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的小心机》 第一章 【第一章 再世为人】 一灯如豆。 燕京三大销金窟之一「春意楼」的后院小屋里,韩大娘心如死灰地躺在临窗的木板床上,不同于前院的亭台楼阁、衣香鬓影、笑语喧譁,后院的两排屋子简陋、安静、昏暗,离柴房、大厨房很近,走路都要小心突然从脚旁窜过的老鼠或野猫。 年过四十的韩大娘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仙丹妙药也只能让她多喘息几天,她不需要。更何况,有哪一家青楼楚馆会为了一位早已失去青春容颜的退役妓女、沦为招揽宾客和指导新买来女孩的嬷嬷请好大夫? 月色如水,岁月悠悠。 七岁时的韩莲,何曾想过自己会病死在妓院里? 或许是死期将至,她时常想起小时候,高高瘦瘦的爹爹原也上过私塾,梦想着考秀才,奈何父母先后病死,家境清寒,跟着一位族叔挑起担子做了货郎,摇着小鼓儿,穿街走巷的叫卖胭脂花翠和磨镜子,过了二十岁才娶上媳妇,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娘亲,模样娇小俏美,像玲珑的香扇坠儿,做得一手好针线,接了成衣铺子的活儿回家做,夫妻齐心,渐渐存了点钱,生下韩莲,娘亲舍得为她做新衣裳,爹爹在灯下为她启蒙,教她认字。 韩莲知道,爹爹、娘亲很想生一个儿子,隔壁的张婆婆说娘亲生她时难产,落下了病根,不容易再怀上,教韩莲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爹娘。韩莲听了,有些茫然,有些难过,还有一点点庆幸,爹娘没有儿子,就永远只疼她一个……想到这里,她却又羞愧无比,自己真是太自私了,爹娘没有儿子,心里不知道多难过多焦急呢,就像爹爹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直到她七岁,娘亲又怀上孩子,韩莲发现自己和爹娘一样欢喜莫名,一样期待弟弟的来临。她更贴心懂事了,每天帮着打扫屋子,升火煮饭洗衣服,爹娘都夸她以后一定是个好姊姊,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围里,直到像噩梦一样的噩运突然降临韩家那窄小深巷里的沉旧木板屋。 想起那悲剧性的日子,韩大娘已无生气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一层蒙胧水雾。 为了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爹爹一日也不肯歇息,春雨寒透心肺照样出门沿街叫卖,天不擦黑不进门。那一日,娘亲与她分吃两张烙饼夹酸黄瓜当午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令人恐慌的叫嚷声,张婆婆的儿子张大叔叫着要娘亲快跟他走,说爹爹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么事? 被留在家中的韩莲如坠五里雾中,又惊又怕,张婆婆过来陪伴她也无法消除心底的不安。爹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出事啊! 接下来的日子比噩梦更可怕,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不只爹爹,还有娘亲,娘亲的下身全是血,张婆婆哭喊着娘亲落胎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七被一个骑着大马的姑娘踩死了!」 「那姑娘家跟着的随从丢下一锭银子就想走人,太可恨了,幸好张大哥刚好经过撞见了,喊着要报官,有看不过眼的街坊邻居围住了那姑娘和随从,张大哥赶回来报信,韩大嫂去了见丈夫惨死,便抓住那姑娘要她偿命,那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却比地狱的恶鬼还坏,不但一把将韩大嫂推倒在地,还打了她两鞭子……」 韩莲哭断肝肠也唤不回曾经幸福的岁月,爹爹惨死马蹄下,弟弟来不及出世便没了,娘亲奄奄一息地拖了两天也死了,转眼间,她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邻居连络本家的堂叔堂婶来办丧事,家里来了一位穿着体面长袍的中年男子,和堂叔堂婶商量些什么,韩莲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堂婶和堂叔说悄悄话。 「真的不报官?」 「报什么官?那可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她纵马踩死了一名货郎,家里的管事出面要赔偿一百两银子,哪位官老爷敢把她抓起来问罪?」 「三条人命就值一百两银子?」 「要不然你还想坐地起价?我们做到背驼了、牙齿掉了,也存不了一百两银子,那位陈管事还说了,我们若执意告官,宁国公府也不怕,安庆王府的世子爷能证实那天大小姐在安庆王府作客,不曾骑马出门。」 「真可怕,怎么还扯上王府?」 「安庆王可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弟。」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平头百姓没人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更畏惧冒犯皇权。 相比生活在云端的功勳贵族—— 宁国公府,韩家和韩家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尘埃。 韩莲跪在父母灵前,伏首泪流满面。 葬了父母,堂叔堂婶领了她要回老家去,却一路坐船到了富饶的益州城,堂叔下船说要办点事,堂婶难得地买了两块红豆馅的粉团子给她吃,快黄昏了堂叔才回来,后面还跟着一女二男,那女人吊梢眼,一脸精明相,堂叔把她推到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不住打量她,还捏她的肩她的手,像在挑拣鸡鸭似的,她厌恶又不安地逃到堂婶背后躲起来,听堂婶骂堂叔,「你也太没良心了,就算要卖孩子,也不能卖到窑子里去!我求你了,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也行……」 韩莲如遭雷击,她知道窑子是什么地方,张婆婆有一回来拉着娘亲诉苦,说她五妹夫欠了赌债,把两个女儿都卖入窑子当妓女,她妹妹都快把两眼哭瞎了。 堂叔得了一百两银子,为什么还要卖了她? 韩莲吓得哭出来,见那女人身后跟的两个男人走过来要捉她,她转身跳入江中,她要逃,逃回家里,张婆婆和张大叔一定会救她…… 她溺水了,心想死了也好,又可以跟爹爹娘亲在一起,她安心地往下沉……醒来后,病了一场,才知已身在益州城最大的青楼「香影阁」里,同一间屋子还有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韩莲从此不曾再笑过,她只学会了「卖笑」。 直至今日快断气了,终于能够挣脱卑贱不幸的命运,她的心依旧充满了无尽的凄楚与悲凉,任由多情婉约的月光透过窗口映照在她枯槁灰败的面容上,也抹不去盘旋她内心三十九年无处倾吐的悲愁、哀痛和怅意。 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做错了什么,为何家破人亡,沦为人人唾弃不耻的妓女?而害得她家破人亡、背负了三条人命的宁国公府大小姐花荣月,为何反而一生荣华富贵?夫婿贵为安庆王,花荣月成了安庆王妃,儿女双全,子孙绕膝,今天早上东大街上锣鼓喧天,安庆王妃年仅十七岁的长孙尚了公主,一家荣宠无限。 什么是公道? 老天爷啊,祢不会做天莫做天! 韩大娘睁着已混浊的双眼,静静地流下血泪。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韩大娘念着昔年花魁留下的绝命诗,喘息着,「流霞姑娘你说的对,天道不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贱民就是贱民,那些贵人不会在乎贱民的死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没有学你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我拚命活着,就是想看她得到报应,可是没有……没有报应……什么都没有……我好恨啊——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我的仇……」 天气多好呀! 春日的风,吹醒了大地,吹绿了枝头,吹放了蓓蕾。 春风微凉,使人精神舒爽,空气带着浓密的润湿,少了寒冬的干冷。 绚烂而明媚的春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 梅花已落尽,轮到李花、桃花和杏花争春,接着,百花将纷纷绽放争妍夺艳,但是耐看的还是高耸的老柏和巨松,活得比这些俗世男女都长久呢。 宁国公府的表小姐寒莲,怀藏着许多秘密的嘴角微微上翘,眉目如海棠花一般清丽,莲步悠闲地穿越九曲桥,来到五角湖心亭,丫鬟秋水伶俐的掏出帕子将美人靠擦拭一遍。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云雀扶着寒莲斜坐着倚在美人靠上,双手灵巧地比划着,似乎在问「小姐要喝热茶吗」。 云雀竟是个哑女。 寒莲抿了唇笑,摇了摇头,回身看着湖中倒影,彷佛想看清楚什么而不可得,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浮生若梦,无常迅速,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第二章 寒莲伸手想滑晃水中的倒影,当然一根手指也碰不到水,她幽幽叹息,喃喃自语,「瘦影自怜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我是谁?寒莲?韩莲?是呵,也只有寒莲能怜韩莲了。」 去来朝夕,死生昼夜,结束了卑微如尘沙的一生,新的命运向她招手。 慈悲的老天爷啊,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秋水一直注意着小姐,怕她又出什么意外。一个月前,小姐因不满国公的继夫人为她挑的亲事,悬梁自缢,最后虽然死里逃生,但已惊动了宁国公,宁国公勃然大怒,这逼死外甥女的名声若传了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寒莲屋里服侍的下人,除了哑女云雀,全都给卖得远远的。 秋水和几个婆子、小丫鬟都是大小姐亲自挑选送过来的,无不战战兢兢的,谁也料想不到平日闷不吭声、光有美貌却性情软绵的表小姐寒莲,竟然有寻短的勇气。 离了国公府,被卖往偏远苦寒之地,哪还有好日子过? 秋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表小姐又伤春悲秋、自怜身世,忙笑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大夫说了,切忌多思多虑。您才十四岁,大小姐说她一定会替您作主,不会让夫人对您的婚事指手画脚,您且宽心吧!」 也因自缢未果事件,教大小姐和继夫人的斗法小小占了一次上风,因此,前几日寒莲要求去慈云庵上香,大小姐一口应允,还派人送寒莲去慈云庵住两日。 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小姐惹不得,受大小姐庇护的寒莲自然也须好生伺候着。 大小姐花荣月可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她与胞兄花荣信是元配夫人所生。花荣月十二岁丧母,继夫人毛氏是汝阳侯的老来女,年轻貌美,进门第二年即产下一子,很快赢得宁国公的欢心,在府里站稳了脚跟。 寒莲的母亲是宁国公的一位堂妹,大家小姐却天真澜漫,爱上了寒门秀才,不顾一切下嫁,心想用自己的嫁妆定能与夫婿过着迎风弄月、弹琴吹箫的诗意生活,谁曾想寒秀才竟是个俗人,一心只想攻书,中举人,金殿传胪是他毕生的志愿,文弱的体质经不起焚膏继晷、一心向学的日夜苦读,在寒莲三岁时一病不起,没两年便与世长辞。 那时的宁国公夫人很是同情这位命运不济的堂妹,那样诗情画意的一位佳人却所托非人,便接了寒莲母女进府安身,但寒莲的母亲心灰意冷,将寒莲托给宁国公夫人,自己拜在「慈云庵」的住持门下,削发遁入空门,法名静慧。 寒莲跟着表姊花荣月一起读书玩耍,每隔数月便往慈云庵上香,有时见得到静慧师父,有时静慧师父在静修不见她,日子过得平静而舒心,直到宁国公夫人不幸去世。 继夫人毛氏进门,才十八岁,跟十三岁的继女花荣月一直处不好,寒莲一向什么都听表姊的,毛氏就看她不大顺眼,后来发现寒莲一直爱慕表哥花荣信,毛氏心里不免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当然,天鹅肉是指花荣信。 元配的嫡女和继母之间大都是面子情,亲戚女眷们自然心里有数,不去挑破就是了。 花荣月的姑母是安庆王妃,在大嫂临终前曾有过许诺,待花荣月及笄后便迎娶进门作世子妃。 毛氏无法拿捏花荣月的婚事,便常让娘家侄女毛景兰到宁国公府小住,美其名一来可以陪伴她,二来小姐们在一起也比较有交流,宁国公自然应允。 毛景兰是汝阳侯世子的嫡长女,比花荣月小两岁,比寒莲大一岁,初见毛景兰的第一眼,花荣信便为之痴迷,心中赞叹:绝世美女! 那精致绝美的五官丝毫不输给亲妹妹花荣月,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玲珑琼鼻,樱桃小嘴,堆云墨发,妆容精致淡雅,宛如月宫仙子般迷人。 花荣信虽然怜爱表妹,但他是宁国公世子,宁国公自然要挑一门对家族有利的亲事,出于对毛氏的看重,儿子又喜欢,便为花荣信订下毛景兰为妻。 花荣月气得半死,没想到大哥竟然色迷心窍,甘愿与继母亲上加亲,不在乎她的反对。在大哥订亲的那一日,她怒气勃发地骑马出去狂奔,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还死了,但她半分也没放在心上,父亲自然会派管事摆平。 时隔一年,她已忘了怒马狂奔踩死人之事,心心念念的是毛景兰及笄了,很快将进门成为她的大嫂,如果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好了,偏偏两年前姑母的长子—— 安庆王世子寇淮,陪太子去避暑行宫狩猎时遇谋逆者行刺,寇淮替太子挡了一箭,那箭有毒,不治身亡。 安庆王和王妃伤心甚钜,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元徽帝为了弥补寇家,特下旨诰封安庆王的次子寇准为世子,并恩赏他一个官位,进守卫京城的左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虽只是管兵籍之类的杂务,却也是正经的四品官,也有不少油水。 花荣月因寇淮的死,伤心了很久,听到皇帝下旨恩赏寇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寇准,字焱之,不同于长兄寇淮的文韬武略、儒雅俊秀,是安庆王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寇氏家族兴盛的希望。相反的,寇准是燕京有名的浪荡子,喜与三教九流厮混,眠花宿柳,不以名声败坏为耻,从小被安庆王打到大,直到他十三岁,长得高头大马,力大无穷,安庆王再也打不过他了,终于放弃,只要他不杀人放火、玩女人玩出私生子,安庆王便不管了,反正有长子顶起门户足矣。 显然老天爷看不惯有人既荣华富贵又顺风顺水,足以顶天立地的寇淮死了,不肖子寇准却活蹦乱跳的,成了安庆王府的世子爷。 不只安庆王要从头教育世子,花荣月也一直烦恼这门亲事她还要不要认。她一心想嫁的是寇淮,事实上姑母也担心她反悔,不嫁给寇准。 时间就在她的犹豫中流逝,而今她已芳龄十七,十五岁那年,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寇淮的死讯成了她的及笄礼,她正伤心呢,隔年花荣信却与毛景兰订了亲,往后娘家还有谁是她的靠山?若非姑母一力主张婚约依然有效,继母早怂恿父亲把她另外嫁了。 怪不得世人皆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毛氏毕竟不敢开罪安庆王妃这位姑奶奶,便将歪脑筋动到寒莲身上,从娘家那边的亲戚里面千挑万选了一位歪瓜劣枣—— 毛景兰外公家一位庶子的儿子,寿昌伯十几个庶出孙子里的一位,个子又矮又胖,无才学,无功名,在外头又拚命宣扬自己是寿昌伯府的孙少爷,人称曹十一。 毛景兰的母亲、汝阳侯世子夫人来看过寒莲,相中寒莲母亲留给她的一些嫁妆,算算也有两、三千两银子,配曹十一绰绰有余,便托毛氏作冰人。 寒莲得知此事,如坠冰窖,当晚便悬梁自尽,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宁国公大发雷霆,亲事自然作罢!如今毛氏看她,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处处不顺眼,即使有花荣月护着,又能护她多久呢? 云雀虽口不能言,但耳朵能听,身手灵活,她是最担忧寒莲处境的人。 死而复生的寒莲,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原主的记忆,加上前世的经历,心中已有打算。 【第二章 陪嫁滕妾】 花荣月的乳娘周嬷嬷,一走进大小姐的闺房便闻到了玉簪花的清香,白净微胖的脸庞笑起来更显得慈祥温婉,自从前国公夫人去世后,花荣月便成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花荣月身上。 周嬷嬷是府里最体面的嬷嬷了,连毛氏的陪房见了她都不敢鼻孔朝天的端架子。 花荣月刚梳洗好,没有穿外袍,只穿着海棠织锦衫子和银红底撒白玉兰花的挑线裙子,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巧手的大丫鬟凝珠用篦子细细为她梳发一百下,随后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成叠云般的飞仙髻。 这时,花荣月从镜里看见来人,笑道:「嬷嬷来了。」 周嬷嬷在主子面前从不托大,行个福体才上前取代凝珠的位置,将一支赤金青鸾展翅簪子牢牢地嵌在发里,青鸾口中衔着一串碧绿嫣红的宝石流苏,美得不似人间凡品,既华贵又雅致。 花荣月满意地颔首,镜里的美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天仙,光是静静坐着便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第三章 周嬷嬷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放心。这支赤金青鸾展翅簪子,是大小姐正月生辰时安庆王妃特地送来的,暗含求娶之意,大小姐一直很喜欢却又不愿意戴。今日,大小姐没有阻止她挑了这支金钗,想来是下定决心愿与寇世子成亲了。 是啊,哪里有比嫁入安庆王府更富贵更稳妥的亲事?这女人的一生便是后宅内院,婆婆好相处便占了一半福,安庆王妃是大小姐的嫡亲姑母,素来疼爱大小姐,有婆婆当靠山,大小姐嫁了人一样可以在安庆王府横着走,而她也就可以跟着享福了。 同样是寇世子,由寇淮换成了寇准,是花荣月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心结。 若非前两日,毛氏不怀好意的笑道:「大小姐眼界高,王府都看不上眼,莫非想进宫伴驾?」毛氏又怀了孩子,正有恃无恐。 花荣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上前几年过了五十大寿,还有几年春秋?但毛氏的话也提醒了她,她若是继续挑三拣四,像毛氏一样错过佳期,只好给人当继室。 况且,想跟安庆王结亲的功勳之家不在少数。即使寇准臭名在外,但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好歹也是正四品官了。 但午夜梦回之时,花荣月总忍不住会想,如果寇淮不死该有多好,她早已嫁过去当世子妃了! 周嬷嬷能了解她从小带大的大小姐的心情,若是盲婚哑嫁倒也罢了,大红花轿抬过去便也是一生一世,坏就坏在从小认识,知根知底,心仪、钦服的人是大表哥,对浪荡胡闹不争气的坏小子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唯恐不小心招惹上了,结果却要嫁给从不看在眼里的坏小子,怎能不犹豫不担心? 更糟的是,寇准屋里的侍妾通房已有好些人,看样子还不准备打发出去,新娘子进门就要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贱妾们争夫婿的宠爱,捻酸吃醋,教艳绝尘寰、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如何不胸闷气短? 周嬷嬷完全懂,屏退屋里的人,悄悄向大小姐献计。 「让寒莲做我的媵妾?」花荣月完全在状况外。 周嬷嬷以为她终究不喜丈夫纳妾,温声劝道:「我的好小姐,你千万不能作茧自缚,学那寒门小娘子那般不许丈夫纳妾,徒惹人嗤笑,也会失了公婆的欢心。退一万步说,即使寇淮世子尚在,一旦继承王位,能上玉牒的侧妃便有两位,更别提其他侍妾、通房了。」 花荣月出身功勳贵族之家,自幼见多了妻妾争宠,压根儿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只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安庆王妃,就算今日寇准屋里没人,也难保明年没有,十年后没有,她才懒得为贱妾伤神。只要她能坐稳世子妃的位置,看有哪个贱妾敢挑战她的权威? 「莲儿行吗?」花荣月质疑。 她当真没将软弱无能的寒莲放在心上,如同她看不上粗豪武夫的寇准一样。她没有想要独占寇准的心思,也不信寒莲能与寇准后院那一票狐媚子斗上一斗,这样的媵妾,能起作用? 周嬷嬷心中大定,她的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和寒莲情同姊妹是一回事,怜孤惜幼能博取好名声,但始终没忘了自己的身分。 花荣月是天上的云,寒莲是地上的泥。 花荣月温言细语道:「得了,周嬷嬷,我向来把莲儿当妹妹一样,怎好委屈了她?再说了,像莲儿那样的软骨头,哪应付得来那些狐狸精的鬼蜮伎俩?寇准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还是我去求爹爹出面,从小官吏家里挑一个嫡子给莲儿作夫婿,再不济也比曹十一强些许。」 周嬷嬷十分慈爱地看着她,「大小姐完全像去世的国公夫人,高贵、善良、贤德,也难怪安庆王妃无论如何都想娶您进门作媳妇呢!」 花荣月眼睛里的水光流动着,被奉承得十分欣悦。 周嬷嬷又道:「不过在老奴看来,不管是给寿昌伯的庶出孙子作正妻,还是嫁进小官吏家里作媳妇,都远不及给安庆王世子爷当妾室。」 「哦?」花荣月的美眸染上一抹疑虑。 周嬷嬷笑了笑,眼里流露出真心的关怀,「大小姐您想过没有,一旦您嫁了人,寒莲小姐留在府中何以自处?自从那次的事之后,国公爷表面上怪继夫人胡乱作媒,暗地里何尝不气表小姐在家里轻生,坏了国公府名声?事情虽压了下来,但表小姐可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又有继夫人不时吹枕边风,国公爷哪会用心给表小姐寻一门好亲事,还不是任由继夫人搓圆捏扁,以表小姐怯懦的性子,若是想不开又自缢了呢?」 花荣月闻言变色。 「是啊,一直以来莲儿都是我身后的跟屁虫,没有我护着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甚至敢把残羹剩饭端给她吃,哪能过得如此体面?」花荣月对这一点从不怀疑,既怜表妹孤苦无依,又对寄人篱下的穷亲戚本能地轻视,叹息道:「这莲儿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性子愚昧软弱,遇事不争不闹,跟她亲娘一个样,一个只知道入空门,一个只会悬梁上吊。」她倒没去想,寒莲凭什么去争?又哪里敢去闹?谁会在乎? 周嬷嬷完全同意。「倘若没有大小姐护着,继夫人早想把表小姐赶去慈云庵陪静慧师父清修了,免得日后世子夫人进门,碍了毛大小姐的眼儿。」 一提及毛景兰,花荣月清丽绝伦的容颜一阵阴沉。 「毛家的女人就是鸡肠鸟肚,莲儿那软骨头又不碍着她们什么,没法将人赶出府,就找了曹十一那种货色来恶心人,害莲儿想不开,姑侄两人一样的歹毒心肠!」 周嬷嬷颔首附和,「寒莲小姐一日离了大小姐,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心里却想那日毛氏要给寒莲说亲,大小姐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分明懒得管;寒莲到丹凤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没见。直至寒莲上吊了,大小姐才逮着机会和继夫人大吵大闹,哭到国公爷面前,要替可怜的表妹讨一个公道,可是,寒莲养病期间,大小姐除了派几个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却嫌上吊者秽气,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遗憾原国公夫人去世得早,没有教会大小姐圆融处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知争强好胜。 花荣月金尊玉贵的被养大,没有很深的心机,从来只会在别人身上找毛病找问题,她端起十瓣莲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润润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让莲儿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点陪嫁,嫁入小官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贵安逸的日子不变。」 周嬷嬷笑叹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肠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萨!」 公卿勳贵、名门望族,娶谁嫁谁,考虑的从来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浊,谁家后院没几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庆王府人口简单多了,实在是最适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准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样爱惜声誉、洁身自好,别人送美女进王府,寇准一向来者不拒。 花荣月脾气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脸和那些小妾争风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这位媵妾,必须容貌不俗,但又比花荣月差些许;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却与花荣月无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台面又对花荣月没有威胁性。表小姐寒莲,称得上是不二人选。 花荣月深思道:「莲儿并非心窍玲珑之人,又一向听我的话,做了媵妾,即使斗不过那些贱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会扯后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周嬷嬷善于拿捏花荣月的心思,一见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说:「不是老奴夸寒莲小姐好,她温柔恭顺,像小白兔一样无害,又无依无靠,让她做了媵妾,一来她会感激大小姐对她不离不弃,若再许她日后抬为侧妃,她必定对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来她身为媵妾,便永远附属于您,即使生了儿子也无法取代您的地位。三来由她去跟那些小妾们争风吃醋,大小姐只管稳坐钓鱼台,端足世子妃的架势,才不会有失身分。」 花荣月点点头,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丝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没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庆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第四章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规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声「母亲」,一种无名的阴郁怒火爬上心头,让她恶心得想吐! 贱人所生的庶子女,连嫡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周嬷嬷最是通情达理—— 在花荣月面前,她闻声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会把避子汤准备好,若不够,还有绝子汤呢!」 「嬷嬷做得好。」也不问她从哪里买来这阴损东西,花荣月目光一闪,「要不要先给莲儿吃下去?我听闻在皇宫内,无出的嫔妃才能得皇后青睐,活到皇上宾天。」 周嬷嬷内心抖了三抖,大小姐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莲小姐才十四岁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补汤」给表小姐喝。」 花荣月思及寇准那张脸那身板,活脱脱是给寇淮当护卫的料嘛,怎么就当了世子?神色间不免流露出迟疑。「算了,再看看吧。」万一寇准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个,到时候再推寒莲出去当母猪堵住公婆的嘴。 周嬷嬷一心全扑在花荣月身上,一语双关道:「大小姐可知,继夫人颇有贤名,对国公爷宠爱的李姨娘、孙姨娘,从不克扣月银分例,还将自己爱用的芙蓉香膏送给两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颊抹了芙蓉香膏会更加细腻光滑,其他小妾可羡慕死了两位姨娘。」 「她有那么好心?」花荣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孙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里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妇用多了则会小产。」周嬷嬷面容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晴朗。「至于其他不受宠的姨娘,国公爷授意用避子汤,继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汤里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么用的?」 「用多了一样可使人绝育,但不适合加在面膏里。」 「嬷嬷怎不早点告诉我?那个毒妇,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诉父亲—— 」 「大小姐千万别冲动。」周嬷嬷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国公爷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继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乐意多出几个庶弟或庶妹,日后和世子爷争家产?继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对世子和大小姐却无害,所以老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教这些肮脏事污了您的耳朵。」 花荣月心头一震。今日才得知秘辛,是因为她日后势必免不了要管这些糟心事。 「嬷嬷,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来。」花荣月哑声道:「等王府来下聘后,就送两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嬷嬷温和柔声道:「老奴这就给表小姐报喜?」 花荣月抬了抬手,周嬷嬷便退下。 当然是报喜,花荣月根本没想过寒莲会拒绝她或敢拒绝她。 寒莲正在练字。 周嬷嬷踏进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珑,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凤院,但该有的一样不缺,瞧,屋檐下还挂两个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养着画眉和黄鹂,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来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静了又胡思乱想。 这深闺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宁,只消订下了亲事便什么都好了,尘埃落定,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周嬷嬷一路走进来,丫鬟婆子个个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她低头弯腰问好。 她带着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厅,走进东次间的书室,只见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墨莲、墨竹的对屏,一张黄花梨书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两张圆凳,矮几上摆着青花山水如意壶,插着大朵的鲜花。而黄花梨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架、笔山、白玉雕采药图的笔筒、黄玉荷叶水洗…… 周嬷嬷的笑容越发笃定了。这种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边才有的福气,哪有傻女孩舍得放弃? 从小寄人篱下的寒莲小姐,早该认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级。公卿王族的内院生活充满了不公平,千金小姐们无形中也被人划分了等级,不可逾越。 「周嬷嬷怎么来了?」寒莲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带着天生的娇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来告知我一声便是。」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周嬷嬷是不能得罪的。寒莲吩咐秋水上茶点。 周嬷嬷敬她是半个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礼,起身时含笑打量着寒莲,见她青丝如墨眉如黛,身材纤如弱柳,大有娇怯之姿,身着孔雀蓝繁绣上衣和雪色丝绸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流云蝴蝶钗,散发清新淡雅的自然美丽,周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满意。 秀色清雅的莲花,正好陪衬牡丹真国色的芳华盛艳,而又恰恰能压过寇准屋里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 寒莲打开秋水端上来的剔红葵花式盖盒,一股甜香扑鼻而来,轻声道:「今早做的山楂糕,表姊知晓我喜欢便命人送来,嬷嬷也嚐嚐。」 周嬷嬷跟在花荣月身边,连燕窝羹都留了半碗自己喝,什么名贵糕点没吃过?不过正好可藉由要寒莲感恩图报说起,点明她的处境、她的难处,而大小姐愿与她共事一夫是多么抬举她,处处为她着想…… 媵妾?正妻的附属品,陪嫁物之一,不是怜恤表妹,要为她挑一门好亲事?闻言,寒莲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在周嬷嬷的连珠炮下无法开口。 说一千道一万,贵人的许诺不值一个屁!到底还是寒门孤女好拿捏,受了委屈也无娘家可撑腰。 端着平日惯用的斗彩竹纹杯,寒莲静静听着。 「怎么,表小姐不愿意?」周嬷嬷的语气中添了三分冷凝。「表小姐有更好的打算,我可代为禀告大小姐。」她忍了又忍,还是不小心流露不屑之意。 寒莲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嬷嬷说得我无地自容了,我只是太震惊了,作梦也想不到表姊愿意委屈自己与人共事一夫。我算什么?平凡的一介孤女,自舅母去世后,全赖表姊仁心护持才活到今日,我……我很害怕跟表姊分开,只要能一辈子跟在表姊左右,教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语气诚恳至极,因为这是真心话。 感谢老天爷,她正瞌睡呢,便送枕头来了。重活一世,寒莲最怕的就是花荣月嫁人,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周嬷嬷满意地笑了,语气温和道:「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大小姐不会亏待你的,以后有你享不尽的福呢!」 寒莲害羞地垂下眼睑,周嬷嬷没瞧见她一双眼睛幽幽的,似古井,冰冷得无一丝暖意,冻人心腑。 过了天上王母寿日,安庆王府正式向宁国公府下聘,一百二十抬的聘礼,少说价值两万两,说明安庆王府对未来世子妃的看重。 宁国公府开始为花荣月准备嫁妆,婚期订在九月十八,毕竟长幼有序,在这之前要先为世子娶亲,花荣信和毛景兰的婚事订在五月十六。 宁国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花荣月既然看毛景兰不顺眼,不甘心白白便宜毛氏和毛景兰享受宁国公府的财富,所以除了生母遗留的嫁妆铺子她要全数带走—— 花荣信也不与她相争,还向父亲要了一份丰厚的陪嫁,压箱底的白银就有一万两。 毛氏自是不悦,她的陪嫁不过五、六千两银子,便傲视毛氏一族的堂姊妹,嫁过来才知道宁国公府有多富有,而这些产业以后她的儿子也有分,她生的儿子越多就可以分越多,怎么可以被花荣月挖去一大块? 但这次宁国公不听她的了,花荣月终究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连嫁人也不忘帮他解决一件烦恼事,教寒莲做了她的媵妾,他省得操心寒莲的亲事。 宁国公很大方的也给了寒莲一千两银子的压箱钱,不过作为媵妾,安庆王府的聘礼自然没她的分。 寒莲一向温柔乖巧,每日必去向花荣月请安,帮着绣嫁衣绣鸳鸯枕被,花荣月自然不会让她太累,不用半个时辰便拉着她一块喝茶吃点心,十几个绣娘难道是摆设? 寒莲乖巧守本分,花荣月在吃穿用度上便对她非常大方,除了代表正妻地位的凤头钗、正红色,妾室不能用之外,水红色、玫瑰红、粉红色的丝绸、云锦、蜀锦、绫绡、细罗,她都匀了一部分送至暖香院,更别提水蓝、淡紫、湖绿色等更适合寒莲的绸缎,一匹又一匹给得毫不手软,相配的首饰也送去好几匣子了。另外,还有昂贵的胭脂水粉和芙蓉香膏,寒莲均欣喜若狂的收下了。 第五章 除了想好好拉拢寒莲这位表妹,女子只要共事一夫就想分出个高下,花荣月要教寒莲记住,身为媵妾,她的荣辱与否全在一念之间,花荣月可以抬举她为贵妾,也可以让她贱若尘泥,整个安庆王府,只有花荣月是她唯一的依靠。 见寒莲唯命是从,花荣月很满意,连周嬷嬷都得意自己出的主意妙。 花荣月偶感风寒,寒莲领着云雀亲自为她煎药,药煎好了,用莲纹青花小碗盛着,端至花荣月榻前,必备两根茶匙,细心地将药吹至半凉,寒莲都会先嚐一小口,没问题了才换另一根干净的茶匙,服侍花荣月用药。 花荣月很习惯也很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但笼络人心是必要的,美眸水光盈盈,笑睇她,「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须这般小心,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 「是周嬷嬷教我这样做的。」寒莲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屋里流淌。「周嬷嬷说姊姊日后贵为世子妃,要小心珍重自己的身子。」其实是她问周嬷嬷需不需要试喝一口,周嬷嬷没有反对而已。 将忠心为主的功劳归给周嬷嬷,周嬷嬷十分得意地受着,脸笑开如一朵菊花。「是啊,大小姐,咱们府里的仆妇自然忠心于你,不敢使坏,但婆家终究不比娘家,王府的水深着呢,在您诞下嫡长子之前,小心一万次都不为过。」 花荣月想到寇准那些侍妾,还有安庆王的庶弟,二老爷一家子都还住在王府里,甚至寇准的长姊华泱郡主寇泱,三年前死了丈夫,没有子嗣,很有可能也会大归回娘家,人多口杂,人心难测,还是小心点好。 「银冰,我让你准备的铜胎珐琅花鸟彩绘的长方三层盒,送去暖香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嫁人,她能信任的便是陪嫁的这些人。 银冰屈膝应是。 寒莲回屋后才发现那长方三层盒价值不菲,最下一层是满满的金豆子,第二层是一两一个的银元宝,最上层是四钱一个的银饼。 「表姊出手真大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寒莲明白,花荣月在给她做面子,嫁入安庆王府,即使是一名小妾,有钱打点仆妇,所受的待遇就会不一样。 而寒莲的颜面就是花荣月的颜面,花大小姐是最要面子的。 要收买人心嘛,自然从身边人开始。暖香院的粗使婆子一人赏一个银饼,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人一个银元宝,云雀和秋水一人两颗金豆子。 人人喜出望外,看寒莲的目光多了三分尊敬。 寒莲笑盈盈的。人死如灯灭,泼天的富贵也带不走,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反而会妥善地运用这些身外之物。 幸亏原主已死,否则将遭芙蓉香膏算计!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后就让她回敬真正的青楼手段给花荣月瞧瞧。 【第三章 毒妇狗咬狗】 翌日一早,寒莲雷打不动的带着云雀去丹凤院煎药,真心诚意地向花荣月道谢,药煎好时,毛氏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来探病,花荣月一想到又要多个弟弟或妹妹就没好气,寒莲乖觉地没有先尝药,直接服侍她喝完。 花荣月十分欣慰,这位继母并非善人,若寒莲先替她尝药,毛氏肯定会在贵妇圈子里替她宣传,说她人还没嫁进王府就开始提防小妾,整治小妾。 她决定每个月赏赐寒莲一荷包金豆子。 过两日,她已完全康复,看寒莲宝爱地捧着她送的《十方游记》的珍本,笑得像个孩子,单纯又灿烂,她也忍不住心情大好。 屋里的气氛一团祥和,小厨房的人送上一坛子刚煨好的药膳乳鸽汤,最是滋阴补气,寒莲乖巧的上前要帮花荣月盛一碗,刚拿起汤杓就听见有人道—— 「这是什么香味啊,真勾人食欲。」 毛氏带着毛景兰来探病了。 不管喜欢不喜欢,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花荣月、寒莲和一屋丫鬟上前见礼。 婚礼已近,毛景兰本不该来,但她仗着姑姑疼爱,又有探病的堂皇借口,反正花荣信去右军都督府当差去了,不怕会碰到。 花荣月请她们坐下,心里腹诽,汝阳侯府真是没规矩、没教养,怪不得一年比一年没落,死皮赖脸地就是想攀上哥哥! 既然有客,寒莲盛了三碗药膳乳鸽汤,奉于毛氏、毛景兰、花荣月,自己就没有了,但她毫不在意的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翻看《十方游记》。 毛氏过了孕吐期,正是嘴馋的时候,吃得欢快。 毛景兰也不想将一碗补汤让给立志作妾的寒莲,优雅地吃个碗底朝天,用绢帕拭拭嘴角,笑道:「荣月这儿的可都是好东西,连吃的都特别养人,难怪莲儿宁愿作妾也要巴着你不放。唉,我娘说,稍微有点儿骨气的女子都是宁为小户妻,不为大家妾,就是有人自甘下贱!」 花荣月脸色不好看起来。 寒莲闻言抬头,目光恭顺,温柔娇怯,「这世上,没有比表姊更真心疼我的人,我只要能跟表姊在一起就好了。我相信表姊不会害我,所以宁作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只要有表姊在,我什么都不怕。」 花荣月脸色大好。 「英雄?」毛景兰噗嗤一笑,凉凉道:「英雄不是已英年早逝,寇准寇世子也算英雄?得了,你就傻吧,不过别忘了,王府的规矩大,见了世子妃要自称奴、奴婢、婢妾,千万别犯错啊!」 寒莲温顺如绵羊,低声道:「我没有关系,只要表姊高兴就好。」 当别人都是傻子啊,毛景兰,就因为你怕花荣信对寒莲余情末了,想在进门前将寒莲嫁出去,才会唆使毛氏替寒莲择婿,却又不安好心眼,千挑万选了一位歪瓜劣枣,想看寒莲过着辛苦又卑微的一生! 高高在上的操弄别人的命运,很得意吗?因为算准了寒莲没有反击的力量,只能乖乖受着,所以有恃无恐的为所欲为,很有趣吗?你可知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汤里加了什么吗? 寒莲雪白的小脸柔软微笑,柔弱得教人心疼。 花荣月喜欢寒莲的温顺,却见不得两位毛氏把她当小白兔捉弄,别过头,「莲儿,你回去歇了吧!」没发觉自己已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口吻。 寒莲像是完全没感觉,笑涡轻漾,「是,表姊。」身子轻盈地给在座三位女子福了福身,领着云雀告退。 丹凤院有自己的小园子,繁花馥郁,华美富丽,寒莲沿着青石板道漫步行走,水眸眨动着,颊边的小梨涡忽闪,一脸愉悦地呼吸着芬芳。 沿路遇见的丫鬟、媳妇子,都觉得表小姐虽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得惊人,但胜在温柔和气,看人的眼神软绵绵的,只有单纯的善意。 宁国公府不缺捧高踩低的奴仆,但也有一部分仆妇对大小姐是尊敬里含有五分畏惧,怕误触逆鳞而被卖掉,对表小姐倒是单纯的喜欢服侍她。 寒莲全没放在心上,回眸再看一眼富丽堂皇的丹凤院,眨眨水眸,眼瞳迅速闪过两道幽光,没人瞧得清道得明。 云雀轻轻「啊」了一声,她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寒莲仿佛与她心意相通,回了朵笑花,「云雀别担心,这儿是丹凤院呢,出了什么事,自有表姊担待,与我们何干?」 云雀微微点头。 「表姊可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急,凡事都要慢慢来。」寒莲微笑着走出后花园,淡定、静谧、从容。 重生一世,她有什么好着急的?花大小姐主动将两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了,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世人都畏惧死亡。 其实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停止呼吸而已。 痛苦地活在人间炼狱里,才是永劫! 撤走了汤碗,换上香茗,钧窑玫瑰紫釉的盖碗是毛景兰没见过的珍品。 毛氏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抚着自己的腹中宝,微笑着道:「大夫说有了身孕的女子,少饮茶汤。」 毛景兰一挑秀眉,「荣月,这就是你不对了,姑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屋里的丫鬟竟敢如此怠慢,还不换一碗红枣茶来。」 花荣月暗地里咬牙,这还没进门呢,就立起长嫂的架子了。不宜饮茶?呸!安庆王府送来的聘礼中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毛氏可是借着国公爷的名义取走一大半,说是分送亲友,焉知不是进了汝阳侯府。 第六章 毛氏道:「算了,小事一桩,我们不喝茶,来聊聊……」边说边将茶碗放回手边的几案上,一个不留神,「锵啷」一声跌落地上,碎成数片。 屋里服侍的,包括周嬷嬷都变了颜色,心疼不已,那可是上百两银子呢!好好的一套茶具就这么缺了一个。 毛景兰「哎哟」一声,「姑姑您没事吧?有没有伤了哪里?」 「没事,没事,一时手滑。」毛氏一脸歉意的看着花荣月,「一个茶碗而已,你不会放在心上吧?」谁让你爱炫耀!死鬼元配生的女儿凭什么事事压我一头,屋里用的东西都比我好,早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花荣月气笑了。当别人眼睛都瞎了,没瞧见她是故意的?想到自己在出嫁之前,都要看这两个女人趾高气扬的,不由一阵气闷。 不过仗着肚子里有一块肉,行事便肆无忌惮,汝阳侯府出来的就是不入流! 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少了一个盖碗,不齐全的东西花大小姐自然不会再用了,但也不想便宜其他人,吩咐凝珠,「让人将茶碗洗干净了,送去暖香院,表妹一个人喝茶,用着无碍。」 凝珠屈膝应是,没多久剩下的钧窑玫瑰紫釉茶具便送到寒莲手上。 毛景兰皮笑肉不笑道:「荣月待莲儿就是不一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想到她。不过常言道,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花荣月呵呵一笑,「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是呵,这几年见识了毛大小姐的手腕,我算是明白了。明面上大言不惭地说是来陪伴姑姑,和我们姊妹俩玩耍,暗地里却勾引我哥,教我哥色迷心窍的非卿不娶,我真有被反咬一口的痛感呢!」 