这是铲铲姑娘的人,他打不得、动不得,可是进不去,他该如何是好呢? 土豆跟小安子闹得不可开交,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周凌恒阖上扇子在小安子肩膀上敲了一下,「这么凶做什么?心平气和,以和为贵知道吗?」 小安子扁扁嘴,委屈地朝后退了一步。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对一个伙计让步,更不能理解陛下此刻的好脾气。 周凌恒又展开折扇,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在门前踱来踱去。 他走路思虑的样子让糯米的心坎又是一软,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这男人连叹气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当真不让我进去?」周凌恒「啪」一声再次阖上折扇,转过身询问土豆。 「不招待男客。」土豆抱着胳膊擂在正门前,大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霸道气势。 第一次跟铲铲姑娘见面,周凌恒可不想给对方一个坏印象,只是见不到柳九九他心里就像蚂蚁爬似的,似乎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两人千里传音,而是此刻他在门前却见不到她。 无奈之下,周凌恒只好先带着小安子离开,躲在别家门前石狮后打量九歌馆门口。 小安子见周凌恒执意要进去,给他出主意,「陛下,不如咱们翻墙进去?」 「行啊,朕平时没白疼你,关键时刻倒是挺聪明的。」周凌恒握着折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走,跟朕翻墙去!」说罢转身朝九歌馆后院走去,小安子揉着脑袋紧跟而上。 到了围墙下,两人仰着头一望,登时呆若木鸡。 这……铲铲姑娘真是大智慧啊! 柳九九早料到会有人来翻九歌馆的院墙,她不仅将院墙加高了两尺,且在院墙顶端插了一排刀刃,这要是爬上去,一准被刀刃割伤皮肉。 周凌恒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顿觉头疼。难道见铲铲姑娘他还得爬「刀山」不成? 「陛下,不如咱们回去吧,你若真想吃九歌馆的排骨,改明儿个我差宫女来买。」小安子提议道。 周凌恒素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见不到铲铲姑娘,回宫后定是寝食难安。他转过身目光一扫,瞧见了对面的衣庄,望着从衣庄里走出来的女子,灵机一动,用折扇敲了一把小安子的头,「小安子。」 「陛下。」小安子揉着自己的脑袋,他这脑袋就是被皇上给敲笨的! 「去,给朕买两套女装。」不等他做出反应,周凌恒又补充道:「要白色,有仙气儿那种,团扇首饰胭脂也不能少。」 小安子小心肝一颤,「陛下……您这是?」 「快去快去。」周凌恒抬脚踹在小安子屁股上,小安子一个踉跄跨了出去。 小安子觉得陛下当真无可救药,为了吃一盘传闻中无比美味的糖醋排骨,竟不顾九五之尊的形象,想要……男扮女装?更丧心病狂的是,陛下还拉着他一起! 虽然他是太监,可也不能这般践踏太监尊严的啊,陛下,您这安的什么心? 没多久小安子抱着两套衣服回来,哭丧着脸问周凌恒,「陛下,您是真打算……」 「废话。」周凌恒接过衣服,张望四周,拉着小安子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关门让小安子帮他换装。 小安子走过去帮他解开腰带,抬头望着他,满脸委屈,「陛下,您九五之尊怎能为了吃排骨男扮女装?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周凌恒不以为然,「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且此事只你知我知,难不成你想笑话朕?」 小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小安子不敢。」 「起来起来,别磨磨唧唧,赶紧给朕换衣服。」 小安子望着自己那套绿色的女装,抬头巴巴望着周凌恒,「陛下,小安子能不去吗?小安子不想吃排骨。」 周凌恒抬手对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大丈夫能屈能伸,穿个女装有什么可为难的?」 「小安子不是丈夫,小安子只是个太监。」小安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凌恒的脸色顿时冷下来,他阴沉着声音道:「小安子,朕平日里是不是待你太好了,你都敢跟朕讲条件了?」 「陛下恕罪,小安子没那意思……」小安子欲哭无泪,对着陛下千万不能讲理,因为陛下总是比他还不讲理。 小安子手巧,给周凌恒盘了个垂鬟分髯髻,在他发髻上插上金钗步摇,末了又伺候周凌恒抿了口胭脂,打扮后的周凌恒当真有那么几分淑女窈窕的模样。 周凌恒吞了口胭脂,「这东西怎么跟苍蝇一个味儿?」 小安子手上一顿,「陛下,您何时吃过苍蝇?」 周凌恒瞪了他一眼,手一下又敲了过去,小安子泪眼汪汪的躲到一旁换装了。 周凌恒捏着手帕起身,一身白色齐胸襦裙,淡紫色上襦,眉眼分明,当真有那么几分绝色美女的味儿。小安子看得目瞪口呆,他家陛下当男人时是个绝色的,扮成女人一样绝色,上了妆容的陛下被红色胭脂一染……哎哟,俨然就是磨人的妖精一枚。 周凌恒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捂着胸口学着柳九九的腔调「哎呀」一声,「排骨大哥,你当真是倾国倾城。」 陛下这声音……小安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换上绿色襦裙的小安子也别有几分姿色,主仆两人手执团扇在房间内学着女人的模样慢吞吞走了几步,练好步子这才离开客栈,朝九歌馆走去。 两人用团扇遮着脸,迈着小猫步来到九歌馆门前,土豆将跟前两位女子一番打量,乍一看眼熟,再一看犹如浸入了一碗鲜美的桃花羹中,沉沉浮浮,半晌定不下心。 第十一章 九歌馆开张这么多日,来光顾的美女不少,但眼前这女子美得很特别,这种与众不同的美,土豆实在表述不出。在土豆眼里,自家小姐算得上美女一枚,可眼前这位白衫女子比自家小姐美得太多,不仅身材比小姐高姚,脸也比小姐好看不少。 若将他们家小姐比喻成刚出锅的汤圆,眼前这位姑娘则是上好的燕窝,细腻白嫩中夹杂着几分天生自然的高贵优雅。 周凌恒见土豆一直打量自己,以为他瞧出端倪,忙用团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小安子。 小安子忙跳出一步,伸出兰花指在土豆鼻子上点了一下,「小色鬼,看看看,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也是你能随便看的吗?」 土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让开一条路,招呼两人进门。 周凌恒轻咳一声,挺直胸脯,跨进九歌馆,他没太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土豆眼明手快地将他给扶住。 土豆一反常态,声音温柔似水,含情脉脉地看着周凌恒,「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周凌恒掐着声音道,被土豆看得打了个寒颤。 小安子用团扇打掉土豆的手,莲花指一指尖着嗓门训斥道:「小色鬼,休要对我家小姐无礼!」 土豆盯着小安子的兰花指,凝着眉头暗自琢磨,这丫鬟他是在哪里见过? 九歌馆同京城其他酒楼有所不同,馆内布置简单,除了桌椅几乎再无其他摆设。周凌恒为了避免一些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带着小安子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土豆为他们添上茶水,端上两碟油炸花生和百果糕,临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周凌恒一眼。 周凌恒被土豆看得心里发毛,待土豆离开后,这才略松口气,眼尾一瞥,他用手中团扇指着百果糕激动道:「小安子,这百果糕朕是多久没吃过了?」 小安子怔怔望着他,目光呆滞,「陛下,小安子不知啊……」 他用团扇拍往小安子脑袋上一拍,「一问三不知,朕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奴才!」 小安子揉着脑袋一脸委屈。 周凌恒拿起一块百果糕放进嘴里,双眸立刻像是被点燃一簇篝火,一脸回味无穷欲罢不能的神情,百果糕以粉糯多松仁、胡桃而不放橙丁者为妙,然而宫中御厨要嘛松仁少了,要嘛放了橙丁,让橙丁的甜腻坏了口感,九歌馆的百果糕松软糯口,正合他口味,这块百果糕里的甜味非糖非蜜,丝丝甜蜜乃果子自带的甘甜。 「妙哉!妙哉!」 小安子一口百果糕还没咬下去,就瞧见陛下一脸的陶醉,捏着百果糕用粗嗓子吼着「妙哉」,殊不知他清润的男音招来一干女客侧目,偌大的酒楼顿时寂静一片,女客们停了手上吃食的动作,纷纷扭过头看着周凌恒。 周凌恒顿住,很快反应过来,在众女客的注目下机智地翘翘了兰花指,声音放细,「安安……这百果糕可真是不错。」他的声音甚至比小安子的太监音更细,分外带着一种让人骨头发酥的妖娆。 「噗——咳咳——」小安子顿时被糕点呛住,胸口被呛得火辣辣地疼。 等女客们扭过头去,周凌恒这才深吸一口气收回兰花指,将手中余下的糕点一口塞进嘴里。他喝了口茶水低声问小安子,「朕刚才的声音好听不好听?」 小安子憋着笑,对着周凌恒竖大拇指,「陛下男女莫辨,真乃大智慧……」 周凌恒满意地点点头,遂又觉得不对,他怎么听小安子这话有点怪怪的? 周凌恒和小安子是九歌馆接待的最后两位客人,柳九九做完他们的菜,在厨房大松一口气,哼着小曲儿,亲自出来送菜。 柳九九一身厨娘短打模样,腰间系着茄色围裙,端着托盘撩开布幔从后院走了出来,她边朝着周凌恒这边走,边用清脆娇嫩的声音喊道:「上菜喽!」 听见这声音,周凌恒虎躯一震,这是…… 「铲铲姑娘!」 小安子被一口百果糕给呛住,他咳了几声顺着周凌恒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举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陛下直勾勾望着那位姑娘,目光灼灼,就跟他平素盯着糖醋排骨似的。小安子头一次见陛下这么盯一个女人,平日陛下可不是这样的,他在宫内看见众嫔妃都是闭着眼睛绕道走,坚决不看一眼。总而言之陛下看女人,比看肥腻五花肉还要心不甘情不愿。 在周凌恒直勾勾的视线中,柳九九已经端着菜走到他们桌前,她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上桌,照着酒楼的惯例开始介绍菜名。 「沙舟踏翠、龙凤柔情、香油鳝糊、龙舟钟鱼,还有最后一道招牌菜——糖醋排骨!」 柳九九将托盘握在手中,恭敬站直,「客官,您的菜齐了。」 周凌恒望着柳九九,又看了眼糖醋排骨,铲铲姑娘做的糖醋排骨竟撒了芝麻!他颤抖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哎哟喂,这爽脆的! 排骨上裹着薄脆一层红糖,一口咬下去不仅有酥脆的口感,还有溢满唇齿的酸甜酱汁,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让周凌恒回味无穷,这可不就是他一直想吃的味道吗? 吃了这么多年的糖醋排骨,他总算找到一盘对胃口的——撒了芝麻,酱汁适口,连着做排骨的人也与众不同。 加上他方才吃了百果糕,嘴里还萦绕着淡淡的果香味儿,他望着柳九九咬着排骨,一时间忍不住有些沉醉了。 铲铲姑娘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比他以为的长得更为……可口,她那张脸倒真有些像圆滚滚的食物,但绝对不是馒头,这般可爱的铲铲姑娘怎么会长得像馒头,分明像珍珠糯米糕,圆润剔透,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甜丝丝的妙感。 对对对,就是这样,无论是排骨还是她,就是这种甜丝丝的感觉。 大概是太激动,周凌恒紧抿着嘴,手里紧紧攥着一坨软乎乎的东西,差点脱口喊出「铲铲姑娘」,可他嘴巴刚张开就被小安子「哇」地一声打断。 周凌恒瞥了他一眼,小安子缩着脖子望着他,咬着嘴皮儿可怜兮兮道:「陛……小姐,您抓疼我了。」 他的目光下移,发现自己紧抓着的那坨东西是小安子的手。 柳九九被周凌恒的样子逗笑,她大刺刺的在周凌恒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凌恒,「姊姊,你真漂亮!」 「噗——」小安子没忍住,扭过头喷出一口糕点。 周凌恒脸上笑容凝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女装。他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忙用团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细声细腔地道:「姑娘也不差。」铲铲姑娘长得真是可口。 可恨他此刻不能以男子打扮相对,他现在若是男人装扮,铲铲姑娘说不定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继而一见钟情了吧? 周凌恒也目不转睛看着柳九九,心口突突地跳,激动得无以复加,以至于事先准备了许久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柳九九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心情一好,小肉手一挥,说道:「漂亮姊姊,这盘糖醋排骨我就不收你钱了,以后常来。」 周凌恒心中淌过一阵暖流,铲铲姑娘可真是温柔大方…… 这会儿九歌馆的客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不多久,就只剩周凌恒他们这一桌,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土豆大喊一声—— 「小姐,有故人造访!」 「故人?」柳九九蹙着眉头想了想,嘀咕道:「难不成是……排骨大哥?」 周凌恒正往嘴里送水喝,一听「排骨大哥」,一口茶水喷在了小安子脸上。 众人全望着门口,就见一个白衣翩翩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 小安子用手绢将脸擦干净,当他看清楚那白衣胜雪的男人是谁时,指着门口颤颤巍巍道:「邓邓邓……邓大人。」 柳九九疑惑地望着小安子,「你们认识邓少侠?原来邓少侠叫邓大仁?」 周凌恒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望着一袭白衣翩翩而来的邓琰,声音冷冷,「何止认识。」 何止认识而已,这个不要脸的还学他穿白衣耍帅! 眼看着邓琰离他们越来越近,周凌恒用团扇挡住自己整张脸,这下可惨,这副模样若被邓琰认出,他还要不要继续当高冷英俊的皇帝了? 第十二章 邓琰是镇国大将军邓煜的第三子,他曾是叱咤边疆的飞云将军,半年前擅离职守闯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祸,被撤了职,因他跟周凌恒情同手足,两人穿过一条裤子,一起偷过鸡打过牛,即便丞相那边变着法子想要打压邓家势力,周凌恒还是想方设法让邓琰留在身边做事。 从门口到周凌恒他们所在的位置,要上一个六阶木梯,只见邓琰帅气俐落的翻过木梯扶手,稳稳落在他们面前。 周凌恒露出半只眼睛打量邓琰,这一细看,啧,这不是他的衣服吗? 这个不要脸的,在他的铲铲姑娘面前耍帅,还不知廉耻地穿他的衣服! 邓琰一屁股在小安子旁边坐下,两只胳膊搁在桌子上,望着柳九九说:「九九姑娘,我总算找到你了……」 柳九九心底一惊,难不成邓少侠反悔了,不想买她柳州城的酒楼了? 可他们已经签字画押,哪里还有反悔的理?哪怕是他用功夫威胁,她也不会把银子退给他!柳九九手里紧紧攥着楠木托盘,准备跟邓琰「大战一场」,她誓死不会交还那三千两。 邓琰眼珠子转得溜圆儿,说道:「九九姑娘,你低价将酒楼卖给我,我娘子高兴,待我也温柔了不少,你的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对了,糖醋排骨还有吗?」 柳九九嘴角一抽,其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都是屁话,重点是某人想吃排骨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邓琰已经转过脸,目光死死盯在了桌上盘中最后一块糖醋排骨上。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周凌恒跟邓琰那双贼兮兮的眸子对上,两人眼神交锋,开始了一场眼神和眼神的无声厮杀,两人不动声色间抓起筷子,同一时刻夹住盘中最后一块排骨。 紧接着就见两人抓着筷子当剑使,两双筷子「劈里啪啦」在空中交锋,柳九九目瞪口呆地捧着脸,她……似乎看见了刀光剑影,火花四射? 不不不,幻觉,一定是幻觉…… 柳九九望着周凌恒握筷子的手,揉了揉眼睛。这手怎么那么大?有点像男人啊……她又看了眼不抢到排骨誓不罢休的邓琰,攥紧两个小拳头,抵着下巴将邓琰给鄙视了一番。 邓少侠够不要脸的啊,跟女人抢排骨! 周凌恒跟邓琰抢排骨抢得太欢,所有力气都灌入了一双筷子里,不知不觉放下手中团扇,而邓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筷子和排骨上,他咬着牙感叹——这女人力气怎么那么大,今儿个遇上练家子了? 他的目光移到周凌恒那张上了妆的精致面容上,猛地楞住,然后手一抖,筷子「啪答」一声落在桌子上。 一旁憋着气不敢喘的小安子捂着脸,心口似被重重一捶,看样子……邓大人已经认出了陛下。 周凌恒得意洋洋咬了半口排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露馅,他侧过脸躲着邓琰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邓琰望着周凌恒这一身打扮,若是再来一个刺激,他一准能喷出一口血来。他一拍桌子,指着周凌恒结结巴巴,「娘……」后面跟着的那个「哎」字还没吐出来,柳九九就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插话—— 「不会这么巧吧?姊姊是邓少侠的娘子?」 怪不得漂亮姊姊方才看见邓少侠,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何止认识」,原来两人不仅认识,还是夫妻。 「哈哈哈……」邓琰终于破功,捂着肚子扭过身拽着小安子的胳膊一阵狂笑,不过当他看清楚小安子的样貌时,笑声又响亮了几分,最后趴在桌上捶桌狂笑,将桌子捶得发出「咚咚咚」的巨响。 柳九九一脸疑惑的看了眼周凌恒,指着邓琰说:「姊姊,邓少侠这是怎么了?」 周凌恒板着脸,「他羊癫疯发作了。」望着捶桌狂笑的邓琰,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然而他一气之下竟忘了伪装声音,低沉的男音让柳九九怔住。 柳九九捂着嘴,打量怪物似的看了眼周凌恒,继而又瞧了眼还在捶桌狂笑……不是,是癫疯发作的邓琰,登时明白了邓少侠为何如此惧内,敢情邓少侠的娘子是个外表温柔,内里粗犷的女壮士?只是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还有几分耳熟,她是在哪里听过? 看着笑不停的邓琰,柳九九十分同情地看了眼邓少侠,又十分同情地看了眼周凌恒,同情后者,是因为「她」有个羊癫疯的相公,同情邓琰,是因为他有羊癫疯。 「姊姊,羊癫疯这病能治的,你带他找个好一点的大夫瞧瞧。」柳九九生怕邓琰羊癫疯发作伤及无辜,特意拉着凳子坐得老远,不是她嫌弃邓琰有病,而是她实在怕被传染,她还得迎娶俊俏儿郎好延续柳家香火呢,万万不能染了这种病。 周凌恒沉着脸,手掌聚力,「不用,他这羊癫疯拍一下就好了。」说罢,一巴掌拍在邓琰背上。 邓琰被周凌恒这一掌震得差点没把心肺给吐出来,陛下下手也忒狠了啊! 见那一掌下去,柳九九都觉得疼,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周凌恒一把将邓琰给拎起来,冲着柳九九说:「老板娘,今儿个我就先吃到这里了,我改日再来。」 一行人匆匆出了九歌馆,周凌恒拎着邓琰走过三条街,找了条没人的小巷子,一把将邓琰摁在墙上,模样凶横,「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朕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不说不说,您是陛下,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剃的啊!」邓琰揉了揉胸口,他的小心脏都快被周凌恒给拍出来。「陛下,柳九九到底是什么人?您让我千里迢迢跑去柳州城查她,你自己还……穿成这样过来见她?」 周凌恒扯着他的白衣服,白眼一翻,「你管得着吗?谁允许你穿朕的衣服了?给朕脱下来!」 邓琰双手捂住自己的胸,「我这不是没衣服穿嘛,媳妇儿不给做新衣裳,我只好……」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穿着朕的衣服去见柳九九。哦,不,以后不许再去见柳九九!听见没你?」周凌恒一拳头打在邓琰肚子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邓琰捂着小腹咳了一声,「听见了、听见了……」 回宫后,周凌恒对柳九九朝思暮想,但临近皇家斋戒日,宫内诸事繁忙,他根本没有时间出宫去见柳九九。 为此他顿顿吃排骨,也不嫌宫里御厨做的糖醋排骨恶心了,为了能跟柳九九说上话,就是牛粪他也咽得下去。 柳九九好多天没跟周凌恒说话了,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甭提多高兴,「排骨大哥,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呀?」一段时间没听见排骨大哥的声音,她还怪想念的。 柳九九的声音脆嫩得就像莲藕似的,周凌恒回忆起她的样貌,心里就像被针给扎了一下,心里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你们九歌馆不让男人进,我被伙计给挡在了门外。」 柳九九「呀」了一声,这才想起九歌馆还有这规矩。她想了想,又说:「没关系,明天你跟土豆说你是‘排骨大哥’,他自然会放你进来。」 「早有暗号多好,不过我明日脱不开身,等我有了空,立刻去看你。」周凌恒手撑着下巴,望着碗里涩口的排骨郁郁寡欢,在听见柳九九的声音后,恨不得马上出宫去见她。 小安子带着人进来收残羹剩饭,他瞧见周凌恒望着碗中咬了一口的排骨发楞,大概猜到了一二。他手持拂尘走过来,低头轻声对他说:「陛下,不如将九歌馆的老板娘请来宫里,专门为陛下做糖醋排骨。」 「九九姑娘不接待男客,对外称得了什么怪病,这是京城内无人不知的事儿,朕若下旨让她进宫,同‘逼良为娼’有何分别?」周凌恒哼道。 小安子掩着嘴小声道:「明的不行,咱们暗着来啊,让邓大人将她绑来皇宫,做完排骨便将她给送回去……」 周凌恒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朕是那种人吗?强抢厨子这种事朕这个好皇帝能做吗……不过,那个……你让邓琰手脚俐落点,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知道吗?千万不要让九九姑娘知道是朕这个狗……是朕做的。」 小安子颔首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乾极殿外夜色如墨,重重树影落了满地,静无人声,唯有一个大黑影坐在殿前的台阶上磨刀,发出「嗤——嗤——嗤」的声响。 第十三章 小安子从殿内出来,看见那个大黑影,正欲走过去,耳旁便「呼呼」一阵风过,一身黑衣的邓琰扛着磨好的大刀堪堪落在他跟前,小安子不禁拍着胸脯道:「邓大人你这神出鬼没的,吓死咱家了。」 邓琰一张脸严肃冷峻,与白日洒脱的性格有所不同。「陛下有何吩咐?」吐字清清冷冷,带出一股寒气,让小安子打了个寒颤。 小安子差点忘了,邓大人是有病的,白日是笑容满面、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晚上则与白日不同,同一副驱壳,却是不同的个性,晚上的邓琰个性冷峻,不苟言笑,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整晚板着一张严峻的冷脸,一副不知谁欠了他一千两黄金的样子。 总之夜里的邓大人惹不得,白日的他是温顺小兽,夜里的他就是冷血禽兽。 小安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门,道:「陛下让你去将九歌馆老板娘抓回来做糖醋排骨,等她做完排骨再不动声色送回去。切记切记,不要让她知道是我们做的,最好用……」 他的手伸进袖子里,还没来得及将一包迷药取出来,邓琰已然跃上枝梢,身子掠过树枝发出细微声响,惊飞一片寒鸦宿鸟,融入了一团黑压压的夜色中。 月色已高,烟雾四合。 按照柳州城的习俗,柳九九和糯米提着两只灯笼,挂在九歌馆的招牌前。 挂好灯笼,柳九九从木梯上跳下来,拍拍手,望着两个寓意生意红火不断的灯笼,很是满意。 她跨进九歌馆,关上门,扭过头问糯米,「你信不信有‘千里传音’?」 糯米拿来门闩递给她,「小姐,您最近话本子又看多了吧?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您少看点儿。」她说得语重心长,一脸悲情的望着自家小姐,瞧瞧她们家小姐被话本子荼毒到什么地步了,成日不切实际的幻想,对着排骨、锅铲喊「大哥」。 柳九九拿过门闩准备闩上门,门板却「砰」地一声发出巨响,一阵巨力冲撞而来,将柳九九掌心震得发麻,她下意识跳开,糯米握着蜡烛照过来,发现地上有一块大石头。 「我的那个爹啊,这么大块的石头到底是从哪里飞来的?」柳九九蹲下身打量石头,捧着圆滚滚的脸,望向糯米。 糯米也蹲下,望着地上跟小姐脑袋一样大的石头,捏着下巴想了片刻,抬头对她说:「小姐,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天外陨石吧?」 「天外陨石?」柳九九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糯米,「就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石?」 「对对对,应该是的。」 柳九九喜出望外,忙伸手将那块大石头搬起来,身子刚起了半截,头顶「咻」的掠过一阵劲风,她不禁呆若木鸡地望着糯米,「糯……米,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糯米双腿发抖,「我刚才看见一坨黑影从小姐你的头上飞过去了。」 柳九九嘴一扁,「哇」地一声扔掉手中的石头,拉着糯米朝厨房跑去。土豆去了城外庄子收食材,到现在还没回来,九歌馆只剩下她们两个女子。 躲在厨房灶台后的柳九九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锅铲,小心翼翼地觑着外头。 「小……小姐。」糯米胆小,不怕人,却怕鬼,她紧紧攥着柳九九的衣服,哆哆嗉嗦地道:「刚才那一大坨黑影,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吸血蝙蝠啊?」 「你……你……开什么微笑,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吸血蝙蝠。」柳九九故作镇定,但双手有些发抖。 糯米抱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哆哆嗦嗦地纠正她,「小姐,是开玩笑,不是开微笑。」 柳九九抬手捂住糯米的嘴,屏着呼吸望着门口。没一会儿,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肩扛大刀、身姿瘦长的黑衣男人,他脸上画了张狰狞面谱,用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扫着四周。 有影子!柳九九借着月火仔细一瞧,还画了脸谱! 看这架式,似乎是个杀手…… 她将手中菜刀塞进糯米手里,自己拿着锅铲准备跟黑衣人展开一场殊死搏斗,眼看黑衣人慢慢走近,她掌拍灶台,拿着锅铲「啊」地一声朝黑衣人拍过去—— 黑衣人完美闪避,柳九九扑了空。 邓琰虽然变了性格,但他的味蕾始终忘不了糖醋排骨的味道,要是换了别人偷袭,说不定就被他一手捏断了脖子,可面对的是柳九九,他舍不得下手。 他扛着大刀,杵在灶台前冷酷地想,到底该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把柳九九给带回去? 就在他冥思苦想间,糯米捧起大铁锅,「砰」地一下砸在他后脑杓上。 邓琰慢吞吞转过身,拔出扛在肩上明晃晃的刀准备一刀了结了糯米,可刀还没抽出来,身后的柳九九举着锅铲,「啊啊啊」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的脑袋一阵猛拍,她一副豁出去的癫狂模样把糯米吓得不轻。 邓琰被柳九九拍得七荤八素,铁脑袋也被她拍成榆木脑袋,双眼一花,手上一麻,「砰」的一声栽在了地上。倒下的那一刻,邓竣忽然明白一个道理,长得可口的人也不见得温柔,譬如他娘子,又譬如柳九九。日后就算周凌恒剃光他满头黑发,他也不会再做这种「偷拐厨子」的苦差事了。 柳九九连忙找了两根绳子将邓琰绑了个结实,让糯米拉来牛车,将邓琰拉去了官府。 折腾到半夜,柳九九还没缓过劲。都说京城治安好,怎么她刚来京城就碰见了黑衣大盗?好在这个黑衣大盗是个半吊子,只会扛着刀吓唬人,没有出手…… 翌日晌午,周凌恒正在用午膳,便听小安子仓皇来报—— 「陛下,邓大人昨夜被九九姑娘送去了官府,现在躺在将军府里起不来了,邓夫人现在磨了刀准备找九九姑娘报仇……」 周凌恒放下筷子,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被九九姑娘给打的呗……」小安子倒吸一口凉气,满心不敢置信。 周凌恒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低低一叹,「邓琰,你让朕怎么说你才好?怎么这么蠢……」他摸了摸下巴,目光微眯,「看来,得朕亲自出马了。」 小安子望着一脸深不可测的陛下,听他要「亲自出马」,赶紧提醒他,「陛下,明天您就得和太后去感业寺斋戒,这一百日您只能待在寺里,哪儿也不能去,甭说吃排骨了,连喝口汤也不能有丁点猪油。」 「这么惨啊。」周凌恒手撑着脑袋,感叹说:「小安子,你讲实话,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惨不惨?人人都羡慕朕坐拥后宫三千,可朕的后宫佳丽朕一个都看不对眼,别说宠幸,就是亲一口朕这良心也过不去。还有人羡慕朕能享受各种珍馐佳肴,他们根本就不懂朕对排骨的执着!现在可好,朕好不容易遇见了对眼的姑娘,找到了令朕心仪的排骨,却要去感业寺斋戒一百日……」他咳声叹气,摸着小安子的胸口揉了揉,道:「小安子,你摸着良心讲讲,朕这个皇帝,惨不惨?」 被陛下揉着胸口的小安子心惊胆颤,每当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就意味着陛下有大动作了。 他哭丧着脸,捂着胸口道:「陛下,小安子即便是摸着良心讲实话,您也不能拉着小安子下火坑。」 「啧……」周凌恒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朕该怎么说你这个榆木脑袋?斋戒一百日,纯粹浪费朕宝贵的光阴,朕的时间是用来做那些无聊之事的吗?」 「陛下,您想要做什么?」小安子忐忑地问。 「咳……明天朕跟太后前往感业寺斋戒,届时任何人都不能见我,唯独你……」周凌恒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小安子将耳朵凑到他唇旁,听了他的话,吓得双腿一哆嗦,急忙跪下,颤声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让小安子可怎么活?太后若是知道您……小安子这脑袋哪里够砍哪?陛下,三思,三思啊!」 「你就这点出息?」周凌恒一巴掌打在小安子脑袋上,轻哼一声,「这事朕自有主张,若你不想掉脑袋,就仔细琢磨琢磨应该怎样帮朕保守好这个秘密。朕的安危你倒不用担心,比起感业寺,我相信九九姑娘那里更安全。」 想起往年的斋戒,来行刺自己的刺客可不少。当皇帝不仅是个高危险的活儿,还被限制人身自由,这个皇帝当得简直是惨无人道! 第十四章 【第四章 邓嫂子来应试】 九歌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柳九九和土豆、糯米三人实在忙不过来,加上九歌馆遭遇强盗的事,柳九九跟土豆糯米一合计,拍板敲定了招伙计的事情,最好是一男一女,男的得会功夫,女的要手脚俐落。 周凌恒正琢磨着要用什么理由进九歌馆,怎么柳九九似乎知道他有这需求一般,张贴出招伙计的告示。 告示一经张贴,但凡京城有点功夫的男人都跑来应试,都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吃九歌馆的糖醋排骨,因此这一大清早,馆外的队伍便排成了一条长龙。 周凌恒换了身最爱的月牙白衣衫,为了衬托出自己武功不错,手中特意拿了一把吸引人目光的青锋剑,早早赶来排队,但他还是算来得太晚了,只能排在队伍尾巴处。 他往队伍里一站,修长的身形冒出头,立刻引起旁人注意。 也来九歌馆应试的几位大婶,望着周凌恒几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周凌恒也发觉旁人的注视了,他登时觉得自己像块被人盯上的小白肉。就在他侧过身躲过几位大婶的视线,不意看见了排在他前面的邓琰。 邓琰穿着一袭黑衣,头上包着白纱布,扭过身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少爷。」 「……」少你个大黑狗! 周凌恒上前几步将他给拉到隔壁人家门前的石狮后,压抑着怒意问他,「你来做什么?都被拍成这样了,你还敢来?」 「属下这不是尽职,担心陛下安危嘛。属下带伤护驾,那个……陛下,有没有考虑给属下涨涨俸禄呢?」邓琰的脸皮素来厚得无人能及。 「你给朕滚回去!」周凌恒攥紧拳头,瞪着他。九歌馆明确写着只招一男一女,邓琰来应试,岂不成了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陛下,这九歌馆鱼龙混杂,您这身分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邓琰拍拍他的胸脯,对他抛了一个媚眼,「属下有办法,既能保证您的安全,又能让您进入九歌馆,还能让九九姑娘对你格外照顾……」 「什么办法?」周凌恒听他这般说,也来了兴致。 「男扮女装。」邓琰干咳一声,又道:「为了避免有人认出陛下,这个法子是目前最合适的。陛下,恕我直言,这柳九九来历不明,您男扮女装接近她,正好可以探探她的身分,若是没问题,您再下手也不迟,毕竟您长相如此出色,还怕姑娘不投怀送抱吗?」 周凌恒细细琢磨了一番邓琰的话,「那朕……就先委屈一下?」然后又说:「朕男扮女装已经很安全,你就不必去了。」 邓琰揉着脑袋望着他,想说什么又给吞了回去。若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也不会走这一遭,怕是往年那些想要陛下性命的刺客,怎么也不会想到陛下会男扮女装进入九歌馆。 周凌恒转身去了趟衣庄的功夫,邓琰已经消失不见。 柳九九坐在门口招了一天的伙计,一个都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正准备收摊时,就见一身浅色襦裙的周凌恒挥着手帕赶了过来—— 「九九姑娘,等等我。」 这声音尖细怪异,柳九九望着对方登时眼前一亮——这不是……邓少侠的娘子吗?怎么,她也来应试? 周凌恒跑过来,胸膛前夹着的两个馒头差点掉出来。 柳九九见了他,就像见着熟人似的,上前抓住他的手。她抬头打量着周凌恒感叹,邓少侠的娘子长得可真高,只是脸是挺漂亮的,手怎么这般粗糙? 周凌恒没想到铲铲姑娘对他这么热情,一上来就抓着他的手摩挲,摸得他浑身打了个颤栗。他对女人素来排斥,唯独对柳九九除外。 不过即便不排斥,也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自己男扮女装吃铲铲姑娘豆腐这种行为,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堂堂大魏皇帝,这点必要的贞操还是得有的。 还有人曰:「上梁不正下梁歪。」下边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国之君若是歪了,底下的百姓不也得歪啊? 秉持着正人君子的做派,他将手从柳九九手里抽了出来,掌间还留有她的余温,他眷恋不舍的将手握起来。 大概是他从没被女人这么摸过手,耳根一片滚烫,舌头也有点打颤,楞怔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九九姑娘,我是来应试的,我手脚俐落,也会些功夫,你看我如何?」 「邓嫂子,你开玩笑的吧?」柳九九张着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们这里活儿多,又脏又累,还有我们这里的工钱,唉……你也知道,京城物价高,租金贵……」她的拇指和食指迭在一起搓了搓,表示自己手头紧,小眼神儿精光一闪,透着几分商人的小奸诈。 虽然嘴里这么说,站在她本人的立场倒是很希望邓嫂子留下,毕竟脸也是门面,今儿个一整天,来应试的要嘛年龄过大,要嘛其貌不扬,她实在是没挑到中意的呀。 柳九九眼底的小奸诈被心思细密的周凌恒逮住,他心里头清朗得很,这丫头在打什么算盘他不至于看不出来。他于是细着声音说:「九九姑娘,我吃得少,力气大,手脚麻溜,工钱你看着给,睡的地方能过得去就成。」 这话正中某人下怀。 「那就就这般决定了。」柳九九抓住「吃得少、工钱看着给」这两个重点,忙打了一个响指,迅速将此事定下,拽着周凌恒的手腕进了九歌馆。 土豆和糯米从头至尾在旁侧围观,土豆的目光落在周凌恒身上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糯米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周凌恒,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酸溜溜道:「人家是有夫之妇,瞧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瞪出来算我本事,你有能耐你也瞪个试试?」土豆「哼」了一声,跟着回到馆内。 柳九九拽着周凌恒先去参观了大堂和二楼,最后才是厨房重地。 周凌恒前脚刚踏进厨房,一股厚重的油腻气息扑面而来,他望着泥巴堆砌的灶头,又看了眼大铁锅里未清洗的餐盘,扭过头看着柳九九,「九九姑娘,你们这厨房……倒是特别。」墙头挂着一串一串的红辣椒、玉米以及被风干的黑腊肉,看着十分倒人胃口。 等他后脚也跨进去,一股骇人鼻腔的酸臭味搞得他胃里翻腾如海浪般。他侧过头,瞧见了门后一个装满残羹剩饭的泔水桶,只看了那么一眼,便忍不住梧着嘴跑了出去,扶着院中石磨狂吐不止。 到底是千金之躯,别说下厨房,就是连宫里的茅房也比九歌馆厨房干净。周凌恒扶着石磨抬头望天,忽然觉得在九歌馆「潜伏」这个决定是任重而道远。 正在他质疑自己来九歌馆到底对与错这个问题时,柳九九那张水晶团子般可爱的脸蛋映入他眼帘,她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声音干净绵软道—— 「姊姊,你没事儿吧?」 一见柳九九那张脸,再听她那声音,周凌恒望着门口那桶发酸发臭的馊水,似乎也没那么恶心了。 紧接着柳九九带着他去了卧房。这里的卧房自然比不得宫内,不过有床有凳,难得的是还有张海棠柳木屏风,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接下来由土豆和糯米跟他讲了讲规矩以及他所要做的事,只是他一门心思扑在铲铲姑娘和排骨上,无论糯米和土豆说什么,他的目光都在柳九九身上。等土豆和糯米交代完,他才漫不经心的说了声,「知道了。」 忙活了整日,九歌馆打烊后,做为老板娘兼厨子的柳九九自然不能亏待自己跟伙计们,所以九歌馆的伙食业丰盛,尤其是晚餐,桌上摆着一大盆红烧肉,另有一小盘糖醋排骨、酱肉黄瓜,三、五道清淡素菜做陪衬。 周凌恒头一次跟除了太后之外的人同桌吃饭,看着饭桌上其他三人都动了筷子,唯独他吞着唾沫眼巴巴瞧者。「九九姑娘,你们用晚膳,怎么不用公筷?」主仆三人不用公筷,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公筷?」柳九九塞了两大块红烧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茫然问他,「怎么筷子也分公母?」她以前怎么没听过? 「不是……」周凌恒拿起筷子,解释说:「公筷就是大家一起用的筷子。」 柳九九「哦」了一声,将自己筷子上的红烧肉酱汁儿抿干净,然后将周凌恒手中筷子抽出来,把自己用过的换给他,说道:「既然你想用公筷,那我用过的筷子也算公筷了,给你用吧,我就用你没用过的母筷。」 第十五章 她感叹,邓少侠娘子这是什么怪毛病?还喜欢用大家用过的筷子?!啧啧。 「九九姑娘……」他还想解释,不意看到桌上的菜已被主仆三人扫荡了一大半。 就在他愣神间,主仆三人飞快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般吃干净,柳九九手快,将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碗里,伴着红烧肉的酱汁将碗里的白米饭扒拉了个干净。 她吃得酒足饭饱,扭过头问周凌恒,「姊姊你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心想这邓少侠娘子果然不骗人,岂止是食量小呀,几乎没有食量好嘛! 这么好看又不会吃的伙计,请给她再来一锅! 「……」周凌恒不太想说话,他看着铲铲姑娘伸出粉嫩舌头舔掉嘴角的一粒米,又扫了眼连汤汁都没剩下的餐盘,心里五味陈杂。 他怎么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柳九九见周凌恒不说话,也没动作,以为他是不饿。她叹了声气,一副「我懂你」的神情,把周凌恒面前的白米饭也拿走了,用筷子把那碗里的米饭拨弄到自己碗里,然后一面往自己嘴里塞白米饭,一面嚼着食物口齿不清道:「姊姊我懂你的,你们京城女子都怕胖,成天没事儿想着瘦身材。没关系,这碗饭我帮你吃了,这样你就不用看着它纠结了。」 柳九九说着又是一大口,三两下就将一大碗白米饭吞了个干干净净。 周凌恒望着她,如鲠在喉。这铲铲姑娘也太能吃了吧?三口,三口就吞了一碗白米饭,吃相简直……粗俗! 不过,即便是粗俗的铲铲姑娘,也依然好看。 「姊姊,我这做了一整天的菜,腰酸背痛,脚趾抽筋,土豆和糯米也忙活了一整天,我们累得都跟大黑似的。」她顿了顿,扭过头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大黑是谁?」 「狗。」周凌恒宠辱不惊,声音平淡。他一下午没说几句话,生怕自己露了馅儿。 「姊姊你真厉害啊!」柳九九一脸「任重而道远」的拍了拍周凌恒的肩膀,说道:「姊姊,这些餐盘啊碗筷,还有厨房的那些,你都帮忙洗干净些,希望我明儿个一早起来,能看见你洗干净的餐盘,辛苦了!」 敢情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周凌恒目瞪口呆,嘴巴圆得能塞下一个大鹅蛋,「你……」 话还没说出口,柳九九已经伸了个懒腰,一愿一跳地回了楼上卧房。 他扭过头望着土豆和糯米,两人忙抬头看着天花板,皆不理他。 周凌恒算是明白了,这铲铲姑娘看似绵软无害的小羊羔,实际上就是一只披着羊皮压榨伙计的大黑狼,压根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周凌恒见土豆和糯米没有帮他的意思,索性心里一横,卷起袖子,收了餐盘往厨房走。 做为大魏开国至今最英俊的皇帝,体验一下民生疾苦也无妨。 等他进了后院,糯米拽着土豆的袖子,小声道:「土豆,你刚才看见没?邓少侠娘子的胳膊……」 土豆朝着后院的方向觑了一眼,咂嘴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姑娘家胳膊上的汗毛那般浓密的……」 「今儿个下午他跟我说话,声音突然就变粗了,跟个男人似的。土豆,你说她是不是跟着邓少侠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夫?」 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儿,浑然不知周凌恒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糯米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表情阴森森的周凌恒,顿时噤若寒蝉,抿嘴不再说话,土豆也偷偷觑了一眼周凌恒那双眸子,深如幽幽古井,浑身散着股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凌恒瞪了他们一眼后,转身去收拾餐盘回到厨房,他杵在灶台前看着自己一双结实的胳膊,汗毛不见得多多,只是比起女子有点浓密罢了。他将手探进洗碗水中,胳膊肘一不小心将层层迭迭堆起来的餐盘碗筷撞翻,「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糯米跟土豆闻声赶来,两人看了眼一地碎餐盘,又看了眼睁着一双无辜大眸的周凌恒,纷纷对他投以同情目光。 糯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损失了多少银子,对他小声唷咕道:「你完了……美也没用。」 忙碌整日,柳九九回房后躺在床上揉了揉自己滚圆的肚皮,舒坦地吐了口气,总算能躺下了。 今儿个她心情不错,招了一个貌美胃小的女伙计,还不在乎工钱,正美滋滋的想着,忽地听见后院厨房传来「哗啦啦」的脆响声,她反射性地打了个激灵,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楞怔了片刻,「该不会是碗盘……」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过,她急忙趿拉着鞋子飞奔下楼。 一进厨房,柳九九捂着胸口大吸一口气,嘀咕了一声,「我的这个心肝儿颤……」 望着满地的碎盘,心疼得四肢发软,她扑通一声跪下,小心翼翼捧起一堆残渣,神情悲痛欲绝,「大盘、二盘、三盘……」你们死得好惨! 对于柳九九来说,锅铲是她大哥,锅子是她二哥,餐盘们就是她一堆儿子。她抬头望着周凌恒这个杀盘凶手,眼珠子瞪得溜圆,咬着嘴皮儿憋着口气,趴在地上干嚎了两嗓子。 周凌恒见她悲伤得如此夸张,安慰她道:「九九姑娘,盘子再买便是,不必如此悲伤绝望。」 糯米和土豆均不敢靠近柳九九,土豆依稀记得上回打碎一个盘子,小姐拿锅铲拍他脑袋的可怕情景。小姐不发火还是个人,一发火简直禽兽不如…… 听了他的话,柳九九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疼痛非常,她差点张口喊大黑来咬他,但到底是忍住了,对着这么个貌美温柔的女人她既出不了口骂,也下不了手打,平素土豆和糯米犯了错,她还能拿着锅铲拍他们脑袋,可邓少侠娘子……毕竟是新来的,还是个貌美之妇,骂不得,揍不得,这口憋屈她就只能吞进自己肚子里。 死了一群「儿子」,柳九九甭提多心酸,要紧的是她还不能给儿子们报仇雪恨,对方要是个男人,她一定毫不留情拿锅铲拍得他六亲都认不得他!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攥紧小拳头又松开,脸上勉强挂着笑容,捡起一片白瓷金牡丹花纹的碎片,柔着声音同周凌恒讲道理,「这个是我从柳州城带来的,总共就只有四个,一两银子一个,另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加起来大概八十两。」 周凌恒胸背挺得笔直,不以为然地道:「八十两银子而已,九九姑娘更犯不着悲伤。」 柳九九被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淡然神情气得差点喷出一口新鲜热血,感觉打碎盘子的不是他,而是她这个老板娘。 土豆和糯米头一次见自家小姐这般无奈,也头一次见到有人做错事了还这般理所当然。 看着三人沉默不语,周凌恒以为是自己的话太有道理。本来嘛,这人生痛苦本就多,何苦为了点银两纠结苦恼? 柳九九打量着他,见他的身板挺直,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放在腹前,站姿像极一个文人雅士,她却越看越觉得奇怪,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胸前那两团,似乎……下垂得有些厉害? 她看了眼自己的——傲然挺立。 她看了眼周凌恒的——真的快要垂到腹部了。 周凌恒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胸口,也跟着低头看,这一瞧让他窘迫不已,他衣服下的两个大馒头都快掉到肚子上了。他心虚地转过身,咳了一声道:「在下打碎盘子理应赔偿,九九姑娘你看……」 还「在下」呢,她怎么不说「在上」! 不过一听「赔偿」,柳九九哪还管其他,忙打了个响指,喊道:「土豆!」 土豆应声上前,掏出怀里巴掌大的小金算盘,手指拨弄了一下,一阵劈里啪啦后,他扭过头告诉她,「小姐,一共是一百一十三两。」 比她预计的还要贵。她眉眼弯弯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周凌恒,见对方胳膊动了动,似乎在往怀里掏什么,她以为周凌恒是往怀里掏银子,满脸的期待,不想等了半晌,却见他两手空空转过身,一脸茫然望着她—— 「九九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赔钱啊。」土豆晃了晃手中的小金算盘,「一共一百一十三两。」 「可我没钱哪。」周凌恒粲然一笑,甩了甩袖子,「两袖清风,心中畅快,这赔偿的钱就从我工钱里扣。」 第十六章 柳九九手扶着灶台,差点吐出一口热血喷到他脸上。她喘了口气,攥紧小拳头举起来,又放下,十分无奈的对他说:「你打碎了这么些盘子,损失的钱在你工钱里扣,你明天就不许吃饭了。」说完,她气呼呼地抱着胳膊,转身离开了厨房。 土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节哀」,接着也走了。 明儿个一天没饭吃?周凌恒回到卧房,坐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这铲铲姑娘确实不如他想象中的好,见钱眼开,压榨伙计,半分不懂怜香惜玉,既已罚了他的工钱,为何还要罚他明日不许吃饭? 这不是压榨,又是什么? 都说商人自私不懂知足,看起来铲铲姑娘也不例外…… 窗户「喀」地一响,一抹黑影飘了进来,就见邓琰一袭黑衣衫,一手拿大刀,一手拿着个小包袱落在他面前。夜里的邓琰面容冷峻,同白日嘻皮笑脸的他判若两人。 邓琰将包袱放在他被褥上,吐气如冰,「陛下,这是奏折。」 即便是去感业寺斋戒,国事也不能落下。周凌恒打开包袱粗略的看了眼,随即感叹道:「九九姑娘同朕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朕,有点失望啊。」 「陛下,要不要臣去杀了她?」邓琰拔出佩刀,亮出半截刀刃。能勾引得陛下如此疯狂迷恋的女子必是祸水一个,加之前几夜她用锅铲将他拍晕,下手毒辣至极,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留着,必然也是祸水。 什么鬼糖醋排骨,他看不吃也罢! 「别别别别……」周凌恒吓得心口一跳,他怎么就忘了,夜里的邓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朕还得留着她做排骨。」 邓琰目光阴鸷,声音冷厉,「排骨?我看她是在排骨里下了迷魂蛊!」 「人家姑娘招你惹你了?张口闭口杀杀杀,朕平日如何教你的?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周凌恒不满道。 「回陛下,她的确招惹了臣。」邓琰目光阴冷,用刀柄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周凌恒看了眼他脑袋上的绷带,咳了一声,「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伤她。」他望着邓琰,又语重心长地道:「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得和睦,成天杀杀杀的喊,像个什么样子?」 「是,臣告退。」邓琰抱刀颔首,似乎不愿再听周凌恒唠叨,倏地跳出窗外,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翌日,九歌馆因为没有盘子,暂停营业。 柳九九一大清早便带着土豆去瓷窑铺子买了些上好的餐盘回来。新买的盘子虽抵不上被周凌恒打碎的那些,但外观也还过得去,倒也配得起九歌馆菜价的等级。 一直忙到晌午,柳九九才歇了口气,坐在八仙桌旁,饿得头昏眼花。周凌恒也饿得心里发慌,柳九九罚他今天不许吃饭,他便只能忍着。 让周凌恒奇怪的是,过了晌午,也不见柳九九主仆三人吃饭,他见柳九九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碎碎念着「好饿啊」,越发疑惑。 他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扫了扫她面前桌上,问道:「九九姑娘为何不吃饭?」 「不是说好今天不许吃饭嘛!」柳九九拿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直起腰说道:「你昨天打碎了餐盘,为了能让你、让大家长记性,就罚大家一天不许吃饭,你不能吃,我也不能吃,大家谁都不能吃,这就是我们九歌馆的连坐惩罚。」 「这……」周凌恒汗颜,他以为铲铲姑娘只罚他一人。 知道大家都得陪着他不吃饭,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过错,连累了馆内所有人,包括铲铲姑娘自己在内——这姑娘倒也大气实在,有义气。 糯米站在周凌恒身旁,他却浑然不觉,他盯着柳九九半晌挪不开眼,拿着鸡毛挥子把糯米当花瓶扫,越瞧柳九九越满意,「嗯,朕稀罕。」 糯米听见周凌恒嘀咕的声音,音色粗沉同男人无异,又想起他一胳膊的汗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女人好可怕…… 周凌恒扭过头,这才发现他扫的不是花瓶,而是体胖脸圆的糯米。他忙不迭收回鸡毛挥子,一脸抱歉地看着她。 糯米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她觉得眼前这女人除了脸好看之外,再无其他优点,胸小下垂,体壮毛多,就连说话也爷们,一整个「妖人」,白瞎了这一张好看的脸。 糯米拿着抹布一脸嫌弃的走开,就因为他犯错,他们主仆三人被罚不许吃饭,妖人造孽,他们得跟着赎罪,真是何其悲惨。 柳九九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饿得心里发慌想挠墙,偏偏她放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那样就显得她这个老板娘太没有意志力、言而无信没魄力……想想,她这脑袋还是被大黑啃了还是怎么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怎会想出这种不许吃饭的变态惩罚? 饿着肚子终于熬到了晚上,柳九九躺在榻上,阖眼蒙着头,希望一睁眼就是天亮。 然而在肚子咕咕叫的折腾下,她连续阖眼数十次也没能睡着,恰好窗外飘进来一抹桂花香,她再也忍不住,翻坐起身,穿好衣服,小心翼翼下楼。 路过土豆的房间——烛光已灭,听见响亮的呼噜声。 路过糯米的房间——悄然无声,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路过周凌恒的房间,烛光还亮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柳九九于是走过去,耳朵贴在油纸糊的斜纹方格门上,好奇地探听里面的动静。 忽然「刷」的一声,一把刀从门里插了出来,好在柳九九反应够快,利索的侧身一闪,避过那白晃晃的刀刃。她眼睛睁大,望着那把刀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她闪得快,这把刀就插在她脸颊里了! 刀被人抽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衣邓琰神情冷峻,握着刀走出来,朝她步步进逼,拿刀直逼她颈子。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犹如融化的千年寒冰水,淌过她浑身,让她冷得瑟瑟发抖。 望着邓竣那双阴鸷的眸子,柳九九惊恐的举着手动也不敢动一下,「邓……邓……邓少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认真说……别别别……别冲动。」她吓得舌头都持不直。 「偷听?」邓琰邪魅一笑,冷冷吐出两个字,「该死!」 邓琰脸上是柳九九从未见过的阴冷神色,语气里杀气重重,看她的眼神也如利刃一般。 「别别别冲动,邓少侠,你头怎么了?是在哪儿受伤了?你把刀放下,我给你包扎包扎……」 她的话还没说完,邓琰一龇牙,举起刀朝她砍过来。 「啊啊——」柳九九滑溜地身子一侧跑开,堪堪躲过那带着怨念的一刀,她躲到柱子后,从脑袋上拔出菜刀形状的簪子,拿着尖锐一端对着邓琰,「你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戳死你!我我我戳死人不偿命的啊……」本来还有几分气势的她见邓琰没要放过她的意思,索性放下簪子抱着柱子求饶,「邓少侠你说错了,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她发誓,她真的是什么也没听见! 周凌恒穿戴好衣服塞好馒头走出来,一巴掌将邓琰推开,拉过柳九九护在身后,就跟老母鸡护崽似的。「邓琰,你反了你!朕……真是反了你,把你的刀放下。」 「留她还是留我?」邓琰放下刀,问周凌恒。 「当然是留她。」 周凌恒伸出胳膊,柳九九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一头埋进他怀里,闭着眼不敢扭过头看邓琰。她不就是想八个卦,邓少侠有必要这样吗……看来土豆说得没错,这些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翻脸比翻书快,前些天还夸她手艺举世无双,对着她笑容灿烂,这才多久就要杀她! 江湖人士太过分了,快意恩仇也别性格转变得这么快啊? 她闭着眼,所以没见到周凌恒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冷厉地同邓琰对视,龇牙咧嘴地开始用唇语。 「陛下,红颜祸水,让臣杀了她!」 「你过来,让朕先剃光你的头发。」 邓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一头乌发,心一横,索性握着刀走进屋内,跳窗离开。 柳九九用脸蹭了蹭周凌恒的胸,发现蹭起来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软,很软,软得几乎没有弹性,正觉奇怪时,便感到周凌恒松开她。 他粲然一笑道:「九九姑娘,他走了。」 第十七章 柳九九觑了一眼周围,果真没见到人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邓少侠刚才那眼神太可怕了……你们是在房里说什么秘密,所以他才想杀我吗?」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可以浸出水来,一脸委屈道:「你们江湖人做江湖事,我就是个酒楼老板娘,江湖事我不懂,我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半个字都没听见……」 周凌恒瞧她一脸无辜的模样,的确相信她没听见什么。刚才他跟邓琰商议国事,若她当真听见不会表现得如此坦然,除非她真如黑衣邓琰所说,心机颇深,另有所图…… 但做为她的排骨大哥,他相信柳九九。 柳九九本来就饿,被邓琰那么一吓,她需要吃一块桂花糕来压压惊。 周凌恒扶着她的胳膊,感觉到她在发抖,问她,「九九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柳九九大手一挥,一把推开周凌恒,「我去做桂花糕……压压惊。」 下楼时她双手扶着木扶梯,双腿发软,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没事?没事才怪!是为了不在伙计心里失去老板娘的魄力,她只能强作镇定。 到了厨房,柳九九取出桂花蜜,倒入瓦罐内同糯米粉一起揽拌,捏成块状,上蒸笼小火慢蒸。 桂花糕一开笼,她顾不得烫口,一口气吃了八个,剩下两个她想着给周凌恒留着,当是因为她方才偷听赔礼道歉。 她端着桂花糕往楼上走,摇头感叹这年头招的伙计都是大爷。到了周凌恒的房门口她本想敲门,可刚一抬手,大概是没关紧,正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她没有多想端着桂花糕走了进去,一进门首先看见一张屏风,氤氲的热气从屏风后飘出来,轻薄的屏风上映着周凌恒的身影,她顿时一楞,呆呆地望着周凌恒进了浴桶。对了,方才她在做糕的时候,周凌恒就去厨房抬了热水说要洗澡…… 「姊姊,你在洗澡啊?」柳九九见他坐进浴桶,这才端着桂花糕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方才是她不对,动了偷听人八卦的心思,这会儿她想补偿——不仅端了桂花糕来,还撩起袖子打算帮他洗澡。 周凌恒完全没想到柳九九大刺刺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忙侧过身,背对着她,他乌黑的长发尽数垂在身后,如黑瀑一般落进水里。 柳九九盯着他的背影,望着他露出的「香肩」,隐约可以看见他性感的锁骨,她不禁捧着脸感叹,「鲜活版的美人沐浴图啊……」 美个大黑狗啊!看个背影能看出什么?周凌恒身子往下缩了缩,水面上的花瓣挡住了他胸部以下的位置。 柳九九打量四周,找到搓澡帕,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搓澡帕在浴桶里浸湿。 「我帮你洗澡。」