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数》 第1章 《桃花无数》作者:fiveseven/悄悄过去  文案:  我们能对这个时代做出的反叛就是相爱  原创小说 - bl - 大长篇 - 连载  现代 - 狗血 - 强制爱 - 年上  祁白露看到他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明晃晃的两个字对着自己,名字是《堕落》。书翻到的那一页,其中一行写着:“奴役,最好是面带微笑的奴役。”  *红白玫瑰攻,会虐,结局1v1第1章 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在十一月举行,快到体育馆的时候,透过商务车的玻璃车窗,可以看到外面下起了小雪。化妆师一手捏着祁白露的下巴颏,一手给他涂浅色的口红,祁白露坐在后座一动不动,眼睛斜斜地望着窗外。收好工具之后,化妆师满意地笑了笑,叮嘱祁白露走红毯之前都要维持好造型。  祁白露不吱声,往椅背上一仰,披在身上的羽绒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车里的暖气很足,可他还是把手往袖子里缩,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忽然问道:“冷吗?”  没有任何回答,祁白露把头扭向另一旁,看着一片片雪花贴上玻璃。车里除了他们之外还坐了五个人,有司机,有祁白露的经纪人、助理、化妆师。他们两个不说话,其他人更是屏住了呼吸不敢交谈。  郑昆玉仔细看了眼祁白露的脸,天色黑得很快,车里没开灯,祁白露的侧脸隐在暗处,神情瞧不太真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昆玉不想多说什么,于是抬手看了看腕表。司机在后视镜中看到他的动作,连忙道:“郑总,这就到了。”  过了一分钟,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停车场,郑昆玉率先推开车门下车。经纪人在他身后道:“郑总,那我们等会儿带着小祁过去。”  郑昆玉对经纪人笑了笑,那笑很淡薄,镜片后的眼睛更没有笑意。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虽然看不太出年龄,身上暮色般阴沉的气质却掩盖不住。祁白露从另一边的车门下了车,他本想转身就走,可郑昆玉站在那,分明是在等他,祁白露便绕过了车身,在郑昆玉面前驻足。  “别惹麻烦,去吧。”郑昆玉只叮嘱了这一句。  还能有什么麻烦,上一次他不过是在记者面前冷了脸。祁白露懒得应答,目光在郑昆玉的脸上飘过,转身大步离开。经纪人和助理都是比祁白露强壮的中年男人,他们及时跟上去,远远看过去,好似一左一右地架着人往前走。  红毯安排在体育馆的室内,他们来得早,路上没遇到一个认识的明星。走红毯之前,祁白露脱了羽绒服,自有助理接过了衣服。他穿着西装走到背景板前给媒体拍,闪光灯接连不停,记者高声喊他的名字,示意他往那边看。  祁白露只觉得冷,草草应付了红毯主持人。走下红毯时,经纪人抱怨道:“刚才拍照的姿势太僵硬了。还有,主持人问你对慈善的理解,你回答得太简单了。”  “知道了。”  经纪人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挟着他到后台的休息室,接受一家专访。工作人员递了台本过来,经纪人看完台本,划掉了几个问题。旁边等候的记者笑道:“不行呀,这样可没剩下几个了。”经纪人跟记者讨价还价,最后修改过的台本被交到祁白露手里,祁白露看到有几个问题的后面打了叉号,都是恋爱相关的私人问题。  等摄像机对准了祁白露的脸,旁边的经纪人在脸前做了个手势,提醒他笑一笑,祁白露调整表情,微笑着对镜头打招呼。  前面都是中规中矩的问题,只有最后一个不好回答,记者举着话筒问:“小祁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祁白露本来看着记者,这时转动眼珠去看经纪人,经纪人点了点头,祁白露顿了几秒道:“温柔一点的。”  记者笑眯眯地看着他,告别之前问他能不能合个影,祁白露说好,记者得了合照,又要了一份签名。这样的流程祁白露走过很多次,签名练得行云流水。记者最后握着他的手笑道:“你比《午后的少年》里还要好看,骑脚踏车的那场戏我看了好几遍,真想快点看到你的新戏。”  因为感受到了记者身上的真诚,祁白露放松地笑了,说了声“谢谢”。  