想挑拨离间,就凭你毛景兰?寒莲从小到大都是最无害的小白兔,美貌不如你,家世不如你,都这样了,你们毛氏女一样容不下,心思歹毒的要毁了她的一生,像胡乱咬人的疯狗! 花荣月心中腹诽,却完全忘了自己也不曾为表妹仗义直言过。 毛景兰勃然大怒,毛氏的脸色也跟着阴沉。打人不打脸,女子出嫁前,娘家都会多有包容,同样的,嫁了人的女子也会明白有可靠的娘家当后盾,在婆家的日子会更踏实,没人会傻得与娘家父母兄嫂扯破脸、硬碰硬。 花荣月所倚仗的不过是未来的夫家比娘家更显贵,只有娘家人求她帮衬,而她不会来求娘家人,活生生是另一个安庆王妃的嘴脸! 毛氏没好气的站起身,阴阳怪气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神气几年!」 花荣月笑靥如花,「母亲这话好没道理,女儿在夫家能神气地把好日子过到老,不也是娘家的颜面吗?」 毛氏眯眼,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 毛景兰上前扶着毛氏,见花荣月一副恭送继母的假惺惺姿态,心中恼火,唇边不经意露出讽笑,「呵,若论手腕高明,谁也及不上荣月你啊,哥哥死了还有弟弟可嫁,这屁股钉在世子妃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挪动呢,佩服佩服。」 毛氏噗嗤一笑,心情大好,由毛景兰扶着朝外走。 花荣月被突如其来的讥讽气炸了,羞怒万分,这原是她心底最在意的死结,不过一直用寇淮尚未正式下聘来宽慰自己,但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有人说出口,谁敢犯了她的禁忌都绝不轻饶! 几乎不经大脑思考,花荣月便出手了。她练过骑射和鞭子,若非生母坚决反对她习武,怕她练粗了手脚,她相信自己不比文武双全的寇淮差。 她一挥手便将一只杯子打向毛景兰的膝后穴道,毛景兰吃痛就要跌个狗吃屎——这是花荣月想看到的,但没算到的是毛景兰正扶着毛氏,毛景兰这一跌跤也将毛氏拽了下来,毛氏冷不防地重重摔倒在地,当场叫痛起来。 毛景兰痛死了也吓傻了,「姑姑!姑姑!您怎么样了?」 这下子闯祸了。 周嬷嬷冒出了一头冷汗,暗暗叫苦,当机立断将过错全推到毛景兰头上,高声叫道:「哎哟,这可怎么得了,毛大小姐您怎么连走路也不走好,自己走路跌跤还害了夫人!快快快,你们这些贱婢怔着干什么,快将夫人扶起来,抬回正院正房,快,教高总管去请大夫……」 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丹凤院的丫鬟嬷嬷全动了起来。 宁国公府因继夫人动了胎气而闹哄哄的。 到了半夜,毛氏终究保不住腹中胎儿,小产了。 宁国公既气愤又伤心,子嗣多代表家族兴旺,如果毛景兰只是一名奴婢,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他从此对毛景兰印象不佳。哪家有规矩的千金订了亲还往夫家跑的?不害臊! 而闯了祸的毛景兰,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在被送回家的马车上,冷静下来便发觉不对劲,自己并非无缘无故跌跤,而是有人打了她的后膝…… 毛景兰回家立刻告诉自己的母亲,汝阳侯世子夫人带了大包小包的补品去探望刚落胎的毛氏,见毛氏一脸阴冷,心想坏了,女儿还没嫁进门就先开罪婆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她连忙为毛景兰开脱,好言好语解释了许久。 毛氏半信半疑,但若要她选择,她比较相信毛景兰对她没有恶意,一直以来都很巴结她,怎会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她?这坏了子嗣,可是连公公都得罪了。 不管是真是假,发生意外的地点在丹凤院,能倒打花荣月一耙,毛氏自然乐意,转眼就告诉了宁国公这事。 宁国公把女儿招来正院询问。 花荣月气得满脸通红,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女儿就知道……那对姑侄女一定会把脏水往女儿身上泼!女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看书,可不是我把未进门的大嫂请来的,是她自己坐马车来咱们家的。说我打了她的后膝,害她跌绞?要推卸罪责也该找个更高明的理 由,爹爹明察,若真是我打了她,母亲和她站在一块儿,能没看见吗?」 花荣月说着,用帕子捂住脸哭了起来。这帕子的一角洒了生姜汁,她哭得淅沥哗啦。 难得看女儿这样伤心难过,宁国公立刻心软了,毛氏已是第二胎,女儿没道理坏了他的子嗣,分明是毛景兰的推托之词,想嫁祸给他女儿,真是蛇蝎心肠啊!长子真要被美色误一生了,现在退亲还来得及吗? 宁国公下令封口,对外只说是意外落胎。 毛氏不服,还想再说,却被宁国公打断。 宁国公的目中射出一道冷光,「你侄女再委屈再冤枉,有一点没错,她不该在这时候到咱们府中!汝阳侯府就这样教养闺女的?若是你能原谅自己的侄女,我也不再怪罪她不小心害你滑胎,但是,若再有风言风语流出,这样的儿媳妇就别想进宁国公府的大门了!」 毛氏骇然,立刻噤声。 这时候退亲,毛景兰还有脸苟活吗?而且汝阳侯府会成为京城一大笑柄,毛氏也会跟着没脸。 怕宁国公从此厌弃毛景兰,毛氏只能低下头,选择隐忍。 消息传到暖香院时,寒莲正捧着玫瑰紫釉的名贵茶碗喝着铁观音。她没有千金小姐的高贵自尊心,用着别人不要用的茶碗也很自在。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摔碎了一个两个,剩下的依然是好东西。 秋水滔滔不绝的说着毛景兰如何害毛氏跌倒滑胎,却又反咬花荣月一口,想陷害花荣月,结果当然是被宁国公打脸了。 秋水原是丹凤院的三等丫鬟,派至寒莲身边便升成大丫鬟,自觉身分提高了不少,又与丹凤院的粗使丫鬟、媳妇子皆熟悉,能探得不少内幕消息,自然要卖给新主子,以期能得到重用和打赏。 寒莲啜饮一口香茗,待秋水终于停住嘴,她笑容比白莲花还要清纯,「表姊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毛大小姐的诬陷着实可笑!」 秋水很高兴小姐没忘记自己是大小姐的人,日后进了王府才能有福同享。 寒莲起身,「表姊受了这样的冤屈,我该去安慰她别在意小人的诬陷。」 秋水服侍左右,到了丹凤院,寒莲便不拘管她,任由她去找旧日同伴聊天。 寒莲温言软语地宽慰着花荣月,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相信毛景兰比窦娥冤,毛景兰不是胡乱攀咬花荣月,花荣月没那么无辜。 寒莲可没忘记,花荣月一怒之下伤人性命也不在乎。 果然,她没在花荣月脸上看见一丝心虚或歉疚,继母的孩子没有了,她不知有多高兴一母同胎的大哥地位更稳固了,不怕继母生多了儿子起贼心。 第七章 然而她对毛景兰也丝毫不同情,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都是狠心的人。 夜里躺在床上,云雀轻手轻脚地帮她掖被子。 寒莲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呢,闹了这一出,可见老天爷也看她们不顺眼了。」 本来,她在药膳乳鸽汤里加了「春意楼」的秘药断子散,女子服用后几乎不会受孕,即使祖上烧高香意外有了,不到三个月便会小产。若是有身孕的妇女吃了,快则半日,迟则一天便会腹痛如绞,终至滑胎。 寒莲想,即使毛氏小产后怀疑乳鸽汤有问题,也找不到证据,更无法牵扯至她身上。如今可好了,跌了那一跤,毛氏要恨只能恨自己的侄女,加上怀疑花荣月使坏,压根不会想到她身上,她们就会这样互相猜忌,继续勾心斗角下去。 这是天意吗? 寒莲在昏暗中对云雀轻声道:「她们逼得寒莲自缢寻短,还没有一丝悔意,凭什么如此轻贱人命?就凭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吗?这女人啊,不论身分多尊贵,若不能为夫家绵延子嗣,就形同废物。」 云雀轻轻拍拍被子,示意她睡了吧! 云雀从不多想,一味地愚忠,只要小姐好好活着就好,即使她们去慈云庵住两日时,小姐拿了一张鬼画符般的图文字纸,让她去东大街一条胡同小巷里的不起眼药草店,将纸和银子递给店主,拿了一包东西回来,她也没与此事有任何联想。 云雀自然作梦也想不到那家不起眼的药草店是专做青楼妓院的生意,秘制许多见不得人的药粉、香膏、迷情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家店做不出来的,听说许多秘药的方子还是宫里流出来的。 店主很小心,不随便接生意,与各家青楼妓院接触都是凭一张图,画上只有他们看得懂的图文暗号,认图不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寒莲前世在「春意楼」苦熬二十几年,直至青春不再,成了老鸨的左右手,她识字,能诗会唱又能画,除了教导新买来的雏儿,每个月都会去药草店一趟,图文暗号她画得熟练至极。 妓院里的女人生死斗,月月都有新戏码上演,红牌名妓年年轮流做,仗着恩客多便恃宠生骄者多不胜数,殊不知老鸨能将「春意楼」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手段能少得了?背后能没有靠山?一帖绝子汤,一茶匙断子散,就能让不听话的名妓卖命到容颜老去,再没有被赎身的可能。 寒莲在暗夜里嗤笑。在妓院熬上几十年,她的心早已像万年寒冰般又冷又硬,否则绝对熬不过来。 是谁害她变得如此? 从前她父母尚在时,即使身居陋巷破屋子也常常欢笑,一颗肉包子便是人间美味。 她如今拥有的金银首饰无数,却依然觉得心凉绝望,如果能换回那样的日子,即使一天也好,她会毫不犹豫地全数舍去,只求能跟爹爹娘亲再相处一日,然后一起死去。 寒莲泪流满面,哭湿了枕巾。 翌日,她顶着哭红的双眼去给毛氏请安,伺候她用汤药,即使没有多说一句安慰的话,宁国公看在眼里,依然不胜欣慰。 【第四章 世子送信物】 过了几日,得到消息的安庆王妃回娘家探望毛氏,安庆王和寇准也一道来安慰宁国公。 花荣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准也来了,她只有禁足丹凤院,以免不小心遇见了未婚夫,于礼不合。 不过寒莲就没有这层顾虑,小妾从来不算正经媳妇,花荣月便命周嬷嬷陪寒莲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请安。 安庆王妃和静慧师父是堂姊妹,小时候也一起玩过,算起来是寒莲的姨母,不过寒莲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白兔,没有花荣月发话,不敢主动凑到王妃面前讨关爱,今日见了面,一样深深屈膝拜见,恭敬道:「莲儿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周嬷嬷在背后看着她呢。 「快起来,不用多礼。」安庆王妃容貌雅致,端庄贵气,笑容温和,只是多打量几眼,便会发现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干练的神韵,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气势。 「多谢王妃。」寒莲低声道,又一个福身,诚挚无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请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贵妇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装也要装出贤良大度的慈祥面容,虽然毛氏不过二十三岁,也要以长辈的高度宽容待下,笑得比亲娘还温柔,「王妃瞧瞧,我们莲儿就是乖巧得人疼!说到底还是世子有福气,快进门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话呢!」 安庆王妃的笑容恬淡,自从得知花荣月让表妹寒莲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给寇淮,花荣月也会这么做吗?她到底还是看不上寇准,才会主动在夫妻之间安插一个第三者。 但媳妇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兴,总没有人会嫌弃陪嫁多。 寒莲她也喜欢,虽比不上花荣月的国色天香,却多了一份幽静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这样的妾室不会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宁,倒是极好。 安庆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莲是晚娘叫心肝儿——嘴甜心冷,寒莲的处境实在不易,既然她甘愿为妾,进门后他们便华衣美食供养着,王府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想了想,安庆王妃招手让寒莲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莲花的手串,套在寒莲如皓雪莹玉的右腕上,触肌香滑绵软,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权当我替世子聘了你,往后要好好伺候世子与世子妃。」 寒莲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谢王妃垂爱,莲儿谨遵王妃教诲。」声音轻极、雅极,恍若黄莺出谷。 王妃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送出莲花木珠手串其实是一道测试,她很满意寒莲谨守本分,伏低做小,没有趁机巴上来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却有些微微惊讶,笑道:「以前都没注意到,莲儿有一把好嗓子呢!」过去寒莲见她,就像老鼠遇到猫,不是躲在花荣月背后就是一味低头,即使开口也只有短短几个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还会留意声音好不好听。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练过会更动人心弦,寒莲自然要好好运用。贤良淑德是正妻的教养,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职业道德。 闲聊数语,安庆王妃便让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莲摸着莲花木珠手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是冰冷的——富贵人家果然无情,阶级权力决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后的周嬷嬷自然没瞧见,内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着名贵的玉镯、金镶宝石镯子,却给一串不值钱的木珠手串,亏得表小姐还宝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凤凰,一位是乌鸦变锦鸡。 周嬷嬷不晓得,沉香木雕朵朵莲花的手串是有钱也求不到的艺术品。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两名男子走过来。 周嬷嬷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们世子和安庆王世子。」 寒莲自然认得,周嬷嬷不过想倚老卖老。以前,寇准不如寇淮孝顺、听话、贴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着一道来,寇准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难得来一次,但也不至于见了面却不相识。 此时也回避不及,寒莲立在原地。 寇准回头不知说了什么,花荣信停在十步远的地方,寇准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立于寒莲面前三步。 寒莲低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了福礼,「寇世子安好。」 寇准微愕,真好听的声音,怎么他从前没印象?也是,这位小表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莲,没跟他说过话,印象中,她只是花荣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须多礼。」声音低沉浑厚,深目炯炯。他毕竟出身贵胄,即使过去常混迹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于带有一股草莽气。 若说寇淮是文经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将,寇准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别的高大健硕,浓眉大眼,高鼻阔唇,面容刚峻,比较像安庆王一些。 寒莲多少有点同情他,心中叹气,从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较吧!而今又将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爱上了寇淮,能移情别恋这莽夫吗? 「寒表妹,我有话问你。」 他声若洪钟,寒莲不禁抬起头来,朝他礼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龄的深闺弱质女,真诚又干净。 第八章 寇准不由心中感慨,这风一吹就飞走的小姑娘要做媵妾?她懂什么? 他粗率的直言,「你为何想做媵妾?有人逼你,还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想进王府的女人多得是,他不碰不甘愿的女人。 寒莲楞了楞,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问她的意愿,而非决定好了才以「施恩」的口吻告诉她。她心里,有一丝暖流涌过,她突然觉得,对未来更有把握。 这位年轻的寇世子,貌似粗豪莽撞,但还保有真心真情,不会老谋深算的掂量着娶妻纳妾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他才二十岁,待他真心与否比陪嫁丰厚更重要。 这些思虑只一瞬间,寒莲再次微微屈膝,嫩音如弦歌般悦耳,「寇世子,我是心甘情愿做媵妾的。」她仰望他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从小到大,表姊是最疼我的人,怎会为难我呢?是我舍不得与表姊分离,所以对表姊说宁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表姊是为了护着我,才让我做媵妾的。」 年轻气盛,傲气更是不缺,寇准虽然面上不显,心花儿一朵朵都开了。 两世为人,寒莲最善于察言观色,一看便明白这是年轻男子的骄傲,轻声细语道:「表姊生得国色天香又贤良淑德、高贵端庄,能够一辈子伺候世子和表姊,我心甘情愿。」 她嘴甜,嗓音又动听,像琉璃珠掉落玉盘,男人的心像被贺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只是,有一点他不予苟同,花荣月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他承认,但贤良淑德?一年多前,花荣信订亲之日,花荣月竟骑马在街上狂奔,纵马踩死了一名货郎,宁国公虽派人将事情抹平,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可他心里不再相信娘亲说花表妹既貌美又贤淑的事。 鬼话!只是他也不在乎女子有点脾气罢了,看来这位小表妹也是被蒙蔽之人,可怜见的,一辈子都将被花荣月拿捏在手心了。 「既然寒表妹是自愿的,我就不多说了。」但见她轻垂玉颈,软唇淡抿,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不出的羸弱稚嫩,他后院那群小妾怕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罢了,回头让母亲把一些女人打发出去,省心的留下。成家立业,不好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女人多是非也多,他可不想后院失火,若是贪图新鲜花儿,外头秦楼楚馆多得是。 寇准摘下腰间悬挂的一块羊脂玉佩,递给她道:「也不能全无聘礼便把你抬过去,这给你当信物。」 寒莲倒退一步,不敢接,朝后看了看周嬷嬷的脸色,摇头道:「恕莲儿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赏赐珍贵的手串了。」 寇准拧眉,她何须看一个婆子的脸色?但不好在别人家多说什么,只是一股气非蛮干不可,拉起寒莲的右手,便是将羊脂玉佩塞在她掌心里,斥道:「我说拿着就拿着!什么私相#授受,旁边站的都是死人吗?」 不等寒莲拒绝,他便转身朝花荣信走去,一起去了外院。 寒莲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嬷嬷,惊讶道:「怎么会有这样蛮横粗鲁的人?这下子可怎么办?」手上的羊脂玉佩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周嬷嬷脸上却淡淡的,暗忖,若寇世子是儒雅俊美的寇淮,能便宜你吗?就因换了粗野的次等货,才需要你挡在我们大小姐前头! 或许是男人女人的观感不同,寒莲对寇准说的那些话,听在周嬷嬷耳里,就是在讨好花荣月,巴结花荣月。 算你识时务,不枉大小姐抬举你!周嬷嬷心里冷哼。 捧着羊脂玉佩,似有千斤重,寒莲全没主张了,一对杏眼像小鹿般无助,「周嬷嬷,这可怎么办?」 周嬷嬷的笑容很和气,「一块玉尔而已,大小姐怎会放在心上?表小姐就收下吧!」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识。 「收下真的不要紧?」 「没事,我会告诉大小姐一声。」又不是寇淮世子请玉匠精心雕琢的白玉鸳鸯佩,价值连城,情义无价。 女人这一生,最难求的便是嫁个情投意合的丈夫。周嬷嬷每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替大小姐叹息三声。 寒莲放心地笑了,仿佛是初夏的粉莲盛放,清秀无双。 回到丹凤院,花荣月得知寒莲得到赏赐,只瞄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王妃和寇准赏阳寒莲一件小玩意儿,不过是看她的面子罢了。 寒莲陪花荣月用过午膳,喝茶消食。 花荣月不经意道:「妹妹以前喜欢吃酱爆鸡丁,如今却不爱吃,换口味了?」 寒莲笑着打趣,「表姊从前爱吃刚起锅的豆馅煎饼,后来不也嫌腻了?若是我没记错,去年表姊最常吃的点心是糖蒸栗粉糕,今年换了梅花枣泥饼。」 酱爆鸡丁是青楼酒肆天天都会做的一道菜,咸香下饭,配酒适宜,一般恩客常点来当下酒菜,看都看腻了。 花荣月笑道:「傻妮子,我是看你喜欢吃,才吩咐厨房做的。」随时不忘施恩。 「表姊待我最好了。」寒莲的笑容甜如蜜。 两人聊着京城勋贵最新的八卦,大都是花荣月在说,寒莲很少出门,那些名门贵女上门串门也是找花荣月的,花荣月从不当她是同一阶级的贵女,很少让她参与聚会,所以寒莲只有洗耳恭听的分。 如今寒莲要做媵妾的消息已传出去,那些闺秀们下帖子邀小姐们过府赴春宴,以及接下来赏荷茶会,更不会邀请寒莲了。 寒莲即使受人慢待,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花荣月。 过了午时,有丫鬟来报,安庆王夫妇和寇世子用过午膳后回府了,还道:「不知为何,寇世子突然提及大小姐的爱驹胭脂。」 花荣月扬眉,「他说了什么?」 寒莲亦心中一跳,呼吸陡紧。胭脂马?是那匹踩死她父亲的马? 那丫鬟回道:「寇世子问国公爷,胭脂处理掉没有?」 「处理掉?他是什么意思?」花荣月一怒,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冷高傲的气势。 那丫鬟把头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周嬷嬷让报信的丫鬟先下去,温和地对花荣月道:「大小姐,胭脂是一匹烈马,虽然从小被你驯服了,但曾经出过事,终究不吉利,您看……」 「不行,我绝不同意将胭脂卖掉!胭脂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送我的生辰礼。」花荣月美丽的凤眸一沉,缓缓道:「我要告诉父亲,胭脂将随我进安庆王府,否则我不嫁!」 「大小姐!」周嬷嬷一脸震惊。国公府千金,又即将为世子妃,怎么可以语出轻狂、任性倔傲呢?而且就为了一匹马。 花荣月却铁了心,起身便朝外走,周嬷嬷和一群贴身丫鬓忙跟了出去,完全忘了表小姐还坐在一旁发呆。 果然,寒莲被忽视得很彻底呀! 若真心疼爱表妹,何至于生生看着寒莲被一桩破婚事逼得悬梁?若非求助无门,走投无路,小白兔有勇气自杀吗? 说疼爱道怜悯,倒不是没有,但多属锦上添花之举。到了紧要关头撒手不管,怕麻烦上身;若是像今天这样的,更是立马忘了寒莲的存在。 需要陪嫁一名媵妾时,穷表妹又成了最好的人选。也是,生得艳丽倾城,岂能不自傲? 家世高贵显赫,自然目无余子。 好,真是太好了。绝代有佳人,自私又自利,要利用穷表妹也不忘利用得彻底,一手棒槌一手甜枣,要人感恩图报又要严控生育功能。 寒莲心中冷哼,喝完变冷的茶,唇畔浮起一个可爱的笑容。 屋里一个二等丫鬟雏菊,忙上前道:「奴婢再为表小姐沏一杯热茶?」她觉得表小姐和过去有点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不用劳烦,我该回去了。」寒莲记得这丫鬟十分伶俐能干,年纪也够大,但因相貌平凡,花荣月便升了凝珠、银冰作大丫鬟,随侍左右也赏心悦目些,而雏菊一直留守屋里当二等丫鬟,负责整理大小姐的衣物首饰。 一见寒莲要走,雏菊忙道:「奴婢送表小姐回去。」今早周嬷嬷亲自到暖香院接寒莲去见王妃,她的丫鬟没有跟过来。 寒莲没有拒绝,由雏菊护送回去。几句温言关怀的话,便套出雏菊的父母已为她定了一门亲,早求了主人恩典,重阳过后便放出去成亲。 花荣月不可能把屋里伺候的十几名丫鬟全陪嫁过去,年纪太小的会留在国公府,年纪大些的会在出嫁前放出去。 寒莲脑子转得飞快,待雏菊更亲近二分。 第九章 「表妹!」英俊潇洒的花荣信,站在荷花池畔的鹅卵石小径上等她。 寒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寇准玉佩作信物的刺激,这只缩头乌龟终于出头了。虽说男女有别,好歹表兄妹一场,寒莲病了好些日子,他却不曾遣丫鬟送补品过来问一声,真令人寒心。「表哥有什么吩咐?」 花荣信不禁皱眉,「表妹为何这般冷淡?」然后瞪向雏菊,喝道:「你,退到十步之外,不许偷听我们说话,更不准到处胡说,否则立刻找人牙子卖了你!」 雏菊一哆嗦,立即照办。很快要出府嫁人了,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表哥好威风啊!」寒莲垂下眼睛,声音很恭敬。 「莲儿!」花荣信一脸心痛的模样,「你何苦挖苦我?我不是不管你,而是父亲已动了怒,不准我有非分之想,很快作主为我定下亲事。」 得啦!分明是自己贪恋美色,毛景兰不仅艳冠群芳,出身侯府,嫁妆自然不菲,比穷表妹的条件好上百倍!真当寒莲是无知的小白兔,很好糊弄吗。 或许,过去的寒莲是吧。 她嘴角轻抿,幽幽叹息。「我明白表哥心里的苦,自从病了一场之后,去慈云庵听了两日的佛经,我便顿悟了。表哥是人中之龙,国公府的世子爷,任重而道远,怎能纠缠于小情小爱?是我配不上表哥,我没有高贵的家世,于表哥的前程没有丝毫助益,不像毛姊姊,她完全适合你,又是舅母的亲侄女,日后不会有婆媳问题,这家宅和睦是大福气,表哥当能安心于国事,建功立业。」 心有灵犀啊!表妹完全明白他的苦衷。前程远大的男人,怎能被虽然温柔可爱却无足轻重的表妹绑住? 今日晴光正好,湖中水光绿波轻荡,微风拂面送清香,美人如梨花含珠般透着孱弱,令人百般怜惜。 花荣信感慨道:「早知表妹愿意委屈做小,我就……唉!」悔之不已。 给你做妾?把自己的一条小命捏在毛氏手中,又不是傻了!寒莲心中腹诽,面上却泫然欲泣,「表哥千万不可起了纳妾的心思,毛姊姊与你情投意合,便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念头,她对我说,她眼里容不下别的女子,劝我不要痴心妄想!因为想独占你的心,这才想尽办法要把我嫁出去,我因此「病」了一场,终于死心断念,心想至少表姊还是疼我的,便答应表姊做媵妾。」 她说着,微微侧身垂下了脸庞,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线条优美的脖子,坚强中透出一丝凄婉悲凉。 花荣信一下子呆若木鸡,没想到白兔小表妹也有这般万种风情的时候,如一朵妖艳的昙花,只求一夜的芳华。 「莲儿……」他的声音有点苦涩。 寒莲神色哀婉,「表哥和毛姊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毛姊姊对你情根深重,才不许有别的女子瓜分你的爱,莲儿深受感动,只能祝贺表哥和表嫂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为功勋贵族间的一段佳话。」 说完她想说的,便转身离去,雏菊快步跟上。 花荣信不免怅然若失,但事到如今,他什么出格的事都不能做,免得被继母捉住把柄。 亲妹妹荣月不懂他,莲儿一定能白他的苦衷,娶了毛景兰进门做世子夫人,继母才不会生出狼子野心,日后也可减少嫡媳与继婆婆的矛盾,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同意这门亲事,要不,在勋贵当中,汝阳侯府实在不算什么。 他叹息着回到世子居处,遥想着寒莲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凉。 毛景兰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开什么玩笑,牡丹虽好,时不败,满园芳菲,也须有清雅的荷花、幽芳的兰花、风姿绰约的茶花相衬啊! 他房里灼灼如杜鹃的两名通房怎么办?待毛景兰进门后,若想打发掉他的通房,他一定不会同意。父亲已警告过他,女人是宠不得的。 幸好今日有找莲儿说心事,可怜的小被毛氏逼得去做妾!听说父亲给了她一些压箱钱,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小气。 当初继母进门之前,父亲悄抬了两箱黄金放进世子的私人库房,十两一根的金条,一箱有一百根。 花荣信用锦盒装条,命心腹嬷嬷送去给表小姐添箱。 【第五章 暗中报复】 过了端午,宁国公府便紧锣密鼓地操办世子的婚事。 毛氏主持中馈,操心着布置内外和宴席菜色。 花荣月闲着没事,便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但凡有一丝不精致不贵重,她立刻挑毛病,「这可是世子娶亲呢,进门的可是未来的宗妇!这娶的还是您娘家侄女,若不是,这鱼翅鲍鱼是不是要换成鸡丝粉皮?」 毛氏眼中冒火,但又须强自忍耐。自小产之后,她对花荣月的心结越深,只是花荣月即将出阁,又是世子娶亲的大喜日子,她要是和花荣月吵起来,不论有理没理,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就是她为母不慈、办事不力。 花荣月分明是故意的! 这几天,花荣月就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只靠一张嘴巴鸡蛋里挑骨头,毛氏气得和自己陪嫁的心腹赵嬷嬷诉苦,在自己屋里咒骂花荣月出气。 赵嬷嬷倒是提醒了她,「夫人何须与大小姐置气?大小姐要横由她横,以后自有王妃调教、管教,夫人可别白担了恶名。」 是啊!花荣月恃宠生骄,不服继母教诲,并非娘家没教导她为妻为媳之道。 毛氏忍了,任凭花荣月如何挑剔,均淡笑回应,但忍久了会得内伤,无法拿花大小姐开刀出气,无依无靠的寒莲她也动不得吗? 毛氏心想寒莲从小爱慕花荣信,如今花荣信要娶妻了,她决定恶心恶心寒莲。 「表小姐在做什么?」毛氏用过午膳,突然问道。 「表小姐一向安静乖巧,除了给夫人和大小姐请安,一直待在暖香院里。」赵嬷嬷为她按摩消乏,边笑道。 「呵,我们大小姐有她一半乖巧就好了。」毛氏冷冷一笑,声音却异常温和平静,「去,请表小姐过来帮着搭把手,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要成亲了,总要尽点心力,怎好缩在闺房里。」 「是。」赵嬷嬷笑应了,叫一名小丫鬟去请人。 于是,婚礼前三天开始,毛氏将寒莲留在身边支使,尤其在布置新房时,让寒莲跟着丫鬟嬷嬷一起忙碌,想恶心死她,而毛氏在一旁看得很乐。 寒莲在心里叹了口气,暗忖,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不?后果如何,可怨不得我。 婚礼前一日,新娘子的嫁妆如流水般抬进宁国公府,毛氏自然要拉着她好好欣赏,告诉她女子嫁妆丰厚,到了婆家底气就是不一样。 光是二十个首饰匣子一字排开,便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撩乱。 「有爹娘疼爱,兄弟撑腰,想不好命也难。」毛氏一半自诩一半感叹,「莲儿,这名字不好啊,莲子心中苦,你说是不是?」 「舅母说的是。」寒莲做出忍气吞声、低眉顺目的模样,接过丫鬟呈上来的银耳红枣汤,转身时从指甲盖落下粉末入汤中,用汤匙搅拌散热,一副很体贴会服侍人的卑怯之姿,恭敬地请毛氏享用。 毛氏心情舒畅的把一碗汤用完,以茶漱口,用绢帕擦拭嘴角,笑道:「明日你表嫂进门,大小姐我指使不动,只好请莲儿端茶送汤给新娘子。」既然她没福气嫁花荣信,当小妾也不配,就去新房里服侍一下新娘子。 寒莲如她所愿,做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恭顺应是,没人瞧见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眸色深沉如夜。 接连三日,又是参汤、三元枣子茶,又是银耳莲子汤、补元益气茶的,何首乌鲈鱼汤更是连喝了两碗,毛氏若是发现自己从小产之后便再也无法受孕,是会怀恨毛景兰还是花荣月? 无法再生育之后,对唯一的亲生儿子又会如何娇宠呢? 寒莲终于体会了一把「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心情。 到了大喜之日,花荣月盛装打扮,红色宝石的璎珞交错挽在头发中,光芒若隐若现,而最大的一颗红色宝石恰恰垂在额头间,使雪色的肌肤映出淡淡红晕,真是光采照人,艳压群芳,一屋子莺莺燕燕都失了颜色。 毛氏的眼里划过一丝冷冷的光芒,唇畔的笑意却没减少半分,应酬着前来贺喜的夫人小姐们,眼角余光朝大小姐身后的寒莲看去,见她一身淡紫罗衫绣花裙,海棠珠花金步摇,眉梢幽静,显得人淡如菊,算她识趣! 第十章 寒莲安静地站在花荣月身后,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淡定与内敛,却没人觉得奇怪,大家早已习惯她是花荣月身后的一道影子。 下午申初,新娘子的花轿进了宁国公府,拜堂之后送入洞房,挑起红盖头,喝了交杯酒,新郎官便出了新房到外院去,和宁国公一道应酬男客,等晚上的酒席散后才能回去洞房花烛。 不断有女眷涌进新房看新娘子,夸奖毛景兰美得不同凡响,宛若芍药笼烟,倾国倾城,世子爷真是前世修来的艳福云云。 婆婆不能进新房,早安排了心腹嬷嬷照顾新娘子,待天色暗下来,女客们都去坐席,毛氏的心腹嬷嬷这才让寒莲服侍毛景兰用一碗百合莲子汤,喻意「百年好合、连生贵子」,又上了一盏参茶给毛景兰提提神。 莲始终殷勤浅笑,那笑靥清醇如甘泉,甜美,纯净。 毛景兰没想到她能这样子笑,眉眼像朵白莲徐徐绽放,秀丽纯美。她不由得庆幸自己下手早,剔除了寒莲进门作侧室的可能性。 正妻最讨厌的侍妾来源有三,一是表妹,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婆母很可能偏心;二是从小伺候的丫鬟做了通房,比正妻更了解主子喜好,喜欢暗中使绊子,教正妻吃闷亏;三是青楼名妓、歌妓、花魁,男人一旦迷上,容易失心疯。 毛景兰自恃美貌又家世好,没打算与人共事一夫,寒莲识时务的要与花荣月一同嫁出去,她十分满意,今日又乖觉地服侍她,她便大方的教陪嫁丫鬟拿两个红包打赏寒莲,寒莲笑着收下,便退出了新房。 圆月如银盘,世子居住的院子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云雀等在院子一株老梅树下,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随她走出世子院落。 内院的酒席早已开始,花荣月那一桌坐满了勋贵女眷,当然,不会记得留一个位子给她。寒莲无所谓,在偏远的空位上落坐,随意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便带着云雀回暖香院,这种时候不会有人想起她。 下人的伙食会分送至各院子,寒莲打发云雀去吃饭,命秋水准备热水,自己卸了钗环,沐浴更衣,然后又看了几页《十方游记》便上床歇了。 云雀一样守着她,睡在床前的脚榻上。 寒莲在昏暗中嘴角一勾,轻快道:「云雀,咱们早点睡吧,明天可有好戏看呢!」眼中却是冰寒一片。 云雀「啊」的一声回应她。只要小姐开心,她就开心。 寒莲阖上眼睛,想象花荣信和毛景兰的洞房花烛夜,呵呵呵…… 青楼里每年都会出现几个贞节烈女,寻死觅活的就是不肯乖乖卖身,恩客上门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英雄救美,谁耐烦听你啼哭身世凄凉?身世不凄凉的会被卖入青楼? 姿色差些的,老鸨直接命龟奴打一顿,赏给他开苞。 姿色上乘的,只要有人开出好价钱,老鸨保证包君满意,快活一夜似神仙。 迷情香不过是助兴而已,合欢散能助八十老翁如壮年犁田,男女通用,但最厉害的是什么?两滴神仙露或一丁点儿淫粉,能让贞女变荡妇,若再饮酒助兴,一碰上男人,那淫荡的叫床声会穿墙而出,久久不歇,保证世子院落守夜的婆子们都会老脸通红,津津乐道一整年。 想到毛景兰将「一战成名」,寒莲开心的进入梦乡。 日上三竿,宁国公怒了。 卯正,他在祠堂等新人祭拜祖先,让人去世子的新房催了两次,新人依旧高卧不起,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幼黎明即起,打一套拳法锻练身体,从不曾睡到日上三竿,这新媳妇进门第一个晚上就把儿子拖在新房里,能干什么好事?青楼出身的也没这么浪! 他气冲冲的先回正院,毛氏正要伺候他用早膳,却被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话里话外就是汝阳侯府的闺女家教差! 毛氏被骂得晕头转向,这才知道新人还没起床,怎么可能?新娘子进门,多么忐忑不安,唯恐行差踏错被婆家人耻笑,头几日根本睡不安稳,更何况就算睡死了,陪嫁的丫鬟嬷嬷也不敢误了吉时,早早便会催促新人起床梳妆打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毛氏忙派心腹嬷嬷去世子居处看看,宁国公被气得只用了几口早膳便吃不下,到了辰正,花荣月带着寒莲来到正院,准备认亲。 除了自家人认亲,宁国公的舅爷、舅奶奶们,花荣信的舅爷们、舅奶奶们都会到,连出嫁的姑奶奶安庆王妃也到了。 在大厅上互相寒暄,男东女西地坐好了。 寒莲依着花荣月坐在最下首,很快的,银冰走到花荣月椅背后,附耳低声将最新的消息告知主子,寒莲支起耳朵也听到「误了祭祖的吉时」、「到现在还没踏出新房」云云,肚子里笑得直打跌,脸上却半点看不出异样。 宁国公寒着脸坐在上首,身旁的毛氏面上微微浅笑,心里将毛景兰骂得要死。 今天新媳妇若非毛氏女,毛氏也乐得冷嘲热讽一番,看世子夫妇的大笑话,但毛景兰是她的亲侄女,进门第二天就惹怒了公公,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宁国公气得狠了,连她一起骂了,她进门好几年第一次这么丢脸,气得心都在抽痛。这事若传了出去,毛景兰下面的妹妹们还嫁不嫁人啊?! 安庆王妃和舅奶奶她们互道近况,寒暄了好一会儿,茶也喝了两杯,忍不住沉吟道:「难道是我弄错了认亲的时辰?」 宁国公的脸色铁青,心里火苗直冒,若不是怕丢脸,他早就派人直接把花荣信和毛景兰捆了过来罚跪祠堂。 毛氏红着脸笑道:「可能是昨晚喝醉了,年轻人又贪睡,所以……」 宁国公横过去一眼,「世子没有喝醉。」 他哪里听不出来毛氏想把屎盆子扣在花荣信头上,但儿子是自己的好,一定是刚进门的毛景兰想施展手段把男人留在屋里不放,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毛景兰更不要脸的!宁国公真后悔结了这门亲。 正妻要端庄贤淑,一个娶不好将祸害三代。 安庆王妃讶然。花荣月悄悄把事情告诉她,她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荣信一向是稳重的孩子,毛景兰虽是心中所爱,但也不可能乱了规矩。 安庆王妃看了毛氏一眼,腹诽,汝阳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连闺女都教不好。 男客们顶多心中不满,女客们则开始窃窃私语。 寒莲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地规矩坐着,神态温婉,娴静大方。 安庆王妃总会不经意地瞄她一眼,心中暗暗称许。 左等右等,花荣信和毛景兰终于走进了厅堂。 花荣信的脸色蔫蔫的,显然有些颓废。再强壮的年轻小伙子,一整夜纵欲无度也会脚底发软,眼下微青,但他作梦也没想到他心目中高贵绝美的牡丹,竟是个淫妇荡娃!若非有元帕为证,他真会怀疑她的清白。 新娘子不都是羞怯、惶恐,像无助的小白兔?谁知一登上喜床,却是恶狼扑——咳,他才是那只羊。一次两次还得趣儿,一整夜没法子睡就要命了,好不容易天微微亮了,他还记得要祭拜祖先和娘亲的牌位,守夜的婆子也在敲门了,他忙催促她下床梳洗,她竟然像蜘蛛精一样又缠上了他…… 在众人审度、不善、打趣的目光下,花荣信只觉得抬不起头来,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丢人现眼,偏偏在座的全是至亲。 毛景兰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梳着牡丹髻,珠钗耳珰点缀得十分华贵,看似循规蹈矩地跟在花荣信身后,但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脚下虚软,还要丫鬟扶着,即使抹了脂粉,气色仍然很差,在座只要成过亲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毛氏脸上的笑容快僵了,还是得笑着,谁教一笔写不出两个毛字,只是手上的绢帕早揉成梅干菜了。 一位堂婶笑呵呵的打圆场,吉祥如意的话说得如流水般顺畅,大厅里的气氛好了许多,虽也不愿意在喜庆的日子里惹晦气不是? 在堂婶的笑语中,一对新人跪在公公婆婆面前敬茶,宁国公训了几句家规,赏了他们两个红包。 毛氏则赏了一套赤金头面,原先打算要上演婆媳情深的热络戏码也免了,反而端起婆婆的架子,「须黎明即起,恭顺地服侍世子爷起居……」 毛景兰低头应是,心里委屈个半死,恭敬地奉上鞋袜。 第十一章 给舅爷们敬完茶,得了许多红包,转到女眷那边,大多是给一对珠花或金钗、金戒指,毕竟是世子爷娶亲,没人用银簪子打发。 身为姑奶奶的安庆王妃,心里对毛景兰很是不屑,还是笑盈盈的给了一支名贵的点翠凤簪,上头镶的南珠比黄豆大,毛景兰不由得眉开眼笑,奉上两方销金帕子。 花荣信是兄长,自然由花荣月领着寒莲上前屈膝见礼,拜见新进门的嫂嫂。 毛景兰早有准备,给花荣月的见面礼是一对梅花金簪,给寒莲的是一对梅花银簪,在她想来已是十分的体面大方。 花荣月见金簪上头既没有镶宝石也没有镶珍珠,不屑地撇撇嘴,跟她赏给大丫鬟戴的差不了些许,回丹凤院时便顺手送给了寒莲。 寒莲闷声发大财,这种不起眼却有价值的首饰,拿来收买人心正好。 那天晚上,花荣信没有回新房,丫鬟回报说他在书房里睡死了。 毛景兰委屈地伏枕痛哭。新婚三日,丈夫没睡在她屋里,她还有什么脸面? 乳娘叶嬷嬷在一旁叹气,原以为高攀上国公府,世子爷对小姐是真心迷恋,婆婆又是自家人,嫁进来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过日子铁定舒心不已。 不曾想,一个晚上而已,便毁了大半。 从小服侍毛景兰长大的叶嬷嬷就想不明白,新婚之夜小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虽然午宴过后,毛氏赶来世子院落,把守夜的婆子全敲打一顿,不许她们多嘴,但流言这种事是瞒上不瞒下,主子听不到,下人间肯定传开了。 堂堂侯府千金,贞洁淑女,被传成荡妇淫娃,这象话吗?但昨夜里,新房传出的叫床声一波接一波,叶嬷嬷自己都听得面红耳赤,以至于毛景兰去正院认亲请安时声音都有些沙哑,宁国公看媳妇的眼神满是嫌恶。 叶嬷嬷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刚进门呢! 毛景兰抬起脸,两眼像桃子般肿了起来,拉住叶嬷嬷的手便一通泣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晚上……身体像火在烧……像吃了什么药……浑浑噩噩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叶嬷嬷听着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而手指冰凉。 「嬷嬷,我说的是真的……」毛景兰痛哭失声。 「奴婢知道,奴婢明白,奴婢相信小姐是谨守闺训的世家贵女,不会做出有辱名声的事。」叶嬷嬷面上镇定地安慰她,声音却开始颤抖,「小姐,您方才说昨晚您像是吃了什么药而全身火烫,会不会是……」 毛景兰停住哭泣,用帕子擦着满面的泪水,错愕的目光与叶嬷嬷交错,瞬间都知道了对方的想法,惊疑又愤懑。 「可昨晚新房里的吃食,全是姑姑身边的赵嬷嬷准备的,怎么会……」毛景兰满脸震惊,身体都在发抖。 她们连一丁点怀疑寒莲的念头都没有。寒莲实在太渺小了,况且,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么?就算有那个心,也不知上哪儿弄药去!昨晚吃的喝的,全是赵嬷嬷盯着灶上婆子做好了送进新房的,连后来端来的晚膳也是,她们马上联想到最后吃的晚膳被下了药。 「可是,为什么?」毛景兰嘶声吼道:「她是我的亲姑姑啊!」 叶嬷嬷也很想相信毛氏是无辜的,但实在没办法。 毛景兰煞白着一张芙蓉脸,声音异常尖利道:「她毁我清誉,教我失了颜面,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她还在怀疑是我害她滑倒小产,所以要这样报复我?她可是我的亲姑姑啊,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解释?!我没有害她小产……」再一次痛哭流涕。 叶嬷嬷跟着抹眼泪,可怜的小姐,出生至今加起来的泪水也没有今天多。 世上没有忘忧药,发生过的事再也无法抹去。毛景兰即使感觉被雷劈了,前路一片茫茫,不由自主地哀痛万分,哭得肝肠寸断,但又能如何? 泪水流尽了,毛景兰抬起头来,面上掠过一道寒光,哭得通红的双眼流露出一股煞气,「我要去找姑姑把话说清楚!我不能白白受了这莫大的冤屈!」她才不要当逆来顺受的受气包小媳妇!她国色芳华,娴淑高贵,才貌双全,轻轻松松便让宁国公世子绕着她的裙摆转,如愿以偿的嫁进来当世子夫人,家产丰厚,身分尊贵,等明年再诞下麟儿,就什么也不愁了,家里的姊妹、堂姊妹、表姊妹,谁不是用羡慕又嫉妒的口吻在恭喜她? 她生来便是高坐云端的贵女,才不要被打落尘埃! 她猛然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姑姑,要她承认她昨晚算计我、毁我清誉,我一定要她还我清白!」她的声音异常凌厉,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叶嬷嬷心头一凛,连忙拉住她,哀声道:「小姐,小姐,您冷静一点!无凭无据的,谁会承认自己做了黑心事?您别忘了,您是新媳妇,还没三朝回门呢,若是不管不顾的冲到正院找国公夫人争吵理论,一顶忤逆婆婆的不孝大帽子就要扣在您头上了,国公爷若是一怒之下命令世子休妻,您怎么办?汝阳侯府上下都要蒙羞了,他们都会怨您、恨您,不会同情您!我可怜的小姐,您千万不能冲动啊!」 恍若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毛景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嬷嬷,她鬓间的发丝散乱不堪,脸上的胭脂已被泪水晕开,双眼红肿,那张倾城绝丽的面容变得十分惨淡,她喃喃地道:「她是我的亲姑姑,她也是汝阳侯府的千金,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叶嬷嬷的心都要碎了,但这时候抱头痛哭只会添乱,勉强镇定了心神道:「小姐,您清醒清醒吧,听奴婢一句话,婆婆永远是婆婆,不再是您的姑姑。」 「不再是我的姑姑?」 叶嬷嬷肯定的颔首。 「婆婆永远是婆婆?!」她一口气堵在胸口。 叶嬷嬷无奈地看着她,「夫人虽是您的姑姑,但更是您的婆婆,年纪与世子爷差没几岁,才二十三岁,她是堂堂正正的宁国公夫人,主持中馈,她亲生的二爷不过四岁,换作是谁,十年、二十年之内都不想交出内宅的权力。」 内宅的权力斗争,才是症结所在。 毛景兰恍然大悟,「所以我一进门,她便用这恶毒的法子阴我一把,教公公厌弃于我,不会替我说一句好话,她便可以一直主持着宁国公府的中馈,爱怎么中饱私囊皆可随心所欲?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啊,即使日后我主持中馈,难道会亏待她和二爷?」 叶嬷嬷今天叹气的次数够多了,「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甚至可以和娘家翻脸。」 毛景兰登时如坠冰窖。「我该怎么办?嬷嬷,难道要我打落门牙和血吞吗?」 「女子这一生,荣辱系于夫君。」叶嬷嬷劝道:「小姐别再为昨晚的事纠缠不放,要紧的是世子爷与您一条心,夫妻恩恩爱爱的,夫人便不敢小瞧您,早日生下儿子,国公爷也会看您一眼。到那时候便什么都好了,您也才有底气与夫人去争。」 毛景兰明知是这个理儿,到底年轻气盛,不甘心白白遭人算计。 叶嬷嬷又劝道:「小姐明日务必做出欢欢喜喜的模样与世子一道回门,再悄悄向咱们家夫人讨主意,听听她怎么说。」 毛景兰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娘亲,内心安定不少,梳洗后躺下了,但想到花荣信居然睡在书房里,当她是洪水猛兽似的,又辗转反侧,心里更记恨毛氏。 比宝娥还冤的毛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发觉这位侄女让一整个与她离心离德,只维持表面上的客套,久而久之,焐不热的石头也懒得焐了,待毛景兰冷淡许多。 