说着还不忘端过桂花糕,「喏,我刚才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此刻他哪里敢伸手,柳九九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整个身子如被定住。 本来以为她不会有更过分的动作,结果这丫头对他的身体很自来熟,竟开始给他搓背。 柳九九将手伸到他腋下,本来想挠他痒痒,这一抓发现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等等等等……为什么邓嫂子这么瘦?为什么捏起来腋下那边半点肉都没有?结结实实的就跟肌肉似的。她的手继续往周凌恒腰下走,居然抓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周凌恒被她这么一抓,惊得从浴桶里站起来。铲铲姑娘为何如此……不知羞耻! 柳九九手里还拽着洗澡帕,望着从浴桶里站起来的周凌恒,简直大傻眼,胸肌腹肌?!女人居然有胸肌腹肌! 目光往他腰下移动,顿时吓得小脸惨白。不对,这不是女人,邓嫂子居然是个男人?柳九九被周凌恒是男人这个事实彻底吓傻,白眼一翻,脑袋一歪,「砰」一声栽倒在地。 青天可鉴,她真不是浪荡不羁的女子! 绝不是! 【第五章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 土豆和糯米被周凌恒一声雄浑男音给震醒,两人披上衣服,赶紧跑过去他房间,待他俩被周凌恒屋里明亮的烛火一照,顿时打了个激灵,再没了睡意。 隔着一道屏风,两人看见屏风上映出周凌恒挺拔的身姿,看他的动作,似乎在穿衣裳,目光再往下移,糯米赫然瞧见自家小姐的脑袋紧紧贴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 顾不得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土豆跑过去将屏风后的柳九九扶起来,他不意一侧目,看见周凌恒健硕的上半身,第一反应是「看了女人的裸身」,手足无措得很,「啊」地一声放下小姐,捂着脸退出屛风后。 被土豆这么一扔,柳九九的脸再次着地,本被吓晕的她这会儿被疼痛给痛醒。她慢慢踭开眼,发现不远处的糯米跟土豆,嘴巴一张一阖地弱弱喊,「糯米……糯米……」 房内又是屏风又是氤氲的热气,糯米不傻,自然知道土豆在屏风后看见了什么,肯定是看了邓嫂子的身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土豆一巴掌,不解气地又拧了他一把,「不要脸。」接着走去屏风后,将小姐从地上捞了起来。 被糯米没来由地拓了一巴掌,土豆捂着滚烫的脸觉得委屈,他怎么不要脸了?也正是因为这一巴掌,他才反应过来——邓嫂子分明就是个男人啊! 他还没来得及跟糯米解释,就见糯米已经走到屏风后,将小姐扶起来。 糯米扭过头看了眼露出半片胸瞠的周凌恒,也是怔住,胸肌……平的!男人?她「啊」一声丢下柳九九,捂着脸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土豆怀里。 被人连续两次扔下,柳九九的半张脸已经肿成了不对称的包子,她趴在地上无语哽咽,悲惨之心无以言表。 周凌恒遮住自己半片胸膛,站在柳九九面前说了声,「得罪了。」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把她抱去榻上,指腹搭在她的脉搏探了探,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被他这么一捏,柳九九疼得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无耻淫贼,我要拿你去见官!」 听见小姐说话,土豆和糯米连忙围过去,定定打量着给自家小姐把脉的周凌恒,他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身后,直垂至腰身,脸上洗去妆粉,侧颜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清俊。 他身上穿着轻薄的中衣,胸口似有似无地露出来,脖颈下的锁骨窝很深。他这副容貌不输女子半分,却又没有半点女子的阴柔。 周凌恒一双眉头蹙着,替柳九九把完脉才不疾不徐地道:「无碍无碍,只是扭了筋。」 他侧过头看了眼怔怔发楞的土豆和糯米,从枕头下拿了一支榆木簪,递给糯米,「来,帮我将头发绾起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呀?糯米一脸茫然地看着土豆,又望了眼躺在榻上肿了半边脸的小姐,没有伸手去接发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土豆,他倒不是惊讶周凌恒是男人,而是惊讶这人在被人发现是男人后竟如此淡定,若说他是别有居心,可当小姐提及「官府」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可见此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头上有人。 躺在榻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柳九九瞪着他,透过他乌黑的发丝,隐约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她居然觉得这个女扮男装,哦不,男扮女装的男人英俊?! 幻觉,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她一定是摔晕脑子,花了眼,产了幻觉。 她阖眼,睁眼,实在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再看她居然觉得他很眼熟,这挺拔的身板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疼……摔肿了半边脸的柳九九带着一腔愤怒和哀怨慢吞吞张嘴,恶狠狠瞪着周凌恒,「你……到底是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见了,她全看见了! 掐着指头算来,她也老大不小,如果这男人身家清白,她就勉为其难,娶了? 周凌恒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笑容里带着点魅惑众生的味道,声音也恢复成往常的低沉温润,「在下乃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土豆,眸子中精光一闪,才接着又说:「在下凌周,是邓少侠的拜把兄弟,为躲避仇家这才男扮女装来到这九歌馆避难。」 方才土豆从外面绕进屏风,步子轻盈极快,半点不像寻常酒楼的小厮,他脚上功夫似乎不比邓琰差——武功底子不差的土豆却甘愿栖身九歌馆,其中必有蹊跷。 第十八章 他总觉得,这主仆三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如果他现在告诉柳九九,自己便是她的排骨大哥,她日后绝不会再跟他发牢骚。思及此,周凌恒打算瞒住此事,等下次跟铲铲姑娘心灵相通时再探探她,说不定能探出什么秘密…… 柳九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瞧着他长得不错,又看了不该看的,本想将就一下娶了他,可一听他有仇家,登时将这想法给用开,娶男人归娶男人,宁愿娶一个老实巴交的,也不要一个样貌妖孽还带仇家背景的。 这会儿土豆总算缓过神,他们在外颠沛流离这些年,本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让小姐安全,所以九歌馆万万不能留一个随时会招来祸事的人,长得再美也不成! 「凌公子,你来我九歌馆两日,打碎的那些碗碗盘盘我们便不计较了,等一会儿我把工钱给你结算一下,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土豆难得的沉着一张脸,「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 虽然糯米舍不得这般英俊的男子离开,但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她也咬牙道:「凌公子,你快走吧,我跟小姐痩胳膊瘦腿的,你的仇人寻过来伤及无辜怎么办?」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真的是「瘦胳膊」,只是她随手一捏就捏出一把肉,有点尴尬,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收回来。 周凌恒看着柳九九,依旧笑如春风,「九九姑娘,你是当家的,你来说说。」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继续说:「我这身子可没给别的姑娘看过,你可不能不负责啊……」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坐起身一脸坚定看了眼土豆和糯米,语气中微带教训,「咱们做生意做的是四方生意,讲究一个义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 土豆拧着眉头望着她,神色为难,「可是小姐……」 她伸出小肉手,大气潇洒地道:「土豆,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她侧过脸看着周凌恒,拉起他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一脸深情款款地道:「凌公子,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这个义气的义字如何写,您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应该将这个字识透了吧?」 她又一副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我看你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是时候留几道疤,增添点男子气概了……所以,您还是走吧!」 周凌恒:「……」 小姐话锋转得太快,土豆和糯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说完话,他们才长舒一口气。小姐大智慧,能屈能伸…… 不过他们很好奇,小姐到底看了凌公子多少?是看了全身,还是同他们一样只看了一点? 见她一脸深情款款,周凌恒一度以为铲铲姑娘是为自己容貌倾倒,想为看了自己的身体负责,没想到结果她还是要赶自己走,他一颗心顿时如瓷器一般碎裂,笑容僵固在脸上。 柳九九见他没有反应,慢吞吞地下了床,让糯米扶着自己站起来,打算回自己房间,临走前,她捂着脸含糊道:「凌周大哥,你先休息,待今儿个一早起床后,我给你做些好吃的,给你送行。」丢下这句话,柳九九领着土豆和糯米两人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土豆凑过来问她,「小姐,你看了他多少?」 她捂着自己的脸,说话时口齿不清,「没多少,就只看见锁骨。」土豆可不知她这话是瞎诌的,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回到卧房,柳九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阖眼,便是周凌恒那双盈盈含笑的狭长丹凤眼,以及他那头乌黑的发丝,似乎还带着清新淡雅的香味。 还有他的声音,正如一盅珍珠翡翠白玉汤,清润的声音灌入耳内,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像被熨烫过似的舒适服贴……等等,声音? 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怎么就觉得凌周的声音这么耳熟呢?就像是……隔着千里同她说话的排骨大哥。 思及至此,她抱着枕头坐起来,仔细回想着排骨大哥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 可大概是隔了许久没有听见,她记不起排骨大哥的声音了。 夜色已深,困意席卷了她的思绪,她抱着枕头再度躺下,喘口气的功夫便睡死过去。 柳九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土豆和糯米已经打开九歌馆的大门准备招待客人,周凌恒也换了身白衣衫,披散着一头黑发在后院舒展筋骨,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起床后,柳九九蹲在大黑的狗窝前洗漱,一面洗漱,一面打量着披头散发、手握书籍的周凌恒,心中愤然。 洗漱完毕后,她一盆水泼到周凌恒脚下,还好他反应快,一侧身跳上石磨,完美躲开。她望着石磨上白衣翩翩,手握书籍的「妖孽」,真想用扫帚将他给打下来。 柳九九仰着头问他,「凌兄弟,你今儿个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啊?」 「我可没说要走。」周凌恒秉承着「朕不走谁敢赶朕走」的皇帝性格,站在石磨上安然看书。 「昨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人要讲究一个‘义’字,你不能这样。」柳九九一面况一面伸手解开拴大黑的狗绳,原本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大黑意识到主人要解开它的束缚,忙摇着尾巴站起来,抖了抖浑身毛发,龇牙望着周凌恒这个陌生人。 「九九姑娘,我是你的伙计,咱们白纸黑字写了契约的,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九歌馆的事,你赶我走可不就是虐待伙计吗?」周凌恒收了书,双手负于身后,从石磨上跳下来。 柳九九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丢了手上的狗绳,一巴掌拍在大黑的狗屁股上,大黑「汪汪」一声朝着周凌恒扑去。 大黑来势迅猛,周凌恒反应不及地被大黑咬住衣服,他望着自己一身白衣,又看了眼满嘴口水的大黑,哀嚎之余只能忍痛将衣服扯破,身子一跃跳至鸡棚上。 他蹲在鸡棚上,居高临下望着柳九九和大黑,这么高的距离,总该上不来了吧?「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费唇舌,我的身子可没给其他姑娘看过。」他故意低头看了眼自己下半身,「这里都被你看了,你还想不负责?」 柳九九在原地急得直跳脚,「啊啊啊啊」一阵乱叫,想用自己的声音扰乱视听,等周凌恒闭了嘴,她才安静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小声点,你别损害我名声啊!我什么时候看见了?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她抱着扫帚,眄了他一眼。 「九九姑娘,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炉火纯青啊!」周凌恒蹲在鸡棚上,依然一副高贵不可攀的气势。 「谁……谁过河拆桥啦?姓凌的,你别玷污我清白啊!你拿什么证明我看了你那里?」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巴掌大的小圆脸扬起来,厚着脸皮用扫帚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道:「你有本事侮辱本姑娘的名誉,有本事让你的那个‘它’站出来指着我说‘就是柳九九看了我’啊!」 被她拿着扫帚一指,周凌恒下意识夹紧腿。他蹙眉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啧啧感叹,「九九姑娘,你真是特别。」 她以为周凌恒是在夸她,不禁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变得娇滴滴起来,「是吗?发火的样子特别漂亮吗……」 反正,土豆经常这么说。 周凌恒摇头,说道:「不不不,九九姑娘你是特别的厚颜无耻。」他伸出巴掌,展开五根修长如白葱的手指,阻止她继续说话,「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说,你就算打死朕……真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走,而且前提是九九姑娘真的能将我赶走。」 他从鸡棚上跳下来,夹住一颗干玉米,随手一掷,打中虎视眈眈的大黑,大黑「嗷呜」一声,瘸着腿夹着尾巴回到了窝里。他提醒柳九九道:「我的功夫跟邓琰不相上下,有时杀人也不眨眼。」 柳九九看了眼被击退的大黑,冲着他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是啊,你杀人不眨眼,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杀过人吧?」 赶不走周凌恒,柳九九心里堵塞郁闷。晌午时分,客人增多,来九歌馆用餐的名门贵女都指名要糖醋排骨,周凌恒死皮赖脸不走,非得帮着柳九九送排骨。 她瞪了眼周凌恒,警告他,「不准偷吃!」 本来他也没想偷吃,被她这么一说,来了偷吃的兴致,他端着餐盘走到院中,瞧着四下无人偷吃了一块。 糖醋排骨一入口,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的碎碎念声,他们再一次心灵相通了。 第十九章 他静静听着她的念叨,默不作声给顾客上了菜,继而寻了处无人的角落,舒坦坐下。 柳九九咳声叹气,对着大铁锅自言自语,「要是他没仇家,我倒也能将就着娶了他,不怪我势利眼,我柳家一脉单传就剩了我,我还没成亲传承柳家家业呢……」 「所以你们柳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周凌恒撑着下巴问她。 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正在做排骨的柳九九吓得手一抖,旋即反应过来,「排骨大哥!我不是作梦吧?你终于又开始吃排骨了?」 「嗯,最近怎么样啊?」周凌恒特意让自己的声音粗了几分。 「别提了,来了个女伙计,结果是个男的!现在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点点身子,就嚷嚷着让我负责。」柳九九再次咳声叹气。 「哦?」周凌恒语气带着玩味和疑惑。 柳九九觉得跟他说看过其他男人的身子不太合适,忙改口道:「其实也就看了他一小片胸膛,我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排骨大哥你可别误会啊,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呢。」 周凌恒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他的手不仅被她摸过,就连也…… 「那是自然!」柳九九在厨房将排骨装盘,「排骨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你这十天半个月的不跟我说话,我都以为你是我的幻觉了。」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周凌恒故作高深莫测。他越发觉得,这样调戏柳九九有些意思。「只要你有困难,排骨大哥一定帮你,毕竟我在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人脉,上头也有认识的人。」 「那排骨大哥,」柳九九盯着一锅沸腾的开水,抿嘴道:「你帮我找几个凶横的匪徒,将我们九歌馆新来的那个伙计给弄走。」 「杀人灭口?」周凌恒蹙眉,声音变得严肃。 「杀人灭口?!」耳中突然传来排骨大哥冷沉沉的声音,她吓得手一抖,锅里多放了一勺盐。「排骨大哥不要啊,咱们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杀人放火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我想若能找几个恶棍将他吓走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松了口气,问她,「铲铲姑娘,许久不见,你想我没?」 柳九九冲着大铁锅傻乎乎一笑,「当然,排骨大哥,没了你都没人跟我说话。我没什么朋友,有些话跟土豆和糯米又说不得,咱们俩也算是心灵相通之人,又同在京城,你便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想你想谁啊?」 听她这么一说,周凌恒开始洋洋得意,他道:「不对不对,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铲铲姑娘,我怎么会是另一个你呢?我们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 「有缘人?」听他说这个词,柳九九忍不住觉得脸颊发烫。 不等她开口说话,周凌恒又补充说:「九九姑娘,说不定我们前世便有段情缘,今生再会是要再续前世缘分。」 「再续前世缘分?」柳九九跟着喃喃道。排骨大哥的声音虽低得有些奇怪,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他的声音好听,那种从嗓子里钻出的淡淡磁音,配上他有些许暧昧的话,就像缓缓的温水淌过她整片心壁,让从未有过男女相处经验的柳九九意乱神迷。 她觉得,排骨大哥是个很不错的人,有点温柔,有些个性……听声音感觉排骨大哥一定是个翩翩公子吧? 「排骨大哥,」柳九九突然说:「我来找你吧?」 「你找我做什么?排骨大哥无处不在,我就在你身边。」周凌恒捏着嗓子,用宠溺的语气说:「铲铲,乖,等排骨大哥来找你。」 那声「铲铲,乖」语调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柳九九一颗心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她弯腰烧火时一不小心烫了手,不过两人正心灵相通,她半点不疼,倒是周凌恒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疼痛得跳起来,大叫一声。 柳九九看着自己被烫红起泡的手背,没有半点疼痛感,而周凌恒被疼得一掌拍在木板上,「哗啦」一声将木板劈成两半,暴躁的差点喊出一声,「死女人你干什么了?」 勉强淡定下来,他觉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就跟被火烧到似的,他蹲在地上,委屈地问:「铲铲姑娘,你刚才做什么了?我的手很痛。」 柳九九旋即反应过来,太长时间没跟排骨大哥沟通,她差点忘了两人心灵相通时,一排骨大哥会帮她疼痛。 她愧疚道:「谢谢排骨大哥帮我疼,下次我会小心点。」 「不许有下次。」周凌恒这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痛? 而这句话落在柳九九耳中,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让她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糖醋排骨凉透了。 周凌恒还想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的联系已断了。 柳九九做好菜,见周凌恒半晌没来端,心里念叨这人做事不靠谱,现在正是干活时间,去哪儿偷懒了? 她捋了捋袖子,待会儿看见他一定要抽他一顿才解气! 当她端着菜经过后院时,看见周凌恒蹲在柴房外,可怜兮兮地对着自己光洁的手背一阵儿吹。她忍不住调侃他,语气有点尖酸,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温柔可爱。 「你这手背上是绣了花还是怎么的?」 柳九九略带讽刺的声音从他头顶飘来,他扭过头,拿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望着她,没想到柳九九端起汤盅,拿滚烫的盅底在他光滑的手背上烫了一下。 周凌恒疼得叫了一声,甩着手跳起来,怒不可遏地看着她,「你疯了!」 「我没疯啊,既然你赖着不走,就给我好好专心干活,你躲在这里玩手是想偷懒吗?」 柳九九伸出自己方才被烫得起水泡的手背,「你瞧瞧,老板娘我手都烫成这样了还炒菜呢!你却躲在这里偷懒?良心呢?被大黑给吃了吗?」 「……你又不疼。」周凌恒捂着自己手背嘀咕,疼的明明是他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当夜亥时,后院依稀传来猪拱槽的声响,周凌恒坐在窗前,放下手中奏折,觑了眼黑压压的后院。他总算是看完了这几日落下的奏折,这些折子大部分都是劝谏他早日立皇后的。 他「啪」一声阖上奏折,深觉这些朝臣闲得无事可做,这才盯着他私事不放。 他从折子下取出邓琰一封密函,拆开看完后蹙眉陷入沉思,随后将信用烛火焚烧。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惕地将奏折收好,锁进柜子,随后贴在门后探听外面响动。他打开一条门缝,看见柳九九提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下楼,出了九歌馆。 她这么晚出去……是要做什么? 周凌恒侧身闪出来,跟着下楼走出九歌馆。京城夜里有宵禁,亥时之后寻常百姓不许出门,被抓住轻则挨顿打,重则会被抓去坐牢剃发。 他一路跟她到了西元街一座废弃的府邸前,刚凑近便看到柳九九蹲在后门处烧纸钱,藉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可看到柳九九白净的面容。 周凌恒认得,这里是柳大将军府。 当年柳大将军死后,先皇一直没有下令将这座府邸赐给他人,且让原本在西元街做生意的商贩统统搬走,原本西元街是最繁华的地段,如今却冷冷清清一片。 他闪到一根柱子后,离柳九九不过几步之遥,仔细听着柳九九的动静。 柳九九烧完纸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取出食盒,端出已经凉透的排骨以及一壶桂花酒,地上搁了两只酒杯,她端起一只,隔空一撞,揉着眼睛,鼻子微酸,绵软的声音娇滴滴,「爹,女儿回来了。」 爹?周凌恒抱着胳膊,背靠在柱子上,继续听。 「爹,女儿好想你,想乳娘……」柳九九仰头喝了口酒,眼泪「啪答啪答」往下落。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这里,忘记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家,以及她温柔的乳娘,还有她那个总是胡子拉碴的将军爹;曾经她是个见人随便欺负的大小姐,而现在,是个是人就能欺负的酒楼小老板娘。 往事辛酸,这些年过着没人疼、没人吐苦水的日子真是不好受。「爹,九儿给你唱歌好不好?」她清了清嗓门,边哭边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记忆中,她爹每从外面回来,会拿脸贴她的脸。她爹下巴上的胡碴总会刺得她柔嫩的小脸一阵疼,她张嘴「哇」的一哭,她爹会给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门学着戏子尖细的调调,总让她忍俊不禁。 第二十章 在街上巡逻的一队官兵听见柳大将军府里有人唱曲儿,登时吓得一哆嗦。 带队的官兵举着火把,缩了缩脖子,望着乌漆抹黑的胡同发怵,「什……什么声音?」 另一个官兵吞了口唾沫,「该不会是……闹鬼吧?据说这大将军府当年死得一个人也不剩,全家灭门,血流成河,那叫个惨……这些年在西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闭闭闭闭嘴……」听着那破锣般不着调的嗓音,为首的官兵道:「走,过去瞧瞧。」 本来这气氛应该婉转凄凉,没想到柳九九吸着鼻子带着哭腔一开口,调子左拐右拐,让让柱子后的周凌恒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转音的地方,嗓子却破音,呛得她猛咳一声,好一会儿才说:「刚才唱得不好,九儿重新来。」她清了清嗓门,又开始唱。 她唱曲儿的声音真是难听,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时候,周凌恒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见响动,柳九九顿住,扭过头问:「谁?」她从后腰上抽出菜刀,轻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继而一抬头,看见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周凌恒,衬着月光,周凌恒犹如鬼魅,吓得她踉跄朝后一躲,差点跌倒。 这时巡逻的官兵提着灯笼寻过来,周凌恒发觉不对,揽住柳九九的腰身,抱着她轻松跃过院墙,躲进大将军府后院。外面官兵寻至,火光大盛,隔着一道院墙,柳九九可以见到那边一片亮堂。 她整个人被周凌恒搂住,动弹不得,脸颊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耳朵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周凌恒的?她抬了抬眼,看见周凌恒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说不出话。 墙外传来人声—— 「这里有人来过,烧过银钱,有盘糖醋排骨……酒还是温热的。」说话的人明显一顿,「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馆的招牌菜吗?」 「将这些东西带走,回去禀报丞相。」 等墙外的人走后,柳九九一拳头砸在周凌恒胸脯上,一菜刀砍断他一撮头发,怒目圆瞪,「你敢跟踪老娘?!刚才你什么都听见了?」 他若说没听见,她肯定不会相信,便承认道:「听见了。」 柳九九抿着嘴,瞪着他,「你,张嘴。」 「啊——」周凌恒乖乖张嘴。 「伸出你的舌头。」 他乖乖伸出舌头。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头,拿起菜刀准备割下去,还好周凌恒反应快,将舌头收回嘴里,柳九九切了个空,他修长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处一弹,她手腕顿时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为柳九九只是跟他开玩笑,没想到她当真是要割他舌头,这下周凌恒真的发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着眉头,将她给摁在墙上,「别闹。」清冷的音色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慑。 柳九九也瞪着他。她瞒着土豆和糯米来此处,良心已经不安,谁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听了去,万一他将这秘密传出去,她死不要紧,若是连累糯米跟土豆,她会一辈子不安心。 所以,她打算割掉周凌恒的舌头,真的割,大不了以后下地狱还他十条…… 「我问你,你信不信我?」周凌恒很严肃地看着她。 她摇头,攥紧拳头。 周凌恒摁着她的肩膀,下手没个轻重,她的骨头疼得似要裂开,嘴唇也跟着乌紫一片。 「那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他眸中透着几分阴冷,让柳九九心里一阵发寒。 她点头,眨巴着眼睛准备认命受死,某人的声音却明显柔和下来,「铲铲姑娘,在这京城,你只能信我。」 呸,信他个大黑狗啊! 「……滚。」柳九九动了动快要散架的肩膀,声音堪堪从牙缝里挤出来,她顿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周凌恒近距离看着她,手上力道松了松,目光也柔和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铲铲,是我。」 这声音低柔,如点滴泉水沿着柳九九的心壁,「滴答」一声滚落。 后院杂草丛生,凛凛夜风吹得柳九九打了个颤栗。周凌恒离她极近,他的下巴似有意似无意地搁在她额头,惹得她心尖一阵发颤,连着手指也忍不住发抖,舌头半晌捋不直,「排……排骨大哥?」 「是我。」 周凌恒醇厚的声音让她浑身发酥,在他意识到自己手劲太大,将她松开之时,柳九九却因为过于震惊,双腿一软,沿着墙壁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头呆呆望着他。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忽地,柳九九「哇」地一声,张嘴嚎啕大哭。 周凌恒一惊,生怕她的声音招惹来方才那些人,弯腰伸手捂住她的嘴。 可怜柳九九说不出话,其实她的屁股是被刺藤扎得火辣辣的疼,简直撕心裂肺。她想拽着他的手站起来,然而周凌恒以为她是情绪不稳定想起来揍他,是以柳九九的屁股刚离开地面不过半指距离,又被周凌恒给摁了下去。 本来地上的刺只扎了她半截,被他这么一摁,十几根刺全部扎进了她肉里,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促使她张嘴在周凌恒的虎口咬了一口,硬生生将他皮肉咬破。 周凌恒一吃痛,反射性地将手伸回来,蹙眉看着坐在地上的柳九九,「铲铲,你属大黑的吧?」 她抿着嘴,哽咽道:「我已经成刺猬了……」她咬着唇指了指地上。 周凌恒摸出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照,才发现地上全是刺藤,他顿时明白了她方才为何无征兆的大哭,敢情是坐在刺藤上?想起刚才自己摁了她一把,想想都觉得疼,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臀部。 他伸手将她给拽起来,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柳九九屁股疼,站不稳,她用手扶住周凌恒的肩膀,张嘴「嘶」了一声,「不行,动一下都疼,刺全扎进去了……疼……」 这伤在如此尴尬的部位,周凌恒只得咳了一声,说道:「我扶你回去,让糯米给你把刺拔出来。」 「不不不……不能让糯米跟土豆知道。」柳九九阻止道:「土豆一直反对我回来这里,如果他知道我回来,一定会带着我离开京城。别看土豆平日对我唯唯诺诺,他一旦强硬起来,十头大黑都拉不回。」 「一个下人,你怕他做什么?」周凌恒扶着她的腰身,以防她跌倒。 「以前将军府出事,是土豆救了我,也是土豆撑起九歌馆,养活我跟糯米。如果不是土豆,我恐怕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柳九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虽说臀部皮肉厚实,但也挨不住十几根刺扎进去啊。 「那……我帮你拔?」周凌恒试探着问她。 「给老娘……」柳九九打住,声音轻了轻,「排骨大哥,男女授受不亲。」 「铲铲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周凌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看了我的,我看你的也就不吃亏了。」 「你……」柳九九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句很流氓的话,可是为什么从排骨大哥嘴里说出来却感觉那么的正人君子? 周凌恒扶着她的腰,用火折子看了眼她的臀部,「呀,流血了。」 「疼……」一听流血,柳九九觉得越发疼痛,她抓着周凌恒的胳膊,一脸惨兮兮地道:「排骨大哥,你说我们也算老交情了,我给你做排骨,你帮我疼好不好?」 「……」周凌恒干咳一声,一脸正色地拍着她的肩膀道:「铲铲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今儿个我可是帮你疼过一回了,你瞧我的手背,到现在都滚辣滚辣的疼。」他展开双手,大大方方道:「铲铲姑娘,来吧,我抱你去医馆。」 「不要,医馆的大夫都是大爷,人家不要给他们看屁股……」柳九九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真是疼死她了。 周凌恒想了想后道:「我认识一个女大夫,我带你去找她好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问他,「真的?」 「我骗你有肉吃啊?」周凌恒伸出胳膊,动了动手指,「赶紧的,自己跳上来,我抱你去找大夫。」 她看了眼周凌恒手的高度,下意识揉了揉自己臀部,眼巴巴地看着他,「排骨大哥,我自己跳不上去啊,你好人做到底,直接抱我吧。」 第二十一章 「好好。」周凌恒无奈,嘀咕道:「女人真是麻烦事多。」正要伸手去揽她的腰,却被她推阻,「排骨大哥,你别这样抱我,这样横抱很容易让我……痛的……」 「那我要怎么抱?」周凌恒抬手扶额。 柳九九建议道:「你……扛过大米吗?不如你直接扛着我走吧,这样我就不会疼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颤音里满是辛酸。 周凌恒有些无奈,半蹲下身,抱住她的腿,一把将她给扛在肩膀上,跃过围墙,稳稳当当地落在街道上,飞快朝着邓琰府邸跑去。 他也是头一次扛女人,更是头一次扛着女人在京城的街上跑,他觉得,自己怎么好像变成了传说中的采花大盗? 【第六章 流氓排骨】 见周凌恒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被自己压在腹下,他极不舒适的样子,柳九九不禁问道:「排骨大哥,你为什么不束发?」 这个问题直戳周凌恒心口,他跑得气喘吁吁,低低回了一句,「不会束。」 「你居然不会束发?」柳九九默默将他鄙视了一番。 来到达邓琰府上,周凌恒敲了门,来开门的是邓琰府上的老管家。这位年逾八十的老管家自然认得周凌恒,这大半夜的,老管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将眼睛几番揉搓后,这才惊觉不是作梦,急忙忙就要朝他跪下。 眼瞧着老管家张口就要喊「万岁」,周凌恒眼明手快地将老管家一把提起来,随即扛着柳九九风风火火走了进去。 这个时辰邓琰和他的夫人冷薇还未就寝,见有人来,忙出来迎客,哪里知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 当邓琰看见周凌恒肩上扛着的柳九九时,下意识抽出剑,冷冷打量她。 「冷大夫,我这儿有个病人,劳烦治疗。」周凌恒冲着夫妻俩使了个眼色。 冷薇很快反应过来,引着周凌恒进到偏堂。 进入偏堂,他将柳九九放在贵妃榻上,大喘了一口气。 见柳九九趴在榻上呻吟,冷薇问周凌恒,「这姑娘受了什么伤?」 「她……」周凌恒指了指她的臀部,「藤刺入臀。」 冷薇在榻前坐下,替柳九九把脉,她蹙着眉头问,「姑娘,你是不是很疼?」 「疼……」她咬着牙,「连着头也跟着疼。」 冷薇松开她的手,侧过头对周凌恒说:「你们两个男人出去。」 原本还对柳九九满心戒备的邓琰,因为冷薇的喝令,抱着剑恹恹跟着周凌恒走出了偏堂,两个男人一起在门外候着。 邓琰看着周凌恒,冰着一张脸道:「陛下,容臣说一句,红颜祸水……」 周凌恒瞪了他一眼,「好,既然红颜祸水,朕明天下令将冷大夫抓起来,送进大牢,隔日处斩。」 邓琰板着脸,「陛下,臣跟您身分不同。」 「柳九九也不是寻常百姓,你知道她是谁吗?」周凌恒眸光一沉,严肃道:「柳将军孤女。」 原本喊着要杀柳九九的邓琰突然眉目一挑,话锋一转道:「臣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黑衣邓琰惜字如金,同白日的他大相径庭。周凌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调侃道:「你这个病,冷大夫到底是没给你治好。」 邓琰顿了顿将话题拉回来,「臣没想到,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柳家小姐居然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白白胖胖。」周凌恒靠着身后的柱子,抱着胳膊叹了声气,「九年前你跟朕都尚年幼,并不知柳家当时是何等惨况,她能活下来,实乃幸运。」 「我爹说,是有人雇用西域杀手,趁着除夕夜戒备松散潜入将军府,杀了将军府上下三十几口人。」邓琰道。 周凌恒走进后花园中,在石凳上坐下,喘了口气说:「当年秦皇后跟秦丞相在朝中一手遮天,除夕夜秦皇后借着祈福之名,悄悄调走西元街兵卫。柳将军素来体恤属下,当夜他并不知西元街兵卫被调走,遣了府中侍卫回家同亲人团圆,没想到柳将军却因此大意中了招。 柳家血案发生后,父皇派人暗查,得知柳家灭门主谋是秦皇后,可当时碍于秦家势力庞大,父皇一忍再忍……」 「所以秦皇后去世后,您才开始剥夺丞相之权?若他知道柳小姐还活着,不知是怎样一副神情。」邓琰凝着一双眉头,语气有些嘲讽。 秦皇后是秦丞相的妹妹,早年先皇在位时,对外宣称秦皇后因一场大病去世,实则是被先皇下药赐死。当年秦丞相势力过大,朝中暗潮涌动,先皇又无证据证明柳家被灭门是秦丞相所为,是以这件事一直压着没处置。 周凌恒登基后,暗中培养邓家势力,不动声色地替换朝中血液。这个表面上看似贪吃不着边际的年轻皇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手段非常,当秦丞相反应过来小皇帝所玩的把戏时为时已晚,现在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为此他先后安排女儿进宫,见周凌恒不临幸自己闺女,便隔三差五送美女入宫,如今后宫四妃皆是秦丞相的人。 让秦丞相没想到的是,周凌恒对着美女还是无动于衷。他这个丞相现在是表面风光,实则已是困兽之斗。 周凌恒目光如炬,说道:「那个老狐狸已经没牙没爪,不足为惧,朕随时可以掐断他的脖子。老狐狸算计了一辈子,犠牲了秦皇后,害了柳将军一家,父皇生前一直想为柳将军报仇,但碍于朝中势力,始终不能下手,现在,就由朕来帮父皇完成这心愿。」 邓琰抱剑拱手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他现在已完全在朕掌控之中,除掉他只是早晚的事。他以为朕不知道后宫四妃都是他的人吗?朕偏不临幸四妃,且让她们个个成了大胖子,瞧那秦德妃,不知道丞相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变成一坨五花肉会不会气得吐血?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怕是赢了柳家,可朕偏偏想要让他知道,最后的赢家还是柳家,他想要什么,朕都不给,气死这个老东西!」 「陛下,您是打算……」邓琰目光灼灼,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朕打算迎柳九九入宫,册封为后。」周凌恒腰杆挺得笔直,脸部轮廓被清冷的月光镀上一层光芒,显得俊美非常。他顿了顿,原本严峻的语气又变得跳脱,「这个老东西早年耀武扬威,欺负我父皇,还差点害得朕当不了皇帝,朕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岂不是便宜了他?」 「陛下真是孝子。」邓琰颔首夸赞他,只是他随即面露疑惑,「只是,柳家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证据怕是早就没了,如何能治他的罪?」 周凌恒跷着二郎腿,一脸得意,「就算这罪治不了,不过朕随意寻个事让这个老贼吐血,今儿个吐一口血,明儿个吐两口血,等他快没血时再随便找个罪名扣到他脑袋上不就得了?朕爱美食出了名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个吃货,册封善厨艺的柳九九为后不是也很理所当然?待平反柳家冤屈,朕在世人眼中一定是个最英俊倜傥、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邓琰咳了一声,「陛下,脸呢?」这从古至今怕是没几个皇帝同他一样不要脸皮,他做事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脸?朕的脸怎么了?」周凌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顿了片刻这才意会过来,伸出手一巴掌拍在邓琰脑袋上。 翌日一早,柳九九迷迷糊糊地睁眼醒来,下意识揉了揉自己臀部。本来以为经过冷大夫的医治,屁股不会再疼了,没想到用手一碰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没让她嚎出来。 她强撑着身体爬起来,慢吞吞下了榻,跋拉着鞋去开门,一开门就见周凌恒端着一盆水杵在外面。她揉着臀部,嘟着嘴懒懒叫了声,「排骨大哥早。」 「铲铲姑娘早。」周凌恒侧身跨进房间内,将面盆放在木架上,替她拧了条帕子,递给她二来,过来擦擦脸。」 柳九九慢慢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她瞥了眼周凌恒披散的乌发,总觉得一个男人披头散发的不象话,干脆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盘发髻的木筷,对他招手,「来,排骨大哥,我帮你束发。」 周凌恒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挺直腰杆坐得端端正正。 柳九九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把木梳,替他顺了顺头发,周凌恒发质好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原本遮挡住他半张脸的头发尽数被柳九九一双巧手绾进发髻中。 第二十二章 她打量着他,顿时觉得周凌恒神清气爽了不少,剑眉如锋,目光如炬,俊美得不似凡人,整个人好似锅里炖煮的白豆腐,啧啧,这滑嫩的皮肤得吃多少燕窝鱼翅才能养成这般? 两人在邓琰府上吃过早饭便往回赶,走到半道,柳九九怕土豆问她去了何处,便拽着周凌恒去东街张员外家收帐。 一路上周凌恒搀扶着如同乌龟爬似的她,再三道:「铲铲姑娘,不如我扛你?」 她坚绝不同意,这青天白日的,排骨大哥不要脸,她一个女孩子家还要矜持呢,万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周凌恒不以为然,「我扛你可是我吃亏,你并不吃亏啊。」 柳九九瞪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流氓排骨……」 他不过是想帮她,怎么就成流氓了?周凌恒叹气摇头,女人当真是难伺候。不过还好,以后娶进宫,有得是宫女太监伺候她。 开酒楼的难免会遇到余帐不给钱的,张员外家的几位女眷,短短不过几日功夫便赊帐一百多两。柳九九到了张员外府上,人家一听她是九歌馆的,赖帐不说,还甩了脸色,「砰」一声将大门关上。 柳九九气得挽起袖子敲门,一脚踹在门上,不料屁股一阵疼……周凌恒心疼她,拽住她准备离开,张府门却开了,有人从里面放出一条剽焊的大黄狗。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赖债不给,还放狗咬人?!」周凌恒不可思议道。 「偏偏这般厚颜无耻的人,还让我们给遇上了。」柳九九揉着自己的屁股,一把甩开周凌恒的手,撒腿就跑。 大黄狗「汪」一声追着柳九九而去,出自逃生本能,柳九九跟只猴儿似的爬上了树。 底下大黄狗龇牙咧嘴、不依不饶的想往上爬,柳九九蹲在树上瑟瑟发抖,冲着周凌恒喊,「排骨大哥,你快……快把你胳膊露出来,把他引开,引开……」 周凌恒仰着脖子看着猴儿一般的柳九九,调侃道:「铲铲姑娘,你可以试着用你的白肉勾引它。」说完,他转身跑了。 柳九九怔然望着逃跑的排骨大哥,回神后张嘴嚎道:「流氓排骨你给我回来!别这么不讲义气啊!」 说好的要在京城照顾她呢,怎么这么不讲义气?难道是见面之后觉得她长得太丑,失望之余想跟她绝交? 恶犬在树下虎视眈眈,柳九九抱着粗壮的树干骂道:「死排骨臭排骨,没有义气的流氓排骨……」她骂得口干舌燥,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这会儿该死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冲着树下恶犬龇牙咧嘴,希望将恶犬吓走,然而她的做法不仅没能吓走恶犬,反激怒了大黄狗。 这时树干受到她的重压,发出「嘎吱」的脆响声,她抱着树干一动不敢动,心想没这么倒霉吧?哪知道想什么来什么,树干「嘎吱」一声断裂了一半,她整个人往下坠了一截。 恶犬见势扑上,「嗷呜」一口咬住她的鞋子,柳九九吓得浑身发抖,「大黄哥你别咬我啊,我的肉太肥了啊……」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周凌恒牵着大黑、手持粗棍出现在柳九九的视线里。 只见周凌恒用脚尖在大黑臀部轻轻一踢,大黑便如雄狮一般仰天长嚎,冲过去扑倒大黄狗,两狗撕咬起来。 周凌恒看着半挂在树上的柳九九,走过去伸出双臂,「来,铲铲,我抱你下来。」 大概是被恶犬吓傻了,见着救星,柳九九四肢一软,松了手,整个身体重重砸在周凌恒胳膊上,周凌恒的双臂好一阵发麻,「铲铲,你分量不轻啊,吃多少肉养的?」 柳九九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眼泪鼻涕,「排骨大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我有那么不讲义气吗?」周凌恒看了眼在远处撕咬的两条狗,解释道:「你让我揍人可以,让我揍狗我下不了手啊。」让他纡尊降贵跟一条狗打架,太没品了,正好这里离九歌馆不远,他索性回去牵来大黑上阵。 大黑果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将大黄狗咬得毫无反击之力,随后摇着尾巴,昂首挺胸,踩着小碎步、吐着舌头朝柳九九奔过来,扑在主人身上蹭了蹭。 柳九九抱着大黑狗头蹲下,扁着嘴道:「腿好软,大黑你背我……」说着就要往大黑背上爬,而大黑也一副「背主人是我的荣幸」的天然蠢样。 周凌恒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揽住柳九九的腰,一把将她捞起来,扛在肩上往回走。 柳九九双脚忽地腾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凌恒给扛在了肩上,就像彪悍屠夫扛死猪肉似的。柳九九捏着一双小拳头,在他背上捶了捶,「排骨大哥你放我下来……」被人看见可怎么好? 「看你这点出息,宁愿跟狗开口也不愿意跟我开口。」周凌恒忍不住伸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教育她,「铲铲,我是谁?我是你排骨大哥,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跟你心灵相通的人!难道我在你心中连只狗都不如吗?」 被他打屁股,柳九九「啊」一声尖叫出声,浑身一僵,脸上一阵滚红,且不说他此举多么轻浮,单说她臀部刚受过伤……她咬牙切齿,是又恨又急,在他肩上一阵乱扳,「流氓流氓流氓……流氓排骨你放我下来!」 「哈哈哈哈。」周凌恒爽朗的笑声很是悦耳,说道:「铲铲姑娘,到底是谁先流氓?你看了我的身体,耍赖不认,反倒骂起我流氓了?」 「你……不要脸!」柳九九欲哭无泪,她嘴上骂周凌恒,但她不知怎地,对他就是生不起气来,也就是跟他耍耍嘴皮子。 「哦,如此说来,我们俩都不要脸,正好臭味相投。」周凌恒又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他发现,铲铲的臀部软乎乎的,很有手感,于是他没忍住,捏了一把……」 「……」柳九九已经崩溃,她抱住他的脑袋,一口咬在他耳朵上。 她下口不轻,以至于周凌恒差点跌倒。他稳住身子发脾气道:「死女人你属大黑吗?」 「我要是属大黑,你必然是属色狼的!」柳九九不客气道。 「小小姑娘,性子怎地如此跋扈?」走到九歌馆门前,周凌恒才将她放下。 柳九九一张圆脸憋得通红,他瞧着她这模样讨喜,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鼻子,揉了揉她的脸,随后留下她一人在门外,自个儿甩袖挺胸,牵着大黑走进九歌馆。 被他这么一折腾,柳九九怔然楞在原地,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居然觉得……流氓排骨此举很温柔?大概是屁股太疼,让她神志不清了吧? 九歌馆没有她在,即便开门也没办法做生意,此时馆内没有客人,她有气无力地走进去,扶着八仙桌半晌不敢坐下。 糯米见她一副狼狈,忙丢了手中活儿,上前扶住她,「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儿疼。」她手撑着桌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臀部。 「小姐,您这一大清早是去哪儿了?怎么搞得这般狼狈?」糯米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 「我方才带着排骨去张员外家收帐,他们不仅赖帐不给,还放狗咬我。」柳九九说得辛酸不已。 「排骨?」土豆放下手中的算盘,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哎呀,土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是土豆,我是糯米,排骨自然是凌周大哥啊。」 糯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一副「你好笨」的鄙视神情。 柳九九一口茶水还没下肚,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名穿着盔甲的军爷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说道:「昨夜有人在西元街将军府外烧纸,犯了宵禁,遗留在现场的食盒、食物皆是你们九歌馆之物。」 土豆和糯米扭过头,齐刷刷地盯着柳九九,完全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这些官兵来捉人,自然不会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那军爷下令道:「来呀,把这三人给我带回去,严加拷问!」 「是!」几名官兵取出枷锁将三人扣押。 周凌恒在后院将大黑拴好,出来时看见官兵,忙缩了回去,直到柳九九主仆三人被带走,他才掀开帘子走出来,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身后「嗖」地落下一阵风,一袭灰衣的邓琰稳稳站在他身后,周凌恒一转身看见邓琰吓了一跳,瞪他道:「神出鬼没的,你想吓死朕?」 第二十三章 邓琰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一眯,缩了缩肩膀,笑容璀璨,「不是我神出鬼没,是陛下您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他收了笑容,正经八百地道:「陛下,感业寺那边出事了。」 「什么?」周凌恒心口一跳,神色变得凝重。 「昨夜有刺客入侵,太后受到惊吓,并且她老人家已经知道您不在寺中。」邓琰眉毛一挑,又道:「不过您放心,我完全没有透露您的行踪,小安子就更加不敢了。还有,这些刺客同往年一样,都被我家夫人当成药材泡在药缸里。」 周凌恒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嘶」了一声,「残忍,对待刺客怎能如此残忍?不过,冷大夫既然拿他们当成药材,不如泡成药酒。」 「把人泡成药酒……能做什么?」邓琰疑惑,捏着下巴问他。 「咱们的丞相不是喜欢喝酒吗?」周凌恒粲然一笑,云淡风轻道:「朕的丞相快六十大寿了,不如将冷大夫泡好的酒送给他当贺礼,你觉得如何?」 「陛下您可比我家夫人残忍的多。」邓琰摸着鼻尖打了个颤栗,小声嘀咕道。他沉默片刻,似乎又想起什么,说道,「刚才带走柳姑娘的,也是丞相的人。」 「这个老东西玩什么花样?想要朕的命在先,现在还妄想动朕的女人!」周凌恒摊开手,对邓琰说:「你把腰牌给朕。」 「陛下,您该不会是想亲自去接柳小姐吧?」邓琰捂着自己的腰牌,不太想给他。 周凌恒嘴角微微一挑,扬起来的弧度给人几分深不可测之感,邓琰无奈地将腰牌递给他,看见他眼底透着的狡诈,冷不防又打了个寒颤。这陛下……是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 邓琰跟着周凌恒从小一起长大,深知他的脾性,他仁慈起来,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皇帝都要仁慈;一旦残忍,也比任何皇帝都要残忍,但死在他手上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就是。 比起白天夜晚性格不一样的邓琰,周凌恒更让人没有安全感,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他能一把捏死敌人,却非要将敌人捏得半死不活。 柳九九主仆三人被抓进大牢,按照常理,应当先由廷尉审判再判罪,可柳九九到了大牢还没来得及坐在草堆上感叹世事无常,便被狱卒拖出去,拴野猪似的将她拴在了木桩上。 牢内炭炉的火烧得极旺,狱卒一手握着铁鞭,一手拿着几块珞铁,塞进火炉里烧得红彤彤的。柳九九眼瞧着狱卒从火炉里取出烧红的烙铁,心里直打哆嗦,觉得不妙,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吞了口唾沫,「大……大哥,你不会是要严刑逼供吧?我……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我虽然刚来京城不久,但最基本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京城大小案件得先由廷尉大人审判,您这擅自用刑……不好吧?」 狱卒握着铁鞭凌空一抽,那条铁鞭顿时如毒蛇般堪堪落在柳九九身上,抽得她肩部一阵皮开肉绽,她疼得「哇」一声,扭过头看着自己肩膀,「不……不是吧,真抽啊?」 「你夜犯宵禁在先,在将军府外烧纸在后,已犯重罪,还用得着廷尉大人出面审判?依丞相吩咐,先严厉惩罚你们这等不知死活的百姓。」狱卒将冷却的烙铁放进火炉再次烧红后,朝着柳九九走过去,在她脸上比划道:「这张脸倒是好看,来,选个位置。」 「选……选位置?大哥,我……我冤枉啊,就就……就算我夜犯宵禁,也犯不着上酷刑吧?」柳九九哆哆嗦嗦地说着,这烙铁要是烫下来,被毁容了可怎么是好? 「你在将军府外烧纸,惹了丞相不痛快,我这也是奉命行事,看你是个弱女子,我才让你选个位置,否则早烫在你脸上,还跟你废话什么?」狱卒冷冰冰地道。 听起来倒是有点人性,柳九九道:「那我能选烫在墙上吗?」 「不行!」 烙铁靠近柳九九的脸颊,近在咫尺的火红烙铁吓得柳九九牙齿直打颤,她吞了口唾沫,缩着脖子道:「大……大哥,你们服务真贴心啊,还给选位置,我选、我选,您先容我想一想,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啊!」她本来还想拖延时间,怎知那狱卒没闲功夫跟她贫嘴,毫不留情地握着烙铁「嘶啦」一声就烫在柳九九大腿上。 这一下疼得柳九九四肢一抽,差点没晕过去,衣服和着皮肉的焦糊味斥进她的鼻腔,大腿火辣辣地疼,这种疼痛比被灶火烫还要疼痛十倍,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酷刑,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嚎啕哭声如阵阵春雷,倒是将狱卒吓了一跳。 用完刑,狱卒命人将柳九九扔回牢内,大概是狱卒大爷们也要休息休息,刚给一个小姑娘用了刑,得喝点酒压压惊。柳九九仰躺在牢房中一堆枯草上,抿着嘴暗骂狱卒大爷们不是个东西,该压压惊喝喝酒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这几天真是倒霉透了,先是臀部受伤,再是被关进大牢。看来土豆说得不错,京城的确危险,她突然怀念起柳州城的日子,柳州城一片祥和,犯了事儿郡守大人顶多打打屁股,罚点小钱了事,哪里像京城,一上来便用滚红的烙铁烫烧皮肉。她望着大腿那块被烫烂的皮肉,庆幸烫的不是脸。 糯米见小姐被用了刑,大腿那里被烙铁烫得血肉模糊,还有股皮肉的焦糊味儿,吓得不轻,抱着柳九九的小腿开始哭。 「不就是‘红烧肉猪肘’,有什么好哭的。」柳九九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烤乳猪的香味。腿部火辣辣的疼痛持续太久,让她痛苦不堪,但也痛太久了,她渐渐有些麻木,她将脑袋靠在墙上,歪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忽地牢门「砰」一声被人踹开。柳九九吓得一颤,抱着糯米揉着眼睛往后缩,待她睁开眼看清来人样貌时,心头顿时涌上一团暖流,本来如坠入冰冷地狱的她,像是看见了希望。 周凌恒身着一袭白衣,用木筷束发,精神奕奕,气宇轩昂。他手中拎着狱卒,看见柳九九,随意将手中狱卒一扔,朝她走过去,他的神情一如以往平淡,声音低沉,就像一杯温雕润的清冽茶水,「铲铲姑娘,没受到惊吓吧?」 柳九九眼睛红肿,抿着嘴摇头,「没受到惊吓。」她喘了口气,接着又说:「我受到了伤害。」说完张嘴又开始哭,看见周凌恒就跟看见靠山似的,眼泪扑簌簌止不住地往下落。 眼尖的周凌恒很快看见她腿部的伤,被烫化的衣物同伤口粘在一起,触目惊心。他心头一紧,一把将糯米推开,将柳九九从一堆稻草上打横抱起来,急急忙忙往外走。 他抱着柳九九经过狱卒时,一脚踹在他脑袋上,「留着你的脑袋!」 狱卒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见他抱着犯人走,也不敢说个「不」字。周凌恒带着邓琰的腰牌过来,自然是以邓琰御前带刀侍卫的身分,这邓家和丞相府的弯弯绕绕京城哪个人没听过?且不说邓家势力,单说御前侍卫这个名头就足以让狱卒闻风丧胆,御前是个什么概念? 那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啊。 周凌恒前脚抱着柳九九刚走,土豆和糯米也跟着被放出来。两人从大牢出来,土豆疑惑道:「小姐呢?」 糯米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小姐被人用了刑,被排骨抱走了,大概是去医馆了。土豆,我总觉得这个排骨不像普通人。」 