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漂亮,眼含春水一般,摄像师便趁着这机会,又抓拍了几张。经纪人预览了照片,看得很满意,因为公司一直希望祁白露表现得更有亲和力。他才二十二岁,拍了三部电影便成为当红小生,跻身二线演员。公司看他争气,一心一意把他培养成“摇钱树”。  下一位要采访的明星迟迟没来,他们便在房间里小坐了片刻。摄影师跟经纪人是老相识,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摄影师问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剧组给假了吗,经纪人道:“这还早,请柬上说的是六点。”  “你们家小祁都红了嘛。”  每年的明星慈善晚会都是争奇斗艳的场合,各家不仅要抢红毯的压轴,还要抢合照的c位,摄影师以为他们也为了这个而来。其实经纪人不是没动过心思,但这次大老板跟着来,他们最好还是低调点。于是经纪人模糊地笑了笑:“小祁正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说的是前几天,祁白露跟同组女演员的绯闻,当时祁白露不过是在给对方整理头发,却被挂在热搜上整整一天。因为这件事,祁白露被郑昆玉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到底骂了什么,经纪人不太清楚,总之祁白露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时眼睛是红的。  郑昆玉从不插手公司的经纪事务,那天却换掉了祁白露的助理。经纪人带了祁白露两年,他再不喜欢祁白露,也对他有一些同舟共济的感情。得知他激怒郑昆玉之后,经纪人劝祁白露收收心,趁着郑昆玉还肯在他身上花钱,多演几年戏多赚钱。  当时祁白露抬头盯着经纪人的眼睛,经纪人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以为他会拿起手边的茶杯泼自己一脸水,或者骂自己不要脸的皮条客,以往这种事发生过几次,他早被祁白露闹得习惯了。  结果祁白露挤出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笑:“你说得很对。”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  看他这么通情达理,经纪人反而接不上话。明月落沟渠,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力,经纪人不由得有些可怜祁白露——一个人赚够了钱,总会忍不住摸摸自己失去的良心,不过那点恻隐也就是抽根烟的时间,很快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台上音响放得很大声,会场比祁白露想的还要吵。宴会开始之后,经纪人引着他来到了座位上,身后的观众席一阵骚动,有粉丝在喊祁白露的名字,祁白露回身打了招呼。邻座的郑昆玉正在跟一个朋友交谈,看到他坐下,眼神递了过来,祁白露却只是跟经纪人低声交谈。  过了一会儿,经纪人离开宴会到后台休息室,祁白露自顾自喝酒,郑昆玉应酬完毕,看他并不主动说话,倾身过来道:“还在生气?”  “没有。”  郑昆玉端详着他的脸,等他的酒杯空了后,亲自给他倒了杯酒。祁白露知道,这是给自己赔礼道歉的意思。他看了看推到眼前的酒杯,继续看台上的表演。郑昆玉也去看表演,过了片刻,桌子下的手却按在了祁白露的大腿上。  灯光尽数聚集在女歌手的身上,台下的宴会桌笼罩在蓝色调的阴影里,只有桌上的十几只玻璃杯子反射着一些亮,杯里的葡萄酒呈现出浓郁的深红。那只手并没有动,祁白露的心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得颤抖起来,于是他抓住那只手,将它赶了下去。  这一回,郑昆玉倒有些恼了。祁白露并不看他,手肘支在桌布上,单手抓起了酒杯,酒杯在手里斯文地摇动。他这欲喝不喝的姿态,在郑昆玉看来是颇有风情的,于是郑昆玉的恼意烟消云散,正经工作之外,他很愿意看祁白露使小性子。  郑昆玉拿起自己的酒杯,跟祁白露的酒杯清脆一碰,祁白露终于看他一眼。郑昆玉把酒喝完,虽然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却软了下来:“给你赔罪。”  祁白露这才慢吞吞吸啜酒水,片刻后道:“下次不要自作主张给我请假。”  