她是名正言顺的婆婆,她怕什么? 【第六章 寒莲入王府】 九月十七日,寇准领着一票哥儿们来催妆。 宁国公府热热闹闹地办了午宴,过了未正,花荣月的嫁妆便抬出了宁国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妆后面是一顶青帏小轿,轿门上结着红绣球,媵妾寒莲,在二门上了小轿,由云雀和秋水陪嫁,跟着嫁妆抬进了安庆王府。 早些天花荣月便交代寒莲收拾箱笼,暖香院里她惯用的文房四宝、书本画轴、花觚挂屏、衣物首饰……能收进箱笼带走的,全可以带去安庆王府。 第十二章 看寒莲感动得热泪盈眶,花荣月十分欣慰,见她没有即将嫁人的娇羞喜悦,有的是对未知未来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说好了,进了王府,你不用和那几个侍妾窝在采薇院里,省得有人找你麻烦。姑姑答应单独给你一个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里过日子一样,这样的体面姑姑还是会给我的,毕竟你是我的人啊!」 花荣月心情大好,待寒莲越发宽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妆丰厚体面,陪嫁的田产铺面足够她一生锦衣玉食,因此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安庆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将寇准后院的女人打发掉十几个,只留下两名侍妾年顺慈和周吟鸾,与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准尚未请封世子之前便在屋里伺候的。 安庆王府的家风是很好的,即使寇准这般浪荡风流,都没有生出庶长子庶长女来。 寒莲深深屈膝执妾礼,挂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头也轻松了许多。」抚着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气。 花荣月莞尔,「你啊,也不能老是这么软弱,不管将来世子再纳多少女人进门,你是贵妾,地位永远在那些贱妾之上。」 寒莲吃惊地摇手,「不会的,这世上的男子谁不爱绝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爷不会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荣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莲身为女子也常常望着她绝美的脸蛋儿发痴呢,自己都没发觉。思及此,花荣月便决定让寒莲体面地进王府,一举压过那些贱妾,也好给那几个女人提个醒——媵妾尚且如此体面,世子妃更加尊贵无比,谁敢冒犯? 妾室没有凤冠霞帔,不能穿正红色的衣裙,便为她挑了海棠红的嫁衣,那艳丽繁复的花纹,色如流霞,映衬着寒莲肤光若雪,如万艳丛花中的一点素,有种纤尘不染的淡雅与高华。 周嬷嬷隐隐感到不安,觉得大小姐太抬举寒莲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时,是没人敢扫兴的。转念又想,寒莲日后顶了天就是个侧妃,永远威胁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脸再收拾她也不迟。 在热闹喜庆的锣鼓声中,周嬷嬷笑着目送寒莲坐的小轿被抬出了宁国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阁的日子,她还有得忙呢! 安庆王府从今日开始宴请亲眷,来看新娘子嫁妆的亲戚一早便来凑热闹,看一抬抬的嫁妆流水般的抬向世子居处丰泽堂的正院里让人观看,纷纷赞叹、羡慕不已,尤其当寒莲被迎出了小轿,改坐王府的软轿,由嬷嬷抬往后院,让亲眼目睹的女眷们更有话聊了。 「陪嫁的媵妾已是貌美如花,世子妃定然国色天香,世子好福气啊!」 「听说这媵妾是世子妃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父亡母出家,世子妃担心表妹没人照应,才大方的姊妹共事一夫,同享富贵呢!」 「真是难得的贤慧女子!做王府的贵妾,总好过在寒门小户做正妻。」 「可不是,世子妃定是肚里能撑船的,要不,除了身子单薄难以孕育子嗣的王侯贵女,娘家会主动陪嫁媵妾,一般人哪肯在新婚时与人共事一夫?」 赞美、赞扬、赞叹声不断,皆是在褒奖明日将进门的世子妃。 有心里直冒酸水,看丰厚陪嫁眼红的大婶,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你们知道什么,这世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是前世子寇淮的心头好,打算待及笄便成亲,不想寇淮意外身亡,寇准当了世子,这世子妃的位置照样跑不了,不过是新郎官换了人。我看世子妃是担心世子心里有疙瘩,所以主动送上小美人,安抚安抚世子爷。」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女人之间的流言耳语会越传越离谱越难听,寒莲上辈子领教过一百次了,即使亲耳听闻也全当没听见,何况没人会在当事人面前说,她们可都是读着《女诫》长大、有教养的名门淑女。 寒莲被抬到了榴花院。 那是个二进三间的小院子,院门口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枝叶繁茂,结实系系,瞧着便喜气。每年夏天榴花盛开,红艳似火,所以这院子便取名榴花院。 石榴树旁,一位年约四旬的仆妇领着几名丫鬟婆子迎接寒莲,那仆妇上前屈膝见礼,笑容和蔼可亲,「奴婢见过寒姨娘,喜迎寒姨娘入王府为贵人,早日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喜讯连连,一世和美。」 寒莲笑了,甜甜软软的,「多承嬷嬷吉言,嬷嬷贵姓?在此当值?」 「奴婢姓尤,是王妃的陪房,受王妃厚恩,做了榴花院的管事嬷嬷。」 「尤嬷嬷。」寒莲客气地颔首。 「奴婢不敢。」 尤嬷嬷神色恭顺地将寒莲迎进小花厅,清一色的黄花梨家俱,多宝格架子上的珍玩全是王妃和世子送过来的,这使得尤嬷嬷不敢怠慢这位尚未及笄、还带点稚气的小侍妾,请寒莲上座,领着在榴花院当差的丫鬟婆子给寒莲磕头,介绍每个人的姓名、年龄、过去在哪里当差。 寒莲浅浅一笑,让秋水每人打赏一个红封,尤嬷嬷打赏两个。 尤嬷嬷见她眉翠唇朱,皓齿明眸,和颜悦色,莲花儿一般的脸上始终漾着一层浅浅笑意,年岁尚幼,却气质宁和。在王府里见识多了,尤嬷嬷有预感,这一位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一般小妾进门,顶多带个丫鬟和两个箱笼进门,采薇院里被留下来的两名侍妾便是如此。史多的是自己挽个包袱被送进来讨好寇准的,这次趁着世子妃即将进门,王妃大力扫荡了一批出门,后院因此干净了不少。 寒莲有母亲留给她的陪嫁,一处田庄和一间榨油坊,宁国公府的几位主子都送了添箱礼,连枢门的毛氏都当着宁国公的面送了一对赤金纽丝镯子,沉甸甸的,宁国公不由得抚须颔首。 而一心想在公公面前洗白的毛景兰,忍痛送了一支蝶恋花点翠金簪作为添箱礼,寒莲今日全戴上了,再加上金珠耳坠子,十分体面的进了王府。 寒莲带来的二十几个箱笼已堆放在二进院的小库房里,放着平日惯用随身物品的两个箱笼先摆进新房,云雀手脚麻利的一样样拿出来摆放好。 尤嬷嬷陪着寒莲进了新房,因是陪嫁的媵妾,新郎官必须等世子妃三朝回门之后,发了话才能踏进榴花院,因此不用学新娘子端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不能乱动,寒莲便将整个榴花院逛了一遍,发觉比暖香院大一些,设了一个退步当小厨房,方便烧热水取用。 新房很宽敞,家倶都是新的,黄花梨万字纹四柱拔步床,长方香几、扶手椅,三层的博古架,一对大衣柜,一对方角柜,一座四扇松梅图屏风,梳妆的镜台嵌镙钿描绘人物花鸟,完全仿照千金小姐的香闺来布置的。 寒莲喜出望外,一张小脸如盛放的荷花,温婉怡人。 尤嬷嬷笑道:「王妃极为看重世子妃,所以也不能委屈了您,毕竟您不仅是世子妃的表妹,也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交代要这么布置,奴婢便一切照办,看寒姨娘喜欢,奴婢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安庆王妃的态度,决定了尤嬷嬷对寒莲的忠诚度。 (注:套间,正屋后面的小屋。) 寒莲巧笑倩兮道:「辛苦尤嬷嬷,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她早有准备,让云雀将一个黑漆螺钿的小匣子送给尤嬷嬷。 尤嬷嬷推拒再三才收下,打开看是一对梅花金簪,脸笑开成一朵菊花,福身谢了又谢,亲自指挥新添的丫鬟帮忙收拾箱笼。 王府宴客,晚上也给她送来一桌席面,其中一道焖蒸鸭子非常美味,寒莲忍不住多挟了几筷子。 尤嬷嬷看了笑道:「世子爷也喜欢这道菜。」 寒莲做出羞怯状,低下了眉眼。 一桌席面她吃不了多少便赏给屋里服侍的人吃了。 花厅里挂着一幅「荷花蜻蜓」的立轴,活泼生动,寒莲十分欣赏,站在画前看了许久,研究笔法、构图,自得其乐。 此时,小丫鬟来报,年姨娘和周姨娘来拜访她。 终于来了。 其实她倒希望她们别来打探军情,但她们还是沉不住气地来了,到底还是太年轻!寒莲在心里叹了口气,朝云雀使个眼色,示意小丫鬟去请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愿她们够聪明。 第十三章 年顺慈与周吟鸾,原是互看对方不顺眼的情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连成一气。 寇准还不是世子时,她们便倾心于他,甘愿作妾,谁想到时来运转,寇准一朝被立为世子,这岂非证明她们慧眼识英雄?年顺慈和周吟鸾一时间得意不已,相信寇准更会感念她们的好,自己将成为他心尖上的第一人——两个人都这么想,逮到机会就想把对方踩下去,斗得很凶。 但自愿送上门的女人,男人哪会珍惜?地位越高,越多的美女被送进来讨好世子爷,采薇院都塞满了,又另辟了一个院子塞女人,她们一个月能将寇准留在屋里一夜都不容易,比她们大胆、手段又阴狠的女人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世子要娶亲了,王妃心疼自己侄女,将那些女人全发卖得远远的,世子爷竟也不吭声,年顺慈与周吟鸾被留下来,自然欣喜若狂,相信寇准心里还是最看重她们,采薇院又是她们的天下了。 谁知她们每人住的仍是一明两暗的小小三间房,其他的空房全被清理干净,关门落锁,等待未来有缘人来住。 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不见了,以为在世子妃进门前,至少能被寇准宠爱一段日子,留下美好回忆,可是没有,寇准一样蜻蜓点水般来了又走。 听说世子妃要陪嫁一名媵妾,她们心想采薇院可热闹了,日后三美互别苗头,死水般的日子必将掀起一点涟漪吧? 令人意外的是,王妃作主将媵妾寒莲安置于榴花院。 凭什么?同样是妾室,凭什么寒莲能独占一个院子?不仅有两名丫鬟陪嫁,王妃还派了自己的陪房尤嬷嬷伺候寒莲,又添了几个丫鬟婆子,凭什么特别抬举寒莲? 寇准来采薇院时,她们难得有志一同的哭闹,说寇准偏心,有了新人忘旧人,王府这么大,她们也要一人住一个院子,有五、六个人服侍。 寇准气笑了,拧眉道:「寒莲是世子妃的人,你们有种便去世子妃面前闹!至于管理内宅事务,由王妃说了算,不高兴便离开王府!」 年顺慈噤声,周吟鸾花容失色,寇准拂袖而去。 到底心有不甘,更多的是恐惧害怕,一名媵妾便将她们打落尘埃,待世子妃进了门,她们岂非要独守空房? 她们联袂来拜访寒莲,想打探敌情,谁知在院门口便被挡下,说要通报。 尤嬷嬷管着榴花院,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们都是良家子,却出身低微,仗着天生的美丽,不甘心嫁入寒门小户洗手作羹汤,总梦想着高门大户的富贵生活,一朝得遇机缘,用尽手段也要进门作妾,心想凭自己的美貌与手腕,定可将男人攒在手掌心里,要他往东不敢往西…… 一旦得偿所愿,进了王府后院,才知道男人自有外头的辽阔天地,而女人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内宅里和各种女人打交道,走不出二门,再也没有自由。 王府虽大,她们真正拥有的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即使如此,若是世子妃容不下她们,连那一亩三分地都保不住。 她们只能化干戈为玉帛,联手争宠献媚。 进了榴花院,大红灯笼高高挂,院子里的盆景花树传来晚香玉的甜香,进了花厅,带着刻意打量的眼神想挑刺儿,但她们还是惊艳了。 她们想过寒莲必然容貌不俗,但没想到是一朵空谷幽兰,妙目含烟,姿若弱柳,犹胜西子三分娇态,立在多宝格前看着松鹤宝瓶,回眸朝她们一笑,高洁脱俗的韵致,女人见了也心中一跳。 听说还差一个月才及笄呢,这要是再大几岁,识得风月,男人不被勾了魂去? 打击情敌要趁早,趁她尚未形成气候前。 寇准陪一票哥儿们饮酒作乐,眼见天晚了,明天还要去迎亲,安庆王便命小厮扶他回畅"意轩歇息。 他一直住在畅意轩,被立为世子之后也没有搬进丰泽堂。 明日成亲之后,他就要睡在丰泽堂的新房里,父亲母亲也希望如此吧,这几个月忙着将丰泽堂重新布置、粉刷,整理得焕然一新,大家都希望从大哥意外身亡的伤恸里走出来。 迎着秋夜的凉风,寇准对月兴叹。 没人知晓,其实他很思念大哥。寇淮,一个被封印的名字,是父亲母亲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宝物,一碰触就会痛彻心肺的禁忌。 对花荣月而言,寇淮又代表什么? 为什么她欢天喜地的想嫁过来,是真心想跟他过日子,还是舍不下世子妃之位? 不想了,不想了。结发夫妻,白首到老,他还能退亲或休妻不成?纠缠太多,已经没有意义,如同父亲母亲那样含含糊糊地过一辈子才是聪明人。 隔不远,他瞧见榴花院的灯火,想到今日被抬进门的小美人,却只能过门不入。 他转身欲走,有两名女子恰巧走出榴花院,在烛火映照下,不是年顺慈和周吟鸾还有谁?她们去找寒莲做什么?一脸的不怀好意。 她们素日针尖对麦芒,今日倒连成一气了。 寇准脸色微变,故意停下脚步,像是在欣赏秋夜的月色,让她们与他「巧遇」。 「世子爷!」许是月色太美好,许是自觉打了一场胜仗,自傲出身比周吟鸾高尚许多的年顺慈打破温婉形象,十指纤纤捉住寇准的袖子,目光火热地仰望着他,「您今日忙里忙外的,累了吧?到婢妾屋里歇一晚,帮您按摩,松乏松乏。」娶亲前一晚还在她屋里,正好给世子妃打脸。 周吟鸾哪肯相让,拉住他另一边袖子,娇笑道:「世子爷还是到婢妾屋里,婢妾的手劲适中,不似某人,端一盆洗脸水都嫌太重闪了腰。」 年顺慈似笑非笑道:「我娘家虽是小门小户,倒也世代耕读,打小都是世仆奴婢服侍着,不似某人,出身市井,端洗脸水好似端一碗汤。」 周吟鸾没好气地道:「少自抬身价了,一大家子人,五房六妯娌的,吃一顿饭要蒸上四笼馒头,三、四个奴仆应付得过来?你带来的陪嫁丫鬟不也是临时买来的?」 对付新来的媵妾,可以联手,在寇准面前,争宠献媚绝不相让。 年顺慈挑眉,「你……少侮辱人了!世子爷,您看她口不择言……」 「够了!」寇准一甩手,拉回自己的袖子,直率又犀利地道:「刚才不是好好的,还一起在月下散步,怎么又吵起来?我就觉得奇怪,你们一起去了哪里?」 两女略迟疑。 「别撒谎,府里人多眼线也多。」 周吟鸾满不在乎道:「我们去见见新来的寒姨娘,呵,她年纪虽小,架子却很大,我们好意喊她一声妹妹,她居然甩我们脸子,说自己进门是贵妾,地位高于我们,我们应当喊她一声姊姊才是。」 其实,提醒她们地位高下的人是尤嬷嬷,寒莲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但何必分那么清楚呢?反正都是榴花院的人。逮着机会告黑状,不是小妾的本能吗?! 寇准不悦地眯起眼。 年顺慈见状心喜,一脸幽怨道:「世子爷,我们虽然地位卑下,但也是您的人啊,寒姨娘才刚进门就狗眼看人低,我们好心去拜访她,想提点她王府的规矩,她竟然一脸不屑的将我们拒之于门外,连杯茶也不招待。」 事实上,寒莲请她们坐了,花厅里应景地摆了六盘瓜果点心和喜糖,其中的玫瑰松子糖是年顺慈的最爱,一个人吃了半盘,现下这么说不过是嫉妒,气不过寒莲顺口便是「云雀,泡茶,上碧螺春吧,前天姊姊给了我半斤」,又说「用那套玫瑰紫釉的盖碗,颜色可漂亮了」,话里话外,不就是炫耀世子妃是她的大靠山!进王府数年,她们连一两碧螺春都没见过。 寇准的浓眉一拧,立马露出凶恶状。 王妃派尤练蠊去榴花院当花瓶搁设吗?需要她们去指点王府规矩?她们自己最没规矩了,迫不及待的去欺负小白兔。 难道他看起来就一副粗枝大叶、很好糊弄的样子,怎么女人总喜欢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 他不揭穿,不是他心肠好,而是不屑跟女人计较,然而年顺慈、周吟鸾又一次误会了,继续给寒莲抹黑,于是,寒莲成了傲慢无礼、仗势欺人、言辞犀利、辱及世子爷的妾室…… 这些评论若用在花荣月身上,寇准还信几分。但寒莲,那朵小白莲花?他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最后,连寒莲今天穿的海棠红喜服都刺伤了她们美丽的眼睛。当初她们是穿青色服饰进府的,寒莲竟敢破坏规矩,眼里还有世子爷吗? 第十四章 寇准心头不悦,那她们心里有他这个世子爷吗?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让他好好休息,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抹黑寒莲,到底想干么? 人蠢也要有个限度,知道尤嬷嬷是王妃的陪房,就该明白王妃有心抬举寒莲,给世子妃作面子。不去想法子讨好,还柿子捡软的捏,真是愚蠢! 寒门小户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进门几年了,还不懂勋贵之家的规矩。 寇准的脸色实在阴沉,年顺慈和周吟鸾暗暗心喜,那寒莲还没洞房呢,就遭世子爷讨厌了!活该,她们与世子爷有情在先,世子爷自然偏听偏信她们了。 年顺慈一跺脚,娇声娇气地呼道:「世子爷,您可要为婢妾作主啊!」 周吟鸾咬唇道:「世子爷若不疼我们,这往后我们哪有好日子过?」 寇准连连点头,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啊!啧啧。 「你们的嘴巴都不会酸、不会渴?」世子爷终于发话了。 祸水东引,她们或许没听过,但寇准读过,知道不拿来用不足以替寒莲挡灾。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见到那朵白莲花染尘。 他一脸冷漠地道:「王府的内宅,是王妃当家;我的后院由世子妃主宰,寒莲是世子妃的人,生死荣辱全凭世子妃一句话,连我也不好干涉,又如何惩罚于她?你们若是有怨,待世子妃进门,自去向世子妃说吧。」 年顺慈和周吟鸾呆立当场。 他走开两步又回首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世子妃才是我的结发元配,地位仅次于王妃,我会放手让她全权管理我的后院,因此,不仅寒莲的生死荣辱全凭世子妃一句话,你们也不例外,好自为之!」话里话外,全是维护花荣月,意思是问她们敢惹她吗? 不管她们大受打击,呆成两座雕像,寇准径自离去,大步走回畅意轩。 他实在生气,欺负弱者算什么? 他又不傻,寒莲自愿做媵妾,想必宁国公府已容不下她,跟着花荣月到安庆王府求一个安身之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倘若她的父母尚在,有娘家护着,两、三千两银子的陪嫁虽不多,五品文官的嫡子还是肯求娶的,何苦给人做妾?不过就是看上她没娘家没丰厚资产,十分好拿捏,才挑上她做媵妾的不是吗? 寇准自问没有雄才大略、安邦定国之才,但是,给那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莲花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他还是办得到的,给她添一点银子打赏下人,让日子过得舒坦些,对大方的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在左军都督府当差,他的身分摆在那儿,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油水着实不少,王府的银子又随他花,娇养一名小妾算啥事? 「碧泉。」他从书桌的抽斗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吩咐道:「去,送至榴花院,告诉寒姨娘,安心过日子。」 杏眼桃腮的碧泉是寇准的通房丫鬟,一直在畅意轩当差,贴心,不多话,又是王妃在他十五岁时送过来的,所以一直留着,没被打发出去。 碧泉低眉顺目地应「是」,拿起木盒,屈膝告退。 【第七章 好戏将开锣】 黑漆木盒子,不起眼,但贵重,二十张小额银票,有十两的、二十两的。 寒莲抿了一下唇角,暗笑自己真是闷声发大财的主儿! 「收起来吧。」她随手交给云雀,准备就寝。 云雀服侍她睡下,眼里充满了怜悯,新床新被褥,可怜的小姐却没有洞房花烛夜,一辈子才成亲一次,连拜堂也没有,多委屈呀! 寒莲没有读心术,却看见她眼里的怜悯与心疼,拉起云雀的手拍了拍,温情脉脉地说:「傻姑娘,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留在表姊身边,看着她过一生!」不论她是贵,是贱,是生,是死,寒莲都要亲眼看着。 云雀见她一点也不难过,心想,小姐还像个孩子呢! 「说实话,没有洞房花烛夜才好呢!男人啊,我真的有点儿……怕怕。」害怕男人的恣意妄为、粗暴蛮横,完全把女人当玩物,可以打骂,可以买卖。 可即使寒莲心底厌恶透了男人,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因为这已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云雀听了,越发笃定小姐只长个子没长心眼儿,即使小姐早先在玫瑰紫釉茶碗内添了一层粉末,吩咐上碧螺春时,将茶叶覆在上头,倒入热水端出来,小姐自己取用了盖子有小黑点的,把最完美的茶碗让给客人,即便如此,云雀也不认为小姐有什么坏心思,因为客人喝了都没事啊,还精神抖擞的你一言我一语、阴一句阳一句的讥讽小姐,云雀反而希望那两个女人回去拉肚子最好。 直到云雀睡着了,寒莲还望着床顶发呆。 洞房花烛夜啊,上一世她经历过,早已死了绮念。 七岁时,投江没死成,在益州城最大的妓院「香影阁」里生活了十二年。或许是缘分,「香影阁」的第一红牌、花魁流霞姑娘相中了她,亲自调教她五年,吟诗作画,弹琴唱曲,流霞姑娘非但美得惊人,还才华洋溢,作诗赋词每每引起文人墨客骚动,夸流霞姑娘有惊世绝艳之才! 可那有何用?妓女就是妓女。 寒莲在床上无声叹息,翻了个身。 流霞姑娘每每喝醉了就会拉着她胡言乱语一番,「我可是穿越女,不是你们这里的土着……什么惊世绝艳,笑死人了,是你们太不文明,李白知道吧?李清照?杜甫?李商隐?白居易?都没听过,这是什么破时代啊……不过,正好成全了我一代才女之名……」 说着说着,流霞姑娘又哭起来,「我不要当穿越女,家破人亡被卖入青楼……我要重生,飞机失事时为什么不让我重生回大学时代……」 当时年纪小,听不懂,只当她发酒疯,谁也没告诉,幸好流霞姑娘酒醒之后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年纪越长,她才慢慢理解到当年的流霞姑娘有多么不寻常,可惜红颜薄命。 重活一世,她终于懂了,原来她重生了,却没有回到韩莲的肉身,她推算的结论是她重生这年韩莲八岁,而这一世的韩莲投江真的死亡,没有被救活,上苍垂怜,又刚好寒莲自缢,她便成了十四岁的寒莲。 幸好幸好,任谁也没有勇气再过几十年皮肉生涯,否则不投江也要上吊了。 老鸨贪财,姑娘十三岁就叫卖初夜。 十九岁那年,年近四十的郑举人为她赎身,将她带来燕京。原来郑举人屡试不第,终于放觉科考,经举荐成了安庆王的门客之一。她愿意被赎身,也是为了来燕京,她想知道花荣的消息。 门客之间也会勾心斗角,想在安庆王面前展露头角,获得重用。男人无法在内宅走动,便希望老婆或小妾能跟王妃身边的嬷嬷、大丫鬟套上交情,而郑举人的妻子是童养媳,又老又丑,这才为她赎身,一顶小轿抬回去洞房,她想认命,她也想嫁人生子过上平凡的日子, 郑夫人却是一缸陈年老醋,对她极尽刻薄之能事,灌了她三碗红花,绝了生育念头。 或许是娶妻不贤,内宅不宁,郑举人在安庆王府来不及伸展抱负,不到三年便暴病身亡。 郑夫人拿了王府给的安家费,准备扶灵回乡,却同时将她卖入燕京三大销金窟之一的「春意楼」,她从此在「春意楼」苦熬二十多年,支撑她活下来的因素,就是想看到花荣月遭报应。 可是,没有报应。 所以这一世,她要自己来。 半夜起风,下了雨,秋风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檐下的寒莲,摊开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亲队伍可辛苦狼狈了,若是雨不停,过了午时,送嫁的亲眷、丫鬟嬷嬷,只能在锣鼓喧闹中撑着伞过来了,连新娘子都很难不被溅到雨滴。 成亲之日,风调雨顺,真是个美好的开始。 寒莲扬起天真澜漫的笑颜,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欢,因为再也不需要为了吃饱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着无聊的文人在雪天赏梅吟诗。 她轻吟,「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流霞姑娘,你常夸我年纪小,记性好,是呵,你吟过写过的诗词我全都记得呢!这一世,但愿你不会又倒霉的穿越而来,在你的家乡终老吧!阿弥陀佛。」她喃喃自语,只有自己听得到,双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第十五章 「寒姨娘是在做什么呢?」尤嬷嬷走出屋子,规劝道:「弄湿了衫裙不好。」 寒莲回眸,双手仍合十,轻声道:「尤嬷嬷,你也过来,我们一起祈求老天爷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爷快快放晴!」 尤嬷嬷看她虔诚朝虚空参拜,喃喃念着祝祷文,语音清越,婉转若黄鹦,真是天生好嗓音!幸亏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贫苦人家八成会被卖去当歌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尤嬷嬷见识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许多名门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时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荣显贵,十六岁由太后赐婚,嫁给年轻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爱,但西北蛮子作乱,宣武侯跟着奉恩将军共同出兵,征战三年,宣武侯战死,奉恩将军断了一条腿,皇上重新启用定国公,才一举平复战乱。 可怜的大小姐,二十一岁守寡,坚持留在宣武侯府守节三年,即使侯爷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袭,没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过。今年才二十四岁,难道要抱着前宣武侯的牌位过一生?王妃已决定,再过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归回娘家。 尤嬷嬷望着像下面线一样的雨丝,不大,却也烦人,不禁叹了一口气。 世家贵女,看似风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实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进门,风和日丽,神清气爽,冰肌玉骨不染点尘,不受一丝风雨。 花荣月今日出阁,一进门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却从昨日半夜开始起风,雨下个不停,迎亲队伍已然出发了,穿着蓑衣骑在马背上,如何突显出新郎倌鲜衣怒马的得意快活? 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红花轿还光鲜吗?还有人冒雨围观长长的送嫁队伍? 这些虽是小事,跟以后过日子没啥关系,但尤嬷嬷这年纪已经开始相信命运,开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开口评论主子的是非。 「尤嬷嬷,你看这雨会不会很快就停了?」寒莲希冀地望着她。 「但愿如寒姨娘所求。」尤嬷嬷并不乐观。疾风骤雨,说停就停,绵绵细雨刚好相反。 寒莲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 用过午膳,由秋水替她撑伞,跟着尤嬷嬷去了丰泽堂,进了院门,绕过影壁,便是小花园,花树一簇簇,繁花丽色,艳态娇姿,万紫千红,没有秋的雕零,反而占尽夏末胭脂万点的喜气,由此可见,为了今日世子娶亲,王妃费了多大的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 三进的大院子由抄手游廊衔接,可避雨雪,寒莲莲步轻移,知道这院里的丫鬟仆妇虽然向她低头屈膝,但同时也在打量她的一举一动,她没有东张西望像乡下土包子进城,神态幽闲地慢慢走着,只以眼角余光略略扫视,便看出丰泽堂比丹凤院大了两倍有余,不愧是王府历代世子的居所。 来到正院的花厅,尤嬷嬷向她引见一位年约四旬的体面仆妇,「这是蔡嬷嬷,王妃的陪房,是丰泽堂的管事嬷嬷,我们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嬷嬷一看便是个精明能干的,一脸笑呵呵的打量寒莲。 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温柔,是侍妾该有的样子,穿着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缂丝小袄,配一条石榴裙,戴着海棠花金步摇和金耳坠,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丢了世子妃的面子,是个知礼懂事的!蔡嬷嬷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问好。」 「蔡嬷嬷客气了。」寒莲塞给她一个红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妃身边体面的大丫鬟、嬷嬷们,若不打点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润。 蔡嬷嬷笑笑便收下,将寒莲请至花厅旁的耳房歇息,让小丫鬟送上香茗和两碟点心,便自去忙了,尤嬷嬷和秋水在一旁照应。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没她们上场的戏分。 寒莲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进门拜堂后被送进新房,端坐于喜床上,照规矩她必须在新房里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来洞房。虽说花荣月身边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见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规矩,免得被挑刺儿。 酸枝木的茶几靠背椅,斗彩花卉纹茶盏,泡的是明前的龙井,一碟蜜枣糕,一碟桂花凉糕,有打赏果然有差。 寒莲当自己是上茶楼付钱吃茶点,感觉挺划算的。 她吃东西很秀气,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别人只当小姐的吃相本应如此,不知她是在细细品尝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东西不再只为了果腹,而是一种享受,她娇容上的笑花悄然绽放。 远远的,鞭炮声、丝竹锣鼓声不绝于耳,迎亲花轿进门了。 尤嬷嬷小心瞟了她一眼,以为是女人心里都会有点酸,有点不甘,但寒姨娘却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脸春风。因为年纪还小吗? 殊不知寒莲心里是真的高兴。终于进门了,花荣月啊花荣月,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贱如我终于能坐在戏台下看着戏台上的公侯将相、钟鸣鼎食之家的内宅大戏,为了不被赶出席位,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直到你倒下为止。不过,你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是你或他人,都会这么想。 这时突然有人闯进耳房,「喂,你在笑什么?」 寒莲微惊,定睛一看,是两位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女,牵着手走进来。 尤嬷嬷恭谨地问好,称呼她们二小姐、三小姐,寒莲便明白这是庶出二老爷和二夫人所生的女儿,十四岁的寇沅,和十三岁的寇洙。 寇洙好奇的打量她,直接道:「喂,你就是二嫂的媵妾吗?为什么要陪嫁媵妾啊?大姊姊是郡主,她出嫁时也没有陪嫁媵妾啊!」 寇沅秀眉轻颦道:「我听到表姨跟别人说,二嫂喜欢的人是大哥,却嫁给二哥,因为她想做世子妃,又怕二哥心里膈应得厉害,所以陪嫁一位小美人。」 尤嬷嬷脸色微变。哪来的流言? 寒莲也想扶额。这两位小姐当自己只有四、五岁,可以童言无忌吗?生活过得太如意了是不?被爹娘娇宠到没脑子啦?! 「二小姐,三小姐,你们误会了。」寒莲甜甜地笑了,细声低语。「世子妃是我表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表姊在照顾我,她可怜我孤苦无依,我又实在离不开她,所以才让我做了媵妾,不过是表姊心疼我,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表姊待世子爷十分敬重,千万别听信没根据的流言蛮语,坏了世子和世子妃的名声。」 寇沅讶然。「原来是这样啊!那位表姨真会胡说八道。欸,你叫什么名字?你就那么喜欢二嫂,做小妾也不在乎?」 寒莲自报姓名,柔声道:「表姊是我最在意的人。」 寇洙立马道:「我懂,如同我在意二姊一样,可是我不要当小妾,我娘说好女子不做妾,我爹也没有小妾。」 所以你们才会活得这般天真快活又少根筋。寒莲腹诽,又十分羡慕。 尤嬷嬷松了口气,笑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去看新人拜堂?」 寇洙很想去,但寇沅拉住她的手道:「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娘让我们别去挤了,待会儿我们端茶给二嫂喝。」 寇洙雀跃道:「好啊,我们要多拿几个红包。」 不多时,一对新人喝完交杯酒后,新郎官出去待客,新娘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喜床上,这时陆陆续续有亲戚女眷进来看新娘子,寇沅、寇洙忙着端茶送汤给花荣月,拿了厚厚的红包后,笑嘻嘻地为花荣月介绍进来的女眷是谁谁谁,把全福人的工作都代劳了。 寒莲也乐得轻松,立在角落像一尊花瓶,每个女眷和新进门的世子妃套好交情后,都会上下打量她一眼再出去。 寒莲也默默地将这些女眷的关系表记在心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府的二夫人来邀请女客们去坐席,把寇沅、寇洙也一起带走,新房这才安静下来。 寒莲上前行礼,温柔谦恭,「婢妾见过世子妃,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连生贵子!」 第十六章 花荣月噗嗤一笑,轻声道:「王妃派在你身边的嬷嬷,规矩很严是吧?!不过,莲儿不用自称婢妾,你我之间不须如此,你还是可以称呼我姊姊。」 「是的,姊姊,莲儿明白。」寒莲很是感激的福了福。 花荣月很满意她的态度,但成亲是件累人的事,便让她退下了。 尤嬷嬷跟着蔡嬷嬷去宴席处帮忙,多在王妃跟前露脸总是好的。 寒莲由秋水陪着走过抄手游廊,雨小了些,秋水撑起伞,小花园里落英缤纷,残花委地,瞧着有些可惜,但花开花谢本寻常,何须雨来帮忙? 步出了丰泽堂,寒莲回首看了一眼这堂皇气派的院子,笑着轻吟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秋水听不懂,只觉得悦耳至极。「寒姨娘,您念什么诗吗?」 「是啊,从书上胡乱看来的,有喜庆祝贺之意。」寒莲胡诌,敷衍过去,笑得有些耐人寻味。「秋水,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才是我们自己人,你切不可得罪,反而要好好结交,世子妃这边有什么事,我们才能立刻知道。你须明白,我与年姨娘、周姨娘不同,我们真正能依靠的人是世子妃,而非世子爷。只有世子妃好了,我们才能在安庆王府立足,一荣倶荣,一损倶损。」 秋水被「我们」这一词激起了雄心万丈,而她的卖身契在花荣月手上,自然盼着花荣月一人得道,她们好跟着鸡犬升天,就算寒莲不吩咐,她也会随时留意丰泽堂的动静,闻言忙道:「寒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如此她更有理由不干活了,可以常找昔日姊妹闲聊,不管探得什么消息,寒姨娘都会打赏她。 做奴才的,第一好是肥缺,第二好是凉缺,秋水觉得,自己算是熬出头了。 寒莲则笑弯了眉眼,道:「姊姊把你赏给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 一主一婢都心情很好地回了榴花院。 【第八章 日子真有趣】 新婚夜,不眠夜。 王爷、王妃急着抱孙,大家心里有数,寇准的哥儿们很仗义地替他挡酒,他没喝多少便被送回了新房,与千娇百媚的新娘子颠鸾倒凤…… 「搞什么!」 寇准咒骂连连地跳下喜床,一脸晦气的冲向净房梳洗,心情阴得能滴雨,换好干净的衣物,头也不回地出了新房,原想不顾一切地回畅意轩睡,忍了又忍,最后到书房的榻上窝了一夜。 对男人而言,在床上遇到这种事,真是倒霉透了。 周嬷嬷得知世子爷出了新房,忙赶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却瞧见她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坐在床上掉泪,那块证明新妇贞洁的元帕血淋淋的。 「怎么会这样?!」周嬷嬷惊呼。 在洞房时刚好小日子来搅局。有没有这么倒霉?周嬷嬷心里发凉。 花荣月干脆哭了出来。 事已至此,只能赶紧补救,周嬷嬷让凝珠、银冰服侍花荣月梳洗,指挥小丫鬟换了床褥,但那条元帕怎么办?等天一亮,蔡嬷嬷便会收了元帕给王妃过目。 待一切收拾好,周嬷嬷亲自冲了红糖水给花荣月喝,在她耳旁悄声问了几句,得知两人确实圆了房,没法子,只得将元帕收进紫檀木匣子,即使出了大丑,好在王妃是自家姑母,不会到处嚷嚷,过几天就好了。 花荣月黛眉轻颦,满怀落寞、惆怅难欢的模样,教周嬷嬷好生心疼,好言好语安慰了一箩筐。 花荣月低垂着的粉颈终于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不对,这事不对!」 「怎么了?大小姐……不,世子妃。」 「嬷嬷,我的小日子一向准时,照我推算还有五、六日才来,怎么会现在就来了?」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痉挛,为什么她会有种遭人算计的感觉? 周嬷嬷的心跟着紧抽了一下,听出了其中蹊跷。「可这几日您的饮食,奴婢都特别留心,没有大补之物,怎会提早数日?」 「难道我误食了催经之药?」 「怎么会?您的吃食都是丹凤院的小厨房做的……」 「是那碗百合莲子汤!」花荣月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乳娘,「上花轿之前,大嫂亲自端来让我吃的百合莲子汤,一定是那碗汤有问题,不然不会这么巧,洞房花烛夜时来了小日子,败了世子爷的兴,怨气冲天地出了新房。」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花荣月心里再看不上寇准,也想仗着艳冠群芳的美色和玲珑有致的身段一举收服丈夫的心,好好的跟他过一辈子。夫妻恩爱,回娘家才有面子。 「毛景兰那个贱人!自己在新婚之夜淫荡出了丑,注定要被人暗中取笑一辈子,她不甘心只有自己出丑,就想来害我一起出丑!」她心中已定了毛景兰的罪。 周嬷嬷叹气。如同毛景兰的大喜日子,她的乳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息。 这几个月,大小姐私底下可没有少取笑世子夫人,尤其最常说「大嫂还不见喜讯啊?以为会是入门喜呢,大家都这么说,毕竟是那样……呵呵」! 毛景兰常被刺激得面红耳赤或面色青白,这下可好,来报仇了。 花荣月完全忘了自己是恶小姑,一味愤恨道:「那个恶毒的贱女人!若是我娘还在,我一定会让我娘好好惩治这个坏媳妇!」 若是原国公夫人健在,世子也不会娶了毛景兰,姑嫂关系不至于如此紧张。周嬷嬷无声叹息,摇头。不过这也奇怪,原先毛景兰与毛氏姑侄感情很好,进门后两人反而疏远了,不高兴还会顶上一两句,毛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始教媳妇立规矩。 这婆婆想刁难媳妇像刀切白菜一样容易,媳妇想反制婆婆可难了,百善孝为先啊!前车之鉴,婆婆是亲姑母不一定靠谱,该提醒提醒大小姐。 另一边,寇准睡在书房的长榻上,眼睛眯着却无法入睡,一口郁怒之气在心里难以消散,阴阴沉沉的。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咬牙自问。 通常男方会挑选三个成亲的吉日由女方选择,任谁都会避开姑娘不方便的日子。故意挑选癸水来的时候成亲,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么讨厌他,为何要嫁过来?还是,想掩盖什么? 他混迹市井时也听过有姑娘婚前失贞,刻意挑了癸水来的日子成亲洞房,成功骗过新郎一家人。 「不!不可能!宁国公府不可能有外男闯入,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落单……」他的浓眉打结,告诉自己别乱想了,她只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挑了这日子成亲,贤良贞静的贵族小姐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丑事。 但怀疑的种子可怕地生了根,只是终其一生他都没有说出口,太伤男性自尊了。 得到消息的安庆王妃则是寒了脸,蔡嬷嬷的小腿打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半晌王妃才摆手让她退下。 寇准能想到的,安庆王妃也想得到,但身为母亲她更气的是——花荣月就这么瞧不上她的儿子寇准?!他哪里配不上她了,她居然这样羞辱他! 癞痢头也是自己儿子的好,何况这儿子浪子回头了!自从寇淮不幸身亡之后,寇准便不再流连外头、眠花宿柳,知道自己必须顶起世子的职责了,给了王爷和她极大的安慰,王府不再死气沉沉,这是多么好的儿子啊!尤其看他认真地当差,王爷和她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盼头了。 让他成亲也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多孝顺啊!他盼着将仙女般的表妹娶回家,好好过日子,生一窝小毛头,还让她打发掉十几个莺莺燕燕,给足了世子妃体面,这还不够体贴吗? 结果花荣月回报了他什么? 王妃气了好半晌才平复心情,起身回内室,梳妆镜台旁边的长方形抽斗柜上面摆放了好几倘首饰匣子,其中一个花梨木鎏金边浮雕龙凤呈祥图纹的长方盒里头放着安庆王府的传家宝——价值连城的翡翠珠炼,大颗的金钢石、红宝石所镶的两套头面——一代又一代,传予世子妃。 王妃亲手将龙凤呈祥的长方盒放回柜子里,上锁。 安庆王被吵醒,嘀咕道:「你是怎么了?累了好些日子,也不好好睡。」 王妃在床边坐了,笑道:「我想了又想,还是等媳妇替我们生下嫡长孙,再将传家之宝交给她。要不,我一出手便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以后再赏她什么都不稀罕了,您觉得怎么样?」 第十七章 安庆王无可无不可,只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昨晚她明明还兴致很高的亲手把宝贝盒子捧出来,打算新妇敬茶时便传给世子妃的。 王妃很少瞒他什么事,所以夫妻感情好,便轻描淡写地低声说了。 安庆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真不凑巧。」 「是啊!」王妃没有多说什么,上床安歇了。 过了好半晌,安庆王在安静幽暗的半夜里,声音很轻很轻,只有王妃听得见,「你说,她心里是否还放不下子翼?」 寇淮,字子翼。 王妃轻叹道:「她不应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对待焱之。」 安庆王在被子里捏捏妻子的掌心,「没事,这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孩子,到时全副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哪还有别的想法。」 「王爷放心,我们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果真如此,本王给大相国寺添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王妃含笑应「好」,终于安心睡了。 翌日新妇敬茶、磕头认亲时,王妃赏了世子妃一个描金雕花首饰盒,当众打开来是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钗和一对赤金嵌南珠镯子,宾客们艳羡不已,王妃还当众慢悠悠地说待生下嫡长孙,就将传家之宝传给世子妃。 花荣月一张芙蓉般娇艳的脸上笑容明媚,嗓音娇脆地应「是」,原本担心王妃会不满而半悬着的一颗心,悄然放下。 寒莲从秋水口中听到新婚夜世子爷离了新房,睡在书房里,已用过午膳了。 她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低声道:「世子妃不想让人知晓之事,我们都不知道。」 「奴婢明白。」秋水可不想落在花荣月手上被打一顿。 寒莲赏了她五钱银子,让她下去吃饭。 秋水见她略微担忧地拧了眉,心想寒姨娘果然忠于世子妃,加上又得了赏钱,十分开心放心的告退。 寒莲沿着抄手游廊散步消食,云雀陪伴左右。 她浅浅扬唇,那笑,比盛开的石榴花更美更灿烂。 花荣月九月十八出阁,她屋里年满十八岁以上的丫鬟都会放出去成亲,包括雏菊。雏菊不是家生子,她爹娘要把她嫁给邻县一家酱油坊的儿子,雏菊九月十五出府,在此之前,寒莲用两根金条收买雏菊为她做三件事。 两根金条,二十两金子,可以兑换一百八十两至两百两银子,对清寒之家的姑娘而言是非常丰厚的陪嫁。有银子傍身,腰杆子会硬许多。 雏菊毫不犹豫地照办。她伺候花荣月多年,出府却只得了二十两银子陪嫁。 寒莲让雏菊做的三件事都简单轻巧,事情过后也不会牵连到雏菊身上,更不会联想到与寒莲有关,雏菊不害怕地照做了。 其中之一,在出府之前将催经药散加入花荣月的饮食中,出府之前的三天都可以下手,不拘哪一天,连下两次更好。 青楼名妓遇到讨厌的恩客,偏又有权有势不敢得罪时,常服催经药来闪躲,能少受罪一次便少一次。 寒莲预测最好的情况是出阁之前来了小日子,花荣月的洞房花烛夜只能空过。次好的结果是新婚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小日子来搅局,有点扫兴。不想,时间卡得神准,居然在洞房花烛时来了癸水,难怪寇准会一脸黑的冲出新房,实在太晦气了。 雏菊办事这样能干,早知道便多赏她一根金条。 从雏菊口中,她得知秋水也不是家生子,从小卖入宁国公府,跟雏菊一样,过了十八岁家人便可以为她赎身,许配亲事。 怪不得毛氏大方的让秋水陪嫁,秋水都十七了。 寒莲心中冷笑,秋水从未对她坦白,更没真心敬她是主子,因为卖身契不在她手上。但她濑得跟一个奴才计较,待秋水反而更好。 云雀轻轻扯住她袖子,指指天色,提醒她时辰到了。 她嫣然微笑。「只有我的云雀待我最忠诚。」 云雀憨厚傻笑。 认亲家宴结束之后,花荣月回到丰泽堂正院,侍妾通房要前去正式拜见世子妃,听世子妃训示,并订下规矩,日后侍妾们是每日一请安还是早晚请安,要不要另外立规矩,由世子妃说了算。而通房不过是奴才,除非世子妃召唤,没资格进丰泽堂的。 以花荣月的性情,寒莲推测她肯定不想见侍妾们多待在她的丰泽堂,由陪嫁丫鬟嬷嬷服侍比较安心,小妾们请安后便可以退下了。 况且,花荣月自己还是新媳妇呢,服侍婆婆、讨好婆婆尚且不及,还要收服王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嬷嬷,一时片刻没心情与小妾们斗法吧! 果不其然,花荣月压根儿没将小妾通房看在眼里,美貌不如她,家世不如她,身分地位判若云泥,不在一个层次上,除了寒莲她还在乎几分,年顺慈、周吟鸾和碧泉,她根本可以直接当她们不存在。 三位侍妾的见面礼是一根金簪,碧泉是一根银簪,说了请安规矩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下寒莲。 「妹妹住的习惯吗?睡得可好?」花荣月一样亲切。 「都好。」寒莲微笑叹息。「有姊姊为我作主,王妃仁慈抬爱,我过得很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花荣月笑道:「你跟那几个女人不一样,无论你有什么事,或受了一丁点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我。」 寒莲笑得更甜,神色感激。 花荣月跟她自在地说笑,一起喝茶吃点心,像未嫁前一样,其实,她才嫁过来第二天,心境便起了变化。 还是莲儿懂事、贴心,又知分寸。不似年顺慈和周吟鸾,一个一身桃红,一个一身水红,炫耀自己多受宠似的,其实俗气极了。 再受宠也是妾,是婢,是奴。 还是莲儿好,不刺她的心,杏黄色绣百合的衣裙,清新自然。 「那两个可有找你麻烦?」那两个一看就是不省心的,喜欢争强拔尖。 「来过榴花院一次,没有找麻烦,只是好奇进来看看。」寒莲委婉道。 「那就罢了,若真敢找你麻烦,不用客气!」 要如何不客气呢?寒莲一脸懵懂。 花荣月好气又好笑,「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怕是一生难免,你自己要长点心眼,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寒莲摊摊手,一派天真道:「我躲在榴花院,尽量少出门,总行吧?」 