土豆蹙眉问道:「怎么说?」 「你刚才是没看见,他抱着小姐一脚踹开狱卒,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没有一个人敢拦他。」糯米捋了捋头发,又说:「我总觉得这个排骨不像普通的百姓或江湖人,他身上那股子贵气,不像是流浪江湖的,倒像是……王公贵戚。」 土豆看了她一眼,沉思一会儿说道:「他既然救了小姐,应该不会是坏人,咱们先回九歌馆收拾东西,这京城怕是不能待了,等小姐一回来,咱们就离开。」 糯米拽着他的袖子,「我们这才来多久,你不是说要在京城给小姐找大夫吗?」 「现在这个状况,你觉得是小姐的病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土豆反问她。 糯米弱弱道:「都重要……」 「听我的,先离开,其他我们再做打算。」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去了邓琰府上,他到的时候,冷薇还在药房研究如何用刺客泡药酒。 第二十四章 柳九九窝在他怀里,碎碎念道:「排骨大哥,你说我这腿是不是得留下好大一块疲?」 「不会。」周凌恒安慰她,抱着她闯进药房。 一进去,刺鼻的药材味扑面而来,柳九九怔然打量这间药房,四周摆满草药架,正中摆着六只大水缸,里面泡着……大活人?水缸里东西黑漆漆一团,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就在她猜测冷大夫泡活人的意图时,水缸里突然跳起一条手指粗细的花蛇,吓得柳九九抱着周凌恒的脖颈,脸贴着他的胸口紧闭上眼。 他怎么就忘了冷薇药房素来惊悚?连忙抱着柳九九退出药房,杵在门口对里面捣药的冷薇说:「冷大夫,柳姑娘腿部被烫伤,劳烦你给她医治。」 「怎么又受伤?这姑娘是受伤体质?」里面传来「笃笃笃」的捣药声,冷薇的声音冷如冰霜,没有半点情绪,「抱进来。」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有些犹豫,生怕里面的东西再次吓到她。「这里面的东西……」 「进来吧,吓不死。」冷薇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 「铲铲,你闭上眼睛好了。」周凌恒跟她解释道:「这冷大夫是用毒……用药高手,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神医,没有她治不好的病,有她在,你的腿绝不会留疤。」 「那……好,为了腿,我不怕。」柳九九咬着嘴唇,故作坚强地道:「排骨大哥你抱我进去吧,我准备好了。」 只是她嘴上说着不怕,但周凌恒抱着她刚踏进去,她立刻将眼睛闭得死死地。 冷薇搁下手中药杵,抬手指着一旁的小榻,对周凌恒说:「把她放在上面。」 周凌恒轻手轻脚将柳九九放在榻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柔声安慰她,「没事,相信排骨大哥,一定会好的。」 「排骨大哥?」冷薇挽起袖子走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旋即又收起惊讶神色,依着陛下这性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做不出来? 冷薇看了看柳九九的伤口,用剪刀将她焦肉四周的衣服剪碎,说道:「哟,看这烙铁的印记,该不会是刑部大牢吧?柳姑娘你是做了什么,竟惹了刑部的人?」 柳九九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狗皇帝!」 冷薇闻言手一抖,差点没一剪刀戳进她皮肉里,「怎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若不是狗皇帝下令要什么宵禁,我也不会被抓。」柳九九一拳头砸在榻板上。 冷薇听见周凌恒咳了一声,顿时明白过来,替他解释道:「这宵禁是先皇下的,当今圣上不过是延续政令,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都怪他,狗皇帝,平民百姓为何不能在夜里出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夜里出门还能抢劫杀人不成?这个狗皇帝以后让我见着他,非得将他揍个鼻青脸肿不可。」柳九九愤然道。 冷薇起身取了一碗青色的药膏来,一边给她涂抹一边道:「唔,只怕下次你可不仅仅是挨烙铁了,是脖子要挨刀了。」 药膏盖住柳九九伤口,让她感觉到一阵清凉。她冷不防揉了揉自己脖子,吞了口唾沫,无奈道:「我真没用,怕疼又怕死,要是见到狗皇帝,说不定就吓得腿软了……」 「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铲铲你别妄自菲薄,你做菜的手艺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周凌恒安慰她道。 「做菜算个什么本事?排骨大哥,你看看冷大夫和邓少侠多能干,冷大夫医术高明,邓少侠功夫卓绝。」 柳九九话说得起劲儿,全然没发现伤口上覆盖的药膏迅速结块,冷薇将结块的药膏俐落一揭,她被烫焦的一层烂肉便随着药膏一起揭了下来,乍然一疼,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盯着自己伤口片刻,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层药膏不是镇痛,而是为了替她处理焦肉。 冷薇又另外给她上了一层黑色药膏,慢吞吞解释说:「涂抹我这药膏,疤痕还是会有的,但也不会太明显。」 柳九九点点头,又抬眼望着水缸里泡着的人,问道:「冷大夫……他们是什么人?」 冷薇神色闪烁,说道:「哦,他们是我的病人,天生瘫痪,我正想办法治疗他们。」 「那水缸里黑黑的一团是什么?」柳九九好奇又问。 「是五毒,蝎、蛇、蜂、蜮、蜈蚣。」冷薇脱口回答,被身后的周凌恒拿手指戳了戳,她话锋一转又道:「别看是毒,那个……有句话说得好,以毒攻毒嘛。」 周凌恒也道:「是啊,以毒攻毒,可怜这些人天生残疾,得被泡在这药罐之中。」 柳九九见他一脸悲戚,心头一软地安慰他,「排骨大哥,你人真好……相信冷大夫一定会把他们给治好的! 排骨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哪里哪里,心善的是冷大夫,是冷大夫在救治他们。」周凌恒谦虚道。 被泡在药缸里的刺客们虽不能说话,但都有知觉,听见三人对话,半死不活的刺客们欲哭无泪,纷纷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刺客…… 冷薇嘴角一抽,陛下倒是头一次夸她心善,平时陛下可不是这样的,总是「毒女、毒女」的叫她,也就是在柳九九面前才叫她一声「冷大夫」,搞得她好不自在。 比起歹毒,她哪里比得上周凌恒?她不过是想拿这些刺客来试毒,可陛下非得让她将这些刺客泡成药酒哪。 【第七章 家仇得报】 柳九九暂时在邓府住下,冷薇会按时过来为她换药,每换一次药,她的伤口便如被烈火滚烧一般疼。而除了涂抹药膏之外,冷薇另外为她开了内服的方子,都说良药苦口,这药苦得差点让柳九九把胆汁儿吐出来。 周凌恒为了让柳九九喝药,拿了一把蜜饯哄她,「铲铲,乖,把药给喝了……」见她摇头不喝,他就跟无赖似的,用手指掰开她的嘴,硬将药灌入她嘴里。 柳九九被迫喝了一口药,苦得舌头发麻,她还未张嘴骂「死排骨」,周凌恒已经先她一步将一把蜜饯塞进她嘴里,甜丝丝的蜜饯在她舌尖化开,药似乎也没那般苦了。 周凌恒擦了擦粘糊糊的手,递给她一支榆木簪,「来,铲铲,帮我束发。」 他方才强迫自己喝药,这会儿又以命令的口吻让自己为他绾发,她心里当然不情愿。她坐在榻上,慧黠的眸子一转,接过他手中发簪,道:「排骨大哥你转过身去。」 周凌恒将木梳递给他,乖乖转过身,背对着她。 柳九九将他柔顺的头发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随后从自己头上取下发钗,开始给他盘发髻,俐落地盘了两个妙龄女子的双螺髻,从背后看,两坨发髻俏皮可爱,不知道正面如何。 她拍拍他的肩膀,「排骨大哥,你转身我看看。」 周凌恒转过身,他总觉得头上有些不对劲,好像她给他盘了两个发髻?「铲铲姑娘,你束的什么发?」 「就是寻常男子的发髻啊。」 柳九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倒让周凌恒心里有点发颤,他正要抬手摸一摸,柳九九却一巴掌将他的手打掉。 「别乱摸,摸乱了可不好。」 就在周凌恒纳闷之时,邓琰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他看见周凌恒顶着双螺髻,戴着女子发钗,就跟庙里的哪咤童子似的,不禁杵在门口顿了顿,随后实在忍不住,坐在门槛上捧腹大笑,笑得太过激动,一拳头砸在门上,硬生生将木门砸出一个窟窿。英俊爱美的笑面虎硬是被打扮成哪咤童子,这要是被其他人瞧见,这个笑面虎估计没脸见人了。 意识到不妙,周凌恒忙起身去照镜子,这一照,他扶着梳妆台,捂着胸口差点没吐血。 他一腔怒气没地儿撒,扭过头看了眼无辜的柳九九,想发火又狠不下心,索性转过身一脚将狂笑不止的邓琰给踹出去,重重将门关上。 他伸手拆掉发髻,坐到梳妆台前气哼哼道:「重新来。」 他生气的模样,在柳九九眼里就像吃不饱的大黑似的,眼睛里都是委屈。 感觉到排骨大哥生气了,柳九九也不敢再捉弄他,拿起榆木簪子替他将乌发盘好。 从镜中见自己一头乌发确实绾好了,周凌恒侧过身看着柳九九,蹙着眉头捏了一把她肉肉的脸,以表方才愤怒,「你可知道除了你,没人敢这般对我?」 第二十五章 「所以排骨大哥,其实你是邪教教主吧?」柳九九手撑着下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能将我从牢里带出来,还对邓少侠那么凶,你这么厉害,一定是邪教教主吧?」 「一派胡言,什么邪教教主。」周凌恒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不然……你就是武林盟主?」柳九九摇了摇脑袋,觉得不太可能,「看起来不像,那些自诩为正道的人,往往最为阴险狡诈,排骨大哥你这么好,不可能是武林盟主,是吧?」 「你再猜猜,猜对了,我送你一份大礼。」 猜对了,你就是朕的皇后。 猜不对,你迟早还是朕的皇后。 「难道……你是朝廷的人?你是当官的?」柳九九再猜。既然不是武林中有权有势的人,必然是朝廷的人。 「邓琰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周凌恒提醒她。 柳九九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周凌恒肩膀上,瞪大眼睛道:「排骨大哥,原来你是镇国将军府的人?那你岂不是间接帮狗皇帝做事?」她拽住他的胳膊,威胁他,「排骨大哥,你别出卖我啊,你要是出卖我……我…… 我就在做糖醋排骨的时候,用刀割自己脖子!」 被她这么一威胁,周凌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莫名觉得疼。铲铲的这招威胁,可真够狠! 在冷薇的治疗下,没多久柳九九伤口便结痂,行走如常。 这日戌时过后,周凌恒换了夜行衣,另备了一套衣物给柳九九。 柳九九抱着夜行衣,问道:「排骨大哥,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带你去报仇。」周凌恒冲着她挑了挑眉毛,深不可测地说道。 「报仇?」柳九九看了眼自己的大腿,眼睛一亮,「你是要帮我的大腿报仇吗?」 「嗯。」周凌恒将她给推进屋内,催促她,「赶紧换衣服。」 大腿的伤口才刚好,柳九九依然记得狱卒拿烙铁烫在她皮肤上时皮开肉绽的「嘶嘶」声。她咬着牙愤愤然换好衣服,跟着周凌恒出了门。 到了丞相府外,她拉着周凌恒蹲下身,小声问他,「不是说去报仇吗?怎么跑来丞相府了?这狗丞相和狗皇帝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人。」 周凌恒握起指关节,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跟她解释说:「你都到了京城,怎么还看不清形势?这秦丞相跟你爹以前是死对头,他当然不希望有人去祭奠你爹,你夜里去将军府外烧纸钱,虽然犯了宵禁,但是按照大魏律法,顶多剪了你的头发,还犯不着对你施以酷刑。 那狱卒敢跳过律法直接对你用酷刑,可见是受了丞相的命令,当然,这秦丞相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只当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百姓,否则你这小命可就不保了。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自然要来找秦丞相。」 「对,冤有头债有主,可是排骨大哥,这个冤大头也太大了,我招惹不起啊!」柳九九拍着胸脯,表示心虚。 「我让邓琰查过,今夜丞相府守卫减少了一半。」周凌恒塞给她一把菜刀,「报仇就要挑这个时候。」 柳九九还想再说什么,腰身忽地一紧,周凌恒已搂着她跳进了相府后院。 丞相府的守卫来回走动,柳九九蹲在一堆草后忐忑得根本不敢挪步子,周凌恒又抱着她跃上房顶,踩着一片片青砖碧瓦,带着她从后院来到前院,到秦丞相的外书房停下。 柳九九趴在房顶上,揭开一片青瓦往里头偷看,看见腆着大肚子的秦丞相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看见丞相容貌,她心头一怔,很眼熟,但她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凌恒从怀里掏出从冷薇那里要来的迷魂香,用火折子点燃,让香飘进去,直到秦丞相手中书卷落下,他伸手揽住柳九九的腰,带着她从窗户跳进屋内,来到书案边。 秦丞相并未失去意识,他打量这两个戴着面巾的黑衣人,想开口喊人,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柳九九将手中菜刀挥得舞舞生风,以此壮壮气势。 「铲铲,过去,割了他的舌头。」周凌恒刻意让自己声音变粗,推了她一把。 柳九九举着菜刀一个踉跄跨出去,趴在书案上,望着秦丞相那双锐利的眸子,登时吓得双腿哆嗦。她扭过头,怯怯道:「排骨大哥,我下不了手……」 周凌恒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菜刀,指挥她,「你把他舌头扯出来,我来割。」 柳九九瞪着他,手还是哆嗦,「排骨大哥,太残忍了吧……」 「那天你可是毫不犹豫的想割我的舌头,怎么,换了个老头下不了手?」周凌恒语调变得沉重,「铲铲,他当年派人杀了柳将军府上三十几口人,他当时可没顾忌残不残忍。」 「排骨大哥……你说什么?」柳九九怔怔地望着他。 「就是这老头,派人杀了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他蹙着眉,语气认真,「铲铲,现在就是你报仇的机会,下手吧。」 柳九九哆嗦地从他手中接过菜刀,见他扯出秦丞相的舌头,她握着菜刀,举起来又放下,到底没有那个勇气,最后她手撑着书案,头摇成了波浪鼓,「不行、不行,我不敢。」 周凌恒从她手中拿过菜刀,说道:「那我来了啊?」还不等她回答,便有人前来叩门。 门外的人叩了半晌门,见里面没动静,问道:「相爷,你在吗?」 柳九九紧张得浑身发抖,她拽住周凌恒的胳膊小声问他,「怎么办啊?有人来了。」 周凌恒淡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捏着嗓门,学着秦丞相的声音,对着门外说道:「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可是……相爷,您不是说……」门外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凌恒打断。 「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天塌下来,也给我撑着。」 他模仿得足有八分像,让人辨不出真假,就连秦丞相本人也是瞪圆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柳九九拽着周凌恒的胳膊,瞠目结舌,明明是排骨大哥在说话,却是一个老头的声音。 等门外的人走后,柳九九才道:「排骨大哥,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妖术?」 「什么妖术。」周凌恒笑着对她说:「这是我的独门功夫,改天教你玩。」 「好啊好啊,排骨大哥你真厉害!」柳九九开始有点崇拜他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周凌恒攥着菜刀对她说:「铲铲,那这舌头我就割了啊?」 他扯出秦丞相的舌头,用刀背在他舌头上拍了一下,吓得秦丞相一个颤栗,眼中满满都是惊恐。 柳九九蹙着眉头道:「排骨大哥,我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真要割人舌头?」 「你要是害怕,就把脸转过去,站远一点,血别溅在了你身上。你就当我是邪教教主吧,杀人不眨眼那种。」周凌恒清了清嗓音,开始琢磨秦丞相这舌头到底该切几分。 这糟老头总是在上朝的时候给他使绊子,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总想着有一天要把这舌头给割下来,今儿个总算是逮到了机会。 柳九九依着他的吩咐将脸转过去,捂着脸问他,「排骨大哥,你杀人真的不眨眼啊?」 「嗯。」周凌恒低低应了她一声便不再说话。 柳九九捂着脸,竖着耳朵听见切割舌头的闷响声,吓得打了个颤栗。 不过她一点也不同情这个秦丞相——她总算想起来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老头眼熟,这个秦丞相以前是她爹的死对头,加上排骨大哥说得对,秦丞相即便是死也抵不了柳家上下三十几条命,当年若不是她命大,只怕也死在了这老头手里。所以割他一条舌头,实在算不上什么,比起死,生不如死地苟延残喘更为残忍。 耳边静默了好半晌,她才听周凌恒又说:「因为我杀人一般都闭着眼,他们死的样子,太丑了。」他喘了口气,用黑布将秦丞相的舌头裹起来,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扭过头对柳九九说:「好了铲铲,睁开眼睛吧。」 柳九九梧着脸的手慢慢松开,扭过头发现秦丞相已经晕死过去,书案上干净整洁,并没有她预料中的血腥,就连菜刀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她疑惑问:「排骨大哥,你不割了?」 「割好了。」周凌恒将裹着舌头的黑布托在手心,拿给她看,继而笑着掰开秦丞相的嘴,解释说:「怕你见不得血,所以清理干净了。」 第二十六章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上下牙齿不停地磕动,「排排排骨大大大大……哥,我们赶紧走……走走走吧。」 周凌恒将秦丞相的舌头往怀里一揣,一把搂过她的肩,「好。」 耳旁话音刚落,柳九九的身子便腾空而起,飘出了窗户,一晃眼间就上了房顶。 两人在房顶上停了一下,随后周凌恒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四周立刻躐出一拨黑衣人,同秦丞相书房外的守卫厮杀起来。 柳九九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看热闹,周凌恒抱着她已经飞出了丞相府外。 稳稳落地之后,柳九九双腿有些发软,她回过身望着丞相府高高的院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刚才就像是作了一场梦。她拽着周凌恒的衣襟,颤巍巍问道:「排骨大哥……我刚才是在作梦吗?」 「要不要给你看看舌头?」周凌恒语气轻松,说着就要掏舌头。 「别别别……」柳九九拍着胸脯感叹,「排骨大哥,你们镇国将军府的人做事真是手段狠,你就不怕皇上追究吗?」 「追究?谁敢追究?」他随意地搂着柳九九的肩膀,说道:「铲铲姑娘,你的仇我也算帮你报了,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除了以身相许,都可以。」柳九九嘿嘿笑道。 「你这个小奸诈,行了,回九歌馆睡一觉,睡醒后你给我做几盘糖醋排骨,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周凌恒问她。 柳九九摇了摇小脑袋,「不过分、不过分。」她可不敢说过分,万一排骨大哥发怒,割了她的舌头怎么办? 思及此,她紧紧闭上嘴,忐忑地往九歌馆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回过头发现丞相府一片火光。方才在丞相府突然冒出的那些黑衣人,应该跟排骨大哥一样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吧?不过哪边来的人都无所谓啦,有人帮她报仇,她就很开心了,其他事情不重要。 回到九歌馆,土豆和糯米都已经歇下,九歌馆的大门关着,他们没办法进去。周凌恒抽出匕首将门闩挑开。 一踏进九歌馆,柳九九觉得像是许久没回来过似的,坐在长条凳上,觉得特别亲切。 她扯下遮脸的面巾,大喘了一口气,拖着疲累的身体上了楼,周凌恒也紧跟其后,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周凌恒关上房间门,刚脱了衣服躺下,窗户「嘎吱」一响,几道黑影跳进来,稳稳落在榻前,以邓琰为首的几名黑衣侍卫,齐刷刷跪在地上。 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儿都懒得抬了,「事情都解决了?」 「已经解决。」邓琰回道。 「老东西怎么样?」周凌恒阖眼翻了个身,将被子裹了个严实,十分舒坦。 「丞相府除了被割了舌头昏死过去的秦丞相还有一些无辜的人,其他都没留下活口。」 「待早上了,你让人带着冷薇的酒过去探望老东西,代朕表示慰问。」周凌恒懒洋洋伸长手,从他换下的衣服里摸出秦丞相的舌头,扔给邓琰,「这个也泡在酒里,给他送去。」 邓琰接过舌头有片刻楞神,半晌才回复过来,说了声,「是。」 「好了,你们回去吧,朕累了。」 他话音刚落,几名黑衣侍卫便跳窗消失,他又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沉沉睡去。 他帮铲铲报了仇,也不知铲铲高兴不高兴? 柳九九半夜作了一个恶梦,梦见舌头,很多舌头,她吓得在黑暗中乱跑,踉跄撞进排骨大哥结实的怀里。排骨大哥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着三尺长剑跟舌头对峙,他出招俐落,英俊逼人,护着她不让她受丁点伤害,如同从天而降的谪仙。 柳九九在梦里痴痴望着排骨大哥,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身,奇怪的是,排骨大哥的腰怎么越抱越细?她怀着纳闷的情绪从梦中惊醒,醒来才发现,原来她抱的根本就不是排骨大哥的腰,而是自己的被子。 她坐起身,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脑袋,望着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她精神不是很好,整个人有些烦躁,洗漱后推门出来遇见土豆和糯米,她抬着眼皮儿懒洋洋跟他们道早。 土豆和糯米以为自己眼花,他们家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进门来的?恰好这时候周凌恒也从房里走了出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土豆和糯米呐呐地看着柳九九和周凌恒,好些话想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土豆整理了好半天的思绪,才说:「小姐,今天开张做生意吗?」 柳九九精神不佳,小腹有些胀痛,脸色也显得苍白,她摆了摆手道:「不做,今天休息。」 土豆拉过她,背对着周凌恒低声说道:「小姐,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京城。」 「离开?」柳九九讶然道:「谁说要离开了?我不走,死都不走。」 糯米想起那日在牢内,小姐的腿被烙铁所烫,一颗心是揪着疼。她道:「小姐,京城的人太坏,我们还是回柳州城吧,不回柳州城也成,我们去别的地方。」 「京城的人坏?我柳九九可比他们坏多了。」柳九九想起昨晚的事,一脸的骄傲。她扔下土豆和糯米,走到头发蓬乱的周凌恒面前。 她知道周凌恒不会束发,主动要过木簪,为他绾发。替他绾好头发,她便带着他去了厨房,让周凌恒劈柴烧火,自己则在案板前剁排骨,准备给他做糖醋排骨。 周凌恒望着灶内烧得劈里啪啦响的柴火发呆,柳九九的糖醋排骨做到一半,小腹的疼痛又深了几分,她意识到是月事来了,忙扔下锅内的排骨,要回卧房拿月经带,哪知她刚转过身,竟发现小腹不疼了。 不大对劲儿啊,以往这个时候,她总是痛得死去活来。 坐在灶台前的周凌恒小腹开始抽疼,他捂着肚子,脸色难看,这种疼痛感他形容不出来,反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疼痛。 柳九九揉着小腹看着他的表情,弱弱问道:「排骨大哥,你该不会是在帮我疼吧?」 周凌恒捂着小腹看着她,「死丫头,你到底对你的肚子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柳九九犹豫了一下,戳着自己的小腹说:「我就是月事来了,腹疼,每月我都会疼得死去活来,这回可好,有你帮我疼了,排骨大哥,你真好!」 「月事……」周凌恒傻眼,「为什么会疼?会疼多久?」 「为什么会疼?这个我不太清楚,大夫说是因为我落过水,落下病根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柳九九蹲到他身边,用手摸着他的小腹,安慰他,「排骨大哥你忍着点儿,五天,五天过后就不疼了,你要是实在疼得受不住,我给你揉揉。」说着,她对着自己的手掌哈了口热气,搓热之后捂在他的腹部,「怎么样排骨大哥,你有没有舒服点?」 舒服个铲铲啊。 他拧着眉头,沉着脸对她说:「你扶我去榻上躺一会儿,我快疼得不行了。」老天可真会捉弄人,这种痛苦都让他给摊上了。做女人也是麻烦,月月有事也就罢了,还得疼得死去活来。 柳九九叫来糯米跟土豆,让两人搀扶着周凌恒上楼歇息,自己则回房换衣服。 等她换完衣服从房间出来,糯米拉着她问—— 「小姐,这排骨大哥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跟咱们每月经痛似的?」 可不就是嘛。 柳九九暗笑,慧黠的眸子骨碌碌一转,拍着糯米的肩膀道:「我们能从大牢里出来,多亏了排骨大哥,他现在卧病在床,咱们得好好照顾他。对了,我月事来了,你帮我去熬两碗红糖姜汤。」 糯米望着她,觉得奇怪,旋即抬手戳了戳自己小腹位置,问她,「小姐,您这里不疼啊?往常您不是都疼得死去活来,哭天喊地的吗?今天怎么……还有,为什么要煮两碗?」 「可能是京城风水好,我这病根子好了,不疼了。一碗是给我的,一碗给排骨大哥送去。」柳九九心情愉悦,浑身通畅,她拍着糯米的肩膀咧嘴笑道:「从今儿个起,本小姐有了不痛经的方法。你赶紧去熬红糖姜汤,排骨大哥等着喝呢。」 糯米望着自家小姐,觉得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之后,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 柳九九想起昨晚的事情,仍然觉得是在作梦,她跑去问土豆,向他求证,「土豆,你老实告诉我,你一直所说的仇人是不是秦丞相?」 第二十七章 土豆正杵在柜台前打算盘,听小姐凑过来这么一说,吓得手上一顿,浑身一僵。他抬起头蹙眉望着柳九九,低声道:「小姐,秦丞相你莫要去招惹,那老东西狡猾至极,连老爷都栽在了他的手上……」 「听你把他说得那么恐怖,其实也一般般嘛,不就是一个糟老头。」柳九九手放在柜台上,撑着下巴说道:「那老东西以后都不能说话了,也算是替我爹他们报了仇。本来,我有点想杀了他,但我觉得杀了他不如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土豆望着自家小姐「疯言疯语」,呆了半晌才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柳九九也不知如何跟土豆讲昨晚的事情,干脆不说了。 因为厨房没了红糖,糯米便出去买红糖,在街上她听说丞相府出了大事。 糯米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回来,将手中的红糖放在柜台上,继而对土豆和柳九九说道:「你们猜,昨夜京城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土豆拨弄着手中算盘问。 糯米大喘了一口气,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才慢吞吞说道:「昨夜相府失火,相爷被人割了舌头吊在城门上……啧啧,那叫个惨啊,还有,街上不知道从哪儿流出来的传言,说秦丞相就是杀害咱们将军府三十几口的幕后黑手。」 「谁这么神通广大,丞相都敢动?」听到这个消息,土豆震惊之余也将多年的心结放下,那老家伙被折腾至此,只怕也活不长了。他蹙眉望着柳九九,问道:「小姐,排骨是如何将我们从大牢救出去的?」 「他啊……你们不是知道吗?他混江湖的,他在江湖上人脉广,认识些当官儿的,塞了点银子就把我们给放了。」柳九九言词闪烁,她并不想将和周凌恒可以千里传音的事讲给他们听,即便是讲了,两人也未必会信,所以排骨大哥是镇国大将军府的人、和她早认识才来找她,这事儿她说不得。 土豆捏着下巴疑惑道:「听糯米说,小姐你的腿被烙铁烫伤?这么些日子你去了哪儿?腿还好吗?伤口如何?要不要我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闻言,柳九九原地蹦了蹦,生龙活虎地转了两个圈儿,摊手道:「没事儿,我身体健康着呢。」说着用手拍了拍自己大腿,「腿上的伤也好了,一点儿也不疼。」说起来,冷大夫的医术真是好得让人咋舌。 这时候,楼上传来周凌恒痛苦的嚎叫声,「铲铲……铲铲……铲铲你在哪儿?」 「欸!来了来了!」柳九九扭过头,拍了拍糯米的手背,嘱咐她,「赶紧去煮红糖姜汤。」 「欸,好嘞。」糯米忙捧着红糖去了厨房。 柳九九则提着裙摆,「噔噔噔」跑上楼。她推开周凌恒的房门,见他披头散发地蜷缩在榻上,面色苍白,一双凤眼半睁半暗,紧抿着嘴唇,可怜兮兮的,像是受了欺负的大黑。她替他倒了杯热水,扶着他坐起来,「来,排骨大哥,你先喝口热水。」 周凌恒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疼,大概就是小腹那一块,他有气无力的道:「铲铲……你往常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啊?习惯成自然嘛。」柳九九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我们心灵相通的时间明明已经过了,为什么我还是替你疼?」周凌恒觉得不公平,脑袋歪在柳九九肩膀上,「铲铲,你快给我揉揉,疼死我了。」 柳九九抬手在他小腹上揉了揉,然而他疼痛感并没有减轻,柳九九尝试着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周凌恒明显感觉舒服不了少。看来,疼痛源还是在铲铲身上,他道:「你揉你自己,那样我会舒服点。」 「也对,你是在帮我疼,我应该揉我自己。」 柳九九见他疼得辛苦,猛地起身,「排骨大哥你等着,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周凌恒身子一个不稳,栽倒在瓷枕上,脑袋磕得阵阵发疼。「我……」他想说他什么都吃不下,可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跑了出去。 柳九九心情倍儿好,到了厨房将糯米赶走,撩起袖子准备做几道菜,她俐落的烧火刷锅,哼着小曲儿用厚重的刀背拍了几根深秋的小黄瓜,添以蒜瓣二两、生姜二两,再将姜蒜捣拌均匀,其他配菜焯水,最后加醋一起拌了拌,一盘简单美味的蒜黄瓜大功告成。 随后她又在厨房翻出几根海参,思虑着这玩意可以给排骨大哥补补身子。海参这东西无味,沙多气腥,很难下手,也不好用清汤煨,柳九九敲了敲脑袋,总算有了想法。 她将海参洗净后,用肉汤滚泡了三次,再用鸡、肉两汁儿大火煨烂,随后加入与其颜色相似的香蕈、木耳,为了使味道更佳,她还特意切了笋丁,这个季节的干笋子吃起来有嚼劲儿,韧口。 周凌恒躺在榻上疼晕过去,醒来时发觉已经入夜,就在他饥肠辘辘之时,柳九九端着一盅海参、一小碟蒜黄瓜以及一碗白米饭走了进来,她将饭菜放在床头边几上,扶着他坐起来,柔声问他,「排骨大哥,你好点了吗?」 周凌恒有气无力道:「你觉得呢?」 柳九九舀了一汤匙海参汤,吹凉后递到他嘴边,「来,喝点儿汤。」 他张嘴刚喝了一口,小腹又开始疼,他裹着被子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滚,疼得他死去活来,想到这种疼痛柳九九每个月必有一次,他忽然茅塞顿开,铲铲姑娘大抵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女子,不然如何能承受得住这般非人的折磨? 铲铲姑娘的强大,定然是他这个男人所不能企及的。这么一想,他居然开始崇拜起铲铲姑娘了…… 见他在榻上滚来滚去。柳九九很能理解他现在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明儿个就好了,明儿个就不会这么疼了,你再忍忍。」 周凌恒病殃殃抱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端来的食物,咬牙道:「铲铲,我想吃。」 柳九九将碗递过去,他又撇过头说:「算了,不吃了,肚子疼。」 「欸。」柳九九实在很同情他,为了不浪费这一盅海参汤,她自个儿喝了一口,继而对着他说:「你想吃什么,说,我可以嚼给你听。」 周凌恒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绝望地裹着被子,侧过身不再理她。 周凌恒这一疼,便是五日,头日生不如死,第二日痛不欲生,直到第四日才勉强能吃喝得下食物。 邓琰以为他是中了毒,这日趁着夜色,抱着媳妇儿从二楼的窗户跳进来,吓得正给周凌恒喂粥的柳九九一个手抖,将粥糊了周凌恒一脸。 被糊了一脸稀粥的周凌恒十分淡定,月经疼他都帮铲铲受了,还有什么是受不得的?大概这天底下能将他欺负得如此之惨的人,只有铲铲姑娘了。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她,所以这辈子才可劲儿的还。他掏出手帕为自己擦脸,似乎已经习惯了柳九九如此粗心大意。 邓琰将妻子放下,冷薇上前去给周凌恒搭脉,可他的脉搏很正常,并没有中毒迹象。 柳九九搁下手中的碗,摆摆手告诉他们,「五天,排骨大哥这病五天一准好。」她伸出五个指头,自信满满,说得比冷薇这个毒医还要有把握。 周凌恒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发生在他和柳九九身上的事,因此他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说是吃坏了肚子。 邓琰对周凌恒的话素来深信不疑,但冷薇身为一个毒医,自是不信的,她捏着下巴一脸狐疑望着周凌恒,却又什么都没问。 看得出来邓琰有事禀报,柳九九知趣的端着空碗走出房间。 等柳九九下了楼,邓琰才抱拳对周凌恒道:「陛下,感业寺那边太后催您回去,另外秦丞相被活生生气死,已经入棺。」 周凌恒抱着枕头大手一挥,「这么禁不得气?厚葬吧。」 「朝中不可一日无相,陛下,您看……」部竣望着他。 周凌恒抱着枕头坐起来,大刺刺盘着腿,不假思索地道:「夏太尉清廉一生,为先皇为朕都做了不少事,丞相之位便由他担任。朕马上拟旨,你差小安子送去太尉府。朕,三日后回朝。」 邓琰道:「是。」 冷薇听着这话,眨眨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陛下,这秦丞相就这么死了?」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禁不得气。」周凌恒笑咪咪地看着她,「还多亏了毒女你的酒,泡得不错。」 第二十八章 「陛下,我觉得冷大夫这个称呼更好听。」冷薇阴沉沉地看着他,「您可别叫顺口了,吓着了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 「对,冷大夫说得是,咱们家的小铲铲可禁不得吓。」周凌恒捏着下巴说。 待邓琰夫妻俩走后,周凌恒躺在榻上,琢磨着应该以什么借口纳柳九九入宫。柳九九虽是柳将军遗孤,到底在民间生活了这么些年,无功无过,更无啥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朝臣必然会有所阻拦。 当然,最让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后宫佳丽该如何处置。后宫佳丽想要一朝遣散,几乎是不太可能,这次斋戒之后,他能以「祈福苍生」为由,先遗散一半,但想赶四妃走,一时还找不到借口…… 他掐着太阳穴昏昏沉沉睡去,翌日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柳九九的月事结束,今儿个她起了个大早,休息了好一阵子的九歌馆重新开门营业。 奇怪的是,开门两个时辰居然一个顾客都没有,冷冷清清,就连门口路过的人也少了许多。糯米无聊地拿抹桌帕拍苍蝇,柳九九则是坐立不安,时不时走到门口往外探头看看。 周凌恒从楼上下来,扫了一眼两个女人,疑惑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谁知道啊,我已经让土豆去打听了。」柳九九叹了一声,软绵绵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 周凌恒在她右手边坐下,倒了杯茶水,正要说话时,土豆慌忙地从外头跑进来。 「小姐,街头开了一家玉鳝楼,那里的酒比咱们好喝,菜品也丰盛,且不限男女都可入内吃饭,现在众人都冲着他们的招牌菜‘青龙肘’去了。」 「酒楼?」柳九九霍地站起来,「他们家的糖醋排骨有我们九歌馆好吃吗?」 「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价钱便宜,他们还出了一道菜,叫‘九歌’,是上好的蹄花汤,只要三文钱。」 柳九九一掌拍在八仙桌上,「这不是明摆着跟我们九歌馆抢生意吗?」她叉腰想了想,旋即将周凌恒拽起来,「排骨大哥,你跟我去一趟。」 「大病初愈」的周凌恒自然不想去,可碍于柳九九坚持,他只好还是跟着她走了一遭。 【第八章 狗皇帝的赐婚圣旨】 玉鳝楼开在街头,这个位置正好将食客垄断。柳九九拽着周凌恒大摇大摆走进去,找了个角落桌子坐下。 他们一坐下,小二过来为他们添茶水,热情招呼,「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统统端上来。」柳九九挺直身板,豪气的点菜。 小二脸上颇有些为难,「姑娘,咱们玉鳝楼多以黄鳝为菜,好吃的菜数十种,我怕都上来您吃不完啊。」 「嘿,我说,你是怕本姑娘不给钱还是怎么着?」柳九九两道好看的柳眉一挑。 「好好好,两位客官稍作歇息,这就来!」说罢,小二将手中的抹布朝肩上一搭,飞快跑开。 周凌恒盯着那小二的步子,眉头微蹙,心中若有所思。 柳九九觑了眼杯中茶水,「咦」了一声,「这茶水怎么是乳白色?」 闻言,周凌恒也端起茶杯看了眼,放到鼻间嗅了嗅,说:「闻不出是什么茶。」 柳九九抿了一口,咂了咂嘴,豁然开朗,「是鳝鱼羹,不过有股味儿吃不出是什么。」 「鳝鱼羹?」周凌恒修长的手指在八仙桌上敲了敲,自己也小小抿了一口。他尝遍美食无数,味蕾敏锐至极,这一抿眉头又拧紧了几分,伸手夺过柳九九手中的茶杯,沉声道:「好了,这不是好东西,不许再喝。」 「怎么了?味道挺不错啊。」柳九九除了是个厨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她颇为欣赏地赞叹道:「这鳝鱼羹做得很不错,去骨切丝,加酒去腥用秋油(自立秋之日起,夜露天降,此时深秋第一抽之酱油可称为秋油)煨得很烂,还用了一点点芡粉,这羹汤里应该还有金针菜、冬瓜、长葱。这汤乳白如奶,应该熬了不少时辰,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你能尝出有金针菜、冬瓜、长葱,难道就没有尝出还有一味东西?」周凌恒严肃道。 「对,还有一个味道我从未吃过,不知是什么,若是去掉这味道,这鳝鱼羹可就完美了。」柳九九感叹道。 「是西域米囊花。」周凌恒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嘴里的热气拂在她耳廓上,让她一阵脸红心跳。 「西域米囊花?那是什么?」柳九九见他说得这么神秘,也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西域米囊花是近些年流进我大魏的一种毒花,这种花本身无毒,但是几经提炼成粉末,食之会使人上瘾。」周凌恒看了眼四周,顿了顿又说:「想必这里的菜都放了这玩意,导致食客们有了药瘾,对这里的菜‘情有独钟’,这大概是近日无人再去九歌馆的原因。」 柳九九听得瞠目结舌,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娘娘的,居然用这种手段跟老娘抢生意!那,排骨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走吧。」 「那……要的菜,不吃了?」 「不能吃。」 柳九九点头「嗯」了一声,趁着这会儿人多,跟着周凌恒走出玉鳝楼。柳九九本以为两人这就回去了,却不想周凌恒带着她绕过大街,去了后巷。 周凌恒抬头看了眼不高的围墙,说道:「这墙不高,我们去后院瞧瞧。」 「这要是被抓住,会被他们拿药给毒死吧?」柳九九喃喃道。 周凌恒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踩着旁边一块大石跳进院墙内,稳稳落地之后,周凌恒忙抱着她躲进猪圈后。 玉鳝楼后院很大,有猪圈、鸡圈,伙计们端着饭菜进进出出,没有注意到他们。周凌恒打量四周,发现厨房后面还有一间紧闭的大房间。 柳九九也注意到了那个房间,奇怪道:「那间房外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像是柴房。」 「过去看看。」周凌恒拽紧柳九九的小手,拉着她过去后跃上房顶。 上了房顶,周凌恒仍旧没有松开柳九九的手,柳九九望着他清俊的侧颜,一阵脸红心跳,她试着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他却不给她任何机会。柳九九看了眼底下,有些高啊,于是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若有似无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周凌恒小心翼翼移开一片青瓦,屋内陈设便一一映入他们眼帘,里面摆设空荡,最里处正坐了四个青衫人,似乎在讨论什么。 其中一个青衫大汉说:「明晚有批武器和蔬菜一起进京,一定要小心。三日后,太后和皇帝从感业寺回宫,就是我们的机会。」 原来是一群卧底在京城的细作。柳九九拍着胸脯,她这是听到了天大的消息啊! 谁料她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一片青瓦,发出一声脆响。 屋里的人全一惊起身,喝问道:「谁?」 柳九九心口一跳,周凌恒忙抱紧她的腰,「喵」一声仓皇逃走。 等出了后院,走到大街上,柳九九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刚才吓死我了……原来那是群潜伏在京城的刺客。」 「嗯,是细作据点。」周凌恒眉头紧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排骨大哥,这闲事儿咱们就别管了,那狗皇帝福大命大,又有那么多侍卫护着他,应该没事。」柳九九拉着他的手,跟个小孩似的一甩一甩的,又说:「这件事咱们就当不知道,知道了吗?」 周凌恒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是说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原来两人十指正紧紧扣着,手牵着手。他心情愉悦,灿然一笑道:「铲铲,这要是举报给官府知晓,你就是救了皇帝太后一命,可是大功一件啊。」 「这功不要也罢,那群人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麻烦。」 周凌恒打量着她,心中已有主意。用柳九九的身分去官府举报,端了这个据点,她便算立了大功一件,届时打着她救驾有功的理由,将立后的圣旨一宣,朝中大臣哪个敢反对? 手被柳九九牵着,周凌恒心神荡漾,说话时嘴角扬着浅浅笑意,「九九姑娘,你若是领了功,跟皇上一开口,下辈子吃喝可就不用愁了啊,当真要放过这个机会?」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柳九九斜睨他一眼,自问自答道:「当然是命重要。」 第二十九章 回到九歌馆,柳九九盘算着开发新菜,打算学玉鳝楼将茶水更换羹汤,各个菜品的价格也往下调,以此吸引食客上门。这年头生意难做,光拚手艺可不行,还得拚价格,以前九歌馆菜价高,那是因为在京城没有竞争对手,今时不同往日,突然杀出个玉鳝楼,她不得不做出应对方法。 至于玉鳝楼黑不黑,跟她没关系,她做为一个厨子,应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做自己的菜,让刺客们翻天去吧! 没想到第二日,柳九九同周凌恒正在院中晾晒衣服,便听到在洗菜的糯米说—— 「对了小姐,方才我去胭脂铺经过玉鳝楼,看见官兵将玉鳝楼给查封了。」 柳九九拧干衣服,递给周凌恒,同他龇龇牙,以眼神交流——死排骨,你干的? 周凌恒撇过脸,避开她的眼神,抖了抖手中衣服晾晒好,抬头望天,「今儿个天气不错,铲铲,不如我们去游湖?」 柳九九一个搓衣板拍在他屁股上,「游你个大头鬼!」 糯米一双手从洗菜盆里伸出来,在围裙上擦干净,戳了戳正在削萝卜的土豆,「你瞧,小姐是不是对排骨大哥有意思?两个小夫妻似的。」 土豆挑了挑眉毛,用萝卜掩着嘴坏笑,「昨天你没瞧见?小姐牵着排骨的手回来的。」 糯米一脸震惊,惊呼出声,「小姐这是能嫁出去了?」 「咱们小姐是谁啊?」土豆给了她一个白眼,骄傲道:「咱们小姐天生丽质,手艺又好,就是狗皇帝见了也得拜倒在她围裙下。」 柳九九愤愤然瞪着周凌恒,用搓衣板打了他还不过瘾,伸手一把捏在他腰部,将他拉至一边,压着声音道:「你去官府告发了玉鳝楼?」 周凌恒揉一把自己的腰,嘟囔着她下手没个轻重。他不以为然地道:「告了。」 柳九九心想这死排骨可真不是个东西,没事找事嘛。 她抬手拍着他肩膀道:「排骨大哥,虽然我有点垂涎你的美色,但为了我们九歌馆一家三口的命,只能委屈你离开了,那些人背后必然还有一群凶神恶煞、心狠手辣的人,惹了那些人,说不定今儿个就有人来报仇…… 所以,排骨大哥,你收拾包袱走吧,去外头避避风头。」她叹了声气,握着他的手,扁着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排骨大哥,保重。」 她承认,她确实是垂涎排骨大哥美色,但绝非是喜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才不会喜欢这种男人,她只是把排骨大哥当成……当成,哥哥?闺中密友? 她抓了抓脑袋,实在想不出拿他当成什么人,索性不再去想。 周凌恒拧着眉头,沉思片刻,才说:「那我就先去躲几日,再回来?」明日便是他跟太后回宫的日子,届时回宫得召集大臣商议国事,有些事儿耽搁不得。 「别着急,出去躲个十年八载的再回来。」柳九九挥挥手道。 「你舍得我?」周凌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在铲铲心中自己这么可有可无。 「你想我的时候吃排骨,咱们可以说说话。」柳九九特别嘱咐他,「每月中旬前后,最好天天吃,顿顿吃。」 周凌恒想起前几日的痛苦,登时将「每月中旬」这四个字眼给牢牢记住,以后每月中旬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再碰糖醋排骨,他可不想再帮铲铲月经痛。 当天下午,周凌恒便收拾东西回去感业寺。 陛下归来,小安子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踏实了。见陛下坐在书案前画画,他上前添茶水时多打量了几眼,见陛下虽然红光满面,整个人却瘦了一圈。 小安子满肚子疑惑,「陛下,九歌馆的饭菜是不合您的胃口吗?」 感业寺里的斋饭虽好,但比起铲铲的手艺还是有些差距的。周凌恒眼皮儿也没抬,嘴角噙着丝丝笑意,「朕吃过最好吃的菜,就在九歌馆。」他一个不小心,手上沾染了红色颜料,眉头一蹙,有些不太高兴。 「瞧您都痩了一圈儿,奴才以为是那里的菜不好吃。」小安子松了口气,替他添好茶水,朝着画上瞥了一眼,画上是个鸭蛋脸儿,杏眼桃腮,神采飞扬的青衫姑娘,姑娘发髻上插着一支菜刀样式的簪子,腰上系了围裙,有几分姿色。他不禁问:「陛下,这不是九歌馆的老板娘吗?」 「是她。」周凌恒落下最后一笔,给画上的柳九九添了两个小酒窝,将画纸拎起来,拿在手中端详,「小安子,比起后宫四妃,你觉得她如何?」 被陛下这么一问,小安子吓得心肝儿一颤,「陛下,您不会是想……纳妃吧?」 「不。」周凌恒回得干脆,小安子一口气还没松完,他接着又说:「朕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娶个皇后,生个小排骨了……」 「皇后?小排骨?」小安子一脸疑惑,心忖道——这排骨不是来吃的,是用来生的? 「来,把这画给太后送去。」说着,周凌恒又将之前拟好的圣旨塞给他,「你带人去九歌馆,把这圣旨给宣了。」 小安子先把画收好,接过圣旨时总算反应过来,敢情陛下的意思是要立柳九九为后?这大魏自开朝以来,可没有立平民女子为后的先例。他吓得一个手抖,扑通一下跪下,「陛下,三思啊!九九姑娘乃一介平民,若由她来母仪天下,这后宫岂不是变成一锅排骨吗?」 周凌恒目光一凌,刮了他一眼,抬脚踹在他肩膀上,「狗奴才,这朝中大臣还没出声儿你倒先出声了?别吃里扒外,小心朕剁了你的狗头!」 小安子吓得浑身发颤,连忙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安子多嘴了,小安子再也不敢了。」 「把画给太后送去,什么也别说。」周凌恒吩咐道。 「是。」小安子拿着画和圣旨离开禅房,一路上一颗心怦怦直跳,等到了太后那里,他该如何解释画像女子?老实跟太后交代这女子是九歌馆的老板娘,还是真要一问三不知? 小安子又想到方才皇帝说的那句「小排骨」,心下顿时有了主意。皇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临幸后妃的纪录,太后为此是操碎了心,太后若是知道陛下打算临幸柳九九,必定会喜大于怒。 小安子刚走没一会儿,邓琰便从窗户外飘了进来,抱着拳头对周凌恒道:「陛下,昨夜我带冷薇去验了丞相尸体,他并非气死,而是中毒。」 「中毒?」周凌恒用黄色手巾将手上的颜料擦干净,拧着眉头淡淡道:「我就知道,这老东西哪里这么容易被气死?」 「丞相被割舌在先,紧接着玉鳝楼被查封在后,想必潜伏在暗处的老虎也快忍不住了。」邓琰冷声分析,紧接着又问:「柳姑娘的身分,您是如何打算的?」 「九九的身分先不急着公诸于众,就让她以平民身分入宫,暗处那个处心积虑的老虎,一定想不到朕会立平民女子为后,他会很快露出马脚。」周凌恒总算将手指上的颜料擦拭干净,目光转为阴鸷狠辣,「抓到的人别折腾死了,交给冷薇。」 邓琰卷起手,放在嘴边干咳一声,「那个……陛下,我们府中都被泡着刺客的药罐给占满了,是不是该考虑给我和冷薇赐座大点儿的宅子?」 周凌恒瞥他一眼,「柳州城的九歌馆被你买了去,等九九入宫,京城的九歌馆你也拿去吧。」 「谢陛下!」邓琰眼神一亮,总算讨到一处地段好的大宅子!他赶紧回去告诉娘子。 周凌恒还想再说什么,某人已经跳窗离开,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周凌恒走后,柳九九照常开门做生意,炒菜时,她满脑子都是排骨,排骨,死排骨;打水做饭时,她总是在水面上看见周凌恒的身影。她用力拍了拍脑袋,偏偏周凌恒的音容笑貌在她脑子里怎么也甩不开,真是个磨人的妖孽…… 周凌恒离开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就浑身烦躁。她叹了口气,撑着下巴,握着锅铲蹲在灶前暗自伤神,锅中排骨糊了也浑然不觉。 土豆见厨房迟迟不出菜,便差糯米进来催促,糯米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小姐蹲在灶头前发呆,姿势就像老母鸡下蛋似的。 她走过去戳了戳柳九九的胳膊,轻声道:「小姐,排骨糊了。」 柳九九两眼无神,叹了口气说:「排骨都走了。」 第三十章 糯米实在不懂小姐此刻的心情,让排骨走的人是她,现在念叨排骨的也是她。「小姐,人都被你赶走了,你还念着做什么?」 「我……我哪里有赶他走,我那是让他去避难,避难!是为他着想。」柳九九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道。 好吧,她承认,她是后悔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赶排骨走……要走,也是一起走! 柳九九头一次知道,原来想男人是这种味儿,她炒排骨时,眼前会跳出周凌恒的脸,煮豆腐时,眼前跳出周凌恒的手,他那双白晰修长的手,好摸得就像豆腐般白白嫩嫩…… 下午九歌馆准备打烊,土豆将门关到一半,几名官兵一把将门给推开,土豆踉臆朝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队官兵踏着整齐的步子走进九歌馆,分别站在两侧,继而一名太监手持圣旨走了进来,昂头挺胸,清了清嗓子道:「圣旨到——柳九九,还不跪下接旨?」 柳九九一时顿住,回过神后连忙跪下,趴在地上接旨,就在她怀疑这是道走错门的圣旨时,头顶飘来小安子宣读圣旨的清脆声音。 圣旨宣读完,里头文诌审的语句柳九九没听懂,她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呆若木鸡的土豆,低声问:「他说什么啊?」 土豆震惊得皮肉发僵,嘴里半晌吐不出一个字,还是小安子阖上圣旨,上前解释—— 「柳姑娘,圣上旨意是说,您救驾有功,要册封你为后。皇上命你择日入宫,学宫中礼仪,正月举行册封大典。」 「啊?」柳九九楞住,掏了掏耳朵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什么?狗皇帝要立我为后?」 闻言,小安子立刻捏着嗓门咳了几声,这样辱骂圣上,可是要杀头的啊!这姑娘也真是敢说。他一跺脚,翘着兰花指一指,「姑娘不可乱说话,这普天之下有哪个女子不想这皇后之位,难道姑娘你不想吗?」见她一脸震惊,猜想她八成还不知陛下身分,他紧接着又说:「这圣旨已下,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柳九九一听要杀头,脖子下意识缩了缩,伸手接了圣旨。 土豆看见小安子的兰花指,再看他的样貌,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安子见土豆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龇牙瞪了他一眼,「色狼,看什么看?」 土豆忙低下头,反应过来对方骂他「色狼」,差点没咬掉自己半根舌头,居然被一个太监骂色狼?做为一个男人,土豆断不能忍受这种屈辱,他抬头瞪了眼小安子,对方也正瞪着他,想起对方的身分,土豆忙低下头。 算了,只当被狗咬了。 柳九九还握着圣旨发着楞,她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脆响的巴掌,抬头望着小安子,「公公,我这不是在作梦吧?」 「柳姑娘,是真的。」小安子笑道:「是您有福气,今儿个晚上您先歇息,明日一早我便领您进宫。」 所以她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狗皇帝怎么让她当皇后,难道……狗皇帝知道自己的身分不成?那也不对,柳家散了这么多年,无权无势的,皇后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坐吧? 柳九九心里一团疑惑解不开,只得大着胆子起身,将小安子拉至一旁,掏出些碎银子塞给他,「公公,皇上当真是因为我举报细作有功,才赏赐我当皇后?」 小安子不敢多说,只道:「柳姑娘莫要多想,这种赏赐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是这样的。」柳九九说得更小声了,「这圣旨你能不能先拿回去?我就当你从没有来宣旨过。这举报细作的不是我,而是我九歌馆另一个伙计,他怕人报复,已经避难去了。按理来说,这个赏赐不应该是给我的。」 「陛下旨意已下,怎可再收回?」小安子正色道:「陛下年轻英俊,姑娘能嫁给陛下,是您的福分。」 「这对我不公平啊……」柳九九嘟囔道。 「柳姑娘,你可别不知好歹啊,对你不公平,对陛下就公平吗?陛下乃九五之尊,娶你可是纡尊降贵,你还矫情什么啊?」小安子兰花指一翘,戳在柳九九肩头。 柳九九揉了揉被小安子戳过的肩头,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安子担心出什么意外,便差人将她送回房,严加看管。 她被关进房间,戳开纸糊的窗格觑着外头,一肚子闷火。哼,狗皇帝果然是狗皇帝,强抢民女昏庸无道,硬是毁了她这良家女子下半生的幸福。 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凭什么狗皇帝要娶她就得嫁?她对狗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小时候的狗皇帝长得黑黑的,就跟大黑狗似的,就算男大十八变也必然变不成正常人。 这样的男人,她柳九九不嫁! 她起身去推开窗户,下面刚好是鸡棚。她左右思量,终于打定主意收拾东西跑路,去追随排骨大哥!为了不连累糯米跟土豆,她打算制造出被匪徒绑架的假象,特意用左手写下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 要想救人,拿千金来赎! 为了显得逼真,她特意撕下裙子一角,用刀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桌子上。 布置好后,她背着包袱,从窗户跳下鸡棚再落地,由木梯爬上院墙。 她半截身子探出院墙外,正趴在墙上正喘口气儿,两名黑衣人便跳上墙,同她打了个照面,双方大眼瞪小眼。 柳九九楞了片刻,冲着对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莫不是同行?」她很淡定地对两名黑衣人说:「楼上第二间是老板娘的房间,里边有箱金子我搬不走,两位大哥身强体壮,可以扛着走。我初入这行,偷点小银小财就知足了。」 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随后掠过她,跳上鸡棚,进入她的房间。 柳九九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跳下围墙,拔腿就跑,然而她跑了没几步,那两名黑衣人竟追了上来,她脚力不成,很快被追上。 两名黑衣人一人抓她一边肩膀,挎着就往房顶上飞,柳九九双脚离地,吓得心惊胆颤,口中直呼「排骨、排骨」,耳边冷风飕飕,两颊被寒风刮得生疼。 她嘴里嚷着,手既不能动便脚下踢着,但凡他们掠过之处,身后必然是瓦片「匡啷」落地声,以及宅内百姓的斥骂耝咒。 柳九九实在太吵,黑衣人干脆一拳头砸在她脑袋上将她砸晕,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双手被铁链绑得结结实实,她抬手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的脑袋上居然肿了一个包。 他大黑的,出手这么狠,这要是将她砸成了傻子,别说嫁排骨大哥了,就是连狗皇帝也不会要她。 她揉了揉脑袋,铁链打在她脸上,疼得她「嘶」一声。她又打量四周,房间里很黑,唯有角落那边点了烛火,烛影摇曳,光线不强,周围的物体她也看不太真切。 她动了动酸疼的肩膀,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就是里面这娘们,害得咱们几年的计划功亏一篑。」 「听辛老六说,小皇帝要立她为后?这回把人抓来,咱们也算是将功补过。」 「现在咱们就等上头吩咐,据说上头那人今晚会来。」 「秦丞相被人割了舌头,依着上头那位的脾气,是不是得割了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珠子,再给小皇帝送去?」 「嘿嘿,据说上头那位要带个大家伙过来,话说回来,这妞长得不赖,说不定……」 外头传来一阵奸笑,惹得柳九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里一沉,这回完了……恨不得现在就炒排骨,召唤排骨大哥!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外头没了动静,屋内蜡烛也灭了。她取下发髻上菜刀样式的簪子,摸索着找到铁链的锁眼处,用簪尖挑了挑,直到发出「哢嚓」一声脆响,她才松了口气。 看来土豆给她做的簪子还是挺管用的,果真是什么锁都能开,她以前还嫌弃菜刀样式的簪子土气,现在想想真该把土豆抱起来转两圈儿。 她摸索着小心翼翼爬到门前,推开一条门缝,趁着昏黄的灯笼光线觑着外头,两名黑衫大汉坐在地上,靠着墙抱着剑打盹儿,再往外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庭院,瑟瑟寒风往里头钻,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推开门,她抬高腿跨过黑衫大汉,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朝着院中跑去,借着院中树木东躲西藏,从后院来到前院。让她奇怪的是,后院还有人走动,到了前院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第三十一章 前院有间房亮着烛火,里头传来男人的「哼哼」声。她顺着前院的假山往墙上爬,听见里边传来一阵「匡当哗啦」的声响,紧接着有个男人从里头「砰」一声撞开门滚了出来,直接滚至柳九九脚边。 四目相对,院中一片寂静,男人仰头打量她,她也定定看了眼男人,他长相倒是不错,白白净净,五官清俊,一双眼睛就像浸过水的黑珍珠似的,挺拔的鼻下是两片薄唇,这男人长得就跟味美的清蒸鲈鱼一般好吃。 现在不是看男人的时候!柳九九回过神来,连忙要往院墙上爬,无奈过于紧张,脚下踩空了,「啊」了一声掉下来,男人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刚好被她一个屁墩儿给坐了回去。 