郑昆玉道:“剧组有人给你气受了?”  “没有。”  “不是不喜欢剧本吗?”  “接这部戏是你的主意,又不是我的主意。”  “等你当上一线影星,就能任性地选剧本了。”  祁白露不置可否地瞧着他。  恰巧邻座的一个男演员凑上来交际,热情地叫了一声“郑总”,寒暄之后,直接问郑昆玉最近有没有新戏可以拍。郑昆玉转过头,敷衍了几句,余光看到祁白露站起来离了座,郑昆玉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祁白露吐出“洗手间”三个字,也不管郑昆玉在嘈杂中有没有听清,径直往后台走去。  今天出发之前,他躺在床上,气还没顺过来,郑昆玉走下床签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回来放在祁白露的枕边,说那是给他在慈善晚会拍卖的钱。祁白露拿起支票看了看,郑昆玉解释说,因为祁白露刚出道两年,捐太多会引人注目,这样刚刚好。祁白露盯着那几个数字,被郑昆玉翻过身体,脸埋进枕头时,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张支票。  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掌心,祁白露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边洗手一边抬头看镜子。镜子里是一具在华服遮掩下,看不出瑕疵的皮囊。虽然跟两年前一样年轻,一双眼睛却已经变得陌生。祁白露看了好一会儿,水流从指缝间不停流泻。  直到身后的隔间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祁白露回过神,甩着手伸到烘干机下面,等手指变得干燥温暖。第2章 47号客人  隔了这么远,还能隐约听到表演音乐的响声,祁白露站在走廊上,习惯性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想起烟盒在经纪人那里,便往贵宾休息室走。休息室的房间都长得一样,他一向分不太清方位,信手推开一扇门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因为这间休息室里没有人。  祁白露四下环顾,正要拉上门,目光落在了茶几上,那里摆了一只烟盒和打火机,不知道是谁丢的。迟疑了几秒后,他关闭门扇,将音乐声关在外面,走向茶几拿起了烟盒。  是他没抽过的牌子,蓝色的香烟过滤嘴,祁白露研究片刻,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了火。房间隔音不错,关门之后只剩下寂静。墨绿色的丝绒窗帘向两边拉开,祁白露走到窗玻璃前,看着自己浮现在上面的面孔。  窗外的小雪飘飘洒洒,祁白露放松地倚在墙上,脸上是卸去了一切伪装的冷漠。他在这待了一会儿,一支烟还没抽完,身后突然响起了开门声。  玻璃上映出了另一道人影,祁白露猝不及防回头看,只见一个男人推门进来,手搭在门把上,他大概没想到休息室有人,神情有些惊讶。  祁白露站直了身体,把嘴里的香烟摘下来。对面的不速之客合上门,他看看茶几上的香烟盒,又看看祁白露,笑道:“还以为是我走错了房间。”  祁白露看他面相英俊,便以为对方是受邀的不出名明星,躲到这里来吸烟。祁白露抬了抬抽烟的手,问道:“你的吗?”  陌生男人微微颔首,指间夹着一只抽完的烟蒂,蓝色过滤嘴。他俯身把烟蒂丢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捡起了自己的烟盒。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笔挺的双排扣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有冷冷的微笑。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惯常的骄矜的神气,但目光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祁白露走到沙发旁,将打火机递给他,男人捡了一根烟咬在嘴里,并不伸手接,一双眼睛很不客气地往祁白露脸上瞧。祁白露看出他这是要自己给他点烟,便将打火机送到了他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凑近了,火焰“嚓”地一声冲出来,彼此的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昧。  