花荣月哭笑不得,笑斥道:「没出息!」 有出息会做了你的媵妾?有出息能被逼着悬梁?况且,在王府里行走,不是正经主子的侍妾,没出息一点才能活得长久。寒莲在心里暗讽,眼神却十分诚恳还带着敬慕,「姊姊,我有几分能耐,您最清楚,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在您这棵大树下乘凉嘛!」 花荣月一时语凝。 周嬷嬷在一旁噗嗤一笑。 花荣月笑道:「算了,真拿你没法子。」 嫁了人又不是转世投胎,小白兔又怎么可能变身小野狼保护自己? 这样也好。这样的寒莲反而令她安心,不怕她反噬。以后多照应寒莲二丁如同在宁国公府时一般,也不费什么工夫,只要寒莲一直忠于她,她在物质上绝非小气之人。 她交代周嬷嬷一声,自有周嬷嬷费神。 此时有丫鬟掀帘来禀,「世子爷回了。」 人高马大的寇准走进来,一屋子女人给他行礼,他有点意外的看见寒莲在这儿,但什么也没说,坐到罗汉榻上,花荣月隔着炕几坐在另一边,寒莲上前拜见了世子与世子妃,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听到早生贵子,便想到昨晚扫兴又败兴的洞房夜,寇准眉宇间有几分不快,冷声道:「你退下吧!在榴花院让尤嬷嬷指点你王府规矩。」 寒莲始终低垂着眉眼,没朝寇准的方向多看一眼,规规矩矩地屈膝告退。 花荣月柔声笑语道:「世子爷待莲儿要和气些,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胆子小,人又腼腆,你一脸严肃吓到她了。」她心知昨夜委屈了寇准,只能温柔以对。 寇准冷冷撇唇,心里嗤之以鼻,我若真待寒莲亲亲热热的,你还会当她是好姊妹?你这一套假贤慧用在大哥那种正人君子身上还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是你妹妹,可不是我妹妹,少指使我要如何待她!」他站起身,「我去书房,晚上一起陪爹娘用晚膳。」 花荣月起身送他,待他出去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该如何与他相处呢?慢慢琢磨吧! 退出正房的寒莲勾起微笑。早生贵子?作梦去吧! 第十八章 王府是什么地界,她很清楚,人多口杂所以规矩极重,想做点出格的事,当心被逮个正着。因此,在宁国公府生活了大半年,可以在花荣月身上做手脚的法子,她早做完了,来到王府,她只管在一旁看着,偶尔粉墨登场一番,定会不声不响地将花荣月往阴沟里带。 花荣月提防谁也不会提防刚自缢活过来、可怜兮兮的小表妹寒莲。 一旦嫁来王府可不一样了,即使是亲生姊妹同事一夫,久了也会因分宠不均而因妒生恨,何况她不过是表妹,地位又尊卑不同。再者,世子妃身边的奴婢比从前多了一倍,她是傻了才会向世子妃下手。 寒莲心情很好地笑更开了,这日子肯定越来越有趣。 新人三朝回门,宁国公府隆重地接待娇客。 花荣信悄悄问妹妹,「你怎么不带莲儿一起回来?」绝世美女成了自家老婆,天天看便不稀罕了,而且醋劲又大,还是小鸟依人的秀丽佳人耐看啊!即使心无邪念,也想亲眼看看表妹过得好不好。 花荣月皱眉瞪着他。「大哥以后别再说这话了,会害死莲儿的!」 花荣信恼了,回瞪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只是宁国公府也是莲儿的娘家,所以问你怎么不带她一道返家罢了。」 花荣月嘲讽地挑眉。「大嫂回汝阳侯府时会带着小妾一道去吗?喔,对了,大哥尚未有侍妾,只有两名通房,听说险些教大嫂卖了。」 花荣信磨牙,甩袖走了。 花荣月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哥出丑,她也会颜面扫地,她不能容许自己在寇准面前丢人现眼。 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认定了寇准是万万不及寇淮的,甚至自己的才情都比寇准强,在这样的寇准面前丢脸,比脸上多一道疤更让她难受。 回到王府,花荣月亲自奉了一盏茶给寇准,一脸宽容的笑,「说来是我对不住世子,新婚燕尔却不便服侍世子,不如……世子去榴花院吧。」 寇准带着几分讶异道:「去榴花院?」 花荣月笑道:「莲儿也是世子的人啊!」 奇怪,她笑得越美越宽和,寇准心里越毛。他向来讨厌正妻给小妾们安排侍寝日子的规矩,男人又不是种猪,你说上谁就上谁?既然都是他的女人,合该由他来决定今天想跟谁睡便跟谁睡才对! 他的妻子若是连他的下半身都想管,严控小妾侍寝的日子,可别怪他翻脸。 何况她凭什么?若非成亲前已答应母亲,成亲头一个月他都会宿在丰泽堂里,就凭洞房夜发生那样晦气之事,他根本不想踏进丰泽堂。 男子汉说话算话,他不想失信于母亲。 反正寒莲尚未及笄,他都不急,她急什么?若果真贤慧,怎不提采薇院。 花荣月从小花心思了解寇淮的人品性情,对寇准则敬而远之,只是常听到他又闯祸的传闻,心里认定了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从没想过他心思缜密,人情练达,不好糊弄。 「世子爷?」莫非陪嫁的美妾他看不上眼?也是啦,到底容貌差她些许。 寇准的沉默时常令女人有了美丽的误会。 他放下茶盅,神色淡然道:「也好,我去榴花院坐一坐,寒姨娘进了门便是王府的人,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他起身朝外走两步,又道:「等我回来。」 花荣月福了福身,内心喜开了花。 果然,男人都爱倾城美色,便是不燕好光看看也舒心。 寇准是个守信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丰泽堂。不过,他命人抬了一个书架去榴花院,又让人传话给碧泉,将畅意轩小库房里那套影青瓷的茶具送去给寒姨娘,听说他一接过玫瑰紫釉的茶碗便给砸了,说那是娘儿们用的。 花荣月听秋水来讨宁神丸,得知寇准一发火,寒莲吓得瑟瑟发抖,连晚饭都吃不下,赶紧派了周嬷嬷去探视,并让人熬了燕窝粥送去。 寇准回房安歇时,她一个字都没提。 待寇准销假回去当差,她赏了些吃的用的给寒莲。王府的侍妾少,月例是十两银子,通房有三两银子。寒莲是她的人,她给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些散钱,派周嬷嬷安慰她稍安勿躁,世子爷只是怜她年纪小,不是不待见她。 寒莲唯唯应诺,心里根本无所谓。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一位官老爷、富商公子有十几名妻妾是寻常事,王公贵胄更不受限制,女人来来去去,男人不累,女人累了。只有刚新婚的少妇才会傻傻地用一片痴心去换男人的真心,然后用寂寞写日志。 妻妾成群,谁掏出真心谁就输了。 寒莲早已断情断爱,只是要教男人深信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寇准,再无旁人,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便可自然而然流露的演技。 寇准当面摔茶碗,是看出玫瑰紫釉茶碗是花荣月用剩下给她的,他这一摔,屋里的人吓得连忙收拾,全退了出去以免遭殃,他这才低声对她道:「你还小,多服避子汤无益。」然后便龙行虎步走了出去。 他是想告诉她,他暂时不与她圆房,不是不待见她,而是想免了她的避子汤?真看不出来这莽夫也会怜香惜玉,花荣月怕是看错了他吧! 王爷和王妃生了两子一女,无庶出子女。二老爷和二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听说儿子从小夭折了,二老爷一直没纳妾,这在勋贵之家可说是异数! 不用说,王爷和王妃一直期待抱上嫡长孙,寇准只要在小妾屋里过夜,天亮便会被嬷嬷盯着喝上一碗避子汤,连续喝上两三年,以后想生都不容易。 到底是有水准的人家,不似妓院老鸨直接下断子散,一了百了。 寒莲立在廊下吹着晚风,原本明朗的天空,又飘来一片阴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这意谓着什么?又要下雨了吗? 而她迎风望月人消瘦的形象,落在尤嬷嬷眼里,还以为她是为了世子爷的冷落而感伤呢! 唉,小姑娘心性纯善,哪里晓得这后宅虽不比深宫险恶,但傻傻地将心托明月,只怕明月照沟渠,到头来,也只能感怀身世独自伤罢了。 【第九章 毛氏女内讧】 寇准成亲后一直留宿丰泽堂,王爷和王妃自然十分欣慰,祖宗保佑,要入门喜啊!都擅宠专房了,明年定能抱上嫡长孙。 年顺慈和周吟鸾则坐不住了,世子别说踏进采薇院了,她们连见一面都见不着。原以为世子妃是良善的,不刁难小妾,只让早上请安一次,免了她们早晚来来去去的辛苦,如今才知用心险恶,辰正去丰泽堂请安时世子爷早已上朝去啦,见都见不着,等世子爷酉初下朝回府,晚上的请安免了,她们也见不到世子爷,世子妃还能博得贤良宽厚的美名。 见过阴险的,没见过比花荣月更阴险的,耍阴还赢得贤名,怪不得连媵妾都被她晾着呢,偏又好吃好喝地供养,教人没法说她一句不是,真是手段一流。 幸而寇准十日一休沐,上回休沐他去了九皇子的静王府玩到深夜才回来,听说把新房吐得狼藉不堪,即使已经清理干净并焚香熏过,爱干净的花荣月还是一连三晚睡在西厢房,寇准反而不在意的在喜床上呼呼大睡。 今日休沐,寇准留在家里,一早便去后院的碧波湖钓鱼。 去丰泽堂请安出来,年顺慈和周吟鸾便急急去了碧波湖,打算来个湖畔偶遇。 花荣月很快得到消息,冷笑在心里。 周嬷嬷陪笑道:「争宠献媚是小妾惯有的手段,世子爷见多了,不会当真。」 花荣月扬眉,「莲儿呢,她也去了?」 周嬷嬷笑道:「寒姨娘根本不会去打听世子爷的行踪,早回榴花院待着了。」她再一次感叹自己眼光好,替丈夫纳妾就该挑寒莲这种的。她没发现自己无意中常替寒莲说话,因为挑寒莲作媵妾是她提的主意,自然不希望寒莲有任何不妥的行径,害她遭花荣月训斥。 花荣月果然心情舒爽,指着桌上的点心,道:「送一些去榴花院,还有新鲜的秋梨,挑好的送去,另外再打赏莲儿一荷包金豆子。」 「奴婢送去吧,正好活动一下老骨头。」周嬷嬷主动请缨。寒莲很识趣,拿到金豆子都会分数十个给她。 花荣月颔首,只琢磨着明早要如何教训年顺慈和周吟鸾。 日子就这么平静过去,寇准待她没有热情,好在她也没有期待,只要像如今这般体面地过日子就行。 第十九章 在成亲快要满月前,宁国公府传来喜讯,说毛景兰有孕,安庆王妃约了她明日一道过府探视。花荣月思及三朝回门时大哥的异状,决定试探一下寒莲。 用过晚膳,让人将寒莲请来,当着寇准的面,告诉她毛景兰有孕,问她想不想回宁国公寒莲不太意外,毕竟毛景兰只喝了一碗药膳乳鸽汤,体质好的话还是有机会受孕,至于能否保住三个月,只有天晓得。 寇准望着她那张如栀子花般含苞待放的脸,眼内仿佛划过一丝笑意,低垂眼睑摩挲着绿玉扳指,一言不发。 寒莲才不想与高危险的孕妇碰在一起,宁国公府也没有令她留恋之处,摇了摇头,道:「国公爷养育我长大,待我恩重如山,只是男女有别,不好多见,姊姊代我问安可好?除此之外,我心心念念的只有姊姊一人,天天都能见面,何须再去国公府。」 花荣月很满意她的回答,许诺代她问候宁国公,便让她退下。 寇准嗤笑道:「若非确信你们姊妹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以为她爱上你了!」 「世子爷!」花荣月正了色。「这不好笑,莲儿只是习惯依赖我。」 「我才不管你们姊妹情深不情深,我只在乎你怀孕了没?最好是入门喜,我都这么努力耕耘播种了……」 花荣月目瞪口呆。这男人的粗俗和口没遮拦,到底像谁啊? 花荣月成亲满月过两日,寒莲及笄了。 或许是寇准夜夜必回丰泽堂,即使很现实的不滚床单便睡在书房里,即使看在她的面子上每隔五、六日便至榴花院坐一坐,但最多待上一个时辰又回丰泽堂,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艳羡世子妃擅宠专房,谁不敬重世子妃赢得世子的心,世子真是给足了世子妃颜面啊! 花荣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获得空前的满足,一方面觉得本该如此,一方面又有一丁点觉得对不住寒莲,让表妹做了媵妾,又让她连洞房夜也没有。 寒莲生于十月二十日,花荣月决定抬举她,禀明王妃后,在丰泽堂举行及笄礼,亲自将一对并蒂莲花的金钗簪于寒莲发间,王妃派人赏了一副红珊瑚耳环,寇准更干脆,打赏一百两银子。 年顺慈、周吟鸾在一旁观礼,看得直咂舌,又添了几分妒忌。 年顺慈眼睛盯着那一百两银子,简直是火烧乌龟肚里疼,巴不得那银子赏给自己才好。 她常取笑周吟鸾出身市井,自诩耕读世家,实际上家里不过出了三名秀才,祖上留下来的两、三百亩良田,架不住四世同堂,一代又一代人丁兴旺,食指浩繁,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能挣银子的却没几个,每年靠收田租已经不太够吃穿嚼用,却还做着一朝进士及第改换门楣的美梦!但别说中举不易,没有名师指点,中进士更是难如登天,即使中了,难道要卖了那几百亩良田来打点上下不成? 年家的女人不分老少,日日做着针线绣活贴补家用,她娘为了她的秀才哥哥和五个弟妹,没有阻止她进王府作妾,以为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每个月只贴补家里五两银子,太不孝了!去年哥哥要乡试,她拿了两根金簪和一包旧衣物给她娘拿去典当,她娘怒骂她没用,既是世子宠妾,娘家哥哥若中举,她也增添光彩,就不懂得拿出手段哄哄世子打赏她哥哥几十几百两…… 年顺慈有口难言,去年在世子身边至少有二十个姬妾争宠,她手头一向紧,连打赏下人都畏手畏脚,可笑娘家人还以为她在王府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是,今日见寇准手一甩便赏了寒莲一百两银子,不禁死命捏着帕子,凭什么如此差别待遇?世子就这么喜欢世子妃,为了世子妃颜面好看,也跟着抬举寒莲,太不公平了! 周吟鸾则盯着王妃赐下的红珊瑚耳环,进王府数年,别说等闲见不到王妃一面,更别说打赏了。听说寒莲是王妃的远房外甥女,多少有几分面子情,加上有世子妃当靠山,只怕世子也会高看一眼。 世子妃已专宠一个月,也该让世子雨露均沾,否则便会在公婆心中留下善妒的印象!依她看来,世子妃看似贤良淑德,其实看世子的眼神没有热情,想必不愿枉担善妒之名,怕只怕世子妃会将世子推去榴花院。 周吟鸾忍不住朝年顺慈使眼色,谁知年顺慈就死盯着那一盘五两一锭的银子看,啧啧,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呿,说什么耕读世家,笑死人了,她虽然出身市井商户,好歹不用拿银子倒贴娘家,逢年过节她老娘还会凑十几两银子给她打点下人呢。 但怕什么来什么,花荣月果然对寇准笑道:「莲儿今日及笄,算是大人了,世子今晚便在榴花院用膳,宿在榴花院吧!」 年顺慈和周吟鸾齐齐瞪向寒莲,这位娟丽秀美如明珠晓露般的少女,有洁白滑腻的肌肤,悦耳婉转的嗓音,一旦得宠,哪还有她们出头之日? 寇准眸色深沉地看了寒莲一眼,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世子妃果然贤德敏慧,便依你所言吧!我还有事,你们退下。」 三名侍妾这便出了丰泽堂。 年顺慈脸色阴晴不定,有些不豫,却只能强笑道:「寒姨娘温婉乖巧,我见犹怜,果然是有福之人,不似我等在王府毫无根基,靠山硬得很呢!」 周吟鸾直接尖酸地说:「得了,世子又不在跟前,装文雅给谁看?直接说你爱银子胜过一切,巴不得那一百两银子是赏你的才好,你也可以拿一半回娘家显摆,而我呢,则眼红寒姨娘得了红珊瑚耳环,入了王妃的眼。」 年顺慈立刻反驳道:「我怎么就爱银子胜过一切?你少诬蔑我,我又不是出身市井的破落户,周姨娘再这么信口开河的胡乱攀咬,小心有朝一日引来口舌之灾。」 周吟鸾嗤之以鼻。「你就是做作,死要面子的人才是自讨苦吃!」转向寒莲道:「小心啊,有一天她会向你哭穷借银子。」 年顺慈气得仰倒,怒道:「你欺人太甚,我若是向寒姨娘借银子使,让我……」 「两位姊姊别吵了。」一向娇怯怯的寒莲,打断了年顺慈的话。真是头脑简单的女人! 她轻声道:「听闻年姨娘和周姨娘同年同月入府,服侍世子爷有三、四年之久,应该情同姊妹才是,在王府若说毫无根基,肯定是拿话臊我,毕竟我刚入府,又不比两位受宠多年,不过仗着世子妃姊姊垂怜,怜悯我没有娘家人可依靠罢了。」 瞧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周吟鸾好想大骂,身为王府世子的小妾,娘家人顶用吗?不论红白喜事,小妾的娘家人都别想露脸,一百个娘家人,不如一个世子妃可依靠,她这是故意说出来气人的吗? 那柔软悦耳的嗓音又轻叹,「说什么借银子使,两位姊姊是在挤兑我呢,就凭世子爷对你们多年的情分,缺多少银子,还不是说一声就有了。」 此时换年顺慈爆怒了,是你在挤兑我啊混蛋!世子爷若肯赏我一百两银子,我一年都不愁了。 寒莲甜甜地笑,望着她们的目光也甜得可以滴出蜜来。「大家都是伺候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姊妹,应该和和气气的才是。与其口舌纷争,不如抄十本《法华经》献给寺庙庵堂,心情反而愉悦呢!」 年顺慈哑口无言,周吟鸾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寒莲转身回榴花院了。 当晚,寇准果然到榴花院和寒莲一道用膳,一色莲纹青花的碗盘,乌木三镶银箸,三荤四素一汤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寇准在榴花院待了两个时辰,过了亥时,却又回丰泽堂安歇。 花荣月大吃一惊,她刚梳洗好,正在脸上抹脂膏,见他大步踏进内室,忙道:「世子这是怎么了?莫非莲儿惹你不高兴?她只是胆小,向来没脾气……」 「没事!」寇准一口打断她,不耐地瞪她,「寒莲根本还像个孩子,那手腕细得我一捏就断,你教我怎么吃得下去?算了,等她养胖些再说,我先去梳洗。」说完他转身去了净房。 周嬷嬷见机进来向花荣月耳语道:「恭喜世子妃,世子爷到底钟情于你,可要一股作气怀上儿子才好,别教世子去了采薇院。」 花荣月无法推拒,只好不情愿地点个头,心里其实不太热衷滚床单,寇准太粗野,不是温柔体贴的主,两人为了传宗接代只好凑合着。 第二十章 寇准梳洗好出来,喝退屋里服侍的人,拉着花荣月就上床办事,大笑道:「青涩果子,酸牙!哪有世子妃风情万种,成熟可口,让我吃了还想再吃……」 真是粗俗!花荣月忍不住皴眉,如果她的丈夫是寇淮该有多好,寇淮绝对不会这样待她,光听他说话就难受…… 寇准一边盯着妻子的反应,一边在心里暗讽,又想生儿子,又摆出贞洁烈女的德性,谁耐烦在床上伺候你?只不过,唯有花荣月顺利怀孕生下儿子,那朵纤雅娇弱的小白莲花才不用喝避子汤,现下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于是,寒姨娘成了王府后院很特殊的存在,世子爷隔三差五会去榴花院坐一坐,或与她一道用膳,但从榴花院出来必回丰泽堂找世子妃。 照理说寒姨娘应该成了王府后院的一大笑话,但除了年顺慈、周吟鸾笑话过两回,下人之间可没人敢笑话寒姨娘。别说世子妃常赏吃的穿的安抚寒姨娘,世子爷虽没过夜,也常让碧泉送些古玩小物过去。 成亲两个月,天气渐冷,花荣月没有传出喜讯,宁国公府却传来毛景兰小产的消息。 安庆王妃和花荣月赶过去,宁国公府正乱成一锅粥。 婆媳俩回府时天快暗了,而且身心倶疲,各自回院子歇息一番。 花荣月立马派人把寒莲召来,她的心情好复杂呀,只有跟寒莲说才有共鸣。 寒莲很快过来,焦急担忧地询问:「姊姊,表嫂她……世子夫人怎么样了?」 花荣月挥挥手,没心情纠结称谓问题,笑道:「妹妹不必太过小心,毛景兰是你的表嫂没错,虽然我一向认为她配不上我哥。」 寒莲小心道:「表嫂怎么会小产呢?」 花荣月想到父亲和兄长盼着传宗接代,不禁皱起眉头来,「都是我继母不好,貌似宽和大度,其实鸡肠鸟肚,明知大嫂怀有身孕,还让她天天立规矩,大哥替大嫂说了两句话,便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这下可好了,大嫂因为立规矩太累而小产,我哥都快疯了,我爹气得破口大骂,我们登门时,汝阳侯世子夫人正和我继母大吵大闹,骂她狼心狗肺,为了自己生的儿子,从媳妇进门第一天便算计媳妇,下药让媳妇在新婚夜出大丑,现在又恶毒地坏了世子爷的子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无非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宁国公府……」 寒莲目瞪口呆。 毛氏比窦娥还冤,当然全盘否认,跳脚说自己并没有怪罪毛景兰当初害她滑胎之事,一心把媳妇当女儿疼,谁知毛景兰竟是个白眼狼,新人入洞房,姑姑丢过墙,一整个与她离心离德,她百般替毛景兰遮掩新婚夜的丑事,毛景兰居然反咬她一口,说自己算计她,如此忤逆不孝,小心遭天打雷劈云云。 汝阳侯世子夫人为女儿的百般委屈而痛哭失声,说毛氏就是不相信毛景兰的无辜,才会记恨至今还拿出来说嘴,当初明明已再三解释清楚,是某人敲打毛景兰的后膝,毛景兰才会突然摔了一跤…… 这某人是谁,虽没道名姓,分明指向花荣月。 闻言花荣月的脸色遽然一变,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心里恨死了汝阳侯世子夫人,还是冷静地为自己辩驳,「你们毛氏女窝里反,不要把脏水往旁人身上泼!别忘了,今天大嫂会无故滑胎,全是她亲姑姑显摆婆婆威风,早晚让大嫂立规矩才造成的!」 汝阳侯世子夫人精神一振,集中火力攻击毛氏,最后撂下狠话—— 「不是自己生的就是狠心,今天你不心疼世子爷的骨肉,我就等着看有朝一日你儿子长大成亲,你如何对待你的二媳妇!」 毛氏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谁家媳妇不立规矩?不侍奉公婆?怎么轮到毛景兰就小产了,分明是娇生惯养,模样好看但内里虚弱,若有不适为何不说?自己保不住胎却来栽赃我刻薄狠辣,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毛氏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毛景兰痛哭失声,汝阳侯世子夫人抱着女儿和毛氏对骂,所有能想到的难听话全出笼了,仿佛不将对方骂倒就输了。名门贵妇骂起人来,不比市井泼妇好听。 安庆王妃越瞧越不象话,忍不住刺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汝阳侯府出来的全一个样!真是家门不幸!」说完转身去厅堂安慰宁国公和花荣信。 人算不如天算啊,毛氏是续弦,又年轻,怕娶了别家的闺女会婆媳不和,毛氏又有意凑合花荣信和毛景兰,宁国公这才顺水推舟。两次与汝阳侯结亲,图的是什么?不就是继婆婆和嫡媳之间能减少矛盾,家宅和睦,长保宁国公府的家声不坠,可如今却成了什么样子了? 安庆王妃劝宁国公拿出铁腕手段治家,免得宁国公府成了京城的一大笑柄。 在花荣月的絮絮叨叨中,寒莲得知了大概的前因后果,纵然花荣月隐去自己被倒打一耙之事,寒莲也猜想得到。 这大户人家过日子可真有意思!寒莲面上恭敬谦和地听着花荣月说话,心里已琢磨开来,毛景兰于洞房夜放荡丢脸,这事若放在市井小户,泼辣一点的便吵嚷开来,婆媳俩一对质,未必不会怀疑到寒莲身上。可就因为她们太讲究身分,言行举止自有规范约束,什么都怕,最怕丢脸失了体面,所以只能在心里各自暗恨,毛景兰暗恨毛氏歹毒,为了自己的儿子不遗余力地想抹黑、陷害世子夫妇;毛氏则懊恼毛景兰不知好歹、过河拆桥,自己好心好意为娘家侄女谋画锦绣前程,不料竟引狼入室,找自己麻烦。 现下已事过境迁,谁还会想起渺小羸弱、没有存在感的寒莲? 寒莲半垂着的漆黑眸子里爆出一丝精芒,随即化作温柔如月的笑脸,「姊姊要宽慰宁国公和表哥,表嫂才十六岁,很快又会有孩子的。」 作梦去吧!她不过动一点小手脚,便让毛氏女窝里反,宁国公府和汝阳侯府同时炸了锅,可见大家族的情感有多脆弱,都在拚命维护家族表面风光,内里却藏污纳垢。 花荣月实在讨厌毛景兰,所以替大哥心痛,又对毛景兰幸灾乐祸,心情矛盾。只是宁国公和安庆王一样看重嫡庶,毛景兰生下嫡长孙,花荣信的地位便无可动摇,思及此,花荣月颔首道:「但愿嫂子能很快有喜讯。」 那你自己呢?寒莲看着转身唤丫鬟替她梳妆的花荣月,面上浮现一丝神秘的微笑。「姊姊要去正院,那我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花荣月倾吐完八卦,便不爱小妾们多待在丰泽堂片刻,在她内心深处,早早便认定自己会在丰泽堂里安身立命,成长茁壮,有朝一日搬去正院成为安庆王妃。 寒莲将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十分准确,乐得不必给正妻立规矩,在榴花院里过着读书作画、莳花弄草的滋润生活。 【第十章 有心算无心】 安庆王妃没想过要为难媳妇,跟儿子媳妇一道用晚膳时,都开口让花荣月坐下来一起吃,而非立在她身旁布菜。 对比宁国公府,安庆王不由庆幸自家婆媳和睦。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静地用饭。 寇准想到在榴花院和寒莲用膳时,寒莲总是温柔小意地为他挟菜,替他斟酒,还说王爷和王妃如今指望他开枝散叶,早日抱上嫡长孙,若是见了他待世子妃恩恩爱爱的,想必十分欣慰。 美人不稀罕,温驯柔善、口吐莲花的佳人,才是真美。 寇准想到寒莲说的话,伸手挟了一大块八宝肥鸭放在花荣月的碗里,席间的气氛顿时有点诡异。 寇准大剌剌地道:「多吃点,吃胖一点才容易生孩子。」 花荣月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但在王爷王妃的注目下,只能努力咽下那一大块鸭肉,谁知立马又有一大块酱肘子落在她碗里。 寇准表现恩爱的手法简单又直接,笑道:「吃肉长肉,你早日生下孩子,爹娘才开心。」 花荣月的内心很是不满,他当她是母猪啊! 葱烧海参接着整盘移到她面前,寇准还邀功道:「海参好,娘以前说过,女人多吃海参好,这一盘都给你。」 王妃面上和气,但眉眼微挑,心中有几分不快。这熊孩子,你娘就不是女人?你一块海参也没挟给我过!这才成亲多久,有了媳妇便忘了娘,你媳妇是给你吃了迷魂药不成?但儿子口口声声为了孩子,王妃自然不便与他计较,只会在心里记上媳妇一笔。 第二十一章 安庆王从不管内宅之事,见儿子心疼媳妇,相信很快就能抱孙了。 寇准见爹娘脸上都笑笑的,相信自己表现得很好,喝完饭后茶便扶着花荣月起身,告退回丰泽堂了,没瞧见王爷王妃有一瞬间僵硬。 出了正院,花荣月便道:「世子今晚是怎么了?」 一个大男人又怎好承认是小侍妾在背后给他支招? 寇准一出了正院便走在妻子身前一步,口气强硬道:「待你好,你不喜欢?爹娘如今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们夫妻恩爱,爹娘才放心。」 没有一个妻子不喜欢丈夫待她情有独钟,且不吝惜在公婆面前大方展现,即使于礼不合,浮夸轻狂,但对一个新婚妻子而言还是骄傲的,因为丈夫是站在她这边的,如果没有寇淮当对照组,她相信自己是幸福的。 花荣月安抚地笑道:「你对我好,我怎会不喜欢?只是我不爱吃肥腻的酱肘子。」 对你好,你乖乖接受就好了,还敢挑三拣四,这女人果然宠不得。寇准不以为然道:「你是正妻,该端庄贤淑,胖一点才显得安富尊荣,痩得风一吹就跑,能生孩子吗?」 花荣月听得连连摇头,髻上的那支凤头金步摇衔下的足金流苏随之晃动。 寇准耳尖地回眸,冷淡道:「我说错了吗?」 花荣月笑意浅浅,不想杀风景地与他起冲突,故作玩笑道:「世子开口孩子闭口孩子,你娶我回来就只为了生孩子?」合该为了她的美色、被迷得神魂颠倒才是啊。 寇准若有五分讨好妻子的心就该马上否认了,可惜寇准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他老实道:「若非为了传宗接代,生下名正言顺的嫡子,何必娶妻?不过,你是个美人,我倒也娶得心甘情愿。」只不知你是否嫁得心甘情愿? 花荣月似嗔非嗔地眯起眼,淡淡道:「世子好矛盾,一下子说正妻该端庄贤淑,一下子又以貌取人。」 寇准道:「不美丽能入皇家玉牒?貌美又端庄贤淑才堪为世子妃,哪里矛盾了?」 花荣月语噎。 寇准大获全胜,晚上例行公事的滚完床单后,睡了个好觉。 翌日男人上朝后,周嬷嬷服侍花荣月喝燕窝羹,一面语重心长道:「世子妃可要劝一劝世子,夫妻关起门来多恩爱都好,千万别恩爱给公婆看。」 花荣月一怔,笑道:「没事,我看王爷王妃都笑咪咪的,很欣慰的样子。」 「世子妃……」 「更何况,世子对我越好,不只王爷王妃会看重我,府里上下谁敢不服我?」 周嬷嬷心知是这个理,但她看得比自幼丧母的花荣月深远,若是原国公夫人还在,也会规劝花荣月要收敛,越是位高权重的公婆越不喜欢儿子当面出言维护媳妇,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数多了,肯定会气愤媳妇将她儿子拿捏住了,唆使儿子替她出头。 周嬷嬷后半辈子全仰仗花荣月,自然希望花荣月越来越好,又怕说多了惹恼花荣月,磨损多年的情分,不免两难。 三名侍妾来请安时,花荣月照例喝了一盏茶便让她们退下,留下寒莲聊聊天,轻描淡写却又掩不住三分得意的将寇准露骨的秀恩爱说上一说,也提及周嬷嬷的规劝,问问寒莲有何看法。 寒莲一脸天真的笑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懂呢?姊姊听周嬷嬷的应该没错。」然后朝周嬷嬷一笑。 周嬷嬷松了口气,她真的不希望花荣月给王妃留下坏印象,这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王妃的儿子可是没错的。 花荣月不奇怪寒莲不懂夫妻婆媳之间的事,但「听周嬷嬷的准没错」,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有些刺耳? 寒莲面色恬淡地笑道:「姊姊与世子是夫妻,世子又待姊姊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嬷嬷忙道:「是啊,世子妃,世子一定肯听您规劝,俗话说,妻好一半福。」 花荣月微微点头,心里却没有十足把握。寇准肯纳忠言? 寒莲噗嗤一笑,「姊姊已经够好了,哪还能更好?果真十全十美,世上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依我看,世子爷已是这世间最有艳福的男子了,自然该百般讨好姊姊。」望着花荣月的目光充满崇拜之情。 花荣月思及寇准曾打趣怀疑寒莲爱上她了,忍不住莞尔,寒莲说的话每每令她心里暖暖的,大有「知我者,寒莲也」之感,便留她一道用午膳。 花荣月根本不想规劝寇准别在人前秀恩爱,她觉得丈夫讨好妻子,有什么不对?凭她的美貌才情,若非宁国公有意避开皇位争储,就是当皇子正妃也使得。寇准娶了她,可是烧了三辈子高香! 寒莲待周嬷嬷亲自去小厨房吩咐菜色,才在心中腹诽,这贪财的老虔婆,自以为对她有恩,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奴才,连世子赏的一百两银锭,都花言巧语的想要讨,直到她让秋水捧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她才一脸不太满意的走了。 寒莲不在乎身外之物,但在乎有人一直盯着她的钱袋子,当她是冤大头。周嬷嬷越贪越容易被利用,更何况榴花院还有一个尤嬷嬷,那可是王妃的眼线。丰泽堂原先的管事蔡嬷嬷肯定也会盯着周嬷嬷,提防被她取而代之。 什么是捧杀,周嬷嬷或许不懂,寒莲却打算这么干,她才不当恶人呢! 对待寇准,她不争就是争。 过两日寇准休沐,花荣月正打算带她的胭脂马到别庄遛一遛,有寇准发话,王妃自会答应,谁知寇准一大早就陪着静王和一票勋贵之家的纨裤子弟到城外赛马去了,花荣月气得不得了。 成亲两个月,府里上下都称颂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侍妾通房都成了花瓶,实际上花荣月心里清楚,他们只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而已,寇准不曾陪伴她一整天,不,连半日也没有。 他们总是话不投机,在一起吃饭,她都嫌他举止不够文雅而万分隐忍,总觉得自幼受世子教育长大的和半路出家的世子就是不一样。 这些她都忍了,但实在受不了他每回从静王府喝醉回来就吐在她房里,那丑态、那味道,她也想吐了。 当今皇上的皇子有六人,太子和九皇子静王是先皇后嫡出,但没谁将静王特别放在心上,先皇后就是生九皇子时难产血崩而薨,有克母之说,元徽帝十分不喜九皇子,十岁时便封了静王,早早便出宫建府,远离储位之争。 封静王,便是期许九皇子安静克己地当一位不惹事的王爷,偏偏事与违愿。静王和寇准从小就特别合得来,可想而知,不是君子之间的惺惺相惜,而是闯祸捣蛋的臭味相投,公侯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飞鹰走马、包妓养戏子的纨裤子弟,毕竟爵位只有一个,其他儿郎们不做点荒唐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再说了,六品知县的亲戚都敢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他们声色犬马又怎么了? 花荣月最气寇准满嘴歪理,其实是不争气,只要一劝他少亲近静王,少喝点酒,皇帝和太子知道了,只会觉得他与静王一丘之貉,于他的官途有碍……只消一提及这话题,他便跳脚,最后拂袖而去。 没错,妻好一半福,但也要良人肯纳忠言。 他就不想想,寇淮为了救太子而一命呜呼,太子多少心中有愧,寇准若肯多亲近太子,日后太子登基,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但驴子就是驴子,驽马就是驽马,遇见伯乐也不会变成千里马,这让伯乐很郁闷。 三名侍妾来请安时,花荣月的情绪正坏,连敷衍她们的心情也没有,茶也不用喝了,开口便让她们退下。 寒莲的眼色好,立马屈膝行礼告退,转身时扫了年顺慈与周吟鸾一眼,脚下不停地走出堂屋,沿着抄手游廊慢下脚步,果不其然,采薇院那两位要出夭蛾子了。 原以为她们一个月前便会发作,不料她们还算谨慎小心,又多等一个月。 今日来请安,在院门口相遇,那两位分明在等她,眉飞色舞地说要禀明世子妃,找大夫来为她们诊脉,说是不知怎地,小日子迟来两个月…… 她们大概以为正逢寇准休沐,刚好为她们作主,不想撞上了花荣月的坏心情。 寒莲回到榴花院,尤嬷嬷有点奇怪她今日回来得特别早。 「姊姊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多留。」 「世子妃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 寒莲一副没心机、坦诚待人的模样,颦眉道:「我不敢多问,不过年姨娘和周姨娘告诉我说,她们的小日子有两个月没来了。」 第二十二章 尤嬷嬷脸色大变,忙说要去禀告王妃一声。 寒莲自然不会阻止,反正那两个女人巴不得众所周知,如今丰泽堂应该炸了锅,搞不好蔡嬷嬷也急着往正院跑。 可惜呀,花荣月不知不觉中连吃了三次断子散,再无怀孕的可能,要不,若是世子妃福气好有了入门喜,再爆出两名侍妾早一步怀了身孕,就在世子妃进门之前刚好蓝田种玉,接下来的发展肯定更精彩。 不过像如今这样也够了,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花荣月,可不想因小失大。 寒莲吐出一口长气,去了东次间的书房。 腊月初十是静慧师父的生辰,她以簪花小楷抄写《法华经》,准备到时候派云雀送去慈云庵。静慧师父可以无情,她顶着寒莲的肉身却不能无义。 什么是家翻宅乱?安庆王妃很是体会了一把。 当大夫证实年顺慈和周吟鸾是喜脉时,花荣月仿佛被人当众搧了两个耳光,头晕目眩不说,一股熊熊怒火直冲脑门,理智线瞬间断裂。 成亲至今夜夜留宿丰泽堂,将她捧得高高的,她端坐云端上翘首四盼,认为没有一个女人是她的对手、值得她放在眼里,而如今……她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踩进烂泥里,不,是寇准一手将她推入烂泥里,让她成了一个大笑话。 她顿时化身夜叉罗刹,一面命人将年顺慈和周吟鸾押回采薇院看好,一面命人去寻寇准回来,同时将屋里一套前朝留下来的油滴天目茶碗给砸个粉碎,那可是寇准相当宝贝的古董茶具。 她就是要他心痛! 砸完了,命丫鬟捡起来放在托盘上,端至寇准书房的书案上放着,生怕他没瞧见——岂能对妻子的怒火视若无睹呢? 丰泽堂上下屏声静气,人人心头泛起寒意。 安庆王妃幸运地遇到通晓事理的婆婆,所以便期许自己也要当个好婆婆,不刁难媳妇立规矩,把媳妇当女儿一般对待,也不想插手儿子的房里事,儿子的侍妾通房自有媳妇去处理,只消不闹出人命,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手让媳妇管理儿子的后院。 但蔡嬷嬷派人一趟又一趟回报的消息,令安庆王妃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花荣月处理事情这样直接粗暴又不理性,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手段和沉着机敏都没有,日后,她如何放心让花荣月主持王府中馈? 小妾怀孕算啥事?生下十个八个也影响不了嫡子嫡女的地位,何须大发雷霆,当真容不下,两碗打胎药灌下去,干净俐落,事后再赏些补药和金银首饰衣裳便可粉饰太平。 重点在于明明服了避子汤,为何双双有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该撤查的不去撤查,只会大发雷霆,还砸了焱之心爱的油滴天目茶碗,难不成她还要向焱之兴师问罪?明明一脸聪明相,行事却无章法,像泼妇一样率性而为,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了吗?一点打击便流露本性。 安庆王妃在正院里抚额叹息,却不打算插手,她要看看花荣月如何理事。 她只做了一件事,阻止小厮去找世子爷回来。 男人有男人的社交圈子,半路被妻子派人叫回去,肯定会遭朋友取笑。安庆王妃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出糗,丢脸丢到外面去。 王妃以己度人,想着等儿子晚上回来,媳妇该冷静下来了。 可惜花荣月不这么想,久等寇准不回,她的怒火更盛。 周嬷嬷在一旁教唆道:「不是都喝了避子汤吗?肯定是这两个贱女人互相掩护着偷偷倒了药,不然怎会双双有孕?分明是故意打您的脸!世子爷不回来,就表示一切交由世子妃处置,您便尽管处置好了。」 花荣月正气得柳眉倒竖,听了心中一动,「嬷嬷的意思是……」 周嬷嬷附耳道:「年姨娘和周姨娘可是世子爷未请封世子之前便纳入房里伺候的,之前打发了十几个出去,她们却留了下来,可见世子待她们不同一般,有几分真心真情,若是再生下庶长子、庶长女……」她拖长了尾音未把话说完。 「那两个下流的贱婢作梦去吧!」花荣月顿时怒上心头,冷冷道:「既然世子不想回来英雄救美,就由我处置了。周嬷嬷,去,给那两个贱婢灌打胎药。」 周嬷嬷正中下怀,领命而去,还在打胎药里加了大量的红花,一举根除后患。 采薇院里呼天抢地,求见王妃、求见世子,但怎敌得过几位五大三粗的大力嬷嬷?年顺慈与周吟鸾不到傍晚便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秋水把消息传回榴花院时,寒莲吓得手抖了几下,勉强捧住茶碗,茶水溅在手上,云雀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见都烫红了,便去寻膏药过来。 「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姊姊,她做错了!」寒莲站起身便要朝外走,「我得去劝劝姊姊,千万别这么做……」 秋水忙道:「寒姨娘,来不及了,周嬷嬷已带人去灌药了。」心里可不希望寒莲去多管闲事,世子妃让她叫声「姊姊」是抬举她,可别忘自己也是妾! 寒莲顿住脚步,盈盈水眸凝视着虚空,慢慢地涌出泪珠来,一颗一颗从雪白的面颊滚落,宛如珍珠碎玉般,格外惹人怜惜,「那是两条小生命啊!」抽抽嘻噎地哭了起来,「又不是小猫小狗,说不要就不要,世子爷同意了吗?王爷王妃同意了吗?姊姊为何不能等上一天,何须急着发落呢?」哭得梨花带雨,气弱娇怯,有些喘不上气。 云雀连忙扶她坐好,轻抚她的背,像母亲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尤嬷嬷立在窗外看得明明白白,转身去了正院。 寒莲哭了一会儿,确定窗外人影已去远了,才收泪哽咽道:「秋水,这几日你不可往丰泽堂凑了,免得遭池鱼之殃。」 「奴婢明白。」秋水应着,却等在那儿,直到寒莲示意云雀赏她一块小碎银才退下。 云雀有些生气地比手画脚,意思是秋水和周嬷嬷一样被惯坏了。 寒莲拍拍云雀的手,示意她别在意。 回到内室,云雀用帕子沾冷水给寒莲敷眼。 寒莲这才细声道:「云雀,我们人微命贱,许多事情就要忍耐。今天我若是真正的主子,周嬷嬷和秋水不敢欺我年幼软弱,我也可以严厉地惩罚她们,但我不是啊!当然,我也可以向世子妃告状,世子妃或许会责备她们,但同时也会看轻我拿两个奴才没办法。」 云雀叹息一声。 寒莲取下帕子,幽黑的眸子如黑曜石,闪灿着无数光采。「我不是真拿她们没办法,我是故意的,财帛动人心,她们收了钱,就该付出相当的代价。你看,我们是秀才不出门,能知王府许多事,不像采薇院那两个蠢女人,瞎子摸象,以为世子爷在家里,便挺着肚子去耀武扬威,自寻死路。」 云雀点了点头。 「抢戏不代表会演戏,那两位如今正痛彻心腑地感受着。」寒莲闲逸沉静的姿态,完全不像刚哭过,一脸平静。「秋水最迟明年会嫁出去,我越是纵容她,她出嫁后的日子越不容易,而这一切全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周嬷嬷,很快要倒大霉了。」 云雀虽不明白,但不管寒莲说什么,她都心服口服地点头,惹得寒莲失笑。 其实,她进门那一晚,年顺慈和周吟鸾联袂来打探敌情时,她事先放在玫瑰紫釉茶碗里的粉末是一种秘药,让人疑似怀孕的秘药,用颜色艳丽的茶碗泡出来,即使碧螺春的颜色深了些也看不出来。 更何况,她是有心算无心。 寒莲记得「春意楼」有一位名妓,被江南盐商看上了要买回去作妾,但名妓早已服过断子散,根本生不出孩子,又是没有名分的小妾,色衰则爱弛,老了可怎么办?名妓想到一个绝招,用一匣子首饰向老鸨买了能让人疑似怀孕的秘药,可以让癸水延后两个月不来,造成怀孕的假象,请了大夫来诊脉,也很像怀孕的脉象,而且都说了癸水不至,一般大夫自然铁口直断说是喜脉…… 最后,名妓在一次与正妻起争执时不小心跌倒,小产了,这笔帐自然算在正妻头上,而名妓从此伤了身子,无法再受孕,也都是正妻的错。那盐商心疼不已,更加宠爱名妓了,后来另一名小妾因难产而亡,产下的儿子便抱养在名妓屋里,当成名妓的亲生子养大,老了也有依靠。 那是寒莲前世所知晓的妓女从良后极少数过得好的例子。 第二十三章 其实,花荣月若够聪明,或者说够信赖寇准和王妃,年顺慈和周吟鸾明明有按时喝避子汤,怎会双双有孕?王府可不是寻常人家,小妾只能找坐堂的大夫来看诊,但既有疑问,就当赏个恩典,召来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未必查不出脉象有异,花荣月大可反咬两名小妾一口——假装有孕居心叵测——即使要喊打喊杀也名正言顺,王妃都会给她拍拍手,世子也会从此冷落采薇院。 如今可好了,花荣月连问都没问一声的直接灌了打胎药,当妒妇当定了。 寒莲心情很好的笑了,心中想着,在王府讨生活,可不是光凭一张漂亮的脸就可横行无阻的啊,姊姊! 【第十一章 第二受宠】 采薇院的消息传至正院时,王妃对于花荣月搞不清楚事情重点的处理方式感到很不满。 「荣月怎么会这个样子?太教我失望了!」王妃神色一凝,目光凌厉地扫过去,「蔡嬷嬷,我让你管着丰泽堂,你就没劝世子妃一句?」 蔡嬷嬷冤死了,马上膝盖落地,向前膝行数步,伏首道:「王妃明鉴,奴婢心心念念忠诚服侍世子与世子妃,可世子妃身边自有周嬷嬷和陪嫁丫鬟,等闲不许奴婢进正屋,奴婢只能给周嬷嬷打下手,世子妃有什么心思,奴婢根本不晓得。这次的事,是周嬷嬷自己熬好了 打胎药,带了一群仆妇往采薇院去,奴婢这才知晓,赶紧来禀告王妃。」 说完连磕了数个响头,顺手告了周嬷嬷黑状——周嬷嬷把持着丰泽堂,教唆世子妃给两名小妾打胎,忠奴想提醒世子妃一句「婆婆尚在,有事可请高堂作主」也没机会,周嬷嬷完全一手遮天。 安庆王妃「啪」的一声,一掌打在桌上,桌上的茶盏点心碟乒乓作响。「我还活着呢!她宁可听一个下人的话,都不会想到要来请示婆婆一声?」 「娘,当心手疼。」寇泱回娘家探视双亲,不巧赶上了这桩事。 蔡嬷嬷和尤嬷嬷更是吓得不敢出声。 寇泱不疾不徐地道:「娘,木已成舟,别气坏自己的身子。」反正赶去采薇院阻止已来不及,还是收拾善后吧! 王妃一脸阴沉,并非心疼未出世的孙子——根本还没有感情,何况是两名贱妾所生,敢互相掩护倒掉避子汤,犯了她的大忌,她压根儿不会袒护,也不想干涉花荣月如何处置,可是,花荣月被一个奴才牵着鼻子走,因此而目无尊长,连请示她这个婆婆一声都没有便打掉她的孙子,这点她不能容忍! 安庆王妃主持中馈二十年,把持着王府内院,压得二老爷一家安分守己,不敢蹦跶,又如何忍得下新媳妇仗着宠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最教王妃难过的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子妃、安庆王府下一代的宗妇,不但没有容人雅量,而且偏听偏信,只听一个老奴的话,完全忘了自己上有婆婆,忘了可以请婆婆为她作主。 她当婆婆是摆设吗?这样的世子妃,让她怎敢将王府中馈托付给她? 寇泱很了解自己的亲娘,放软了嗓音道:「娘,弟妹还年轻,您用心教导个五年、十年,还不成吗?只是她听信身边小人教唆,要管一管才好。」 寇泱也有小算盘,在宣武侯府过得很憋气、不如意,想大归回娘家,自然是由母亲继续主持中馈,她的日子才滋润。 王妃想了想,叹口气,只能慢慢教了。 她让蔡嬷嬷去采薇院看看情况,蔡嬷嬷绷着一张脸出了正院后便笑开了。 王妃又问尤嬷嬷,尤嬷嬷小心地转述了寒莲对此事的反应。 王妃挥手让她退下,才对女儿叹道:「荣月痴长几岁,竟不如寒莲明白。」 寇泱失笑道:「一个自幼寄人篱下,自然小心翼翼;一个从小顺风顺水,又有倾城之姿,人人追捧,而且笃定能嫁入王府,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妃,连继母都要避其锋芒,换了是我,也会忘乎所以,自以为是,就缺有个人一棒子敲醒我。」 「是我宠爱太过了吗?」王妃认为花荣月恃宠而骄,太辜负她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越发恼怒起来,「不只我和王爷看重她,连焱之都待她十分宠爱,成亲至今不曾留宿别处,寒莲至今还是姑娘身呢!」 寇泱哼笑。「怪不得她目中无人。」 安庆王妃有心当个慈爱的好婆婆,奈何儿媳妇不知礼,让她觉得自己白费了一番苦心。 后来因为周嬷嬷下手太重,年顺慈和周吟鸾血流不止,蔡嬷嬷忙请了大夫诊治才保住性命,两名小妾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王妃大怒,亲至丰泽堂发落周嬷嬷,命人打了二十板子,还是花荣月苦苦哀求,才没把周嬷嬷赶出王府。 周嬷嬷被杖责二十,是一个警讯——王妃对花荣月不满了。 花荣月若有此认知,当会收敛一二,但从小一帆风顺惯了,受到挫折,不是先反省自身,而是愤怒亲人不支持她,一味地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觉得始作俑者是寇准,都是他害的,她有什么错? 花荣月不敢忤逆王妃,但气到晚饭吃不下,偏偏寇准又喝得半醉,很晚才回来,她拿起大引枕便朝他头上砸下去。 寇准趴在床上睡死了,她不甘心又朝他背上捶打数下,仗着房里没其他人,哭出心中深藏的委屈,「我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会嫁给你,若是子翼还在,我何须委屈自己嫁给你,子翼他绝对不会这样对我……」她边哭边骂,发泄一肚子的怨气、怒气、窝囊气。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然没注意到趴在床上看似睡着了的寇准睁开了双眼,幽黑的眼眸泛着冷光,死一般的寒寂。 翌日一早,寇准和安庆王上朝去了,下朝后,他去采薇院探视年顺慈和周吟鸾,每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以示安抚,没有追问为何偷倒避子汤的事,只说让她们做好小月子,将身体调养好。 年顺慈哭得梨花带雨,周吟鸾边哭边骂世子妃狠心,残害世子爷的骨肉,两人不晓得打胎药里加了红花,还期待日后能生个孩子,即使是女儿,她们也能在王府终老,所以哭得那叫一个凄美。 寇准阅女无数,最缺万千柔情,不耐烦女人啼哭,但到底也是伺候自己几年的女人,便温言安慰几句,才起身步出采薇院。 他没有回丰泽堂,绕个弯路去了榴花院,不让下人通传,直接掀帘进了东次间的书房,见到寒莲静坐抄经,云雀为她研墨,不知怎地,他烦躁的心慢慢沉潜下来。 不是绝世美人,恬静的表情让她的面孔有梨花般的素雅,似春水般温柔,尤其当她望着他笑,笑意会一直从眼底深处流淌到了眼角眉梢,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寇准承认自己是俗人,那含情凝睇的眼眸令他流连,令他舒心沉醉。 那个在心底鄙视他的女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笑容魅惑迷人,但每每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热情。 寇准若是初历情场的楞头青,当取芙蓉而弃莲花,但现在,不了。 他在临窗的炕上坐了,云雀知趣地退下,寒莲移步至他跟前,毫不犹豫地跪下,小声求道:「世子爷,望您原谅姊姊一时胡涂,没有等您回来商量便随意处置年姨娘和周姨娘,姊姊她心肠很好,只是犯了胡涂。」 「又不是你做错事,你求什么情?」寇准伸手扶她起身,拉进自己怀里,抱坐在大腿上,抱得紧紧的,仿佛想从她身上获得温暖。 「世子爷?」 「没事,只是有些感慨。」他苦笑,低声道:「你年纪小,都看出这事她做得不地道,她怎么就脑筋打死结一意孤行?我不在府里,难道母妃也不在吗?难怪母妃命人仗责周嬷嬷,这是敲山震虎,她到底懂不懂?!」 寒莲窝在他怀里腹诽,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她不懂!人笨也就算了,还自以为聪明,王妃打了她的心腹嬷嬷,她肯定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还怨! 她抬眼,温柔关切地道:「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没有人生来就会当世子妃,有王妃苦心指导,相信姊姊很快便能成为称职的世子妃!世子爷是姊姊的夫君,要对姊姊有信心才是。」 她的声音好轻,吐气如兰,寇准没发觉自己总是顺着她的话点头。 男人总不好将夫妻之间的矛盾说与第三人听,尤其妻子心里老惦记他的亲大哥,这样的奇耻大辱,对贵族出身的他而言是死也说不出口的,且为了王府体面,他们还是要装作相敬如宾。 第二十四章 因为对花荣月的不满,让寇准在不知不觉间对寒莲越发的信任喜爱。 寒莲又笑,小梨涡儿在颊边轻跳,「世子爷人真好,为人豪爽,体贴大方,姊姊能做您的妻子,舅母在天之灵也很欣慰吧!」 寇准失笑,「那你自己呢?令尊在天之灵会欣慰吗?」他到底是心疼她做了妾。 美眸掠过一丝灿光,她笑得傻乎乎的,雪白的双颊浮开两抹晕红,美得令人屏息。「你待我的好,爹爹会知道的。」全然信任的口吻。 寇准呼吸陡然一紧,气息浓灼了起来,他一直忍着不与她圆房,反倒像情人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到如今他觉得两人可以更水乳交融些…… 帘外有人发出声音,寒莲从寇准怀里下了暖炕,侍立在一旁,轻喊,「云雀。」 