柳九九屁股下软乎乎地,并不痛,但男人可就不这么觉得了,闷哼了一声,柳九九这才发觉她坐到人家的脸上啦,她赶紧往前坐到她胸膛上,回头望着男人,男人也望着她,两人再一次大眼瞪小眼…… 周泽双眸一狠,沉下脸来瞪着柳九九,攥紧拳头正要发火,他一张铁青的脸就被转身过来的柳九九捧住,「大……大哥,你没事儿吧?」为了知道这人的脸有没有被她坐坏,她特意揉了揉,把周泽的脸揉成冏字形,表情乱七八糟。 周泽被身上这个蠢货给揉懵了,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谁敢拿屁股坐了他的脸,还来蹂躏他的,等他反应过来,翻过身一脚将柳九九踢开老远。 柳九九被英俊的囧眉小哥给踢飞,后背猛地撞在假山上,疼得她心肺都要被震碎。她趴在地上揉了揉自己胸口,嗓子眼涌出一股腥甜味,一口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后院巡逻的大汉听见前院有动静,举着火把过来,看见周泽先是一楞,接着跪倒一片。 周泽瞪了那群人一眼,眉目一蹙,弯腰从地上拽起柳九九的脚踝,拖着她往房内走,一路上不是头撞到阶梯,就是下巴刮到石头,流了一脸的血,惨不忍睹。 柳九九被拖进屋后,没料到对方竟将她给拎起来,捆住脚倒挂在房梁上。她眼前的世界颠倒了,看清楚房间内的情景,总算能明白这男人刚才为什么会撞门出去,因为房间内有只齐北大花虎! 老虎没上套绳锁炼,张嘴对着柳九九一声嚎,它似乎嫌弃她一脸血,一脑袋撞在她脑袋上,她整个人就跟荡秋千似的,在空中左摇右摆。 这一下来得又重又狠,导致她头昏眼花,七荤八素,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老虎冲着她龇牙咧嘴,喷了她一脸的口水,老虎嘴里一股腥臭,比起土豆的脚臭有过之而无不及,熏得她很不舒服。 周泽走过去,用手拍了拍大老虎的头,老虎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头一偏,重重撞在他胸口,又差点将他给撞出去。 大概是当着柳九九的面觉得没面子,周泽揉了揉胸口,稳住身子,抬头看着她,「你就是小皇帝要娶的那个什么馆的老板娘?」 这群人明显是冲着狗皇帝去的,她一个良家小百姓,无缘无故被抓来已经够委屈,还被一个俊哥哥踢得吐血,偏这位俊哥哥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越想越郁闷,脚使劲又蹬又摇的,大概是最近吃太多,体重有飙升,加上吊着她的绳子不太结实,居然「砰」一声,她人掉了下来,不偏不倚重重压在大老虎背上。 谁知老虎被她这么一砸,半点脾气都没了,趴在地上「呜呜」叫唤。 怕压坏了身下的大家伙,她忙从虎背上翻了下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伸手摸了摸虎头,用平日哄大黑的语气哄它,「乖大花,不疼、不疼……」 周泽楞在原地无言,打量着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女人。齐北虎生来剽悍,照常理来说应当一口咬断此女的胳膊,然而现在它却半点反应没有,反而耷拉着耳朵趴在那里,任由柳九九摸它脑袋,似乎还挺享受的? 他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儿,就见齐北虎伸出厚实的舌头,舔在柳九九手背上。 这就是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虎?就这样臣服在一个女人手下? 周泽越想越不是个味儿,几步跨过去,还没对柳九九出手,她便毫无征兆地倒在齐北虎软绵绵的背上。他想将这个坐他脸的女人一掌拍死,还没出手,齐北虎便弓着背挺身,浑身毛几乎都要竖起来,冲着他龇牙咧嘴,吓得他往后跳了几步。 他蹙着一双浓眉,索性坐在凳子上,摸着下巴打量齐北虎,只见它伸出舌头帮柳九九舔脸上的血,气得他伸手将桌子一角捏得粉碎。 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虎,去跟别人献殷勤? 隔天,等柳九九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红绸帐子雕花楠木大床上,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手感很舒适,她爱不释手地又摸了两下,紧接着手背就被厚糙的舌头舔了舔。她第一反应是大黑,可转念一想,大黑这爪子何时变得如此大? 脑中迅速闪过昨晚的事,她意识到什么,扭过脑袋,猛地对上大花虎那颗大脑袋,大花虎看见她,明显歪了歪脑袋,就跟人似的,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作梦吧?她阖上眼睛抿紧嘴,一定是作梦! 「再不起来,我可就把这滚烫的茶水浇你脸上了。」 男人冷沉的音调中带着几分阴狠。她的胸口到现在还火灼似的疼,要是这一杯滚烫的水浇下来,那她还不得疼死? 她慌忙坐起身,直勾勾看着坐在桌边的男子,整理了一下思绪,昨夜守门的大汉看见他个个都跟见鬼似的,加上这人养了头大老虎,一定是传说中的……匪寨头子? 她看了眼大花虎,起身哆哆嗦嗦地朝木柱后面躲,只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你……你到底是谁?你……你……我不认识狗皇帝,狗皇帝这是拿我当替死猪,大哥你千万别上当,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放我走,我保准不告诉别人你养花皮虎。」 「周凌恒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蠢货?」周泽冷冷扫了她一眼,若不是齐北虎拿她当食物护着,他昨晚就剁了她两条胳膊。 柳九九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大哥你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那狗皇帝,那狗皇帝一定是知道你们要抓他的皇后,这才莫名其妙让我顶上。」她怯怯地望着拿她当鸡腿看的大花虎,双腿盘在木柱上,试图往上爬,奈何柱子被打磨得很油滑,腿刚盘上去就滑了下来。 周泽瞧着她那副蠢样半信半疑,难不成真中计了?他还在思虑中,便听柳九九又道—— 「大哥,你心去打听打听,我在酒楼当厨子,成日泡在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甭提狗皇帝,就是连个象样的男人都没见着过,那狗皇帝怎会看上我,是有千里眼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周泽看着她,语气偏冷。 「九……九,大哥您可以喊我大九,双九,二九,都成、都成。」 大花虎蹭过来,在她腿上舔了舔,她吓得浑身发颤,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吃掉。 「你放心,它暂时不会吃你,这畜生这两日胃口不好,得等你再肥实些,它才舍得下口。」周泽见她那副哆嗦样,嘴角不怀好意地向上一扬,紧接着又问:「你是厨子?」 柳九九抱着柱子,木讷点头。 「会做肉吗?」周泽斜睨着她。 她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会会会,什么都会。」 周泽带着大花虎进京两日,京城的伙食实在难以入口,偏偏他的爱厨全聚集在玉鳝楼,已经被周凌恒一锅端了,思及此,他便恨得牙痒痒的,一拳头砸下去,将雕花红漆楠木桌砸了个粉碎。 柳九九脖子一僵,吞了口唾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只听周泽吩咐了什么,随后她便被两个大汉拎着肩膀,半拖半推的将她带进厨房。 见案板上有排骨有鸡有鱼,她拿起菜刀下意识在手中一阵把玩旋转,大概是太过用力,不禁猛咳几声,胸口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拿起一块排骨,祈祷排骨大哥这会儿也在吃排骨。她俐落地将排骨剁成小块,下锅翻炒,揉着胸口又低低咳嗽一声,嘀咕道:「现在不是吃饭的时辰,排骨大哥一定不在……」 刚嘀咕完,耳中便传来周凌恒几近疯狂的声音—— 「铲铲!」他嘴里似乎含着食物,说得口齿不清。 第三十二章 听见排骨大哥亲切的声音,她有片刻恍惚,那感觉就跟作梦般一样不真实。她掏了掏耳朵,尝试着叫了一声,「排……排骨大哥?」 「是我。」 柳九九在九歌馆失踪,周凌恒让邓琰带着人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都没能找着她,他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糖醋排骨上,虽然她未必有机会做排骨,但这是他唯一能与她说话的方式。 于是他从今儿个一早就开始吃排骨,中途因为吃腻了,吐了几次,无论太医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他,拿他没辙。 吃了一天排骨,总算没白费…… 他扭过头,招手让小安子递来痰盂,又吐了一回,接着甩手让小安子出去,开始跟柳九九说话。 「铲铲,你现在人在何处?」 「我……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在一处大宅子里。」柳九九打量了一眼宽敞的厨房,又想了一下那院子,从前院到厨房,东绕西弯的,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我不知道这是哪儿,只知道是座很大的宅子,很大。」 「你形容一下宅子的特征。」周凌恒这话刚说完,胸口便涌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就像火灼似的,不仅胸口,脸上、下巴、额头都疼。「铲铲,你受伤了?」 柳九九「嗯」了一声,「差点被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打死,昨晚我吐了好大一口血。」 「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一切环境。」周凌恒蹙着眉,很是心疼她。他本来十分怕这种身体折磨,但这会儿他居然主动想替她疼,疼久一些都没关系。 他越疼,铲铲便越轻松。 他按照柳九九的描述,将环境大概画下来,他担心排骨变凉,不能再与她说话,便从桌上端起排骨焐在怀里,企图阻止糖醋排骨凉透,又嘱咐她,「铲铲,别让你的排骨出锅。」 柳九九懂他的意思,「嗯。」她从灶里取出两根烧得正旺的柴,只余下几根微微弱弱的小柴炭。她攥着锅铲,望着灶内忽明忽暗的火星子,有些难过,「排骨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怕死……刚才我差点没给那人跪下,求他不要杀我。」 周凌恒声音柔了下来,安慰她,「铲铲,怕死是人之常情,若那人肯放了你,就算磕头也没关系。尊严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你尽量护着自己,保持冷静,尽可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和邓琰会来救你。」 「排骨大哥,你真的会来吗?」柳九九心里有些没底。 「来,否则怎么对得起我吃了一天的排骨?我这好好的肚子都快被撑坏喽!总算知道你没事……」他明显松了口气,接着又说:「切记,不要跟对方硬碰硬。」 「死排骨,你真的为了我吃了一天排骨?」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有排骨大哥跟她说话,给她希望,她忍不住感动得鼻间发酸,泪珠子啪答啪答往下落,捂着脸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凌恒听见她哭,心口那里闷着发疼,很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将她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双臂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铲铲,是我害了你。」他几乎能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愧疚感和心疼纷纷涌上心头。 「排骨,我等你来救我,你一定要来救我。」如果他不来,她说不定会被大花虎给吃掉,胳膊和腿被咬断,就跟她平时吃脆骨似的发出「嘎砰嘎砰」的脆响。 即便周凌恒焐着餐盘,糖醋排骨终究还是凉透了。 直到耳边没了周凌恒的声音,柳九九才起身,抬起手捶了捶发麻的腿,拿起锅铲将微微焦糊的糖醋排骨铲了起来。她在水蓝色围裙上擦了擦手,偏头觑了眼外头举着大刀来回走动的人影,心里头一阵打鼓。 她不敢磨蹭,另起一口锅烧水蒸饭,煲汤炖鸡,随后用刀背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刮鳞去鳃。考虑到吃鱼的人可能不爱鱼刺,她将菜刀在手掌间飞速旋转,快刀将鱼切成薄片摆盘。经她片出的鱼片每一片都薄如宣纸,放在手背上摊平还能看见皮肤下纤细的血管。 柳九九在厨房找到一些蜜酒,调成酱腌鱼片,腌鱼的空档她也不停下,开始涮锅炒茄子,煸炒几道素菜。等菜炒好,她用打湿的纱布裹住手,打开锅盖,用铁勺各取火腿汤一勺,鸡汤一勺,笋子汤一勺,分别浇在鱼片上,再淋上滚烫的热油,薄如宣纸的鱼片经热油那么一浇,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汤汁的鲜味儿立即渗入鱼片中,随后再将鱼片放入锅内,热气微微一蒸,待鱼片变色便出锅。 鱼片一出锅,满厨房都是鲜妙绝伦的香味,饭菜香味从厨房的门缝里挤出去,飘进看守的人鼻子里,馋得他们收起刀,脸贴着门缝往里头瞅。 待柳九九说饭菜已经备好,那两名看守的大汉迫不及待的进去,望着六菜一汤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饭菜香,许久没有闻过如此饭香,浑身舒畅啊。 两名看守的大汉端着饭菜给周泽和花皮虎送去,临走前将厨房门锁死,柳九九掀开锅盖,松了口气,还好,还剩一层锅巴饭。 她用锅铲将锅巴饭铲起来,就着鱼片的汤汁和剩下一些菜,蹲在灶台边吃起来。 锅巴饭又香又脆,她蒸饭的时候为了让米饭更香,特意在锅底铺了一层红薯,被煮烂的红薯同米饭搅和在一起,成了香脆的锅巴,一口咬下去嘎砰脆,香韧有嚼劲儿。 吃饱喝足,她走到门前,戳开油纸糊的窗户往外头觑,时不时有大汉来回走动,她根本没办法逃走。她摸了摸脑袋,发现发簪不见了,顿觉浑身没劲儿,瘫软的坐在地上。 一坐下来顿时觉得又困又冷,她在灶台前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从灶里取出余下的炭火放在瓷盆里摆在面前,借着炭火的温暖,枕着胳膊阖眼打盹。 没想到这一睡,整个身子就跟火烧似的,迷迷糊糊间,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手一摸自己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她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这才发现,胸口居然不疼……从方才跟排骨大哥心灵相通之后,她身上的伤便不疼了,但她却没有太开心的感觉,想着自己胸口的疼,排骨大哥受得住吗? 想着想着,便睡过去了…… 【第九章 怀念的红枣酥】 乾极殿内—— 周凌恒召来邓琰,将画下的那宅子特征图交给他,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处宅子。 邓琰从他手中接过画,仔细打量,抬头见他揉着胸口,脸色并不是很好。他疑惑问道:「陛下,这画您是从何而来?」 「有人给的。」周凌恒喘着粗气,胸口一片火灼似的疼。抓铲铲的人下手到底是有多狠?将一个姑娘家打得这般疼,真的是大丈夫所为? 「这画里的环境,可不就是先皇的西郊别苑吗?」邓琰望着他,打量了他一眼,「那里许久无人去过,只剩下几个看门的,找这里做什么?」 「西郊别苑?」周凌恒揉着胸,想了一下,怪不得他也觉得铲铲描述的地方有点熟,原来是西郊别苑。「九九就被囚在这里,你带人过去。」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将画纸折好塞进衣服里,问道:「陛下,您胸疼?」 「你这不是废话,没瞧见朕在揉胸?」他没好气道。 邓琰无辜摊手道:「就是因为看见你在揉胸,所以才问你的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结实的胳臂,「来,你要是疼,我帮你揉,我媳妇儿胸疼都是我来揉的。」 眼看着邓琰伸手过来,周凌恒侧身闪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朕,圆润的滚!」 「好,臣告退。」邓琰扭身就走,刚跳到窗户边儿上,又被周凌恒叫住。 「等等,你给朕回来,朕跟你一起去。」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躯哪儿能跟着臣上躐下跳的?这种找姑娘的粗活儿还是交给臣好了,臣一定将九九……哦,不,您的铲铲给扛回来!」邓琰蹲在窗户上扭头道。 听了邓琰的话,周凌恒脑中立刻跳出邓琰扛着柳九九的暧昧情景,他板着一张脸,剜了一眼邓琰,「朕的话是圣旨,你想抗旨不成?」 「得得得,您是老大。」话都说到这分儿上,邓琰也不好再劝。 为了不让人知道皇帝出宫,他跟着邓琰从窗户走,之后换上侍卫服,同邓琰一起带人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往西郊奔去。 第三十三章 柳九九因为发烧,蜷缩在稻草上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厮杀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不小心把装着炭的瓷盆打翻,火星子将干燥的稻草燎燃,轰地卷起火舌,还好她反应够快,滚至一旁,避开了那堆火。 稻草的火势越烧越猛,很快烧到木柴旁,整个厨房都燃了起来,她想爬起来往外跑,可浑身乏力,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眼看火势要烧到她脚边,正焦急时,一袭白衣的周凌恒一脚把厨房门踹开,揉着胸冲过来,将她给拖开。紧接着邓琰也冲进来,他看了眼外面厮杀成一堆的两拨人,又俯身看了眼柳九九,弯身便要去抱起她。 周凌恒一把将他给推开,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扛她啊!赶紧带她走,我刚才可看见有只大老虎冲过来了!」邓竣急得差点跳起来。 「要扛也是朕自己扛。」周凌恒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离我家铲儿远一点。」 邓琰忙跳开。嘿!陛下脑子是有坑吧?他一个有妇之夫,跟他吃什么醋? 见周凌恒将柳九九扛起来,他忙带着陛下跳墙出别苑,将两人送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城,自己则又折回去捉住那些歹人,临走前,周凌恒交代他务必留下活口。 在马车上终于安全了,柳九九窝在周凌恒怀里,以为自己是在作梦,抬手将眼睛几番搓揉,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作梦,是真的,真的是排骨大哥来救她了。 她喃喃问:「排骨大哥,那些匪徒呢?」 「放心,他们不会追来的。」周凌恒抱着她,温柔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个孩子似的,「别说话了,你睡一会儿,马上就能回城。」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她伸手抱紧周凌恒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的小腹,阖眼安心的睡了。 进城前经过驿站,周凌恒考虑到柳九九可能没吃东西,吩咐人去买些吃食。 他低头看着柳九九,胸口处越发疼痛,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有些烫手。他思虑着这丫头可能是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导致体虚发烧,连忙俯身贴着她耳朵,低低问她,「铲铲,你是不是很难受?」他现在胸口很疼,估计跟柳九九伤势恶化有关。 柳九九迷迷糊糊地摇头,想张嘴说话,喉咙干涸,嘴里半晌蹦不出一个字。她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恍惚间感觉到排骨大哥在跟她说话,排骨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她冬日里煮的一杯热酒似的,温热的气息烫过她的耳朵,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有人抱着的感觉真好,浑身都暖和,排骨大哥的怀抱又软又温暖,让她觉得很舒坦,比躺在稻草堆上还舒服。 周凌恒此时可不太好受,身体心理双重折磨。 「瞧你难受成这样,我真恨不得全替你受了……」周凌恒嘀咕道。 柳九九总算能发出声音,「那对你多不公平,多疼啊……」听到他的话,她感动得鼻子一酸,眼前本就模糊,被泪水这么一浸染,她彻底看不见东西。 「朕……我是男人,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这话他说得心虚,他平素最怕疼了,往日练武都得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生怕身体受一点伤。 曾经有个来杀他的刺客,不过是将他的腿踢破了皮,捉住刺客之后,连审问都免了,直接扔进冷薇的五毒池,喂了五毒。宫内人都知陛下是个笑口常开、性子温吞的吃货,殊不知陛下还是个极怕疼的,皇帝手下的侍卫都知道,但凡弄疼了陛下的刺客必是留不得全尸。 周凌恒承认,他不是个好人。但为了铲铲,他甘愿做一次好人,他实在见不得铲铲难受,她难受,他也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他让侍卫将马车驾去邓琰府上,咬牙忍着胸口剧疼,抱着柳九九进门去找冷薇。 他抱着柳九九进去时,冷薇正在解剖服毒自杀的刺客,研究这刺客到底服了什么毒。她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回过身看见陛下抱着的九九姑娘,「哟」了一声,「皇后娘娘找到了?」 「快,过来给她看看,她体热发烧,很严重。」周凌恒眉头始终拧着未曾舒展开,他将柳九九放在榻上,很自觉地侧身退开给冷薇让开一条路。 冷薇净了手,走过来给柳九九把脉,沉默了片刻扭过头道:「您回避一下,我给她看看伤势。」 「她胸口的伤很严重,你先帮她看看那块位置。」周凌恒指着自己的胸口,面色苍白。 冷薇看着他,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她伤在这个位置?莫非……」 周凌恒正色道:「朕没看过,猜的!你赶紧给她看看。」 冷薇一双柳叶眉向上一挑,一副「鬼才信你」的神情。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点头道:「那陛下您先出去吧。」 「她是朕的皇后,朕有什么看不得的?」周凌恒拧着眉头,揉着胸口,语气高傲。话虽如此,他还是转过身去,毕竟还没正式成亲,他得有点儿节操。 冷薇憋着不笑,也懒得再去埋汰他,便抿嘴不再说话。她伸手替柳九九解开衣带,将她的衣服拉至肩膀处,一直到胸部停下。见柳九九的肌肤一片雪白,唯有心口位置乌紫一片,看得冷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下手可真够狠哪,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看这力道不像是个女人,这男人忒阴狠了吧?还好九九姑娘身板结实,换个娇弱些的,说不得这就不行了。」她用指腹在柳九九伤口处轻轻一摁,旁边周凌恒疼得大叫一声。 「我摁她的伤口,陛下您叫什么啊?」冷薇白了他一眼。这陛下心疼自己的女人也不至于心疼到这分儿吧? 周凌恒紧紧捂着自已心口位置,咬紧嘴唇没说话。 冷薇拿过针包,在腿上摊开,用银针封住柳九九几处穴道,开始替她检查伤势。片刻后,她替她拉上衣服,回头对周凌恒说:「脏腑出血,情况不算严重,服了我的药,待退烧就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还是有些不放心。 冷薇一面收针包,一面白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这个毒……神医是白叫的?」 她「哼」了一声,「不过我这里的医药费可不便宜,这姑娘来我这里治伤也不是一、两次了,您倒是一分钱没给。」 「朕还会亏待你不成?你和邓琰不就是想要宅子吗?给你们,给你们!都给都给!」周凌恒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喘了口气,冷薇施了针后,这心口的疼痛总算减轻了些。 「那皇后娘娘是在我这里住下,还是?」冷薇偏过头问他。 周凌恒扫了眼冷薇这间药房,五毒药材摆得四处皆是,门口的石台上还躺了一具被解剖的刺客尸体。他抬手掩鼻,沉声说:「朕带她回宫。」顿了一下,又道:「你也跟着一起去宫里。」 「管毒药吗?」冷薇最近在研制新药,她很需要一些普通的毒药做引子。 周凌恒看了她一眼,心想邓琰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毒女当媳妇?他也总算是明白了,邓琰为何会如此惧内,这要是惹了毒女不高兴,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地被毒死。 「管。」他揉着心口望着她,这奇女子全天下也只有邓琰敢娶。 景萃宫离皇帝所居的乾极殿最近,是历代皇后的居处。由于周凌恒无后,景萃宫便一直空着,柳九九一进宫,周凌恒便安排她跟冷薇入住景萃宫,还特意将乾极殿的宫女太监拨过来一半,连随身伺候他的小安子他也毫不吝啬的给了柳九九。 周凌恒近日政务缠身,接下来几日恐怕不能陪着柳九九,他担心四妃闻风而动,对柳九九不利,特意叮嘱冷薇好生照看她。 冷薇数着怀里捧着的药罐,漫不经心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后宫四妃要是敢来,我拿药毒死她们。」 周凌恒脸一冰,「你若是不怕砍头,就帮朕把她们都毒死。」 冷薇吐了吐舌头,道:「我开玩笑呢,顶多放点没毒的蛇,吓唬吓唬她们。」 周凌恒这才满意点头,带人离开。 傍晚时分,柳九九被羊肚羹的香味馋醒,她睁眼望着金丝绣花床帐,偏过头看了眼金碧辉煌的寝宫,第一个感觉是自己在作梦,连忙抿起嘴闭上眼,等待梦醒。 门外传来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声—— 「姑娘醒了吗?」小安子轻着声音问道。 第三十四章 「没呢,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饿不饿,这不,依着邓夫人的吩咐,吩咐御膳房炖了羊肚羹,正要送进去。」宫女回答。 「那就送进去吧。」 随后宫女便端着羊肚羹推门进来,听着耳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柳九九觉得不像是在作梦,她再次睁眼,掀开触感极好的锦缎被,缓缓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穿着宝蓝色宫服的宫女,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宫女将羊肚羹搁置在桌上,转过身瞧见她醒来,忙跪下道:「奴婢景云,给姑娘请安。」 「景云?」柳九九抬手揉了揉眼睛,胳膊有些酸疼。 她抬头打量了一眼暗金云纹的绣花床帐,又看了一眼奢侈的陈设,一旁金丝楠木架上摆放着质地上乘的白瓷花瓶,地面铺设着方块玉砖,表面被打磨得细腻平滑,在光线的投射下还模糊的倒映出屋内陈设,玉砖就像是剔透的大冰块似的,泛着刺眼的光芒,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只精致的大鼎,里头炭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屋子都烤得暖烘烘的。 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景云身上,「这是……什么地方?」 「回姑娘,这里是景萃宫,历来是皇后居住的地儿。圣上已经下旨,下个月中旬会为你举行封后大典,所以您便是未来皇后,也是这后宫之主。从今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您。」景云走过来,搀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柳九九肚子饿,她端起景云舀好的羊肚羹就往嘴里送,一口下去,有被炖得软烂的羊肚丝,也有入口即化的山药丁和软烂的红豆,手艺倒是不错,这一碗羹汤下肚后,胃里立刻暖了不少。 待肚子里有些东西了,她才开始思索起宫女说的那些话,她脑中思绪翻腾,她明明是躺在排骨大哥怀里的,怎么一觉醒来竟到了皇宫? 她抬手捶了捶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太过严重,导致上车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都不记得了。她伸手一把抓住宫女的手,问:「姑娘,你们肯定搞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皇后……」 「姑娘说笑了,圣上在太后面前可是说你们情投意合哪,圣上怎会认错人?」景云原本是太后的贴身宫女,后来被送到乾极殿,平日负责周凌恒的饮食,也是太后放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只是陛下向来不让宫女近身,是以她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瞎胡闹,我跟你们皇帝好些年没……」她将后面的话吞回去,狗皇帝未必知道她是柳家孤女。她改口又说:「我连你们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个情投意合法?你们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小安子听见里头传来柳九九的声音,忙进来劝她,「柳姑娘,您放心吧,咱们陛下保准儿合你口味。」 「合口味?你家皇帝是猪排啊?」柳九九有些生气,这穷凶极恶之辈抢女人做小妾就罢了,怎么狗皇帝也干起强抢民女的事儿了? 小安子眸中亮光一闪,忙点头说:「是是是,是猪排,咱们陛下就是猪排。」排骨可不就是猪排吗?排骨大哥跟猪排大哥,一个理儿、一个理儿。 景云望着小安子目瞪口呆。这小安子也是大胆,居然说陛下是猪排?这可是会掉脑袋的啊! 柳九九气得腮帮子鼓起来,抱着胳膊侧过身去,下巴搁在胳膊上,自顾自的生着气。只是她一肚子火没地儿撒,这里可是皇宫,稍微一句话说得不恰当,说不定就被「哢嚓」掉脑袋了。 她将脸埋在胳膊里,跟小姑娘发脾气似的直跺脚,嘴里还发出嘤咛声。 她想跟排骨大哥在一起,她才不要嫁给狗皇帝! 柳九九想着自己要是嫁给长得比大黑丑的狗皇帝,心里就堵得慌,这以后夜里起身上茅厕,一转头看见黑黑的一张脸,那还不得吓死呀! 越想越可怕,她干脆趴在桌子放声痛哭起来。 这下可急煞了小安子和景云,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劝这位主子,怎么会哭成这样呢?难不成…… 是喜极而泣?可看着也不像啊,瞧这主子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大有哭倒景萃宫的气势。 两人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慈元宫的太监常公公手持拂尘,昂首挺胸地跨了进来。 他一瞧柳九九趴在桌上痛哭,「啧」了一声,嗓门扯得尖细,「哟,这是怎么了?这景萃宫的太监宫女是没伺候好还是怎么着?」 一见是在后宫横着走的常公公,小安子连忙笑脸迎上去,解释说:「姑娘这是想家了呢。」 常公公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道:「行了,柳姑娘您就别哭了,太后召您过去呢,赶紧的,景云伺候柳姑娘梳洗打扮,好好拾掇拾掇。」 柳九九登时不哭了,抬起脸用手背抹了眼泪,声音瓮瓮地,「公公,你说要见谁?」 「太后。」虽说皇上指名要封这姑娘为后,但常公公觉得成功的机率不大,毕竟这皇后要是谁都能当,后宫还不得翻天啊? 柳九九吓得往桌子下钻,抱住桌子腿儿死活不放,「我不去!打死我我都不去!」 景云被她这副阵仗给吓住了,忙俯身安慰她,「姑娘,太后娘娘不吃人,很随和的。」 「不去,说什么都不去!」 太后是不吃人,可是她对太后有阴影啊!小时候她跟着亲爹进宫,太后似乎很喜欢她,一见着她就喂她吃东西,太后会做红枣酥,那时她也爱吃,常夸太后手艺好,太后总会被她一张小甜嘴逗得笑到眉眼弯弯,于是开始钻研厨艺,先皇爱吃面条,太后就学着煮面条,让她来试吃。太后娘娘做的面里用了厚厚半碗猪油,每次吃完她都满肚子油腻,偏偏她还不能说饱也不能说不好吃,得昧着良心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好吃」。 于是太后变本加厉,每天差人把她接进宫里,让她吃好大一碗猪油面。 半碗猪油!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喝猪油了。 这段经历在柳九九心里留下了深厚的阴影,即便太后是个慈颜悦色的大婶,她也不敢再去见她,万一又给她喝猪油怎么办?如今只要想起那大半碗的猪油,她便觉得胃里翻滚。 「姑娘,您要是不去……那便是违抗太后懿旨,可是要杀头的啊。」 小安子冲着桌下的柳九九比划了一个「唠嚓」的动作,吓得她一阵哆嗦。 小安子见这样不是办法,干脆将手中拂尘递给景云,撩起袖子抱住八仙桌将桌子搬开,让桌下的柳九九暴露无遗。 一听要杀头,柳九九吞了口唾沫,又见桌子被搬开,没了藏身处,她只好踉跄站起来,抿着嘴让景云扶去内殿,开始梳妆打扮。 从景萃宫到慈元宫约要走一炷香时间,如今天气冷得很,寒风阵阵,偏她又穿得薄,缩着脖子将手拢进袖子里,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走在路上让人看了都以为她是宫女,景云是主子。 等到了慈元宫殿门前,她隐约听到从里头传来一群女子娇娇脆脆的笑声,在常公公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走到里头,跪在地上给太后磕头,「太后娘娘吉祥,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里的笑声停住,气氛陡然沉下,柳九九趴在地上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跪了半晌,头顶也没个动静,偏偏她又没那个胆子抬头去看,就这么跪着过了一刻钟,头顶上才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 「你就是柳九九吧,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不会要逼她吃猪油面吧?想起那大半碗的猪油,她便感到不舒服,酸水从胃里翻腾上来,她努力忍了忍才硬是压抑住那股呕意,这才抬头望着太后。 太后穿着云锦绣花宫服,盘了一个复杂的发髻,满脑袋的金钗发饰看得她眼花撩乱。身材雄壮的后宫四妃分别立于两侧,纷纷拿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她,态度很不友善。 这么些年过去,当年面目慈和的太后倒是变了不少,此时太后板着张脸看着她,眼睛里就像有冷箭似的,随时会朝她射来。 柳九九仰起一张圆润白净的小脸,五官玲珑,眼大鼻高,下巴有肉。太后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的屁股上。 太后肃着声音道:「来,站起来,转两圈儿。」 柳九九楞了一下,随即站起来乖乖转了一圈。 第三十五章 「你的事皇帝都跟我说了,不过这立后事关重大,不可儿戏。你且先在后宫住下,哀家先给你一个才人的封号,若你能为皇帝产下龙子,哀家再和皇帝商议封你为后也不迟。」太后说这话时,语气威严,有几分淡漠冷厉,皇室气场十足。 「我……我……」柳九九低头扭着手指,憋了口气后解释说:「太后娘娘,您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把我赶出宫去,我不介意的。」她瞧太后脸色不好,紧接着又说:「我真不介意,您千万别误会。」 若不是她说话时笑得跟个傻妞似的,太后当真以为她狂妄到敢威胁她,毕竟她是皇帝想方设法弄进宫的,自己怎么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呢?再者,她体态均匀,屁股大,下巴有肉,一瞧便是福泽深厚之人,生个龙子定没什么问题,她要是能生出个孙子来,自己也不计较她身分低微,日后再让皇帝抬她为妃便是,总之这皇后之位是万万不能给她的。 不管怎么说,她的出身摆在那儿,要是当了皇后,皇室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太后正襟危坐,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不介意,皇帝介意,皇帝既然开了口,你就是皇帝的女人,哪儿容得你自己作主?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你想让哀家跟着你一起抗旨不成?」 闻言,柳九九扑通跪下,「太后娘娘恕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为太后娘娘和皇帝着想吗?民女…… 民女不想让皇上太后不开心。」 「哦?」太后斜睨着她,尾音拖得老长,「这么说,为了让哀家心情好,这个皇后你也是可以不当的喽?」 柳九九一面磕头一面说:「是是是,太后若是高兴,让我给你当厨子都好。」 「你不提这事,哀家差点忘了,据说你的厨艺是咱们京城最好的。」太后由常公公扶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来,你就跟着哀家来尝尝,看看咱们的御膳房的手艺如何。」 今儿个正巧是冬至,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宫内要办家宴,但太后不喜热闹,就自个儿在慈元宫内摆了一桌,邀请后宫四妃来吃酒。初进宫的柳九九,自然也免不了要过来,毕竟是皇帝钦点入宫的女子——儿子喜欢,她这个当母亲的也要关照些。 一直等太后和后宫四妃都走到前殿,柳九九才从地上爬起来,景云和小安子连忙过来扶着她,替她掸去膝上灰尘,扶着她绕过屏风走到前殿摆宴处。 柳九九望着后宫四妃的虎背熊腰,忍不住低声问小安子,「老实说,我长得是不是……不算丑?」 「不丑不丑,姑娘美着呢。」小安子笑脸盈盈。 「是吗?」柳九九摸了摸自己肉肉的脸蛋儿,有些质疑小安子的话,她总觉得这小安子贼眉鼠眼的,对她说话都是阿谀奉承之词。 小安子有点眼色,他猜到柳九九的想法,忙又说:「姑娘您美得就跟芝麻似的。」 「芝麻?」常有人把她比喻为馒头,将她比喻成芝麻倒是头一回〃难道小安子想表达的是……她的脸型像芝麻? 不等她想通透,小安子莫名其妙来一句,「排骨跟芝麻更配哦……」 柳九九楞了一下,随即像找着知音似的笑开,压低声音对小安子说:「对对对,排骨跟芝麻更配,只是,为什么说我长得像芝麻啊?」 小安子捂着嘴贼兮兮一笑,「姑娘,你怎么还不懂呢?咱们陛下……长得像排骨。」 「……」柳九九头一次听说有人长得像排骨,那是个什么模样? 她在脑中将皇帝的样貌拼凑了一番,皇帝的脸像排骨,方的?肤色像排骨酱汁,黑红黑红的那种?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所以这皇帝到底是有多丑啊?怪不得连她一个平民女子都敢随便娶,敢情是掐准了她不会比后宫四妃更丑?她越往深处想,心里便越纠结难过,这杀千刀的狗皇帝害人不浅啊,可怜她一个芳华少女就这般被摧残了…… 她走到楠木圆桌前时,太后跟四妃已经坐好,还余下两个座位,一个在太后左手边,一个在最末端、文妃旁边。柳九九随意的在太后右手边坐下,后宫四妃之首的秦德妃正在漱口,被柳九九此举吓得将漱口水吞进腹中。柳九九刚好口渴,见状以为这水是能喝的,伸手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拿过盛着漱口水的金纹茶盅,仰头豪气一口喝掉,末了还擦擦嘴,真是渴死她了。 太后蹙眉看了她一眼,此女举止实在粗鲁。 饮完漱口水,柳九九看所有人都望着她,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茫然,「你们干么这么看着我? 我……脸上有花儿?」 秦德妃肃着一张脸,训斥她,「大胆,你这女子居然不知礼仪,敢坐皇上的位子,还不赶紧起来!」 柳九九吓得浑身一颤,如坐针毡似的赶紧起身,乖乖的坐到文妃旁边。 家宴开始后,太监宫女将一盘盘精致菜肴往桌上端。 鲍鱼海参、燕窝鱼翅一道也不少,柳九九平日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桌上一应倶全。她扫了一眼桌上,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猪油面。 用膳时的规矩颇为讲究,夹菜得用公筷,不仅如此还得按照位分依次挑,桌上数柳九九地位最低,偏偏菜量又少,轮到她时,鲍鱼等珍馐已经被前面的人夹干净,只留了一点汤汁给她,她只得挑了几筷青菜拌着米饭将就着吃。她怀疑自己来的根本不是皇宫,皇宫里的人吃饭哪会这么枢门,再不济也得让人吃饱不是? 热菜过后开始上甜品,没吃饱的柳九九伸手拿了一块红枣酥就往嘴里塞。她实在饿了,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方才醒来也只吃了一碗羊肚羹,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见后宫四妃对红枣酥没兴趣,索性将一盘糕点吃了个干净,只是她吃着吃着,忍不住开始落泪。 秦德妃见状斥道:「大胆柳九九,家宴上你哭什么?扰了太后心情!」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仗着皇上宠爱就能在宫里放肆不成?」文妃瞥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 其他两妃虽未说话,却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等着太后大发雷霆。 从柳九九开始吃红枣酥时,太后就一直打量着她,嘴角含着笑意,她倒是没急着斥责柳九九,而是问她,「怎么突然哭了?」 柳九九咬着香脆的红枣酥看着年近半百的太后,瓮着声音说:「回太后,我想起了以前一个待我很好的婶婶,她经常喂我吃红枣酥,就像我娘似的。我从小没娘,从小到大就数她和乳娘待我好,乳娘去世之后,这个世上待我好的女人只剩她了。」 虽然小时候太后娘娘会逼她吃猪油面,但太后娘娘的红枣酥是真的好吃。她从小没娘,太后待她不错,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太后像她死去的娘。 听她这么说,太后也想起一段往事,顿时亦是泪眼婆娑,咳声叹气地道:「十几年前,我在这后宫之中无权无势,因人老珠黄得不到先皇宠爱,地位低下,当时皇帝年幼,先皇便让其他妃子管教皇帝,皇帝不在我膝下,我便时常召柳大将军家可爱的幼女菁菁来宫中,她也爱吃哀家做的红枣酥。」 太后说得伤感,四妃装模作样地擦眼泪。那柳菁菁是太后时常挂在嘴边的丫头,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年柳家一夜之间被灭口,那柳菁菁定是凶多吉少。 四妃心中也暗自庆幸,还好柳菁菁死了,否则这皇后位置,怕是要被她给稳稳坐住。 柳九九将最后一口红枣酥吞下腹,忽然觉得太后娘娘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和颜悦色的大婶。 太后当年也极是不易,临近中年才产子,生下龙子后也未曾母凭子贵,加上她身分卑微,那会儿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才人,没有权力管教儿子,周凌恒便只能被送往当时的德妃处。每当太后看着儿子喊人家娘,心中滋味可想而知,若不是机缘巧合遇见柳九九那个甜甜的小丫头,那几年怕是也熬不过去,早和其他后宫女人一般郁郁寡欢、了无生趣。 柳九九见一桌子人情绪不佳,忙不迭起身,分别往她们碗里夹了一块黄金酥脆馒头。 她将最好看最圆润的那块夹给太后,语气软糯乖巧,「太后娘娘,您别难过,你不是还有我们吗?以后我们整个后宫都陪着你!给你捶腿捶背,你负责做红枣酥,我们负责吃。」 第三十六章 她挺着胸脯,说话的模样憨厚讨喜,太后越看这丫头越感到眼熟,她怎么就觉得,这丫头长得很像柳家那丫头呢?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皇上?狗皇帝来了! 柳九九吓得一下没坐稳,身子朝后一仰,整个人翻倒在地,正想起来,她便看见皇帝的黑色靴子靠近,忙翻过身跪下,保持着磕头的状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宫四妃也纷纷站起福身,齐声道:「参见皇上。」 「起吧,都起吧。」周凌恒担心太后为难柳九九,忙将手上的事搁下,从御书房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结果他一踏进殿门,就瞧见柳九九从椅子上翻了下来,他想伸手接住她,却是晚了一步。 柳九九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看见穿着龙袍的周凌恒,登时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晕倒,还好小安子眼明手快将她扶住。 她脑子里顿时迅速闪过排骨大哥同她相处的画面,最后是方才小安子说的那句「排骨配芝麻」,脑子像被雷劈过似的,轰隆隆地直响。 她打过排骨大哥、使唤过排骨大哥干活这些她可以忽略不计,要紧的是,她天天在他面前说「狗皇帝」,这一桩桩一件件,综合起来都是要杀头的啊!她脑子里飞速旋转,始终一片混沌,不知所措,可能是想到昏头了,脑子抽了,她伸手抱住周凌恒的大腿,几乎快扯破嗓门的道:「皇上不要杀我——好歹咱们是千里有缘人,看在我爹曾经立过赫赫战功、看在我全家上下死得这么惨的分儿上,留我一条小命,我以后再也不骂你是狗皇帝了!」 周凌恒本以为柳九九知道真相后会跟他闹脾气,继而甩他两巴掌,愤然离去,他连接下来要怎么跟她道歉都想好了,万没想到她会跪下,抱着他的大腿「鬼哭狼嚎」。 这让他也手足无措得很,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杵在原地发楞,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铲铲贪生怕死没骨气,可面对这么温柔的他,不至于还这么没骨气吧?好歹在旁人面前,也表现得有骨气一点。这下倒好,当着后宫四妃的面掉了回节操,以后还如何统领后宫?一上叫就先丢了气势,以后可不就只有被欺负的命。 太后和四妃面面相觑,全然不知是何情况,最后还是周凌恒将「胡言乱语」的柳九九从地上捞起来,一把扛在肩背上,对震惊之中的太后说:「母后,儿臣跟九九许久没见,需要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您先用膳,儿臣告退。」 说罢,他当着众人的面扛着柳九九走出慈元宫。 但凡他扛着柳九九走过之处,太监宫女跪倒一片,柳九九看着这阵仗,趴在他肩上给了自己两个脆响的巴掌,疼痛让她清醒,不是作梦,这绝非作梦。 排骨大哥真是狗皇帝?!这种超乎寻常的事儿居然被她给遇见?所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狗皇帝从小黑脸变成了小白脸? 周凌恒扛着她走进御花园,屏退左右,将她放在石桌上坐着。 柳九九坐在石桌上,仰着脑袋,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真的是……皇帝?」 她声音脆嫩,好听的疑问声几乎要将周凌恒的骨头给酥化。「是。」见她脸颊被掮得一片红,他蹙着眉头,心疼的伸出宽厚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轻声问她,「疼吗?自己打自己,哪儿有你这么傻的?」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她脸颊一片火辣辣地疼,被周凌恒冰凉的手掌这么一模,倒是舒缓不少。 「朕是皇帝,喜欢你,想娶你,又怎么舍得杀你?」周凌恒想起她跟自己求饶的那些话,叹了声气,将她揽入怀里。 柳九九坐在石桌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垂晃着,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揽,垂晃的双脚就像被冻住似的,吊在半空一动不动,她的脸隔着龙袍,都能感觉到他胸口的温热,如此靠在他胸膛上,让她觉得很踏实,心中忐忑被他的温柔遣散,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归于平静。 周凌恒的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低头贴着她耳垂说:「朕是你的,你也是朕的。」 这句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理所当然,柳九九觉得心里酥酥的,暖暖的。 他的呼吸拂进她耳朵里,不仅惹得她耳朵痒,心里也痒,她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惹得她打了个颤栗。 她吞了口唾沫,声音微弱道:「我……排骨大哥,我们这是不是就叫缘分?小时候,我记得你不是长这样的啊?」 「朕只记得,被你欺负过。」周凌恒语气认真地道。 「……」这是来兴师问罪?新仇旧恨一起算?「小时候我年幼不懂事,那时候你长得也实在……跟大黑似的,忍不住就想……」 「就想欺负我?」见她缩着脖子有些害怕,他不禁失笑,「那好,朕现在给你个机会可以再好好欺负朕,下半辈子朕都给你欺负。」 「不好吧……」柳九九心虚,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他是皇帝,欺负他又不是不想要脑袋了。她总觉得她如果说「好」,周凌恒会翻脸把她推开,继而让太监把她拖下去斩了。这么一想,可怕至极,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看她的表情,周凌恒猜也猜得出来她在想什么。「你怕朕?你怕什么?你跟朕心灵相通,朕哪里敢对你不利?铲铲,你忘记这几日朕替你疼胸口了吗?」他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胸口上揉了揉,「你昏迷不醒时,朕这里,里外一起疼;你受苦受疼,没有人比朕更难受。」 经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周凌恒能替她受疼这一事。所以,周凌恒碍于这层,也不敢拿她怎么着吧? 她顿时有了些底气,只是随即又忍不住叹了声气,开始埋怨自己,自己这么没用,怕死又怕疼,除了会做菜,什么也不会,诗词歌赋她不成,琴棋书画也不会,就她这样的别说当皇后,当他的妃子都不够格。她有几斤几两,她自己明白。 她扬起脸,郑重其事地望着周凌恒,「排骨大哥。」 「嗯?」周凌恒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柳九九顿了一下,才鼓足勇气说道:「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喜欢你,但我有自知之明,我无才无德,什么也不会,别说当你的皇后,就是当你的妃子、才人,我都觉得不够格。你让我出宫,我依旧是九歌馆的老板娘,你依然是我的排骨大哥,咱们俩还是好朋友,大不了以后你来九歌馆吃饭,我不收你钱,你觉得怎么样?」 周凌恒沉下脸,眸中温柔收起,语气冷厉起来,「柳、九、九。」他咬字清楚,拧着眉头问:「你就只有一点点喜欢朕?」 柳九九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他多少,同他在一起时,就想和他粘在一起;离开他时,又十分想念,这种想念在她心里生根,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似的。 蚂蚁是一点一点的啊,不过究竟有多少只蚂蚁,她也数不清楚。 「朕掏心掏肺待你,你对朕却只有一点点喜欢?」任周凌恒脸皮再厚,到底是个男人,他好不容易认真喜欢上一个女人,处处为她着想,却换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吸了口气,将心中愤怒压制下去,问她,「在你心中,觉得是土豆重要,还是我重要?」 她几乎没有犹豫,脆脆的声音脱口而出,「土豆。」 敢情他还不如一个下人?! 周凌恒妒火中烧,一掌拍在石桌上,不多久,柳九九便听见石裂的声音,屁股下的大理石桌面裂开,她整个人差点随着裂石一起掉在地上摔得个屁股开花,幸好周凌恒手快,将她捞住,才免去她坠落在地的下场。 柳九九站稳,想开口跟他说谢谢,周凌恒却松开她,愤愤然拂袖而去。 柳九九楞了楞,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碎石,又看了眼周凌恒离开的方向,这才意识到——排骨大哥在发脾气。 景云和小安子都没跟上来,偌大的御花园空空荡荡只余下她一人。她耷拉着脑袋沿着林荫小道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累了,坐在石阶上撑着下巴发呆。 回景萃宫的路她忘得一干二净,这宫内的路九曲十八弯,她真不知该走哪一条。想着方才被排骨大哥「抛弃」,她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 第三十七章 在这宫内,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周凌恒,现在连排骨大哥都不理她,她该怎么办?排骨大哥会原谅她吗? 她仔仔细细想了一下周凌恒方才的问题,她嘴上说是土豆重要,可是她日思夜寐的却是他那块英俊的排骨,受伤昏迷时,梦里也全是他。 土豆是她的家人,排骨是她喜欢的男人,于她来说,都重要。 她坐了一会儿,又沿着御花园的池塘边上走,谁知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朝右一歪,「扑通」一声掉进池塘。 还好池塘的水不深,她扑腾了一下便爬了上来;只是这大冷的天,她浑身湿透不说,发髻上的金钗也悉数掉进水里,她爬上岸冷得直打哆嗉,一阵寒风吹来,冷得她上下牙齿不停磕动,她抱着胳膊在原地跺了跺脚,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房子有炊烟,连忙往那地方跑,误打误撞地跑进了御膳房。 她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可她一转身,空空荡荡的又什么都没有。 御膳房的太监瞧她一身湿漉漉地,像落汤鸡似的,看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御膳房的人,便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柳九九缓过神,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回答,「景……景萃宫。」 太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景萃宫?是来取药膳的吧?」 她楞了一下,随即点头说:「是。」 太监看了她一眼,「跟我来吧。」 「公公,你们这儿能换衣服不?我方才掉下水,这大冷的天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太监将她带到炉灶旁,指着上边炖煮的药膳道:「这灶里有火,你自己烤一下,这药膳还得再炖一刻钟,等到了时辰你便给景萃宫的主子端过去,切记,不可耽搁了时辰。」 柳九九点头应了一声,太监交代完便离开了。御膳房内的厨子不少,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烧火的、洗菜的、切菜的、掌勺的,大伙儿做事有条不紊,快而不乱。 出于好奇,烤干衣服后,她在御膳房里转了一圈儿,掌勺的御厨正在做干锅蒸肉,小瓷钵里满满一碗,馋得柳九九摸着肚子,口水直流。 【第十章 新收的小弟】 柳九九直觉没错,的确有人跟着她,跟着她的人是文妃的宫女绿华。 前几日陛下下旨,除了后宫四妃,其余美人全部送出宫。 秦丞相去世,秦德妃已然失势,文妃乃廷尉之女,是朝臣和太后心中皇后的不二人选,如今半路杀出个柳九九,文妃自然不快,十分在意柳九九的一举一动。 绿华从一开始便跟着柳九九,她看着陛下将柳九九扔下,气冲冲地拂袖离去,又看见她掉进池塘,之后来到御膳房。这女人身分特殊,说是深受陛下宠爱,可陛下却又弃她而去,她有些看不太得懂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躲在御膳房外,打量着摸着肚子、一脸傻样的柳九九,心想着,看来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柳九九是谁,不如……趁机除掉她,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她拽住御膳房的掌事宫女,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想办法把那丫头除掉,事后还有重谢。」 掌事宫女收下金子,觑了一眼立在灶台前,看御厨做菜的柳九九,「这丫头是……」 「刚进宫的宫女,今儿个惹了文妃不快。」绿华说得言简意骇。 掌事宫女做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回,她点头应下,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昨日邓大人送进一只猛虎,关在御膳房后面,本来邓大人吩咐,让御厨炖了给陛下太后享享口福,但杀这畜生前须得给猛虎送一碗灌了迷药的水,将其迷晕,才可开膛破肚,奈何老虎生性恶劣暴躁,御膳房内无人敢靠近铁笼。 柳九九正看御厨做菜看得欢快,就被掌事宫女叫过去。 掌事宫女凶巴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碗水,吩咐她道:「你,把这碗水给后院大铁笼里的畜生送去。」 柳九九茫然地抓了抓脑袋,问道:「什么畜生啊?」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去你便去!」掌事宫女扭头看了眼门口的绿华,接着摸出钥匙塞给柳九九,吩咐道:「别掀开黑布,先摸索着把铁笼的铁锁打开。」 柳九九端着碗「哦」了一声,接过钥匙后遂朝后院走去。 后院是砖造的兽圈,掌事宫女打开木门,让她进去,柳九九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里头中间是露天的,四周墙很高……不意身后的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端着碗水踉跄跨进去,刚稳住身子,身后的木门便「砰」一声关紧。 她转头打量,里头养着一些鸡鸭鹅,欢腾的满地跑,她踮着脚尖走路,稍不注意就踩了一脚的鸡鸭鹅屎。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大铁笼,用厚重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她猜测里面大概是山羊之类的走兽吧。 将那碗水先放在地上,她按照掌事宫女的吩咐,将手探进黑布,摸索着去开铁笼的锁。 铁锁被她「哢嚓」一声打开,她掀开黑布一角往里头觑了一眼,里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手拽住黑布,用力将黑布拽下,黑布一落下,铁笼里那只精神抖擞的老虎便同她打了个照面。 大花虎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抖了抖浑身油亮皮毛。柳九九嘴巴张得鸡蛋那么大,她眨了眨眼睛,吞了口唾沫,楞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花虎厚重的眼皮儿一抬,一见是柳九九这个「老熟人」,一双滚圆的眼睛登时发光发亮,亲热地往铁笼上一扑,抬起一双毛茸茸的大肉爪,摁在柳九九手上,柳九九吓得「啊」一声缩回抓着铁笼的手,拔腿就往门口跑。 她拍着木门,扯开嗓门吼道:「快……开开门!老虎,有老虎!出来了……快开门!」 隔着木门,她听见有女人的笑声。 门外,绿华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金元宝,塞给掌事宫女,看着木门掩嘴一笑,径自转身离去。 掌事宫女满意的收妥金子,隔着门劝门里的柳九九,「你别白费力气了,死在齐北虎嘴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福……福气?!福气你个大黑狗啊! 「放我出去!我要是死了,皇上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柳九九都快急哭了,她不想自己被老虎吃掉,哪怕是砍脑袋还比较好,一刀了结,痛感短暂。 这老虎若是牙口不好,一口下去咬不断她的脖子,她还得眼睁睁看着老虎将她血肉拉扯得四处皆是,那简直是恶梦!十八层地狱都没这么惨的。 「哟,这话说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掌事宫女不以为意的掩嘴笑道。 「我……我是……」柳九九噎住,是啊,她是谁啊?她谁也不是。 掌事宫女检查了一下门锁,将钥匙收好,转身离开。 就在柳九九急得想爬上高墙好逃生时,大花虎已经走到她身后。 