男人低下头,在烟头点着的一刻,依旧盯着祁白露的脸。祁白露的目光本来落在男人的玫瑰胸针上,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审视之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轻轻一触,祁白露又垂下了眼睛。  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男人吐出一口气,好像在斟酌语句,然后他道:“你也抽这个?”他大概以为祁白露跟他抽同一个牌子,所以才拿错了烟盒。  “抱歉。”  祁白露流露出歉然的神情,不过看着有一些敷衍。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虽然这句搭讪非常老套,但是他们这一行的“见过”是最容易发生的。祁白露道:“或许是在广告上。”上个月他接了一个快餐广告,在各大流媒体平台上都有投放。  对方摇摇头,有些认真地瞧着祁白露的眉眼,他凝神回忆,片刻后笃定道:“你是《露水夜奔》里的男学生。”  祁白露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露水夜奔》是他参演的第二部 电影,去年在戛纳的“一种关注”单元首映。电影最后得了一个奖项,“一种关注”单元的最佳导演,新人导演林悦微年仅三十岁,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因为有大量禁忌镜头,电影极具争议,没在国内公映。   “你看过这部电影?”  “去年我在戛纳度假,有幸看过首映。”  祁白露回想自己的戛纳之行,如果碰上东方面孔,他自然会多做注意,看来他们没在戛纳碰过面。  手里的烟抽完了,祁白露在沙发里坐下,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捻灭。男人坐在他对面,懒散地靠在靠背上,看着他的动作,彬彬有礼问:“还抽吗?”  祁白露摇头,男人长久地打量着他,突然道:“你跟电影里不太像。”  “是吗?”  “你在电影里是长发,而且更放得开。”  “电影只是电影。”祁白露道。  “说得没错。”  男人笑着将目光落在祁白露的唇上。他的目光很沉,姿势暗含着攻击性,从一进门开始,他明显对祁白露有极大的兴趣。男人没说出口的话是,《露水夜奔》里的祁白露纯洁而放荡,导演有意将主角塑造成肉欲的符号,现实里的祁白露更冷凝一些,但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他都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美。  两人隔着玻璃茶几对望,只用目光进行交流和试探。缭绕的烟雾中,有一种暧昧的气息在流动。祁白露知道他正盯着自己闪烁的睫毛看,这是又一个“同类”,倒没什么奇怪,这个圈子的风气向来开放。  尖锐的铃声很快打破了房间的氛围,祁白露拿出手机,男人很有风度地示意祁白露尽管接。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郑昆玉的名字,祁白露知道这是在催自己,于是随手挂断电话,站起来说“抱歉,我要先走了”。男人微微颔首,祁白露便从他面前走开,径直走向门口拧动把手。  休息室的门“咔嚓”一声合上,房间恢复了孤岛一样的寂静。男人侧仰了头,听着走廊上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前的香烟烟雾梦幻般地渐渐散开,他也只是无声地笑了下。  拍卖已经开始了,会场里的白炽灯大亮。祁白露回到座位上,郑昆玉嗅到他身上的烟味,猜他只是到休息室抽烟,便没有说什么。拍卖过程中,郑昆玉一直在跟旁边的人聊工作的事情,祁白露心不在焉地自斟自饮,对台上的东西兴趣缺缺。  过了一会儿,台上摆出了一只精致的八音盒。八音盒的起拍价是一万块,穿着镀银舞鞋的芭蕾舞女亭亭立在绿盒子里,乌黑的卷发披垂在肩膀上,高高扬起的手上戴着小巧的蕾丝手套。郑昆玉以为他对这种小玩意不感兴趣,结果祁白露放下酒杯,举了牌子。  “喜欢这个?”  祁白露“嗯”了一声。  只有几个人参与竞争,八音盒的价格拍到六万时,祁白露几乎势在必得。  “23号客人出了六万……六万两次……六万三次……”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喊叫回荡在会场中,手里的锤子高高扬起,几乎就要敲下去。正当“成交”二字即将脱口而出之时,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清晰叫道:“十万。”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去找声音的来源,一道一道视线寻到了焦点,交织在祁白露的后方邻桌。祁白露蹙眉回头,仿佛上帝在人群中做了一个迎宾的手势,攒动的人头不约而同看向一个方向,目光所及,只见一个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男人,闲闲举起了牌子。  他坐在灯光下,目光找到了自己的竞争者,对祁白露扬眉微笑。  “十万。47号客人出了十万!十一万有人吗?”主持人拿着话筒激动地喊:“十万一次……”  拍卖会迎来今晚的第一个小高潮,满座观众交头接耳地议论。祁白露认出他是方才在休息室的陌生男人,知道对方可能是在故意逗自己,于是祁白露不动声色地回身举牌,很快追加了一万。  “十一万,23号……”主持人看向这边,还没来得及说完,目光又被另一方吸引走了,兴奋喊道:“十二万!47号客人出十二万!” 第3章 “薛放的确值得一个机会。”  郑昆玉知道这件事大概成了,只要薛放能争气,给阮秋季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郑昆玉举杯跟阮秋季碰了一下,自己先干为敬,片刻后慢慢道:“这部戏的男二是不是还没有着落?”  阮秋季听懂了郑昆玉的旁敲侧击,笑道:“你是推荐他做电影的男二吧?”他这话是对郑昆玉说的,脸却朝着祁白露,仿佛是在打量他到底够不够格。  “我拿到剧本时,就觉得他会很适合。”郑昆玉道。  “你挑人的眼光一直不错。”  “演电影出身的。之前在北京学过表演,拍了三部片子,现在在拍一部谍战剧。”  祁白露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觉得他们的语气更像是在讨论货架上的某样物品,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也看过剧本吗?” 阮秋季望着祁白露问道。  “看过。”  “喜欢潘小匀?”  潘小匀正是《泉水凶猛》的男二。在剧情中,高中生潘小匀杀人放火,跟师母纠缠不清,害死自己的青梅竹马,把当警察的中年男主耍得团团转,甚至差一点逍遥法外。最后被捕的时候,师母请求见他一面,潘小匀却说自己不认识她。谁都能看出来,虽然警察才是男主,但男二的戏更具有突破性,有冲奖的潜质。不少当红小生的团队都想抢到这个角色。  “不喜欢。”祁白露直言道。“演一个角色不一定非要喜欢他,虽然潘小匀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最后却是咎由自取。”  阮秋季见惯了为了争取角色说各种漂亮话的演员,比如自己跟角色有共同之处,比如角色有如何的深度,他没想到祁白露说话这样坦然,莞尔道:“还有呢?”  “还有——如果不是为了审查和票房,我相信编剧愿意把他写得更坏一点,更关心他的心理变化,而不是写一堆他的悲惨经历。”祁白露话锋一转,将捏在手里的香槟杯搁在茶几上,没什么语气地道:“这样拍出来,你只能感觉到背后的人在很努力榨取一些东西,比如观众的同情。”  杯子里剩余的酒水在灯下呈现出可爱的桃红色调,并不容易让人联想到血腥,但祁白露的话有一种残忍的内质,仿佛你能看到那一颗一颗饱满的紫红葡萄是怎么被碾碎,重新诞生于专供品尝、赏玩的酒杯中。  阮秋季望着祁白露,眼里流露出自然的欣赏,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演好潘小匀。不过这件事我个人做不了主,制片方还要看最后的试镜,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祁白露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得到了认可,他不知道阮秋季到底是因为看在郑昆玉的面子上,还是因为真的信任自己。郑昆玉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毫无意外的神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祁白露。  工作谈得差不多了之后,郑昆玉叫了两个陪唱的公主唱歌助兴。