云雀用托盘托了两盏热茶进来,寒莲接过,亲手捧一盏茶奉给寇准。 寇准笑笑接过,喝了一口,道:「静王送了些信阳毛尖和六安瓜片,我喝着还不错,明日让碧泉送两包过来。」 寒莲笑容可掬地道谢,不会做作地假意推辞,寇准很喜欢这一点。 「世子爷!」秋水忽地在帘外娇呼。 「进来。」寇准威严地道。 秋水掀帘而入,俏生生地行礼,娇声道:「王妃身边的姊姊来传话。」 「让她进来。」 「是。」秋水帮忙掀帘,一名打扮齐整的俏丫鬟进入,规矩地行礼。 寒莲发现秋水今天的举止特别文雅,嗓音嗲了两分,而且重新换了一条新做的裙子,添了两朵珠花和金耳钉,心里不由好笑。 王妃的大丫鬟很规矩,不敢盯着主子看,低垂着眉眼道:「世子爷,王妃吩咐下来,请世子爷在榴花院用晚膳,宿在榴花院。」 言下之意,王妃不乐见寇准独宠世子妃,擅宠专房,插手要儿子去睡一睡别的女人,让后院和谐和谐。 王妃都发话了,就由不得世子妃善妒。 寇准正中下怀,但面上不显,声音一样威严有力,「那就摆膳吧!」一副遵从母命的孝子嘴脸。 于是,寇世子从善如流的在榴花院过了一整夜,或许是有了感情,他在寒莲身上尝到了飘飘欲仙的滋味,明明那么生涩羞怯,被他折腾得昏睡不醒,软绵绵地伏在绣被上,却让他连血液都燃烧起来,倾注了全然的柔情和激情。 他满心欢喜,原来他的小白莲花才是天生尤物! 妻妾再多,能在床上与他契合、欲仙欲死的,可遇而不可求。 寇准一扫阴霾,神清气爽的去上朝。 花荣月待寒莲倒是一如既往,她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不然也不会陪嫁媵妾,所以并不嫉妒丈夫去小妾屋里过夜,她不爱寇准,要的是丈夫对她有足够的尊重及小妾们以她为天。 前世的经历让寒莲不仅了解男人,更了解女人。女人呢,在自己男人面前多妖娆多狐媚都行,只要这男人不是个假正经的,但是在其他女人面前做作娇媚,那便是给自己拉仇恨,蠢到不行。 没能耐让男人宠妾灭妻,就不要恃宠而骄,炫耀男人与你水乳交融、情投意合……那样差不多离死不远了。 寒莲一样用一切唯她马首是瞻的眼神望着花荣月,无言地倾诉——我是为了姊姊才伺候世子爷的。 花荣月拿她当心腹,昨晚服侍王妃用晚膳,知道是王妃要寇准夜宿榴花院,又被王妃敲打了一番,暗示她善妒乃是七出之一。 花荣月气闷不已,对寒莲抱怨,「我何曾拦着不让世子去榴花院和采薇院了?是世子不让我给侍妾们安排侍寝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我的不是。为了采薇院那两个,居然还责打周嬷嬷,其实是打我的脸啊!」 看来她已自行揭过给两名小妾打胎这一事了,在她想来她已经付出代价——心腹嬷嬷被杖打二十,失了颜面——打胎之事便算过去了。 寒莲知道花荣月有个毛病——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她眸子一眨,顺从道:「姊姊待人最是宽和大度,是世子爷心系姊姊才一直留宿丰泽堂,哪里是姊姊容不得人,这么说我可不依。」 「还是莲儿知道我的心。」花荣月拍拍她的手,小声道:「世子待你可温柔?」 寒莲小手一抖,脸色发白,怯怯道:「还好。」 花荣月哪还不明白寇准的粗鲁,叹息着安慰道:「世子是大老粗,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我们身为女子,生来要认命的。」 寒莲低头不语,一副认命的表情。原来,他们夫妻是假面恩爱,房事不契合。 花荣月领着寒莲去给王妃磕头请安,王妃很满意儿子顺从她的意思,没道理继续委屈寒莲,寒莲也很美啊,她的美很耐看。王妃也明白,年轻男子爱美色胜过美德,然而花荣月的美是红颜祸水,而王妃绝对会阻止儿子沉迷祸水温柔乡,才决定插手,抬举寒莲。 王妃打赏寒莲一只玉镯,叮嘱她恪守妇道,莫违婢妾之礼。 寒莲磕头后站起身,娉娉袅袅地立着,如株香郁的玉兰花,小小年纪已然丽质天生,如花解语玉生香。 王妃心里喜欢,便让花荣月日后每逢初三、十七,领着侍妾们来给她问安。她不能再放任花荣月胡来,每个月见两次面,免得小妾们被整死了都无处申冤,传出去有碍王府声誉。 像采薇院那两位都是良家子、有娘家人,万一小产死了,泼皮一点的娘家人在王府门口大闹,成何体统? 花荣月只得应下,心中暗暗恼恨,王妃敲打她一次还不够,竟插手儿子后院之事。 婆媳自此生了嫌隙,只是没有流于表面。 寇准顺理成章不再天天回丰泽堂,但为了尊重世子妃,一个月还有小半个月留在丰泽堂,至于是睡在书房还是老婆床上,就没人在意了。 后来,寇准发现花荣月的小日子很准时,越发确信当初她是故意挑癸水来的日子成亲,心中暗恼却不便发作,所以他也故意在她小日子来的那几天留在丰泽堂,睡在书房里,教花荣月哑巴吃黄连。 其余的时间,他喜欢回旧居畅意轩留宿,也喜欢在榴花院和寒莲耳鬓厮磨。 王府便有传言,说世子爷最爱的还是华贵照人的世子妃,第二喜欢的是轻灵优雅的寒姨娘,果然,男人都贪图新鲜,采薇院的旧人被冷落不算意外。 终究,人不如新哪! 【第十二章 隔墙有耳】 过了元宵便是安庆王妃的生辰,花荣月也在正月出生,做了媳妇倒不好抢了王妃的光彩,所以王府只为王妃办了一日寿宴,至亲好友皆来热闹。 花荣月的生辰便安安静静地过,够憋屈了,寇准给她的生辰礼竟是一个红封,里面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她差点把红封砸回他脸上,她缺银子使吗?都当了几年的风流浪荡公子了,不会连买首饰讨好妻子都不懂吧!莫怪有人道,这天下的美人儿,男人最懒得讨好的就是自己的老婆。 寇准被瞪得莫名其妙,越来越觉得花荣月难相处,还很难受孕,迟迟等不到喜讯,该不该找太医来把把脉? 静王只比他长一岁,两个儿子都启蒙了。 三名侍妾都奉上鞋袜为主母祝寿,寒莲有前世的记忆,又另外画了几张往后两年会流行的衣裳图样当生辰礼,不好意思的道:「姊姊知道我针线不怎么样,怕浪费了上好的衣料,不敢自己亲手裁制,听闻针线房有几位绣娘的手艺好,姊姊不妨试试。」 花荣月看了衣裳图样有几分惊喜,更多的是雀跃,王府每年都会在三月中旬办春宴,不只安庆王府,许多公卿之家均会在忙完过年的大小事后轮流办春宴,交流情谊,她正想做几件新衣裳压过毛景兰的风头。 她高兴地收下,笑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哪需要妹妹亲自动手做衣裳,你能替姊姊出主意,足见有心了。」 王府的侍妾,每季有六套衣裳,若想多做就须自己出钱,或者自己出衣料请针线房的人做,花荣月身边有几个针线特别好的丫鬟媳妇子专门替她做衣裳。 寒莲也从不为这种事情费神,她的针线只够替自己做小衣,精细的绣活有云雀做,她负责画图样就好。 年顺慈和周吟鸾自小产后便沉静许多,看清楚自己在王府的处境了。王妃和世子爷都不会为了她们而责罚世子妃,王妃命身边的嬷嬷送了补药,世子用五十两银子安抚,世子妃没事,寒姨娘成了新宠。 第二十五章 世子妃只跟寒姨娘话家常,世子在一旁喝茶看着,年顺慈留意到世子的眼神十分柔和,仿佛望向世子妃,其实看的是寒莲,不由得心里发凉。 周吟鸾则眼红寒莲手腕上绿汪汪的翠玉镯子,说是圆房后的次日王妃赏的。当初她们进门,王妃只用一根金簪子打发,后来才晓得这种圆头金簪每一位小妾都有,王妃打了一匣子备用,随手赏人。 寇准一个大男人,待在内院的时间其实不长,妻妾们穿什么戴什么哪会上心?只要赏心悦目,不丢他的脸就行了。 女人之间的争奇斗艳,说穿了是给女人看的。 寇准就喜欢寒莲的淡雅自然,有一回他很晚了才去榴花院,寒莲穿着一身半旧的细棉布衣裤,坐在床上和云雀玩丢沙包,他笑得不行,她红着脸把沙包藏进被子里,后来才不好意思道:「以前没机会玩……」他还陪她玩了几回才一起睡下。 相比之下,花荣月太矜贵,采薇院的太做作。寇准望着花荣月满头珠翠,富贵逼人,忍不住好奇,她的脖子不酸吗? 待三名侍妾退下,他向花荣月道:「过两天你陪着娘去一趟宣武侯府,向太夫人问安,商量让大姊大归回娘家的细节。」 花荣月成亲之前便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时心里却膈应得很,勉强笑道:「宣武侯府这样爽快地放大姊归家?」 寇泱回王府之后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在王府住一辈子?一般人家寡妇再嫁并不难,都是为了糊口谋生而再嫁,世人不至于太过责难。 但寇泱不同,不愁吃穿的人家,就会把《女诫》、《女训》、《烈女传》端上台面,很少有再醮之妇。尤其两家都是功勋贵族,前宣武侯更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他的遗孀只能是贞节烈妇,不能有二心,皇家不会同意她再嫁,宣武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既然有心守节,在婆家守节才合乎正道。 寇准眼眸沉凝,缓缓地道:「现今的宣武侯胆小惧内,侯爷夫人又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泼辣货,小人得志的时常找大姊麻烦,太夫人也因家宅不宁而时时称病。母亲心疼大姊日子艰难,便想接大姊归家守节,太夫人考虑再三终于松口,至于细节部分还须再讨论。」 花荣月心里有数,撇嘴道:「大姊的陪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丰厚,那侯爷夫人既是个眼皮子浅的,舍得让大姊把嫁妆运回来?」 寇准皱眉道:「侯爷夫人想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大姊,大姊不愿意,那孩子长到三岁说话还不利索,痴肥呆笨,长大了也指望不上。侯爷夫人又吵又闹,大姊威胁道:「孩子若要承嗣我夫,宣武侯的爵位就该由他继承才是!」 「侯爷夫人这才消停,但从此对大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处处找碴!大姊是圣上亲封的华泱郡主,为何要过这种日子?回娘家至少可以过得自在些,也可以帮着在爹娘面前尽孝,于你我并无坏处。」 你是男人,你是儿子,你是弟弟,于你自然无坏处。若是寇泱的性情像小白兔寒莲,住一辈子也无妨,但寇泱可不是善茬,她当初若没给弟媳气受,弟媳怎会当了侯爷夫人就一直找碴? 花荣月还想说什么,寇准已起身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到宣武侯府见太夫人,你看娘的眼色行事便是。」接着便不容分说地离开了。 花荣月瞪着他的背影,为之气结。 寇准哪会看不出妻子不乐意寇泱归家?但是个男人都讨厌跟老婆吵架,何况他完全不认为寇泱回娘家对花荣月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寇泱一样住在她婚前所居的院子「怡林雅轩」,吃穿嚼用能花费多少?何况寇泱有自己的陪嫁私房钱,又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多一个人尽孝,她不是反而轻松吗? 寇准无法理解花荣月在闹啥别扭,干脆置之不理,回畅意轩时顺道进榴花院瞅瞅寒莲在做什么,得知她往梅园散步去了,心想还真是难得,便也信步往梅园走去。 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傲梅凌霜枝。 白雪红梅,是春回大地之前最美的一景。 这几日虽然没下雪,路上积雪扫得很干净,但高堂广厦、水榭楼台仍覆盖一层霜白,清冷得让人透心凉。 绕过假山便是梅园小径,突然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寇准心中一动,几个纵跃跳上了假山山顶,从上往下俯瞰,却见他的通房碧泉正跪在寒莲面前,寒莲朝左避开,碧泉便朝左跪拜,寒莲朝右避开,碧泉便朝右跪拜,云雀「啊啊啊」的要扶碧泉起身,碧泉竟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见了,还道寒莲仗着身分欺负碧泉呢。 这是在演哪一出? 寇准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他面前谨守奴婢之道的碧泉,低眉顺目,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私底下又是哪一种面貌? 寒莲呢,是否也有多重面貌? 碧泉哭道:「我求求你了,寒姨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到一百两银子,才会求到你面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全是事实……」 寒莲叹道:「碧泉姑娘,我相信你没有撒谎,所以你先起来吧!你这样跪着,被人撞见了不好看。」 云雀使出大力,碧泉终于站起身,膝盖以下的裙摆湿了一大片。 「会冷吧,你先拿去用,」寒莲将自己的手炉递给碧泉,温柔道:「拿着,别跟我客气,你是服侍世子爷的人,受了风寒可不好。」 「寒姨娘……」碧泉感激的把手炉抱着,真的很冷。 「碧泉姑娘常替世子爷送东西给我,可见是个实诚人,才得世子爷信任。」寒莲语气真挚,心里冷笑,所以她才知道三名侍妾当中,自己钱财最多,而且年纪最小最好说话。 她知道碧泉没把她看在眼里,才会说话时我啊你的,根本就是觉得她好骗好欺负。 寒莲很坦诚地说:「我没想到你姊姊碧珠姑娘服侍过前世子,后来嫁出去却不幸遇到一个爱赌博的丈夫,输了一百两银子就要将碧珠姑娘卖入青楼抵债,处境着实可怜!可是,碧泉姑娘,赌博是个深渊,这次替他还债,他下次又赌输了怎么办?」 碧泉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姊姊被卖入窑子,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寒莲苦笑,话里有了几分唏嘘,「是呵,要先解燃眉之急。碧泉姑娘,你先回去换身衣裳,下午我让云雀拿一百两银票给你,你再将手炉还给云雀。」 碧泉喜出望外,又要跪下来叩谢,云雀连忙拉住她。 「别跪了,地上冷。」寒莲软语道:「这种忙我也只能帮一次,最好能求得王妃或世子妃开恩,让碧珠姑娘回来当差,纵使辛苦些也好过被卖掉。」 碧泉摇头道:「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嫁出去的丫鬟便不能再进府当差。姊姊是前世子的通房,王妃开恩给除了奴籍,不会再进府的。」 寒莲只能摇头叹息。 碧泉又求道:「寒姨娘,我会想法子还你钱,求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别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妃,我一辈子领你的情!」 不能告诉别人,没有立下借据,唯一的目击者是个哑巴,还不还钱全凭良心,碧泉这是把她当不通庶务的小孩子收拾了。 当了通房五、六年都没被换掉,果然有两把刷子。 寒莲却笑咪咪道:「好,我不告诉任何人,我娘说施恩不望报。」 碧泉谢了又谢,瞧瞧四下无人,忙转身离去。 云雀比手画脚,一脸担忧的表情。 「你怀疑碧泉姑娘会骗我的钱?」美貌的小脸儿漾开浅笑,寒莲的柔嗓比她的笑容更动人。「我相信人性本善,不愿将人往坏处想。何况,碧泉姑娘没有骗我的理由,碧珠姑娘是她的亲姊姊,她总不会诅咒自己的姊姊被丈夫卖入青楼吧!云雀,我明白你的忧心,老是担心我受骗,可是,这个忙不帮不行,好好一名女子一旦坠入烟花地便万劫不复了。」 她是谁?她是温雅柔善、口吐莲花的清丽佳人,向来不吝于帮助别人的善良女子。 什么是最糟的演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抓包,要知道隔墙有耳啊! 不想担心隔墙有耳,最好的法子便是表里如一,真情以对,把假的也当成真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就算她骗我也无所谓,只要碧珠姑娘没有被卖入青楼就够了。」她难得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当妓女的悲惨。 第二十六章 前前后后加起来在妓院生活了三十几年,她深有体悟,青楼名妓的最高修为是——身似饿虎,心如封瓶。 心如封瓶!呵,好一个心如封瓶。 因为没人在乎你是真欢喜或假欢喜,真的伤心或假哭梨花带雨,没人在意你的真实情绪,没人在乎你明天还活不活。恩客最大,只要恩客喜欢,爽快掏出银子就够了,即使拿出皮鞭来,你也要笑着呻吟。 谁都知道是虚情假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来皆路人。 但妓女也是人,也有动了真感情的时候,但结局大多凄凉。 寒莲也想过,如果前世为她赎身的郑举人待她有几分真心真情,郑夫人善良大度些,让她生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想法就会完全不一样,她会把全副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只要没有再次被转卖重回青楼,她的目光不会一直盯着花荣月和安庆王府,最后也不会含怨太深而重生了。 但世间哪有如果? 如果有,花荣月不骑马踩死她的父亲,又推倒她怀孕的母亲,还狠心的抽了两鞭子,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问她恨不恨拿了一百两银子却将她卖入妓院的堂叔?她当然恨! 后来攒了一点钱,在流霞姑娘的帮忙下,派人去韩氏族人居住的小村庄找,却只找到做了乞丐妇的堂婶,原来堂叔得了巨款,不但纳妾还迷上赌博,最后被人杀了。 消息传回来,她大笑着道:「报应!报应!」然后和流霞姑娘共饮一坛酒,却一边喝一边大哭。 堂叔遭了报应,与她何干?她一样深陷泥潭,过着倚门卖笑的日子。 追根究柢,是花荣月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一生。 堂叔遭报应了,为何始作俑者的花荣月一生富贵荣华? 重生为十四岁的寒莲,她不费什么力气便取而代之了这个胆小怯懦、任人拿捏的女孩。 她真心想知道,花荣月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曾愧疚、忏悔?可曾睡不安枕过? 几次旁敲侧击的试探,花荣月却像是完全忘了那一天自己犯下的罪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天大哥和毛景兰订亲了,欢天喜地的,完全不在乎妹妹的反对,大哥明明也不喜欢继母啊」…… 她在妓院生活得太久了,早已被磨得很能忍耐,只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指责花荣月视人命如草芥。 没有用的,在那一刻,寒莲看明白了,贵人的想法完全不同于平民百姓。七岁小女孩家破人亡,一生悲惨痛苦,在贵人眼中远不及大哥娶了她讨厌的嫂嫂令她在意。 美若天仙的贵人只在乎自己受委屈了,自己的权益受损了。那么,就让贵人一天比一天委屈好了,从贵人口中一点一滴叼走权益这块香肉。 思及前尘,寒莲的眼里含着一丝冷冽。 云雀只心疼她被敲竹杠,连连比着手势,表示碧泉的啼哭不可尽信。 重活一世,寒莲最喜欢的人便是云雀,不须提防,可以放松心情谈心,不由握住她的手,绽开温和大方的笑容道:「我可怜的云雀,遇到我娘之前吃了很多苦吧,总喜欢杞人忧天。」 云雀呀呀出声,寒莲笑意浅浅,安抚她道:「云雀啊,等你也活到五十岁,就会像我一样不在乎小恩小怨,就算碧泉姑娘存心骗我好了,那也是她够聪明,知道我刚好有钱给她骗,而且最好骗。我不傻呢,云雀,我是揣着明白装胡涂。」 云雀一头雾水。 「你不信我是装胡涂不是真胡涂?」寒莲淡淡笑了。「我知道她们背后都说我是小白兔,笑我像乌龟一样总缩在榴花院中不随意出门,一点宠妾的样子也没有。但,她们哪里知道,乖乖做一只小白兔,当缩头乌龟才能平安活下去啊!云雀,你不是一直奇怪周嬷嬷每个月送来的芙蓉香膏,我一次也没用过,也不让你用,这是为何?」 云雀老实的摇头。 「那种芙蓉香膏抹了会使肌肤滑嫩如玉,可是有避孕的效果,用久了甚至可能绝育。世子妃姊姊的盛情厚爱,我不能不收下,每晚悄悄地抹一点在镜台背面或桌脚椅脚上,权当给木头涂脂保养了。」 云雀大惊失色。 「你问我为何知道芙蓉香膏暗藏玄机?」 即使面对云雀,寒莲也没说出自己前世可是「春意楼」老鸨的左右手,什么阴私手段都看多了听多了,况且在女人圈里生活久了,她始终相信隔墙有耳,即使此刻在空旷的后花园里,谁知没人躲在假山的某一角?她敢说出口的,都不怕被人听去,所以她不需要演戏。 「你晓得我一直害怕国公爷的继夫人,」她能说的是寒莲本身的记忆,「记得我十一岁那年,有天很早去给继夫人请安,她还在内室梳妆,屋里的丫鬟见了我都各自去忙,没人给我通报,我不小心听见继夫人和赵嬷嬷用阴狠的声音取笑李姨娘和孙姨娘急巴巴的来讨芙蓉香膏回去用……我吓得退至屋外立着,不敢告诉别人我听到了什么。后来我回屋里慢慢琢磨,才明白继夫人为何那么大方,一盒五两银子的芙蓉香膏,月月供应不缺。」 云雀听了,一脸快哭的表情。 「不要紧的,云雀,我不是真的小白兔,我会装胡涂。世子妃算计我,我不会拆穿,你也不许表现出来,就当作还了宁国公府抚养我的恩情。」 云雀比手画脚,就是替寒莲抱不平。 寒莲正色道:「也不可以告诉世子爷或王妃。世子爷貌似粗豪,其实精明能干,又有正义感,他知道了若去质问世子妃,事后谁会倒霉?是我啊,云雀,世子妃若是换另一种法子让我绝育,我防不胜防啊!」 云雀哭丧着脸,还是点了点头。 「好啦,开心点,能嫁给世子爷,我没什么不满足的。」寒莲往前走去,张开双臂深吸一口冷冽的梅香,柔柔软软的嗓音如歌,「瞧这多美啊,云雀,不可辜负了玉雪为骨冰为魄的梅林景色,自古有多少骚人墨客传诵梅花的孤傲雅洁,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多么传神!」 枝头上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绽瓣盛开,或残英点点,千姿百态,丰神绰约。 云雀忙上前扶住她,与她在梅园里散步。 【第十三章 暗中护美人】 寇准从假山上下来,一脸沉思。 他沉静秀丽的小白莲花不是真的小白兔,他倒是不在意,本来人都是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小白兔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呢! 令他震惊的是,花荣月竟然和她继母是一路货色,笑面观音,毒妇手段,连自己陪嫁的媵妾也不放过。 寇准没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固然是安庆王十分爱重妻子,但王妃若没几分手段也镇不住内宅。这些寇准全心里有数,但怎么可以对亲如姊妹的寒莲做这种事?若不想寒莲生儿育女,花荣月何须陪嫁媵妾?明知每次事后都喝了避子汤,花荣月还不放心? 幸好寒莲不是白痴的小白兔,还傻人有傻福,碰巧得知芙蓉香膏不利女子受孕,巧妙地避开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寒莲没向他告状,他也不便替她出头,诚如寒莲所担心的,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成天待在内宅里保护她,她要学会自保。 至于碧泉,他会派人暗中调查一下。 如果碧泉存心欺骗年幼心善的寒莲……寇准眸光微寒。 他转过假山,寻着寒莲的脚步而去,一刻钟后与他的小美人偶遇。 「世子爷!」寒莲一脸惊喜的表情,福身见礼。 寇准握住她一双软绵绵的小手,责怪道:「出来散步也不拿个手炉,手都冰了,云雀太粗疏大意,我给你添个丫鬟伺候。」 云雀惊惧地跪下,很怕被赶出府去。 「世子爷别吓云雀了,她可是我娘留给我的人,伺候我无微不至,是我自己嫌拿个手炉麻烦。」寒莲笑盈盈地道:「梅园景色幽美,揣个手炉太不诗意了。」 寇准哈哈一笑,对云雀道:「起来吧!」 他牵住美人的小手便不放了,与她一道在梅圔散步聊天。 他含笑道:「天气一冷你便不爱出门,今天怎么好兴致,与人有约?」 她婉转一笑,「安庆王府的梅园颇有名气,这般美景如今近在咫尺,不出来欣赏一番岂不可惜?」她不想之后还要圆谎,所以回避问题,但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冷嘲,不知他在哪里偷听了一耳朵?也罢,他既然揣着明白装胡涂,不拆穿她,这样正好。 第二十七章 寇准不再追问,闲谈当年因为祖母特别喜爱梅花,祖父才辟了一座梅园和冷香亭,祖父母健在时常于冷香亭里煮酒赏梅,伉俪情深。 寒莲一脸欣羡,心中却腹诽,伉俪情深?那庶出二老爷是怎么来的?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明眸默默含情地斜睨他一眼,柔声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那些门面光鲜、内里脏污的权贵世家,安庆王府的家风十分清正,原来是老王爷和老王妃做了表率,当真令人敬服!不过最庆幸的是,我有福气随着姊姊嫁到这么好的人家来,真要感激诸位神佛。」 这番恭维有一半是真心的。富贵人家,只要主母不狠毒的,膝下有五、六位庶子女喊母亲,这很寻常,风流些的甚至有二、三十个庶子女,认都认不清。如安庆王府这般家风的似凤毛麟爪,别说花荣月省得应付一群小姑娘、妯娌争宠,连寒莲都庆幸这日子过得还算清静。 寇准听了心里很舒服,眉宇间尽是得意,他当然知道自家有多好,笑道:「不过家里孩子少,不免冷清,所以爹娘将孀居的大姊接回娘家,你觉得怎样?」 「这是好事啊!」可以给花荣月添添堵,当然是好事。寒莲嘴上抹蜜般的道:「百善孝为先,王爷和王妃多个女儿日日承欢膝下,世子和姊姊都很开心吧!」 果然还是莲儿懂事贴心!寇准心中一甜。 寒莲巧妙地赞扬寇准的孝心,让寇准更坚信花荣月若对此事有微词就是无理取闹,丝毫不体贴母妃心疼女儿的心情。反正他对花荣月的不满不是一点两点。 寒莲眉眼沉静,「我小时见过郡主几次,很羡慕姊姊能与郡主玩在一起,喝茶、弹琴、玩双陆……两人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聪慧,很合得来呢!」 寇准的脸色更柔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相信大姊归家之后,世子妃能敬重大姊,照顾好大姊,令爹娘欣慰。」 寒莲失笑,「这是顺理成章的好事,何须多想呢?」 寇准颔首,「说的也是。」 本已拍板定案之事,在寒莲贴心的言语下,默默阴了花荣月一把,她若有一丝一毫不悦之色,将会在寇准心中放大了她的狭隘自私、不敬公婆的缺点。 甜蜜的言语,体贴的心意,寒莲将自己冶炼成一把温柔刀,刀刀见骨,不流血。 寇准却觉得她什么都好,可惜出身差了些,不能为嫡妻。 不过,正妻要管理家务、孝顺公婆,以后还须教养子女,楚楚动人的美妾正好安慰男人心,教男人放心宠爱,麻烦事都是由正妻处理的,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让寒莲做一个贴心的妾正好了。 寇准心情很好的和寒莲笑谈梅花的品种,拉起和他相握的小手,手腕上一串沉香木雕莲花的手串,他时常见她戴,不由笑道:「梅花傲骨凌霜,世人赞其气节,借得梅魂喻高骨,其实在我这俗人眼里,其花形不若莲花美丽,还是莲花较适合你。」 「因为我怕冷吧!」她打趣。 他哈哈大笑,喜欢两人私底下随口说笑的轻松自在。 「咦,是二哥!」 冷香亭里三抹丽影,出声的是三小姐寇洙。 寇准不动声色地放开寒莲的手,寒莲后退一步由云雀扶着。 三人走近冷香亭,才看清除了寇沅、寇洙,尚有一位面生的少女。 寇洙活泼话多,直接道:「二哥和寒姨娘难得一道赏梅,怎么不见二嫂呢?」 寇准简洁道:「母妃有事找她。」 那位面生的少女悄悄扯了一下寇沅的袖子。 寇沅笑着介绍道:「二哥,这是我表姊古翠眉,她曾随我舅母来祝贺你成亲。」 古翠眉上前屈膝行礼,娇唤,「见过表哥!早听闻安庆王府的梅花开得好,便求了两位妹妹带我来赏梅,还望表哥不嫌我唐突。」 谁是你表哥啊!况且男女不同席,他成亲时宾客如云,哪里见过她了?!寇准冷淡地点头,古翠眉那种遇见上等猎物却又故作含蓄的眼神,他最少在二十个女人身上见过。反正男女授受不亲,他十分规矩地不朝她多看一眼,只对寒莲道:「我还有事,不陪你了。天寒,你身子弱,也早些回去,别吹了风。」 「是。」寒莲福了福身,目送寇准大步离去。 古翠眉大失所望,但又不能追上去。她生来有一股野艳之美,每逢庙会总会引来爱好美色的登徒子想打听她是谁家的千金,一来二往便对自己的姿色十分自信,希望藉此攀上一门富贵的好亲事。 她的姑姑是工部从五品员外郎的嫡女,嫁入安庆王府,却是嫁给庶出的二老爷,表面上锦衣玉食,其实靠着兄嫂吃饭,无权无势。但他们的女儿寇沅和寇洙是嫡女,是安庆王的亲侄女,有安庆王妃出面说媒,辅国将军府为嫡三子求娶寇沅,很快即将订亲。 寇沅嫁得好,寇洙也不会差,安庆王向来善待弟弟一家人。 而她呢,从五品员外郎的嫡孙女,父亲却是白身,别说嫁入勋贵之家,五品官员都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一位不能带来利益的儿媳。明白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古翠眉不免焦急。 她年方十六,再不订下亲事便晚了,也不是没有媒人上门,但说的都是些什么亲事? 六、七品芝麻官的儿子或孙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有啥出息? 去年初秋,安庆王世子成亲,嫁妆送进来的那天早上,古翠眉跟着母亲进王府,随姑姑在王府内院走动时,便为王府的富丽堂皇、花团锦簇而迷花了眼,如果她也能嫁进王府该有多好! 古翠眉没能进丰泽堂参观,但进了为媵妾准备的榴花院见识了一番,她看红了眼,她们堂姊妹五人挤在一个院子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里放得下博古架、多宝格?安庆王世子的一名小妾,竟能独自住着精致小巧的榴花院! 从那时起,古翠眉便动了心思,打听了寒莲的事情,心想自己的出身比寒莲好,虽说古板的祖父不允许孙女做妾,但她若能当个世子侧妃,岂不两全其美? 古翠眉不时进府讨好姑姑,二夫人只装作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心里却很明白自己的女儿最重要,以后女儿嫁了人还须有娘家当靠山,不想插手世子爷的房里事而得罪了王妃和世子妃,女儿的亲事还有赖王妃作主才能嫁得风光呢! 古翠眉不灰心,常来陪伴寇沅和寇洙,多在王府花园里散心,姻缘天注定,若能偶遇世子爷,世子爷见了她惊为天人,就水到渠成了。 今日终于偶遇了,可世子爷的冷淡疏离令古翠眉有点受伤,那么多男子轻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不予理会,因何世子爷见了她却不惊艳?是因为有寒莲在场? 古翠眉面色不善地打量寒莲,寒莲只当不知,依然沉静如水、优雅淡然的和寇沅、寇洙说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的闲话,随后便转身要走。 「喂,你站住!」古翠眉气不顺,脱口喝道。 真当自个儿是王府的正经亲戚了?寒莲心里冷哼,本可以不予理会,又颇好奇古翠眉唱的是哪一出,便回身娇笑道:「古小姐有何指教?」 古翠眉见她穿着粉色如意云纹交领长袄,翠绿色锦襕裙,外罩云锦斗蓬,穿金戴玉,配上她盈盈如水的气质,比自诩官家千金的古翠眉更像名门闺秀。 古翠眉嫉妒在心,凭什么姑姑口中的可怜小白兔穿戴得比她贵气多了?她不敢与世子妃比家世比身分,但还不如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吗?她可不信!便端出王府表小姐的身分指责道:「你一名小妾,见了本小姐为何不行礼请安?」 此言一出,寇沅瞪着眼睛看她,寇洙则眼珠子滴溜溜地瞄向寒莲。 寒莲似墨玉般的眼睛凝视着古翠眉,心里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清秀雅致的脸庞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摇摇头,「二小姐、三小姐是王府里的正经主子,尚且不斥责我失礼,古小姐狐假虎威,是仗了谁的势?」 「我姑姑是府里的二夫人,你敢不敬我是表小姐?」古翠眉尖锐地道。 寒莲一样笑得天真可人,「我没有不敬表小姐,我只是奇怪,二小姐、三小姐都没说我不对,你一个外人……凭什么?」 「外人?我是外人?」被点出实情,古翠眉一时间难以接受,不免激动道:「你不过是身分低微的小妾,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拜见我!」 第二十八章 「我等着啊!」贪慕虚荣,头脑简单,冲动易怒,却非世家贵女,想让她下跪拜见,下辈子吧!寒莲始终笑盈盈的,看了看天色,淡然道:「快午时了,我该回去用膳,免得尤嬷嬷叨念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告辞。」 不等她们反应,寒莲便带着云雀走了。她们是花荣月的小姑,可不是她的小姑。 古翠眉跺着脚道:「你们看她……她在挑衅我吧?!」 寇洙老实道:「是表姊你在挑衅寒姨娘吧!」 寇沅凝眉道:「表姊,你究竟想做什么?」 寇洙也奇怪,「寒姨娘与人无争,你干么针对她,对她大呼小叫?即使她是一名小妾,那也是王府世子的小妾,我娘见了都客客气气的,你居然对她叫嚣着要她下跪拜见你,表姊,你受寒发烧了吗?」 寇沅是家中长女,处事圆滑些,也明白自家在王府的处境,为人处事从不张扬,连王妃都赞她懂事乖巧。 寇洙较为活泼天真,但有寇沅作榜样,二夫人又约束着,不至于做了出格之事,相对的,比较直性子的她就不太喜欢常来串门的古翠眉,其他表姊妹们都乖乖地深居闺中,只有古翠眉不一样,她到底想干么?二舅母也不管一管? 古翠眉的小心思或许有人看出一二,但只要古翠眉自己不说破,便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可如今她急了,看出一二的人装没看见,她自己再不透露些口风,哪儿有进展的机会?娘已发话,祖母和大伯母暗示她挡了其他妹妹的姻缘,今年定会挑一户人家让她出阁,难道她要嫁入小官吏之家平淡的过一生,再没有风光的一天? 她是姊妹中最美的,不差寒莲一丝半点,她不想象母亲和伯母婶娘一样,每天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为了谁家多分了一匹布也可以记恨良久,她不要过那种日子! 古翠眉面对寇沅、寇洙的质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道:「两位妹妹有没有想过,这两年你们会先后出阁,姑姑和姑父老了之后由谁照顾?」 寇沅和寇洙面面相觑。在王府生活自然衣食无忧,奴仆成群,但没有儿孙承欢膝下,老来孤寂是免不了的。 古翠眉爽快地道:「如果我能嫁给世子爷,一定把姑姑当婆婆一样孝顺!」 寇沅秀眉微蹙。 寇洙瞪圆了眼珠子,失声道:「你想给二哥做妾?我娘说好女子不做妾,外祖父也说了,宁做穷人妻,不做富家妾,他老人家会第一个打死你!」 古翠眉在心里呸道,姑姑自己怎么不去做穷人妻?祖父心疼自己的女儿,轮到孙女们,就一味讲求家声清誉,压根不在乎孙女吃苦受罪。 她忙道:「我好歹是官家小姐,做侍妾是不行的,但若求娶我为世子侧妃,想必祖父也不会阻止。」 求娶你?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寇沅心中腹诽,似笑非笑地道:「原来表姊有青云之志,难怪常来串门,方才又对寒姨娘那般不客气,不过也别拿我们架梯子才是。」 古翠眉需要她们的协助,忙放软了身段,求道:「妹妹何出此言?这世上的事无非是你帮我,我帮你,我若成了世子侧妃,姑姑在王府不也多一个依靠?等你们姊妹出了门子,我这个嫂嫂也是你们在娘家的靠山啊!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源,你们帮我,就是在帮你们自己……」 古翠眉巧舌如簧,寇沅和寇洙完全呆怔住。 寇准在左军都督府衙门里听派出去的随从回报道:「王妃恩典碧珠除了奴籍,放她归家,又赏了两百两银子的嫁妆,碧珠的爹娘给她找了一户布商作续弦,布商的妻子因急症去世,留下十岁的女儿和八岁的儿子。刚开始一年过得还不错,只是那布商游走四方作买卖,一对儿女交由碧珠照顾,不知为何常起争执。 「一年前碧珠开始进出赌坊,又爱喝酒,不但耗尽了自己的嫁妆,还趁着布商不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拿去典当,那布商气得扬言要休妻!碧珠的爹娘拿出体己银子把典当的东西赎回来,碧珠又下跪苦苦哀求,哭得布商于心不忍才没写休书。」 寇准神色微愠,「赌钱的是碧珠,不是她的丈夫?」 「是。」随从恭敬应道。 「所以并没有碧珠险些被卖入窑子之事?」 「回世子爷,实际上是碧珠又欠下五十两银子赌债,她爹娘已没钱替她还,赌场的人要抓她去卖身抵债,她抵死不从,布商恰好出门贩货不在家,结果碧珠便拿了布商十二岁的女儿抵债,赌场的人自然爱新鲜嫩货,便抓了布商的女儿去,幸好布商的儿子机灵,跑去舅舅家讨救兵,这才把小姑娘救回来,这件事情闹大了,左邻右舍都指责碧珠自己不下蛋,却来祸害别人的儿女……赌场的人也不肯甘休,利上滚利,要碧珠拿出一百两银子还债,否则天天到家里砸门闹事。」 寇准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碧泉好大的狗胆,自己的姊姊好赌,意图卖了原配留下的继女还债,她竟颠倒黑白,虚言欺骗天真的寒莲,讹诈寒莲的银子。 「世子爷,」随从不明白寇准为何突然命他调查碧珠,但明白这位世子最恨不忠欺骗之事,忙往下说:「碧珠怕布商回来会休妻,最近常宣扬自己是安庆王府出来的,她妹妹是世子爷的宠妾,马上会将一百两银子还清……」 「啪」的一声,寇准砸了一只茶杯。「自己丢人现眼,祸害他人子嗣,还敢将脏水往王府门上泼,找死!」 那随从不敢吱声。 寇准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绿玉扳指,眸底似有冰霜凝结,「去,给我盯着,看碧泉有没有送银子给她爹娘?至于碧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爱赌又爱喝酒,尽折腾出祸事,等布商回来定不饶她,她羞愧之下,喝了酒不小心跌入河里,淹死了!」 随从眉眼不动,抱拳道:「属下明白。」 寇准挥挥手,他立即出了衙门。 等碧泉得知姊姊意外落水而亡,已是五天后的事,她心里有物伤其类的悲哀,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痛哭了一场。 她恳求寇准让她回去祭拜姊姊,寇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准了。 她如今还不明白这是一个警讯——以寇准的慷慨,少说会给她十两银子买祭品纸钱,却一个铜子儿都没给。 寇准事后以闲聊的口吻告诉寒莲,「碧泉回去祭拜她姊姊,我问是怎么一回事,说是从赌坊出来时心情烦闷,喝了酒不慎跌落桥下,淹死了。」 寒莲一脸震惊,但不该说的一句也没说。 寇准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寒莲虽是小女子,却是守信之人,果然是施恩不望报,他「随口」告诉她这事,只是希望她以后别再轻易受骗。 【第十四章 遇到猪对手】 三月初,华泱郡主寇泱大归回娘家。 安庆王府办春宴,寇泱陪着世子妃在垂花门前迎接受邀的各府女眷,正式昭告各方亲友。 现今的宣武侯夫人故作亲热的拉了寇泱的手,笑道:「啧啧,瞧大嫂的气色可真好,可见还是娘家的饭菜香,今日我可要好好尝一尝王府的美酒佳肴。」上前一步又去拉花荣月的手,亲热道:「不管看几次,世子妃永远美得令人惊艳,而且越见雍容风华,可见还是婆家的饭菜滋养人!以后我家大嫂就有劳世子妃照顾了,可别取笑我没用,留不住大嫂。」 说自己没用,其实是反讽寇泱当了寡妇也不安分,一回娘家便穿红着绿,笑盈盈地帮着主持春宴,一点也不低调,反倒高调地争着出风头。 花荣月第一次主持王府春宴,寇泱就立在她身旁,比她更热络地与各府女眷叙旧,心中已有不满,但在客人面前无论如何不能失了风度,笑容比春花更美,「宣武侯夫人多虑了,我自幼与大姊情同姊妹,巴不得能天天在一起才好,而且也多个人尽孝。」心里却暗骂宣武 侯府离破落户不远了,连个守节的媳妇都留不住。 宣武侯夫人叹息了一声,「是啊,王爷、王妃跟前多了女儿尽孝,一家人和和美美,欢天喜地!只可怜我家太夫人,时常病着,却少了一个服侍汤药的孝顺媳妇,我今早去请安时还瞧见她老人家抹泪呢,把我心疼死了。」 堵在垂花门前的数位亲眷,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 第二十九章 寇泱暗暗咬牙。这是在指她不孝呢,丢下多病的婆婆不愿服侍,逃回娘家享清福!该死的吴氏,明明太夫人是被吴氏气得故意称病的,这个黑心刀子嘴的破落户! 花荣月目光泛冷,「王妃在厅堂等着宣武侯夫人呢,宣武侯夫人尽在这里放马后炮有什么意思?没有太夫人首肯,大姊岂能大归?太夫人之所以感叹落泪,想必是侯爷夫人用心服侍,孝心感人,太夫人那是欣慰喜悦的泪水。」有本事就在侯府大吵大闹,别放寇泱回娘家,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呸! 寇泱舒心地笑了。「可不是,弟妹的孝心人尽皆知,把太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倒显得我是多余的。有弟妹在,太夫人定能长命百岁,我放心着呢!」 两人唇枪舌剑了一番,寇泱转身和另一位女客攀谈起来。 宣武侯夫人冷笑了一声,随着迎宾丫鬟进了厅堂。 王府千金,堂堂郡主,从她一进门便瞧不起人,结果能神气几年,还不是没儿没女的寡妇,活该苦守空闺几十年!宣武侯夫人在心里冷嗤,打从寇泱拒绝过继她的小儿子,这仇就结下了。 王府的内院一片热闹繁华景象,搭起了戏台,请了有名的戏班子来唱《真假状元》,这是最近新编的一出戏——相府千金自幼订亲,但相府不招布衣女婿,只待柳公子夺得功名,方能成就百年之好。 偏偏柳公子不幸在松柏岭遇到抢匪打劫,掉落深涧之中,此时,一名年龄相仿的高公子路过,捡到遗落草丛中的名帖、书信和一块鸳鸯佩,书信是柳公子去世的父亲写给丞相的催婚书,高公子也正要赴京赶考,看到书信和鸳鸯佩便起了贪念,妄想平步青云,便冒充柳公子的身分往丞相府认亲,顺利考中状元,要与丞相千金成亲之前,大难不死的柳公子居然出现了…… 这是借前朝的背景入戏,当今并无丞相一职,但借古讽今,丞相瞧不起布衣婿,想将假的认作真的,但千金品性高深,宁死不嫁二夫…… 秋水躲在一旁,看戏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了该回去服侍寒姨娘。反正她要出府了,世子爷看不上她的姿色,不如借着安庆王府世子妃的陪嫁丫鬟这名头嫁个有钱人,爹娘已在外头给她寻了两门好亲事,任由她选,一嫁过去便是正房奶奶,再也不用伏低做小伺候人。秋水如今打的主意是求寒姨娘出面,央求世子妃免了她的赎身银二十两,再打赏她一份嫁妆。 悠闲懒散的日子过惯了,秋水的生活不比商户人家的小姐差,几乎忘了谨慎小心、勤快忠心的奴才本分,只想嫁人后过上更好的生活。 做人家小妾就是低人一等,没有主母发话,都须乖乖待在院子里,这样的热闹喜庆场合可没有她们的分!秋水算是看清楚世子妃是面善心恶的主,连陪嫁的媵妾都不让出来见客,该打压时绝不手软,偏偏寒莲是个没手段的小白兔,秋水这才死心,出府嫁人比较有活路。 明明很受世子爷宠爱,寒莲却懒得争上一争,秋水真看不上她这点。 至于在榴花院的寒莲,早早用过午膳,还小睡了一会儿,未正时分重新梳妆好,笑问云雀,「秋水还没回来?」 云雀摇摇头,一脸愤慨。 「别为她动气,不值得,下个月我就让她出府。」寒莲笑笑走出内室,和云雀在抄手游廊走着,软语道:「元宵过后,她不是回家过了一夜吗?我问她亲事可有着落,她说她爹娘替她挑了两户人家,一户是邻县大地主的小儿子,一户是金银首饰铺的老板,是个比她大十岁的鳏夫。你说选哪一个好?」 云雀想了想,比比上面,意思是前一个好。 「民以食为天,若是云雀来选,会选地主的小儿子,质朴实在。」寒莲微笑了一下,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当地主的小儿媳,即使不用下田劳作,打水做饭、缝衣做鞋,想必少不了,你看秋水那一双手有多久没好好干活了?若是我没猜错,秋水最后会选择金银铺的鳏夫,听起来体面,想当然聘礼也多一些,以秋水那简单的脑袋,大概以为嫁人后金钗金手镯天天换款式戴不完呢。」 云雀抬眸,又慢慢垂下。 寒莲笑容婉约,「秋水的爹娘兄嫂,八成没有完全吐实,二十八岁的鳏夫,能没有子女?金银铺的老板,续弦不难,何必娶一个丫鬟当正妻?图的是什么,能与王府的女眷做生意吗?秋水想舒舒服服的当老板娘,只怕打错了算盘。她自幼卖身入府,与爹娘兄嫂都疏远了,怕就怕她家人只贪图聘金,没想太多。」 云雀无法说话,但在她心中,秋水就是一个贪婪奸滑的懒惰丫头,配给谁都太便宜秋水了,或许年龄大些的丈夫和婆婆可以将秋水改造一番。 寒莲心如寒铁,眸若冰雪,扬眉而笑,「不过能当正妻也不错了,这世上可没有四角俱全的姻缘。」 云雀连连点头。 寒莲对待云雀和秋水其实差不多,不斥责,不严苛,多放任,效果却迥异。云雀忠心耿耿,只想待在小姐身边服侍到老,一心一意只望小姐过得好,既勤快又谨慎,所以寒莲也很信任她,将重要财物交由她保管;秋水则是半路过来的,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得陇望蜀,寒莲全看在眼里,不想对花荣月派过来的人太苛责,便由着她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嫁来安庆王府,榴花院的丫鬟婆子有尤嬷嬷管束,循规蹈矩,寒莲很满意,也省心,有两个在屋里服侍的三等丫鬟十分伶俐,待秋水出府,寒莲便要将她们升做二等丫鬟,培养成心腹。 远远地,传来唱戏的高亢余音。 待寒莲在花厅落座,尤嬷嬷亲自奉上一盏茶,笑道:「唱戏正唱到高潮处,有点吵。」 心里不得不佩服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女子真是沉得住气,无法参与王府的繁华热闹却能如此平静,换了别人,多少会心有不平。 这世上有比京城三大青楼更吵的地儿吗?夜夜笙歌,大小风波不断。寒莲早看到不想看了,她爱清静,啜饮一口毛尖,樱唇嘲弄似地浅弯,「人生如戏,真正的好戏通常不在戏台上,尤嬷嬷,你说是吗?」 尤嬷嬷一怔,笑了起来。「没错,戏台下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才见真章。不论是真状元或假状元,寒门书生高攀相府千金,果真供应得起千金的生活排场?还是要靠千金的陪嫁为他打点上下,好在官场上有寸进?」 寒莲抚掌而笑。「嬷嬷的人生智慧,胜读十年书呢!」 「寒姨娘过奖了。」 「前头在唱戏,我也给嬷嬷讲个故事好了。」寒莲让尤嬷嬷在矮凳上坐了,慢条斯理道:「小时候看过一出戏,演的是花魁女成为状元夫人的故事。做官的爹爹犯了事,被抄家斩首,官家小姐不幸沦落风尘,她非但容貌倾城,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自己会作诗赋词,很快名动苏杭,文人雅士推举她有惊世绝艳之才,被封为花魁。 「花魁不恋慕人人吹捧的虚荣,一心想脱离风尘,找个知心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足矣。于是,她做出一首诗,「夕阳照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借以暗喻她的心境,虽然身陷污泥,心仍如莲花洁净。 「这首诗吸引了一位寒门举子上门求爱,这位杨公子是苏杭有名的才子,花魁也久闻他的才名,两人以诗词唱和,成就一段佳话。隔年春闱,杨公子在花魁的资助下赴京赶考,终于金榜题名,被点中状元,这中间自然穿插着江南某盐商财大气粗的要强纳花魁为妾,使出种种手段,花魁在朋友的帮助下诈死躲了起来,而在京的杨状元也被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相中,想招为女婿。 「杨状元不愿便挂冠求去,回苏杭寻找他的心上人,得知花魁的死讯,哀恸不已,一心想殉情,此时,花魁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两人相拥而泣,真情真爱感动天地,皇帝召回杨状元,杨状元用八抬大红花轿,全副凤冠霞帔的迎娶花魁,花好月圆人团圆,花魁当了状元夫人,一段神仙眷侣般的佳话广为流传。」 尤嬷嬷和云雀听得如痴如醉,寒莲静静地喝茶。 「戏曲唱得好,可惜离现实太远。」寇准大步走进来,不知在门外听了多少。 屋里的人全屈膝给他行礼,他摆摆手,坐了上位。 第三十章 寒莲一双少女般的眼瞳不染尘埃,回眸笑道:「世子爷的见识自然不同一般。」 寇准只是说出事实,「不论男人女人,一旦入了贱籍,就不能科举考试,不能当官夫人,吏部要备档,作妾也有碍官声,当通房倒无碍。」 「所以戏曲故事吸引老百姓的地方就在这里啊,把不可能化为可能,让人美梦成真!因此,寒门书生一朝成为当朝状元,平步青云;青楼名妓当上状元夫人,改换身分,乌鸦变凤凰,多么激励人心哪!」寒莲浅浅一笑,耐人寻味地道:「实际上,花魁是真的死了,穷酸文人同情她的遭遇,便将故事改成花魁想要的结局,当成戏曲传唱。」 寇准眉眼带趣,「哦,那真实的故事是怎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从哪里知道这些故事?瞎编的吧!反正他闲来无事——春宴大抵是女眷们交流的场合,他跟几位女性长辈见过礼后便避开了——听听他的白莲花编故事也不错。 寒莲轻垂玉颈,幽沉的目光教人看不清,只听见她宁和柔缓的嗓音道:「实际上杨公子并没有点中状元,只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且身在京城,才知三年一放榜,密密麻麻的一堆名字,有两百多个人成为同年,皇帝能记得几个?没有金银打点,六部官员谁会记住你的名字?宦海浮沉,沉下去的比较多吧! 「杨进士选择了大多数男子都会选择的路,有幸被吏部侍郎选中为女婿,立即应允了,成亲之日才知道吏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容颜不美,眉粗眼小,嘴大鼻塌,杨进士不免十分失望,怀念起花魁的艳丽出众,才华过人。 「花魁苦苦守候杨公子许下的海誓山盟,等来的却是杨进士派随从偷偷捎给她的信,央求她悄悄地进京当他的外室,哦,别忘了将金银细软全带去。杨进士的信写得文情并茂,细述他对她的思念与情非得已的负心,要花魁懂事体谅,说名分不重要,两人之间的患难真情才是真的,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 「花魁当场崩溃,又哭又笑,撕碎了信纸,如雪花一般洒向窗外,反反复覆念着两句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那晚半夜,花魁留下一阙绝命词,用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旁听的云雀和尤嬷嬷均露出了不忍、惋惜之色。 寇准凑趣的拍拍手,用宠爱的眼光看着她,笑道:「莲儿很会说故事呢,我真想不到。对了,花魁最后的绝命词写些什么?」 寒莲一看就明白他当她在编戏曲,完全是凑趣的口吻,她自然不会跟他认真,言笑晏晏,亲昵道:「我哪知啊,我若能作诗赋词,我就是才女了。」 寇准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哦,这故事不是你编的,从哪里听来的?」 尤嬷嬷立在一旁暗道,世子爷在榴花院和寒姨娘相处与在别处时都不同,神色越来越温和,笑容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柔。但她仍摆出一号恭顺的表情,当作什么也没发现。 