她转过身,背紧紧贴着墙,举着手一动也不敢动,她可怜兮兮望着大花虎,哆哆嗦嗦地道:「老……老虎大爷,咱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您放过我……」见大花虎头微微凑近了点,她顿时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花虎歪着脑袋打量她,抬起爪子,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就像拍小孩似的。柳九九愣住,这大花虎干么呢? 随后,大花虎竟伸出舌头,在她脸上亲热的舔了舔,舔得柳九九脸上粘糊糊一片。 老虎明显是在对自己示好,她颤巍巍地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你……你不吃我?」 大花虎像是听得懂人话,仰天一啸,「嗷呜」一声趴在她身边,用大脑袋轻轻撞了她一下。 柳九九双眼死死看着它,仍旧一动也不敢动,她盯着它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半晌,似乎读懂了它温柔的眼神,又问它,「你想出去?」 她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将自己手背伸过去,道:「如果你想出去,就在我手背上舔两下。」 大花虎果然在她手背上舔了两下,还拿下颚白花花的虎毛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柳九九不禁破涕为笑,这大花虎就跟大黑似的,她试探的伸出手,抱了抱大花虎的虎头。她觉得自己还挺有动物缘的,上次在柳州城落水,被大乌龟从水里托上岸;这次跟老虎打照面,这只大家伙居然也对她示好。 她如同捡到了宝贝一样,将方才的害怕丢了个一干二净,喜孜孜地像摸大黑狗头似的摸着大花虎的脑袋,「敢情你还是只会算术的老虎。」叫它舔两下真的是两下,不多也不少。 第三十八章 想起方才惊险一幕,柳九九攥紧拳头,咬着牙暗暗发誓,「大花,等我出去后,我要当皇后,让方才那个掌事宫女跪在地上叫我奶奶!让后宫里所有人的都不敢得罪我!」 说到此处,她又委屈得很。她不是个爱惹事的人,才来宫里,怎么就有人想要她的命? 越想心里越不舒坦。她爹曾说过,战场上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想要让自己活下去,就得自己拚杀出一条血路。 这后宫犹如没有硝烟的战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让自己强大。 她虽然贪生怕死,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随便给人欺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她除了是个小心眼的商人,还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柳九九摸了摸大花虎的脑袋,愤愤咬牙道:「他们明天一定会开门进来看看情况,等他们一开门,咱们就冲出去!见人咬人,见佛咬佛,让他们都不敢欺负咱们!」 「吼——」大花虎气势凛凛地嚎了一声。 柳九九看了眼四周高墙,想爬上去实在过于困难。天色渐暗,她拿了角落的扫帚将地上的鸡鸭鹅屎扫干净,再拿了一堆干净的稻草铺开,舒舒服服躺下,盯着满天繁星发呆。 这皇宫的夜色还挺美的,满天银河像薄如蝉翼的披帛,夜色深沉如水,只是寒风冷冽冻人皮骨,她将手拢进袖子,朝着大花肚皮缩了缩,用它的皮毛取暖,一阖上眼便睡死过去。 大花虎通人性,似乎很喜欢她,翻了个身,用爪子盖住她,拿花白的肚皮紧紧贴着她的脸,以此给她传递温暖。 柳九九抱着大花的肚子,大家伙腹下滚热如炉灶,让她睡得安稳。 景萃宫内的人以为柳九九跟周凌恒在一起,全然不知柳九九现在的状况,直到亥时,周凌恒消了气,带着小安子走进景萃宫,想来看看柳九九,他打算厚着脸皮道个歉,白天那事儿也就过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下午一别后,柳九九压根就没回过景萃宫。周凌恒焦急地在景萃宫里踱来踱去,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铲铲必是迷路了,小安子,赶紧差人去找!」 皇宫这么大,她身上还有伤,这天寒地冻的,她独自一人在外面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 周凌恒揉了揉胸口,消停了一日的胸口又开始疼痛——这是因为柳九九旧伤复发,她此刻抱着大花的肚子没完没了的咳嗽,这才牵动伤口,导致周凌恒替她疼。 周凌恒整个人都疯魔了,揉着胸口一拳砸在桌上,将雕花楠木桌砸了个粉碎。 一刻钟后,小安子跌跌撞撞跑进景萃宫,腿一软跪在地上,「陛、陛下,方才我们在白莲池边找到这个……」他递上浅绿色的披帛,那是柳九九从池塘爬起来时掉落的。 周凌恒拿起披帛一看,腿一软坐在凳子上,「铲铲她……」 小安子喘了口气道:「陛下您放心,白莲池的水只有膝盖深。」 周凌恒松了口气,一脚踹在小安子肩上,「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他揉着胸口,一颗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 他再也坐不住,索性攥紧手中披帛,跨大步往外走,对着身边侍卫吩咐道:「调动禁卫军,务必找到柳九九。」 「是。」 皇命一下,整个皇宫天翻地覆,禁卫军将宫内大大小小池塘摸了一遍,随后再去各个宫殿搜寻,可均未找到柳九九。 四妃寝宫成为重点盘查地点,被禁卫军翻了个底朝天。 上绣宫内,文妃送走禁卫军,气得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扫落一地,怒道:「好个柳九九,真是能耐啊,到底是对陛下施了什么勾魂术?」 绿华上前替主子捏了捏肩,轻声道:「娘娘放心,那柳九九现在只怕已经进了齐北虎的肚子。那齐北虎生性凶猛,吃人不吐骨头,禁卫军就算将宫内翻个底朝天也找不着她。」 闻言,文妃这才消了气儿,转怒为笑,用手指绞着垂在胸前的头发,媚笑道:「你这个机灵的丫头,亏你想得出如此妙招。」 「这是上天赐予娘娘的好运,那柳九九一死,皇后之位非娘娘莫属。」绿华奉承道。 文妃侧过身,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捏了一把自个儿的双下巴,说道:「明儿个你去找石太医,给本宫讨个方子,本宫要减肥,不需多瘦,柳九九那样就成。」 绿华颔首,应了一声,「是,娘娘。」 另一边,周凌恒带人将后宫都翻遍了,仍不见柳九九身影。 这么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不成?周凌恒坐在石阶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中灵光一闪,猛然站起身,问身后的人,「御膳房!御膳房去看过了吗?」 禁卫军统领上前回道:「回陛下,除了御膳房和慈元宫,都找过了。」 「去御膳房。」周凌恒将袖子一甩,胸有成竹地朝御膳房走去。 御膳房内,御厨和太监宫女已经歇下,掌事宫女一听到「陛下驾到」,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屋内其他同住的宫女纷纷开始穿衣穿鞋,她也赶紧穿戴妥当,随着太监宫女一起跑出去,跪在院中,迎接圣驾。悠悠制作院内,禁卫军肃穆地举着火把,分别立于两旁,周凌恒居高临下看着一干太监宫女,问道:「今儿个御膳房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掌事宫女几乎没有犹豫,趴在地上回道:「回陛下,没有。」 「你们都把头抬起来。」周凌恒怀疑柳九九就混在这群太监宫女之中,等他们将头抬起来,禁卫军举着火把靠近,将一群人的脸照得亮堂。他扫了一眼,并未看见柳九九,但仍未泄气,吩咐道:「小安子,带人去里面看看,仔细找,给朕找仔细了。」 小安子领命,带着禁卫军进去,连水缸都找了个遍,并不见柳九九。 从御膳房出来,小安子低声对周凌恒说:「陛下,九九姑娘会不会在太后宫中?」 周凌恒眉头一蹙,觉得不无可能,遂又带着禁卫军往慈元宫中而去,压根没想到要搜查御膳房后院的兽圈。 慈元宫内,太后还未就寝,她一直在想那个姓柳的丫头,她将柳九九的话几番整理,脑中忍不住迸出一个想法,莫非那丫头……便是当年的柳菁菁? 心中压着疑惑得不到答案,正打算明日去问个明白,周凌恒便带着人进了慈元宫。 皇帝夜闯太后寝宫,太后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周凌恒屏退左右,一掀衣服下摆跪在太后榻前,「母后,请您放了九九。」 太后云里雾里,揉着太阳穴问道:「恒儿,你说什么呢?」 「九九失踪,儿臣找遍整个皇宫都未曾找到她。」周凌恒扬起脸看着太后,又道:「儿臣知道您嫌弃她出身卑微,儿臣不敢瞒您,她乃是柳大将军遗孤,与儿臣情投意合,儿臣的皇后已经认定是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儿臣……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母后。」 太后又惊又怒,惊的是,她的猜测果然不错,怒的是,她的好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她翻脸?太后板着一张脸道:「这柳姑娘确实不在哀家这里,哀家也犯不着将她给藏起来。你下旨遣散后宫佳丽,莫非也是为了她?恒儿,你想跟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哀家不反对,但你且记住,你是大魏的皇帝,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儿臣娶她为后,是经过深思熟虑,母后大可放心,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也只有她在,这后宫才能安宁,这天下,才能安宁。」周凌恒顿了顿,又道:「多的话儿臣不想多说,但请母后相信儿臣,放了九九。」 「柳姑娘确实不在哀家这里,你要是不信,你就自个儿带人搜。」 太后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没想到亲儿子居然不信她,真的带人开始搜。 这养大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有了女人忘了娘! 周凌恒带人在慈元宫捜寻一圈无果后,返回景萃宫,让邓琰带着宫中禁卫军出宫去找,说不定铲铲是用了什么法子,跑出宫去。 他心里悔恨至极,白日不该对她那般,不该对她凶,也不该丢下她。 邓琰差手下先行出宫,他瞧周凌恒坐在椅子上,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以为他是哭了,忙走过去安慰他,「陛下,哭,解决不了问题。」黑衣邓琰声音清冽,面若冰霜,语气里却夹杂几丝难得的温柔。 「你媳妇儿才哭了!」周凌恒放下手,揉着胸口没好气道:「老子胸口疼。」 第三十九章 邓琰蹙着一双眉头,犹豫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臣给你揉揉?」 「滚,揉你媳妇儿去。」周凌恒背靠在椅子上,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在重复「找铲铲,救铲铲」的事情,他的铲铲怎么如此多灾多难? 「说起我媳妇儿,她可在宫中?」邓琰问道。 周凌恒顿了顿,他怎么忘记冷薇也在宫中这事儿?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道:「估摸着,她大概是去了太医院吧。」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臣先告退。」说罢,身形迅疾地跳窗离开。 周凌恒望着邓琰消失的方向,未阖的窗户还「啪答、啪答」地响。他突然能明白,邓琰当初为何要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救下冷薇,娶她为妻。 他当时不明白,为个女子到底哪里值得他做那般多,现在他明白了,喜欢便喜欢了,没有理由。铲铲并非倾国倾城,也非才艺超绝,更不是温婉贤淑的性格。她贪生怕死又狗腿,有着这样诸多缺点的铲铲,他却怎么也放不下。 他就想让这个女人,陪着他走下半生的路。 翌日一早,御膳房内—— 掌事宫女将耳朵贴在兽圈的木门上,探听着里面的动静,没听见什么声响,她透过门缝往里头觑了一眼,看见齐北虎仰躺在地上,似乎是晕过去。她于是小心翼翼打开木门,哪知道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大力将木门扯开。 掌事宫女见柳九九安然无恙,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柳九九举着手对天一指,大喝,「大花,上!」 地上的大花瞬间翻身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皮毛,「吼」一声冲了出去,一把将这掌事宫女扑到在地。大花的嘴一向刁,本来要对着掌事宫女的脖子一口咬下去,突然顿住,一脸嫌弃地撇过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柳九九。 柳九九走出来,摸了摸大花的脑袋,一脚踩在掌事宫女脸上,气势汹汹地道:「说,昨天是谁想要我的命? 说了,我保证不杀你。」 太监宫女一瞧齐北虎居然跑出笼子,纷纷往厨房内躲,将门紧紧闩上。有些来不及跑进屋内躲的,吓得丢掉手中菜,拔腿跑出御膳房。 掌事宫女被柳九九踩在脚下,浑身哆嗦着喊饶命。柳九九不为所动,蹲下身,问她,「你要是不说,我就先让齐北虎咬掉你的胳膊,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被大老虎咬掉,听着自己的骨头‘嘎砰’几声断裂,啧啧啧,那感觉我有点小期待呢。」 掌事宫女吓得浑身一抖,居然失禁了,说话时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绿……绿华,上绣宫的宫女绿华。」 「上绣宫?是什么地方?」柳九九问。 「文……文妃的寝宫。」 「哦——」柳九九将尾音拖得老长,随后找了根麻绳,捆住她的脖子,牵着她说:「走,你带我去上绣宫。」 「姑娘……这禁宫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 掌事宫女的话还没说完,柳九九用力一拽绳子,勒住她的脖子,随手一拍大花的背,大花立刻嚎叫一声,将掌事宫女慑住。 「去,去,我带您去,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掌事宫女看着齐北虎,眼泪滚了满脸。 柳九九骑在大花背上,牵着掌事宫女走出御膳房。 她们刚离开御膳房不过片刻,禁卫军便冲过来,将她和大花团团围住,举箭对着她。 禁卫军副统领刘昭认得柳九九,上回他奉太后之命,前往柳州城探查柳九九身分,因为误会柳九九对自己有所企图,差点动手杀了她,是邓琰突然出现将他拦住。 之后,邓琰那个顽皮猴儿偷了他的令牌,将他五花大梆送去官府,他无法证明身分,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柳州城官府逃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京城。 这般长时间不见,这柳九九居然来了宫中,得到皇帝青睐,且能驾驭凶恶的齐北虎,她真是有本事。 想想虎背上的毕竟是陛下喜欢的姑娘,他遂命人放下弓箭,差人前去景萃宫通知陛下。 柳九九差点丢了性命,她愤怒难平,加上现在有大花撑腰,太上老君来她也不怕。 有虎壮胆,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报昨夜险些丧命之仇,一定要给那文妃一点教训。 她发现禁卫军似乎对她也有所忌惮,再加上排骨大哥同她心有灵犀时,会替她遭受身体疼痛之苦,所以她断定排骨大哥不敢杀她,也不敢让她受皮肉之苦,是以她的气焰更是高了几分,坐在虎背上,气势如虹,有大闹皇宫之势。 柳九九看了禁卫军副统领一眼,总觉这人眼熟,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抓了抓脑袋,索性不再去想,骑着老虎缓缓朝上绣宫行去。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看着柳九九和齐北虎纷纷往后退,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副统领不说话,他们都不敢上前制住齐北虎,只好一路「护送」柳九九去了上绣宫。 清晨的上绣宫,太监宫女们忙进忙出,帮文妃穿戴洗漱。绿华正替文妃梳头,忽见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 「娘娘……娘娘……门外、门外……」 文妃看着镜中,抬手抚顺自己的发髻,丹凤眼微微一挑,瞪了那宫女一眼,轻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回娘娘,外头……禁卫军……老虎……」宫女已经被外头的阵仗吓得魂不附体,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文妃给绿华使了一个眼色,绿华颔首,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她刚跨出门槛,便瞧见殿门外柳九九骑在齐北虎的背上,朝着她缓缓走来,面对如此夸张的阵仗,绿华以为自己没睡醒,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确是柳九九和齐北虎无疑,而禁卫军守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看着那只逼近的大老虎,绿华吓得手一抖,手上簪子都掉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文妃听见响动,好奇使然,便起身绕过屏风,一走出来便瞧见柳九九居然骑着大老虎,登时吓得腿一软,跌倒在地,慌乱之下抱着绿华的头「哇」的一声大叫。 柳九九丢掉手中麻绳,掌事宫女连忙滚下台阶,她正想往上绣宫外跑,却被禁卫军挡住去路。 柳九九从大花背上跳下来,一蹦一跳来到绿华和文妃面前,她手叉着腰,借着老虎之威问道:「你们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掌事宫女什么都跟我说了,你,文妃,收买掌事宫女,想要我的命,是也不是?」 「柳……柳妹妹,你说什么呢?我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会想要你的命,你可是陛下的心头肉,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想害你?」文妃看了眼她身后的老虎,浑身哆嗦得牙齿直打颤,一不小心还磕破了舌头。 柳九九左顾右盼,从门口的花圃里折了一根柳树枝,挥在空中发出「咻咻」声响。她毫不留情,抽在文妃身上,疼得文妃「哎哟」一声。 文妃望着那群禁卫军,扯着尖细的嗓门嚎道:「你们这群饭桶干什么吃的?赶紧将这畜生和这疯女人拉走! 赶走!快啊!信不信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文妃扯着嗓门像泼妇一样大吼,刘昭无法,抬手让底下人准备,禁卫军们纷纷取出弓箭,对准齐北虎。他正要下令,一个白衣人影倏地闪身过来,稳稳落在他们面前。 邓琰挑着眉头看一干禁卫军,嘻皮笑脸道:「你们这群瘪三,敢射爷爷抓的虎?爷爷的虎也是你们能射的吗?」 刘昭瞪着邓琰,指着他怒道:「邓琰,上次那笔帐老子还没跟你算!」 「上次?什么事?」邓琰脸皮一向很厚,这会儿假装失忆。 刘昭气得攥紧拳头,「上回在柳州城!你把老子送去官府,你知道老子是怎么回来的吗?一路讨饭回来的!」 一众禁卫军本来还挺严肃的看着齐北虎,听了副统领的话皆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刘昭回身看了眼身后的人,「笑笑笑,笑个屁!」 「对不住啊,我也不是故意的。」邓琰耸耸肩,一副欠扁样,「你要是生气,来打我啊。」 刘昭气得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头,邓琰却跟鸟儿似的,飞身上树。他转身坐在树上,跷着二郎腿道:「陛下可是吩咐了,谁敢动九九姑娘一根寒毛,统统砍脑袋,你们射过去的箭若是不小心伤了九九姑娘,届时可别怪本大爷没提醒你们。」 第四十章 闻言,禁卫军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手中的箭,看戏似的望着上绣宫内。 柳九九没怎么注意门外看热闹的人,全因大花那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的视线,就连周凌恒来了她也浑然不知。她见文妃不认帐,手中握着柳条,一脚踩在文妃手背上,「好,敢做不敢认,就让虎爷收拾你。大花!过来,把她胳膊咬下来,千万别一口咬断,慢慢咬——」 她的尾音拖得老长,特意将「咬」字加重。 大花迈着步子,缓缓走近,一脑袋撞在文妃脸上,将文妃撞了个头昏眼花。 文妃吓得魂不附体,指着绿华道:「不……不是我,全是这丫头擅自作主想要你的命,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花皮虎转头冲着绿华一嚎。 生死关头,绿华也吓得求爷爷告奶奶,「不不……我一个奴婢,若没有娘娘授意,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姑娘下手啊!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柳九九攥着柳条,抱着胳膊靠在大花身上,「你们主仆俩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她一脚将文妃踹开,嫌不解气,拿脚在文妃脸上踩了踩,这才过瘾。 身后有人喊她「铲铲」,她一听是排骨大哥,忙转过身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使劲儿撒娇道:「排骨大哥!」 她「恶人先告状」,扁着嘴擦了把眼泪,「屋内那两个女人,昨夜将我关在兽圈,想让齐北虎将我活活咬死,亏我运气好,这大老虎不吃我,这才幸免于难。」 周凌恒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排骨大哥在。」他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文妃和其心腹宫女相互推卸责任,说明确有其事。他吩咐道:「来人,将文妃主仆送去廷尉府。」 大花朝旁边走了几步,文妃这才看见陛下正在门外。她双腿一软,跪地求饶,「陛下饶命,此事跟臣妾没有半分关系,全是这奴婢擅作主张,陛下,臣妾冤枉啊——」 「你冤不冤自有廷尉府审判。」不过文妃是赵廷尉之女,周凌恒唯恐这赵廷尉会以公谋私,便临时任命邓琰去审判此案。 邓琰从树上跳下来,领命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邓琰做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文妃几乎预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白眼一翻,竟是晕厥过去了。 等文妃主仆被人带走,柳九九拉着周凌恒的手,走到大花面前,示意他摸摸它,「排骨大哥,你放心,这大花不咬人。」她在大花背上攒劲儿一拍,跟周凌恒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比土豆还靠谱。」 周凌恒蹙着眉头还未作声,邓琰便跳过来说:「这只齐北虎是在上次那些刺客关押九九姑娘的别苑抓到的,抓到这老虎时,这畜生已经饿得没什么力气,我唯恐它饿死,将它打晕,硬往它嘴里灌了食物,接着送来宫里,打算让御厨炖个虎肉给陛下和太后享享口福。」 柳九九一听他居然想炖虎肉,握着手中柳条就抽在邓琰身上。 邓琰疼得哀叫一声,揉着胳膊跳开,「我说九九姑娘,您怎么打人啊?」 柳九九抱着大花的虎头,说道:「不给吃,这是我兄弟!」 「你不怕它吃了你?」邓琰揉着胳膊,没好气的道。 「不怕!」柳九九挺直胸,接着过去晃着周凌恒胳膊撒娇,「排骨大哥,你让它随我回景萃宫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让它伤人。」 周凌恒正色道:「不成,畜生无情,不通人性,留在景萃宫伤了你怎么办?」 「不会,大花听话得很,而且它很通人性的。」柳九九指挥大花道:「大花,坐下。」 大花很乖巧的听话坐下,围观的禁卫军都觉得稀奇,没见过如此听话的畜生。 周凌恒看了眼卖蠢卖萌的大花,斩钉截铁道:「只是巧合,这并不能证明它通人性。」 「来,大花,给排骨大哥表演一个打滚。」柳九九挥着柳条,又下了个命令。 大花闻言,扭过头,垂下眼睑似乎有些不太情愿。柳九九走过去,贴着它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大花这才慢慢起身,找了处宽敞的地方,两只前爪微微往下一压,将脑袋埋进两前爪之中,做抱头状,翻了两个滚。 禁卫军见齐北虎滚过来,吓得往后一退,一见大老虎翻了两个滚后恹恹地趴在地上,跟只猫儿似的,纷纷拍手叫好。 这大花虎越是卖力表演,周凌恒心里就越是不舒坦。 不过即便周凌恒不喜欢大花,但柳九九喜欢,他也只能顺着她,生怕再惹她生气。他得知她昨日不仅落水,还被关在兽圈一夜,心疼如绞。 柳九九学着大花,在他怀里蹭了几下,他被蹭得心底发软,忍不住低头在她白净饱满的额头吻了吻,继而伸手搂住她,要将她打横抱起。 柳九九不想麻烦他,摁住他的肩膀阻拦道:「排骨大哥,我骑大花回去就好。」 周凌恒才不理她的话,径自将她打横抱起来回去了。 大花见柳九九被人抱走,仰起头顿了片刻,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接着爬起身,抖顺身上毛发,小跑着追逐两人而去。 禁卫军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紧跟齐北虎,若这畜生敢攻击陛下,即刻乱箭射杀,不过见它温顺随和,同看家犬一般,迈着小步子紧跟在周凌恒身后,煞是有趣。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总觉得身后跟了条尾巴,一转身,大花反应迟钝的收紧步子,一脑袋撞在他屁股上。被老虎撞了屁股,周凌恒反射性的抱着柳九九跳开一段距离,唯恐老虎张嘴一口咬过来。 大花歪着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可怜,垂下头拿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嘿,这臭不要脸的老虎,撞了朕的臀它还觉得委屈。」他抱着柳九九嘀咕道。 「它当然委屈,不然你拿脑袋去撞它的屁股,你委屈不委屈?」柳九九搂着他的颈子,随口一说。 周凌恒语塞,不再说话。 等回到景萃宫,他吩咐景云替柳九九沐浴更衣。 柳九九洗漱后,穿着浅蓝色锦缎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特意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排骨大哥,如何?好看吗?」 刚出浴的柳九九还来不及梳发,只用一根榆木簪子随意绾着一头乌发,饱满的额前几撮头发佣懒微垂,倾泄在背后的发还滴着水珠子,将纱衣微微浸湿,周凌恒依稀可看见她纱衣之下的白色底衣。 寝宫内的炭火燃得又旺又红,柳九九热得直冒汗珠子,她盘腿在周凌恒面前的几案边坐下,随手拿了两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只是这桂花糕显然是糖放得太多,甜得有些腻口。 见她蹙着眉头说了声「好甜」,周凌恒知她大概是吃不惯,道:「朕命人在景萃宫给你开了间小灶房,平日闲着无事,你可以在寝宫自己做着吃。」他转过头,从小安子手里拿过一支菜刀样式的玉簪,递给她,比起她从前那支,这支做工更为精致。「这支簪子你且收着,吃喝前拿簪子试试有无毒药,方可入口。」 柳九九接过簪子,放在掌间细细摩挲,好奇笑道:「我头一次见用玉簪试毒。」 「这玉簪是冷薇用药物泡制而成,能试毒,亦能解毒,遇毒则变红,若是普通毒药则能''化解七分毒性。」 周凌恒压低声音又道:「朕平日政务繁忙,不能时刻关注你,虽说即刻起朕的暗卫也会在暗中保护你,但后宫之中尔虞我诈,你自己也得小心为上,后宫四妃除去文妃,还有秦德妃、萧淑妃、唐贤妃,这三人你也得小心才是。」 「排骨大哥,你的女人真的都不喜欢我吗?」柳九九攥紧簪子,垂眼低叹道:「你若是寻常百姓该有多好,就只娶我一人。」 周凌恒拉过她,将她拥进怀中,「她们不过是朕名义上的女人,朕从未碰过她们。」 柳九九觉得不可思议,仰着下巴,拿一双大眼睛望着他,「那你有没有像抱我一样抱过她们?」 「没有。」周凌恒没有犹豫,一脸坚定地脱口而出。 柳九九顿觉感动,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一阵猛蹭,跟个孩子似的撒娇。周凌恒被她蹭得心痒痒,想起她今日在上绣宫抬脚踩在文妃脸上、作威作福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忍不住发笑。 第四十一章 柳九九小声说:「排骨大哥,我想当皇后,我想让她们都不敢欺负我。」 「朕已拟旨,皇后之位迟早是你的。」他保证道:「地位越高,便越是有人觊觎,朕往后会好好护着你。」 古往今来,即便是再受宠的妃子,又有谁敢明目张胆问帝王要皇后之位?柳九九是第一个,在周凌恒这儿必然也是最后一个。 她抓住周凌恒的衣襟,有些担忧,「可是太后……」 周凌恒只道:「朕是皇帝。」 他的声音果断干脆,眉宇间冷肃凌厉,全不似素日对她嘻皮笑脸的模样。望着他严肃的模样,她有片刻怔神,居然生了几分害怕,不过这股子害怕停留不过片刻,便在她心中一消而散,她伸出手,没心没肺地勾住他的脖颈,笑咪咪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排骨大哥的嘴唇很凉,如夏日里她亲手做的凉粉,且是冰镇过的那种。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居然有些甜味,还有桂花的清香。 周凌恒头一次被姑娘这般亲吻,脑中轰然一响,忽然觉得这几年的皇帝白当了,不,是二十几年的男人白当了。 在旁伺候的景云和小安子见状,知趣的赶忙退出去,将殿门紧紧阖上,在外头候着。 小安子在门口杵了没一会儿,便跑去慈元宫禀报太后娘娘。 柳九九将他唇上的清甜味儿舔干净,冲着他傻乎乎一笑,「排……」 她才说了一个字,周凌恒就按住她的后脑杓,将她重新摁回他的嘴上。 可他太使劲儿,力气过大,导致两人鼻子相撞,柳九九疼得「嘶」了一声,差点没委屈地哭出来,他见她一副要哭模样,索性咬住她的嘴,开始啄吻她。 他将她压在身下,柳九九喘着大气看着他不敢说话,他瞥了一眼她敞开的领口,用修长的手指挑开,坏笑道:「让朕看看。」 柳九九抓住他的手指,「不行……咱们还没有成亲。」 「你都领旨进宫,名义上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不知是不是屋内炭火过旺,周凌恒热得直冒汗,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柳九九看见他结实的胸膛,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笑声清脆如银铃,「反正我不吃亏,在九歌馆时,你的身子我已经看过啦。」 周凌恒耳根发红发烫,这丫头一句话便能撩拨得他整个人同火烧一般。他伸手摁住她不老实的腿,俯身吻住她,片刻后将她放开,贴着她耳朵说:「等皇后册封大典后,朕再好好吃了你。」 柳九九一张脸羞得通红,在他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留下一个红印。 【第十一章 铲铲准皇后】 晚膳周凌恒是在景萃宫同柳九九一起做的,他烧柴,柳九九切菜炒菜,小安子在一旁拿着手帕不停歇地给周凌恒擦汗。 柳九九做了一道油灼肉,去筋,用滚油煎炸酥脆,再从锅里捞起来加葱、蒜、醋等酱料。只两人吃的晚膳,不宜过多,所以她又做了一素一汤便足矣。 宫中的御米比外头的上等米还要饱满大粒,柳九九为了不浪费米粒之鲜美,特地用纱布铺在蒸笼里,中火慢蒸,出笼的米饭一粒粒的,吃起来颇有嚼劲儿。 柳九九蒸饭时还在米饭下放了一只鸡腿,蒸出来的饭里有鲜美的鸡肉味。她将蒸熟的鸡腿斜切几道,裹上酱料丢进油锅里一滚,待皮酥香脆之后打捞出锅,亲自给大花送去。 大花正饥肠辘辘,它舔了一口柳九九送来的鸡腿,大概是味道太过美味,它一口就将鸡腿吞掉,一只鸡腿实在难以满足它,它用两只前爪缠住柳九九的腿,脸贴着她的腿,仰着头望着她,似乎在说「不够不够」。 而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给太后贺寿的南王周泽,正随太后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忽闻一阵饭菜香传来,吸引得他不住左顾右盼。 刚刚才用过晚膳的太后闻到这阵香味,竟然也犯起馋来。她回头问身边的常公公,「这附近怎么会有饭菜香?」 常公公对宫内大小事自是掌握透彻,他上前一步,回道:「回禀太后,这附近是景萃宫,里面住着柳姑娘,柳姑娘本是厨子出身,是以皇上允她在景萃宫开小厨房。现在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您是否要过去瞧瞧陛下和柳姑娘?」 「陛下也在?」太后蹙眉问道。 「有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常公公颔首,吞吞吐吐地道。 「说。」 「昨夜柳姑娘失踪,今日一早她竟骑着一头凶猛的老虎,前往上绣宫大闹一场,指责文妃欲害她性命,如今文妃涉嫌谋害柳姑娘,已被送进廷尉府候审。」常公公不疾不徐道。 「骑着……老虎?」太后以为自己听错。 「是,禁卫军和宫女太监们可都瞧见了,今日老奴正好也从上绣宫经过,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周泽一听,眉目一挑,问常公公道:「她骑的可是齐北虎?」 常公公抬头望着他,惊讶道:「南王怎知?」 周泽呵呵一笑,脸色变得古怪,哼,他怎会不知? 「本王只是随意一猜,怎么,猜中了?」周泽浓眉一挑,调侃道:「本王倒是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女子敢骑剽悍的齐北虎。」 太后蹙着一双眉头,带着周泽一起前往景萃宫。 南王周泽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也是周凌恒的小皇叔,两人虽是叔侄,但年龄相差无几,周泽只比周凌恒大一岁。月中是太后寿辰,他以给太后贺寿的名义前来京城贺寿。 南王封地在燕钊,坐拥矿山,富可敌国,自周凌恒登基之初,燕钊南王便是他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偏偏这块石头老实得很,圆润光滑,让他挑不出毛病。 一直到前些日子柳九九被抓,周凌恒才寻到周泽一根狐狸毛,从别苑抓来的那些刺客,被冷薇用毒物逼供,从刺客嘴里得知,玉鳝楼细作以及别苑的刺客皆跟南王有关。 周凌恒于是大胆猜测,秦丞相之死也是南王做的手脚。不过这仅仅是猜测,周凌恒并没有证据,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暗中跟这个狐狸斗。 太后和周泽一行人一到景萃宫门口,一股米饭香便扑面而来,隐隐夹杂着鸡肉香;近些日子,周泽被京城飮食折腾得够呛,闻到这股香味竟然馋得直吞口水。 殿外太监宣太后、南王驾到,柳九九囫囵吞了一口米饭,差点没噎着。 周凌恒放下筷子,替她顺了顺背,声音温和宠溺,「瞧你,吃顿饭急个什么劲儿?」 他话音刚落,太后带着周泽便走进殿中,柳九九忙起身给太后磕头,太后板着一张脸,声音没什么起伏,「起来吧。」 当周泽看清柳九九的样貌时,眼底掠过一抹惊讶,不过很快便收起来,大大方方站在太后身后,并未表现出有何不自在。那日邓琰突然带人袭击,齐北虎丢下他擅自朝厨房跑去,为了不暴露身分,他只好先行撤退。 他当时真的以为,这姑娘只是周凌恒拿来替真皇后做挡箭牌的,依着现下这情况看来,这姑娘并非什么挡箭牌,是真的皇后。想他英明一世,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耍了,当真是可恶至极。 只是他至今仍想不通,邓琰究竟是如何会寻去别苑的?难不成是他手下有奸细? 他将心底的愤怒全压制下去,依旧眉眼弯弯,笑脸盈盈,一派温和王爷的模样。他倒不怕柳九九指认他,仅凭柳九九一面之词,皇帝还治不了他的罪,况且就算没有柳九九告状,皇帝心里对他也没多少信任。接下来就看谁能戴着面具坚持到最后,这些年皇帝将注意力都放在秦丞相身上,全然忽略了他,如今他手中势力大长,皇帝想将他一举扳倒,几乎是不可能。 柳九九起身,看了眼桌上自己做的一荤一素一汤,又瞧了眼太后,尴尬问道:「那个……要不要坐下,一起吃?」 太后扫了一眼桌上寥寥两道菜,蹙着眉头,眼底有着道不出的嫌弃,「皇上,你就吃这个?」 周凌恒的目光越过太后,投在衣冠楚楚的周泽身上,他不疾不徐道:「小安子,再添两副碗筷,让太后和南王尝尝咱们京城第一厨子的手艺。九九,麻烦你再去添几个菜。」就像寻常百姓家来了客人,吩咐媳妇儿去厨房做菜似的,他一点儿也没有皇帝架子。 第四十二章 太后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得不轻,当着南王的面竟如此随意,皇帝不像个皇帝,纵容女子在宫内开小厨房,现在居然吃这些寒酸食物?!可碍于南王在,她也不好开口训斥,只得沉着脸色坐下。 柳九九临走前瞥了一眼金冠束发、皮肤白晰如玉,穿一身金丝暗灰袍的南王,待她看清周泽那张脸,吓得往后一退,脚下被门槛一绊,身子朝后一仰栽了出去,还好小安子手快,扶了她一把,将她扶至走廊站稳。 她吓得一张脸惨白,偏偏周泽还扭过脸,看着杵在门外的她,笑道:「这位可就是那位骑老虎的柳姑娘?」 周凌恒啜了一口醇香的桂花酒,慵懒地抬了抬眼皮儿,「这才不过半日光景,皇叔怎么也知道了?」 「臣也是方才从常公公嘴里听来的。」他扫了眼桌上饭菜,笑道:「皇上倒是雅兴,竟学起平民百姓吃起家常便饭来了?」 「皇叔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朕就不搞什么大排场了,皇叔就随朕和母后吃顿家常便饭,可好?」周凌恒眼角带笑,但眼底似有一团清水搅动,锐利的目光好像要将周泽皮下的狐狸真身给揪出来。 柳九九和小安子一起去了小厨房,一颗心怦怦直跳。当日周泽如何折磨她,她可是还记得一清二楚,想到他便是把她囚禁在别苑的刺客老大,她手心直冒冷汗。 她攥着袖子,咬着嘴唇问小安子,「刚才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小安子一边指挥宫女们洗菜择菜,一边回答她,「回姑娘,他就是燕钊的南王,陛下最小的皇叔。」 这刺客老大居然还是王爷?!他一定还认得自己,那她现在该怎么做?跑出去告诉排骨大哥那人是叛贼? 她摇了摇头,叛贼又不傻,他敢堂而皇之与她打照面,自然也有法子应对。柳九九心里郁闷,头一次遇到这般棘手的状况,她握着菜刀,咬着牙抓狂似的在案板上「咚咚咚」剁了起来,如果她有能耐,真想冲去把叛贼给剁了,喂大花! 小安子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问她,「姑娘,您这是什么独门秘方,做饭之前还带跳舞的?」 「跳个鬼。」柳九九愤愤咬牙,心里有些不太舒坦,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了排骨大哥什么忙。她下意识揉了揉胸口,她胸口这伤,便是被那个王爷拿脚给踹的。 思及此,她又想起一碴,大花同那王爷好像是一伙儿的? 她攥着菜刀蹲在灶台前快哭出来了,小安子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是在纠结做什么菜,忙吩咐宫女拿了一块新鲜排骨递给她,对她小声道:「姑娘,太后娘娘也喜欢吃排骨。」 闻言,柳九九这才回过神,大吸一口气振作起来,举着两把菜刀,须臾间排骨便被剁成小块装盘。 小安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快的刀法,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叫了声「好」。「姑娘,您切菜就跟耍大刀似的,真乃绝活儿。」 「本姑娘做菜也是绝活。」柳九九又拿来一只猪肘子,转身取菜时,忽地灵机一动,「小安子,你能在宫里找着泻药吗?」 小安子怔住,「姑娘这是……」 柳九九咳了一声,掩饰此刻的惶惶不安,「大花吃错东西,胃胀,我打算将泻药掺进食物里喂它,让它排去腹中积食。」 小安子「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继而颔首应道:「奴才这就去给姑娘找药。」 柳九九做了几道拿手菜,糖醋排骨、八宝肉圆、秋荀炖肉,另炖了一只猪肘,烫了一小锅鸡粥,全是些家常菜。 她取了三个精致的白瓷小碗,将鸡粥分装于小碗内,等小安子送来泻药,再悄悄将半包泻药搅进最后一个白瓷碗内。 按照上粥的顺序,应是先给皇帝,再来是太后,最后才是南王。柳九九招呼宫女太监来端菜送去,自个儿则端着鸡粥压轴出场。 她面不改色依次将鸡粥端至三人面前,她本以为自己没有上桌的机会,哪料到太后竟对她招手,「来,过来挨着哀家坐。」 柳九九楞住,看了眼周凌恒,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坐到太后身边。 周凌恒招呼着已经吃过晚膳的太后和南王,再一次动筷。 周泽用泛着细致白光的瓷调羹舀起鸡粥送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顿觉舌尖味蕾像被这细腻的香味给炸开一般,浑身通体舒畅,整个人感觉……脱胎换骨? 他瞪了眼柳九九,这个拿屁股坐他脸的女人,做菜还真是一绝。他迫不及待又挑了一筷被炖得软糯的猪肘子,放进嘴里只用舌尖微微一压,这肘子便在嘴里化开,满口肘子香,肉质香嫩细腻,简直像拿山珍海味养出的熊掌似的,实属上品。 周泽又去挑了一大块排骨,当他发现对面的太后正攒劲儿朝碗里夹排骨时,他也开始攒劲往自己碗里夹,生怕下一刻排骨就被太后给抢光。 柳九九看得目瞪口呆,总觉得这饭桌上气氛怪怪的。周凌恒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一副「朕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神情。 周泽同太后抢排骨抢到一半,腹部突然绞痛起来,他握疾子的手顿在半空,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放下筷子,铁青着脸冲了出去。 小安子不知是什么情况,跟着跑了出去。柳九九见周泽离开,起身来到周凌恒身边将周泽的事儿草草交代一番。 周凌恒听完神色一黯,握着酒杯的手一用劲儿,发出「哢嚓」一声脆响,瓷杯碎裂。 好一个南王,居然打女人,打的还是他的女人! 十几年没吃过这般好吃的菜,饭桌上的太后几乎变了个人,皇帝突然捏碎酒杯,吓得太后微微一怔,嘴里含着满满的食物,望着儿子眼睛一眨一眨地。她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实在不成体统,可儿子也犯不着跟她生气吧? 她将嘴里食物吞咽下去,不小心被呛住,咳得满面通红。常公公忙端着茶水递上来,她喝了水,顺了气儿,捏着手帕擦了擦嘴角,恢复一贯严肃太后形象,「恒儿,这里又没外人,你跟哀家置什么气?」 周凌恒将手中的酒杯碎片放在桌上,笑着解释说:「母后误会了,儿臣并非因为母后生气,是这南王,此次入京并非单纯来给母后贺寿。」 太后捏着手帕,又颇为娴雅地擦了擦嘴角,继而给常公公递了个眼色,常公公即刻上前将酒杯碎片收拾干净,知趣的带人走出去。 这南王有备而来,太后又岂会不知?她道:「他此番入京,正好赶上你封后一事。明日早朝,必然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立后,这些人里八成有南王的人。」 周凌恒看着自己英明的母后,点头道:「哪些站出来力荐同一个妃子的臣子,必然有问题。」他同太后对视一眼,母子俩心领神会。 倒是杵在一旁的柳九九不明白,这母子俩说什么呢?她眨巴着一双眼睛,「皇上,难道现在不是应该派人将他给抓起来吗?」 「菁菁,这朝中之事复杂得很,并不是你嘴上一说皇上便能治人的罪,况且南王身分特殊,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太后压低声音,低头搅了搅碗里的粥,又道:「你以后当了皇后,要学的事还多着呢。」 「太后,您叫我什么?」柳九九惊讶地张大嘴,有多少年没人这般叫过她了。她原名柳菁菁,只有她爹爱「九儿九儿」的唤她。 太后不疾不徐道:「皇上既然已经决定封你为后,哀家也不再阻挠,从明日起,你便来慈元宫跟哀家学习宫中礼仪,做为一国之后,礼仪规矩必须得懂。」 柳九九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寒风瑟瑟,树木干枯,冬日一派萧条景象,完全可以比拟周泽现在的心情。他揉着肚子,来回几十次出入茅厕,以致双腿发麻,最后是被太监给背回寝宫的。夜半时分,他因为腹痛无法就寝,蹲在恭桶上,恨不得将柳九九从里到外给撕开。 而宫里住着周泽这么个大老虎,柳九九抱着周凌恒不让他走。 周凌恒躺在她身边,她一个劲儿朝他怀里拱,脑袋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紧紧拽着他的手腕。她此刻只穿了一件中衣,胸前青紫的瘀伤露出半片,虽已过去几日,但那片瘀伤在她白净的皮肤上仍显得触目惊心。 周凌恒取了药膏来,让她乖乖躺下,给她上药。 第四十三章 柳九九捂着胸口,有些不好意思,「不要,不疼。」 「废话,你不疼,朕疼!」周凌恒手里拿着药膏,一头乌发用木簪随意束着,身上穿着薄透的中衣,胸口衣襟半敞,性感的锁骨以及结实的胸肌被柳九九一览无遗。他顿了片刻又说:「你这片瘀伤的疼痛在做糖醋排骨时传给了朕,你忘了不成?」 闻言,柳九九这才将放在胸口的手松开,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是哦。」她伸手戳了戳周凌恒的胸口,「那你还疼不疼?」 戳他的胸,他自然不疼。周凌恒用手指在她胸口轻轻一戳,柳九九毫无感觉,他倒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柳九九忍俊不禁,咯咯笑道:「叫你吃我豆腐,活该!」 「活该?」周凌恒将药膏蘸在手上,霸道地扯开她的中衣,「朕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无耻。」他用手指轻轻一挑,她胸口那片雪白马上暴露出来。 他将手放在她胸间,仔细地、慢慢地揉。 冰冰凉凉的厚重感,让柳九九不自觉地娇嘤一声,羞得满脸通红,一张脸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羞得想要躲起来,却被周凌恒摁住。 「别动,你想让朕疼死不成?」 柳九九见他疼得面色惨白,便知上药时伤处并不好受,她怕周凌恒多受苦,乖乖不动。 其实,周凌恒压根不疼,骗她的。 他揉到一半,手突然顿住,拧着眉头躺在榻上,揉着胸口开始哀嚎,满脸痛苦之色。柳九九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忙抓住他的手问:「是不是很疼?」 「嗯。」周凌恒似乎疼得说不出话,半阖着眼睛低低叫唤。 柳九九见状心里有如被薄如利刃的铁片撩了一下,又冰又刺,都要急得哭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做糖醋排骨了,再也不让你受苦……」自责和心疼涌上心间,让她手足无措。 原来心疼喜欢的人,是这个滋味儿,巴不得,替他疼。 周凌恒揉着胸口暗笑,将自己衣服扯开,将整片胸膛露给她看,戳着自己心口位置,「哎哟」道:「亲一亲朕这里,朕这里疼得厉害。」 柳九九毫不犹豫地亲了一口,随即抬起下巴问他,「还疼吗?」 「再亲亲。」周凌恒声音弱弱的,解释说:「冷大夫说,亲伤痛之处可缓解痛苦。」 柳九九垂下头,在他心口处又亲了一口,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手忙脚乱解自己的衣带,脱掉衣服,闭着眼道:「你是替我胸口疼,亲你肯定没用。」她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你亲我吧,说不定能缓解疼痛。」 原来心有灵犀是这样……让人头疼的事。 周凌恒目光直楞楞的瞪着她的胸,都流鼻血了。这回玩大发了,亲还是不亲?她要是知道自个儿是骗她的,会不会拿菜刀剁了他? 思来想去,还是亲吧,老子的女人为什么不亲啊? 他正要起身抱着她亲,柳九九见他流鼻血,一巴掌摁他回枕头上,她忙拉上衣服,下床取了帕子来,双膝跪在榻前,仔仔细细给他擦鼻血。 周凌恒仰躺在榻上,一双贼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胸口,柳九九蹙着眉头啧了一声,「怎么会流鼻血?天气干燥上火吗?」 「不碍事……」周凌恒目不转睛盯着她性感的锁骨,喉咙如火炙烤,到底给不给亲了?! 柳九九替他擦好鼻血,这才爬上床榻,跨过他在里边躺下。她抱着他的胳膊,阖上眼睛,「排骨大哥,我困了,早些睡吧。」 嗄?不给亲了? 周凌恒这会儿浑身上下就跟装火的罐子似的,快炸开了,他再也绷不住,翻身将柳九九压在身下,一把扯掉她的中衣,头埋在她心口位置,啄吻起来。 柳九九有片刻错愕,本以为他只是亲一下,却不想他越发肆无忌惮,手掌顺着她的腹部往下…… 周凌恒忍了这些年,并非没有需求,只是在女人方面挑剔的紧,不愿碰后宫女人半分。 如今九九在怀,他非柳下惠,如何抵得住这诱惑?素日里秘画他看过不少,面对怀里的女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也不管她答应不答应,开始拿秘画上的法子来逗她。 不一会儿,柳九九香汗淋漓,阖着眼睛,紧抿嘴唇一阵颤栗。周凌恒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睁开眼,看朕。」 柳九九抓紧他的肩膀,缓缓睁开眼,望着他。 这男人的身子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没这般近距离瞧过,许是在皇宫之中娇养的缘故,他肌肤瓷白细腻,身板却结实有力,胸部腹部的肉一块一块,十分扎实,柳九九伸出手轻轻一碰,硬邦邦的。 这男人平时应该很注重练武,却又比谁都爱护这身子。她还是不明白,为何儿时皮肤乌黑的周凌恒,长大后会变得这样白嫩好看?她直接开口问了。 周凌恒灼热的呼吸拂在她细嫩的右颊上,回答道:「那是因为朕从小生得好看,养朕的妃子,嫉妒。」他低低叹了口气,脸上笑意收紧,「想在宫里生存,必须懂得舍弃一些东西。」 「所以……以前你将自己搞得乌漆抹黑的,是为了掩饰……美色吗?」柳九九眨着眼睛问道。 「越是被人嘲笑,他们就越觉得朕无用、自卑,自然不会将精力放在一个没用的皇子身上。」周凌恒淡淡道。 听他这般说,柳九九心里有些难过,她的声音低低地,「我以前……也笑过你,对你丢过石头,拿你当过马骑,你讨不讨厌我?」 「没关系,今夜好好伺候朕,当是偿还?」周凌恒身子下压,又在她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回顾他当上皇帝的历程,表面上一帆风顺,实则险象环生。 当年东宫无主,一众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抢得你死我活,大皇子和二皇子发起兵变,逼宫失败,被发配边疆,永不召回,而这两人兵变,少不了周凌恒暗中的推波助澜。 先皇因此事心力交瘁,便将希望寄托在周凌恒身上。先皇对这个与世无争、性子温吞的儿子感到欣慰,大病之际抬手一指,册封他为东宫太子。 不久之后,先皇驾崩,周凌恒登基。众大臣都以为,周凌恒是个与世无争,只知享用美食的软包子,却不想这软包子皮儿里包的俱是咬不动的金子。 周凌恒在位这些年,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清除叛匪,建立明君威严。另一面,培养邓家势力,牵制太尉、丞相势力,逐渐扎稳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好让自己不受任何势力压制。 他手指在柳九九胸前的伤口处摩挲,每触碰一下,他便疼痛一分,可这疼痛是他该替她疼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掉以轻心,她也不会被南王抓走,打成这般重伤。 南王周泽——他眼底多了几分阴狠,想跟朕抢皇位,还打朕的女人……迟早有一天,朕让你粉身碎骨来偿还!这个誓言在周凌恒心里发得狠,他眸子一沉,深吻下去。 宫女轻手轻脚将殿内烛火熄灭,床帐之内变得昏暗,柳九九睁大眼睛想要看周凌恒的脸,然而模模糊糊,再看不真切。 宫女们取下挂帷幔的银钩,镶嵌着剔透东珠的金丝帷幔重重垂落,发出细碎的「叮叮」声,床帐里传来柳九九低低的嘤咛声,守门的宫女都是些未经人事的丫头,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纷纷攥紧小手垂着脑袋,好不尴尬。 翌日一早,太后从景云手中接过落红白绸,欣慰笑开。 柳九九醒来时,周凌恒已经去上早朝。景云帮她梳洗打扮,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怔然,她突然有点想糯米和土豆。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景云便领着她往慈元宫走。她到的时候,秦德妃、萧淑妃、唐贤妃已经给太后请过安,正跟太后坐在一起飮茶。 见柳九九姗姗来迟,萧淑妃掩着嘴笑道:「妹妹莫不是睡过头了吧?怎地这个时辰才来给太后请安?」 柳九九不懂这宫中规矩,扭过头看了眼景云,但景云没有半点反应。殿内气氛低靡,坐在上位的太后也不似昨日在景萃宫那般随和,威严不语。 柳九九觉得太后就跟一尊千面观音似的,时时刻刻都在变脸,当着皇上的面,对她是一张和蔼的脸,当着其他人的面,对她又是另一张面孔,这样的太后让她心里没底。她攥着小手杵在原地,静静等待有人说话,只是这里没有人喊她坐,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种感觉尴尬极了。 第四十四章 太后一盏茶饮尽,看着她,沉着脸道:「从即日起,就由唐贤妃、萧淑妃教你宫中规矩,在册封大典之前你必须学会宫中礼仪,熟背宫规。」 「宫规?」柳九九抬起一张小脸,望着太后。 「宫规共有一百零一条,七千八百字,你做为准皇后必须熟背,日后才好掌管后宫。」 一旁的秦德妃温声解释。 柳九九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一脸为难,「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背熟这么多宫规,是不是……」 「哀家这里没有条件可讲。」太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半阖着眼睛,一脸倦色,「好了,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太后心中明白,将九九交给贤妃和淑妃,她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可是想在这宫中生存,哪里能求舒坦呢? 柳九九跟着三妃到了芳庭园,开始学习宫中礼仪。 庭院里梅花正一簇簇的开,满庭芬芳,美不胜收。三妃裹着轻裘,在亭中烫酒烤火,柳九九却穿着单薄襦裙,在亭外吹着冷风,被慈元宫的掌事姑姑领着学走步子。 她一板一眼走着,就像她在九歌馆后院养的鸭子似的。 穿着不合脚的绣花鞋,一步一步,柳九九扭捏难受。 寒风如刀刮脸,柳九九冻得双耳发疼,忍不住抬手搓了搓了耳朵,掌事姑姑见状马上一个竹条落下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教就教,好好教,干么打人啊? 柳九九登时怒发冲冠,一把夺过掌事姑姑手中的竹条,「哧嚓」一声扳断,横眉竖眼,叉腰道:「我爹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掌事姑姑颔首,不还嘴,也不责骂。 亭中的唐贤妃和萧淑妃相视一笑,拢紧身上的轻裘小步走过去。 唐贤妃声音亲和,「妹妹,这礼仪就得这样学,你这又是发脾气,又是欺负掌事姑姑的,如此蛮横跋扈,传到太后耳中总是不好,你且跟着莫姑姑好生学。」 「我没欺负她,是她先拿竹条打我。」柳九九被冠上「嚣张跋扈」的名头,心里委屈。 被人拿着竹条打,她心里自然不好过,明明是这掌事姑姑处处针对她,怎么反倒说她嚣张跋扈呢? 「妹妹莫不是想放老虎来咬我们吧?我和贤妃妹妹可没想伤害妹妹,你可别像对文妃那样对待我们。」萧淑妃拍着胸脯,表示害怕。 唐贤妃跟着掩嘴一笑,笑声让柳九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妹妹,我们可是领了太后懿旨,在此处守着你学规矩,你这是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她给身边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立刻递上一根拇指粗细的棍子,「这根棍子是太后亲自赏的。」 她将棍子递给掌事姑姑,吩咐道:「继续教。」说罢,和萧淑妃又回到亭中烤火。 柳九九看了眼趾高气扬的两人,气得牙痒痒。她正发楞,掌事姑姑就一棍落下来。 「继续学。」 她白晰的皮肤上立刻现出一道红印子,身上本就被冻得肌肤发疼,这么一棍打下来,疼得她不禁朝后跳了一步。 这才刚刚开始学,她就挨了两棍子,要是继续学下去,还不得被打个半死? 就在她出神间,掌事姑姑又是一棍落在她屁股上,疼得她直叫娘。 柳九九的脾气一时半刻改不了,当惯了老板娘,周凌恒又对她百般讨好,她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再者昨夜她跟排骨大哥已经做了比亲亲更为亲近的事,两人已是实际上的夫妻了,凭什么要被这群女人欺负? 这群女人……是她的情敌! 她眼里直冒火,不想再忍,一把夺过掌事姑姑手中的棍棒,使劲扔进湖里,随后叉着腰站在石凳上,居高临下道:「教人就教人,做什么要打人?我虽然皮厚,但哪里禁得住你们这般打?」 萧淑妃和唐贤妃走过来,一脸好笑地打量她。秦德妃坐在亭子里,全程未参与,也未说一句话,只隔岸观火,她见柳九九这样,不由得摇头,这唐贤妃和萧淑妃等的不就是柳九九无理取闹,惹太后发怒吗?柳九九这般正中她们下怀。 唐贤妃掩嘴笑,加油添醋道:「妹妹果然是在市井待得久了,一身痞气,半点没有大家闺秀模样,以后如何掌管后宫?如何母仪天下?」 萧淑妃也道:「可不?历代哪位皇后不是靠着贤良仁厚母仪天下,妹妹这般粗鲁,同那市井泼妇有何分别? 日后这后宫可是还得仰仗您打理啊。」 这册封诏书一日未下,册封大典一日未至,柳九九就算不得真皇后。二妃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太后将她交给她们,摆明是对她不满意,就柳九九这百姓身分,能当皇后? 柳九九被她们说得语塞,气得一口话说不出来。她吩咐杵在一旁的小安子,怒道:「小安子,去把大花给我牵过来!」 小安子应声上前,额前直冒冷汗,「这……不太好吧?」他看了眼唐贤妃和萧淑妃,嘴角一抽低声说:「齐北虎乃猛兽,怎可放出笼?若是伤着人,受罚的还是主子您啊。」 柳九九有点绷不住,「那……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妹妹,我和贤妃妹妹可是奉太后懿旨来教你学规矩,你欺负掌事姑姑不说,还意图用猛兽来恐吓我二人,呵,你这也未免太跋扈了。」萧淑妃眼底尽是轻蔑之意,她顿了片刻又道:「得,贤妃妹妹,我们这就跟太后请罪,看来我二人是教不了柳妹妹了。」 「姊姊说得是,只怪我们两人无用,不能将跋扈的市井女子教成一个普通姑娘。」说罢,唐贤妃便要同萧淑妃去慈元宫「领罪」。 柳九九没辙了。她惧怕太后,即便是太后昨日对她笑脸温和的,她依然怕,应当说,她从小就怕,否则也不会硬着头皮吃太后当年的猪油面。她抬手叫住她们,「不许去……等等,别去……」 两人慢吞吞朝着慈元宫中走去,根本不理她。柳九九急了,追上去抓住萧淑妃的肩膀,她的手刚挨着萧淑妃的肩,萧淑妃和唐贤妃便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两妃滚下石阶,摔得倒在地上再起不来,柳九九连忙下了台阶,将两人陆续扶起。萧淑妃郁闷气结,抬起一巴掌就要落在柳九九脸上,好在柳九九躲得快,推开她灵巧跳开。 可因为她借力一推,萧淑妃又倒下去,后脑杓磕在石头上,晕了。 柳九九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正要解释,唐贤妃扶着晕倒的萧淑妃扯细嗓子道—— 「柳九九!你仗着皇上恩宠无法无天了?你现在还没有任何封号,居然就敢如此嚣张?你推我跟萧淑妃在先,动手伤萧淑妃在后,简直罪不可恕!」 全程围观的秦德妃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方才分明是唐贤妃推了萧淑妃一把,才导致萧淑妃摔下石阶,随后萧淑妃又自己来了一招苦肉计。 唐贤妃吩咐人将萧淑妃送回香凝宫,召太医诊治,自己拿出贤妃架子,吩咐身边的宫女道:「来人!将这市井泼妇拖下去,杖责三十!」 柳九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太监宫女捆住手脚。 景云和小安子见状,跪下替自家主子求饶,「贤妃娘娘恕罪、贤妃娘娘恕罪!我家主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求贤妃娘娘网开一面。」 「此女不尊太后懿旨在先,出手伤人在后,杖责三十已经是本宫网开一面。」 由于过于肥胖,唐贤妃横眉竖脸的模样很是可怖,她说话时柳九九总觉得她脸上的肉要掉下来。 一直置身事外的秦德妃走过来,替柳九九说了句好话,「贤妃妹妹,这柳妹妹初来宫中,你素来大方,且不与她计较。待会儿本宫带着柳妹妹去香凝宫,给淑妃妹妹道个歉,这件事也就这么了了,柳妹妹日后毕竟要掌管后宫,你这般杖责她,岂不伤了体统?」 自从秦丞相死后,丞相府败落,秦德妃在后宫的地位也随之衰弱,曾经被人争相巴结的秦德妃,如今却是连宫女太监都能在背后讨论的可怜妃子,树倒猢猴散,就是这个理。 「哟,姊姊,这柳姑娘还没当皇后,你就想着巴结了?」唐贤妃不以为然。她就不信,以柳九九这个资质,即便皇上再喜欢,真的能册封为后?朝中大臣会放任皇上胡闹? 「柳姑娘现在还未正式册封,本宫有权管教她,是她不服管教在先,出手伤人在后,这般恶劣行径断不能姑息。」唐贤妃怒目圆睁,坚定道:「来人,杖责三下!」 第四十五章 太监宫女听命将柳九九押了下去。 柳九九还算老实,她可不信这唐贤妃敢真打她?直到她被太监摁在长条凳上,瞧见太监手中举起的大粗棍时,她登时吓得眼睛发昏,用力挣开太监束缚从凳子上摔下来,堪堪避开那往下落的第一棍。 小安子见状况不对,忙叮嘱景云看着,自个儿朝乾极殿搬救兵。