寒莲神情娇俏地抿嘴一笑,「我娘以前很喜欢听戏,看话本故事,只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本看,舅母生前曾说我娘不食人间烟火,真是说对了。」总不能明说花魁的故事是真的,前世益州城「香影阁」的流霞姑娘,便是那位花魁。 语涉尊长,寇准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喝了口茶,才问道:「你娘抛下年幼的你遁入空门,你怨她吗?」 寒莲面色微微发白,大大方方的承认,「怨过,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许多回,长大后慢慢也就好了,不再怨叹,有人生来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能怎么办呢?反正我有舅母和姊姊照顾,她放心得很,而我也平安长大嫁人了。」神色平淡,可眼底已掠过一丝哀凉。 寇准不由心疼,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啊,自幼寄人篱下,只能笑脸迎人,低眉顺目,温柔小意,她可曾高声说过一句话? 「莲儿,」寇准从小被人拿来和哥哥作比较,他脾气急躁,可以将不甘心的怒火朝外发泄个痛快,心底还是钦佩哥哥文武双全,所以他完全了解寒莲活在花荣月阴影下的感觉,正色道:「在榴花院,你是唯一的主子,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奴才们若敢放肆,打骂由你,不须顾忌。」说到后来声音宏亮,立在廊下的尤嬷嬷等人都听到了。 我正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啊!寒莲慢慢扯出一个暖暖的笑来,双眸闪烁感激、感动的泪,光,又不好意思被人瞧见似的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如今的生活已经太好了,有世子疼惜庇护,内心前所未有的踏实,我知足了。」 寇准厚实的大手掌拉过她的小手包覆住,似乎激起她一阵微妙的战栗,他可以感觉到她小手微微的颤抖,他冷硬的胸口融化了一大块。 「常言道知足常乐,所以你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美最真的。」他心一紧。而他的世子妃却总是有一堆要求,永远不满足,脸上只有虚假的笑容。 「世子又打趣我,明明是姊姊最美。」她柔声道,偷窥他的目光也很温柔。 「她皮相美,而你的心美。」 她扬起眸,很娇羞又很清甜的笑了。「谢谢。」 「谢什么?」 「听您夸奖一句,可以开心一整天。」 寇准哈哈大笑。他开始觉得,他娶花荣月最大的好处是得到寒莲。「不能出去听戏,很无聊吧?!」 「不会。我在整理我爹生前留下的诗词文章,有喜欢的便临摹一番。」她腼腆微笑。小妾跟随主母出席宴会,要从头站到尾,端茶递巾,布菜拓风,要会看眼色,笑容要温柔,卑躬屈膝,忙得不敢多喝一口水,怕内急。 寒莲一点儿也不想凑热闹,所以花荣月私下曾问她想不想参与春宴,她一副完全为花荣月着想的口吻,要花荣月维护正妻的体统,别教小妾们上窜下跳。 花荣月深以为然,下令侍妾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寒莲不道是非,不出怨言,闲逸沉静的姿态,寇准十分欣赏这点。 他很愿意跟她多聊聊,「令尊生前中了秀才,学问比我好多了,你闲时多看看也好,若有好诗佳作,说来听听。」 「父亲放不下举业,诗词文章多是些残篇短句,完整的诗词不多。」她神态娇憨,笑容婉约,尽是亲昵感激之意。「像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又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说的都是一些他老人家的心声。」 「说的真好,令尊有大才!」寇准击掌道。 「才如江海命如丝,叹奈何!」寒莲笑意宛然,其实压根儿瞧不上酸秀才的半瓶醋,再说了,寒秀才根本无大才,那些诗句是前世流霞姑娘念过的。只是今生她是寒莲,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父亲,便抬一抬寒秀才的身价。 寇准来了兴趣,要陪她去书房里看诗稿。 此时,尤嬷嬷进来禀道:「世子爷、寒姨娘,二小姐和三小姐陪表小姐游园累了,说想进来喝杯茶。」 寒莲讶异,看向寇准。 寇准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四射的锋芒,冷道:「别说我在这里。」说着便去了东次间的书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个表小姐在打什么主意,他很明白。 寒莲温和道:「请她们进来。」 云雀领着三位春花般的少女走进花厅,互相见礼后依主客而坐。 尤嬷嬷亲自指挥小丫鬟上茶点,官窑新出的墨彩山水图茶盅,泡的是信阳的毛尖,宫里赏的菊花糕和樱桃,榴花院也得了一份,自然要拿出来显摆。尤嬷嬷敢说,二夫人那儿不见得有分,更别提五品小官的女眷哪有资格参与春宴? 古翠眉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寒莲端坐主位上由人伺候的气派,不愧是安庆王府,一名媵妾就有这样的福气,世子侧妃的日子肯定更滋润。 瞧瞧,多宝格架子上新添的古玩摆件和玉石盆景,还有一对霁红釉玉壶春瓶,都是她上次来没见过的。 古翠眉的眼神与表情实在太诚实了,寇沅都有些尴尬,寇洙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二舅母和古翠眉的厚脸皮,外公外婆知晓她们的小算盘吗? 寒莲招呼道:「别只喝茶,也吃些点心水果。」 古翠眉从进王府至今,一直饱受那些贵族小姐的轻蔑与无视,到了寒莲这儿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她神色舒缓,嘴角微翘,「你自个儿留着吃吧!可怜见的,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听戏时茶点果子如流水般轮番送上来,我们都吃腻了,而你……唉,被禁足在院子里,没资格出去见客,王府的繁华热闹竟瞧上一眼也不行,这菊花糕和樱桃就自己多吃一点吧!」 第三十一章 寇洙傻眼,寇沅则低下头装没听见。 寒莲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抚了抚莲花木珠手串。有谁不喜欢一个猪对手?她目光微闪,笑道:「古小姐巴着进来讨杯茶喝,就为了讽刺我给人做妾吗?我自己倒不觉得委屈,平日里也不爱热闹,世子妃心疼我,就不教我出去折腾了。」 死鸭子嘴硬!年轻女子哪有不爱繁华热闹的?古翠眉撇了撇嘴,道:「我娘和王妃等长辈们正家长里短,王妃命两位表妹陪我逛花园,待我亲同侄女,而寒姨娘听闻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就不为你作主?」 寒莲静静地凝睇她,笑得很微妙。「我说了我一点也不委屈,我真的不在乎春宴有多热闹,古小姐可真莫名,硬要为我叫屈,还要王妃替我作主,你是想挑拨是非?抑或是在打什么主意?」 古翠眉恼怒道:「我是可怜你、同情你,你竟不知好人心?」 「表小姐真当自己在王府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力?」寒莲眼睛轻轻一扫,「你凭什么可怜我、同情我?我虽是卑微的小妾,却知道高低深浅,不敢去提与王妃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关系。表小姐喝完茶便请吧!」 古翠眉霍地站起身,睥睨她,「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听说你从小寄人篱下,胆小怕事,没想到也敢下逐客令,哼,也罢,迟早你会明白我有几分影响力,到时候……」 「到时候我也不会求你,放心。」寒莲似笑非笑地抿唇。 「你……」 「表小姐可知,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是什么?」 古翠眉瞪着她,不屑回答。 「还没有获得相当的权力,就开始耀武扬威,真像小孩子。」 古翠眉气笑了。「我记得你年纪比我小。」 寒莲老实道:「不,我快五十岁了。」 「噗」一声,寇洙将一口茶喷出来。 古翠眉感觉被捉弄了,气得转身就走。 寇沅忍着捧腹大笑的冲动,拉着妹妹出了榴花院,才一起呵呵大笑。 寒莲则是颇为哀怨,为什么她说老实话,反而没人相信呢? 【第十五章 长子出生】 春宴宾主尽欢,女客们都满足地离去,安庆王妃和华泱郡主却不悦在心里。 翌日午后,寇泱至正院和母亲闲聊,语气怏怏的道:「二婶娘家的二嫂带着女儿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说话还含沙射影,她想做什么?当别人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看不出她上窜下跳的就是想帮女儿找个富贵婆家?就凭古家和古翠眉那姿色也配?!」 安庆王妃短促地讽笑一声,「别提了,你二婶一早就来向我告罪,说古二太太和古翠眉痴心妄想,古翠眉想嫁进来做世子侧妃,我已经回绝了。你二婶反倒松了一口气,说可以回娘家劝古二太太死心,也会跟她母亲提一下,让她母亲约束古二太太和古翠眉。」 「哼,二婶总算没昏头。」寇泱气了一晚上,不发泄一下不痛快。 昨日古二太太为了将话题绕到世子爷该纳侧妃,便十分关心世子妃的肚皮,如今的安庆王府可是一脉单传,都成亲半年了还不见世子妃有喜,实在该多纳几位侧妃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方不绝祖宗基业…… 花荣月当场全身一僵。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客人,是哪一户没水准的人家?明年休想再收到帖子。 这话题宣武侯夫人太喜欢了,她可是生了三子一女,光这一点便足以打败寇泱,故而好热情又好好心的说道:「这男人娶妻做什么?第一便是传宗接代生儿子啊!我家太夫人前些日子时时兴叹,感慨大伯生前与大嫂太过恩爱,成亲一年不见有喜,便该主动为大伯多纳妾室,当初若能生下一男半女,大伯也不至于绝嗣,太夫人每每想到这事就要哭一场,可怜英明神武的大伯断了香火!所以说,女人善妒真是要不得,累得自己如今膝下犹虚,寡妇没儿子养,还有啥指望?!」 换寇泱浑身僵硬,真想撕烂她那张臭嘴! 宣武侯夫人充满同情的目光由寇泱脸上移向花荣月,笑道:「我这人性子直,不会假惺惺的拐着弯儿说话,就实诚的奉劝世子妃一句——早点生孩子。」只差没明言,就算你是清艳绝伦的美人,不下蛋,那也没用。 花荣月内心惊涛骇浪,还要绷住面子,笑得温雅有礼,「侯爷夫人说笑了,世子早有侍妾,我还陪嫁了一名媵妾呢!」谁能说我是妒妇? 「还是世子妃懂事又贤慧,世子爷比我家大伯有福气多了。」宣武侯夫人又损了寇泱一句,技巧地进逼,「世子妃若不放心教其他侍妾生孩子,自己的媵妾总放心吧,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儿子了。」花荣月给两名小妾灌打胎药一事,成天盯着王府想找碴的宣武侯夫人可是听到了风声。 宣武侯夫人自问绝对有资格盯着王府不放,万一寇泱春心浮动,不守页节想再醮,宣武侯府可就丢大脸了!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媳妇,安庆王妃出面收拾残局,三言两语转移话题,自有识趣的别家夫人附和着聊起其他八卦。 安庆王妃心里却记住了古二太太和宣武侯夫人,寇泱年轻守寡,没孩子傍身,是王妃心里的痛,宣武侯夫人还故意戳人家心窝子,而花荣月一直没受孕,王妃心里比谁都急,但也轮不到古二太太这破落户说嘴! 古翠眉生得美貌,但那种形于外的野艳之美王妃不喜欢。再说了,有那种娘家,王妃可不想以后跟古二太太当儿女亲家走动,太掉价了。 安庆王妃实在气闷,女儿、媳妇,就没一个给她长脸的,昨日宾客回家之后,以那些贵妇的多嘴多舌,能不与别人议论安庆王府的女人特别不容易生儿子吗?! 「我那好弟妹,只要能让我十分难受,就不会只做九分。」寇泱一声冷笑,「可叹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却连生三个儿子,我再聪慧能干有何用?婆婆依然不待见我。我大度磊落又怎样?那女人的刀子嘴天天出鞘,不放我干休。」 王妃想劝,但世情如此,只有心中一叹,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 即使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皇后若无子,非但后位岌岌可危,还有性命之忧,更何况寻常百姓家了,无子是可以休妻的。 宗室勋贵,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若不能生出嫡子,爵位的继承会有极大的争议。若媳妇娘家显贵,婆家不好随意休妻,妾室生下的儿子就会寄在嫡母名下,当成嫡子教养,怕就怕没两年嫡母自己生出儿子来,家族纷争将由此展开。 王妃只能安慰道:「如今你已归家,不必再看婆家人脸色,好好过日子吧!」 「我明白,只要荣月能容得下我。」 「说什么呢?你和荣月自幼常玩在一起,情同姊妹。」 「今非昔比啊,娘。」 「你自己别多心就好,我和你爹还在,焱之也不是没有手足之情的人。」 「我不担心焱之,他性子豪爽,家里琐事才懒得多管。」寇泱终于露出了微笑,「娘,我自己没孩子,就指望焱之早点有孩子,到时候我可以帮着您照顾小侄子,这日子过得才有盼头。」 王妃也这么想,沉吟道:「该不该找宋太医或池太医来为荣月请脉,调养身子?」这两位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 寇泱一想到花荣月用那假装贤慧的嘴脸说着「我陪嫁了一名媵妾呢」,心中冷笑,黑瞳闪了闪,「娘早该这么做了,昨日荣月若能挺着肚子主持春宴多好啊!」 王妃深以为然。「明年的春宴,最好能与大孙子的满月礼一同办。」 寇泱掩袖笑道:「那可要加快脚步了。」 王妃说做就做,立刻派人去请宋太医,教贴身嬷嬷将花荣月请到正院来。 花荣月随后带着周嬷嬷和银冰一起前来,知晓王妃的用意,并没有抗拒。 周嬷嬷被打了一顿,在下人间的威信大失,也指望花荣月早日诞下嫡长子,她可以领着奶娘之名看顾孙少爷,提升地位。 不到一个时辰,宋太医皱着眉头向王妃道:「世子妃宫寒极重,不易受孕。」 不可能!花荣月只觉眼前一眩,差点晕过去。 王爷和王妃对孙子的渴望是如此昭然若揭,寇准更明言娶妻是为了生育嫡子,这生子的重担如历经千年岁月的岩石,沉沉压在她的心头上,她如果生不出来该怎么办? 第三十二章 王妃也不敢置信,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忙道:「若吃药调养,多久能见效?」 花荣月回过神来,无限冀望。 宋太医一脸为难,当太医的怕担责任,话总是只说一半,他说不易受孕,其实就是没有生孩子的希望了。细察这位世子妃的脉象,分明被下了绝育的药,但这里是安庆王府,他不敢信口开河,免得没命走出去。 王妃是个人精,哪有看不明白的?只是仍不死心的追问:「如何?」 宋太医心一狠,拱手道:「老夫无能,王妃何不请池太医请脉?」 王妃面色冷凝。 花荣月已完全失了魂,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宛如冰凝的雕像。 宋太医被送走了,又请了池太医来。 池太医年纪比宋太医大几岁,看多了宫中妃嫔的血腥斗争,更谨慎,更懂得明哲保身,他话不多,意见和宋太医差不多,只差没明言教妾室生比较快。 池太医留下调养身体的药方,收下厚厚的红封,明白是封口费,走了。 花荣月伤心欲绝,但她更害怕公婆的反应,安庆王妃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连接到消息赶来正院的寇泱都噤若寒蝉。 天黑了,王妃打发花荣月回丰泽堂,一出了正院,花荣月便再也撑不住,双脚软如泥,全靠周嬷嬷和银冰左右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原本有应酬的安庆王和寇准也派人请了回来,因为王妃坐立难安,根本吃不下饭。 等安庆王和寇准听到这个坏消息也没了胃口,面色阴沉。 王妃自责道:「为了荣月她娘临终前的托付,我执意迎娶荣月入府,结果却……」 安庆王毕竟历经世情,很快转过脑筋,摆了摆手,笑道:「王妃会算命不成?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不须自责,好在不能生的不是我们儿子。」 王妃听着,脸上好看了几分。「王爷与我的想法一样,都指望能生出嫡长孙来,而荣月自幼身体好,很少生病,我心想八成会有入门喜呢,毕竟焱之待她十分尊重,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庆王看儿子沉着脸不说话,一脸冷漠,可怜他受了沉重的打击,声音和缓地道:「焱之,你回了丰泽堂也不要太指责妻子,夫妻俩要学着共度难关,先停了侍妾们的汤药,再为你纳两名侧妃进门。」 在王爷王妃看来,这是花荣月该主动做的。 寇准没说话,也没反对。 寇泱目光流转。「二婶婶娘家的古翠眉有心进王府,纳了她如何?」 「不要!」寇准突然开口,冷哼一声,「见男子富贵,便主动跳到我面前自报家门,哪像个书香门第之家的小姐?」昨日在榴花院,古翠眉领着寇沅、寇洙上门挑衅,纳这种女人进门,他的小白莲花还不被欺负死了? 王妃也觉得不妥。 寇泱又出主意,「碧泉伺候你多年,别让她出府了,便抬为侍妾,多一个人生儿子总是好的。」 「我不要婢生子。」寇准不悦道:「我们王府落魄到要让婢生子来继承王位?只怕皇上会干脆收回王府。大姊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和世子妃商量过后再来禀明爹娘。」他行礼,退出了正院。 见寇泱不悦,王妃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别触犯焱之的底线,别插手他房里的事,别讨人嫌,他会待你仁义,尊重你这长姊。你们姊弟和睦,爹娘才安心。」 寇泱心里微酸,有点苦,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得知王爷有意为寇准纳两名侧妃进门,花荣月立即柳眉倒竖,凤眼圆睁,火气一上来,腿也不软了,几乎要扑到寇准身上撕了他,厉声道:「我们成亲才半年,你就想纳侧妃?寇准,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娘家的父亲哥哥还没死哪!更何况你妾室也有通房也有,谁能说我善妒?男人喜新厌旧,我也不指望你情深义重,但你实在令我寒心,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只会指责我……」她气得哭倒在周嬷嬷怀里。 「不可理喻!」寇准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我只是陈述爹娘说的话,让你心里有个底,再来商量怎么办,而你,只会不管不顾的发脾气,一点主意也没有!我堂堂男子汉,回家要看老婆脸色,生不出儿子还骂我,莫名其妙!」 寇准可不是好脾气的主,摔帘而出。 花荣月哭得更厉害了。 周嬷嬷一边安慰,一边在心里直叹气。 次日,待花荣月心情平复了些,周嬷嬷才带入正题,「世子妃,您要稳住,今天若是您已生下嫡长子,纳侧妃也无妨,但您尚未生子,就不能教侧妃生下孩子,侧妃生的孩子可养在侧妃自己名下,对世子妃的威胁太大了。」 花荣月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动,险些又抹泪,抬起脸逼退泪意,低声道:「照你说,该如何?」如果娘亲还在就好了,也有人替她拿主意。 周嬷嬷想了一夜,小心翼翼地道:「世子妃便遵从池太医的药方,好好调理身子,老奴绝不相信世子妃生不出儿子。此外,为了堵住王爷王妃的嘴,世子妃不妨主动停了侍妾们的避子汤,采薇院那两个,还不知道自己已不能生了,至于侧妃…… 「世子妃忘了您有陪嫁一名媵妾?王爷要替世子纳侧妃,与其给自己添敌手,世子妃倒不如抬了寒莲为侧妃,她是您的媵妾,做了侧妃生下孩子,孩子一样属于您的,在宗法上须寄在您的名下,只有寒莲替您生孩子才威胁不了您的地位。」人算不如天算啊,只能赶紧给寒莲换了正常的芙蓉香膏,但愿寒莲还能替世子妃生儿子。 花荣月面色难看。 周嬷嬷明白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需要别的女人替她生孩子,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只有等她自己想通了这日子才有办法过下去。 但花荣月也没想多久,因为安庆王的脸色越发冷峻,直言要去找宁国公谈一谈,王妃即使想护着她,一想起两名太医为难的面孔,胸口就像堵住了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能立刻抱上大胖孙子才好,花荣月孤立无援,只能服软。 挑选一个最近的吉日,将侍妾寒莲抬为世子侧妃,服饰钗环全升级,王妃亲自将一支凤头钗簪于寒莲发上,寇准将寒莲的名字上了玉牒。 翌月,寒莲被诊出喜脉。 隔年二月初九,寒莲生下长子寇昭元。 三月的春宴,安庆王妃抱着满月的长孙笑得阖不拢嘴,王府大开宴席,寇准亲自到内院把儿子抱到外院给同僚看,连静王都来凑热闹,恭贺他终于有儿子了,送了一份重礼。 寇准献宝一番,换安庆王接手过去,宗室勋贵最乐于锦上添花,连连恭贺道喜,送礼不手软,其中大概只有宁国公和世子花荣信的笑容有点苦涩。 世子夫人毛景兰自上次小产后,一直没再受孕,反倒教通房丫鬟先生出庶长女,娘家汝阳侯府也急了。 寇昭元饿了,乳娘抱进来喂奶,吃饱了又被王妃宝贝兮兮的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直到孩子睡着了才让乳娘抱下去歇息。 众女客看在眼里,心中揣测,看样子王妃要将长孙养在正院了。 寒莲微微笑了笑,不多言。 她坐月子时,寇准便有些迟疑的向她提起,满月后孩子就要抱走,王爷和王妃想亲自教养长孙。寇准怕她舍不得,更怕她伤心落泪。 寒莲早想过了,孩子生下来若是男的,会寄在嫡母名下,花荣月有权将孩子抱到丰泽堂养,许多正妻就是用孩子来拿捏妾室,教妾室不敢作怪。 寒莲想得开,看得远,即使活了两世,她一样是蜗居一角、没啥大见识的小女子,不适合教养王府公子。只要花荣月一直生不出儿子,寇昭元便是王府第三代继承人,但比起被花荣月抱走儿子,王爷、王妃要将长孙养在正院,寒莲的心底着实松了一口大气。 世子侧妃也算正经媳妇,早晚要去正院向王妃请安,她一样可以看到儿子。作为母亲,只希望儿子好,将来有前程,不是将孩子系在腰带上就好。 寇准有些担心她的反应,这小女人不但温柔贴心,还给他生了大胖儿子,已经是他的心头肉,他不想让她伤心难过。「莲儿,若是你舍不得,我再跟母妃说说,等孩子满周岁再抱走。」 寒莲的心中不由得动容,秀美的面庞笑得很温柔,「有世子爷这句话就够了,我心满意足。百善孝为先,世子可不好反驳王爷、王妃。我们心疼儿子,王爷王妃更心疼孙子,这是给我长脸呢,我们该欢欢喜喜才是。」 第三十三章 寇准心疼的拥她入怀,这世上有哪个母亲舍得将满月的孩子送走?即使同在王府里,要抱要哄也由不得她了。 寒莲不哭的,只是将泪水湿了他前襟。 寇准打定主意要待她更好,还想着,世子妃如果也这么省心,多好! 花荣月曾大吵大闹,说孩子要归她养才对,否则何必寄在她名下?吵得寇准头疼不已。 她逼着寇准去向王妃说,倒不是突然母性大发,而是周嬷嬷向她挑明了厉害——将寇昭元养在膝下,一来显得嫡母慈善大度,二来可掣肘寒侧妃,三则留下寇准常宿丰泽堂,因为他爱儿子。 只是寇准如今已看清花荣月的本性,她越吵着要养寇昭元,他越不放心儿子落入她的手中,相比之下,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爹娘能养好孙子。 就这样,寇昭元养在正院了,王爷王妃爱若眼珠。 今日的满月宴兼春宴一起办,寒莲坐在寇泱下首,听着贵妇们谈天说笑,而这些人也在打量寒侧妃,思忖着为王府生下长孙的寒侧妃的分量。 众目睽睽下,寒莲面容清丽而柔美,仿佛一朵出水的莲花,温柔似水又清姿傲骨,落落大方的任由人打量。她穿着一袭浅红流彩束腰长裙,头上斜挽一支七宝琉璃簪,戴着赤金镶翡翠水滴耳坠,春意融融,喜庆却内敛的妆扮,眉眼弯弯,浅笑盈盈,说不出的讨喜,招人喜欢。 才十六岁已在安庆王府立稳脚跟,又是这样一位美人儿,世子妃花荣月纵然美得国色天香,在世子爷心目中的地位也比寒莲远上一射之地吧?! 不是最美的才最吃香,在这些贵妇毒辣的目光中,知道反倒是像寒莲这般温雅美貌、未语先笑的小女人更令男人流连忘返。 毛氏身为花荣月的娘家人,却不像宁国公和花荣信面笑心苦,一想到花荣月在娘家时是如何为难继母又害她小产,至今无法再生育,她巴不得花荣月这辈子都生不出一男半女,瞧花荣月还能不能趾高气昂的炫耀自己一生富贵好命?如今可好,花荣月作茧自缚,竟教自己的媵妾先生下长子,真是要笑破她的肚皮了。 毛氏笑得一脸和气,温声道:「莲儿从小在宁国公府长大,温柔和善、懂事知礼,从来不惹一点是非,是再省心不过的一个孩子。以前我常在说,这样好性情的女孩子定能有好前程,福气大得很呢,这可不,替我们世子妃生了儿子,不愁没有后嗣了。」 满嘴好话,却先是眨了花荣月不下蛋,又暗讽寒莲生了儿子也是世子妃的,别神气!毛氏心眼小,念及过往想替寒莲牵红线,寒莲却敢死给她看,她以为寒莲一辈子就是见不得光的小妾命,不想竟抬了侧妃,生了儿子,倒比毛景兰风光。 哼,花荣月自作聪明,迟早害死自己!毛氏心里腹诽。既见不得花荣月过得比她好,又需要安庆王府这门姻亲。 寒莲笑着,嗓音温柔入骨,「莲儿过去常承舅母教诲,不敢忘却做人的本分,心里明白侧室生的孩子尊主母为嫡母,这也是孩子的福气,有位身分尊贵的母亲。」 王妃最喜欢寒莲这点,安守本分,知情识趣,待她越发宽和,笑道:「莲儿从小就粘着荣月,把荣月看得比天大,荣月这般疼爱自己的表妹,也算是得了福报,多个人为我们王府开枝散叶。」花荣月不易受孕之事自然不能传出去,反正再过几年,若花荣月一直没生养,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花荣月气息一窒,立马又笑得艳冠群芳,美得不可方物,仿佛与有荣焉似的,其实胸口像被大石头压着,呼吸不舒畅。 假如寇昭元是从她肚皮出来的,今日的宴席便十全十美了。 为什么?为什么弱不禁风的寒莲,一停了避子汤便马上受孕?而她,喝下的苦药有一澡盆那么多了,为何总不见效?她以为芙蓉香膏的副作用会使寒莲也难以受孕,寒莲若慢上半年一年才有孕,她的压力也会轻很多,可叹寒莲竟似母猪转世! 男人现实无情,知道她不易受孕,更不爱跟她滚床单了,应卯似的应付了事。她心里埋怨寇准越多,就越会去想,今天若是寇淮还在…… 花荣月从不去想,她心头不悦便给男人脸色看,这男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而且也并非爱得死去活来才成亲的,哪耐烦一直看女人脸色?即使美得沉鱼落雁也不管用。 因为寒莲始终谦恭有礼,从不仗着有了孩子而拿乔,花荣月这才甘心将寇昭元寄在名下,她也拿话敲打过寒莲,怕寒莲生了儿子便气焰高涨。 在坐月子的寒莲拉住她的手臂紧了紧,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凝重起来,道:「姊姊,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但我更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是您的媵妾,我是代替您生孩子的人,即使天地倒转我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说句该打嘴的话,万一姊姊有什么不测,我的出身顶了天就是个侧妃,王爷、王妃必然会为世子再娶一位世子妃,我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吗?不可能的,别的女人做世子妃,都不会像姊姊这样怜爱我、疼惜我,反而会视我为眼中钉。姊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姊姊和世子爷白首偕老,我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这番话真切实在,入情入理,立在角落的周嬷嬷听了都松了一口气,花荣月的心更是慢慢软下来,是呵,她防谁也用不着防莲儿。 寒莲不过是替她生子的工具。有母猪代孕,她便可回绝新侧妃进门。 如今贵客满堂,一屋子贵妇千金都看着,寒莲的眉眼全是温柔,笑容温煦,不见一丝骄态。 贵妇们心里暗暗点头,温驯和绵羊的性情果然适合当个侧室,当正室则少了一份管家的威信,世子妃当初真是好算计啊! 人在外院的寇准和静王、花荣信等一干权贵朋友喝到很晚才散,有点醉意,身边的小厮自然将他扶回丰泽堂。 已经卸了钗环、梳洗好的花荣月,一见寇准又醉醺醺的,气不打一处来,神清气爽的去找妾室,醉了就要吐在她这里? 花荣月冒火道:「以后世子醉了,直接扶到西厢房去睡!」她再也受不了寇准又吐在她的睡房里,完全忘了那张床也是寇准的。 周嬷嬷直觉不好,夫妻两人已是面和心不和,合该多用些手段挽回世子的心,怎能将酒醉的丈夫推出房外? 但花荣月已累了一天,压根不理她说的话,径自回房睡了。 周嬷嬷无法,只好吩咐银冰去拿碗醒酒汤给世子喝,免得世子明日醒来头疼欲裂。 银冰领命而去,吩咐灶下婆子做汤,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拉开衣箱,翻出藏在角落里的一件亵衣,里头包裹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她握在掌心,像握着一件稀世珍宝,她香腮微泛红晕,又有些犹豫不决,万一世子妃容不下她…… 不会的,寒侧妃生了儿子,世子爷来丰泽堂都像应卯似的,除了去正院陪王爷、王妃用膳,最少有一年没在丰泽堂吃饭了,银冰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世子最常待在榴花院,即使寒侧妃大着肚子,世子也宁愿睡在那儿。 世子妃空有一张令人惊艳的绝世花容,笼络男人心的手腕比寒莲差了不只一点两点,世子妃却毫不自觉,不只周嬷嬷心里直叹气,凝珠、银冰这些大丫鬟又何尝不着急?银冰还偷听到周嬷嬷怂恿世子妃为凝珠开脸做通房,将世子爷笼络在丰泽堂…… 银冰十分不忿,她比凝珠差在哪里了? 她一定可以帮世子妃将世子多多留在丰泽堂,若能为世子生下一男半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银冰悄悄将白色瓷瓶里的液体滴了几滴在醒酒汤里,端去了西厢房。 【第十六章 丫鬟想爬床】 寒莲带着云雀到丰泽堂请安,沿着抄手游廊走向二进院时,听到周嬷嬷的高声斥喝,不由大奇,拐个弯便瞧见周吟鸾和年顺慈已早到一步,兴致勃勃的在看戏呢! 只见银冰衣衫凌乱,头发也没梳,趴在院子中央的青石砖地上,周嬷嬷拿着一把扫帚正一记又一记往她身上抽打,大声骂道:「不要脸的下作东西!平时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世子妃看你是个好的,自爱又自重,有心给你配一门好亲事让你做正头娘子,谁知你一转眼就背叛主子,趁着世子酒醉便爬床,不要脸的浪荡淫妇,世子妃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让你浪……想男人想疯了,直接卖入窑子吧……」 第三十四章 银冰一直哭着不敢反抗,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世子妃有心杀鸡儆猴,心知自己弄巧成拙,打错了算盘,更加不敢承认自己下药,哭天抢地的喊冤,「我没有……我没有……我服侍世子爷喝了醒酒汤,没想到世子爷一把将我拉到床上去……我不敢叫喊,怕世子爷打死我……」 「你放屁!」周嬷嬷刀子一样的眼神巴不得在银冰身上刺出几个洞,喝斥道:「你这下作的贱婢还想诬赖世子爷,世子爷哪次喝醉了不是呼呼大睡?凝珠、翠屏也送过醒酒汤,世子爷怎不去拉她们?别当老婆子瞎了,你身上的衣服可没有撕破一点,分明是自己不要脸脱了衣服爬上床……」 银冰眼泪如涌泉,凄声道:「我没有——周嬷嬷,你留点口德吧,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天一样的世子爷,我怎么敢反抗?!」 「我呸!」周嬷嬷一口唾沫吐在银冰哀痛凄惋的脸上,目光恨恨的,「做了婊子还想立页节牌坊,作梦去吧!」 银冰膝行两步,拉住周嬷嬷的裙摆,哀哀凄凄地说:「周嬷嬷,求求你救救我,你老人家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大慈大悲的救救我,帮我跟世子妃求情,我没有背叛世子妃,我是不得已的……」 银冰呜呜咽咽的泣诉,一味的求饶,一味的喊冤,周嬷嬷的滔天怒气渐渐弱了。本来就想挑个性情好的丫鬟做通房,只是不容许背着世子妃偷爬床,所以一定要让银冰没脸没皮的在众人面前丢尽大丫鬟的体面,日后才好拿捏。 年顺慈和周吟鸾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脸。 寒莲的眼睛如古井水一般幽深,定定落在银冰的身上,原来那瓶「鸳鸯醉」落入她手里了,真是沉得住气,还道自己怀孕时便会闹出爬床一事来,没想到她却有耐心等到满月宴的夜里,世子太高兴喝醉了,正好顺水推舟,真不愧是冰清玉洁的银冰,假得跟真的一样。 寒莲嘴角微翘,带着一抹笑,柔声道:「一大早的吵什么呢?」 年顺慈和周吟鸾闻声回头,脸色一正,微微屈膝,「见过寒侧妃。」 「自家姊妹,不用多礼。」声音不急不慢,笑脸十分柔和,仿佛周嬷嬷的高声咒骂、银冰的哭天抢地都不过是一场戏。 年顺慈不由心中一紧。 周吟鸾暗暗在心里啐道,看你能老神在在到几时?世子妃身边的美貌丫鬟可不少,哪能容得你笼住世子爷的心? 寒莲自问对花荣月的心思有七分把握,高门贵女,美若天仙,自尊心比谁都强,虽然不爱寇准,但一定要得到嫡妻应有的尊重,阻止不了姬妾成群,但容不得有人蹬鼻子上脸,只要把她捧得高高的就好,说真的,花荣月其实没有太厉害的毒辣心思或手段。 若真想把寇准留在丰泽堂,在寒莲怀孕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把银冰和凝珠一起开脸做通房,是正妻常玩的把戏,但花荣月却没有,寒莲便猜到她的心思——不管丈夫到哪儿寻花问柳,就是不准在她的丰泽堂玩女人,她眼不见为净。 丰泽堂,在花荣月心中是属于寇淮前世子的吧!真是可爱的自尊心呢,不好好利用怎对得起她的一片痴心?寒莲含笑望着跪在大太阳底下的银冰,美丽的柳眉细不可微地一凝。 周嬷嬷早已停了打骂,端正面容朝她行礼,银冰只瞧见月白色的烟罗裙姗姗朝她走来,接着听见寒侧妃轻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温和的道:「周嬷嬷,姊姊被气坏了,你可别胡涂的受人蒙蔽了。」 银冰浑身一震,可怜兮兮的抬起脸,无数念头一闪而过,但她没忘了自己的目的,要娇媚、要柔弱、要楚楚可怜…… 寒莲又不是男人,只觉得她这番作态好笑。 周嬷嬷对着寒莲冷笑一声,「寒侧妃有心了,这事自有世子妃决断。」哼,休想在这里指手画脚。 寒莲噙着笑容,面容沉静。「周嬷嬷说的是,不过世子爷早有明言,只有他的妻妾可以为他生孩子,安庆王府不要婢生子,更容不得自作主张爬床的婢女了。要不然,碧泉姑娘怎会求王妃把她嫁出去?」 银冰跪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没人告诉她,世子爷不要婢生子,那么就算她这次爬床成功了,世子爷也不会要她,更何况她还失败了。 寒莲和气温柔地道:「是我多言了,周嬷嬷自然心里有数,明白世子爷这番表态完全是为了世子妃,他将恶名担了去,碧泉姑娘出府时对王妃和世子妃可是千恩万谢呢!」 今天这番话,在场这些奴婢仆妇一定会传出去。看以后哪个还敢爬床? 周嬷嬷一楞,满目困惑地垂下头去。她不曾亲闻世子这么说,但她身为下人不能反驳侧妃,而且这样也好,日后银冰要怨也怨不了世子妃。 「侧妃说的没错。」就在这时候,花荣月走出屋子,立在廊下。 一张芙蓉脸冷若冰霜,在场的人倶是心惊。 「姊姊安好。」寒莲蹲下身子,恭敬行礼,其他人全跪了下去。 花荣月居高临下,严厉的目光环视一圈,很满意众人对她的恭谨敬畏,声音和缓了些道:「都起来吧!莲儿,过来我身边。」 只有银冰不敢起身,一颗心像浸在井水里般寒凉。 寒莲温顺地走过去,怜悯的口气含有一丝惋惜,「姊姊,银冰真是个好姑娘,伺候您多年,一向忠诚不渝,怎会一时胡涂?」 「这可不是一时胡涂,而是姑娘心大了,想飞上枝头呢!」花荣月的眼里浮现深深的厌恶,被宠信多年的丫鬟背叛,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银冰怕得浑身发抖,咬住了寇准不放,「世子妃饶了奴婢吧……奴婢是无辜的,是世子爷喝醉了强拉奴婢……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只求一辈子伺候您……世子妃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她不住地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 「姊姊,您看……」寒莲一脸不忍心。 「莲儿不必为她求情,你太容易被刁奴骗了。」花荣月恨恨道:「你看她口口声声的全赖给世子,不就吃准了我不能拿世子怎么样吗?我不在乎世子纳了多少姬妾,我可不背善妒之名,但敢在我屋子里搞鬼,银冰是自己找死!」 「世子妃……」银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是无辜的……」 花荣月被一句又一句的「无辜」彻底激怒了,怒喝道:「住嘴!念在我们主仆一场,想让你后半辈子有好日子过,帮我管铺子生意的萧管事替他的儿子求娶我身边的丫鬟,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嫁过去做正头娘子不好吗?世子爷看不上婢生子,我怜惜你们,不让你们做通房,反倒是我错了吗?好好好,寻常夫妻你看不上眼,铁了心要做通房,我成全你!」 她说成全,却用力咬着牙根,听得人心惊胆颤。 其他的奴婢都暗怪银冰不知好歹,心太大了,世子妃陪嫁的铺面生意那么多,嫁给萧管事的儿子,一辈子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周嬷嬷不敢看她粉面含煞的模样,低下头道:「世子妃别为了贱婢气坏自己的身子。」 花荣月咬牙切齿道:「既然她想一辈子做通房,之后就要次次喝避子汤,多麻烦,去熬一帖绝子汤,给银冰喝下去!」 银冰吓得瘫软,呜咽道:「不要啊……」 「姊姊,不可。」寒莲脸上很是震惊,忙道:「或许世子会改变主意……」要给人灌绝子汤多伤阴德啊,要做也是悄悄地做,当众嚷嚷出来,怕人不知道她有多凶残吗?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劝了。」花荣月一心要立威,不怕一名低贱的丫鬟敢怨恨她,反正随时可以找人牙子拉出去卖掉。 周嬷嬷也觉得不妥,她实在想不到花荣月会这样当众嚷出来,太不智了,她好不容易才花了大把银子托萧管事去青楼买到绝子汤的秘方,这下好了,人尽皆知,传出去,名声多坏啊! 年顺慈和周吟鸾都缩了缩肩,倒退三步。 寒莲实在不忍心,轻声劝道:「姊姊,银冰不过是一时胡涂,被眼前的富贵迷了心眼,世子爷年轻英伟,丰神俊朗,身居高位,得到女子的景仰爱慕也是寻常事,您大人大量,就饶了银冰吧,她才十九岁,不能喝绝子汤啊……」 「够了!」花荣月翻脸如翻书,声音如同寒霜般冰冷,「寒侧妃莫不是仗着自己生下长子,就敢不分尊卑上下?莫忘了,寇昭元是我的儿子!而你,不过是代替我生儿子的媵妾! 第三十五章 叫一声侧妃,那是抬举你,休想顺竿子往上爬。」她双目赤红,气得狠了。 寒莲扑通一声跪倒在花荣月的脚下,面色苍白如纸,「莲儿不敢!莲儿时时刻刻都不敢忘却自己的身分!莲儿知道姊姊侍身边的人一向亲厚,生怕姊姊气得狠了,过几天便心中懊悔,所以才想劝姊姊……」 「你起来吧!」花荣月不好太为难自己人,让丫鬟扶寒莲起身,瞧她诚惶诚恐、双肩微微颤抖,心里才舒坦些,教诲道:「你年纪小,又一直安居深宅大院,不曾理过事,自然不明白人心险恶,这刁奴贱婢仗着主人给的几分体面,就忘了自己到死也是个奴才!我待银冰亲厚,所以她背叛我就更该死,你不必再替她求情,先去给王妃请安吧。」 寒莲怜悯地看了银冰一眼,不敢再劝,屈膝应道:「是,莲儿告退。」后退一步,转身走了。 云雀连忙跟上。 尚未走到前院,便听到银冰凄厉的哭喊声,「我不要喝绝子汤……我不要喝绝子汤……我要见世子爷……我要见王妃……」声音断绝,想必被堵了嘴。 寒莲头也不回,心中叹息,这银冰过惯了好日子,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花荣月的陪嫁丫鬟,即使寇准看上眼,也要花荣月点头才能收房,她一声不响的爬了世子爷的床,触犯到花荣月的底线,好比私人财物被盗窃一般愤怒,就算花荣月把银冰打残了卖掉,王妃和寇准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敢哭喊着要见世子要见王妃,不啻火上加油,简直就是脑子坏了。 不过,花荣月能拿到绝子汤的药方,真令人意外呢! 转过身,看着飞檐高墙,廊腰回环,正似迂回曲折的人心,她仰脸望天,自言自语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所以,世子妃也学会了心狠手辣,有意思,真是太好了。云雀,你说是不是?」 云雀不太懂,但只要是寒莲说的,她都赞同。 之后年顺慈和周吟鸾出了丰泽堂,都有些魂不守舍。 当主母的整治妾室,动辙打骂,巧立名目立规矩,在深宅内院是平常事,但花荣月不爱见侍妾,也不太刁难妾室,算是难得宽厚的主母,除了上次被强灌打胎药令她们愤愤不平之外,看不出有更厉害的手段。 但是,绝子汤……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担忧的神色。 「停了避子汤有一年了,我们都没怀上孩子。」年顺慈只觉得掌心冰凉。 「难道那时候我们喝的打胎药里头加了料?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可是良家子出身的妾室,不是低贱的通房丫鬟。」周吟鸾不断安慰自己。 寒莲怀孕、坐月子,寇准虽然偶尔才会去采薇院一两次,但她们都没怀上孩子。 她们向老天爷借胆也不敢直接去问花荣月或周嬷嬷,谁会承认?况且,万一真的是,吵嚷出来,她们在下人面前如何挺直腰杆?寇准知道了也不会替她们作主,反而会嫌弃她们没了用处。 「别自己吓自己,世子妃不也没怀上孩子?」 「没错,再过一年看看情况,我一定能有喜!」 「我一定会生儿子,不能教寒侧妃专美于前,瞧她一个人风光。」周吟鸾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没错。世子赏了多少珍宝就别提了,王妃命人抬了两口箱子的绸缎布帛和一匣子的首饰进榴花院,连王爷都喜上眉梢,让大总管送去一匣子金锭,一两一两的梅花形金锭,听说足足有两百个。」年顺慈两眼闪闪发光,只要有钱,回娘家也风光。「在王府能生儿子,可是发大财的好事。」 周吟鸾目露嘲讽之色,成天说自己是书香门第,生儿子却只为了发财。也是啦,她们去探望坐月子的寒侧妃,送了两套小孩衣裳,寒侧妃便让人回送她们一人一只荷包,回房间倒出来一看,是十二枚灿亮的金锭,年顺慈肯定又是贡献给娘家兄弟读书了。 周吟鸾忍不住要泼她冷水,「寒侧妃生的是王府上下翘首盼望已久的长子、长孙,赏赐才那么丰厚。次子、三子生下来,不会那么风光,何况我们生的是庶子。」 「王府的庶子和一般人家的庶子能一样吗?」 「算了,先有喜再说吧!」 年顺慈不言语了,周吟鸾也阴着脸,一想到世子妃手中有绝子汤……两人的眼底深处均浮现出一丝惊惶不安。 【第十七章 慢慢折磨你】 寇准下衙后直接回府,心里一直窝着一团火,一想到之前花荣月看他的眼神,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最厌恶看老婆的脸色了。 他先去正院向爹娘请安。 王妃若无其事的瞟了他一眼,径自向王爷道:「原本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收房还是卖出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偏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给那丫头强灌了绝子汤。」 王爷本不管后院的事,一听到绝子汤便皱起了眉头。 寇准声音很轻,「世子妃手中有绝子汤?!」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 这种肮脏药方是青楼楚馆要留住红牌妓女卖身到老的秘方,省得一不小心怀了身孕,打胎伤身,有损容颜,而且调养身子时少赚银子还要花钱吃药。 但一帖药汤下去,便绝了子嗣,可见十分霸道,很伤身子,所以青楼名妓很少能活到白发苍苍的。 王爷一拍炕几,怒道:「我们寇家子嗣单薄,容不得有那种肮脏东西,王妃也真是的,一得到消息便该命她毁了药方!这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面?王府的名声都会被她败坏。」 重要的一点他没说,以后谁敢嫁进安庆王府? 王妃在王爷动怒时从不敢吱声,心里也将花荣月骂得要死,话说她愚蠢也要有个限度,这种事要做也是悄悄地做,当成避子汤给人喝下去不就得了,目的达到了也不招人怨恨,偏就她蠢,耀武扬威得恨不得人人惧怕她。 寇准起身道:「我去叫她把东西交出来!」 「站住。」王妃轻轻道,从袖口取出一张纸笺,淡淡地道:「我亲自去跟她要了,但这种东西,抄上十张八张有何难?」 寇准气得眼睛通红,他不在乎银冰那丫头,但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从青楼弄来绝子汤的秘方,分明要坏他子嗣,他不能容忍。 第一次,他对花荣月有了恨意。她对寒莲面善心恶,用芙蓉香膏暗中使坏,但寒莲巧妙避开了,他便不予理会,如今,居然堂堂正正的下绝子汤…… 王妃怕他冲动,温和地道:「放心好了,我已经严令不许有人谈论此事,不准传到外头去。焱之,你回去用膳吧,跟荣月好好谈一谈,别再闹得家宅不宁。」 寇准告退,出了正院,却不愿进丰泽堂,而是去了榴花院。 寒莲倚在贵妃椅上读着一本游记,这张贵妃椅是她怀了身孕后寇准特地为她添置的,有时摆在内室,有时摆在书房。 他发现她特别喜欢读游记,有新出的书册都会买回来给她,她面上的喜悦之色比收到首饰更浓三分。 他觉得她生了孩子之后更美丽,眉目精致如画,月白色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飘飘似月宫仙娥下凡尘。 寇准一肚子的火气消了七七八八,欣赏够了自己美丽的侧妃,才轻咳一声。 「世子爷。」寒莲多情的眉眼一亮,起身行礼。 寇准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还不用膳?刚出月子,身体要顾好。」 「不晓得世子用膳没有,想多等一会儿。」她凝望他的眼睛如一潭清泉般幽静,仿佛能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寇准突然叹息了一声,将她拥进怀里,「莲儿,还好你没事,没有被那毒妇灌下绝子汤,以后你一定要留心饮食。」这个小女人温柔多情,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他全看在眼里。 为母则强。不是小白兔没关系,不是小白莲花也没关系,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 银冰那奴婢算什么,他压根儿没想过要收房,即使是她自己送上门他也不想要,但最可恶的是花荣月看他的眼神,鄙夷、不屑、愤慨,像是瞧见色中恶鬼! 「世子爷别多想了,莲儿为了孩子和世子爷,不会任由人摆布的。」 温婉可人的小白兔第一次露出了爪子。寇准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爱、真实。 寒莲笑得更甜。这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爹!她第一次认真意识到这点,笑道:「我饿了,世子陪我吃点?」 第三十六章 寇准心情大好,跟寒莲一道用膳,喝了茶,还下了一盘棋,寒莲十次九输,但是她下得很认真,不是讨好他故意输的。 今晚,寒莲又输了,一双眸子宛若流波,打量残局许久,才叹道:「听人说,善于弈棋者,胸中自有丘壑。看来我真的少了这根弦,甘拜下风。」 寇准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我们夫妻下着好玩,何必认真?」心里明白,莲儿没用心机,这样便下不好棋。 不似花荣月,非要将他杀得片甲不留才甘心,而他,自然也寸步不让。 寒莲装作没听清「夫妻」一词,笑得更温婉,「再下一盘好么?这一回,世子爷要让我五子,我肯定能赢。」 寇准见她眉目宛然,目似点漆,像刚进门时那样惹人怜爱,不由豪性大发,「好!就让你五子,若输了可要认罚。」 「才不会输呢,我又不是猪脑子。」声音不知不觉就带了点撒娇。 寇准心里酥软,手下却不留情,教寒莲又当了一回猪脑子,就是要她认罚,在床上把她折腾得娇啼婉转,香汗淋漓。 寇准许久没这样酣畅舒爽、消魂蚀骨,激情仿佛一瞬间就燃烧起来,乌黑的眸子里有团火在跳跃,热火蔓延,在彼此的身体放肆地珞印。 在床上被满足的男人,心情也大好,梳洗一番后,将寒莲拥在怀里睡。 「我只要有莲儿在怀,其他的女人何足道哉!」他抚着她粉白嫩香、性感魅惑的胴体,半点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满足地呢喃。 她轻捶他胸膛一下,「世子爷昨晚不是新得一个投怀送抱的美人?」口气微酸。 「别提了,晦气!」寇准感觉很冤,微窘地侧过眸,「你也觉得我会酒后乱性?」 「不,世子爷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很傲气,骨头很硬,才不屑强迫女人。」 完全相信自己的女人,她说的赞语有魔力,像是最高明的琴师拨动他心灵那根弦,能让强悍的钢铁之心化成绕指柔。 「莲儿。」他亲吻她,热情的啄吻。 「世子爷。」她迷离的水眸凝定他。 「嗯?」他直觉她有话未说完。 她温柔地微笑。「世子爷每次酒喝多了,只会呼呼大睡,所以连姊姊也不相信你会强拉银冰上床,怀疑银冰端给你喝的醒酒汤有问题。」 寇准脑中一个激灵,他确实喝了醒酒汤之后便浑身发热,若不是他意志力强,早就着了道了…… 寒莲丢出疑问便不再提,只道:「姊姊是相信世子爷的,世子爷不要误会姊姊。」 寇准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睡吧!」 不是恶言相向才会导致夫妻离心,无言的蔑视、冷漠的态度,说话的语气,甚至嘴角噙的一抹嘲讽,都像钝刀子割心,刺不死人,却能让人血肉模糊。 寒莲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了。 寇准沉思许久才睡着,翌日他上朝之前,托付王妃为他调查银冰一事。 明明有妻子,内宅之事却不愿托付给妻子,或许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寇准对花荣月的不信任感便与日倶增。 安庆王妃一直掌着王府中馈,只让花荣月和寇泱一起协理家务,只有一个媳妇而已,却不让媳妇主持中馈,这与寇准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儿子不与媳妇站在同一阵线,除了新婚两个月擅宠专房之外,似乎越走越远,王妃当然不觉得儿子有错,只怪花荣月架子大,不懂得温柔体贴,才把丈夫越推越远,空有一张漂亮的脸,有啥用啊?因此,王妃不放心将内院管理全交给花荣月,连一个丰泽堂都管不好,闹得鸡飞狗跳的,岂能堪大用。 花荣月和寒莲一前一后进门向王妃请安时,王妃的心腹王嬷嬷已带了人去搜查银冰住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这边,寇泱也到正院请安,寒莲起身给她行礼。 没人不喜欢受尊重,尤其大归回娘家的大姑子,寇泱脸上的笑容真诚许多,「无须多礼,说起来我们可是表姊妹,别总是郡主、郡主的喊,叫我表姊吧!」瞄向花荣月时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王妃笑容亲切,「这样很好,都是一家人,莲儿年纪小,泱儿直接叫她的名字就是了。」 「是的,娘。」寇泱爽快的应下。 寒莲不知她们唱的是哪一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花荣月冷眼瞧着,心里明白婆婆是在不高兴她昨天命人给银冰灌绝子汤,婆婆插手儿媳的内院之事,真是笑话,何况银冰不过是一个奴才。 寒莲的笑容谦恭浅淡,内心打定主意不掺和她们的婆媳姑嫂斗争,她也没想过争抢主持中馈之事,每天柴米油盐的,她才不想伤那个脑筋。 安庆王妃看了暗暗点头,心道侧妃年纪小,反倒比世子妃沉得住气。 见王嬷嬷走进来,王妃勾起一抹笑容,似乎别有深意的道:「莲儿,你进去照顾元哥儿,我们有事要处理。」花荣月到底是正妻,须留几分体面给她。 寒莲大喜,笑盈盈的屈膝告退,大丫鬟为她掀帘时,她眼角余光瞧见银冰被人架了过来,心知要审「鸳鸯醉」一事了,她脚下不停的进了内堂。 寇昭元养在王妃居室的东暖阁里,奶娘、嬷嬷、丫鬟十几个人轮流看顾着。 寒莲坐在摇篮旁的矮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喝完奶呼呼大睡的儿子,细细凝望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小嘴,早已冰冻垂死的心绽放出花朵。 她不是寇准口中的白莲花,柔弱而无辜,她是生于高山岩缝中、冰雪傲骨、默默绽放美丽的一朵雪莲,无人欣赏自开怀,身处红尘,纷纷扰扰,唯有一颗心遗世而独立。 而如今这颗心,终于有了牵挂的人。 漫长又孤寂的岁月流逝,她又尝到了满心满怀的幸福滋味,只因这个小人儿。 她在心中呐喊着——昭元啊,我的昭元,我的儿子,娘亲为了你,会永远痴情地望着你的父亲,永远爱他,至死不渝!娘亲为了你,会越发「敬重」你的嫡母,唯命是从!娘亲向你发誓,你只会有一母同胞的弟弟或妹妹,不会有异母弟妹。只要你的嫡母生不出儿子,你就是安全的,有一天你会继承安庆王府,富贵尊荣的过一生。 不论内心多激动,寒莲的面上都不显,只是痴望着儿子,面若菩萨般慈祥。 管事嬷嬷亲手端来热茶,心道,这亲娘就是不一样,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不像世子妃,脸笑眼神冷。 「侧妃,请喝茶。」那嬷嬷面如满月,一看就是个有耐性的。「大少爷能吃能睡,很少哭,王爷、王妃都夸大少爷脾性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寒莲接过来,环视屋里的人一眼,温柔笑道:「我不担心,我深信王妃挑人的眼光,诸位肯定都是最忠心的。」她朝云雀使个眼色,云雀将一个荷包递给管事嬷嬷,寒莲接着道:「由嬷嬷作主,分给伺候大少爷的人。」 那嬷嬷笑弯了一双月牙眼,领着屋里的人跪下道谢。 金银最容易收买人心,为了儿子,寒莲乐意每个月打赏这些人。 不提如今私房钱有多少,花荣月除了侧妃的例银五十两,照旧打赏她一荷包金豆子,寒莲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上位者能「赏赐」下位者。 寒莲没有大小姐的自尊心,恭敬的收下,感恩的道谢,一转身便用来打点上下,物尽其用得十分彻底。 如今府里的人私下都说,世子妃丽色无双,出身高贵,但不免目下无尘、清高自傲,寒侧妃年轻娇弱,温柔美丽,随和亲切,笑脸迎人,又生了儿子,若干年后这王府是谁的天下还难说呢! 世代为奴的人,眼睛亮得很,没人敢再看轻寒侧妃一星半点。 午膳时,安庆王妃留两个媳妇和女儿一起吃,花荣月面容惨白阴郁,明明吞不下任何东西,在婆婆面前还是得吃。 寒莲聪明的没有多问,都避开她审问银冰了,肯定见不得光,但下人是最迅速的消息网,回榴花院睡个午觉醒来,她便知道了大概。 从银冰的屋子里搜出「鸳鸯醉」,白瓷瓶子上有两行小字——鸳鸯醉,男女合欢。 安庆王妃一看便气白了脸,这分明是青楼妓院流出来的肮脏东西,银冰为了爬床做通房,竟敢给她儿子下药!反了天啦! 第三十七章 银冰不甘心被毒打,又恨花荣月逼她灌下绝子汤,这辈子算是完了,恨恨的将花荣月咬出来,「这药是世子妃秘藏的,半年前我整理世子妃好几个放亵衣的箱笼,无意中翻到的,一定是周嬷嬷连同绝子汤一起买来的……」 换花荣月气白了脸,冲上去便打了银冰两巴掌,立即命人找人牙子进府,当天便要将银冰发卖出去,以除后患。 花荣月太刚强,凡事一根筋,觉得奴婢对她千依百顺是理所当然,不听话的就换掉,敢出卖主子的打死也活该,不然就找人牙子卖掉。 她处置她的丫鬟没错,但当着婆婆的面立马翻脸发作,安庆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面容如冰似雪,直觉认定花荣月是作贼心虚,想封银冰的口。 若是没有爆出绝子汤一事,王妃还会相信是银冰想反咬主人一口,堂堂国公府千金,安庆王府的世子妃,需要「鸳鸯醉」做什么?藏在放亵衣的箱笼里,谁会去栽赃她?但有了绝子汤,再收藏「鸳鸯醉」似乎就不奇怪了。 安庆王妃开始后悔为了诺言而迎娶花荣月进门,没有娘亲教养长大的闺女哪能作宗妇? 不能生也就算了,瞧她都干了些什么事。当婆婆的面撒野,不尊重婆婆才是内院之主,这是忤逆不孝。 任凭花荣月百般为自己辩白,安庆王妃打心里不相信。 寒莲打发传话的尤嬷嬷,半躺在贵妃椅上,手中的粉蝶腊梅图刚画好,是一把团扇,预备天气热了可以用,她轻轻掮了拓。 只有她相信花荣月是完全无辜的,因为,是她做的。 出嫁之前,她用两根金条收买雏菊做三件事,第二件便是在收拾花荣月要带进安庆王府的箱笼时,把「鸳鸯醉」放进亵衣的箱笼里,不要太快被找到。 雏菊也怕受牵连,反正大小姐有许多穿了两三次便收起来的亵衣,藏在最里面,一年半载的不会有人去翻,刚进王府时肯定会穿那两箱子全新的亵衣。 寒莲不在乎谁翻到「鸳鸯醉」,反正不会是花荣月本人,只有她身边的大丫鬟有机会找到「鸳鸯醉」,只要她们有一点点想往上爬的野心,就会找机会用在寇准身上,她便赌上了这一把。 届时花荣月肯定大怒,她不会忍气吞声,悄悄给丈夫收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可能。而寇准会觉得很冤,知道自己被下药后必会勃然大怒,尤其被一个奴婢算计,这药还是从世子妃的箱笼里偷出来的……啧啧,寇准的脸色想必十分精彩。 高高在上的花荣月啊,今生今世我会一点一滴、慢慢慢慢的将你打落尘埃。 一刀毙命,太便宜你了,姊姊。 用钝刀子割肉,你才能体会我上辈子受了三十九年的活罪是什么滋味。 别急,我们有漫长的一生要过呢! 寒莲轻摇团扇,唇畔的温柔笑意渐渐加深。 【第十八章 假面夫妻】 寇准回府之后,银冰已经被人牙子带走,花荣月死活不肯说是哪个人牙子,周嬷嬷的办事效率深得她赞赏,相准了下午要出城转手卖人的人牙子,卖得越远越好。 寇准气不打一处来,神情微凝,眼眸中透出几分戾气,「我被一个奴婢算计,问几句都不行?你就迫不及待的把人卖出去!」 被贴身婢女背叛和反咬一口的怒火,一整天都在花荣月的体内乱窜,丈夫回来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开口就是指责,她气得口吻锐利道:「一个背主的奴才,活活打死也便宜她了,居然还敢胡说乱攀咬、栽赃嫁祸,我真想挖出她的心看是不是黑的,因为不想妄造杀孽,所以立刻卖出去,免得我反悔打杀了她。怎么,世子爷没收了她是后悔了不成,很心疼她、舍不得她?没关系,你贪爱新鲜货色,我可以每年替你纳妾,我屋里的丫鬟你看上哪一个就直说,我马上给她开脸做通房。」 寇准听她越说越离谱,眉眼越发冷凝,喝道:「够了,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心里已经偏向母妃的推断,「鸳鸯醉」是花荣月藏的,半年前正是寒莲大肚子的时候,花荣月想对自己的丈夫做什么? 思及此,他怒火中烧,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寇焱之——」花荣月见他脚下不停,拿起一旁的龙泉窑三足香炉便往地上砸。 碎裂的声音终于使他回过身来,又一个家传古董被毁了,想到上次她也莫名其妙砸了他心爱的一套油滴天目茶碗,寇准真是气得半死。泼妇!空有仙女外表的泼妇。 东西砸了,但心中的酸楚疼痛以及愤怒不甘难以言喻,一件又一件令她痛苦伤心的事在胸口不住膨胀,几乎要炸裂她的心,她忍不住痛哭出声,「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忍受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嫁给你,我才会一天比一天不幸,你骄横自负,贪花好色,冷漠无情,我的幸福都毁在你手上了,如果……如果……」 寇准的脸上能刮下一层霜来,声音很轻很危险,「如果寇淮不死就好了,是吗?」 听到夫妻争吵砸东西的声音,所有人都避开了,只有周嬷嬷走进来,听到寇准这么问,一颗心如坠冰窖,忙想阻止大小姐。 但花荣月的理智线瞬间断裂,脱口而出道:「没错,我本是子翼的未婚妻,原本可以过着尊贵荣宠安逸幸福的一生,却这样断送在你手上。」自怨自艾的说出心里的秘密,她泪眼朦眬,觉得自己真的太委屈、太可怜了。 「大小姐!」周嬷嬷来不及阻止,面色灰白。 心灰意冷之后,寇准反而没有丝毫悲欢,他闭着眼,不愿被人瞧见眼底淡淡的凄凉,再睁开眼,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作主要娶你,你却一再地惩罚我,先是新婚之夜来潮,打掉我两名小妾的孩子,自己却不孕不生,我不得不怀疑,你根本不想生我的孩子,所以自己喝下绝子汤,是吗?」 「世子爷!」周嬷嬷掩面哀泣,「您不可以这么冤枉……」 「你真是残忍可怕!」花荣月不懂他为何可以漠视她的含泪泣诉?为何不低声下气的哀求她,说他会做得比寇淮更好?她这样一位绝世美女,凭什么要受气受罪?她只能冰冷的回应,「你值得我为你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吗?」 我的大小姐啊——周嬷嬷泪如雨下,一颗心却如同浸在冰水中。 「好、好、好!」寇准彻底对这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死心了,看她的眼光犹如一潭死水,声音却轻柔得如晚风拂过蔷薇,「你从来不想做我的妻子,这才是你内心的大实话,我总算明白了。」在这一刻,他真恨花荣月,无法替寇淮守贞不嫁,却惩罚他、不屑生他的孩子,这对男人而言是最大的耻辱。 花荣月看他的面色沉如黑夜,也有些心虚害怕了,但若是寇准朝她大吼大骂,她还能据理力争,他却反常的冷漠,扭头便走。 「世子爷!」周嬷嬷扑通一声抢着跪在寇准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她明白做奴才的不该插嘴,但眼看花荣月把事情弄僵到几乎无法挽回,她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恐惧感,眼泪便流了出来,大声为花荣月叫屈,「世子爷,大小姐是在说气话,你应该明白,她是个直性子,被人一激便说气话,老奴可以发誓,大小姐绝没有自己服下绝子汤,她为生孩子都喝了一年的苦药,怎么可能……」 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寇准想起绝子汤、「鸳鸯醉」、芙蓉香膏这些害人的东西都是周嬷嬷带进来的,心思邪恶狠毒,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东西准备害人,他气得一脚将她踹倒,周嬷嬷在地上滚了一圈。 花荣月尖叫一声,上前扶住周嬷嬷,抬起脸怒道:「寇准你……」 「你住口!」寇准喝道,心里对她很是鄙视,用睥睨的眼神看着这对主仆,冷冷地道:「有其主必有其奴,一样地不知进退!都嫁过来多久了,她还开口闭口大小姐,也难怪你没有嫁人的自觉,花荣月啊花荣月,你真心瞧不上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大哥,当初你就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为我大哥守节!偏偏你舍不下王府的富贵,我娘又心疼你,结果却是倒霉了我,凭什么?你根本是一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贪慕虚荣的女人,以后少在我面前端着天仙美女的臭架子!本、世、子、不、屑、看。」 他才是安庆王府的世子爷,可以给她富贵尊荣、依靠一生的男人。他阴冷的眼神传达出不可一世的人只能是他而不是她,便高傲地一走了之。 第三十八章 花荣月并非没有脑子,但从小被宠惯、捧惯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先想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并放大自己的功劳,她是多么贤良大度啊,主动送媵妾给丈夫,所以寇准对她再好都是理所当然,稍有不顺心便在心里拿寇淮作比较,而死人永远比活人好,以至于她完全不自觉寇准对她越来越冷淡,再加上长子不是她生的,满月宴却要她一力操办,累得半死之余,居然还发生银冰爬床和「鸳鸯醉」事件,更是心力交瘁,痛心怨怒,寇准还来兴师问罪,她再也忍受不了的爆发了…… 留下,满目疮痍。 花荣月心碎了,不顾形象地哭天儿抹泪,「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我不计较他样样不如子翼而委身下嫁于他,十里红妆,娇妻美妾共事一夫,他居然这样回报我……郎心如铁,冰冷无情,我往后还能指望他吗?」 她好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低低哭泣,哭得周嬷嬷一颗心都乱了。 我的大小姐,在世子爷面前你这样哭就对了,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说啊,最好连想都不要想,你怎会这么蠢呢? 周嬷嬷比她更想哭,作梦也想不到在顺境时十分聪明伶俐的花荣月,逆境时便全然乱了章法,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一吐为快,任性而为,丝毫不计后果。 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皮,却少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婚后日子长了,便无法将丈夫迷得神魂颠倒,这也罢了,至少要做到相敬如宾,而不是狠狠将丈夫得罪个彻底,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大小姐怎会变得如此愚昧?聪明的女人,总是小心选择该说的话。 但花荣月哭得她心拧疼,周嬷嬷只能好声好气的哄她,待她心气顺些,便命人端来热水,让花荣月梳洗一番,安抚她早些睡了。 周嬷嬷很想劝花荣月去给寇准陪不是,但花荣月即使躺在床上仍在骂寇准,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心,反正寇准没有事事顺着她,她永远不会满意,周嬷嬷叹气不说了。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子和世子妃相敬如「冰」,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安庆王妃这回不做和事佬,她等着花荣月学会对丈夫低头,一等便是三个月。 寒莲早看出异端,却装不知,花荣月私下向她诉苦,埋怨寇准的种种不是,她只有满满的同情,「姊姊受委屈了!想姊姊生下来便是金枝玉叶,国公爷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对姊姊大声过一句?连王爷和王妃都舍不得责备姊姊,世子爷一直爱慕姊姊是燕京第一美人,哪里会真的与姊姊赌气呢?莲儿心想,世子爷是大男人爱面子,扯不下脸儿先跟您陪不是,不如你们夫妻俩去别庄住几天,跑跑马,心情舒爽便什么都放下了。」 花荣月十分心动,她好久没痛快的骑马了。 寒莲当天夜里,和寇准滚过床单后,便将去别庄的提议再说一次,委婉道:「姊姊是您的结发妻子,你们一直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王妃心中不安呢!」 寇准浓眉一挑,「你不想我独宠你一个?」 「我想,每个女人都会这么奢求,但我明白现实不允许。」寒莲吐气如兰、温柔如水的道:「您不是平凡的男人,您是皇室贵胄、朝庭重臣,安庆王府的顶梁柱,能成为您的女人之一,我作梦都会笑了,怎敢奢求成为您的唯一?世子爷,请允了莲儿所求吧,和世子妃去别庄骑马散心,总不好赌气一辈子是不是?」 寇准对她真是又爱又怜,又有些许无奈。 「世子妃若是有你一半懂事,一半善解人意,我又有什么不能忍?」他脸部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实在说不出花荣月一心想嫁的人是他大哥,甚至丝毫不顾及他颜面的直说了,教他如何不恨?但花荣月有脸说,他却是不能,只道:「她直白的对我说她不想忍受十月怀胎之苦,所以自己服下绝子汤,你说我如何能原谅她?」 寒莲震愕地张大了一双美目,失声道:「怎么可能?!姊姊是说气话吧?」 「不是气话。」寇准揉揉眉心,露出略带嘲谑的苦笑。「我私下去找宋太医和池太医询问过,两位妇科圣手都坦言世子妃的身体无法受孕,细察脉象应是服过绝子汤之类的药。她若不是自愿服药,谁能在她的饭食中下手?」 寒莲不禁庆幸花荣月自曝有绝子汤之事,又负气对寇准说不想生他的孩子,好,太好了,有这么一位猪对手,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简单多了。 「可是……为什么姊姊要这么做?」寒莲不胜愁思地咬着唇,有着无从说起的茫然惶惑。「为心爱的丈夫生儿育女,是女人最幸福的一件事,为什么姊姊……」 因为我不是她心爱的丈夫。寇准心里这么说,直接替花荣月定罪——不贞的女人,怕守节不嫁太苦,所以嫁进王府,却自己喝下绝子汤,自以为仍忠于寇淮!不可原谅。「莲儿,这事不能对外说,我怕王妃受不了打击。」 「这个自然,我相信姊姊不会那么胡涂,八成是那两位妇科圣手医不好姊姊的不育之症,生怕砸了招牌,才故意那么说的。」 「莲儿,你真善良,总是替花荣月找好话说。」 「姊姊让我嫁给世子爷,于我有恩。」 「莲儿啊莲儿,我娶花荣月也不算冤,因为我得到了你。」 这已是男尊女卑奉行者的贵族男子所能说出口的最好情话了。 寒莲从不去怀疑男人的真心或假意,不会以言语刺探男人的爱是否全心全意,她只会把握住当下的那一份情。她很没出息的红了眼眶,投入他的怀抱,仰望着他,微笑着流泪,「即使有一天姊姊容不下我了,要把我送进慈云庵和我娘作伴,我一样感激她让我嫁给了你,做你的侧室,这几年的幸福足以让我感恩的活下去,像我娘一样用一生在怀念我爹。」 她的低语如吟诵爱的诗篇,看着他的眼,好痴情,好温柔。 寇准被她看得心发热,全身滚烫。「不许胡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你是上了玉牒的侧妃,世子妃即使嫉妒你生儿子也不能随意处置你。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发誓,我会护住你一辈子!」 他的爱很直接,热情地攫住她的唇,又拉着她再滚了一次床单,欲生欲死了一回。 女人累得睡着了,男人既骄傲又心满意足地将她抱在怀里,大脑开始正常的运作。 妻妾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妒意?再和乐也只是表面工夫,他的莲儿又是个不诉苦的,对待花荣月是奉若神明,不敢违逆,今晚终于不小心吐露了一点心声——花荣月曾暗示要莲儿去陪静慧师父?! 寇准的内心翻江倒海,暗骂花荣月阴险不要脸,自己打定主意不为丈夫生儿育女,所以才「贤慧」的陪嫁媵妾,让寒莲替她生孩子,再找机会留子去母,太可怕了。 寇准自以为解开了花荣月为何陪嫁媵妾的谜题,对花荣月再无一丝敬意。 若是连儿子的生母都护不住,他还算男人吗?该如何做,才能让寒莲在王府安身立命? 寇准思考良久,在官场也混得够精,学会了权衡利弊、深谋远虑,很多事情不能急着发作,只能一步一步来。 花荣月是他的世子妃,就算不生,寇昭元已寄在她名下,算是嫡长子,不能说她无子。 安庆王府最重门面,禁不起休妻的丑闻,寇准也没打算这么做,花荣月不管是死了还是被休,爹娘尚在,必然为他再娶一位世子妃,到时候,莲儿的处境只会更糟,他的宝贝儿子也有可能被取代地位,他绝不允许。 花荣月必须好好活着坐在世子妃的位置上,至少他拿捏得住花荣月。他的岳家宁国公府也不敢对他颐指气使,谁教花荣月生不出来。 保持现况,反而是最有利。 寇准几天后休沐,又多告假两日,带着花荣月去别庄散心跑马,不只周嬷嬷和丰泽堂的下人们兴高采烈,连安庆王妃都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寒莲劝说寇准和花荣月和好,特地把寒莲叫到正院夸奖了一番,让她带寇昭元回榴花院玩一天,到了她生辰那日,送了一支赤金的凤钗,嘴里还衔着一串明珠,十分贵重。 往后数年,寇准和花荣月是外人眼中一对相敬如宾的好夫妻,寇准每月固定几日留宿丰泽堂,但花荣月越来越厌恶和寇准上床,因为他粗暴无礼,最后花荣月终于恨得直接推他下床,尖声吼叫着要他滚。 第三十九章 寇准很开心的滚了。 花荣月以为寇准在床上就是这副德性,反过来同情寒莲一直承受寇准的摧残,她觉得自己敢拒绝寇准,寒莲不敢,是以仍深信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第十九章 两心相许】 五年生了三个儿子,放在谁家都是大功一件,何况子嗣单薄的安庆王府。 大家都说榴花院的风水好,榴结百子啊,世子妃真该去住一住才是。 寒莲生下次子寇昭德,原本可以自己养,但曾经痛失长子的王爷和王妃,深感只栽培一位继承人不够,便将寇昭德也抱去正院养,寒莲只有在寇准面前哭了一场便认命了,寇准的心里十分愧疚,待寒莲更加疼宠。 王府是一代单名一代双名,以区分辈分,待寒莲生下第三子寇昭亮,终于可以养在自己屋里,内心的喜悦是无法言喻的,但寇准说了,在榴花院养女儿也罢,养儿子则格局太小了,让寒莲搬到畅意轩去住。 王妃没有考虑太多,便一口答应。 反正在世人眼中,寇准应住在世子居处丰泽堂,畅意轩空着也是空着,王府上下自个儿心知肚明就好了。 寒莲抱着儿子搬入畅意轩,真是舒心畅意极了。 但不管她多受宠,她始终没忘记自己只是侧室,一出了畅意轩,她仍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寒侧妃,从不插手王妃和世子妃的管家权,连孀居多年的寇泱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在别家府里,不争的软弱女子是注定要吃亏的,只有安庆王府不同,凡事不争的寒莲教安庆王妃疼在心坎里,吃穿用度不比世子妃差多少,上行下效,哪个管事嬷嬷敢给寒侧妃脸色看? 人家什么也不用多做,肚皮争气就够了。 连生三子,二十岁的寒侧妃依然美得清丽脱俗,身材婀娜多姿,举止妩媚,有一种温柔入骨的味道,仿佛不问俗事的人间仙子。 寇准在她身上,得到了男人心底渴望的爱与欲,一种纯粹的情感。 寇沅和寇洙均已嫁人生子,胖了一圈,每次回娘家都仔细观察寒侧妃到底是怎么吃饭的,为什么生了三个还吃不胖? 寒莲吃东西很慢很优雅,每一口均细细咀嚼才咽下,所以同样的吃饭时间,她们已吃下一大碗饭,而寒莲只吃了小半碗。 寒莲更不可能告诉她们,姊姊上辈子是有练过的,身段绝不能变形。 寇沅和寇洙败退回家,她们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妯娌,屋里还有小妾通房,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家务事,斗智斗勇,劳心劳力,不吃饱饭哪有力气? 人哪,失去了什么,就想从另一方面找补偿。 花荣月不得丈夫欢心,又不屑像妾室一般用低姿态去争宠,既然生不出儿子,便想掌握实权,恨不能将安庆王府全拢在怀里,心里才踏实。 但王府的产业收入全在安庆王和世子手里,内院支出的款项每个月由外院拨进来,全由王妃支配,花荣月负责全府的食、衣开销和寇准的妻妾用度,王妃给她的银子是固定的,懂得省吃俭用的主妇肯定能中饱私囊,但花荣月花钱惯了,又怕人家笑她寒酸,加上她自己的陪嫁商铺月月盈收不少,结果她常常反过来倒贴。 周嬷嬷劝过她别这么做,妾室们少一套新衣少两件首饰,一样可以过日子,主子们的三样茶点改成两样也不会饿肚子,大多便宜了那些奴才们吃得嘴油肚圆。 可花荣月不听,她喜欢妾室们满怀感激的拜服在她脚前,心中暗恨寇泱回娘家守寡也要抢权,更怨王妃不肯将主持中馈的大权全交给她。 周嬷嬷倒希望王妃别交出来,省得花荣月倒贴更多,尤其寇准的后院又添了两位新人。 毛景兰来找花荣月诉苦,只因秦王和静王不但各送了一位美人给寇准,也送给花荣信和几位常来常往的权贵子弟。 毛景兰从前和花荣月不对盘,燕京的两大美人谁也不服谁,如今倒是同病相怜了,一样生不出孩子,两年前汝阳侯府主动提及,送毛景兰最小的十五岁妹妹进门给花荣信做平妻,去年已顺利生下嫡长子,宁国公终于舒眉笑了。 平妻小毛氏又怀孕了,而且与姑母婆婆毛氏感情融洽,连带的花荣信也偏心偏向儿子和小毛氏,毛景兰哑巴吃黄莲,只能找花荣月互吐苦水。 「秦王和静王是什么意思?一个送乐伎,一个送秦淮名妓,自己府里装不下,还是王妃打翻了醋坛子?到处送美人,丢脸!」毛景兰更气的是,若是旁人送的,可以转手卖掉,秦王和静王送的,只能供养着。 花荣月一直在注意朝堂动向,闻言脸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秦王这几年办事颇得圣心,他的生母阮贵妃是后宫最高位,若非皇上不肯再立新后,太子之位危矣。这秦王一直想收买宗室勋贵的心,前头送了一位美人,静王后脚便补送一位,还不明白吗?」 毛景兰想了想,笑道:「虽然从小便出宫建府,静王到底是太子的同胞弟弟,太子不便做的,静王便替他做了,总之,便是揽了秦王的好事。」 花荣月微微一笑,尚未开口,这时,突然有人高声道—— 「世子妃,寒侧妃来了。」 绣着富贵牡丹的织锦门帘掀起,寒莲娉婷袅袅地走进来,屈膝行礼。 毛景兰心想又来了,每回她来拜访花荣月,花荣月总是教寒莲过来待客,几次下来,她也明白花荣月的炫耀心思,寒侧妃再受宠也是妾,主母让她服侍她不敢哼一声,不像小毛氏,敢仗着大肚子和毛景兰针锋相对。 毛景兰一见寒莲便后悔一次,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将寒莲留给花荣信做妾,既讨花荣信欢心,寒莲也好对付。 「我家那两位,你哥已收了房,你家的呢?」毛景兰一直留心寒莲的表情,听到新人收房,仍眉眼不动,不禁暗暗称奇。 「我还没空见她们,尚未拜见主母,收什么房?」花荣月还算满意寇准这次的表现,没有急吼吼的钻进采薇院。「也罢,刚好大嫂来了,就一起见见是如何了不得的美人儿。」她命人将采薇院的四位都请来。 寒莲看了花荣月一眼,笑得云淡风轻。 毛景兰正悄声问花荣月,「绝子汤的秘方你还留着吧?给我一张,那种出身低贱的女人都特别调教过,床笫工夫十分了得,可不能让她们怀了子嗣,坏了家风。」 花荣月白了她一眼,「我哪有那种东西?早被王妃销毁了。」 毛景兰用帕子掩唇轻笑,「你倒真长进了,晓得死也不承认你有。算啦,没有就没有吧,你的周嬷嬷买得到,我自然也能弄来。」 「你……可别乱来。」事关大哥的子嗣,她不免关心。 「我不会乱来,只是气不过连青楼女子也敢进门想生孩子争宠,我咽不下这口气。荣月,你真能咽下?那可是最低贱的女人,比奴婢还不如呢!」 寒莲垂眸,当作没听到。 有谁会自卖其身入青楼做妓女?都是被狠心的亲人卖掉。乐伎则大多是犯官之后,没有脱籍从良的可能,幸运的被送进某官家后院,不幸的则一双玉臂万人枕。这世道对无依无靠的女人太残酷,怨天尤人也没有用。 两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和世子夫人,聊着如何打压妾室,自己家的或旁人府上的例子不胜枚举,说来是有心警告寒莲才故意在她面前说,她则配合地缩一缩肩膀、低了低头,但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前世听闻的更骇人,没有最狠毒的,只有更狠毒的,这两位名门贵女说的根本是小儿科。 聊得正高兴,丫鬟来报,年姨娘、周姨娘、寻芳姑娘和瑶琴姑娘到了。 年顺慈和周吟鸾早已不引人注目,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两位十六、七岁的绝色女子身上,真个春花秋月,各有胜场。 寻芳姑娘是秦王送的,今年秦淮河畔的青楼楚馆各推出一位色艺双全的美人出来竞选花魁,一色清倌人,结果尚未选出花魁,秦王便命人全数买下送来京城,寻芳姑娘是花魁呼声最高的佳人之一,秦王竟舍得送入安庆王府。 寒莲的火眼金睛扫上一眼,便明白寻芳姑娘走的是清高孤傲的路线,不由在心里轻叹,这调调儿就该留在秦淮河畔,文人雅士爱吃这一套。 瑶琴姑娘是乐伎,静王送来的,容貌艳丽,眉眼生情,一看就是玲珑人物,果然她一进门便跪下来向花荣月请安,寻芳姑娘怔了一怔才跟着跪下。 第四十章 花荣月笑得艳冠群芳,有她在,这些出身低贱的女人能美到哪儿去? 「罢了罢了,秦王府和静王府将你们的卖身契都送过来,也不好拂了两位皇子的好意,今后你们便好生服侍世子爷,在采薇院要和睦相处,不可生事。」 两位姑娘均娇滴滴地应「是」。 「周嬷嬷,你来告诉她们,做王府的通房,进门该如何行礼。」花荣月的语气十分凉薄,完全是对待低下人等的漠视态度。 寒莲沉默着,两位侍妾等着看好戏,都坐在花荣月的下首。 周嬷嬷高声道:「若是挑了吉日进门的正经妾室,必须跪着向世子妃奉茶。通房不过是开了脸的奴婢,没有向世子妃奉茶的荣幸,世子妃赏脸,允许你们行三跪九叩大礼,再向寒侧妃行一跪三拜之礼,最后向年姨娘、周姨娘行福礼,如此,便算世子爷的人了。」 寻芳姑娘听着,如重重一记击在她心口,秦淮河畔有多少才子捧着她…… 瑶琴姑娘已是动作优雅的跪拜起来,寻芳姑娘无奈,百般委屈的跪着拜着,真是楚楚丰姿,我见犹怜。 毛景兰啐道:「作戏给谁看呢?我们可不是男子。」 年顺慈和周吟鸾不客气的嗤笑出声,「果真是狐媚子,想要迷倒世子爷呢!」反正她们不受宠已久,倒要看看寒莲能不能忍耐被瓜分宠爱。 寒莲抚着莲花木珠手串,始终淡笑着。豪门贵族男子,或许喜新厌旧,贪爱美色,但更在意自己家族的体面与荣耀。只要王府不倒,何愁没有美人?要不要而已。 再来十个寻芳、十个瑶琴,结果都一样。 瑶琴姑娘叩拜完,奉上两盒香膏,奉承道:「静王妃得知奴婢要侍奉世子爷和世子妃,直道奴婢好福气,送给奴婢三盒宫廷御制的玉面膏,奴婢不敢独享,献给世子妃和寒侧妃,还望两位主子笑纳。」 花荣月使眼色,丫鬟便接过来呈给她。 寒莲见她收下,便也笑纳了,轻轻开启盒子,一股淡雅清香的味儿十分迷人,她心中一动,微眯了眼睛,面上依然是温和柔善的浅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寒冷的光芒。这里面有一丝寒星草特有的甜香,寒星草同麝香一样有避孕的效果,但更少见,更不易防范,因懂的人少。 银质的盒子,盒盖上巧雕一朵气韵高雅的蕙兰,女人见了都眼馋。 年顺慈和周吟鸾在花荣月面前不敢造次,毛景兰则不客气地道:「还是荣月比我有福气,送来的通房比我家的懂规矩,这玉面膏是宫里有品级的妃子才能拿到的,听说涂抹之后肌肤莹润雪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静王妃一向会做人,我家那位肯定也有,却自个儿留着偷偷用呢!」 花荣月啐道:「瞧你没出息的,难道堂堂世子夫人还缺这些?」 毛景兰哼道:「底下人孝敬的不一样。」 寒莲笑了笑,「表嫂若不嫌弃,我借花献佛,转送于你。」她将玉面膏交给身旁的丫鬟,转手送到毛景兰手上。 「这不好吧?」毛景兰客气一下。 「姊姊和表嫂才是京城两大美女,我可不是,不须用那么好的东西。」 「还是莲儿懂事,又会说话。」 「谢表嫂夸奖。」寒莲嘻嘻笑。 瑶琴姑娘细声道:「奴婢屋里尚有一盒,待会儿送去给寒侧妃。」 寒莲冷淡道:「你留着自己用吧!有什么好东西孝敬给世子妃便是,我只是侧妃,不必麻烦了。」 她展现出少有的冷淡态度,众人只当她吃味新人比她年轻娇嫩。 花荣月眼珠一转,心中暗喜,不管过去多喜欢寒莲,到如今也只剩面子情,因为她毕竟生了三个儿子,总要给她添添堵,敲打一下才好。 花荣月的笑容中自有威严,「新人进门少说也要摆一桌酒庆贺一下,这酒席便摆在榴花院花厅,寒侧妃作东,年姨娘、周姨娘陪同。」 哪家的通房进门要摆酒席的?这分明是在抬举寻芳和瑶琴,打压寒侧妃。 寒莲起身应下,年顺慈和周吟鸾再不甘愿也只好去应酬皇子送来的美人。 寇准晚上回畅意轩用膳,寒莲不胜酒力,酒意未褪,躺在贵妃椅上,想起身也起不了,云雀端来醒酒汤正要喂她喝下。 「世子爷……」寒莲晕乎乎的,脸红得像天边晚霞。 「别动,不舒服便躺着。」寇准在一旁坐下,接过醒酒汤,亲自喂她喝。「这是怎么回事?你忙着照顾亮哥儿,怎么喝醉了?」 「我也不想喝啊……我酒量很差……我今天都不敢抱亮哥儿,就怕孩子闻到酒味不舒服……可是我好想抱亮哥儿……」她泪眼汪汪。 寇准明白她的心情,生了三个,只有这一个可以早也抱抱晚也抱抱。「没事,明天再抱。」他将空碗递给云雀,不过云雀是哑女,他便将询问的目光扫向尤嬷嬷。 早在寒莲生下第一个孩子,尤嬷嬷就与她贴心贴肺了,便将世子妃抬举两位通房、命寒侧妃作东摆酒席,结果两名侍妾和两名通房轮流给寒侧妃敬酒,寒侧妃好性子,被四个女人联手灌醉的事说了…… 「荒唐!不过是两个玩意儿,哪有侧妃摆酒宴请的道理?世子妃是打算把她们宠上天吗?这是在打你的脸!」寇准怒道。 「世子爷,我头好痛,您这么大声……」她细细喘息。 寇准没辙,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眯起眼,打量她醉红的脸色,心疼道:「我心里很清楚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在我面前用言语打击别的女人,在我背后则联手打击你,因为只有你生了我的孩子。」 「世子爷……」你心里明白,我便放心了。 「莲儿,你放心,我心里明镜似的。」他顿了顿,很坚决地道:「刚成亲那年,我一心指望世子妃生儿子,等到我明白她根本生不出来,而你为我生下三个儿子后,我便打定主意,再不让别的女人生我的孩子,为你,也为我们的儿子!」 她闻言,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 「没事,我不说,你也别说出去,我们一家人心里有数便是。」 「焱之……」她嗓音颤抖。 「很好,终于喊了我的名字。」寇准深沉地注视她。那幽暗的眸海隐含着深情。「莲儿,我从小见多了兄弟阋墙的纷争,为了爵位、家产、权势,亲兄弟尚且会反目成仇,更别提异母所生。既然我三个儿子都是你生的那最好,我们用心教导他们兄友弟恭,以后跟人打架也有帮手,兄弟感情好了,纷争自然少许多,如此安庆王府才不会成为一盘散沙。」 她芳心悸动,粉唇也随之飞扬。「您是男人,想得好深远。」 「我只想安你的心,别在意谁家送来的女人。」 「那可是两位天仙呢!」 「嗤,送我金子银票我更喜欢,可以拿进来让你收着当私房钱。」 她掩着脸儿轻笑,「我头还晕着,您先去用膳吧。」 他拉下她的手,往她唇上啾了一下,「果然酒味很重,下回再这样子,要罚。」 她语气酸酸的,「要罚自然是罚我,不能罚新美人儿。」小醋怡情呢! 他哈哈大笑,自去用膳不提。 云雀进来服侍她,寒莲的心潮起伏难平。 男人的地位越高,越不缺年轻貌美的侍妾通房,少了寻芳和瑶琴,还会有上百个花花草草,根本防不胜防,但只要男人的心在她这边,来再多女人也不足为惧。 不可否认,寇准的那一句「不让其他女人生他的孩子」深深打动了她,曾经她不相信感情,一直觉得男人的话听听就好,把握当下便足够,但这五年多来他不时发自内心的真诚爱语竟在不知不觉中打动了她的心,原本只是演戏的她,演久了竟真的爱上他了…… 既然她的男人对她一心一意,她还有什么可惧?貌美多娇又有才艺傍身的两位通房,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她的男人吧,但想生个一男半女提升地位,作梦去吧!反正在王府住久了,寻芳姑娘和瑶琴姑娘自然晓得世子妃手里有绝子汤呢。 用完膳,歇一会儿,寇准便抱着她进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她也精神了些,由着小丫鬟拿布巾为她揉干头发,她将已然半岁大的小儿子抱在怀里,笑容恬静温柔,一脸的幸福满足。 这幅画面太美了,寇准看再多次也不腻,不禁凑过去逗小儿子玩。 气氛正好呢,尤嬷嬷进来禀道:「瑶琴姑娘说有事求见侧妃,奴婢问她何事,她几番推说想进来见过侧妃再说,最后才拿出玉面膏,道是想献给侧妃。奴婢不敢作主,不知侧妃收是不收?」 第四十一章 寒莲看了寇准年轻刚毅的脸庞一眼,忽然勾唇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真是朵解语花。」知道世子爷歇在这儿,瑶琴才找借口要登门入室。「你去告诉瑶琴姑娘,我都说了让她自己留着用,没有再收下的道理。她和寻芳姑娘刚进府,没多少家当,明日看世子妃赏赐些什么,我再添一些,哪有反过来教她们破费的道理?天黑着,找两个人提灯送瑶琴姑娘回去。」 尤嬷嬷恭敬应下,出去办事。 寇准放手让她打理畅意轩的内务,所以方才并不出声,欢场女子想方设法勾搭男人的手段他见多了,了无新意,懒得理会。 他如今的重心放在政务上,常与安庆王商讨朝堂之事,教安庆王十分欣慰。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果然男人娶妻生子后才会真正长大。 把小儿子哄睡后,寒莲上床躺在寇准身边,打趣道:「世子爷真不去洞房?」 寇准白了她一眼,才把她拥在怀里,声音清冷,「那种娼门女子,即使身子还干净,也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媚眼卖笑过好几年,不过是解闷的玩意儿,当什么新娘子,洞什么房?安静待着便是,敢出夭蛾子,谁府上没病死几个人过?」什么红尘奇女子,他嗤之以鼻。 寒莲拍一下他胸膛,「别说这样吓人的话,也是身世可怜才会入娼门啊。」 「我的莲儿才可怜,为我生了三个儿子,仍然屈居侧室。」 「世子爷千万不可有这种想法,做人要知恩图报,莲儿很感激姊姊让我嫁给您,我有夫有子,安庆王府是我的家,一个女人还求什么?我非常知足。」 寇准勾起她光洁的下巴,俯头印下一吻。 寒莲心里又甜蜜又得意,她阻止不了新人进门,可也不会把自己的男人推出去。 【第二十章 为母则强】 过了十月小阳春,菊花渐谢,霜叶犹红。 被冷了两个月,寇准都没进过寻芳姑娘的内室,好不容易去了,却不到一盏茶便离开了,从此寇准再也不进她的房。 据说是寻芳姑娘清高孤冷的姿态摆得太高了,王府丫鬟嬷嬷们听了都在暗地里嘲笑她活该,下九流出身的娼门女子,摆哪门子谱儿! 又过半个月,寇准才进了瑶琴姑娘的房,但一样是一盏茶后就离开了,虽然是被调教过的姑娘,很懂得怎么讨好男人,但这男人已经被寒莲养刁了胃口,在他心中,养在深闺的寒莲是天生尤物,老天赏给他的,他宝贝兮兮的,瑶琴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他也提不起劲。 他压根就对她们不感兴趣,只是碍于皇子们的脸面去走个过场而已,留不住男人是她们的问题,他才不管两人内心有多焦急,此后他便可光明正大的冷落她们了。 至于两人受不受宠,花荣月才不管这些,下个月是太子妃的寿宴,整三十岁,太子府要大办,接到请帖的各府女眷都忙着裁新衣打首饰,想要美丽耀眼,博得太子妃的好感。 相较于丰泽堂忙得热火朝天,畅意轩照样过寻常日子。 寇准怪道:「你是世子侧妃,在邀请名单上,世子妃不让你去?岂有此理!」 寒莲无奈地抬眼看他,「不是,是我有点懒。」说着小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寇准一喜,「你又怀了身子?」 寒莲的笑容温柔淑静,「小日子没来,人又懒,八成是有了。不过,一来还不确定,过两个月后再说也不迟,二来为了太子妃的寿宴,姊姊正在兴头上,我不想坏了她的兴致,世子爷也只当不知,好吗?」 寇准一想到花荣月的性情,也觉得坐胎坐稳了再说比较保险,但心情仍十分雀跃,抱住她笑道:「莲儿果然是我的福星,子嗣兴旺,这回给我生个女儿啊!」 「生男生女是上天所赐,哪是我能作主?」 「不管,我就是想要一个女儿,像莲儿一样美丽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都还不确定呢,别是空欢喜一场。」 「这次没有也不打紧,我再努力便是。」 寒莲噗嗤一笑,刮他的脸羞他。 寇准心情很好的与她谈天说地,见她兴致不高,不免奇道:「你有心事?」 寒莲知道太子妃的寿宴会出事,但前世花荣月平安富贵至晚年,可见安庆王府并没有搅和到皇位的争夺阴谋中,安庆王老谋深算,政治立场还是很正确的。 依照历史的轨道去走,最后登上皇位的是最不被看好的九皇子静王。 所以每次花荣月心心念念想巴结太子妃,寒莲都异常的沉默,花荣月只觉得她识时务,不出风头,反而嗤笑她对静王妃太过恭谨,静王妃与太子妃不大和睦呢! 殊不知寒莲只是同情静王妃罢了,在静王被立为新太子的前一年,静王妃突然暴病身亡,真是时运不济啊! 如今寇准问她有何心事,她不想当个未卜先知的能人,面上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有点奇怪,世子妃对待太子妃十分巴结,可世子爷一提起太子却总是冷冷淡淡,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那你呢?为何不跟着世子妃去巴结太子妃?」寇准若有所思地问道。 「太子妃出身高尚,地位尊贵,是名门淑媛仰望的对象,我不过是侧室,她只以眼角余光瞟我一眼,我心里便瑟瑟发抖,就不去碍她的眼了。」大概所有的正妻都鄙视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小妾,贵为太子妃要忍耐的更多,寒莲可以理解,但不表示她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寇准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敢瞧不起他的女人?他对太子那一家人向来没好感,大哥寇淮因为太子而死,但在大哥的丧礼上,太子却没有现身,只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致意。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君主献上性命是臣子的本分,是尽忠,但寇准从此认定太子是凉薄之人。 之后安庆王待皇室一如既往的恭顺,也一再约束寇准,果然皇帝自己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寇家,便补偿在寇准身上。 只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寇准是臣子,所以明面上的说法是「不想让太子思及我大哥为他攉了一箭,不幸身亡的往事,挟恩图报是身为人臣的大忌,所以父亲和我反而不好往太子面前凑」,实际上是安庆王是只效忠皇帝的直臣,在太子还没登基为皇前,这天下的主子还是元徽帝,皇帝并不会喜欢太子虎视眈眈的时时等着要取而代之,安庆王自然不会往太子身边凑。 「王爷和世子爷高见,莲儿心中佩服。」她眼眸如波,柔声细语,「皇帝是皇帝,太子是太子,不可混为一谈的是吗?安庆王府的富贵已经顶天了,再往上爬难道要造反吗?之前王妃对世子妃所说的一番话,我今天才领悟过来,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我们只要忠于皇帝,便可保平安富贵,我们的孩子也能平安长大,对吧?」 「没错,莲儿是女子中难得的明白人。」寇准很欣慰,原来王妃曾点醒世子妃和莲儿,可笑花荣月还一直怂恿他多亲近太子,以图从龙之功。 寒莲不卑不亢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想着丈夫好、孩子们好、全家人都好,外头的事反正有世子爷顶着呢!只不过,姊姊一直巴结太子妃不要紧吗?」 「女人之间的交际,无须多理会,我不是耳根子软的男人。」 自尊心强的男人都这么说,不过他对花荣月的态度的确很冷硬。 他没发现自己时常被寒莲的温言笑语误导,他没察觉自己常常沉醉于那一双如同月光清辉般皎洁又幽静的眸海,是呵,他的莲儿温雅柔善,是个需要他呵护疼爱的小女人,是他孩子们的娘,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如果他是敏感多思的文人才子,他会明白月光清辉是冷寂的,但他不是。 他是正常的贵族男子,武夫性情,粗中有细的干练个性是用于外务上,目光很少专注于后院,他是安庆王世子,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生循规蹈矩、忠于皇帝,才能免遭灭顶之灾,是以,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宏图大业,而是心仪女子唇畔的那一抹笑。 如果有一个女人,一直对你很温柔很温柔,很贴心很贴心,一年两年三年……你还会怀疑她的真心吗? 寒莲的柔情似水只给他一个男人,他是寒莲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两人两心相许、相孺以沫,生儿育女,他这一生都没有怀疑过寒莲的一片痴心,到死都活得很满足幸福。 第四十二章 三岁的寇昭德出痘,寒莲一早得到消息,便急急赶去正院。 「母妃,把德哥儿移至畅意轩,我亲自照顾他好吗?」次子出生后,王妃便笑着要寒莲和世子妃一样喊她母妃,寒莲心知这是王妃把她当自家人了,她在王府的地位已无人能动摇,因为她名下也有儿子了。但儿子不管养在谁膝下,都是她生的,是她的心肝宝贝。 病在儿身,痛在娘心。 安庆王妃见她面色十分苍白,满脸焦急忧虑,不禁想到自己过去也同样为儿女发愁,寇准和寇泱小时也出过痘,她大半个月吃不好睡不稳,到底是亲娘啊,不像方才来请安又匆匆回去的花荣月,一步也不敢踏进寇昭德的房间。 王妃对花荣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已没啥感觉了,但她也不能将德哥儿交由寒莲照顾,前几日尤嬷嬷悄悄禀告她,侧妃的小日子没来,即使尚无法确定寒莲又有了身孕,但王妃不敢冒险,子嗣为大,子嗣最重要。 王妃温言道:「你还要照顾亮哥儿,伺候焱之,不要担心德哥儿,我已请了两名太医来家里,我身边的两名嬷嬷对照顾出痘的孩子极有经验,你看焱之和泱儿都好好的,一点痘疤也没留下。有我亲自坐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莲儿你啊,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 「是,莲儿明白。」寒莲只能这么说,心里乱糟糟的,没听出王妃的言外之意。她好想自己照顾生病的孩子,但她不能忤逆王妃,谁敢质疑婆婆照顾不好孙子?比较安慰的是,王妃确实有经验,寇准和寇泱都活得好好的。 此时,五岁的寇昭元从外头进来,看见寒莲眼睛一亮,「娘!」生母是侧妃不是侍妾,可以喊「娘」,而尊称嫡母为「母亲」。 「昭元,你没事吧?!」寒莲蹲下身子,拉住孩子的小手,从头看到脚。 「娘,我没事,是二弟生病了。」 寒莲这才想到,出痘是会过人的,她那还有幼子,的确不好带走次子,王妃的考量更周全。 安庆王妃招手让寇昭元过去,微笑道:「你去丰泽堂请安,你母亲怎么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出痘会过人,兄弟最好分开一阵子,她让昭元去丰泽堂,就指望花荣月主动要昭元过去住上十天半个月,毕竟在宗法上,昭元是花荣月的儿子,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寇昭元慢慢道:「母亲送孙儿一块白玉佩,说可保平安。」他腰间果然挂着一块以前没见过的玉佩,他想了想,又对祖母道:「母亲说祖母要照顾二弟,她忙着处理家务,要我听话,便让周嬷嬷送我出来了。」 孩子很敏感,谁待他真心温柔,谁待他冷淡敷衍,心里雪亮。 安庆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恼怒到了极点。这个花荣月太令她失望了,身为嫡母,就算孩子不是寄在她名下,她也有义务照顾好丈夫的每一个孩子! 自己千方百计想加强她与昭元的母子情,不领情就算了。 王妃抬眼看寒莲一脸担忧的表情,心想母子天性终究假不了,豁达地笑了,「莲儿,出痘是会过人的,你带昭元回畅意轩住十天,待德哥儿病好了再搬回来。你们先回去吧,待会儿伺候昭元的奴才会把东西收拾好送去。」 寒莲喜出望外,在王妃善意含笑的目光下,牵了寇昭元的小手出了正院。 寇昭元以前只到榴花院和畅意轩玩耍吃饭,不曾过夜,心里也很兴奋。 安庆王妃待他们母子走后,又进去看望寇昭德,心疼孙子之余,对花荣月越发不满,吩咐王嬷嬷道:「去丰泽堂看看,世子妃在忙些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 王嬷嬷应声而去,心里明白,这王府的风向彻底变了,人力难以挽回。 陪着寇昭元背《幼学琼林》,含笑望着他逗正在学爬的三弟玩耍,和他一起吃午饭,亲手为他剔去鱼刺,寒莲只觉得无比的满足。 「娘,您也吃啊!」 「娘看你吃比自己吃更开心。」 寇昭元笑得见牙不见眼。 饭后歇一会儿,她便哄着寇昭元午睡,将较长的诗词吟唱成安眠曲,嗓音清越,婉转动听,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带着一种催眠的魔力,寇昭元安详的进入梦乡。 寒莲又坐了好一会儿,凝望儿子的睡颜。 寇昭元脱下的外衣、腰带、白玉佩等物,放在一旁的紫檀大香几上,云雀走过来,从怀中掏出很相似的白玉鸳鸯佩和寇昭元带来的白玉佩做了交换,寒莲朝她点个头,云雀便将白玉佩放进怀里,回内室收藏起来。 寒莲今日也佩戴一块羊脂玉佩,乍看和白玉鸳鸯佩有几分形似,是寇准第一次送她的定情物。 寒莲知道花荣月有几匣子玉佩、玉马、玉牛、玉鱼、玉蝉之类的小玩物,各家夫人均喜欢送这些给孩子当见面礼,花荣月从小收了不少,国公爷和夫人看见好的玉器也会买下来给她添妆,待成亲后,换她拿出来给孩子当见面礼。 白玉鸳鸯佩则是许多年前寇淮送给花荣月的定情物,寇淮死后,花荣月伤心了很久,鸳鸯佩自然尘封于箱底,再也不见天日,尤其她决定嫁给寇准做世子妃后,即使她想,周嬷嬷也会阻止她睹物思人。 或许,心底渴望有个寄托,见到很相似的白玉佩,花荣月便忍不住买下来,今日则顺手给了寇昭元一块。 出嫁前,寒莲用两根金条让雏菊做三件事,第三件事便是将白玉鸳鸯佩偷偷取出来,交给她。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最适当的机会拿出来用。 想到前世家破人亡,三十九年的屈辱生活,最后病死在妓院里,她原本清澈柔和的眼神转瞬间变得幽深晦暗,心神一阵恍惚。 云雀端来一盏茶给她,她才回过神来,压下内心的汹涌情绪。 前尘往事已不可追,今生她是寒莲,寇准的侧妃,三个孩子的娘,她有了值得牵挂、想要珍惜保护的亲人,不再只是一缕幽魂。 寒莲弯眉一笑,对上云雀忧虑的脸,小声道:「我没事,只是偶尔会心生不平而已。为何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长子,她可以不费一丝力气便抢去变成她的儿子?假使她真心真意待昭元也罢,却始终只有一点面子情,像今日德哥儿出痘,明知会过人,身为母亲不是该主动将昭元留在丰泽堂吗?