太后让萧淑妃、唐贤妃教柳姑娘礼仪,必然是存了让二妃压她气势、磨她棱角的想法,小安子同景云虽然明白太后「苦心」,但可见不得自家主子受苦,三十杖,哪儿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 小安子前脚刚走,柳九九第二棍没躲过,太监将棍子抽在她屁股上。 今儿个挨了不少打,柳九九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这回踢倒凳子就要跑。 太监们受命给她杖责,若是打不满三十杖,他们也要受罚,于是几名太监追着柳九九屁股后头举着棍子打,场面看来混乱好笑。 柳九九在厨房干活惯了,手脚俐落灵活,东窜西窜的四处跑,她跑至一旁看好戏的唐贤妃身后,抓着唐贤妃的腰,同几名太监玩「老鹰抓小鸡」游戏。 太监们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一个不小心,棍子打在唐贤妃高高竖起的发髻上,将唐贤妃的发髻打散,金钗步摇散了一地。 唐贤妃扶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气得跺脚大叫,「你们这群废物!给我抓住她!」 都到了这个地步,柳九九哪里会任由他们打?那三十棍下来,她屁股还不得开花啊? 她拔腿就跑,第一反应当然是跑回景萃宫,找大花庇护,只是她脚上还穿着不合脚的鞋,跑起来十分不舒坦,她干脆脱了鞋,光着脚跑。 从芳庭园沿着御花园的路往前跑,她冻得脚趾发麻,一直跑到御花园假山,她忽地被一只手给拽进去,躲在山石后,对方死死捂住她的嘴。 柳九九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登时吓得浑身哆嗦。 等追她的太监走远,周泽才松开她,「蠢货,这么笨怎么进宫的?」 柳九九想跑,但被周泽抓住后衣领,一把给拽了回来。他将柳九九摁在石壁上,蹙眉道:「蠢货,本王会吃人吗?你跑什么?」 「我……我……」柳九九想起他那一脚,下意识揉了揉心口,点头,「你会杀人……」 「你是蠢货吗?本王在皇宫杀你?!本王脑子有病?」周泽看见柳九九这张脸,便想起她那晚一屁股坐在他脸上的事情。他微微阖眼,真想捏死眼前这个女人。 他思量片刻,好声好气道:「蠢货,你给齐北虎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何它不听本王指挥?为何它死赖在景萃宫不走?」 「齐北虎?你是说……大花?」柳九九讶然张嘴,顿了片刻才道:「那个……那个,大花它喜欢我嘛。」虽然有些不要脸,但她也是说大实话,不然作何解释? 周泽警告她,「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凭你一张嘴,小皇帝还治不了我的罪。」他眼神一横,抓住柳九九衣襟,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若是不让齐北虎恢复原样,信不信我宰了你?」 「你……」周泽离她的脸不过一拳之距,她吓得撇过头,求饶道:「你别离我这么近,离这么近是想亲我吗?小心告你非礼啊!」 「告我非礼?」周泽浓眉一挑,掐住她的脖子,「今日之事你若敢告知第三个人,我定让你尸骨无存!我给你三日时间,让齐北虎恢复原样。」 柳九九想说话,可被他掐着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她慌忙地指了指自己喉咙,示意他别把自己掐死了,周泽这才放开她。 她咳嗽连连,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问道:「你总得告诉我齐北虎它原先是啥样,我才能想办法让它恢复啊。」摊上这么一个不讲理,且视排骨大哥如粪土的人,算她倒了八辈子霉。 周泽沉着脸,扫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会吃人。」 柳九九:「……」这要是让它恢复,她还能活命吗? 她用双手护住自己喉咙,吞了口唾沫,弱弱点头,「好……我……尽力……」这种时候当然得先应下,否则这位情绪不定的王爷将她一掌拍死,谁又晓得她是怎么死的? 「走吧。」周泽阴沉的脸瞬间转变为温煦笑脸。 那脸色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柳九九都看傻眼了,周泽看到她的呆样,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假山后给拽了出来,她踉跄几步跨出假山,光着脚踩在石子路上,脚底板被扎得好疼。 周泽看了一眼她的脚,忍不住骂道:「蠢货,跟我走。」 「走……去哪儿啊?」柳九九楞在原地,缩了缩红肿的脚指头。 「回景萃宫。」周泽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还想被捉回去挨打不成?」 柳九九「哦」了一声,她赤着脚,寒风一吹,冷得直打颤。她慢吞吞跟在周泽身后,盯着他宽厚的脊背,忍不住疑惑,这人不将排骨大哥放在眼里,且豢养一帮刺客,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想杀了排骨大哥,取而代之? 她觉得他胆儿也忒大了,就不怕排骨大哥在皇宫里了结了他? 她怀揣着种种疑惑,跟在他后面安然无恙地回到景萃宫,小安子和景云已经在宫门前等候她多时。 【第十二章 半夜厨房有贼】 阳城旱灾,周凌恒刚同大臣商议完赈灾诸事,小安子便急匆匆跑来禀报柳九九出事了。 说是出事,倒不如说是她在后宫内闹了一场。周凌恒一直在景萃宫等她回来,不想却等到她跟周泽。 周凌恒上前,拽住柳九九莲藕般白嫩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周泽,「有劳皇叔送九九回来。」 「本王顺路,举手之劳。」周泽的目光在柳九九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 柳九九拽着周凌恒的胳膊,打了个寒颤。 周凌恒沉着脸瞪了眼周泽,恨不得将对方眼睛给剜出来。「皇叔,汉林别苑梅花盛开,别有一番风情,皇叔这几日可搬过去,煮茶赏梅,也省得在这宫中束手束脚。皇叔,您觉得呢?」 周泽仍面带微笑,温润儒雅地回道:「臣,谢过陛下。」 周凌恒爽朗笑开,「皇叔有何需要就跟朕提,自家人莫要客气才是。」 等周泽离开,柳九九一双腿发软,几乎要瘫软在地,好在周凌恒手快将她扶住,见她赤着脚,脚趾冻得发红,忙将她抱进去。 殿里火炉滚滚燃烧,一片暖和,殿内外温差太大,柳九九麻木的手脚开始发疼,景云备了冷水过来给她泡手脚,以此缓解疼痛。 景云正给柳九九搓脚,周凌恒袖子一拂,让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退下,自己蹲下身,仔细给柳九九揉脚。 他将她冰凉的小脚摁在冷水里揉搓,柳九九几番想要挣扎出来,却被他摁了回去,「别动。」 「冷……给我用热水泡泡。」柳九九有些许委屈。 周凌恒皱着眉头,用力揉搓着她红肿的脚,「热水?你想废掉自己的脚不成?」他沉下口气,抬头望着她,「你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多大的祸?」 柳九九咬着唇摇头,「哪有……是她们欺负我。」 周凌恒闷沉着不说话,将她一双小脚从水盆里捞出来,擦干净,放到榻上,用厚厚两层锦被给她裹严实。 「周泽跟你说了什么?」 「大花是他的,他让我想办法把大花恢复……让大花咬人。」虽然周泽威胁她不能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但就算她告诉排骨大哥,周泽也不会知道的吧? 听她说了实话,周凌恒很满意。皇宫内院四处是他的眼线,周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他抬手在她脸颊上摩挲,对她这个没心眼的丫头是又忧又气。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柳九九一巴掌拍开,她一脸嫌弃道:「你刚才摸了我的脚,又来摸我的脸,好恶心啊。」 周凌恒皱着的眉头豁然舒展开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自己的脚你还嫌弃?」 「我自己的脚也是脚啊!」柳九九鼻子里轻哼一声,又道:「排骨大哥,那个南王不是好人,你可得提防点他。他太嚣张,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我要是你就把他给关进大牢。」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万不可被别人听了去。」周凌恒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低沉,「这朝中诸事后宫女子不可插手,朕不想让你落得个祸水红颜的名声。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朕自有主张。」 第四十六章 柳九九点头,努嘴道:「排骨大哥,我今天……淑妃娘娘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我当时去石阶下扶她,她抬手就要给我打巴掌,我直觉躲开,她就自个儿栽在石头上,晕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还有那个唐贤妃,她要打我屁股,三十板啊!那三十板子下来,我不得屁股开花,你不得心疼死我啊?对吧?」 她心里没底气,也不知排骨大哥信不信她,见他依旧沉着脸,不禁有些泄气,垂下头认错,「我知错了,三十板就三十板吧,我等会儿就去贤妃娘娘那里领罚,大不了屁股开花,半身不遂,不当皇后娘娘,出宫当个残疾老板娘,日后就跟土豆和糯米相……」依为命。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凌恒便俯身吻了下来。须臾,周凌恒放开她,蹙眉道:「铲铲,朕怎么舍得让人打你? 又怎么舍得让你残疾?没事,萧淑妃那里待会儿朕差人送点东西过去,也就打发了。朕只是怪你,跑便跑,怎么不穿双鞋?这天寒地冻的,屁股没被打坏,脚都要被冻坏了。」 听他这么说,柳九九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她下意识缩了缩锦被中的脚趾,还是有些疼,她忍不住可怜兮兮道:「排骨大哥,被你这么一说,我的脚还是好疼啊……」 周凌恒掀开被子,发现她的脚趾肿了。他将她的脚抓在手里揉搓,还放在嘴边哈气。 脚被他这么搓着,柳九九觉得又痒又疼,舒服与疼痛感并存,她有几次尴尬地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难为情道:「排骨大哥你别放嘴边哈气啊,我脚臭……」 「香的。」周凌恒为了表示她的脚是香的,给她揉脚同时在她脚趾上亲了一口,「瞧,我们铲铲的脚,香的。」 柳九九尴尬得脸都红了,她真想拿花瓣把自己的脚好生泡一泡,再拿出来给他搓、给他亲。想到萧淑妃的事,她还是有几分忐忑,「排骨大哥,那个……我要不要过去看看萧淑妃,给她道个歉?」 「不去。」周凌恒揉了揉她的脚拇指,「去什么去,若不是她存了欺负你的心,会有那般下场?自作孽。」 「可她的确是因为我才撞在石头上晕倒的呀。」柳九九有点内疚,又说:「不如,待会儿我炖碗猪蹄汤给她送去,你觉得如何?」 周凌恒倒像个孩子似的撒娇,「朕也要。」 柳九九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噗哺一声笑开,「好,待会儿我多炖一盅,就当是给你补补手。」 「炖三盅,一盅给萧淑妃送去,一盅给朕,余下一盅给太后送去。」周凌恒抓起她另一只脚揉搓,「估摸着唐贤妃已经去太后那里告了你的状,得想个法子哄哄她老人家。」 柳九九重重点头,「是,排骨大哥说得是!」她觉得自家排骨王不仅体贴温柔,且细心周到。她一个开心,捧过他的脸,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周凌恒被她这么一亲,心坎一软,连眼前金色帘帐倶变成粉色的,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九九的小手柔若无骨,酥酥绵绵,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让他如嗜酒一般,头昏脑胀,雀跃兴奋,温柔乡,温柔乡,这便是女子温柔乡……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挨着她的脸颊亲下去。 「排骨大哥……大白天的……」柳九九呵气如兰,绵软的声音几乎要揉进他骨子里。 「朕说可以就可以,朕是谁?」周凌恒在她耳边轻喃,宣誓主权般的问。 柳九九抓住他的肩膀,轻轻「哦」了一声,「排骨王。」 周凌恒不知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何意,疑惑道:「嗯?」 两人的脸间距不过半拳,柳九九调皮地在他脸上喷了一口口水,嘻笑道:「你问我你是谁,我的回答是,你是排骨王啊。」 周凌恒被她喷了一脸口水颇为嫌弃地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好,就让朕这个排骨王,好好吃了你这个小锅铲。」说着在她腋下挠了一下。 柳九九忍不住咯咯发笑,笑声同银铃一般传了出去。 在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很识趣的将挂帘的银钩放下,任由两人白日闹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景萃宫内殿,柳九九伸出小手,将珠帘绣幕拨开,探出一颗小脑袋,觑了眼外面。 见殿内没人,她这才好意思压着周凌恒,拿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伸长胳膊去拾自己的衣服,随后钻进被子里穿上。 穿好里衣,她打起精神起身,用玉簪绾好发髻,走出内殿,径自去了小厨房。 她让宫女们挑拣几把上好黄豆,用温水浸泡,自己挑了两条新鲜的嫩猪蹄,用烧红的火钳将皮上的猪毛烫干净,再用热水仔细洗搓,她可不敢马虎,一根猪毛足以毁了一锅好汤。 待猪毛处理好,她攥紧菜刀,从水里将猪蹄捞出,三两下剁成均匀小瑰。 小安子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柳姑娘看似纤弱,手腕力道比起屠夫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起刀落,一刀便将猪蹄剁块,绝不拖筋带肉。趁着她转身去洗菜,小安子尝试着拿了拿菜刀,这刀重得他双手举着都吃力,柳姑娘是如何一只手将这菜刀给耍起来的? 他望着柳九九,怔然吞了口唾沫。 柳九九回头瞪了小安子一眼,觉得他那副模样就跟个傻楞子似的。她用开水煮去猪蹄血水,用姜片陈醋加水浸泡,片刻后捞出用凉开水洗净,再分别装入三个紫砂锅内,加入水、葱段、姜片,最后抓起两把黄豆撒进去,天女散花似的。 接着她让烧火的宫女让开,自己坐过去,取出几根烧得正旺的柴火,中火慢炖。 小安子见三个紫砂锅均未盖上锅盖,多事地想去盖上,却被柳九九一个木棍抽过来—— 「先别盖,敞开可以散发猪蹄的腥味。」 小安子揉了揉手背,一脸的委屈,「姑娘您下次叫住我就成,打着奴才手背疼。」 柳九九「哼」了一声,举着手中火钳眉飞色舞道:「你要是土豆,我说不定就用火钳打了!」提到土豆,柳九九眉眼一垂,有些失落,也不知土豆和糯米在宫外过得好不好? 小安子倒是个体贴人的,心里细致,猜出她心情变化。「姑娘,你莫不是想九歌馆的两个下人了?」 柳九九叹口气后点头,「想,但是想也见不到啊。」 小安子正准备说话,身后被人拽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精神焕发的陛下杵在身后,小安子知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凌恒凑过来,看了眼三个砂锅里的猪蹄,闻着香味垂涎不已,「你要是真想他们,让他们进宫便是。」他扭过头问小安子,「景萃宫可还缺人?」 「回陛下,糯米姑娘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那个土豆可能得委屈他同奴才一样净身了。」 小安子回道。 柳九九起身将一根胡萝卜切成丝,粗细就跟头发丝儿似的。周凌恒「啧」一声感叹,忍不住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撮起来,正要往嘴里塞,柳九九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他手一抖,胡萝卜丝儿还未入口便散落一地。 柳九九嗔怒道:「生萝卜丝儿有什么好吃的?」她举着菜刀冲着小安子挥了挥,「你敢阉我们家土豆,我就阉了你!」她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安子下身。 小安子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夹住腿,「姑娘,我这已经干净了,没阉头。」 柳九九怔了一下,举着菜刀又道:「反正不许!想别的办法!」 周凌恒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手中菜刀飞出去,小心翼翼从她手里夺过菜刀,「朕身边恰好缺个侍卫,就让土豆跟着朕吧。」 柳九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取了蜂蜜浇在胡萝卜丝儿上拌匀,再分别装进三只白瓷小碟内。柳九九摆盘的手艺不错,剔透的蜂蜜裹着胡萝卜丝儿,脆莹发亮,让人瞧着极有食欲。 周凌恒还当真有点饿,揉着肚子眼巴巴望着她。柳九九见到他的可怜样,将早上余下的绿豆稀饭热了热,给他盛了半碗,让他就着蜂蜜胡萝卜丝儿下饭吃。 周凌恒端着一个小碗,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吃着绿豆稀饭和胡萝卜丝儿。这绿豆稀饭倒是特别,有股入口回甘的香味,特别开胃,这蜂蜜的味道也别具一格。 柳九九蹲在他面前,捧着小脸问他,「好吃吗?」 周凌恒点头,已经顾不上说「好吃」,一口气将碗内绿豆稀饭喝干净,递给她,「再给朕来一碗!」 第四十七章 她接过碗,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周凌恒拿筷子在碗沿敲了敲,发出闷闷的「叮叮」声,他一双眼睛里泛着莹莹亮光,「铲铲,这绿豆稀饭你是怎么煮的?还有这蜂蜜,也比朕平日吃的好吃许多。」 柳九九起身,拿着小汤杓在砂锅里搅了搅,将里面的豆子用汤杓摁碎,不疾不徐道:「绿豆在锅里炒过,所以这粥喝起来格外香,这蜂蜜嘛,是我让人去御花园那棵几百年的大榕树上取来的野蜂蜜。」 周凌恒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忍不住又多喝了两碗粥。 小安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陛下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半点不将就的喝了整整六碗粥,其坐姿吃相之粗糙,就像个平民老百姓似的。 柳九九让人将炖好的猪蹄给萧淑妃和太后送去。萧淑妃那头,她本来打算亲自去,顺便真诚的道个歉,哪儿知道周凌恒政务缠身,晚些便没空了,非拉着她让她陪着。 据说这次太后寿宴,不仅各国诸侯会前来朝拜,也有外来使者纷纷献宝。 这次寿宴关乎大魏国誉,必须得办好,太后寿宴本应是皇后操办,但碍于后宫无后,此事便落在秦德妃头上。秦德妃这人柳九九不甚了解,初次接触,她觉得秦德妃还挺不错。 她刚夸了秦德妃这人不错,就被埋头啃猪蹄的周凌恒狠狠一瞪,「这秦德妃你离她远点儿。」 「为什么啊?她今天还帮我跟唐贤妃求情呢!我觉得她这人挺不错的。」柳九九捧着脸,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特别满足的看周凌恒吃猪蹄。 男人吃得欢,她就高兴。 周凌恒啃猪蹄的模样倒是斯文,他举着手中猪蹄在柳九九脑袋上敲了一下,「这秦德妃是秦丞相之女,她的心眼如何我不知,但我知道她对你绝无善意。」 柳九九叹了声气,「那在这后宫,我能信谁啊?」 「信朕,除了朕,你谁都别信。」他擦了擦手,起身十分满足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你在景萃宫好好待着,今夜朕就不来你这儿了,朕得留在乾极殿处理些事儿。」 柳九九点头,送他出去,如同妻子送丈夫出门一般。 入夜后,柳九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翻身起来,去厨房煮东西打发时间。 夜深人静,庭院里悄然无声,依稀能听见当值的宫女偷濑打呼噜的声响。 她炖了一锅大刀肉给大花送去。 齐北虎被关在笼子里,蔫蔫的,半点没有老虎威风。柳九九打开笼子,将它放出来,摸着它的脑袋看它吃食。 大花将一盆大刀肉舔得干干净净,连油渣都不剩。它似乎很难过,拿脑袋在柳九九脸上蹭了蹭。 她摸了摸大花圆滚滚的肚皮,以为它还想吃,教育它,「不能再吃了,肚子快撑破了。」 大花晃了晃脑袋,张大嘴对着她哈气儿。这齐北虎一张嘴,熏得柳九九差点晕过去,这嘴……怎么这么臭? 臭得有些不同寻常啊。 柳九九带着大花虎到灯笼下,这才发现它嘴里有两颗烂牙。怪不得这大家伙只吃炖烂的肉也不咬人,敢情是被烂牙折腾得没脾气。 她倒是有些心疼这大家伙,牙疼的感觉她最清楚不过,疼的时候牵扯着半边脑袋都疼,甭说吃人了,它现在能吃下她做的饭,已是天大的奇迹。 就在柳九九抱着大花的虎头发怔时,忽地从宫墙上跳下一个黑衣人,她下意识就往大花屁股后面躲,张嘴就要喊「刺客」,但她刚喊了一个「刺」,那人就闪过来捂住她的嘴。 凑近一看,原来是周泽。 大花一见是旧主,亲热地过来蹭了蹭。 周泽气得直瞪眼,「臭东西,还认人啊?」 柳九九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还在宫里?」 「还没有本王来不了的地方。」他看了眼大花,蹙眉问她,「这大猫如何?」 柳九九摇头,「不好,它嘴里有两颗烂牙,别说吃人了,吃白菜都不成。」 周泽蹲下身,掰开大花的嘴,大花特委屈的歪过头,张嘴给旧主看,似乎在说:看,你家老虎就是这么惨。 「蠢女人,你说,怎么办?」周泽放下手,转头问她。 「能怎么办?拔牙呗。」柳九九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她没那么怕这人了,她直觉对方对她已经没了杀意,再说即使怕也没用,这位王爷想捏死自己,就跟捏蚂蚁似的轻松。 她还想开口说话,却被周泽捂住嘴拉至铁笼后躲着。 柳九九挣开他的手,「这里是我的景萃宫,我躲什么呀?」她的话刚说完,便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跑进厨房。 周泽此番来,看老虎是次要,来柳九九这里蹭吃蹭喝才是主要。吃过柳九九的饭菜后,周泽觉得这京城的名厨做出来的东西简直就是猪食!不,比猪食还难吃。 他蹙眉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同他想一块去了,来蹭吃的? 身边蹲着的柳九九「咦」了一声,「那人跑进我厨房做什么?」出自于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门往里面瞟。 借着清冷的月光,她依稀看见那个硕大的身影是个女人,那女人打开灶台上的锅盖,从锅里窗了一口虾仁粥喝,喝了口粥,似乎很满足,长舒了口气。 等那人转过脸……咦,是萧淑妃? 景萃宫守卫森严,萧淑妃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同周泽一样跳墙进来的? 柳九九又看了眼厨房内好大一坨的萧淑妃,觉得不太可能。她这么大一团肉,能跳墙进来,那才见鬼了。 周泽也跟着凑过来,朝里面看了眼,哼笑道:「你这景萃宫当真是谁都能进,小皇帝派的人都吃屎去了?」 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耳根后掠过,她一扭头,差点就跟他亲上,柳九九吓得一把将他推开,谁知没注意,自己一个踉跄栽进厨房,这下便同萧淑妃打了个照面。 萧淑妃手里握着汤杓,正准备再喝一口虾仁粥,看见柳九九,她呆楞在原地,再看了眼杵在厨房门口的南王,就跟被雷劈了似的。 「谁在那里?」侍卫路过,听见小厨房这边有动静,齐刷刷举着火把,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跑过来。 周泽不躲一准会被发现,索性闪身进小厨房,关上门,飞身跃上房梁。 外头火光大盛,萧淑妃嘴里含着一口虾仁粥,拿着汤杓蹲下,躲在灶台后。 柳九九看了眼萧淑妃和周泽,不慌不忙打开门,与侍卫队长毛林打了个照面。 毛林一瞧是柳九九,连忙抱拳颔首,「原来是柳姑娘,不知柳姑娘大半夜的在厨房做什么?」 柳九九道:「我肚子饿,顺道喂大花虎。」 毛林往黑压压的厨房瞅了一眼,疑惑道:「姑娘为何不点灯?」 「我这不是刚过来嘛,正准备着呢。」柳九九知道周泽暂时不会伤她,若她将周泽供出来,铁定又是一顿打,她这一身肉虽然厚,但也挨不住他那一脚踹啊,胸口到现在疼着。 毛林闻言,微微颔首道:「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后院狗洞不知怎地塌了一块,我等以为出了刺客,这才四处查看,惊扰了姑娘,属下有罪。」 「狗洞……塌了?」柳九九眼角余光瞥了眼躲在灶台后的萧淑妃,终于明白她是如何进来景萃宫的。 狗洞不塌才怪咧,萧淑妃那么大一坨。 她正色道:「你们先去别的地方看看,这里应该很安全,不用担心我。」 毛林同一干侍卫抱拳,「是。」随后便离去。 等他们走后,柳九九点燃烛火,萧淑妃拿着汤杓缓缓起身,颇为尴尬地看了她一眼。 柳九九用烛火照着萧淑妃,将她上下一番打量,见她白色的衣裳满是泥土,头上简单的发髻松松垮垮,她疑惑问道:「淑妃娘娘,你怎么来了这里?」 萧淑妃拉不下脸面说自己来此的目的,索性胸脯一挺,指着房梁上的周泽道:「南王怎么在这里?」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好你个柳九九,深更半夜的,你们孤男寡女,莫不是——」 柳九九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住。 周泽从房梁上跳下来,见锅里还剩约一碗的虾仁粥,再拿了一支汤杓舀起来,当着两个女人的面儿喝了一口。他被两个女人看得有些不自在,脸色一沉,声音冷厉,「看什么看,信不信本王剜了你们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柳九九相信周泽说得出做得到,忙拉着萧淑妃转过身,在烧火的小板凳上坐下。她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泥土,「他跟你一样,来我这儿找吃的。」 边替萧淑妃擦拭,见她脸颊擦破皮的伤,看起来怪疼的,柳九九问道:「淑妃娘娘,你的头还好吗?白天真不是我推你下阶梯的。」 萧淑妃见她给自己擦脸,有片刻楞怔,好半晌,她才仰着脸道:「唐贤妃那个贱人,今天若不是她在本宫身后扯了一把,本宫也不至于脑袋磕在石头上晕过去。」 「啊?」柳九九手上一顿,有些惊讶,「你是说,你磕在石头上跟我没关系?」 萧淑妃仍拉不下脸,没好气的说了声,「没关系。」 一旁的周泽「哼」一声,不屑道:「你们这些女人,成日斗来斗去,有意思?」 柳九九脱口而出道:「你们男人何尝不是成日斗来斗去?」 周泽语塞,将手中的汤杓重重朝案板上一掷,怒道:「你懂个屁!」 柳九九被吓得脖子一缩,忙一把抱住肉厚膘肥的萧淑妃。 周泽见柳九九那个胆小样子,顿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点使不上力。 萧淑妃本是陈国公主,平时骄横惯了,也不把周泽放在眼里。她只担忧自己钻狗洞的事儿被其他人知道,丢了颜面,遂大着胆子同周泽打商量,「今夜我们来此的目的一致,也都来得不光彩,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替我保守来景萃宫的秘密,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违背圣旨来这景萃宫,如何?」 周泽眉尾一挑,倒觉新鲜,这死胖女人跟他打商量?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柳九九见周泽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忙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道:「今夜你二人没见过面,也没来过我景萃宫,你们不就是想吃吗?从明儿个起我做三份饭,一份送去香凝宫,一份送去汉林别苑,如何?」 「本王没意见。」周泽拂去衣袖上的尘土,他可没打算在皇宫内杀人。 「本宫也没意见。」萧淑妃在吃过柳九九的炖猪蹄后,觉得宫内御厨做的菜简直是猪食,有得吃自是再好也不过。 景萃宫内目前侍卫查得严,萧淑妃这会儿回去是不太可能,柳九九索性将她留下,等送走周泽那个瘟神后,她拉着萧淑妃进了内殿,两人同睡一榻。 萧淑妃躺在榻上,侧过头看着这个下颚丰满,一脸福相的丫头,用手指戳了戳她胳膊,「喂。」 柳九九阖上的眼睛又睁开,扭过头看着她,「嗯?」 「陪本宫聊天,本宫认床,睡不舒坦。」萧淑妃叹了声气。 「聊什么啊?」柳九九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繍花帐子。 「聊陛下。」萧淑妃侧过脸问她,「你们是不是已经……」 这种问题柳九九不好回答,脸颊羞得通红。 萧淑妃轻哼一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宫还会吃了你不成?本宫羡慕你能得到陛下垂青。本宫十四岁入宫,从前也有一副苗条身材,后来成了这样,也没见陛下瞧我一眼。不过,本宫并不嫉妒你。」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莹亮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星光,似乎想到了谁。 柳九九不知道她说这话何意,只是一想到萧淑妃是排骨大哥的女人,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但转念一想,她们可能会在这后宫中处一辈子,总不能天天斗吧,那得多累?索性大方点,以后也不至于太过郁闷。 她安慰萧淑妃说:「我喜欢排骨大哥,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我也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有其他女人。」想到此处,她竟然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现在排骨大哥只喜欢她一个。 想到自己是排骨大哥的中心,心里似泼了一罐蜂蜜,十分甜蜜。 萧淑妃坐起身,看着她,「喜欢?你喜欢陛下?」 柳九九望着她,突然从她眼底看到一丝同情。 萧淑妃翻了个白眼,嘲笑她,「你这个傻楞子,居然喜欢陛下,你这下半辈子甭想好过了。」 柳九九觉得她这话讲得好奇怪,「你……不喜欢排骨大哥吗?」 「我若是喜欢他,你觉得我不会悄悄毒死你吗?等日后陛下再领了其他女人回来,你会因为嫉妒,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不认识的女人。」萧淑妃又躺下,叹口气道:「唐贤妃那个死女人就曾因为陛下多看了张美人一眼,没过多久就把人给推进湖里,多好一个丫头,就这么没了。」 柳九九闻言一楞,辩解道:「不,才不会!排骨大哥不会再带别的女人回来。」 萧淑妃又给了她一记白眼,翻了个身道:「睡,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因为萧淑妃一番话,柳九九纠结了一宿没睡。 半夜里,萧淑妃抱着她喊「四郎」,她被一块大肥肉压了一晚上,差点没憋死在床上。 接下来几日,周凌恒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柳九九,只能从小安子嘴里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去了何处。 柳九九吩咐人将景萃宫院墙守得严严实实,让周泽再进不来。她每日则会做好饭,让小安子给周凌恒送去,偶尔也会炖些汤,亲自送去慈元宫给太后。 丈夫和婆婆都得兼顾,这以后才有好日子过,这个理儿还是排骨大哥教给她的。 周凌恒的嘴被柳九九养刁,若不是她亲手做的饭菜,他绝不会动一筷。太后那边,也是对她做的饭菜欲罢不能,恨不能将她接来慈元宫住。 而周泽因为景萃宫守卫加强,再不能夜半翻墙而入,吃不到柳九九的饭菜,他急得直挠墙。萧淑妃几乎一到用膳的时辰,准时带着太监宫女来景萃宫,光明正大地蹭饭吃。 唐贤妃不知这萧淑妃耍的是什么手段,隔岸观火的秦德妃也猜不出她这是唱哪一出。 萧淑妃彻底被柳九九的饭菜收服,恨不能天天抱着她的大腿卖乖,就连她做的咸菜萧淑妃都能夸个天上有地上无,如今在柳九九面前,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萧淑妃全消失不见了。 封后大典如期而至,柳九九顺风顺水地当上皇后,毫无阻碍。 稀奇的是,朝中大臣在朝堂之上反对过一次后,便闭了口不再说话,这反倒让周凌恒忧心忡忡,朝中大臣如此反常,不是个好兆头。 封后大典当日,柳九九头戴繁重金凤冠,身穿青色花钗大袖襦裙,身上的衣服件数繁多,层层压迭着,最外头套着广袖上衣,都快走不动路,唯一的好处是穿这么多倒是抵得住冬日严寒。她被景云扶上凤辇,让人从景萃宫抬至几个宫门转悠一圈,再至乾极殿。 因规矩,大婚前几日两人不能见面,周凌恒从凤辇上将柳九九牵下来时,隔着金翠步摇,竟觉恍若隔世,铲铲的手依然如酥如棉,柔软似若无骨。 他牵着柳九九走上八十八步石阶,同她并肩而立。柳九九长喘了口气,低头扫了眼石阶下跪着的那片黑压压人头,觉得很震撼。 她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有些怯场,周凌恒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她,「不怕,抬起头。」 她顿时有了几分底气,扬起一张小脸,耳边不断回荡着「我当皇后了」的声音。 皇宫内礼乐齐鸣,百官朝拜,「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的声音震耳欲聋,柳九九有些飘飘然。 金凤冠很重,压得柳九九脖子发酸,她微微一歪脑袋,头上坠下的金翠「叮叮」撞在一起。这快要断掉脖子和腿的一天,总算在洞房花烛夜与周凌恒喝下合卺酒中结束。 柳九九以为,接下来便可以搂着自家排骨王上榻睡个安稳觉,却不想还有一堆繁杂仪式,乾极殿宫女太监纷纷朝北面跪,小安子扯着尖细的嗓子奏道:「礼毕——兴。」 之后宫女引周凌恒进东殿,替他换掉冕服,伺候他穿上常服。内务府女官使唤宫女替柳九九卸下凤冠,将脱干净的她送进浴池里。 柳九九发觉,这些宫女完完全全没拿她当主子伺候,而是拿她当衣服揉搓,将她给搓了个干净,最后再拿绸缎裹粽子似的裹起来,抬回榻上。 于是周凌恒换了常服回来,便瞧见柳九九被裹得像个大粽子似的。他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问她,「舒服吗?」 柳九九瞪了他一眼,「哼」一声,「换你被裹得像粽子,你看舒服不?」 「好,朕这就替你解开。」周凌恒伸手便要去解。 柳九九「哎呀」一声打断,「别啊,那群宫女没给我穿衣服。」 第四十九章 周凌恒摸着下巴,坏笑道:「深得朕心啊!」说罢,将布一把扯开,顺势将布打在挂着床帐的金钩上,「叮铃」一声,金钩落地,喜帐顿时垂落…… 【第十三章 后宫有喜】 翌日一早,柳九九醒来时周凌恒已经去了早朝。 按照规矩,秦德妃、唐贤妃、萧淑妃都得一早来给她问安。景云和小安子改口叫她「娘娘」,三妃则改口称她为「姊姊」,柳九九突然觉得好不真实,待人都回去后,她坐在景萃宫发怔。 她……她是怎么当上皇后的来着? 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这皇后当得云里雾里,太过于顺风顺水,就跟作梦似的。 贵妃榻边有宫女剥好送来的瓜子仁和核桃仁,她曾经作梦都想有人给她剥好了瓜子仁放在她面前,任由她一把一把往嘴里丢,如今当了皇后,再不用去央求土豆和糯米,她只需抬手一指,自然有人屁颠屁颠来给她剥。 当了皇后就能放肆,丝毫不用克制,这话是……嗯,萧淑妃说的。 当了皇后她就能指着南王的鼻子说:「那谁,给本宫,跪下!」 她往嘴里扔了一把瓜子仁,忍不住笑出声,奈何笑得过于猖狂,把自己给噎住了,涨红脸咳不停。 景云瞧见皇后失态的模样,忍不住掩嘴失笑。有这样的皇后,也不知是大魏之幸还是不幸? 柳九九抬手用袖子擦了把眼泪,瞪了一眼景云,「看……看什么看,小心本宫打你!」 当了皇后就是不一样,有底气了呀。 景云闻言立即战战兢兢跪下,「皇后饶命、皇后饶命,不知奴婢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皇后娘娘生了气?」 咦?哪里做得不好啊?她也不知道,她就是想找个人威风一下。「混帐东西,本宫想打你还要理由吗?」柳九九脸上绷得一本正经。 哎呀呀,她似乎有点过分了?但是,欺负人的感觉怎么那么爽啊! 说要打景云当然是随便说说的,见景云开始求饶,她外表严肃,内心偷笑,嘴上说着「下不为例」之类的话,此事就此作罢。 晌午,她做好午膳让景云分别送去乾极殿和慈元宫,香凝宫也没落下。 现在萧淑妃可说是她的战略合作伙伴,萧淑妃夜里抱着她喊男人的名字,她又不傻,当然知道萧淑妃心里有别的男人。萧淑妃喜欢吃她的菜,那她就给她吃,不过菜不能白吃,吃了她的菜就得给她「出谋划策」。 用过午膳,柳九九拿了一条粗棉线去给大花拔牙。 景萃宫的太监宫女一见大花虎从笼子里出来,倶不敢上前,柳九九对这群奴才除了鄙视还是鄙视,胆儿这么小,怎么当奴才啊? 于是她自个儿捋起袖子,走过去掰开大花的大嘴,将结实的棉线套在它那颗烂牙上。大花吼了一声,吓得周遭围观的太监宫女侍卫纷纷往后退开一尺。 大花一个大爪子搭在柳九九纤细的胳膊上,一口包住柳九九软乎乎的嫩手,众人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侍卫拔了剑就要冲过去,被柳九九制止,「别过来,你们谁敢过来,统统拉出去砍头!」 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好有气势,终于体会了一把排骨大哥的威风,想要谁脑袋就要谁脑袋,哦,爽…… 齐北虎含住她的拳头,却没有咬她,之后它松开嘴,一双有力的虎爪抱住她的脖颈,似乎在跟她撒娇。 柳九九摸了摸它的下颚,跟安慰孩子似的安慰它,「疼一疼就过去了,忍着点啊。」说罢,抬手招来两个侍卫,吩咐他们拉来一头骡子,将套虎牙的棉线绑在骡子腿上。 一鞭下去,骡子拔腿就跑,那道风驰电掣的狠劲儿,猛地一下将大花的蛀牙给扯了下来,大花疼得「呜呜」 直叫,脑袋蹭在柳九九怀里,跟只撒娇的大猫儿似的。 太监宫女们觉得稀奇。 于是景萃宫的柳皇后,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母老虎。 老虎皇后传至宫外,连大街上的小孩都在唱,「母老虎,母老虎,皇帝娶了个母老虎。爬山虎,斗地主,哪里斗得过母老虎……」 土豆和糯米接到旨意进宫,他们两人跟着小安子走在街上,听见一群小孩唱小姐是母老虎,糯米当下气得跳脚,捋着袖子就要过去揍人。 土豆一把拉住她,瞪眼道:「你想干么?」 糯米鼓着腮帮子,「这群小屁孩辱骂小姐,看我不揍哭他们!土豆,你别拦我啊。」 土豆松开她,从路边折了一根柳条,塞进她手里,「我不拦你,揍不哭不许回来。」 糯米楞怔片刻,接着握着柳条上前去吓哺小孩。 小安子傻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这主仆三人可当真是画风清奇。 半个时辰后,糯米和土豆分道扬镳,糯米被小安子领着前往景萃宫,土豆则被引去邓琰处报导。糯米跟着小安子,见路上时不时有主子乘坐轿辇路过,她被小安子拽着跪了一回又一回,膝盖都跪破了皮。 景萃宫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远看恢弘壮阀,独树一帜的建筑彰显出皇家威严。 她跟着小安子沿着青石板路往正殿走,四顾一望,有花池假山,还有从涓涓流水,上架着小木桥,景萃宫内太监宫女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活儿。 带刀侍卫列队在四周巡逻,从里到外俱透着股威严劲。糯米伸手扯住小安子的袖子,怯生生问道:「公公,我家小姐在这里当皇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啊?」 小安子一脸鄙夷,将手中拂尘一甩,耐着性子解释说:「皇后娘娘高高在上,谁敢欺负她?那不是掉脑袋的事儿吗?」 糯米仍觉得自己是在作梦,小姐怎么就这样当上皇后了?毫无征兆啊! 她跟着小安子走进内殿,四面墙壁挂着五彩的锦缎帐,镀金的帐钩,金彩珠光处处奢华,就连脚下的地砖都是莹泽透亮,头顶的雕梁画栋看得她头晕目眩。 娘啊,这就是小姐住的地儿?太奢侈了吧?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贵妃榻上正跷着二郎腿,一把一把往自己嘴里丢瓜子仁的小姐身上,眼前一派奢华景象登时被小姐这粗鲁模样击得「砰砰」粉碎。 柳九九看见糯米,一个激动从榻上坐起来,不小心将瓜子仁打翻,洒了一地。糯米看见她也是鼻子发酸,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总算见到自家小姐。 糯米扁嘴正要哭出声,一旁伺候柳九九的景云忙冲着糯米喝道:「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下!」 糯米吓得双腿一软,连忙给自家小姐跪下。 柳九九叉腰瞪了景云一眼,一把将糯米给拽起来,对景云道:「这是我的丫鬟,不用你来吼,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糯米拽着小姐的手,一脸委屈,怯怯道:「小姐,我不是狗……」 柳九九干咳一声,拍着她那双小胖手安慰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打个比喻嘛。」她不太喜欢做事一板一眼的景云,跟她一点也不亲,现在糯米来了就好,她还是跟糯米亲。 自从大婚之后,柳九九就没再见过周凌恒,她心里念着他,想去看他。 今儿个她带着糯米去乾极殿守着,好几次远远看见周凌恒,却被小安子给挡了回来。她心里就像有了一只魔爪一般,不停地抓挠着她的心口。 自从当了皇后,老有什么夫人、小姐的进宫来给她送礼,她看着那些人送来的金银珠宝,很是不屑,她们送的,排骨大哥也送了她不少,她现在是皇后,还缺这点金银珠宝吗? 为了不给景萃宫招贼,但凡来送礼的都让她叫人给轰了出去,这一来二去的,「油盐不进」的皇后娘娘让下面的人琢磨不透,听说皇后爱做菜,她们又来送菜,弄得短短不过一日,景萃宫变成了菜市场。 柳九九烦死了,干脆牵着被拔了牙的大花坐在景萃宫门口,悠哉悠哉地喝茶,一副「你们谁再敢来送礼,我放老虎咬死你们」的架式。 至此,再无人敢来送礼。 于是私底下有人说她是恶毒皇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宫女们议论纷纷,都道皇后无才无德,凶横跋扈,毫无教养,比不上秦德妃一根头发丝儿。 柳九九听着糯米打探来的消息,忧愁的躺在榻上,差点气得昏过去。她欺负谁了?她当皇后这些日子,就折腾宫女们剥了几盘瓜子仁,怎么就变成凶横跋扈、杀人不眨眼了? 第五十章 她揉着脑袋问糯米,「那个秦德妃最近在干啥啊?怎么大家都拿我跟她比较?」 糯米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片刻才道:「秦德妃最近在操持太后寿宴,据说寿宴安排得不错,表演也是别出心裁,太后很满意,对她赞不绝口。」 柳九九撑着下巴,有些无奈。这个秦德妃表面看上去是挺好的,可她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坦呢? 当天晚上,周凌恒气冲冲地从乾极殿过来,一屁股挨着她坐下,「真是气死朕了!」 柳九九好几天没看见自家的排骨,很是开心,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俏皮问道:「怎么了?」 周凌恒揽住她柔软的腰身,一腔怒气仍然压不下去。「那些个老东西,没有阻挠你当皇后,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柳九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周凌恒屏退左右,抱住她,贴着她耳朵低声说:「那些老东西,说朕登基多年无所出,让朕立南王为太子。」 「噗——」柳九九正端着茶杯喝水,一口水顿时喷出来,「南王这是要认我们当爹娘?」太子得是皇帝和皇后的儿子,立南王为太子,那个瘟神岂不是得叫她和周凌恒爹娘? 这样一想,居然有点爽,以后同那瘟神见面,她就可以趾高气扬道:「给为娘跪下!」 周凌恒见柳九九傻笑,摇摇头道:「想什么呢?立叔父为太子的前例也不是没有,朕的父皇便是瑾宣帝的叔叔,当年瑾宣帝执意一帝一后,不纳其他嫔妃,可皇后无所出,无奈之下便立我父皇为太子。」 柳九九恍然大悟,又歪着脑袋问:「怪不得他一心想要你的命,如果你死了,你没有儿子,朝中大臣一定会拥他为帝,是不是?」 周凌恒点头,「嗯,以前朕没有立后,那些老家伙倒不至于逼朕,现在有了你,那些老家伙便拿你没有龙子这事大作文章,连着好几日上奏,让朕立南王为太子。」 「这还不简单?」柳九九从他腿上跳下来,拿了枕头,攒劲儿塞进自己肚子里。她叉着腰,挺着隆起的小腹,「喏,这样,咱们不就有小排骨了?」 前些日子,她听萧淑妃讲了许多后宫争宠的血腥故事,譬如,有妃子假装怀孕,再假装被另一个妃子推倒滑胎,以此陷害他人,将其置之死地。如果朝中大臣只是因为周凌恒无后,这有什么难的? 「那我假装怀孕,过几日我就挺着肚子去招惹南王,最好让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届时咱们来个栽赃嫁祸。」说到「栽赃嫁祸」,柳九九眼睛发亮,兴奋地跳起来,「给他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这样朝中大臣谁敢再帮他?」 周凌恒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柳九九。好一招栽赃嫁祸,这手段虽无赖,但也不妨一试。 翌日上午,柳九九叫上秦德妃、唐贤妃、萧淑妃一起去御花园遛虎。 柳九九牵着大花领头走着,三妃和宫女太监们缩在后头,侍卫举着刀阻隔在中间,以防齐北虎发狂伤及无辜。 柳九九佣懒地迈着小步子,牵着老虎走在前头悠哉悠哉,时不时扭过身招呼三妃,「你们倒是走快些。」偶尔用手掩着嘴,装作不舒服,矫情道:「今儿个我怎么老是想吐……」 呃……不过说得多了,她竟真的有点想吐,大概瓜子仁吃多了,腻着了? 糯米紧跟在侍卫身后,望着自家主子,关切问道:「小姐,您是不是瓜子仁吃多了?难受就别吃了。」叫了多年小姐,她实在改不了口,柳九九便也随她。 「……」柳九九神色纠结,牵着大花继续走。 唐贤妃面部微抽,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整个人保持紧绷状态,若是老虎真的发飙,她即刻将一旁的秦德妃扯过来推上去,拔腿抱头往回跑。 秦德妃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温婉模样,她隐隐觉得,柳九九带她们出来不仅是遛老虎这般简单。 一行人行至御花园,大花懒洋洋趴在草坪上沐浴在阳光底下,柳九九召集三妃围过来,一起赏早春的花,三妃一脸不情愿地挪过去,只是眼睛哪个有在看花,不时瞄着一旁趴着的齐北虎心惊胆颤。 柳九九装模作样地抬手捂嘴,做出干呕状,「今儿个怎么想吐呢?」 唐贤妃见她想吐,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秦德妃装模作样地关切道:「莫不是受了风寒吧?」 萧淑妃倒是真关心,拉着她的手拧着一双眉头问道:「吃多了还是怎么着?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唐贤妃见萧淑妃对皇后那般殷勤,不甘落后,忙笑脸迎上,从萧淑妃手里抢过柳九九的手,攥在自己手里,脸上担忧的神色做得十分夸张。她瞪了一眼萧淑妃,苛责道:「萧淑妃,皇后乃千金之躯,身子不适当然得请太医,这还用得着问吗?」她转过头吩咐贴身宫女,「春喜,去,请杜太医来。」 柳九九紧咬着自己嘴唇,巴掌小脸憋得惨白无血色,她抬眼望了唐贤妃一眼,随后眼一闭,身子朝后一仰,晕了。 她毫无征兆地倒在虎背上,砸得大花五脏翻腾,疼得仰起头哀嚎一阵,跳起来,驮着柳儿九围着御花园跑了一圈。 大花起身咆哮狂奔,吓得糯米三两下就爬上树,唐贤妃也害怕得抱着树往上爬,只是爬到半截便滑下来,急得四肢发软,秦德妃和萧淑妃尚算镇定,躲在侍卫身后才最安全。 待大花消停下来,侍卫将柳九九从虎背上抬下来,送回景萃宫。 皇后晕倒,三妃责无旁贷,都守在景萃宫,等她醒来,没想到太医竟诊出皇后是有喜了,唐贤妃和秦德妃错愕之余,也不忘进去说恭喜。 周凌恒正和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小安子带着皇后有喜的消息匆匆赶来。 当着几位大臣的面儿,周凌恒装模作样地站起来,一脸惊喜之色,「皇后有喜了?」 小安子应道:「是,今儿个早上皇后娘娘在御花园晕倒,经杜太医诊治,是喜脉。」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心叹这喜脉来得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提议立南王为太子的这关键时刻来。 虽然知道柳九九是假怀孕,周凌恒还是匆匆赶去景萃宫探望。 到了景萃宫,他瞥见三妃也在,乍一看,发现这三人居然瘦了不少,三坨五花肉都有变瘦的趋势,尤其是秦德妃,若不是见过她瘦的模样,他差点认不出。 秦德妃一抬眼,同周凌恒眼神对上,两人四目相对,在旁人眼中成了「暗送秋波」。 周凌恒心中纳闷,是近日宫中伙食不好,秦德妃怎么瘦成了这个猴样?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啧,真难看! 呼,赶紧去看铲铲「洗洗眼」。 秦德妃为了能瘦,一日三餐皆是粥,除了喝粥之外,还另外服用杜太医开的瘦身良方。 方才被周凌恒那般一打量,她顿时觉得近日的折腾值了,至少陛下多看了她几眼。 走进内殿,太监宫女、太医纷纷跪下,异口同声跟他道喜。 周凌恒坐到榻前,将柳九九扶起来,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对。他屏退左右,留下杜太医,问道:「杜太医,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杜太医回道:「回陛下,皇后体虚,又怀着身孕,所以精神不振,吃些补身子的药,调养一段时日便好。」 听了太医的话,周凌恒有些不解,这里没有旁人,太医还说得这般一板一眼的,演给谁看啊?「杜太医,这儿没旁人就朕和皇后,你说实话,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杜太医微怔,跪下磕了一个头,又道:「回陛下,皇后确实是因怀孕体虚晕倒,臣不敢妄言。」 周凌恒还想再说什么,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探过来,扯住他的袖子,轻轻一拽,声音绵软如酥,「排骨大哥,真的有小排骨了。」 「嗯?」他望着柳九九那只小手,整个人顿时怔住,随后又似团冰雪融化开。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扭过头看了眼太医,又带着疑惑地「嗯」了一声,挑挑眉毛,挑挑嘴角。 朕没作梦吧? 柳九九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他是不高兴,失落的收回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说:「对不起……」 真的怀上小排骨,她就不能挺着肚子去招惹南王栽赃陷害了。 她好像……怀得不是时候? 周凌恒脑袋有些发麻,舌头也有些发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搅成一团,随后因为「小排骨」的真实性,脑内轰然炸开。 第五十一章 他霍地起身,负着手在榻前踱来踱去,片刻之后停下,抬手道:「来人!来人!把李太医、穆太医统统叫来给皇后诊脉!」 小安子忙不迭的跑去太医院。 经过几位太医先后诊断,确认柳九九是喜脉,周凌恒激动得无以复加,高兴得想将榻上躺着的铲铲抱起来转一圈,但左右思虑又觉得不妥,于是将太医一一赶出去,俯下身,将脑袋贴在柳九九的小腹上,好半晌才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去。 柳九九看着躺在自己小腹上的男人,须臾,怯怯问道:「排骨大哥,我是不是怀得不是时候?」 周凌恒抬起头,将她捞进怀里,动作不敢过重,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杓,下巴在她头上蹭了蹭,「是时候、是时候。」 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又问:「那……陷害南王的事呢?现在真有了,我不敢去招惹他,他……下手很重的。」 「不去,不许去招惹他。」周凌恒想到万一小排骨真被南王踹没了,心惊急道:「有朕在,他不敢!」 柳九九点点头,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情实在微妙。 周凌恒抱着怀里的人,俯身在她嘴唇上微微一吻,灼热的呼吸拂在她脸上,问她,「饿吗?想吃什么?朕让人去做。」 「想吃……」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小腹,「想吃瓜子仁,想吃丝瓜面。」 「嗯?丝瓜面?」周凌恒低低看着她,「不想吃燕窝?」 她吞了口唾沫,有点想吐,摇头说:「不想,想吃瓜子仁,你剥的。」她拽了拽他宽大的衣袖,又说:「小时候我爹爹出征归来,就会给我煮丝瓜面,厨房这么大口铁锅,他煮好大一锅,他抱着盆吃,我抱着小碗吃。」她毫不夸张的比划了一下大铁锅的大小。 周凌恒明白了,揽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问她,「你是不是想你爹了?」 柳九九鼻子有点酸,点头「嗯」了一声,「早上晕倒的时候,我作了一个梦,梦见我爹穿着盔甲,坐在灶台前给我剥瓜子仁,我说饿了,我爹就拿杀人的刀切了两根青绿的大丝瓜,用刀尖往烧红的铁锅里挑了一小坨猪油,白白的猪油在锅里滋啦啦化开,冒起一阵阵白烟,呛得我嗓子疼,然后我爹就像跳舞似的,扭着屁股将切好的丝瓜倒进锅里,等丝瓜炒了五分熟,就往锅里加水,水沸后,再往锅里丢面条,煮出来的丝瓜面好大一锅,我爹抱着大盆吃,我端着小碗吃……」 她用手搂着周凌恒的脖颈,很平静的述说自己的梦。 这个梦最真实不过,彼时,还小小一团的柳九九,端着小碗,同柳大将军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面。她吃好了,乖巧的踮脚去舀水洗碗,柳大将军将她抱去一边,舀了一盆水放在地上,教她洗。柳家家风纯朴,不多讲究,能自己做的事便去做,吃完饭自己洗碗,在柳大将军这个驰骋沙场惯的糙汉子看来也没什么。 她的小手放在柳大将军粗砺的大手里,捏成小拳头。柳大将军握着女儿粉嫩嫩的小拳头,一颗心像是化开的雪,他说:「九九,面好吃不好吃?」 「爹爹的面最好吃!」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浮现笑颜,酥软的声音让柳大将军笑得阖不拢嘴。 在柳九九印象中,她爹高大威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可是,她爹那么厉害,怎么会栽了呢?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晚将军府的侍卫被他爹放回家和家人团圆,刺客杀进来,家里老少毫无还击之力。她爹抱着她,把她往狗洞里塞,因无余力还手,被刺客砍了一刀又一刀。 大概,她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死在战场上吧。 一旦人有了牵挂,就会变成最大的死穴,可有那份牵挂,也才是真正的幸福。周凌恒低叹一声,谁能想到叱咤沙场、杀人不眨眼的柳大将军会给女儿煮面吃呢,除了柳九九,怕是谁都没见过,那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有那样柔软的一面。 柳九九回过神来,已经双眼模糊,泪水浸了一脸。 周凌恒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她。 她在周凌恒龙袍上蹭了蹭鼻涕,继而抬头看着他说:「排骨大哥,你给我煮面好不好?」 「啊?」周凌恒顿住,煮……煮面?他尴尬的想拒绝,「铲铲,朕……」 柳九九叹了声气,从他膝上下来,懒洋洋躺在榻上,抱着被子,鼓着腿帮子说:「我知道为难你了,算了,不吃面了。」 见她蔫蔫的躺在那里,周凌恒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随手将她抱起来拥在怀里,低声道:「朕这就去给你煮面,瓜子仁是吗?朕马上给你剥。」 柳九九双眼噌噌发亮,发髻里似乎还竖起两只兔耳朵。「真的?!」 「朕金口玉言,还有假的不成?」周凌恒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周凌恒拉着她的小手走出来时,三妃还在外殿候着。经过三妃时,他驻足,扭过头问她们,「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是要朕留你们用午膳?」 秦德妃见周凌恒紧紧握着柳九九的手,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唐贤妃心里更不用说,情绪倶表现在脸上,她一脸不舒坦的带着宫女告退。 萧淑妃倒是轻松自在,临走前握着柳九九另一只手,嘱咐她近日得小心些,毕竟这是后宫头一胎,保不准会有人嫉妒。 周凌恒见萧淑妃热络地拉着柳九九的手,护崽似的将后者往身后一拽,沉声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都回去吧。」 秦德妃、萧淑妃异口同声,「臣妾告退。」 等三妃倶都离开景萃宫,周凌恒又开始给柳九九上课,「铲铲,你且记住,这后宫之中除了朕,你谁都不能信!包括太后。」 柳九九「唔」了一声,觉得他是紧张过头了。 走进厨房,周凌恒将在旁伺候的太监宫女轰出去,又端来一张小板凳,让她坐在灶台前,柳九九便坐在板凳上拿着火钳烧火,周凌恒开始涮锅。 灶里的火燃得劈里啪啦响,橙黄色的火光打在柳九九脸上,周凌恒捋起袖子涮好锅,回过头看见她,顿觉心里暖洋洋的。 就这么看着她,近些日子朝中琐碎的烦心事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周凌恒毕竟在九歌馆待了些日子,这些粗话还是会做的,洗碗涮锅生火洗菜,于他来说都不算难事。 这时节本不是丝瓜的产季,但皇后想吃,小安子自然想办法找来。 周凌恒看着水里刮好皮的两根青嫩丝瓜,拿着菜刀不知如何下手,他扭过头问:「铲铲,这丝瓜应当如何切?」 「横着切成两半,再切成薄片。」柳九九用手势比划了一下。 周凌恒意会,掂量了一下手中菜刀,觉得不太顺手,转身走出厨房,从侍卫手里要了一把佩刀。 手持宝刀的周凌恒浑身散发着锋芒和锐气,剑眉微蹙,一掌拍在案板上,两根丝瓜被震飞至半空。柳九九被几道锐利的刀芒刺得睁不开眼,耳旁只余下宝刀片丝瓜的「嗖嗖」声,等她再睁开眼,两根丝瓜已经被片成薄片,齐刷刷在刀刃上一字排开。 柳九九目瞪口呆地望着刀刃上躺着的片片丝瓜,脆嫩的青色惹人垂爱。之后,她指挥他往锅里放猪油,他便用刀尖挑约半杓的量的猪油放进锅内,待猪油在铁锅内化开,下丝瓜爆炒,加水烧至沸腾,最后将面条下锅。 丝瓜面很快出锅,周凌恒盛了一碗自己先尝,味道尚能入口。柳九九伸手想自己端过碗吃,他却不让她端碗,蹲在她面前执意要喂她。 他挑起一筷的面和丝瓜,放在嘴边吹凉,才往她嘴里递。柳九九张嘴吃进嘴里,薄透的面条爽滑嫩口,丝瓜香嫩带鲜,嘴里有着淡淡的猪油醇香,清爽不腻口,味道还不错。 周凌恒小心翼翼问她,「好吃吗?」 柳九九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好吃,跟我爹做的一样!」算不上美味,尚能入口,但这做面的人很合她心意。 周凌恒心中飘飘然,原来他还有做菜的天赋。 铲铲喜欢,那他天天做。 等喂完她,他抓了一把瓜子,另外拿了一个空盘放在矮凳上,蹲在灶前剥瓜子仁。 柳九九开始憧憬以后的日子,她问:「排骨大哥,你说如果我生的是女儿怎么办?那些老家伙是不是……还得让你立南王为太子啊?」 「这事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安安心心地把小排骨生下来就是。」周凌恒将剥好的瓜子仁一粒粒摆放在小碟里,温声又道:「儿子女儿朕都喜欢。」 第五十二章 「排骨大哥,你以后还会领其他女人回宫吗?你现在不喜欢那四妃,但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呢?」 柳九九撑着下巴,打量着仔细剥瓜子仁的周凌恒,他穿着龙袍的样子真威风,卷起袖子用宝刀切菜的样子也很英俊,现在,他蹲在那里剥瓜子仁的模样美得像一幅画,他的鼻梁英挺,翘长浓黑的睫毛上下微微拓动,修长的十指在饱满的瓜子上轻轻磕动,微微蹙着一双眉头,似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颗小而饱满的瓜子上。 这样英俊如画的男人,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有显赫的身分,有让她痴醉的容颜,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不喜欢呢? 若她以后生不出太子,他一定会……同别的女人生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心里酸酸的。 萧淑妃说得对,喜欢上他,以后就见不得他有其他女人,她会嫉妒,那种嫉妒像是利爪,在她心里抓挠,让她的情绪也随之波动。 周凌恒不急着回答她问题,先将剥好的一粒瓜子仁放在小碟里,再抬眼看着她,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干净温和的笑容,「傻,你是皇后,朕怎么还会要别的女人?」 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如果我生不出小太子呢?」 周凌恒噎住,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万一铲铲这胎生的是女儿,他该立谁为太子? 立周泽?周泽手段阴辣,若他当上太子,他跟铲铲必然不得安宁。 