她却用一块破玉佩打发我儿子。」 云雀一直跟在寒莲身边,全程目睹她大肚子的辛苦和生产时痛得九死一生的艰难,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心肝宝贝,却成了世子妃的儿子,满月即被抱走,自己躲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人前却要笑盈盈的,只为了留在世子爷身边,为了在安庆王府生存下去,她的寒莲小姐什么都能忍。 云雀握住寒莲软绵绵的手,比划着——我永远陪着你,只听你的。 寒莲柔柔地笑道:「我的云雀自然要陪我到老,一起看好戏。」 云雀一脸不解。 寒莲弯眼笑道:「你等着看好了,到了晚上,世子妃得知昭元要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她就会过来抢人了。她的慈母情怀跟她的人一样,后知后觉。」 云雀又比着——绝不要把大少爷交出去! 寒莲眸中精光闪了一闪,「孩子是我的命,我自然不会把命交到她手中。」 【第二十一章 大获全胜】 下午没什么急事,寇准提早下衙回府,先去正院看生病的寇昭德,他心疼儿子,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古玉雕刻成的佛像,串了红绳挂在儿子胸前。 安庆王妃看在眼里,笑道:「你和荣月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让昭元去丰泽堂请安,她也给了昭元一块玉佩保平安。」 寇昭元是长子长孙,满周岁后,安庆王便直呼昭元而不唤乳名元哥儿,上行下效,都随安庆王称呼。 寇准一听就明白,花荣月没开口留儿子在丰泽堂小住,眉眼一冷。 安庆王妃和寇准到隔壁的小厅坐着,叮嘱道:「你幼时出过水痘,探望德哥儿是无碍,回了畅意轩切记先梳洗一番才能亲近昭元和亮哥儿,那两个都还小,你不可过了病气给他们。还有莲儿,似乎又有孕了?」 寇准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还不确定,不好张扬。世子妃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在太子妃的寿宴上大出风头,莲儿可不敢去扫她的兴。」 第四十三章 这种明显不待见正妻的态度,放在两年前王妃非训斥几句不可,如今也懒得在意,她相信她的儿子有分寸,在外人面前能相敬如宾,便是好夫妻。 寇准又问了几句太医说了什么,知道目前没有危险性,放下一半的心,出了正院,直接去丰泽堂。 书房旁也有净房,他梳洗一番,换了干净衣物,召来蔡嬷嬷询问,便知道花荣月一早上都和锦绣阁的两位顶尖师傅商讨赴宴穿的衣裙要怎么做才出彩,还要避免与别家夫人小姐雷同,下午则见了珠宝商,花了三千多两买了一套镶金钢石的头面。 寇准的眉眼闪过不容错辨的暴怒,孩子生病,她倒有心情花心思想着争奇斗艳,哪有一丝一毫当嫡母的自觉! 他让人把周嬷嬷叫来,目光清冷,声音里透着森森的寒意,道:「去告诉世子妃,家里孩子生病,出痘会过人,世子妃贤良淑德,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顾德哥儿,既然如此,就不便去太子妃的寿宴上露脸,以免把病气带去太子府,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安庆王府上下人等,都不去太子府赴宴。」 周嬷嬷听了浑身一震。世子爷这话句句诛心,狠狠打了世子妃的脸。 「记住,一字不落,明白告诉世子妃。」 寇准不进正房,抬脚便出了丰泽堂,回畅意轩去了。 半途,后花园的雅亭里,瑶琴姑娘和寻芳姑娘正好兴致的一人弹琴一人唱曲,双姝容颜秀丽,风姿绰约,多才多艺,两人联手更加锋芒毕露,琴音婉转如泉水般圆润飞泻而出,歌喉清越空灵若大珠小珠落玉盘,相合之后音色完美地牢牢勾住人的耳朵,在心上轻抚缓触,美人美乐美曲,连花儿都醉了。 寇准停住脚步,笑了笑。这两个女人何时成了联手邀宠的好姊妹? 果然男人一冷淡,原本清高的女人也急了。 不过她们也没有第二条出路,一个没名分的通房,若不受宠,连丫鬟也不如。 寻芳和瑶琴出了亭子,双双拜倒在寇准身前。 「起来吧!」肯定花了不少钱才得到他提前回府的消息,寇准无意为难她们,卖笑的娼门女子,不弹琴唱曲如何勾引男人? 瑶琴忍住心头暗喜,装作意外的笑道:「好巧呢,世子爷今儿个提早回府,我和寻芳妹妹练了一曲〈醉花荫〉,正好请世子爷点评。」 寻芳细心观察寇准的表情,她发誓,她从寇准的眼里没有看到惊喜、惊艳,只有赤裸裸的嘲讽。为什么?她心地高洁,出污泥而不染,为什么寇准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揺裙下?若非瑶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她根本不屑与媚俗的乐伎联手。 「世子爷,寻芳是哪里做错了,一直受您冷遇?」寻芳自觉已拉低身段来讨好他了,过去在秦淮河畔,都是男人为博卿一笑而讨好她,即使他贵为王府世子,却也给不了她贵妾的名分,那么至少该呵护宠爱她。 瑶琴只觉得她疯了,情啊爱啊算不得什么,讨好世子爷,早日升为侍妾才是贱籍出身的她们唯一的出路。 寇准面容平静,仿佛没瞧见寻芳的泫然欲泣。「你没有错,只是来错了地方,你应该留在秦淮河畔当你的花魁,王府没有人会去讨好一名娼妓。」 寻芳姑娘脸色雪白,颤声道:「我不是娼妓,我卖艺不卖身,我是清白的!」 寇准失笑,「卖不卖身由得了你作主?老鸨推你出来选花魁,不就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你不卖身,会被秦王府买了?人贵自知,命薄如纸却心比天高,那是自讨苦吃。」 闻言,寻芳摇摇欲坠,就像一片快要落下的叶子。 寇准不再理会,举步要走,瑶琴不死心的拉住他一边袖子,媚笑道:「世子爷,让瑶琴再为您弹一曲……」 寇准甩开她,目光冷冷的斥道:「以为你识趣些,却一样是不长眼的。爷的儿子正在生病,你们却在此弹琴唱曲乐无穷,当爷跟你们一样没心没肺?混帐东西!」 瑶琴呆若木鸡,目送寇准远去。怪不得粗使胖丫头进来擦桌抹椅时,和管理采薇院的刘嬷嬷说着世子爷提早回府了,年姨娘和周姨娘的丫鬟也听见了,却守在屋里没出来,分明是说给她和寻芳听的。 原以为是人家不打压年轻貌美的新人,反而给她们出头引诱世子爷的良机,没想到…… 寇准负气而去,真心不待见这些没心没肺的女人。 有多少孩童因为出痘没有及时医治而早夭,他烦恼得要命,这些女人却一个个没血没泪的只知道妆扮自己,想跟仙子比美,却没有仙子的纯善高洁,只想着如何出风头,拉拢男人,攀附权贵。 回了畅意轩,寇昭元午睡刚起,寒莲亲手为他穿上外衣,将白玉鸳鸯佩挂在他腰间,果然寇昭元没注意有何不同。嫡母所赐,不佩戴几日便不恭敬,如此而已。 「爹爹!」寇昭元见到父亲便唇角上挑,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投入父亲怀抱。 寇准很会跟孩子玩,他自己小时候便是孩子王,去碧波湖钓鱼也带着寇昭元一起去,寇昭元非常喜欢自己的生身父母。 寇准一把抱起儿子,他力大无穷,让儿子悬坐在他右臂上,好方便打量儿子全身上下,关切的眼神自然流露。「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爹,我真的没事,两位太医都为我诊过脉。」寇昭元最喜欢这个姿势,可以和高大的父亲平视。「爹,二弟的病要不要紧?」 「很多人出过痘,爹和你姑姑也出过,都没事,别担心。」寇准拿话安慰儿子,目光落在白玉鸳鸯佩上,这上好的羊脂玉,当年安庆王得了两块,分别给了寇淮和寇准,还将知名的玉雕大师请进王府,寇淮那一块雕了鸳鸯,寇准当时还取笑过大哥,印象十分深刻。 「昭元,这玉佩是你母亲给的?」他眼睛盯着白玉鸳鸯佩,带着说不出的冰寒。 「儿子今早去丰泽堂请安,母亲送我的。」 寇准用力将儿子抱了抱,放寇昭元下地,淡淡道:「这玉佩不适合孩子,爹替你保管。」说着解下白玉鸳鸯佩,仔细看了一眼便收进怀里。 儿子不敢反对父亲,但寇昭元还是觉得怪怪的。嫡母送他的东西不少,第一次见父亲如此不喜,为什么? 寒莲看差不多了,唇角含着一丝笑容上前,「这玉佩是姊姊送给昭元保平安的,有什么不对吗?雕了两只鸽子,我看挺吉祥的。」 那不是两只鸽子,是一对鸳鸯,寇准白了她一眼。算了,莲儿又不知情。 寇准眸光一闪,「我另外选一块玉佩给昭元,鸽子太温和,不适合长子。」 「你送给我的这块玉佩如何?」寒莲解下自己身上的羊脂玉佩,佩在寇昭元腰间,目光闪亮,笑道:「这是世子爷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留给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做个念想,世子爷您说合不合适?」 寇准厚脸皮的笑道:「我们的定情物送给我们的儿子,再合适不过了……」忽然神色一敛,心中冷笑,好个花荣月,将大哥送她的定情物佩在昭元身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她心中,就指望着昭元是她和大哥的孩子?欺人太甚,无耻又胆大包天! 寇准没去深想花荣月是否真有这心思,光是白玉鸳鸯佩赫然出现在寇昭元身上,就越过了他心里的底线。 寒莲笑得很无害很温和,「母妃答应让昭元在这儿住十日,我去厨房交代几句,晚上你们父子俩可以多吃一点。」接着就去了小厨房。 寇准心里舒坦多了,他的莲儿全心全意只为了他与孩子们,这才是贤妻良母的典范,私下相处又很会撒娇,是个娇媚娘子。 「走,陪爹去碧波湖散步。」他牵了寇昭元的小手往梅花林后面的碧波湖而去。 一路上父子很有话聊,说着明年开春寇昭元要正式启蒙,寇昭元三岁就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安庆王仿佛看到寇淮重生了,嘴上不说,心里对寇昭元更是疼到骨子里,越发用心教导他,完全是以世子的标准去栽培。 「好好用功,休沐时爹亲自教你骑马。」 「真的吗?爹,我想跟您一样能文能武。」 「谁跟你说我能文能武?」他的父王从不夸他。 「娘说的,她说爹能文能武,通晓世事,豪爽大方,而且重情重义,骨子很硬,是个不怕吃苦的男子汉,娘还说,让我以后像爹一样,她就放心了。」寇昭元说完了,吃吃发笑,道:「娘不晓得有多崇拜爹爹,两眼都发光了呢。」 第四十四章 寇准听得轻飘飘的,心里甜得像吃了一罐蜜。 同样的好话,当面听到和透过儿子的口中传达,满心的喜悦和骄傲是翻倍的。 他淡淡扬着浓眉,轻咳一声,「不许取笑你娘。」要淡定,他不是黄毛小儿。 寇昭元嘻嘻笑着,听也知道爹不是真心骂他,爹娘感情好,儿子也舒心啊! 来到碧波湖畔,已近黄昏。 寇准掏出怀里的白玉鸳鸯佩,寒光点点地瞅着儿子,「听着,这是咱爷儿俩的共同秘密,不能告诉第三人。」 「爹跟我才知道的秘密?」寇昭元双眼亮熠熠的。 「没错,这是男人的约定。」寇准忽地起身一跃,右臂旋空挥出,白玉鸳鸯佩远远地飞射向湖泊中心,坠落于碧波水里,沉入湖底。 「爹?!」寇昭元呆了一呆。 寇准面色深沉地望向湖面那一点,眸中的光影明灭不定。「你母亲的心里藏着一个男人,那块玉佩是他们之间的定情物,她始终放不下那个男人,我心灰意冷,只能算了,但是她把玉佩拿出来佩在你身上,我不能原谅。」花荣月看不上他,心里没有他这个丈夫,他不能休妻,只能罢了。但该死的,她竟敢这般羞辱他! 寇昭元看着父亲的唇抿成一直线,震惊之余也不敢多说什么。 寇准明白这些话一个孩童不一定听得懂,但现在有些迷茫也不要紧,长大慢慢就会明白父亲为何与嫡母不亲,昭元名义上是花荣月的儿子,他不希望孩子从旁人口中听到「都是寒侧妃在搞鬼」这样的耳语。 他觉得有必要给儿子提个醒,低语道:「你娘出身不高,自幼寄人篱下,性情温顺,本性纯良,旁人若有心为难或设计陷害,她有可能躲过吗?你日后要多为你娘想想。」 人心难测,随着寇昭元的成长,花荣月和她身边的人,甚至宁国公府那边,为了笼络寇昭元和花荣月多亲近,肯定要拿寒莲作文章,离间他们母子。 日头渐渐西斜,湖面闪着金光。 寇准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你是长子,长大后要承担家族重任,有些事爹爹只会对你说,记得不入第三人耳。」 寇昭元一挺胸膛,「儿子明白。」 寇准摸摸他的头,「走吧,你娘在等我们吃饭。」 寇昭元拉住父亲厚实的大手,眨了眨大眼睛,道:「爹,儿子会敬重母亲,也会保护娘的。」他天资聪颖,由安庆王亲自教导,跟同龄孩子相比早熟许多。 寇准欣慰地笑了笑,两人手牵着手回畅意轩。 一进院门,便听到一阵喧哗声传来,寇准眉头一皱,只见有两名婢女匆匆跑来,见到他像见到救世主,急切地跪倒在他跟前。 「出了什么事?」寇准面色一变,目光自然落在云雀身上,可惜云雀不会说话,她的比手画脚他只能看懂几分,只知道屋里出事了。 另一名丫鬟面色惊恐,急切地补充道:「禀世子爷,世子妃带了一群人过来,说要接走大少爷,侧妃请世子妃小坐,且待世子爷和大少爷回来再谈,原本还好端端的,周嬷嬷在世子妃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世子妃突然暴怒,命令伺候的人全退下,在屋里责罚侧妃……奴婢等万分惶恐……」 寇准怒极了,抬脚便走,但寇昭元还拉着他的手,他顿了一顿,便道:「云雀,你伺候大少爷在我的书房歇息,等我吩咐了才许出来。」 云雀磕了一个头,起身将寇昭元带下去。 一、二十名丫鬟仆妇挤在堂屋外的廊上,有一大半是丰泽堂的人,见到寇准均齐齐跪下,面上什么表情都有,寇准抬手阻止众人出声请安,忽然,屋里传来一声像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寇准立即进了屋。 只见花荣月鹤立鸡群的站立着,清冷高傲的身姿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一身珠翠绫罗,华丽不可方物,然此刻的仙女却是满面怒容。寇准竟然不准她去太子妃的寿宴上露脸,凭什么?那是她殷殷期待了许久的乐趣,为了这贱妾的儿子全毁了,她好恨啊—— 而跪在她脚下的寒莲却是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惊恐,仿佛正笼罩在凄风苦雨的痛苦中,六神无主的轻声呜咽着,抓住花荣月的裙摆哀求道:「姊姊,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挑拨世子不让你去太子府的寿宴,我没有要抢走昭元,我断然不敢做出逾越身分之事,真的是母妃发下话来,让昭元在畅意轩住十日……」 「什么母妃?什么昭元?周嬷嬷说的对,我一直太相信你,对你太好了,所以你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是颗蒜了,凭你也配叫母妃?也配叫昭元?那是王妃!那是大少爷!」花荣月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熊熊怒火焚烧着她的心,婚姻生活的不如意,无子的痛苦,连出门应酬也不行……再瞧瞧自己陪嫁的媵妾,凭什么似雨打的莲花般楚楚可怜,明明周嬷嬷说了寒莲正一步一步取代她的地位,不——她不能忍受地位卑下的侧室盖过她的光芒。 「姊姊,我求求您,让昭元在这儿住十日,我知道他是您的儿子,只要几日就好了,我不会再刻意接近他,只要有这十日我就满足了……」 寒莲越是苦苦哀求,越是无法平息花荣月的滔天怒气。 「你一天也休想抢走我儿子。」花荣月妒火中烧,扭曲了绝美容颜,抬起脚来便大力将寒莲踹开,这一脚正好踹在寒莲的腹部。 「啊——」 「花荣月!」寇准一瞬间感觉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了,冲上前去,一巴掌便朝花荣月脸上招呼去,「啪」的一声,又狠又辣。 猝不及防之下,花荣月被打得脚下踉跄,幸而周嬷嬷及时扶住她。 花荣月简直恨得要发狂,又见寇准小心翼翼的抱住缩成一团的寒莲,一脸心痛担忧,连声音都沙哑了。 「莲儿,你怎么样了?莲儿,你别吓我啊!」他的目光锐利而阴狠的扫过花荣月、周嬷嬷,咆哮道:「你这个无德又恶毒的女人,莲儿怀了身孕,你居然狠踹她的肚子,我的孩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花荣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一记闪雷击中,脸色惨白。寒莲又有身孕了? 又有身孕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送子观音总是偏心寒莲?就像寇准一样偏心……花荣月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彻骨寒冷。从何时起,寇准对寒莲动了真感情? 她竟盲目至此,一直欺骗着自己。 周嬷嬷才真是挨了狠狠一棒,原来出身卑微、胆小柔弱、不足为惧的表小姐寒莲,多年来一直谦恭有礼、谨守本分,连她都不曾真心尊重过这名媵妾侧妃,竟是只不叫的狗,一口咬走了世子爷那颗世子妃怎么焐也焐不热的心。怎么会这样子?从何时开始,整个情况都失控了? 是寒莲始终恭顺如初让她们失了戒心,抑或是世子爷在众人面前不曾亲近过寒莲的态度,麻木了她们的眼与心? 周嬷嬷眼看着世子爷小心翼翼地抱起寒莲,放在一旁的罗汉榻上,耳闻着世子爷一迭声喊人,叫着请太医,而她可怜的大小姐、堂堂正正的世子妃,气得浑身发抖竟无人理睬,今日的危机若不扭转,以后世子妃还有何体面在王府立足? 周嬷嬷忍不住了,故意大声道:「世子妃,您今日所受的屈辱绝不能忍,世子爷竟然为了一名小妾而出手打您,一定要请国公爷来讨个公道。」 花荣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啊,没错,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教训一名妾室又怎样?何况那还是她陪嫁的媵妾,生死全捏在她手中。 她从小至大金尊玉贵,不曾被人弹过一指甲盖,今日居然为了寒莲而惨遭丈夫甩耳光! 此等屈辱,重新燃起她内心的愤恨之火,再亲眼目睹寇准对寒莲的百般呵护,花荣月气得心肝儿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寇准,你欺人太甚!寒莲是我的媵妾,生死荣辱全凭我一句话,轮不到你心疼,你今天敢出手打我,我立刻回娘家去,让我爹来跟你讨个公道。」 「你给我住口!」寇准站起身,眼中闪着熊熊怒火逼至花荣月面前,大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寒莲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世子侧妃,不再是你的媵妾,你无权处置!就算是妾,也是替我生了三个儿子的大功臣,从来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贱妾,不是你这种女人能欺负的!」 第四十五章 「我这种女人?」花荣月又惊又怒,又痛又恨,「什么叫我这种女人?」 寇准对花荣月的厌恶感,从新婚之夜一点一滴累积,到今日白玉鸳鸯佩出现在寇昭元身上,达到了顶点,他作为男人的自信、作为丈夫的尊严,已经被花荣月踩进泥潭里,他不想再忍耐了,他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说:「你空有美貌、家世,却不修妇德,德哥儿出痘,你丝毫不担心,忙着裁新衣挑珠宝,王妃看不下去,才命人送昭元来畅意轩住十日,结果又是你身边这个老奴才提醒你、挑唆你,你才想到自己是嫡母,这才大阵仗的闹到畅意轩来,自己不长脑子,简直成了周嬷嬷的提线木偶。」想挑拨离间吗,在官场混的人谁不会? 看到寇准狠戾的眼神杀过来,周嬷嬷害怕的跪下。「老奴不敢,老奴冤枉!」 花荣月最信任周嬷嬷,惊愕的挑了挑眉毛,她才不信周嬷嬷会害她,不由怒极冷笑道:「周嬷嬷虽是奴才,却比你真心、忠诚!」 周嬷嬷后背一凉。世子妃啊,您怎能把丈夫跟一名奴才相提并论? 寇准冷笑道:「真心?你花荣月有吗?忠诚?你身为妻子,你的心何曾忠于我?只有莲儿待我的真心是干干净净、毫无保留的。」 花荣月难堪极了,但她自问成亲至今不曾行差踏错,立马又理直气壮起来,大声道:「任凭你巧舌如簧,我爹也不会轻易饶恕你。」 「想回娘家告状,尽管去!」寇准丝毫不在乎,有的只是冷嘲与坚定。「母妃亲口下令让昭元在我这儿住十日,你闹腾不休,不服母妃的指令,这是公然忤逆!岳父若来兴师问罪,正好,我也好请教一下岳父,世子妃多年不育,无子无女,又忤逆长辈,踢打怀孕的侧妃,害我子嗣,七出之条已犯了几条?」 周嬷嬷差点一头栽倒。 花荣月目瞪口呆,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 「你……你想休妻?」她语音森然,恨不得立刻挖出寇准的心,看有多黑。 「不敢。」寇准冷声道:「世子妃的后台很硬,为夫只能相敬如宾。」 花荣月心中一慌,瞧见寇准面罩寒霜、一脸厌恶地望着自己,心中的恐慌、愤慨几乎要逼疯了她,他嫌弃她?他凭什么嫌弃她? 花荣月气得五脏六腑都痛了,正想破口大骂反击,这时,寒莲身边的丫鬟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侧妃流血了……」 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直到宋太医一路被肩舆飞奔抬了进来,包括寇准在内,所有人只关心寒莲一个人。 花荣月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了畅意轩,一种钻心的痛和无比的难堪,让骄傲自负的她待不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她满心酸涩,眼眶却流不出一滴泪,干涩地发胀发疼,突然快步跑了起来,不顾周嬷嬷在后面呼唤,不顾来往的仆人侧目疑问,只想把这一切不愉快全甩到脑后去。 事后安庆王府的主子们才得知,花荣月直奔马厩,骑上她的胭脂马回宁国公府去了。 媳妇回娘家,竟不禀告婆婆一声?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家里乱糟糟的,身为主母不帮忙,还使性子回娘家?当自己仍是千金大小姐啊! 翌日午后,毛氏和毛景兰登门讨说法,反而被安庆王妃一番冷言冷语说得脸上无光,灰溜溜地走了。 周嬷嬷想替花荣月送一些惯用的物品回去,安庆王妃命人捆了周嬷嬷,打十棍子,罪名是伺候主子不力。 等不到丈夫来赔罪,接她回去,花荣月心急如焚,父亲还不肯替她出头,她懊恼神伤,只能每天骑着胭脂马出去狂奔解闷,直到第五日,她的爱马胭脂飞奔至中途突然软了脚,将她整个人抛了出去,她跌入黑暗的深渊…… 【第二十二章 善恶终有报】 「姊姊!姊姊!」 再次恢复意识时,花荣月只觉得耳边嗡嗡乱响,头也似要爆开一样,痛痛痛,全身都痛得恨不得死去,那温柔安详的声音如弦歌般令她安心。 「姊姊,您发高烧不吃药是不行的,我喂您,好歹把药喝了。」 苦死人的汁水流入她的口中,进入她的咽喉。 又听男人的声音道:「莲儿,这里不必你伺候,宋太医说你这胎要好好静养,否则会有危险,快回畅意轩去!」 「世子爷,求您放周嬷嬷出来伺候姊姊吧,她一向待姊姊最忠心……」 男人的回答花荣月来不及听,又陷入了昏迷。 太子妃的寿宴,安庆王府只派大总管送了一份重礼,但无人见怪。 这段日子,京城勋贵之家最骇人听闻的八卦便出于安庆王府,世子妃花荣月摔下马背,据说摔断了脊椎,有性命之忧,世子爷有情有义,太医院的伤科大夫一趟又一趟的进出王府,终于保住了性命,不过,唉,可怜见的,听说会半身不遂,再也无法下床走动。 宁国公十分伤恸,但他能向安庆王府和女婿兴师问罪吗?花荣月是从宁国公府骑马出去而出事的,如今,又有人翻出六、七年前,花荣月也曾骑马出事,那一次是纵马行凶踩死了人,这一次则是害了自己。 胭脂真是一匹不祥之马,宁国公果断的命人斩下马首,为女儿报仇。 毛氏带着毛景兰和小毛氏来探望花荣月几次,便逐渐懒得登门了。也不知是摔坏了还是发烧五、六日烧坏了喉咙,终于清醒过来的花荣月,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变得嘶哑难听,一激动便说不全一句话,加上伤势未好之前的巨痛令她夜不安寐,时常嘶叫嚎哭,所以也有人说是哭坏了喉咙。 但很快的,太子府发生的惨剧压过了安庆王府的不幸八卦。 太子妃过寿那天,六皇子诚王联合五皇子容郡王叛变,率领豢养的上百名死士悄悄杀入太子府,还有十二名女杀手乔装成歌舞伎混入女眷之中,一声爆炸声起,杀戮战场在太子府展开,太子被杀,太子妃重伤,三名嫡子女均死亡,男女宾客死的死、伤的伤,在场的名媛贵妇、高官显贵,没死的也吓得肝胆碎裂、魂飞魄散,有人干脆晕了过去。 之后,整整有一年的时间,京城的王公贵族几乎均闭门谢客,不饮宴、不嫁娶,主动为太子致哀,其实,京城人心惶惶,突然死了那么多人,还不是平民百姓,当今圣上雷霆暴怒,又是一连串的杀戮,诚王府、容郡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株连斩首,诚王妃、容郡王妃的娘家五代全被流放边陲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容郡王被杀之前大喊,「三哥,你登上大位一定要为弟弟们平反!」 三皇子秦王,阮贵妃及其母家定国公府,手握西北兵权的定国公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后来秦王自请赴封地,定国公主动上缴兵符,皇帝才停止继续株连,不过,没答应让秦王离开京城,而是降级为秦郡王,封地也收回。 事件平息之后过了许久,劫后余生的名媛贵妇又有了八卦的兴致,说安庆王府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世子妃坠马意外,府里没人赴宴,反而逃过一劫。 一记春雷打醒了花荣月的好梦,在梦里她一下子骑着胭脂快活地踏青,一下子赴各府参与盛宴,只要她一出现,惊心动魄的潋滦美态便压倒群芳,女眷们又羡又妒的谈论她的美貌、她的衣裳、她的首饰,她的一口细牙如贝,她的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她的气质高雅如仙…… 又一记春雷,她猛然转醒。 昏暗的内室总是点着浓香,因她无法控制大小便,常便溺在身上。 周嬷嬷领着陪嫁过来的丫鬟、仆妇,用心地照料她,但谁也医不好她。太子府出事后不久,秦王送来的寻芳姑娘原本会被送走,但寇准发话了,说世子妃正需要人手照料,通房服侍主母是本分,便将寻芳和瑶琴一起送来,帮着一起把屎把尿。 「姊姊可是作了好梦?睡着也含笑。」如黄莺出谷的美妙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花荣月一听,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梦醒了,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至胸口,冻伤了她的心,明明她的下半身早就没知觉了,还是冷。 寒莲从太师椅上起身,花荣月睁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床榻,似步步生莲。 第四十六章 去年夏末,寒莲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寇准如珠似宝地疼着,王爷、王妃和寇泱均爱若掌上明珠,昭元和德哥儿抢着逗妹妹笑,寒莲已彻底取代了花荣月的地位,除了名分上花荣月仍是正妻、世子妃之外。 为了让世子妃安静地养病,去年秋天,王妃让花荣月移居怡林雅轩,寇泱搬到另一个院子去住,丰泽堂留几个人定时打扫,听说因为风水似乎不太好,打算等寇昭元长大,重新整修过,请高人来指点风水一番再作打算。 怡林雅轩僻静,除了外院打扫煮饭的和屋里服侍花荣月的丫鬟嬷嬷,少有人踏足。唯有寒侧妃,隔三差五的来看看缺些什么,花荣月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立即禀明王妃请太医,王府上下都道寒侧妃知恩圆报,是个厚道人。 花荣月却不领情,她正在受苦受难,凭什么寒莲过得比她好?明明都生了四个小孩,身材依然窈窕,小脸蛋一样清美如玉,一身柔粉色的飘逸衣裙让她整个人更添了几分雅致,宛若初夏带着晶莹晨露的一朵娇莲,美极,雅极,柔极。 宛如百爪挠心,花荣月分外难受。 寒莲俏生生地立在床头,冷幽幽地望着她。 花荣月的背脊不由自主窜起一股凉气,颤抖着嘴唇,「你……你干……什么……」声音嘶哑得像拉断了的琴弦。 「半副哑药的效果还真好。」 寒莲的面色似柔和的月光般皎洁,而她的眼神却带着无比的寒意,正低头看着床上的昔日美人,头上戴着一支珍珠步摇,长长的珠串因低头而轻响,在花荣月眼前晃呀晃的,恰到好处的彰显那乌黑浓密的发丝和小巧精致的脸蛋。 想到自己的头发因为疏于保养而变得枯黄,绝美的鹅蛋脸也因常年服药又没有活动而浮肿腊黄,不管一开始多么用心照顾,一年多快两年了,是神仙也会累,何况周嬷嬷这些陪嫁过来的人。 花荣月的一双眼睛陡然露出凶光,表妹寒莲,从小到大一直是她身后的一名影子少女,如今却反过来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着她。 影子怎么可以取代正主儿! 花荣月的表情狰狞骇人,伸手便要抓花寒莲的脸,可惜她永远抓不到,只差一点点而已,气得嘶哑大叫,「贱……贱人……你说……说什……哑……哑……」 这时周嬷嬷冲了进来,直奔床前挡在花荣月面前,不明白花荣月直拉她衣摆是想拉开她,以为花荣月是在向她求救,忙道:「世子妃别怕,有嬷嬷在这里保护您!」不到两年,她鬓发灰白,样子老了不止十岁,眉心的忧愁如同屋外阴暗的天色,晴朗不起来。「寒侧妃想对我们世子妃做什么?」她大声质问。 「是周嬷嬷你想做什么才对吧?」寒莲怅然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比世子爷更盼望姊姊多活几十年。倒是你,每次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就算想表达你对世子妃的忠心耿耿,也无须拿我作筏子吧!」 「老奴不敢,只是不敢有劳寒侧妃。」 周嬷嬷始终抓不到寒莲的错处,但有几次,寒莲走后的那天夜里,花荣月不停的拉肚子,臭气冲天,她们得不停的更换床褥、替花荣月擦身换衣服,别说服侍的人,花荣月自已都被折腾得嚎哭不已,丝毫没有尊严。 寒莲平静的脸上满是漠然的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蛇望着自己的猎物。 周嬷嬷心里直发抖,忘了从何时起,她很怕这位寒侧妃,看着是最无害的柔弱女子,却无声无息的取代了花荣月的位置。 老天爷,寒莲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周嬷嬷拉直喉咙喊人,「人呢,凝珠、翠屏、瑶琴、寻芳……人都死到哪里去了?寒侧妃来了也不奉茶——」她不过去歇个觉,这些贱婢便开溜。 寒莲慢悠悠地走回太师椅上坐着,寇准每个月来探望发妻,也坐这张椅子,不会再上前一步。想到这儿,她叹息道:「看吧,我常常来,姊姊尚且被人慢待,我若不来……唉,宁国公于我有抚养之恩,如今姊姊卧病在床,我多看顾些,也是回报宁国公和姊姊的恩情。」 掌上明珠半瘫在床上,宁国公总该知道痛了吧?你女儿纵马踩死人,用一百两银子解决三条人命,别人家破人亡你不心痛,轮到自己的女儿又如何?很后悔当年没宰了胭脂吧!那就让你活着一天便心痛一天吧! 瑶琴端茶进来,昔日的佳人被折腾得面如槁木,寻芳也常常称病不来。这美人是需要娇养的,一旦当放山鸡来养,玉手变鸭掌便再也清高不起来。 「有件喜事,瑶琴听了肯定高兴。」寒莲一副波澜不兴的闲散姿态,声音也淡淡的,「你昔年旧主,静王爷已被皇上册立为太子!可惜了静王妃,去年突然暴病身亡,没有福气母仪天下。」 瑶琴不知该哭该笑,就算她仍在静王府当乐伎,静王做了太子,又与她有什么相干?鸡犬升天,那是男人的事。 「静王妃薨了?」瑶琴不敢置信。 「嗯,真是红颜薄命。」寒莲眼底有股幽冷的光芒,问道:「你进门时献上的两盒玉面膏,涂了对肌肤很好,但你可晓得,里面掺了一味寒星草,会使人无法受孕。」 瑶琴目瞪口呆,惊慌摇头,「奴……奴婢不知。」 花荣月「啊、啊」的叫,周嬷嬷忙安抚她。 寒莲淡淡扯唇,「静王妃一直生不出嫡子,如今看来,也是遭人算计的可怜人。」她挥了挥手,瑶琴一脸惘然的走出去。 周嬷嬷面色不善,「寒侧妃既然知道玉面膏有问题,为何不阻止世子妃用?」 寒莲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慢慢道:「我为什么要阻止?姊姊不想替世子爷生孩子,所以自己服下了绝子汤不是吗?」 「你不要胡乱造谣!」 「我从来不说姊姊一句坏话,又怎会造谣?明明是姊姊这么告诉世子爷的。」 「世子妃没有……」周嬷嬷突然想到世子和世子妃那一次的争吵,原来世子真心误会了,但,如今再解释也晚了,世子妃现在这模样,她再愤愤不平也无用。 花荣月的目光如刀,像要砍在寒莲身上,「是你抢……抢走我的……」 寒莲完全不在意,一双貌似清澈无辜的眼,含着多少的蔑视和恨意。 「姊姊如今这副模样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她的嗓音轻柔却如寒雪凝冰,「记得不?元徽二十八年的春天,姊姊骑着胭脂上街,纵马踩死了一名货郎,那名货郎有个怀孕的妻子,挺着大肚子抓住你想讨一个公道,你不但推倒了孕妇,还打了她两鞭子,然后扬长而去。 「那妇人身下流血被抬回家里,小产了,人也亡故,一尸两命,加上枉死马蹄下的货郎,总共三条人命,就因为姊姊的纵马狂奔,三条人命没了,一个家庭毁了。姊姊,可还记得?午夜梦回,可曾内疚后悔过一次?」 周嬷嬷如遭雷击,不由自主退到一旁转身去看花荣月的表情。 花荣月愤怒地两手挥舞着,咬牙切齿道:「赔银子了……贱民……贱命……」 寒莲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花荣月那张毫无悔意的脸,勾起了唇角。「看姊姊这样子,我忽然安心了。」不管我在你身上做过什么手脚,你都不冤! 周嬷嬷责备道:「寒侧妃,你不该提起这些事来吓唬世子妃,那时你总待在暖香院里深居简出,从哪儿听来这些加油添醋的话?」 「三条人命只值一百两银子,宁国公真是慷慨大方。至于有没有加油添醋?宁国公应该心理有数,姊姊不会说不知道吧!」寒莲的心窝微微一揪,可怜早已麻木不知痛。「贱民,贱命,姊姊说得太好了,很诚实,当然也不屑知道那一家人姓韩,兵部韩侍郎的韩。韩货郎家里还有一位七岁的女儿,家破人亡之后,堂叔收走了一百两银子,带她返乡的途中,却把小姑娘卖入了青楼。」 周嬷嬷垂下眸,心神震荡。 花荣月完全呆住了,这种事她怎么会知道?或者该说,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 「姊姊,我真心喜欢来探望您,可知为何?」寒莲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带着一种蛊惑人的力量,让人不禁凝望着、倾听着。「安庆王府这么大,只有来这儿,怡林雅轩,我可以不必「卖笑」了。」 周嬷嬷诧异的抬眸。 花荣月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不明所以。 寒莲没有解释什么,起身微微朝床上的人屈膝告退,转身朝外走,声音很轻很轻的传来,「对了,那位小姑娘的名字,也叫韩莲!」 终曲 【终曲 最后的最后】 元徽三十七年,秋,九皇子静王,册立为太子。 元徽三十九年,夏,帝崩,太子登基,改元宣明。 宣明八年,安庆王病倒,安庆王妃作主,让十六岁的长孙寇昭元娶亲冲喜。翌年,安庆王殁,寇准继任安庆王,请立寇昭元为世子,妻郭氏为世子妃。 宣明十年,缠绵病榻多年的安庆王妃花荣月,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寇准为父守制三年,重新上朝,请旨将为他生儿育女的侧妃寒莲扶正,宣明帝准奏,寒莲封超一品安庆王妃。 王妃也好,侧妃也罢,寒莲一直是个富贵闲人,王府的中馈在郭氏进门后便一直由她操持着,即使寒莲被扶正为安庆王妃,郭氏将对牌与帐册奉上,寒莲也婉拒了。 「我可不想伤这个脑筋。」 即便如此,世子妃郭氏对这位正牌婆婆也不敢有半分慢待,公公的四名子女全由一母所生,公公也有侍妾,但无人生养,也没有听说谁比较受宠,在郭氏看来,公公的侍妾好比库房里的花瓶,每家都有,但主人常常忘了它们的存在。 成亲之前,郭氏受娘家母亲严厉的指导,安庆王府的家务事比别家都特殊,但人口相对单纯,无异母子女,所以娘亲悄悄告诫她,这位寒侧妃绝非等闲人物,单看她十多年来对待卧病在床的花荣月一直敬重厚待,谦恭的态度始终如一便可知,此人若非菩萨转世,便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狠角色。 郭氏心中一凛,这样的婆婆绝不能得罪,更何况夫君和小姑小叔均与婆婆十分亲昵,而公公每次一发火,只要婆婆一靠过去便会降温。 每年三月,寒莲都会到慈云庵诵经三日为家人祈福,也为逝去的亲人念经超度,亲自抄写一部《地藏经》献于佛前。 三日之后,安庆王亲自率人来接安庆王妃回府。 寒莲由云雀扶着走出庵门,后面跟着住持和众女尼。 寇准望着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在春日暖和的阳光下像一朵白莲花绽放,美目轻扬,樱唇微绽,宛若瑶台碧月,令人赞叹。 寇准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肝不由自主地为她牵动,她是他心中永恒的o莲,白日清纯得像枝丫上初开的粉蕾,夜里却又娇媚得好似盛放的蔷薇,为了守住这朵心莲,为了拥有平静的婚姻生活,为了他的儿女们不教人离间,那一年他收买宁国公府的马夫,在胭脂的饲料里放了巴豆,他不后悔,即使时光重来,他一样会这么做。 他抬手阻止儿子和媳妇上前,亲自迎向他的王妃,扶起她屈膝行礼的身子,牢牢握住了她的双手,笑容里有藏不住的温柔情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能与莲儿一起慢慢变老,我觉得很幸福。」 「我也是。」寒莲眉开眼笑。不论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她都会含着微笑,痴情地望着这个男人。 「若有一天我先走了呢?」 她没有犹豫,「我追随您而去,夫君一定要等我。」 「傻莲儿!」寇准心弦震荡,忙道:「莲儿不须如此,我们会有许多儿孙……」 寒莲用一根玉指点住他的唇,眼神清透,不染尘埃。「夫君待我有情有义、不离不弃,我自当生死相随。至于儿孙自有儿孙福呢,也只有夫君会一直怜爱我这个老太婆!」她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只是心疼寇准待她一片赤诚,只有以生死相随来回报他。 寇准哈哈大笑。「好!我们一起活到变老太爷、老太婆,生同寝、死同穴。」 寒莲眼眶一热,泪水似春雪融化。 煦暖春日下,一对璧人相依相偎,男的高大英武,女的秀丽脱俗,恰似借得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番外篇一 【番外篇:只要你一人】 云破初晓,隆冬的京城刚透出一线光,一阵天摇地动,惊醒了睡梦中的芸芸众生,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许多人吓得逃至屋外。 安庆王府的后院也纷纷掌灯,唯有榴花院中的寒姨娘仿佛睡死了,毫无动静,她的贴身丫鬟云雀第一时间冲进内室,不顾自己安危的想将寒姨娘带出屋外,一撩开帘帐,却瞧见寒莲睁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望着床顶,听见云雀「呀、呀」的声音,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没事,地龙在别处翻身,我们这儿顶多扫到龙尾。」 前世离益州城不远的蒙城发生地动,那是真正的山崩地裂,「香影阁」最心黑手辣的老鸨都被摇得惊声尖叫,房屋榻了一大半,重灾区蒙城有上千人被埋在瓦砾下。 后来又陆陆续续摇了一、二十次,每次略摇晃都令人胆颤心惊,「香影阁」的老鸨怕姑娘们趁乱逃跑,教龟奴壮妇把守出入口,那时韩莲心想,老天爷怎么不将「香影阁」给埋了呢?死了倒也干净。 相比之下,安庆王府建造的屋宇多安全啊! 但见云雀还是害怕,寒莲一向喜欢云雀,只好起身了。 相隔不远的丰泽堂,寇准和花荣月也被震醒了,花荣月扑进寇准怀里,以为新婚丈夫会将自己护得紧紧的,她什么都有,所以什么都不怕,就怕天灾难防,幸好有丈夫在。 谁知寇准却撇下她下了床,套上鞋子,自己捞了长袍便穿上,一边道:「我去正院看看!」 百善孝为先,花荣月只能眼睁睁望着丈夫的背影离去,一个人芳心颤抖。他就没想过护着她一起过去? 寇准在上院陪着安庆王与王妃,直到天色微明,不再有余震,才出了正院,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奔向榴花院,只见花厅里,多宝格上的珊瑚盆景、粉彩花卉双螭耳瓶、汉朝的青铜马……摔了一地,多宝格旁边立着的矮松盆景也倒了,他的寒莲只心疼那盆矮子松,散了发,穿着寻常的衫裙,外披了大袄,身娇力弱的想扶矮子松,云雀在一旁抢着不让她亲自动手。 「你没事吧?」寇准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在正院时,心里一直记挂着榴花院,担心才刚及笄的寒莲,她有如娇花般的柔弱,心里不知多害怕呢! 他从不担心花荣月,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是她的陪房,不似寒莲,贴心的只有一位哑女云雀,其他人只怕先顾着自己逃命。 果然,他的小白莲花就是个没心窍的,这会儿竟只担心盆景。 寒莲听到他的声音,温柔似水的眸光一眨不眨地望向他,似乎作梦也没想到他这么快赶来,眼窝一热,瞬间涌上两汪泪水,乳燕投林般的投入他怀里。 「看到您平安没事真是太好了!」她喜极而泣。「王爷、王妃可好?姊姊可好?」 「都好,我只担心你傻傻的不会照顾自己。」 寇准紧紧地抱着她,心里踏实了,右手抬起她的巴掌脸,她水灵灵的眸中柔光轻泛,这是一双清美绝伦的眼睛,里头盛满了对他的感情。 寇准看着花厅一片凌乱,寒莲只穿着薄底的绣花鞋,唯恐她踩到碎瓷片,横臂将她揽腰抱起,轻轻道:「没事了,再去睡一会儿。」 尤嬷嬷端了热姜汤进来,寇准的脸色才好看些,冷着声道:「怎么就一个云雀守着寒姨娘?再有下次,尤嬷嬷自去领罚,其他的奴才全发卖!」 尤嬷嬷是王妃的陪房,卖身契在王妃手上。 尤嬷嬷心一凛,垂眼应是,日后服侍寒莲更加上心了,只是心里不免感叹,到底不如大少爷从小受世子教育长大,真喜欢一个女人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这是将刚进门的寒姨娘推到风口浪尖上啊。 寇准抱着身轻如燕的美人儿走进内室前,停下脚步,又道:「着人将青铜马送回畅意轩,那可是八百年前的古物。」 尤嬷嬷连声答应,心里松一口气。 有世子爷这一句话,那么他急着赶来榴花院便是为了汉朝的青铜马,而非寒姨娘。 寒莲好似没听见,如娇花般依偎在寇准怀里,眉梢眼角均荡漾着喜悦和柔情。 当静王成为新太子,他过去的狐朋狗友……喔不,是知交好友一夜之间也跟着鸡犬升天,想巴结走门路的多了去,自然包括从小和静王鬼混长大的寇准、未来的安庆王。 听说他的世子妃半瘫在床上,身边只有几名侍妾,世子侧妃只有一位,而这位寒侧妃当初还是花荣月的媵妾呢,出身着实不高,于是,想往寇准身边送美女的就多了。 略有身分的想将自己的庶女或旁支侄女嫁进来当侧妃,安庆王妃私下叫寇准来问,最后都婉言回绝了。 别说三个孙子都是宝,一岁多的小孙女更是掌上明珠,是两老的心头肉,安庆王妃已是心满意足,这四个孩子全是寒侧妃一个人生的,于是,安庆王妃便放出风声,只有生了儿子才有资格抬为世子侧妃。 大家闺秀不可能进门作妾,读书人家看重门风声誉,怕被人说攀附权贵,倒消停了好一阵子。 同僚赠妾,寇准可以回绝或转手送人,但以宁国公府名义送来的两名美妾,连安庆王妃都不好拒绝,也不好送进采薇院和其他侍妾一起住,干脆将榴花院重新收拾出来给花语嫣和季眉住,毛氏和毛景兰对这点感到十分满意。 花荣月变成那样子,宁国公万分心痛,毛氏则是心痛花荣月的庞大嫁妆便宜了别人,即使大公子寇昭元寄在花荣月名下继承香火,但寇昭元和宁国公实际上没有半毛钱关系,毛氏越想越不甘心,到头来竟便宜了孤女寒莲? 毛氏怕寒莲起歪心思想被扶正而弄死花荣月,于是说动宁国公送两名侍妾进王府。 花语嫣是花荣月远房旁支的堂妹,过去连面都没见过,住在老家通州,长得羞花闭月,明媚聪慧,又做得一手好点心,她做的菊叶绿豆糕连挑剔的毛景兰都称赞,于是雀屏中选了。 季眉则是汝阳侯府那边的远房亲戚,刚及笄,像寒莲一样娇娇柔柔的,做得一手好针线,说是绣花能生香,绣鸟欲飞翔,也是有本事的。 番外篇二 寒莲笑着接纳了两位妹妹,花语嫣亲自下厨做的糕点她吃了,回送一对明珠耳珰,提醒她别忘了孝敬王妃、世子妃和华泱郡主;季眉巧手所绣的红梅点点月华裙,她穿着去给王妃请安,大赞季姨娘的女红出色。 王妃看了也喜欢,送两块布料过去,教季眉给她的宝贝孙女做两身衣裳。 菊叶绿豆糕清甜,酸枣糕开胃,华泱郡主吃了很合口,派大丫鬟每日午后去榴花院拿点心,送了花语嫣不少小摆设和金银之类的。 小家碧玉出身的季眉和花语嫣,很快让王府的富贵迷花了眼,寇准的英伟豪气、家世地位教她们死心榻地,寒侧妃的温柔善待、王妃的抬举、郡主的赏赐,让她们相信自己轻易便在安庆王府立稳脚跟,原本说好的姊妹互相扶持,半年之后成了明争暗斗,谁都想抢先得到世子的宠爱,抬成世子侧妃,与寒侧妃平起平坐,独占榴花院,将另一个赶去采薇院住冷宫。 寒莲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且不忘在寇准面前吃吃小醋,当作情趣。 外面的人孝敬寇准的金银珠宝,能收下的他全搬进了畅意轩,置办不少店铺田产,名义上那是他的私产,其实全攥在寒莲手里,她不只是他心尖上的人,更是他四个孩子的亲娘。 花语嫣自认为出身花家,抬为侧妃是她应得的,季眉不过是毛氏娘家的远房亲戚,凭什么与她相争? 寇准由着她们发花痴,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他早已打定主意,不让别的女人生孩子,不同母的兄弟能同心才怪!所以一进门便将她们的补汤换成绝子汤。 她们不是贪慕富贵吗?只要安分守己,安庆王府不会短她们一碗饭。 寒莲去怡林雅轩给花荣月请安,都会带她们一道去,毕竟宁国公府是打着服侍花荣月的名义才送她们来,不就是怕寇准或寒莲起了歪心思吗? 刚入府时,花语嫣和季眉对花荣月自然是诚惶诚恐的,后来心大了,觉得斗倒对方独占君心比较重要,谁耐烦去面对连话都说不清的正妻? 寒莲「不敢」勉强新人,只在寇准偶尔提起时轻轻叹息。 「世子爷当规劝两位妹妹,为人婢妾者不可忘了对主母的礼数,母妃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当然她不会去告密,王府内院发生的事,有哪一件逃得过王妃的耳目?那两位又没有足够的金银打点下人。 寇准气笑了。「真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男人忙着朝廷大事,这点小事他才懒得说她们。 静王登基为帝后,忙着整顿元徽帝晚年腐败的吏治,这年初秋,淮安府与扬州府爆发官员和私盐商贩勾结盗卖官盐一案,盘根错节的官场之事,京师好几个官员牵涉其中,包庇图利,宣明帝震怒,下令彻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安庆王和寇准忙得一个月难得进后院一次。 寒莲病了小半个月,都不让人报给寇准知道,直到纷乱平息,寇准一脚踏进畅意轩便听到宝贝女儿的哭声,天塌了也不过如此,连忙又抱又哄,才知寒莲病了好些天,昨晚还一度昏迷不醒。 寇准大怒。「为何没人来报?」 丫鬟仆妇跪了一地,谁都怕寇准的怒火,尤其他这几年官威日盛。 女儿抽泣着告状,「娘亲说爹爹和祖父忙着为皇上办差,不让人去打扰您……爹爹好不奋霊进了后院,女儿的丫医医爹爹一#,居然被两位姨娘栏住赶出了后院,呜呜呜……爹爹喜新厌旧,是不是连女儿都厌弃了?呜呜呜……」 寇准脸都黑了,三岁多的稚女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忙安抚了一番,抱着她进内室探望寒莲,见她一张瓜子脸病得下巴都尖了,吃了药正昏睡着,他心底又愧疚又难过。 没有他护着,连两名小妾都敢蹬鼻子上脸了,不敬侧妃不说,还惹他女儿哭了。 宁国公府送来的,便自以为是贵妾? 当天下午,寇准便命尤嬷嬷去揺花院传令,「花姨娘和季姨娘是宁国公府送来服侍世子妃的,却视主母如无物,不在榻前端汤送药,是何道理?自明日卯正起,须日日前往恰林雅轩服侍世子妃,日落方可回院子歇息。」 花语嫣和季眉如遭五雷轰顶,怎么会突然命她们去服侍瘫了的世子妃? 明面上毛氏自然是说送两位伶俐聪慧的来服侍世子妃,但实际上是服侍谁,谁心里不是一方明镜高高挂起? 尤嬷嬷可不会同情她们,敢在寒侧妃面前拿乔,找死! 两位美人儿闹着要见世子爷,尤嬷嬷只当没听见,冷着脸呵斥榴花院的四名丫鬟,「世''子爷发下话来,好生伺候两位姨娘,提点她们早早上床歇息,若是误了每日卯正往怡林雅轩的正事,你们也不必在内院待了,打十板子,赶去外院厨房烧火。」 在内院服侍主子是轻松活儿,也有体面,十有八个是家生子,最怕被撵去外院厨房,一辈子做粗活谁愿意?听了这话皆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声。 花语嫣和季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在安庆王府并没有靠山,什么也不是。 她们以为这只是暂时的,过了十天半个月便没事,但那天杀的周嬷嬷,什么脏的臭的都丢给她们去做,因为她们是宁国公府送来的,理该与花荣月一条心。 一条心?进王府之前,谁见过花大小姐啦?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她们再乖顺再卑躬屈膝都不能免了苦劳,她们决定撂担子不做了! 结果花荣月发高烧病了一场,寇准勃然大怒,立马下令她们搬出榴花院,住到侍妾应住的采薇院去。 毛氏知悉,不死心又送了两回美妾过来,可最后都落得被赶至形同冷宫的采薇院的下场。 尽管心中不满,然而新帝即位,寇准是受宠的臣子之一,宁国公如今又能奈他何? 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过去,直到寇准的长子十七岁娶了媳妇,安庆王去世,早已没人再关注那位可怜又可悲的世子妃,终于,新任的安庆王妃花荣月撒手人寰。 自始至终,安庆王寇准身边的女人都只有寒莲一个。 后记 【后记 重新加油上路 谢上熏】 大家好,我是谢上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有多久没新书问市?超过两年半了吧,我家田宝宝都上国中了。 罗曼史小说市场严重萎缩,旧东家也放弃了经营这一块,我赋闲在家做什么呢?除了日常生活之外,便是看小说看小说狂看小说,古代文创的作品嗑了几百本,越看越佩服别人的脑袋构造果然跟我不一样,我是蜗牛爬文,别人却一套书连出十几本。 每次看眼科,医生都不忘叮嘱我——少用3c产品,眼睛才能用到老。 我听了都十分无奈又有点生气,我根本不「迷网」好不好!想看的小说永远也看不完,我哪有时间沉迷网路?可即使如此,近视也破千度了,只能徒叹奈何。 小说看多了就会心痒痒的想创作,第一个想到的故事是穿越文,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飞机失事了,穿越成古代官宦之家的龙凤胎兄妹…… 非常洒狗血,作者不愧是写罗曼史小说出身的,可惜,写了三章便卡住了作废。 然后,就有了《娘子的小心机》。 虽然有别于过去的创作模式,字数也多,但故事内容因而更加丰富,有血有肉。我一直相信,罗曼史不死,只是换了包装而已。 感谢徐姊和新月出版团队一直默默努力,坚守着这一块园地,使台湾的罗曼史小说不至于全军覆没。 要一直坚持下去哦,给未来的新作家留一个希望。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