「那就再生,朕养得起,多生几个也无碍。」周凌恒说。 柳九九低头扭着手指,声音有些闷,「如果我一直生女儿呢?」 周凌恒暂时想不到如何回答她,反正他也不会跟别的女人生,除了铲铲,他谁也下不了口。他继续低头剥瓜子仁,无奈道:「以后再说,先不想这个了,怀胎十月,日子早着呢,咱们先过好当下。」 柳九九不再问了,点头「嗯」一声,伸手抓起一小把瓜子仁扔进嘴里,可是这个瓜子仁……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吃得满嘴碎末,周凌恒取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起身,「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 柳九九抬头望着他,伸出手,「你抱我……」 他弯下腰,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寝宫走。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步一步走,走过青石路,走过荷池桥,一路上太监宫女步步紧跟,沉默的一言不发。 走到榻前,周凌恒将她平放在榻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这是朕从小戴在身上的护身符,送给你,希望你能给朕生下一个活泼乱跳的小排骨。」 柳九九接过他手中的玉佩,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玉佩通体细腻,仔细了看,是条翘着尾巴的小锦鲤,放在手中透着淡淡的光泽,很漂亮精致的小玩意。 她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啄,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的双眸,抿着嘴唇道:「你知道的,我很自私,是个会算计的老板娘。」 「嗯?」周凌恒被她吻了一下,心口像是被泼了一碗蜜,甜滋滋的。「然后?」 「然后我想告诉你。」她郑重其事地道:「我是个自私的皇后,以后你要是带其他女人回来,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欺负她!」 「朕说了,不会带其他女人回来。」周凌恒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像哄小孩般。「你是皇后,想欺负谁欺负便是,只是别闹出人命就好。」 柳九九伸出手指在他腰窝戳了几下,「欺负人,不会惹人讨厌吗?」 周凌恒蹲下身,替她脱了靴子,让景云端来洗脚水。 他一面小心翼翼给她捏脚,一面说:「朕喜欢你就成。」 她的脚丫子在水盆里来回动,调皮地溅了他一脸水渍。 半夜,柳九九睡得腰疼、肩膀疼得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盯着周凌恒的背,见他睡得沉,用手指在他背上戳了一下。 小小动静,却让周凌恒惊醒。 他转过身,将她抱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乖,早些睡。」 柳九九撒娇道:「我……腰疼,肩膀疼。」 周凌恒听见她那个「疼」字,登时吓得一个激灵,什么睡意都没了。坐起身,将她抱起来,急问道:「哪里疼、哪里疼?」又冲着外头吼,「来人!宣太医!」 宫内四处纷纷亮起烛火,宫女们赶紧进来伺候。 柳九九看了眼跪在榻前的宫女,又看了眼小题大作的周凌恒,声音弱弱道:「我……我只是老毛病犯了,腰疼、肩膀疼。」她因为长久站立掌勺,腰一直不太好,偶尔会犯疼,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过于懈怠,筋骨活动的少,腰疼的次数渐渐多起来。 周凌恒松了口气,挥手让宫女退下,他拉着柳九九躺下,让她侧过身,背对着自己,然后慢慢地给她捏着腰和肩膀。白日的疲累慢慢涌上,他很困,但却更想给她捏捏腰背,生怕她不舒坦。 他提醒道:「以后多走动,别成日躺着坐着,知道吗?」 柳九九「嗯」了一声,点点头,很享受他替自己捶腰捏肩。 他拿捏穴位很准,力道适中,她觉得很舒服。 阖上眼,睡意上来了,她半醒半迷糊地说道:「排骨大哥……你喜欢剥瓜子仁吗?」她其实是想说,他剥瓜子仁的模样,真好看,就像一幅画。 「喜欢。」周凌恒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只要铲铲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可以剥给她吃。「你喜欢吃,朕就喜欢剥。」 【第十四章 皇帝被戴绿帽】 柳九九躺在周凌恒的臂弯里,睡得很沉,但周凌恒却了无睡意,脑子里一遍遍思考后路。若他们真的没有生下儿子,他百年之后这江山当交予谁? 南王野心勃勃,朝中势力不小,许多大臣似乎都偏向他。自己同这个皇叔年岁相仿,等他百年归老,周泽也是鹤发苍苍,若真封心思深沉的周泽为太子,他保不准会做出逼宫这等忤逆之事,届时他和铲铲、太后都有性命之危。 自己登基后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打压秦丞相上,周泽势力崛起他是无暇他顾,这个皇叔当真是下了盘好棋,若铲铲头胎生的是个公主,届时自己必会陷入两难境地。 他几乎是一宿没睡,盯着柳九九的小腹,最后心中一定,生出缓兵之计。 翌日早朝,周凌恒下旨,如若皇后未能诞下太子,便封周泽世子为太子。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支持周泽的大臣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但这简直……太狠了! 朝中皆知,南王并无王妃,府上连小妾都不曾有,哪里来的世子?皇帝这道圣旨的意思分明就是「朕生不出儿子,就不信你能生出来!咱们且看谁先生出儿子」的意思。 周泽收到圣旨前,因为吃不到合心意的菜,正坐在食案前发火,接到这道圣旨,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将食案掀翻,碗盘碎了一地。 好个小皇帝,跟本王玩把戏,看本王玩不死你! 柳九九怀孕的消息传进太后耳中,她一大早便被常公公接去慈元宫,前些日子还敢给她脸色看的常公公,态度大转变,现在就像伺候太后似的伺候着她。 她要上轿辇,常公公便亲自趴在地上,用背给她当肉凳。柳九九被糯米搀扶着,本来还想踩上去威风一把,转念一想,常公公都一把年纪了,万一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晕死过去当如何是好啊? 周凌恒允许她欺负人,但不允许她闹出人命。 这么一想,她干脆自己抓着轿辇上的扶手,「嘿哧」一声爬上去,端正坐好。 小安子和景云好傻眼,皇后娘娘好剽悍啊。 常公公有些尴尬,一把年纪还被嫌弃……真是老脸丢尽啊。 柳九九到慈元宫时,不巧秦德妃也在。 秦德妃起身给她请安让座,她于是坐到太后身边。她从糯米手中接过一早炖好的燕窝,递给太后,「母后,您最近脸色不好,我特意为您炖了燕窝,您尝尝。」 她将燕窝忠放在方几上,推至太后眼前。这讨好太后的方法,可还是周凌恒教她的。 太后打开燕窝盅盖,一股热气氤氲散开,她用汤匙在盅内搅了搅,玉色乳白的燕窝翻起来,腾起一阵清润的香味儿。 这段时日她所吃的饭菜倶是柳九九差人送来的,她这张嘴已经被柳九九的手艺养刁,吃饭也变得挑剔。吃过儿媳亲手做的菜,再吃宫中御厨做的菜简直难以下咽。 第五十三章 太后忍不住一口气喝了两口燕窝,清润的口感让她的味蕾回味无穷。她放下手中汤匙,抬眼去看柳九九,牵过她那双滑嫩的手,和颜悦色的道:「你现在有了身孕,这些粗活以后就不必做了。宫中有厨子,你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便是,以后哀家的饭菜你也不必让人送了,身子要紧。」 柳九九对太后俏皮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头,说道:「我没事,我身体结实着呢。再者,做饭烧菜也不是什么体力活,皇上已经习惯吃我做的菜,我也习惯自己做饭吃。母后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腹中孩子。」 太后瞪了她一眼,严肃道:「瞎胡闹!身子要紧,以后这些事不许做了,哀家可还等着抱孙子呢!」 一旁秦德妃也道:「太后说得是,皇后您是千金之躯,这些粗活都让下面人去做,万一您在厨房有个磕磕绊绊,伤了身子,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德妃妹妹,你是在咒我?」柳九九板着一张脸,心情有些不愉快。 太后牵着柳九九一双手,拍了一下,「菁菁,德妃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哀家也爱吃你做的菜,但是为了哀家孙儿的安危,哀家不准你再进厨房。皇上那边哀家自会跟他说,是他儿子重要,还是照顾他舌头重要?」 柳九九心里虽不高兴,但脸上没太多表现,生怕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只是「哦」了一声应下。 太后吩咐常公公拿来两支点翠凤簪,一支递给柳九九,一支递给秦德妃。 她拉过两人,将她们的手迭在一起,语重心长地道:「唐贤妃和萧淑妃善妒好斗,唯你们两人是哀家喜欢的孩子,这些日子,德妃操持哀家寿宴也是辛苦,菁菁怀上龙种让哀家这颗心也总算落下来。以后你们两人便在后宫之中相互照应,万不可反目成仇,知道吗?」 柳九九和秦德妃对视一眼,点头说了声,「是。」 太后满意点点头,接着又对柳九九说:「菁菁啊,你看,最近你怀着身子,也不好伺候皇上,不如你劝劝皇上,让他今晚去德妃寝宫住一宿,你看如何?」 柳九九抬起下巴「啊」了一声,秦德妃则垂着脸,一副害羞之色。 太后轻着声音又说:「你现在虽然怀着龙种,可保不准是个女儿。皇上现在处境你应当清楚,若你跟德妃都能生下儿子,倒也皆大欢喜。菁菁,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柳九九瞪大眼睛,抿着嘴唇,半晌才憋出一句气话来,「母后,皇上想去谁的寝宫过夜我哪能左右?再者,您让我劝皇上去跟德妃……生孩子,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出口?」 秦德妃忍着口怨气,保持沉默。 太后闻言有些生气了,「菁菁,你是皇后,怎能这般不识大体?哀家没让你给皇上广纳美人已是再疼你不过,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我儿待你痴情,你就不该为我儿想想后路?」 「我……」柳九九心里憋着一口气,偏偏不能吐出来,眼前这个是她丈夫的亲娘,她顶撞不得。她只得先顺从道:「那晚我再跟皇上说说。」 见柳九九应承了太后此事,秦德妃眼底发出光芒,一颗心总算定下。 等出了慈元宫,柳九九气得不坐轿辇,带着糯米和小安子一路绕小道走回景萃宫。 糯米也为自家小姐不平,「那个太后真的好过分,怎么能让你怂恿排骨去宠幸别的女人?如果是我,我心里肯定不舒坦。」 小安子拧了糯米一把,「还不改口?什么排骨,那是当今圣上。」 糯米扁嘴,揉着自己胳膊嘀咕道:「皇帝怎么了?我就替我家小姐不值!当皇后有什么好的啊?还得跟其他女人分享男人。」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柳九九情绪起伏不定,回到景萃宫,她钻进被子,蒙着头哭。 周凌恒下朝归来,见她将自己裹成一团球,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好奇地戳了戳,被子里的柳九九「嘤咛」 一声,不高兴地蠕动了一下。 他再一戳,柳九九又蠕动了一下,周凌恒觉得十分有趣,伸手一戳再戳。 「怎么了?今儿个是不是在太后那里受委屈了?」她怀孕,太后一定会找她,现在她这副模样,必然是在太后那里受到什么委屈了。 柳九九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想说,这种事她也说不出口。 她怎么能让自己男人去跟别的女人睡觉生孩子?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好酸。 周凌恒知道在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抬手叫来糯米,问了事情经过。 糯米心疼自家小姐,便将小姐的委屈以及事情经过统统复述出来。 周凌恒一把扯掉她被子,发髻凌乱的柳九九睁着一双可怜无辜的大眼睛,让他心坎一阵发软。他伸手将她捞过来,让她趴在榻上,下巴磕在他的大腿上。「朕以为是什么事,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你在太后面前为难。」 她抬眼问他,「你真的要去跟秦德妃睡觉生孩子吗?」 他浓黑的眉毛一挑,「不然呢?你怎么跟太后交代?」 柳九九「哼哼」几声,嘟着嘴在他柔软大腿上一阵猛掐,心酸得快哭出来。 「既然知道吃醋,为什么要擅自作主,替朕答应这种事?」他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教训,「好了,别闹了,这件事交给朕解决,朕还不至于真的去临幸那块肥肉。」 柳九九扁着嘴看他,「你不跟她生孩子?」 「朕不会碰她。」周凌恒安慰她,「朕知道你的感受,如果换作是你去跟别的男人同床生孩子,朕也不会开心,不,朕应该会发了疯想杀人。你放心,朕今天在她那里过夜,不会碰她的。」 柳九九被他的比喻逗笑,「我才不会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周凌恒摸了摸她的脸颊,提议道:「不如你待会儿乔装成太监,随朕一起过去?到时候就委屈你躲在屏风后,朕担心秦德妃给朕下什么药、熏什么香,要是朕反被她给强了,那可就太委屈,所以劳烦皇后亲自过去监督,皇后意下如何?」 原本无精打采的柳九九顿时来了兴致,激动的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好啊、好啊!」 「我的皇后娘娘,你轻着点,小心我的小排骨。」周凌恒摁住她的肩膀,在她小腹上轻轻揉了一下。 秦德妃的宁华宫景致倒是不错。 水榭阁楼建筑,四角飞檐上翘,四周环水,此时水面上漂着漂亮的花灯,将黑漆漆的水面照得一片明亮。 柳九九忍不住拽住周凌恒的袖子,「排骨大哥你看,花灯啊!」 周凌恒轻轻咳了一声,挑了挑眉,她忙缩回手,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因为皇帝驾到,宁华宫难得点一次灯,一路上灯笼亮如白昼,柳九九穿着小安子的衣服,低头紧跟周凌恒,他们走过的廊桥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上面都还赋有诗句,字迹娟秀,结尾处有落款,是秦德妃的印章。 柳九九睁大眼。这百十盏花灯上的诗句,全是秦德妃写的? 她啧啧感叹德妃有才,自己真是活得太过粗糙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唱曲儿也总不在调上。上天果然是公平的,给了她一双能做出美食的巧手,却没给她一颗玲珑才女心。 秦德妃精致打扮了一番,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素玉簪。早春夜凉,偏她还穿了件薄纱衣,她跪在昏暗的灯笼下迎接周凌恒,远处看去,身影朦朦眬眬,温婉文静。 柳九九见秦德妃身上只罩了一件薄纱衣,冷风刮过,忍不住替她打了个寒颤。 走进寝宫内,周凌恒扯住秦德妃的袖子,拉着她往窗户边走,推开窗户,指着乌漆抹黑的天空道:「爱妃啊,今夜月色不错。」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来,秦德妃冷得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她抬眼看了眼外头的天,黑漆漆的一片,星星都没半颗。她疑惑地偏过头,「陛下,这……今夜哪里来的月亮?」 柳九九趁着两人看「月亮」,蹑手蹑脚地跑去屏风后躲着。 周凌恒眼角余光瞥见她躲好,这才松开她衣袖,轻咳一声,以示严肃,「朕眼花,是灯笼。」 秦德妃脸上有片刻僵楞,好一会儿才颔首应和道:「陛下日理万机,定是过于疲累。臣妾备了西域葡萄酒,听闻这葡萄酒可助安眠,陛下可愿尝尝?」 第五十四章 西域葡萄酒价值千金,前些时日西域使节总共只进贡了两壶,一壶他送了邓琰,另一壶他给了太后,他倒是没想到太后居然会将西域葡萄酒赠了秦德妃。 这秦德妃素日看似无为,但想来暗自对太后下了不少心思啊。 周凌恒揉了揉太阳穴,「不用了,朕乏了。」 秦德妃笑了笑,「那……臣妾伺候陛下就寝。」她抬手就要去脱周凌恒的衣服。 周凌恒下意识往后一缩,「不,朕习惯自己来。」他伸手想解衣带,又突然顿住,「朕明日一早就得赶往干极殿,不脱衣了,就在你这儿将就着睡吧。」说罢走到榻前,大刺刺躺下。 秦德妃在原地楞了片刻,随即又走过去,坐在榻前打量着阖上眼、枕着胳膊睡的周凌恒。她犹豫片刻,小鸟依人般趴在他结实的胸口上,声音微颤,「皇上……」 躲在屏风后的柳九九听见这销魂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凌恒也是一个激灵,直觉睁眼将她给一脚踹开,怒喝道:「放肆!」 他下脚没个轻重,秦德妃被他踹倒在地,拿一双可怜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即便如此,她依旧「恬不知耻」,不依不饶地坐起来爬上榻,在周凌恒身边躺下,脑袋朝他肩膀上靠。 周凌恒用眼角余光瞥她一眼,嫌弃地往里面挪了挪,忽然秦德妃身上飘来一阵香,熏得他打了个喷嚏。 催魂酥骨香,周凌恒微微蹙眉,早知道这女人会使这种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下这么重一剂药,他只微微吸了一口,身子便奇热无比,心里像有猫爪挠似的。 秦德妃那张脸越靠越近,不知为何竟变成乖顺如猫的柳九九,周凌恒一阵心痒,突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猫儿叫,他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不对,一拳砸在自己眼睛上,顿时成了个单眼熊猫。 秦德妃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去想寝宫内哪里来的猫这问题,抓住周凌恒的手,摸着他眼睛上那片乌青,呵气如兰,轻轻在他眼睛上吹了几口气。 周凌恒被她身上的酥骨香迷得神魂颠倒,甭说柳九九,娘都不认识了,他拽住秦德妃的双肩,将她压在身下。 秦德妃小脸红扑扑的,一颗心如小鹿乱撞,阖上眼撅着嘴等待身上的男人吻下来。 周凌恒正要吻下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鞋,重重砸在他后脑杓上。 这一击砸得狠,他顿时又清醒了几分,眼前猫儿似的柳九九又变成了秦德妃那张……猪脸。 现在秦德妃那张脸同柳九九脸的大小差不多,倶是一张包子脸,胖痩相差无几,可在周凌恒眼中,柳九九那张脸是可爱白嫩的包子,秦德妃则是稍微痩点儿的猪脸,秦德妃那双狐狸眼让他尤其不舒坦,他握起拳头想要对秦德妃一双狐狸眼打下去,只是拳头还没落下,脑内又是一片混混沌沌,秦德妃又变成柳九九…… 这该死的酥骨香,啊啊,折磨死朕了!邓琰你在哪儿呢?快给朕滚出来啊! 周凌恒内心咆哮着,身体挣扎着,柳九九坐在屏风后,正准备脱另一只鞋,一歪头看见蹲在身侧的黑衣邓琰,她吓得「喵」了一声。 邓琰冷着脸,低声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柳九九看着黑衣邓琰,又看了看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大金刀,还滴着鲜血啊!邓大人这是又到哪儿去……杀人了? 她吞了口唾沫,吓得手发软。生平她最怕两个人,一个是黑衣邓琰,一个是南王周泽。 柳九九见他蹲着,姿势实在不雅,压低声音道:「你……你你难道不是应该给我跪下吗?」 邓琰脸上无甚表情,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身子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消失在她面前,她四下打望,脑袋从屏风后探出去,邓琰已经立在床榻前,一把将周凌恒给拎起来,在秦德妃还没睁眼时,一掌拍在她脑门上,秦德妃脑袋一歪,晕过去。 周凌恒睁眼,发现是邓琰,松了口气,再睁眼……怎么又变成了柳九九? 他捧着邓琰那张冷冰冰的脸,仔细瞧,喃喃道:「铲铲,来,给朕笑一个,别学邓琰板着脸。」说罢,嘴就要贴过来亲邓琰。 邓琰微微蹙眉,一脸嫌弃,侧头躲开。 柳九九攥着绣花鞋蹑手蹑脚跑出来,扳过周凌恒的脸,怒道:「我才是柳九九!他是邓琰!」这秦德妃到底给排骨大哥吃了什么药,这也忒猛了啊。 周凌恒头昏脑胀,如醉酒一般,他看了一眼柳九九,又看了一眼邓琰,一巴掌将柳九九推开,正色道:「邓琰别闹!」 「……」柳九九心里很崩溃,手中拿着绣花鞋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排骨王你给我醒醒!」 邓琰二话不说,拎着周凌恒跳窗离开。 柳九九攥着鞋子在原地直跳脚,压着嗓子低吼道:「邓少侠你把排骨大哥留下啊!」 她踌躇片刻,索性把另只鞋捡回来穿上,笨拙地从窗户翻出去,追着邓琰跑。 她一路小跑,总算在翠玉池边看见他们。她刚喘了口气,就见邓琰用力一提,把手里的人给扔出去,周凌恒「扑通」一声跌进冰凉的池水中。 啊啊啊!谋杀啊! 柳九九吓得魂不附体,顿了片刻抱着石头朝邓琰砸去。 邓琰侧身一躲,她那块石头「扑通」一声砸进池子里。她看了眼邓琰,又看了眼沉进池子里的周凌恒,当下脑中一片空白,脱了鞋就要跳水。 邓琰拦住她,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柳九九怒不可遏,在邓琰脚背上一阵猛踩,「你敢把皇上扔进池子里!本宫要杀你的头!灭你两族!不,灭你三族!杀得你家狗你家毒蝎子毒蛇都不剩!」 她冲着邓琰张牙舞爪地一阵抓挠,邓琰不躲不闪,被她抓了一个大花脸。 平静的水面荡起波纹,周凌恒从池子里浮起来,缓缓游过来,抓住野草跳上岸。他被池水一冰,果然什么药效都散了。 邓琰松开柳九九,她就像个出了笼子的野鸟般,扑进周凌恒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湿漉漉的胸膛里「哇」一声哭出来。 周凌恒推开她,朝后退了几步,避开她道:「别抱朕,唯恐湿了你的衣衫。」 柳九九抿着嘴,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泪,扭过身抓住邓琰的胳膊,对着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邓琰好无奈,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被皇后当成出气包暴揍,偏偏他还不能还手。他大半夜的舍弃媳妇儿来执行任务,他容易吗? 周凌恒让柳九九跟随,只是想向她证明,除了她,他谁都不喜欢。他早料到柳九九对这种事应付不来,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一早遣了邓琰候命,一旦他中了秦德妃的招,便由邓琰出面解救他,中春药这招他早想到了,此时亦有准备。 他从邓琰手中接过一早备好的包袱,去树后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整个人舒坦不少。 等他从树后出来,柳九九再次扑过来,在他怀里一阵猛蹭,「明天我让人打邓琰板子,他居然敢把你扔进池子里!」 周凌恒搂住她,温声道:「别动气、别动气,朕吩咐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朕尽快清醒。」 邓琰摇头很无奈,这他娘的算啥啊,做了好事反挨一顿揍。 等柳九九扭过头时,邓琰已经离开,纵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周凌恒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去歇着。」 柳九九有些迟疑,「秦德妃那……」 周凌恒淡淡道:「邓琰办事你放心,秦德妃不到明早是醒不来的。」 她点头,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我腿软,想坐一会儿。」 更深露重的,周凌恒怕她受凉,说道:「早些回去歇着,夜里天凉。」随后在她面前蹲下,「来,朕背你回去。」 柳九九心里一甜,趴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颈。 周凌恒背着她往景萃宫走,途径香凝宫,他们意外看见萧淑妃鬼鬼祟祟地从后殿门跑出来。 柳九九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萧淑妃一个人干么去?难不成……是打算去钻她景萃宫的狗洞,偷吃去的? 她拍了拍周凌恒的肩膀,「排骨大哥,快,跟过去看看。」 周凌恒有点不愿意,打了个哈欠,「朕累了,咱们早点回去歇着吧,人家的事咱们就别好奇了。」那口气说得好像萧淑妃不是他的妃子似的。 第五十五章 柳九九不依,「咱们就过去看看,去看一眼,就看一眼,看看她做什么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为了满足柳九九一颗好奇心,他只好背着她跟了过去,一直跟踪到偏僻的冷宫外。 冷宫外没有守卫,旁边有口枯井,四周冷冷凄凄,怪阴森的。周凌恒背着柳九九躲在粗壮的梧桐树后,仔细偷窥。 没一会儿,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出来,同萧淑妃抱在一起,缠绵拥吻。 周凌恒顿时来了兴致,将柳九九放下,两人蹲在树后仔细打量在枯井旁那一对。 柳九九贴着他耳朵,欷吁感叹,「完了,排骨王,你被戴绿帽子了。」 周凌恒扭过头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敢给朕戴绿帽子,朕……朕……」他想了半天,理直气壮道:「朕就杀了自己!」 柳九九揉着脑袋一脸委屈,扁着嘴颤颤道:「你……打我?」接着鼓着腮帮子,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不许给朕戴绿帽子,听见没?」周凌恒抬手,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朕不喜欢戴帽子。」 柳九九嘟囔道:「是萧淑妃给你戴绿帽子,不是我!」 周凌恒扫了一眼枯井边的萧淑妃,淡淡「哦」了一声,「人家恩恩爱爱,与我何干?」 他搂过柳九九,嘻笑道:「让他们恩爱去,朕只和你恩爱。」 两人蹲在梧桐树后谈情说爱,萧淑妃听见有声响,往情郎身后一躲。 就见萧淑妃的情郎拔出剑,身子一跃,跳至树后,稳稳落在两人面前,周凌恒也是这会儿才看清,萧淑妃的情郎竟是禁卫军副统领刘昭。 周凌恒蹙眉起身,不忘先将柳九九护至身后。 柳九九看清刘昭的脸,激动得无以复加,「啊啊,你!是你,我认得你!」 刘昭没想到会是皇上和皇后,抱着剑跪下,「请陛下饶淑妃一命,她……是臣威胁她。」 萧淑妃提着裙摆跑过来,慌张跪下,冲着周凌恒一阵猛磕头,「请皇上饶过刘昭,是臣妾,是臣妾勾引他在先,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柳九九从周凌恒身后跳出来,将萧淑妃扶起来,一脸好笑,「谁说要杀你们了,皇上是明君,怎么会滥杀无辜?」 萧淑妃看见周凌恒那张冷冰冰的脸,吓得小脸发白,双腿发软。柳九九见萧淑妃在发抖,顺着她的目光扭过头,她一转头,周凌恒脸上的寒冰立即化开,对着她温和一笑。 她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周凌恒,「排骨大哥,你说句话啊,别吓着淑妃。」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萧淑妃违反宫规,同刘昭夜里私会,已经犯了死罪,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替萧淑妃开脱。 这种闲事管起来当真是让人心烦。他看了眼刘昭,又看了眼萧淑妃,说道:「死罪不能免。」 刘昭眼底燃起的希望破灭,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臣,只求陛下让我们死后同穴。」 萧淑妃腿一软,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两人都吓得不轻,心想这次是死定了。 柳九九慌神了,萧淑妃本性不坏,是个好姑娘,如果就因为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被赐死,这……不是造孽吗? 她也跟着盘腿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抓着萧淑妃的胳膊,握起拳头轻轻地在自己小腹捶了一下,「你要是敢杀他们,我就……我就杀了你的小排骨!」 周凌恒抬手扶额,蹲下身,收起间的帝王肃杀,一脸无奈,软声道:「朕怕了你,起来起来,都给朕起来,今夜之事,朕就当没看见。」 萧淑妃眼底燃起希望,刘昭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周凌恒。 周凌恒将柳九九扶起来,替她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尘土,嘴里嘟囔道:「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以后休拿小排骨威胁朕,他是朕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长没长心?」 柳九九噗_一声笑开,「长了啊,我这不是吓唬你嘛,不然你怎么会放过他们?」 「就你爱管闲事。」周凌恒拿她没办法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转过脸,看着刘昭和萧淑妃,沉声道:「这宫内是容不得你们两人了,过几日朕就安排你们出宫。刘昭——」 刘昭抱拳,「臣在!」 周凌恒道:「西州城地处边关,萧淑妃毕竟身分特殊,你们且去那里安居。淑妃好歹是一国公主,你不可辜负她,不然朕会让邓琰剁了你的脑袋!」 柳九九牵着周凌恒的手,插嘴道:「对,你要是敢对淑妃不好,我也拿着菜刀去砍了你的脑袋!」 萧淑妃一脸感激地望着柳九九,冲着他们磕了一个头,「多谢皇上成全。」 「不用谢他,应该的,善良的人就该有好归宿。」柳九九将她扶起来,顺便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周凌恒,「排骨大哥,你说是不是?」 周凌恒好无奈,在这些人面前,铲铲真是半点皇帝威严都不留给他啊。 三日后,萧淑妃染上天花,香凝宫被隔离,任何人不得出入。第四日,萧淑妃病重身亡,而刘昭则在出任务时摔下山崖,生死未卜。 周凌恒派人连夜送萧淑妃出宫,想想人家姑娘因为他在皇宫里守了几年活寡也怪可怜的,他赐了些金银珠宝给他们,以做盘缠,且派人在西州城接应。 萧淑妃「死」了,后宫便只剩下秦德妃和唐贤妃二人,周凌恒觉得这两个女人留不得,打算等柳九九诞下龙子,他便找个借口将她们送走,以免日后麻烦,届时后宫只剩下柳九九一人,太后便不会再为难她。 秦德妃未被宠幸,那日一早便去太后那里请罪。 太后叹息一声,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好孩子,不急,这次寿宴办好了,哀家一定亲自开口,让陛下去你那儿。陛下也是年轻,没尝过雨露均沾的乐趣,一旦他晓得其中滋味,便会觉得新鲜。」 【第十五章 寿宴上大显身手】 太后寿宴,在乾极殿盛大举办。 乾极殿正中摆着帝后金龙宴桌,右侧是太后宴桌,底下西坐秦德妃,东坐唐贤妃,东侧再往下则是朝中大臣,按官阶排位,西侧往下则是各国使者。 柳九九穿着繁杂的皇后服饰,里外总共一十六层,发髻盘了一圈又一圈,插着各式精致的金钗步摇,差点压断她的脖子。她端正坐在上位,不敢多动,怕失态。 寿宴开始,群臣跪拜,礼乐一响穿着白花裙的舞娘们鱼贯而入,丝竹管弦韵律悠扬,舞娘们开始翩翩起舞。 柳九九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吃了几块水果果腹,她从青瓷盘中抓了一把炒香的瓜子,放在周凌恒面前,歪着脑袋眼巴巴望着他。 周凌恒意会,一边欣赏歌舞,一边给她剥瓜子仁。 舞娘们跳得不错,可柳九九不爱看,她撑着下巴东张西望,忽地跟周泽对上眼,她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开始想:周泽刚才给她磕头了吗? 好遗憾,她刚才居然没看见周泽给她磕头是什么样! 周泽愤愤然瞪着她,那眼神好似要将她吃掉,她忙低下头,丢了一小把瓜子仁进嘴里。 开场舞过后,有歌姬弹唱,歌声清越婉转,十分悦耳。紧接着是市井杂耍,吞火的吞火,吞剑的吞剑,长居深宫的太后自然没见过,觉得稀奇,不停地拍手叫好。 柳九九撑着下巴,「唉」一声叹道:「秦德妃怎么把这种市井玩意儿搬来宫里?」 她的话钻进太后耳中,以为她是嫉妒,斥责道:「皇后要以德为本,你看你,哪里有半分贤德?这点你得多跟德妃学学。」 柳九九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忠言总是逆耳啊。 等市井杂耍团退下,大月使节起身,对周凌恒拱了拱手,说道:「皇帝陛下,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大魏太后寿宴,一是为了给太后娘娘贺寿,二是为了两国邦交。我等几年来未曾来大魏朝贡,哪里如今的大魏竟成了这副模样。」 周凌恒蹙眉,问道:「使节这是何意?」 大月使节拱手道:「恕我直言,大魏将杂耍搬来这等盛宴,实在不堪入眼,我大月的街头戏舞还比大魏杂耍让人惊艳十分不止。」他顿了顿,笑着说:「皇帝陛下莫怪我说话直接,我们大月百姓个性爽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 被人公然比较,太后心里很不舒坦。「哦?使节可是带了人来给哀家跳戏舞?」 「太后娘娘想看,我一定满足。」 大月使节一挥手,一名穿着大红石榴裙的舞娘扭着曼妙腰肢上场,裙摆上缀着五色彩珠和小铃铛,走动时铃铛声清脆悦耳。 第五十六章 这大月舞娘容貌不俗,舞步轻盈,只见她跳上一只大鼓翩翩起舞,借用脚掌拍打鼓面,阵阵鼓声节奏有致好听,她的石榴裙旋转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红莲,清脆的铃铛和鼓乐入耳,不禁让人联想到大漠孤烟和横渡沙漠的驼铃队。 这种异域风情的舞蹈,倒是勾起了柳九九的兴趣,当然,更让她感兴趣的是跳舞的姑娘,大冷天露着肚皮,她觉得又可怜又稀奇。 大月舞娘前半段舞蹈一直在大鼓上转圈,好看是好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到了后半段,击鼓声如心跳节奏一般,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慢下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大月服饰的男子优雅上场,对着大鼓上的舞娘伸出手。 柳九九抓了一把瓜子仁丢进嘴里,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本以为舞娘会拉着男子的手,同他一起舞,没想到舞娘在空中腾翻一个跟斗,单脚点在男子掌心,整个人立在半空中,如一朵盛开的红雪莲。 奇的是,舞娘脚尖点在男子手掌上稳如泰山,半点没有摇摇欲坠的意思,舞娘就像悬浮在半空中。 本来以为能站着已是大月舞娘的极限,不想她居然在男子的手掌上缓慢起舞。 她在人掌之上轻轻踮脚,胳膊和另一只腿在空中缓缓舞动,手中攥着轻纱,抛出去,收回来,身子腾飞在空中,如轻盈的火凤凰,再稳稳落在男子另一只手掌上。 群臣皆呆。 柳九九瞪大眼睛,兴奋地拍手叫好,可周凌恒、太后和秦德妃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明摆着是被大月国给比下去了。 大月戏舞结束,大月使节一脸得意,起身拱手道:「十年前我们大月文化比不上大魏,可十年之后,你们大魏仍停留在十年前,看来大魏也不过尔尔嘛。」 周凌恒蹙眉,沉着一张脸。 秦德妃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太后,一急之下道:「我大魏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不过是支舞罢了。」 「哦?还请德妃娘娘让我等开开眼界。」大月使节一脸挑衅。 秦德妃噎住,这戏舞一出,她事先备好的舞哪里还能拿得出手? 大月使节见她不吭声,笑道:「罢了,我虽不是大魏人,但也知道你们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柳九九见周凌恒一直蹙着眉,脸色并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排骨大哥,这人这么嚣张,不如你也去跳一支?掌上舞算什么,你踩在邓少侠脑袋上跳!你们俩轻功不是很厉害吗?」 杵在一旁的白衣邓琰嘴角抽了抽,压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本少爷是男人,跳舞算哪出啊?」 柳九九见他们这么为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男人不行,就让她这个女人上好了! 这大月国不过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她必须得压压他们的气势才行。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来,冲着大月使节道:「戏舞算什么?使节听过刀舞吗?」 大月使节戏谑道:「刀舞?莫不是拿着刀跳舞吧?」 「什么拿着刀跳舞。」柳九九故意叹息一声,「刀舞乃是指用菜刀操纵食物,让食物在人脑袋上跳舞。使节真是孤陋寡闻,不过这也怪不得使节,你们大月国人少地小,一不小心做了井底之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月使节一张脸都憋黑了,「什么刀舞?皇后娘娘说得倒是轻松,可否让大家看看?」 柳九九眉头一挑,「大月使节想看,本宫亲自跳给你看倒也无妨,也算是本宫送给太后、送给各国使节的一个礼物。不过,本宫需要一个人头做为道具。」她扫了一眼群臣席上,目光停留在周泽身上,说道:「素闻南王文武双全,有胆量有气魄,南王可愿意将脑袋借给本宫,跟本宫一起完成这支舞?」 周泽脸色一沉,瞪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温和笑道:「本王愿意奉陪。」 柳九九摸了摸下巴,「一个人头不够用。」她抬手又一指,「德妃妹妹可愿陪本宫和南王一起完成这支舞?」 秦德妃吞了口唾沫,想找个理由拒绝,但她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陛下,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为了行动方便,柳九九特意去后殿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穿上围裙,一副厨娘打扮,让糯米替她拆了发髻上那些簪子步摇,只用玉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身打扮干净俐落,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 太后一脸担忧,抬手将她招过来,「菁菁,咱们还是别逞强,你怀着身孕,哪里能跳舞?」 柳九九回道:「太后您放心,我耗费不了多少体力,无碍。再者,我身子结实,肚子里的小皇子也乖巧得很,不会闹脾气。」 太后看了眼挑衅的大月使节,只好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一切小心,别强撑。」 等柳九九走下台阶,周凌恒的目光紧紧跟着她,生怕她脚下不稳摔跤。他仍然不放心,扭过头吩咐邓琰,「派人去皇后四周候着,以防皇后跌倒摔伤。」 邓琰抱拳,「是。」随后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围过去,一旦皇后有摔跤迹象,他们便扑过去当肉垫。 柳九九从糯米手中取过两把锋利的菜刀,指挥萧淑妃和周泽站成一排,两人仅隔一步之距,柳九九又让人取来薄纸,垫在周泽和德妃的头顶,两人被迫将头发散下来。 周泽瞪着柳九九,压低声音道:「本王要是少一根头发丝儿,剁了你的脑袋!」 柳九九努嘴,「耍菜刀没人比我在行。」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保证你不会掉一根头发丝。」她转过身时,嘴角一勾——老娘意在将你吓得屁滚尿流! 秦德妃光是看她手中拿着的两把大菜刀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不停地吞咽唾沫。 柳九九为了向大月使节证明自己用的是锋利无比的真菜刀,特意将刀递给使节,「有劳使节验一下这刀的锋利。」她白净的手指在食案上点了点,「在这上面砍一刀。」 大月使节掂量了一下分量极重的菜刀,一刀砍在食案上,只听「挵嚓」一声,食案即刻碎成两半。 群臣见状哗然,慈和的夏丞相劝道:「皇后,王爷和德妃娘娘乃千金之躯,您这刀削铁如泥的,恐会误伤王爷和娘娘啊……依老臣看,您莫要跳这支菜刀舞了,今儿个是太后大寿,可见不得血光啊。」 听夏丞相这么说,大月使节也拱手道:「贵国丞相说得是,皇后娘娘若因逞强好胜误伤他人,岂不让我等千里迢迢赶来看了个笑话?」 柳九九将两把菜刀抛掷空中,用手接住后在掌间打了个几个漂亮的旋儿,看得太后和周凌恒心惊肉跳,生怕锋利的刀刃落在她手掌上,将她手掌切成两半。 太后转过头同周凌恒道:「恒儿,不如让菁菁回来,看得哀家心惊肉跳的。」 周凌恒蹙着眉头,他虽然也担心她,但他知道耍菜刀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相信她,安慰太后道:「母后稍安勿躁,再看看。」 太后拍了拍胸脯,点头叹息,这个时候说不干了也实在不妥,说不定会被人笑话临阵退缩,实在有损大魏国誉。她顿了片刻,又道:「这南王和德妃……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周凌恒低头继续剥瓜子,眼皮儿都不抬,「无碍,朕的皇后别的不行,就切菜行。」 听儿子这么说,太后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糯米端着木托盘杵在一旁,里面摆放着土豆、排骨。柳九九首先取过土豆,拿在手里据量一番,踮起脚,放在南王头顶,丝毫不理会周泽眼中的狠厉。 她微微一勾嘴角,拿起菜刀,抛掷空中,锋利的菜刀犹如横向旋转的风车,围着周泽耳边「呼呼」转了一圈,发出令人心惊胆跳的「咻咻」声,随后,她一掌打在空中旋转的菜刀刀柄上,菜刀向上微移,又绕着他头顶的土豆旋了一圈,将土豆切成纸片薄厚。 趁此时土豆薄片还未分开散落,她用另一把菜刀横向来回几切,继而以迅雷之势收住。 乍一看,土豆还是那颗浑圆的土豆,在殿中灯火下闪着煜煜光泽,众人盯着那颗纹丝不变的土豆,欷吁一声,敢情皇后娘娘耍了这么久的花拳绣腿,土豆没有半点变化啊? 大月使节抱着胳膊,讥笑道:「大魏皇后就只会这点花拳绣腿?」 第五十七章 柳九九冲着糯米使了个眼色,糯米将六指宽的排骨稳稳搁置在秦德妃头上。柳九九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菜刀,在众人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将菜刀直朝秦德妃扔去—— 两把菜刀朝着自己头顶飞来,秦德妃吓得两腿发软,还好糯米有先见之明,将她扶住,这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秦德妃屏住呼吸,差点没憋死过去,等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她见自己还好好活着,翻了个白眼想掐死柳九九。 众人也全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菜刀,他们已经准备看到血肉模糊的场景,没想到那两把锋利的菜刀正好卡在排骨里,再没动静。 大月使节不知道柳九九搞什么名堂,道:「皇后,您到底是想做什么?您这土豆依旧是土豆,排骨依旧是排骨,不是说要让食物跳舞吗?」 柳九九将手负在身后,满脸洋溢着自信,下巴骄傲微抬,「哎呀,使节不要急嘛,这好粥要好烫,好戏自然要好好酝酿。」 说罢,她绕至周泽身后,反扣住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一掌拍在他腰部,由于他身子前后扭动,头顶的土豆突然崩塌,头发丝粗细的土豆丝悉数落下来。 柳九九用围裙一拓,「哗」一声,纤细的土豆丝便如鹅毛一般飘起来,再次落在周泽头顶;柳九九再用围裙一拓,土豆丝便如长了翅膀的雀鸟一般,「排着队」飞至德妃头顶,稳稳落在她头顶的排骨上。 柳九九看了眼大月使节,露出一个自信张扬的笑容,取下卡在排骨上的菜刀,起刀落刀如幻影一般,让人眼花撩乱。待她收起菜刀,一掌拍在秦德妃肩上,秦德妃身子一颤,头顶的排骨同土豆丝,跳舞似的抖落至糯米手中的木盘中。 排骨落盘时呈花朵盛开样式,土豆丝则变成点缀的花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方才那是……那不是幻觉吧? 大月使节惊讶得无地自容,扑通一下跪下,直呼柳九九为「月亮之神」。 柳九九收起菜刀,擦擦手回到周凌恒身边,周凌恒已经剥好两碟瓜子仁来犒劳她。 大月使节冲着柳九九磕头,输得心服口服,用大月话对着她一阵叽哩咕噜。柳九九听不懂,扭过头疑惑地看周凌恒。 白衣邓琰翻译道:「这个愚昧的大月使节以为你是神,月亮之神。」 「月亮之神?嫦娥?」柳九九疑惑。 邓琰摇头,正经道:「大月信仰月亮之神,他们崇拜此神,敬仰此神。」 柳九九点头「哦」了一声,又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我不就切个菜,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月亮之神?这些人刚才的气势呢?真丢人。」 邓琰嘻皮笑脸地调侃道:「皇后娘娘,你真不愧是虎门将女啊,你这刀工普天之下可再难找到第二人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白天黑夜的性格判若两人。 周凌恒咳了一声,低声跟她解释,「邓琰患有怪病,白日黑夜,两种性格。」 周泽跟秦德妃各自回位,秦德妃双腿仍旧颤抖着,牙齿也在打颤,周泽坐回原位,揉着自己的腰喝了几口闷酒。 侍卫俯身问他,「王爷,你怎么样?」 「问这屁话,老子这样能好到哪儿去?」周泽瞪了那侍卫一眼,一腔怒火无处撒。 寿宴之上,柳九九大显身手,替大魏赢回国誉。 原本大臣们挺不看好皇后,这会倶对她起了崇拜之意。皇后虽然出身市井,但胜在有魄力,今日大显身手,更是让众臣心服口服。 太后也是松了口气,儿媳为国争光,她心里头也跟着骄傲。 宴席进行到后半场,周凌恒留下,同群臣以及各国使节应酬,柳九九因怀有身孕,不宜饮酒,便先行退下,被糯米扶回景萃宫歇息。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她只是稍微活动一下便困顿不已,她让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躺在榻上,准备打个盹儿。 她刚躺下没一会儿,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抹黑影飘进来,稳稳落在她榻前。 她睁眼,是黑脸周泽,闭眼,是阴森可怖的周泽。 宫中大半禁卫军都在乾极殿保护皇上,因此景萃宫防守弱了不少,这才让周泽有机可趁。她也没办法对来人置之不理,只好躺在床上,对着他嘿嘿一笑,「南王近来可好?」其实,她是吓得腿软腰软,起不来了,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个祸害啊…… 「好个——」周泽双手负于身后,被她踹过的腰和屁股都还疼着,「屁!」 柳九九没心没肺地龇开一口白牙,「那啥……刚才我绝不是公报私仇,我是为了不让咱们大魏丢人,不得已而为之。」 周泽仔细打量着她,浓眉一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功夫,刀工不错啊?踹本王踹得可还痛快?」 柳九九脑子里一团浆糊,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痛快!」说完忙捂住嘴,恨不得给自己这张快嘴一巴掌。 她尴尬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今天给咱们大魏争了光,心里痛快。」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别揍我,我肚子里的可是你们周家血脉。」 「起来,本王饿了,去给本王做点吃的。」周泽刮了她一眼,冷冷道:「本王还不至于对一个孕妇下手。」 柳九九露出一双眼看着他,「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起出去,不太好吧?」 周泽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丢下一句「本王在厨房等你」遂跳窗离开。 柳九九看他是真的离开,拍着胸脯深吸了一口气。他嘴上虽说不会对孕妇下手,可万一发狂了呢? 她想了想,往腹部塞进一个软垫,如果待会儿他真的踹她肚子,软垫兴许能挡一下。 随后揣了把小匕首,独自前往厨房。 酉时时分,宫内的灯笼挨个儿亮起来,将景萃宫照得一片亮堂,恍若白昼。 走到厨房,柳九九掏出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往里头扫了一眼。没看见周泽,她正想转身离开,耳旁忽然落下一道劲风,穿着靛青色长袍的周泽稳稳落在她面前。 她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还好周泽手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身形。 她走到灶台前,点燃蜡烛,开始烧火。鱼缸里有两条鲜活的鱼,她将两条鱼抓起来,去鳞去五脏,斜切几道口,抹上酱料,配上葱丝上锅清蒸。随后又另起一口锅蒸红薯饭。 她累得汗如雨下,周泽杵在一旁跟大爷似的,抱着胳膊观望,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她掀开锅盖,红薯饭香随着热气蒸腾而出。她给周泽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自个儿则铲了一碗红薯锅巴。她端了三张小板凳放在灶台前,将清蒸鱼和两碗饭放在板凳上,又去角落的坛子里捞了一小把腌萝卜丝。 两人一人坐一张板凳,围着清蒸鱼、一小碟腌菜吃。她嘴里嚼着红薯锅巴「嘎砰嘎砰」响,周泽看了眼她碗里,又看了眼自己碗里,问道:「为什么本王的饭和你的饭不一样?」 「唔,你是上面那层精华米饭,我是下面一层锅巴。」柳九九挑了一筷腌菜,就着红薯吃了一大口。腌制的萝卜丝又甜又脆,很下饭。 周泽见她吃得比自己香,将碗递给她,「给本王也来一碗锅巴。」 柳九九起身给他盛了一碗,周泽吃了几口发现,锅巴饭吃起来格外好吃,又香又脆,很有嚼劲儿。他抬眼看着她,难得的赞许道:「你还真有两下子。」 「你这是在夸我?」柳九九有些受宠若惊,「我觉得你这人本性不坏,你要是能改掉打女人的坏习惯,说不定能娶到一个好媳妇。」 「本王从不打女人。」周泽扒了几口饭、吃了一口鱼肉说道。 柳九九端着碗,小心翼翼理鱼刺,低头嘀咕道:「那我是男人喽?」 周泽被鱼刺卡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柳九九忙从锅里抓了一把米饭,捏成一团,掰开他的嘴强行塞入,「别嚼,吞下去!」 周泽仰着下巴,硬是将一团米饭囫囵吞下腹。 这招果然有效,鱼刺果然咽下去了。 他喝了几口凉水,抬眼望着她,「你怎么不趁刚才让本王被鱼刺卡死算了?或者趁机用菜刀砍了本王?」 本来以为这女人是傻得善良,却不想她「呀」一声,一脸遗憾道—— 「你说的在理,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被鱼刺卡死或者用菜刀砍了你。」 第五十八章 见周泽沉下脸,柳九九拍着膝盖咧嘴笑开,「杀了你我还得偿命呢,我傻不傻啊?」她给了他一记白眼,「这顿饭之后,咱们恩怨就算扯平,以后不许跑我这儿来,万一被排骨大哥看见,误会我给他戴绿帽可怎么办?」 周泽「哼」了一声,「小皇帝有什么好?你喜欢他什么?」 柳九九甜甜笑道:「他会给我剥瓜子仁。」 「你就这点出息?瓜子仁,本王也会剥。」这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周泽赶忙闭嘴。 好在柳九九是个粗线条的,并未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她捧着小脸,说:「那不一样,瓜子仁谁都会剥,主要还得看剥瓜子仁的是谁。」 周泽一脸迷茫,表示不解,「难道不一样的人,还能剥出不一样的味道?」 柳九九挺直胸膛道:「那当然,譬如排骨大哥剥的瓜子仁,吃起来是甜的。如果瓜子仁是你剥的,我一定不敢吃。」 「为什么?」周泽脸色不好看起来。 柳九九嘴快道:「怕你毒死我。」 「你倒是很实诚啊。」周泽看着她。 柳九九怯怯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怕你打……」 「行了。」周泽打断她,「本王发誓不会对你下手,你放心吧。」 柳九九「咦」了声,得寸进尺道:「你发毒誓,对天发毒誓我就信你。」 「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周泽瞪了她一眼。 被他这么一瞪,她像缩头乌龟似的缩了缩脖子。她这张嘴有救没救了,就不能把话说得婉转一点? 「本王发誓,即日起绝不伤你,否则天打雷劈。」周泽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发誓,说完后眉毛一挑,问她,「这下你满意了吗?」 柳九九楞了好半晌才呐呐点头,「满……满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泽这个祸害居然真的发毒誓?那她以后是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们难道不是敌对的吗? 柳九九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泛出明亮光泽,她眼底的清澈让周泽觉得心里很平静,这种平静,是自他懂事之后就再没有过的。 他忽然觉得其实权势似乎没那么重要,跟这个女人像这样坐在灶台前,围着两条鱼一碟腌菜吃锅巴饭,其实也很好。他看着柳九九那双清湛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那感受难以言喻。 他被自己脑中迸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他居然想……跟这个孕妇平淡过下半生?他是不是疯了? 柳九九见他发呆,怯怯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发毒誓?咱们不是敌对关系吗?」 为了掩饰尴尬,周泽霍然起身,一甩袖转过身去,声音有些细微的发颤,「随兴而为,没有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厨房的空气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侧过脸来,对她说:「早点歇息。」 柳九九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再见,他已经跳窗离开。 等等,祸害刚才跟她说什么?居然跟她说「早点歇息」?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晚睡到半夜,她梦见周泽拿匕首戳进她的小腹,一片血肉模糊。她吓得「啊」一声坐起来。 周凌恒听到动静起身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哄小孩似的哄她,「怎么了?作恶梦了?不怕、不怕,朕在。」 柳九九在他怀里蹭了蹭,揉着惺忪睡眼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亥时,朕怕打扰你休息,没让人通报。」周凌恒的下巴在她发上蹭了蹭,语气宠溺。 他的怀抱让她觉得踏实。 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她就会觉得特别踏实,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是因为他是她的排骨。 每年暮春,皇帝都会带上后宫嫔妃及群臣前往凤山祭天,祈求新的一年大魏风调雨顺。 京城距离凤山路程长达两天,祭天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京城,帝后御辇被军队护在最正中,群臣车驾紧跟其后。 周泽舍弃车辇,一路骑马前行。他驾着马,看着前头的御辇开始胡思乱想,他是在惦记柳九九的锅巴饭吗? 不是,他心里念的,似乎是她那双水灵的眼睛。 翌日日暮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凤山脚下。由于天色已暗,周凌恒下令让人在山下扎营,稍作休整,明日徒步上山。 夜里春寒料峭,帐篷里冷如冰窖,众人都围着篝火取暖。 柳九九用邓琰的剑串起四只乳鸽,坐在火堆前烤,她用蜂蜜调制好酱料,涂在乳鸽表皮,直到乳鸽被烤得金酥发亮,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才算大功告成。 她让糯米将乳鸽片成薄片,给太后、秦德妃和唐贤妃送去,特意留了两只又肥又大的,一只给周凌恒,一只给守夜的土豆和邓琰。 土豆经过周凌恒提拔,如今已是禁卫军副统领。他穿着铠甲,腰间挂着宝剑,威风凛凛的模样差点让她认不出了。 周凌恒拔出腰间匕首,替她将乳鸽片成薄片,小心翼翼喂着她。柳九九吃得心里甜蜜蜜,不料一抬眼看见独自坐在大树下的周泽,想想周泽形单影只怪可怜的,于是又烤了一只,让糯米给他送去。 荒野之中万籁倶静,夜空中星稀月朗,皎皎明月圆似银盘,柳九九依偎在周凌恒怀里,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没头没尾的跟周凌恒讲着一些小时候的事。 忽第,一支利箭穿过熊熊篝火,带着火舌朝周凌恒的方向疾驰而来—— 柳九九见状想也没想,转过身替周凌恒挡住,好在周凌恒反应快,抱着她躲开。 刹时间刀剑厮杀声响彻荒野,熊熊火光开始吞噬他们的帐篷。 周泽正坐在树上看柳九九,他看见利箭朝她疾射而去,拔了剑从树上跳下来,掠过火堆,稳稳落在两人面前,替他们挡开几支飞射过来的利箭。 他攥紧手中长剑,扭过头冲着周凌恒吼道:「还楞着?赶紧带她走!」 周凌恒一顿,皇叔这口气似乎很关心铲铲? 但当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他蹙着眉头抱着柳九九往马车方向跑。 柳九九也是吓懵了,刚才她是不是差点就……没命了? 祭天是大魏一年一度的盛事,早在一个月之前,邓琰的大哥便已经率领神武军将祭天之路封死,按理说不该有刺客出现。 此时营地火光大盛,乱作一团,邓琰赶来护驾,土豆则带禁卫军保护太后及秦德妃、唐贤妃等,就连素来胆小的糯米也随手捡了一把大刀,拿在手中跟黑衣刺客拚杀。她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小姐。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情况,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蛇!」 这一声在人群中炸开,柳九九下意识低头一看,看见密密麻麻的蛇和蝎子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邓琰拿着火对着地上的蛇蝎炙烤,那些玩意见了火光,「哗啦」一下朝四周散开。 邓琰挡在他们跟前,用披风一扫,飞起一阵乱石,将蛇蝎逼得朝反方向跑。他蹙眉吩咐手下,「点火把,逼蛇蝎!柳七,你带人护送太后等人离开。」 柳七是土豆的新名字,御赐的,矜贵着呢。 土豆持剑浴血奋杀,倒在他手上的刺客一个接着一个。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得到邓琰命令,齐刷刷点燃火把,神武军也跟着将火把点燃,霎时山谷火光大盛,亮若白昼。 火光将大魏军众人的甲胄照得一片明亮,折射出慑人的威严,朝中官员被神武军护送离开,周凌恒将柳九九抱进马车坐好,邓琰即刻跳上马车,驾马随大军队伍往原路撤回。 帝后御驾被五百精锐铁骑护送,行至一半,途径峡谷时,山上忽然往下滚落大石,将他们同大部队阻隔。邓琰当机立断,驾着马调转方向,孤注一掷朝另一条小路行去。 凤山脚下曲径较多,加上是深夜,邓琰看不清前路,到了山崖前再无路可走,只好停下。见没有刺客追来,邓琰这才松了口气,将马车靠边停下。 一路颠簸,柳九九胃里翻江倒海,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禁不起这么折腾。从马车上下来时,她头重脚轻,还好有周凌恒结实的胸膛让她靠着,否则她一定会栽倒在地。 周凌恒扶着她,下令原地扎营。这会儿才刚亥时,离黎明还有段时间,马车里冷如冰窖,柳九九坐不住,他便吩咐人生火取暖。 山中更深露重,柳九九冷得直跺脚,小嘴有点发乌。周凌恒将自己披风取下来,将她裹严实。 第五十九章 脱掉披风,他里面穿着一件右衽交襟龙纹绸缎长袍,窄袖上金丝收边,贵气悉数展现,锦繍缎带束着他的窄腰,一身衣服将他衬得气宇轩昂。柳九九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就像蜷缩在他怀里的小兽。 周凌恒捧住她的小手揉搓,不时地放在嘴边哈热气,生怕她冻着手。 她抬起小脸问他,「排骨大哥,周泽救我们,会不会是想用苦肉计?这次的刺客会不会还是他的人?」 提及这一事,周凌恒手上一顿,蹙眉问她,「皇叔似乎很关心你?」想起方才周泽的反应,他心里很不舒坦,周泽脸上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 柳九九正想说话,突然有「达达」马蹄声传来。邓琰全神戒备,精锐部队随他一起将刀拔出来,最前方的士兵看清来人,遂上前禀报,「陛下,是南王!」 周泽被蛇蝎和刺客逼上这条路,他本来以为周凌恒等人已经顺着原路返回,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他们。他带着随从翻身下马,走过来对周凌恒行礼,「臣参见陛下。」 周凌恒正帮柳九九搓手,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皇叔不必多礼,请起。」 周泽看了眼他怀中娇小一团的柳九九,不禁担忧问道:「皇后……」他顿了一下,随即改口道:「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周凌恒借着火光看了他一眼,发现皇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铲铲身上,不曾离开,他眼中的,不是担忧是什么? 周泽方才为了保护柳九九,分神受了伤,胳膊上的血仍旧未能止住。 邓琰见状,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他,「南王,这是内人调制的伤药。」 他刚接过邓琰的伤药,就听柳九九急呼道—— 「邓少侠你别给他!刚才那些刺客说不定就是他派来的!」她真是憋不住了,明明是敌对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干么非要装作救她的样子? 她真是越想越气,也不管他们这些人心里绕的是什么花花肠子,直接挑明了说:「南王你不用装了,今天这些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 周泽捏着小瓷瓶,心口一塞,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皇家祭天,这是大魏盛事,他虽然想当皇帝,但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下手。他没想到自己拚了命想救的人居然反过来咬他一口。 他是吃了屎了还是怎么?居然拚了命想救这个蠢女人? 周凌恒拉了柳九九一把,蹙眉道:「铲铲别闹,就算皇叔对朕有异心,也不会挑这种时候下手。」 邓琰收起刀,坐在石头上眸色一沉,说道:「来者不善。」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大苗的人,他们的目标是陛下。此番他们驱使蛇蝎偷袭,让我们措手不及。」 「大苗?」柳九九疑惑地看了眼周凌恒。 邓琰耐心解释说:「大苗素来同我们大魏不和,他们国小人少,擅用五毒偷袭军队。近年来,西州城由陈将军镇守,从未放过大苗人进关,如今他们不仅入了关,并且埋伏在此处,只怕西州城已经出事。」 「西州城?」柳九九觉得耳熟,仔细回想了一下,忽地睁大眼睛拽住周凌恒的手,「排骨大哥,萧淑妃和刘昭他们……」 周凌恒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柳九九意会,安静闭了嘴。 「不对。」周泽攥着手上小瓷瓶,惊呼出声,「走,马上离开此地!」 周凌恒和邓琰对视一眼,顿时也明白。 邓琰下令,「铁骑军听命,即刻原路撤回。」 柳九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周凌恒已经将她一把抱起来塞进马车,她裹紧披风,缩进角落里坐好,周凌恒正准备上车,一支利箭忽地从他头顶飞过,箭镞「噔」一声钉在车舆木架上,紧接着,箭如雨下,密密麻麻从天空落下来。 周凌恒顺手从马车内抽出自己的宝剑,在空中几个俐落翻身,旋风一般,几剑挡开飞驰而来的利箭,等箭雨过后,这才握着剑稳稳落地。 马儿受惊,抬蹄噺鸣。 周泽连忙上前牵住缰绳,以免惊了车内的孕妇。他贴着马耳低语几句,马儿便安静下来。安抚好马儿,他扭过头同周凌恒对视的功夫,大苗的人已经将他们唯一的一条路给堵住,这下他们若想返程,就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对方约莫三百来人,同刚才那一拨刺客不同,方才那一拨刺客蒙着面,而这些却是穿着寻常百姓服饰,并未遮面。他们手中持弯刀,马上挂着一张弓,背着箭镞十余支。这些人看见他们,骑着马冲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阵乱砍。 邓琰率领铁骑军和他们厮杀起来,原本铁骑军占上风,哪儿知道地上突然窜来一波密密麻麻的蛇蝎,这些蛇蝎倒无剧毒,但被它们咬到的话,会有短暂的麻痹,失去意识。铁骑军敌不过蛇蝎啃咬,很快落于下风,倒下去一波又一波。 柳九九躲在马车内不敢出去,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冷不防看见车帘处爬进几只蝎子还有几条蛇,吓得「啊」一声,往后缩了再缩。 车舆外,周凌恒同邓琰一起护着马车,大苗人杀了一波又一波。他听见声音想回身去看柳九九,谁知对方竟将车舆和马儿相连的地方切断,车舆连带着柳九九朝着山崖边滚去。 「轰隆」一声,半截车舆在山崖上悬空,柳九九摸出匕首将爬进来的蛇蝎切成几段,撩开旁侧的车帘,看着外头空空荡荡的山间,吓出一身冷汗。 她微微一动,又是「轰隆」一声,车舆直接朝下坠去,她整个人失重,直往下坠,竟不小心从车舆中滑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车舆木架,两条腿垂在空中,酥软发麻,下半身使不上半点力气。 耳旁风声猎猎作响,山里的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得她侧脸生疼。她往下一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吓得差点失禁。 她「哇」一声哭出来,下面就是地狱啊,地狱…… 小排骨似乎也知道娘亲受难,在肚子里一阵乱踢。柳九九感受到小排骨,也不知道哪里的勇气,咬着牙往上爬。她往上爬了一截才发现,原来上面是周泽紧紧拽住车舆,她和车舆才没掉下去。 周泽的胳膊开始渗血,顺着木头流下来,「啪答啪答」滴在她脸上,她抓着车舆木架,紧咬着嘴唇看着他,心里有点内疚。 周凌恒从刺客堆里脱身,想也不想便跳下山崖,落在柳九九旁侧抓住石壁,对她伸手,「铲铲,抓住我的手!跳过来!」 她跟周凌恒还是有段距离,万一他失手没抓住她,她必然会掉下去,尸骨无存。 他似乎看出她的犹豫,安慰她,「相信我,别怕!」 柳九九吞了一口唾沫,喝了一口冷风,「排骨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能让人其他人当皇后啊!」 「说什么疯话!赶紧过来!」周凌恒拧着眉头,对她伸手。 上面抓住车舆的周泽快扛不住了,对着他们催促道:「你们快点!本王撑不住了!」 柳九九咬牙,抓住周凌恒的手,松开车舆木架,纵身跳过去。 许是手中太多汗,她刚抓住他温热的大手,竟手中一滑,整个人失重,直直往下坠。她想,完了,没想到会和小排骨命丧于此…… 这个想法刚迸出来,她的腰身便被人搂住。 周凌恒紧紧搂住她,生怕她再掉下去,她整张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这才觉得有了些安全感。 周凌恒一手抱住她,一手攀岩着石壁往上爬。他飞檐走壁的本事,再一次让柳九九叹服。 等他们安然上到崖边,周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一软,丢掉车舆。 车舆坠下山崖,很快被无声无息的山间浓雾吞噬。 柳九九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紧紧搂住周凌恒的脖颈。刚才他们差点就死离,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么的可怕,她整个人往下坠的时候,最大的遗憾便是他们的小排骨还没出世。 她抱着周凌恒哭得泣不成声,然而此时他们还没脱离危险,周凌恒不敢耽搁片刻,直接抱着她上了马,等邓琰带人杀出一条血路,他便骑着马疾驰出去。 周泽也翻身上马,紧跟着他们骑马冲出包围。 大苗人见状要追,邓琰却领人挡住去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黑衣邓琰杀人从不手软,一刀毙命,见蛇蝎越来越多,他掏出冷薇给他的香包,扔进火堆焚烧,火堆里立刻传出一阵浓烈的异香。 第六十章 蛇蝎纷纷往后退,但邓琰知道这香抵不了多久时候,当即下令,「铁骑军听令!点燃披风。」说罢他将自己身后猩红的披风一把扯下,「哗啦」一声抖进火堆中点燃。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大魏铁骑,临危不惧,得令后众将士齐刷刷扯下身后的披风,火光照在他们的玄铁护甲上,映出熊熊烈火光芒。邓琰一声令下,「扔!」军士们齐刷刷将手中烈火披风扔出去。 布料沾火便燃,山崖边顿时火红一片,空气中传来一阵腥臭,蛇蝎被烧得劈里啪啦响。 火光之后,邓琰为了威慑敌人,举着血红的刀,大喝一声,「进!」大魏铁骑齐齐踏着铿锵步子,举着刀向前进,嘴里发出「喝喝」的声音。 余下的两百军士,个个是热血男儿,他们举着刀踏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踏步声和铁甲撞击声铿锵激昂,在山野间回荡,几乎要将山间碎石震碎,没被烧着的蛇蝎被这气势吓得往后退去。 邓琰眸光凌厉,杀伐果断地吐出一个「杀」字,军士们纷纷冲上前同大苗人厮杀。 在邓琰带领下,铁骑军很快将这些大苗人控制住。 他下令道:「留十个押回京城,其余一个不留,扔下山崖。」 得到命令,抓到的近一百来个刺客统统被割掉脑袋,扔下山崖,唯独留了十个看来是领头的。 邓琰知道现在逼问不出什么,冷冷一笑,声音阴森得可怕,「想死吗?没那么容易,等回了京城,本少爷让你们生不如死!」 大苗人啐了他一口唾沫,用大苗话辱骂了他几句。 邓琰不仅能听得懂大苗话,且同样用大苗话回道:「不巧,我夫人是你们大苗冷氏家族之后,她正好缺十个人炼药。」 十个大苗刺客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他们大苗历代国师都是出自冷氏家族,依着冷家对大苗的忠诚,怎么可能? 邓琰没有跟他们解释,他扭过头点了五十几人,同他一起去接陛下和皇后,其他的人便押这十人回他府上,交予冷薇处置。 只要冷薇出手,必有办法让这些人把事情交代明白。 【第十六章 朕来替你疼】 周凌恒单骑狂驰,带着柳九九颠簸下山,途经一处小村庄便停下来,打算先在此落脚,明日天亮再回京城,铲铲的身子可受不住折腾。 他们在村口刚停下没一会儿,周泽也跟上来。 他看了眼在周凌恒怀里昏昏欲睡的柳九九,拧着眉头说:「今夜先在这里住下,她刚才受了不小惊吓,再赶路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周凌恒抱着柳九九侧过身,用肩膀挡住周泽视线,不让他再看铲铲。 周泽见他抱着女人不方便,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我帮你牵马,你抱着她。」 周凌恒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将手中缰绳递给周泽后,便将昏昏欲睡的柳九九打横抱起来朝着村里走。 这个时候村子里悄然一片,寂静无声,走了好几家,才看见村尾有家豆腐坊,还亮着微微烛光。 周泽将马拴在门口,走过去敲门,好半晌,门后的人「挵嚓」一声打开门闩,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借着月光打量他们。 出来的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见他们两男一女,心生疑惑。她还没来得及问,周泽率先对着妇人拱手,谦卑有礼开口道—— 「我跟侄儿、侄媳途经此地,想借宿一宿,这位大婶能否行个方便?」 大婶正犹豫,忽听周凌恒怀里的柳九九一阵咳嗽,看了一眼,心生怜悯,忙将他们引进屋。 院子里的石磨正在磨黄豆,进了屋,柳九九才醒了过来,她揉着惺忪睡眼从周凌恒怀里下来,在炕上坐好。 人婶走进厨房给他们盛了一碗热豆浆,柳九九喝了热豆浆,顿时觉得浑身筋骨松开,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大婶略有些抱歉地笑道:「我一个寡妇,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收拾两间耳房给你们。」 周凌恒点头,「有劳。」 等大婶离开堂屋,柳九九看了眼周泽,说道:「谢谢皇叔,方才若不是你,我跟小排骨可能已经掉下山崖。」 周泽见她没事,松了口气,点头以示接受谢意。 等大婶收拾好耳房,还烧了炕,让他们去房里歇息,柳九九跳上热呼呼的炕,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周凌恒却不敢睡,怕有刺客追来,等她睡下,他便拿着剑,去屋外巡视。 他出来后,看见周泽抱着剑靠在石磨上,他顿了片刻,走过去,叫了一声「皇叔」。 周泽没回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周凌恒沉着一张脸,「朕知道,你一心想要这个皇位。皇叔,今日你救了铲铲,朕不想与你为敌,有些话咱们说明白些好,你是朕的皇叔,一样都是大魏皇室男儿,你心里想什么,朕很清楚,不过朕劝你早些收手。」 「皇位?」周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皇位和柳九九选一样,你会选前者还是后者?」 他的话里充满挑衅。 周凌恒眼底迸发出寒冷的光,「皇位是朕的,铲铲也是朕的人,朕根本不需要选。如果皇叔仍旧觊觎朕的皇位和朕的皇后,回朝之后休怪朕不客气。」 「不客气?」周泽转身,朝着他逼近,脸几乎贴在他脸上,「好侄儿,你以为区区一个邓家就能帮你坐稳皇位?」 「如果朕坐不稳,又怎会稳坐到今天?」周凌恒瞪着他,目光阴鸷。 本次谈判无疾而终,两人各自坐在院中一隅吹冷风,一直到天明。 翌日一早,柳九九起了个早,她去厨房帮着大婶做早饭。农家小院里种着蔬菜,她去菜园子里摘了一盆豌豆尖,做了一锅豌豆尖肉丸子汤、一碗豌豆酱豆腐脑和一碟冰糖腌黄瓜。 豌豆尖煮起来很讲究,必须得等肉丸汤起锅后,豌豆尖才能下汤里烫,若是下得太早,会使其口感变老,入口如嚼牛草。 四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吃早饭,饭桌上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俱不说话,柳九九为了缓和气氛,开始教大婶做卤豆腐干。 两个女人说得眉飞色舞,絮絮叨叨,让周泽心中一阵生烦,但一口肉丸下嘴,他的怒气顿时平复下去,嫩豌豆尖配着肉丸,看着青青翠翠,吃着清清爽爽,让人心里舒坦。 吃过饭后,大婶挑着扁担赶去镇上卖豆腐,他们三人则留下收拾。 柳九九杵在八仙桌前,叉着腰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盘,看了眼周凌恒,又看了眼周泽,「皇叔,这些碗就劳烦你来洗了。」 周泽瞥了她一眼,不悦反问:「凭什么?」 柳九九道:「就凭这菜是我炒的!」 周泽「哼」了一声,说得理直气壮,「饭是我吃的!」 柳九九噎住,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排骨大哥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洗别人吃过的碗?她抿着嘴,索性挺起肚子,撩起袖子道:「那还是我洗,就当报答你昨夜救我的恩情。」 她话语刚落,周泽便开始收拾碗筷,「这么容易就想还清本王的人情?作梦!」 周凌恒瞪了他一眼,周泽毫不放在眼里,端着餐盘碗筷朝着厨房走去。 等他离开堂屋,柳九九挨在周凌恒身边坐下,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排骨大哥,你说这个南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觉不觉得他怪怪的?」 「离他远些,不许跟他说话。」周凌恒板着一张脸道。 柳九九见他一张臭脸,不明所以,发小脾气地推了他一把,「臭排骨!你摆什么脸色啊!我招你惹你了?」 他心里就是不舒坦,尤其是铲铲同周泽说话时,他心里就跟有百只爪子在抓挠似的。 柳九九也有些生闷气了,转身就要往院子走,谁知她刚转过身,突然一团黑色物体朝她飞过来,她都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周凌恒已经抱着她闪开。 黑色物体粘在周凌恒胳膊上,狠狠螫了一口。柳九九看清他手臂上的是蝎子,连忙拔下发簪将它挑出去。 飞出去的蝎子差点粘上迎面走来的周泽脸上,好在他闪得快,侧身避开。 柳九九拧眉头的功夫,两名刺客从院墙上跳下来,人手一只毒蝎,慢慢朝着他们逼近。 蝎子有毒,周凌恒摇摇欲坠,浑身无力。柳九九扶着他坐下,四下张望,从柜子上拿过一把砍猪草的刀,跟刺客对畤起来,「你们……你们不许过来!」 第六十一章 周泽看着两名刺客,嘴里冷冷吐出「找死」两个字,遂拔剑冲上去同刺客厮杀。 本来以为有周泽挡着便万事大吉,哪儿知道又从院墙上跳下来一个刺客。 这……有病吧?放着敞开的大门不走,非得翻墙啊? 这个刺客手里拿着小花蛇,攥在手里就跟甩马鞭似的,慢慢朝着两人逼近。 柳九九举着菜刀,威吓道:「别过来啊!我刀工天下无敌,杀人不眨眼,你再过来我跟你不客气啊!」 刺客嘴角一勾,似在嘲笑,将手中花蛇朝她扔过去。 柳九九闭着眼睛「啊」一声大叫,耳边突然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铲铲,水蛇汤!」 一听「水蛇」两字,她脑子里登时迸出十几道水蛇的做法。挎着菜刀,仅仅凭借着耳朵听音辨位,将飞过来的小花蛇切成九段。 被她剁成几段的蛇齐齐整整躺在她的刀背上,一动不动,摆得相当漂亮。她头也不回,伸手一甩,几段蛇肉便又齐齐整整飞至八仙桌上,在桌面上摆放得整齐,一丝不苟。 刺客一顿,拔刀冲着柳九九砍过来。 周凌恒中了蝎毒,无法起身,只能坐在那里喊道:「铲铲,片皮鸭!」 柳九九会意,临危不惧,伸手用菜刀挡开刺客的刀,随后靠着直觉将厚重的刀背拍在刺客手上。 刺客吃疼,手腕一麻,长刀落地。 她抿唇咬牙,将面前的刺客当烤鸭,三两下把对方的衣服片得细细碎碎。她收回手中菜刀,挡住眼睛,冷风一吹,刺客身上最后一片衣料飘落,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刺客当下不知如何是好,手上没刀,身上没衣服,再打下去这女人定把他皮也剥了,连忙捂着下身飞也似的跑了。 周泽那边也收了剑,割断了两名刺客的喉咙,他走过来对柳九九关切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柳九九头一次觉得自己打架这么厉害,惊为天人啊! 她楞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赶紧转身扶住周凌恒,「排骨大哥你怎么样?是中毒了吗?我替你把毒吸出来!」 「你先去倒杯水。」周凌恒吩咐她。 她转身去倒水,将水杯端至他面前。 周凌恒又吩咐,「用你头上的发簪在水杯里搅一搅。」 她「哦」了一声照做,拔下菜刀样式的玉簪在水里搅了搅。 周凌恒伸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凝神聚气,不一会儿脸色便开始恢复,等恢复了些力气,他才解释道:「这支玉簪是冷薇特地炮制过,能辨毒亦能解毒。」 柳九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铁蹄声,门口烟尘滚滚,身着玄铁甲胄的邓琰翻身下马,带着人走进来,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臣等救驾来迟。」 邓琰也带来马车,正在外头候着。 临走前,柳九九问邓琰要了点银子,放在大婶家桌上,再让士兵们把刺客尸体拖走,将院子打扫干净,以免吓着人。 她扶着周凌恒坐上马车,在马车内坐好,又掀开车帘,问周泽,「皇叔,你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本王一宿没睡,有些乏。」说着也跳上马车,挨着柳九九坐下。 周凌恒见状,硬拉着柳九九坐到另一边,阻隔在两人中间。 一路上马车内的气氛都很诡异,柳九九见叔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拿了水,递给周凌恒,扯扯他的袖子问道:「排骨大哥,你喝水吗?」 「不喝。」周凌恒声音沉闷,情绪不佳。 她又将水袋递给周泽,「皇叔,你喝吗?」 周泽正要伸手去接水袋,周凌恒却一把夺过,拧开水袋仰着脑袋往喉咙里猛灌。由于喝得太急,还被呛住,弯腰猛咳,胸口一片火辣辣的疼。 柳九九「呀」了一声,拍着他的背顺气,「你慢点喝啊,又没人跟你抢。」 周凌恒看了她一眼,生闷气没理她,兀自又喝了几口,将水袋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才甘休,就是不给周泽留一口。 周泽端正坐直,斜睨了他一眼,眸色阴沉。 两个男人的目光倶透着阴鸶,你瞪我,我瞪你,用眼神厮杀,车里似乎弥漫着满满的酸意。 马车行至驿站停下,周凌恒让人停下歇息,吃饱饭再赶路。 但可怜简陋的驿站里没什么好吃的,没有鸡鸭鱼肉,只有馒头和清茶。周凌恒心情本来就不好,一看馒头和清茶,愤怒的将手中杯子一掷,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喂猪的吗?」 柳九九掰了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弱弱问道:「你骂我是猪啊?」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路上像吃错药似的,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动不动给人脸色看,不仅对周泽没好脸色,还冲着邓琰暴喝,他暴躁的情绪搞得她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 她喝了一口清茶后又道:「排骨大哥,你是余毒未清吗?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脾气这么暴躁,一定是体内余毒害的。 「不需要。」周凌恒将碗中的馒头朝她面前一推,托着下巴发脾气,「半点油水都没有,朕没胃口。」 柳九九起身,端着馒头去借了一口灶,将馒头切成片,下锅油炸,再用剩下的油煎了两颗鸡蛋,随后又在驿站后面找到一块菜地,摘了些青菜,洗净后用热水焯熟。 两片金黄酥脆的馒头片夹着青菜、鸡蛋,有点像煎饼。她见周凌恒胃口不好,又在驿站后摘了青涩的李子,用捣蒜的石盅将李子去核去皮捣碎,浇上刚让人去树上摘的野蜂蜜,给周凌恒端去。 周凌恒看见她端来的馒头片夹鸡蛋青菜,疑惑道:「这是什么菜?」 「我随便捣鼓的。」她将蜂蜜李子肉推到他面前,「你尝尝好不好吃。」 周凌恒咬了一口馒头片,酥酥脆脆,油腻被青菜吸走,口感倒是挺清爽,再吃了一口蜂蜜李子肉,酸酸甜甜,很开胃。 吃到铲铲做的食物,这会儿他什么气儿都消了。 柳九九见他爱吃,转身又去厨房做了几个,打包带走,路上吃。 周泽倒是郁闷得很,侄子有美味吃食,而他却只能吃白馒头。他看着柳九九圆润的侧脸,有片刻楞神,指腹陷进馒头里,馒头碎末掉了一地。 周凌恒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铲铲,挪了个位置,用自己后脑杓档住他的视线。 他们决定连夜赶路,马车里冷如冰窖,柳九九裹着狐狸毛披风,蜷缩在周凌恒大腿上打盹。 翌日清早,他们到达京城。 周凌恒让人送周泽回汉林别苑,自己则跟铲铲去邓琰府上。毕竟被蝎子螫过,体内的毒也不知清干净没,得找冷薇看看才放心。 邓府里外除了卧房,就连厨房和茅房外都摆满大大小小的药罐,花园里还养着五毒,一般小贼若是敢进邓府偷东西,不用邓琰动手便会被毒物咬得半残。 柳九九怀有身孕,不适合看太血腥的东西,他让她在马车里坐着,一个人跟着邓琰进去找冷薇。 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瓦缸,里面倶是装着这几日抓到的刺客。邓琰指着这些人,讥讽道:「这些人都是从大苗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的。」 周凌恒扫了一眼邓琰家的院子,深觉这里比天牢还可怕。他问道:「招了吗?」 「冷薇还在逼供,进去看看吧。」邓琰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先后进入屋子,冷薇正在洗手,看见邓琰,雀跃地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相公,你回来了!」 邓琰抱了她一下,捏了捏她的脸,问道:「怎么样?」 「问出结果了,大苗用毒制住西州城陈将军的女儿,陈将军为保女儿性命变节,杀了西州郡守,放大苗人入关。」冷薇顿了顿又说:「你们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已经通知爹和大哥了,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人马,就等着皇上一声令下,前往西州城平复叛乱了。」 「大苗善用毒物偷袭,只怕我爹和大哥不是他们的对手。」邓琰看着冷微,眼中有话。 冷薇咬着唇楞了楞,看了眼周凌恒才接着说道:「如果皇上能恢复你将军之职,我也愿意同你走一遭,去西州城帮你们破大苗毒阵。」 周凌恒摸了摸鼻子,调侃道:「你们夫妻二人倒是齐力同心啊,冷薇,朕知道你是大苗冷家人,你此番前去可算是大义灭亲,你狠得下心?」 冷薇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冷家制毒以害人为本,我制毒以救人为本,况且他们从没拿我当过冷家闺女,从我踏进大魏国土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冷家人。」 第六十二章 冷薇幼年过得辛苦,如果不是遇到邓琰,或许她现在仍旧是受族里唾弃的私生女,如今大魏才是她的家,至于大苗冷家,说是她的仇人也不为过。 周凌恒道:「那好,回宫之后,朕便拟旨恢复邓琰将军之职,遣你们夫妻前往西州城。」 回宫之后,周凌恒便拟旨恢复邓琰将军之位,且任命邓琰的大哥为主将,邓琰为副将,命他二人率兵前往西州城剿平叛匪。 凤山祭天之行结束,周泽不得不返回封地。他临走前想再见柳九九一面,柳九九却以腹痛为由拒绝。他不甘心,于是夜半三更来到景萃宫,想翻墙进去,却被景萃宫外三层严实的防守挡住去路。 他坐在景萃宫外的榕树上,看着里头的阑珊灯火,心头泛上几丝酸涩。 他只想见见她,能再吃她做的一顿饭,不需要大鱼大肉,哪怕是红薯锅巴饭就腌菜,他便心满意足。 现在看来,那救命的恩情太薄,那个女人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他。 他很羡慕周凌恒,能拥有这么一个女人。 如果他是周凌恒,宁愿做一个普通人,同她粗茶淡饭,过幸福恬静的小日子。 周泽忽地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渴望跟一个女人粗茶淡饭?这可是他以前最鄙视的生活,如今却对这种生活生了羡慕之情,真是可笑,可笑! 隔日一早,周泽起程,返回封地,车辇行出京城时,他还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 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抵就是,陌生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觉得她的命如蝼蚁如草芥,她生或死都与他无关。一旦喜欢上,便觉得她的命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她生,他会念着她过得好不好;她若死,他的情绪大概会为之癫狂,心也会为之疼痛。 她的一切,都会变成自己的牵挂。 周泽想了一路,恨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没能对她好些,恨自己曾经对她下过重手,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果他不做那些,她是不是不会那么怕他?也不会那么讨厌他? 老天真是爱开玩笑,让他喜欢上这么一个女人,如果能早一点,他早周凌恒认识柳九九,早周凌恒喜欢她,或许,她现在不会是周凌恒的女人。 返程之路颠簸辛苦,他浑浑噩噩地想了柳九九一路,好不容易想的不再是她,一到饭点,刚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脑子里又迸出柳九九的红薯锅巴饭。 妈的,为什么那个蠢女人会做饭?这还让不让他以后吃饭了? 周泽饱受折磨。 终于明白,相思何其苦。 周泽离开京城,再加上冷薇愿同邓琰前往西州城平定叛匪,周凌恒心底的大石才稳稳放下。 六月底,太后忽然卧病在榻,成日浑浑噩噩,没什么精神。柳九九也不顾怀着身子,时常拎着食盒去慈元宫探望,太医来一拨去一拨,可太后总不见好。 经太医诊断,太后脉象正常,身体并没有不妥之处。 太后手撑着额头,无精打采,浑身不得力,一阵「哎哟」道:「杜太医,哀家到底如何?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柳九九同唐贤妃、秦德妃侍立在一旁,屏住呼吸等杜太医说结果。 杜太医起身跪下,对倚靠在榻上的太后磕头道:「您的脉象正常,同常人无异,恕臣无能,臣实在看不出您到底得了什么病。」 太后揉了揉额角,半阖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来哀家当真是时日无多了。」她抬了抬眼皮,冲着柳九九招手,「菁菁,过来。」 柳九九走过去,在榻前坐下。太后牵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菁菁啊,哀家时日无多了,哀家最大的心愿是能抱上孙子,如若你这胎生的是个女娃,可否答应哀家,让其他妃子为皇上开枝散叶?」 「母后您说什么呢?您一定能长命百岁!」柳九九咬着嘴唇,竖起手掌,一脸坚定道:「母后,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抱上孙子,如若食言天打雷劈,好不好?」 太后以为她是答应了,总算心安。 然而柳九九并没有打算让她家排骨王临幸其他女人,如果头胎生不出儿子,那么她就跟排骨大哥加把劲,努力第二胎、第三胎……总会有一胎生出个小太子。 从前柳州城东街的大婶常说,她体态丰腴,骨盆开阔,一定能生男孩。她现在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以致产期将近,她仍毫无压力。 她能吃能喝,力气又大,多生几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太后染上怪疾,奇的是周凌恒并不担心,反将太后送去感业寺静心调养。 柳九九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感业寺固然好,到底不如皇宫住得自在呀? 景萃宫的槐树生得茂盛,树荫下一片清凉,邓琰和冷薇夫妻凯旋回朝,两人之前就传回萧淑妃和刘昭平安的消息。此去近三个月,夫妻俩没吃过一顿好饭好菜。 柳九九让人在槐树下搭一张方几,摆上四张小矮凳,亲自做了几道家常小菜,准备迎接他们夫妻俩。本来这顿饭,周凌恒是嘱咐御厨做的,可柳九九觉得既然是接待,还是自己下厨比较显得真诚。 她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了,站着没一会儿便腰疼。周凌恒带着邓琰和冷薇过来,看见她撑腰站着,忙快步走过来扶住她。 「厨房的事吩咐下面人去做就好,怎么还亲自动手?」 柳九九将手中酒壶搁下,侧过脸对着他笑道:「没事,禁得住折腾。」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哎呀」一声,「小排骨踢我呢。」 周凌恒伸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似乎也能感觉到活泼的小排骨。这种幸福感微妙不可言,如春风拂面,又如温暖阳光普照,使人神清气透,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邓琰和冷薇相视一笑,调侃道:「你们一家三口倒是幸福,苦了我跟夫人,一路辛苦,生小薇薇的计划只能延后。」 柳九九招呼他们坐下,一起吃饭。 冷薇早先便听说皇后厨艺如何出神入化,直至今日才有机会品尝,见桌上饭菜并不精致,都是些家常小菜,酱肉丝、鱼丸汤、鱼香茄子、罗蓑肉、白味摊饼,另外每人面前一碗不知名酱料。 邓琰端起酱料,用筷子戳了戳,见这东西黑乎乎一团,他真不敢入口,「这是何物?」 柳九九拿起筷子,招呼道:「你尝尝。」 邓琰见周凌恒用薄脆的摊饼蘸着酱,自己也试着蘸了一下,小心翼翼咬了口,「嘎砰」一声,摊饼被他上下齿咬开,饼中夹杂着果香沁入味蕾,甜中带酸,很适合这样的炎炎夏日。 冷薇也吃了一块蘸酱的摊饼,摊饼一送进嘴里,颠覆了她对摊饼的认知,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饼,觉得很新奇,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块。 柳九九做的摊饼比起普通摊饼更脆、更薄,口感很妙,此道菜最大的亮点是黑乎乎的酱料。冷薇就只会捣鼓毒物,从不下厨的她居然也向柳九九打探起这酱料来,「皇后娘娘,您这酱是怎么做的?」 柳九九眉眼弯弯,温言笑语地道:「这是李肉果酱,我这里还剩许多,冷大夫若是喜欢等等一起带走。」 冷薇还沉浸在得到果酱的兴奋中,就听周凌恒淡淡道—— 「不过,这东西不是白吃的,朕有事吩咐你做。」 「我就知道。」冷薇翻了个白眼,伸手抢过邓琰面前的果酱,「如此劳师动众请我吃饭,一定不是小事。」 周凌恒道:「朕想让你替朕编个谎。」 冷薇抬眼,「什么谎?」 「朕的后宫除了铲铲还有秦德妃、唐贤妃,朕觉得她们碍眼,想送她们离宫,可眼下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挑了一筷罗蓑肉送进嘴里,蹙着浓眉,慢条斯理地接着又说:「朕知道你有种毒药,能让人假死。朕想让你给秦德妃、唐贤妃下毒,让她们假死,送出宫外,从此这世上再无这两位嫔妃。」 「噗——」冷薇正往嘴里送酒,闻言一口酒喷出来,「这也太狠啦!」 「嗯,这件事朕思虑了很久。」他握住柳九九的手,说:「朕给不了她们两人想要的东西,所以朕打算送她们出宫,送她们去合适的地方。朕知道这么做是亏欠她们,可朕心里只有铲铲,正如你心中只有邓琰一样。」 冷微清湛的双眸一眨一眨,呆呆咬了一口摊饼,道:「我明白。」 这件事很快便办好,冷薇从府中取了药给周凌恒,换来一大瓮李肉果酱,足够她吃上几个月。 第六十三章 毒药到手,周凌恒吩咐邓琰,偷偷投放进两位嫔妃的吃食中。 邓琰抱着胳膊,白眼一翻,「这种缺德事为什么让我去?」 周凌恒眉头一挑,有几分意味深长,他收起毒药也不勉强他,等夜幕降临,白衣邓琰换上黑衣,周凌恒再次将药递给他。 这回邓琰二话不说,接过药便朝二妃寝宫行去。黑衣邓琰的忠诚,周凌恒从未怀疑过。 他倒是很好奇,在夜里邓琰对冷薇会是什么样态度? 当夜亥时,传来秦德妃、唐贤妃中毒身亡的消息。 发生这么大的事,宫中乱成一团,周凌恒却坐在乾极殿,放下手中奏折,眼皮儿一抬,淡淡道:「多大点的事儿,厚葬便是。」 周凌恒吩咐封锁这消息,不许让太后知晓,是以举国上下都知道二妃忽然去世的消息,唯独感业寺的太后还被蒙在鼓里。 柳九九总算知道周凌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敢情太后有乏力症状,皆是他一手安排? 他处心积虑安排太后去感业寺,为的可不就是能送走唐贤妃和秦德妃。 秦、唐二妃在假死过程中,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她们醒来,已经被送到锦城。 唐贤妃得知这件事是皇上一手安排,很不甘心,她叫着嚷着要回京城。邓琰也不拦着她,让她自己去瞎折腾,可唐贤妃因为身无分文,行不过几条街便再难往前行。 她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在路边拿了包子没给钱,扬言说自己是唐贤妃,最后不仅被卖包子的给打了一顿,还被送去当地官府,受了点苦头。 邓琰将她从官府拎出来,抱着胳膊问她,「怎么样?还想回京城吗?」 唐贤妃咬着唇摇头,不回了,她不回了,即便是回去,皇上也不会认她。 秦德妃倒是看得开,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局面已无法扭转,不甘心又怎么样?京城,她们再也回不去。 邓琰为她们在锦城置了一处房产,另外买了些可靠的奴仆照顾她们,为了让她们学会自食其力,另外在闹市买了一处店铺,让她们卖点首饰衣裳。 将锦城的事安排妥当,邓琰一赶回京城,就得到皇后怀胎八月就要临盆的消息。一到家发现,家中瓦缸内又泡上不少刺客。 冷薇见他回来,拉着他去院子里,指着那些装刺客的瓦缸挨个儿解释道:「这边的刺客是南王的人,那边的是大苗派来的细作,这些人不省心啊。」 邓琰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刺客,一颗脑袋光溜溜的,后脑杓却留有一小撮头发,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这……这刺客还是个和尚?」 冷薇笑道:「这人不知死活闯进景萃宫行刺,被咱们皇后娘娘用菜刀片了个精光,变成了这副和尚样。」 邓琰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咱们皇后娘娘深藏不露啊,我自认刀法精绝,也做不到她那样。」 冷薇陪他进屋,给他沏了杯茶,又说:「正是因为这些捣乱的刺客,娘娘近日腹疼得厉害,估摸着这两日就要生了。」 「嗯,等会儿我换身衣服,进宫看看。」邓琰抿了一口热茶,闿眼凝眸在椅背上靠了靠,长舒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散去不少。 休息片刻,他便起身回房换好衣服,骑马朝宫内而去。 他到景萃宫时,小安子和糯米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忙得团团转。他随手拉住糯米,问道:「怎么回事?」 糯米拧着眉头,咬着唇一跺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邓琰,「邓少侠,你总算回来了!你跟皇上情同手足,你去劝劝皇上好不好?小姐已经疼了两日,皇上不知是怎么了,这种时候不请太医,居然让我们去厨房准备排骨,还要烧火让小姐下厨做糖醋排骨!皇上嘴馋我能理解,可小姐都疼成那样了,他怎么狠得下心啊?他虽是皇帝,可我们小姐的命也矜持着,况且小姐肚子里的还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这么狠心呢……」 「这……」邓琰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糯米。 陛下的确是太不该了,且不说皇后临盆腹疼,单提皇后大着肚子,陛下也不该让皇后下厨做糖醋排骨啊。 这件事,他必须出面阻止。 连着几夜没睡的周凌恒,蓬头垢面地跨出门槛,同邓琰打了个照面。他看见邓琰,松了口气,吩咐他,「你来得正好,帮朕一起带着皇后去厨房。」 邓琰不明所以,瞟了一眼被几名宫女扶着的柳九九,她挺着肚子,被疼痛折磨得脸色惨白。他拉着周凌恒往边上走了一步,小声道:「陛下,皇后怀胎不易,这种时候就别让她下厨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冷薇怀孕,别说让她下厨,就是连洗脚水我也不会让她给我端。」 周凌恒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跟铲铲心灵相通的事,他又不能同旁人说。他思前想后,不打算多解释,只吩咐宫女赶紧扶柳九九去厨房。 邓琰见他一意孤行,忍不住猜测,或许陛下喜欢的不是柳九九这个人,而只是喜欢她做的排骨? 因为周凌恒执意让柳九九下厨,景萃宫鸡飞狗跳,正在其他宫殿值守的土豆听闻此事,未有传唤便跑来景萃宫,差点拔了剑砍周凌恒,若不是邓琰拦住,将他给绑起来,或许他会落下一个弑君的罪名。 糯米想着她家小姐一边忍着腹痛,一边炒排骨,造孽程度可想而知,她抱着被五花大绑的土豆,在厨房外哭得梨花带雨。 谁知大概一刻钟后,柳九九若无其事的挺着肚子从厨房走出来,整个人精神焕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土豆和糯米震惊,小姐进厨房炒个糖醋排骨,肚子就不疼啦? 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见脸色惨白的周凌恒被抬出来,捂着腹部吆喝,「回乾极殿,回乾极殿!」 大家看不明白了,皇上这是怎么了?进厨房吃一顿糖醋排骨,出来怎么就跟要生孩子一样? 大家还没想明白,邓琰已经扛着周凌恒朝乾极殿走去。 柳九九额头上还有些汗珠,之前疼出来的。 她做糖醋排骨,周凌恒吃排骨,两人再次心灵相通,周凌恒替她承担了腹部所有疼痛。 在寝宫时,周凌恒握着她手说:「铲铲,朕来替你疼。」 上一次周凌恒替她受月信之疼,足足七日,要死要活的模样她仍旧历历在目,这一次他说要替她受临盆腹痛,他……受得住吗? 可周凌恒执意要替她疼。 回到内殿歇息,柳九九仍坐立不安。 她在厨房时将余下的糖醋排骨放进蒸笼里,利用灶里的微火保温,是以糖醋排骨现在还热乎着,她跟周凌恒还能隔空说话。 她让太监宫女都退下,只留糯米一人在外守着。 她问周凌恒,「排骨大哥,你怎么样?受得住吗?」 乾极殿内,周凌恒正抱着枕头趴在龙榻上,疼得面色惨白,他紧紧攥着被褥,硬生生将上好绸缎给撕开,半晌憋出一句,「朕是男人!不……啊……疼!」 柳九九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撕心裂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安慰道:「那你……好好休息,或许到了明儿个我就不疼了,你也不用疼了。」 周凌恒抱着枕头,憋足力气「嗯」了一声。 邓琰见陛下躺在榻上自言自语,完全不知是什么情况,连忙吩咐小安子去叫太医。 周凌恒终于受不住这种疼痛,一脑袋撞在床榻上,让自己晕了过去。 柳九九听他不再说话,便不再打扰他,自顾自躺下休息。 现下已经快九月了,白日闷热,夜里寒冷,午后窗户敞开着,缕缕清风钻进来,透着丝丝凉爽,她十分惬意地枕着瓷枕,摸着肚皮感叹——肚子不疼的感觉,真好。 阖上眼,她明明很疲困,却没有半点睡意,没过多久,屋子里逐渐变得闷热,心里莫名觉得发慌。她起身,冲着外面喊了声「糯米」,半晌无人应答。 一般这个时候,糯米都会坐在外面的贵妃榻上守着她,今儿个怎么没声响?是跟她一样过于疲累睡着了? 她挺着肚子慢吞吞起身,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色身影,等她缓过神,那身影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她抬起头,看清楚来人,张嘴楞了好半晌。 周泽神色冷淡,语气阴沉,「他若真的喜欢你,就不会让你在这种时候下厨房。柳九九,跟我走。」 柳九九挺着肚子坐在榻上,哑口无言。好半晌她才低头揉着太阳穴碎碎念,「幻觉幻觉。」 第六十四章 周泽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俯下身道:「跟我走,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跟他一辈子。」 柳九九呆呆看着他,用力甩开他的手,忍不住骂道:「周泽你有病啊?他待我再好不过,世上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说着她伸手要去摸枕头下的菜刀,谁知周泽突然一声暴吼,吓得她身躯一震,抖了一下。 「我都替你心疼了!」周泽怒不可遏,说道:「你疼成那样,他却让你下厨做糖醋排骨!他安的是什么心? 我看,他喜欢的不是你的人、你的心,而是喜欢你做的菜罢了。」 柳九九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了句,「这……跟你有关系吗?」 周泽定住,一颗心碎得稀里哗啦,他双眸通红,拂袖转身深吸了一口气,遂又转过来,擒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柳九九,本王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柳九九觉得他有点魔怔了,还有点丧心病狂,有点像发了疯的大花虎。她一脸僵硬,弱弱问道:「你不会……想反悔,杀我吧?」 「砰」一声,周泽怒目圆睁,一拳将榻上的雕花装饰击碎,随后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飞过宫墙。他早已安排好人接应,利用御膳房外出采买的马车,打算将她偷送出宫。 柳九九一路不敢说话,等经过宫门时,她才扯开嗓门「哇」一声大喊救命,侍卫马上发现异常,带人将乔装成太监的周泽团团围住。 周泽的人悉数被制住,他心下一横,将剑对着柳九九,冲着一干守卫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侍卫一瞧是皇后,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面面相觑之后,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 一出宫门,周泽安插在宫外的人赶来接应,倶是些训练有素的护卫。周泽驾着马车离开,途中再带着她换了一次轿子,最后在东街一处人家停下。 轿子被抬进门去,周泽拽着柳九九一下轿,走出两名老仆上前迎接。 柳九九在马车里破了羊水,毫无疼痛感,只是觉得身体发虚,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老妇人一瞧大着肚子的孕妇破了羊水,吓得都发懵了,「这是……这是快生了吧?」 周泽顿了一下,旋即将柳九九抱起来朝屋里行去,吼道:「楞着干什么?赶紧找大夫!」 柳九九也是傻了,南王这般大费周章把她从宫里带出来,是为了看她生娃? 她给周凌恒做的糖醋排骨,此时还在温热的蒸笼里,所以两人仍旧能听得见彼此说话,但从出事到现在,她小声喊过周凌恒多次,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这会儿周凌恒在乾极殿迷迷糊糊刚醒来,就听见柳九九在他耳边说:「周泽,我要生了,你快放下我,放下我!」 他刚醒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此刻他腹部如被撕裂一般,阵阵剧痛,那种疼感难以用言语描述,像是五脏碎裂,又像是骨盆碎裂,更像是万箭穿骨,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么疼…… 恰巧就在这时,邓琰冲进来告诉他,柳九九被周泽挟持出宫了。 周凌恒怒不可遏,坐起身骂了句「混蛋」,随后又被腹部的疼痛给折磨得躺下去,浑身冒汗不止,呻吟不止,在榻上疼得死去活来。 最要命的是,太医们完全束手无策,只有杜太医惊疑不定的在旁说了句,「陛下这般症状,倒像在生孩子。」 众人:「……」 周凌恒知道是铲铲要生了,他躺在榻上指挥邓琰,「带人在京城给朕一家一家找!」 邓琰抱拳说了声「是」,带人离开。 「啊——」 邓琰刚走出乾极殿,便听见身后传来周凌恒撕心裂肺的声音。 于此同时,柳九九在老妇人的帮助下,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 柳九九即便不疼,体力却有些不支,生产过后,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老妇人兴奋的将一对龙凤胎抱出去,给周泽看,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对漂亮的龙凤胎,白白嫩嫩,健康得很。」 周泽不屑地看了一眼,随手夺过小皇子,举得老高,想要摔死。 他刚把小皇子举过头顶,手里的孩子竟「咯咯」笑起来,撒了他一头的尿。 周泽怒不可遏,收回举起的手,将小皇子抱在怀里,想伸手将他掐死,可当他看见小皇子那张白白嫩嫩的脸,却是压根下不了手。 他将小皇子递回给老妇人,又抱过小公主,看见两个孩子,一颗心居然软了下来。 不过一个时辰,邓琰已经带人封锁东街,在一处人家宅院里找到他们。 邓琰蹲在房顶青瓦上,看见院里养了一只灰不溜秋的「母狗」,周泽抱着婴儿,正往母狗腹下送,似乎是在喂婴儿吃奶。他再仔细一瞧,哪里是母狗,分明是一头母狼。 看来南王不仅喜欢养老虎,还喜欢养这种凶猛之兽。 柳九九醒来时,浑身酥软,没什么力气,她沉睡太久,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揉了揉扁下去的小腹,怀胎八个月,总算将肚子里的小排骨给卸下。她抓了抓后脑杓,依稀记得自己生了一对龙凤胎,是她作梦吗? 这时邓琰已经从后院来到前院,从窗外跳进来,在她榻前跪下,抱拳道:「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柳九九现在有点头重脚轻,也不知是不是在作梦,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邓琰!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话时,门外传来人声脚步声。邓琰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别急,随即「嗖」一声从窗户跳出去。 柳九九坐在榻上,楞楞地看着周泽抱着孩子推门走进来,他走向她,冷着脸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她,声音沉重道:「兄妹平安,这是兄长。」 她楞了一下,才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小排骨。 小皇子紧阖着眼睛,握着两只粉嫩的小肉拳,五官皱巴巴的,有点过分的难看,好在他皮肤白净,小鼻子小嘴巴像极周凌恒。他哂着小嘴,嘴角还有奶白的水渍,她用指腹轻轻替他擦拭去嘴角奶渍,扭过头,蹙眉问周泽,「你给他喝什么?」 周泽见她神情不善,气不打一处来。他对她这般好,还帮她带孩子、奶孩子,她居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负手而立,鼻子里「哼」一声,冷不防吐出两个字,「毒药。」 柳九九将他的话当真,脑子里「轰」一声,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抱着小排骨拔了头上玉簪就要朝他刺去—— 周泽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蠢女人,你自己看。」他的目光落在小皇子脸上,示意她看。 她低头,怀里的小排骨已经睁开眼睛,一双小眼睛乌黑明亮,正将自己的小肉拳往嘴里塞。小排骨似笑非笑,全然没有中毒迹象,她松了口气,原来是骗她的。 她双手紧紧抱着儿子,扭过头斜睨了他一眼,「我闺女呢?」 「扔去喂狼了。」周泽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柳九九又当真,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还好周泽手快,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 周泽真是拿她没办法,实话交代,「她正在后院吃奶。」 柳九九拧着眉头看着他,不信。 见她抿着嘴一脸不信任,他终于妥协,「好好好,本王真是服了你,本王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女儿。」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出屋里,来到后院,没想到看见老妇人抱着她闺女往一条「母狗」身下送,这是…… 在喂她的宝贝女儿喝狗奶? 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再定睛一看,哪里是母狗,分明是一头目光炯炯的母狼。她吓得往后一退,脸色煞白,小声说道:「南……南王,我闺女还是我自己喂吧。」 「喂婴儿吃母狼奶,以后杀敌上战场所向披靡!」周泽一脸骄傲道:「本王便是喝过母狼的奶,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柳九九嘴快道:「所以你才敢造反是吗?」 「造反?」周泽冷哼一声,觉得讽刺,「本王为了将你带出来已经暴露,还造什么反?」 她还是不太懂,疑惑道:「你抓了我们三个不是更有胜算吗?以我们做为要胁。」 周泽哼道:「本王不会利用喜欢之人。」 听了这话,柳九九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呛住,猛咳几声。她刚才听到啥?喜……喜欢?周泽说的喜欢之人指的是自己吗? 她抱着小排骨怔楞片刻,周泽扭过头又对她说:「跟着我,我会把两个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第六十五章 柳九九目瞪口呆,如五雷轰顶。她……她没作梦吧?!她脸色惨白,吞了口唾沫,问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周泽一脸认真,「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 她面容呆滞,点头。 周泽深吸一口气,问她,「本王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对本王没有一点感觉?」 她面容呆滞,再次点头。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砸在她身后的木柱上,硬是将实木柱子砸出一个坑,木屑飞溅,吓得襁褓中的小皇子「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柳九九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周泽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孩子,塞给一旁的老妇人,拽着她的手朝前院走。 他停在一棵大榕树下,转过身,再次问她,「你真的对本王没有一点感觉?」 她吞了口唾沬,怯怯点头。 周泽心中不服,问道:「这次回来匆忙,本没打算带你离开,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谁知居然看到皇帝那样待你。」 「我很好,过得很好。」柳九九央求他道:「求求你,不要打扰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如果你放我们回去,我保证让皇上赦免你的罪。」 「柳九九,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可知道当本王看见你腹疼时,你知道本王多揪心?本王巴不得替你疼!可周凌恒他做了什么?他不顾你腹中的孩子,也不顾及你腹疼难忍,让你下厨做菜,他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柳九九听了他的话却觉得好笑,替她疼?排骨大哥才是真正替她疼的人。她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他对我‘不好’,所以才想带我离开?」 周泽知道这个理由荒诞,但事实如此。他点头,语气无比坚定而沉重,「是。」 当他作出要带柳九九离开这个决定时,跟着他多年的下属都以为他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为情所疯,为相思所累,感情这东西一旦爆发,就再也难收拾。说来奇怪,他居然觉得从前的宏图大志,居然比不上和她一起坐在灶台前吃锅巴饭。 跟她坐在灶台前,围着一碟清蒸鱼、一小碟腌菜,端着一碗红薯锅巴饭吃时,他无比满足,觉得人生追求就该如此,那种心灵上的满足,不比雄图霸业带来的满足感差。 温柔乡,英雄冢,如今他终于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现在陷进美人关,再难走出去。 柳九九看着他,忐忑道:「其实你误会了,排骨大哥他待我很好,这个世上没有比他待我更好的人。正是因为我腹疼,所以才坚持我下厨。我生有一种怪病,身体疼痛难忍时,一旦下厨炒糖醋排骨,身体立刻不再疼。」她不可能告诉他她和周凌恒的秘密,遂这样模棱两可的说着。 她眨着一双乌黑清湛的眼睛,无比认真看着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能理解我这种怪病吗?不是排骨大哥对我不好,而是不得已而为之,难道你没发现,我从厨房出来后就不疼了吗?」 周泽怔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是他做了多余的事情?到头来反倒是他添乱了不成? 柳九九见他怔住,径自又道:「你知道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不是占为己有,而是看对方幸福。」 她讲起大道理来,「你如果真的喜欢我,那就放我回去,如今我已是个当娘的人,你忍心拆散我们一家吗?」 周泽双眸血红,急躁地拽住她的手腕,「九九!」 她抿着嘴,缩着脖子哆嗦。 他见她缩着脖子有些害怕的样子,松开她,语调总算放轻了一些,「你,真的这么怕我?」 她楞了一下,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周泽的心脏似乎被抽了一下,内心受到巨大冲击。他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低着头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眸子,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明白了。」 他说这四个字时,几乎用足毕生的力气,才战胜内心的自私和欲望。 他深知自己不是个心宽的好人,别人一家团聚与否,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可当他看见她那样惧怕他,石头心如泥土一般稀里哗啦碎裂开来。 他此刻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唱独脚戏,一场形单影只的独脚戏。 悟了,真的悟了。 她同自己在一起,不会快乐。 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属于自己的小厨房。而他呢,不过是她曾经款待过的一个食客,仅仅只是食客罢了。 柳九九怯怯地看着他,见他神色哀伤,莫名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她不知道是自己说了什么话才惹得他那么不高兴,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救过她,再怎么样救命恩情不能忘。 她蹲下,胳膊枕在膝盖上,仰着下巴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他,安慰他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并不坏。你不需要做一个好人,只需要做一个不随便欺负人的人,你就会活得很快乐。」她顿了片刻又说:「其实,做人嘛,最主要是开心。」 周泽神色黯然,好半晌才说:「你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让本王放你回去?好,本王放你回去。」 柳九九眼神顿亮,不可置信地道:「真的?」 周泽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不然呢?让你一直恨着本王?让你一辈子怕着本王不成?」 柳九九雀跃道:「你是好人,皇叔,你真的是个好皇叔,你跟其他那些坏人不一样。」 周泽起身,将蹲在地上她也拽起来,温声说:「那你现在知道,本王是喜欢你的了吗?」 她楞了一下才点头,「知道了。」 周泽如释重负,欣慰笑开。知道了,她总算是知道了。 他这般大费周章,所以到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喂饱两个小家伙,周泽便差人将他们送回宫。 柳九九回到宫门口,邓琰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从她手里接过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感叹道:「想不到南王竟是个痴情种。」 「你都听见了?」柳九九问道。 邓琰点头,「嗯」了一声,「听见了。」 一路上柳九九仔细想了一下周泽的话,她虽惧怕他,但她打心底觉得,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至少,他曾经救过她的命,如果不是他,她跟两个小家伙早就葬身山崖。 周泽远远躲在树后,目送柳九九被轿辇抬进宫门。柳九九在上轿辇前,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心跟着一跳,是在看他吗?她是不是对他也存着一丝好感? 直到柳九九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他仍旧杵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他微微拧眉,揉了揉闷疼的胸口。 喜欢一个人,念着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南王周泽带人擅闯皇宫之事,群臣上奏请求圣上严惩,就连素日维护周泽的大臣此刻也见风使舵,参了周泽一本。 鉴于周泽曾救过柳九九性命,周凌恒不予追究。皇子降生,皇帝有后,举国同庆,周凌恒为绝后顾之忧,特下旨意,此后三十年南王周泽都不得再入京城。 小皇子满月宴上,皇帝宣布册封他为太子,从感业寺病好归来的太后含笑看着这一家四口,皇后一口气就生下双胞胎,是个能生有福气的,她巴不得帝后感情再好一点,给她多添几个孙儿孙女,至于给皇帝充实后宫什么的就算了吧。 看着夫妻俩含情脉脉相视的模样,欸,看来她明年再抱一个孙的心愿,应该能达成…… 四年后,禹南城开了一家叫「双九馆」的食肆。 双九馆以红薯锅巴饭、清蒸鲫鱼闻名。 当然,双九馆最特别之处是掌杓的厨子风流倜傥、外貌英俊,而双九馆的两个伙计更为特别,分别是一头老虎和一匹灰狼。 起初食客还惧怕这一虎一狼,不过当他们看见系着红头巾的老虎和狼头顶餐盘,迈步来上菜时,又觉得滑稽刺激。 双九馆除了英俊倜傥的老板和一狼一虎外,再无其他伙计。 要想吃霸王餐?呵,先问问老虎伙计和狼伙计依不依。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