不过多时,公主们端着果盘袅袅娜娜地进来,因为看到郑昆玉正凑在祁白露耳边说话,便一左一右坐在了阮秋季旁边,一个点烟一个倒酒。  阮秋季微笑着听她们唱歌,她们起哄让他跟着情歌里的男声一起唱,他便接过麦克风,很配合地跟上了调子。阮秋季的嗓音清朗,唱起情歌来有一种欺骗性的温柔。公主夸张地说他是“歌神”,噼噼啪啪地鼓掌捧场。  包厢里多了两个说笑的人,气氛一下子活跃了不少。唱到情绪投入的地方,阮秋季将手臂搭在其中一个公主的肩上,公主顺势靠在他的胸前。  祁白露也唱了两首,因为醉得厉害,很快就推脱不唱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等着难受劲缓过去,歌词里的情啊爱啊往耳朵里钻,他只觉得一时恍惚。郑昆玉看到他这副模样,将手贴在祁白露的后颈处,低声道:“今天高兴吗?”  “高兴。”  半晌没听到郑昆玉再开口,祁白露睁开眼睛,发现郑昆玉正盯着自己瞧,仿佛是在检阅他的高兴是真是假。  看到祁白露清醒了一些,郑昆玉放在他后颈上的手用了力气往前推,却是示意他吻自己,祁白露不动,看了眼阮秋季那边的方向,两个公主专心致志地陪阮秋季唱歌,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郑昆玉的手劲已经变成掐了,于是祁白露仰头吻住了他。  包厢里沉闷又昏暗,这个吻带了点冒险性质的刺激,仿佛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偷情。香槟在嘴里还留有圆润的口感,祁白露在甘美的果香中,尝到了一点点的涩意。郑昆玉一向很会吻人,祁白露被他牢牢地圈在臂弯中,因为狎昵感而脸红耳热。  因为没跟上歌词,阮秋季唱歌的声音忽然拖滞了片刻,他不动声色看向侧对面的沙发。从阮秋季的角度看过去,其实分不出他们是在亲吻,还是在亲密地说话,但直觉告诉他,郑昆玉在吻祁白露。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祁白露被放开时,歌词刚好结束了滚动。阮秋季转头看向屏幕,放下手里的麦克风,吻了一下怀里公主的鬓角,脸上倒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第5章 水晶吊坠  离开cassini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听着广播打瞌睡,看见人来了,连忙关掉广播打起精神。阮秋季来送郑昆玉上车,两人在车边握手告别。他们都穿着深色长大衣,个子差不多高,看上去倒像是一对兄弟。  雪下得有些大了,祁白露裹紧围巾后,把手插在了羽绒服口袋里,偏偏这时候阮秋季又来跟他握手,祁白露只好把手递过去。风雪将他们身上酒气吹散了一些,阮秋季捏着祁白露僵硬的手指轻轻一握,看着他的眼睛说:“再见。”  回到酒店之后,经纪人还没睡,在套房的会客厅沙发上等他们。经纪人手边放着一摞新剧本,看到郑昆玉过来,喊了一声“郑总”,郑昆玉点了一下头。祁白露随手把外套和西装扔在沙发里,拿起桌上的水杯,给自己倒水喝,一副有话要跟经纪人说的姿态。郑昆玉看祁白露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倒也没什么话,径直先回了卧房。  等卧房的门关上,经纪人才转向祁白露,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们只在北京停留一天,明天一早便要回横店接着拍戏,时间这么紧张,今晚本应该早些时候回来。祁白露沉默片刻,道:“郑昆玉没跟你说过今晚的行程?”  经纪人放下手里的剧本,诧异道:“你们去见了什么人?”  祁白露一时没有言语,经纪人看他有些出神,喊了他一声,祁白露迷迷瞪瞪地“嗯”了一声,经纪人看他脸红得不像话,皱眉道:“喝了多少?明天早上起得来吗?”  祁白露陷在沙发里,忽然道:“你知道阮秋季吗?”  “郑总带你去见了他?”  “嗯。”  “云天传媒的副总,专门负责电影投资。他虽然年纪轻,名字还有点奇怪,背景却不简单。”  说到这里,经纪人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道:“是为了《泉水凶猛》那部片?但这件事不需要这么着急才对。”  祁白露心里有了答案,今晚跟阮秋季的见面是郑昆玉临时安排的。为什么?仅仅因为拍卖场上的事吗?不过阮秋季似乎没告诉郑昆玉他们在贵宾休息室的一面之缘。  “角色谈得怎么样?”  “百分之八十。”  听到这个答案,经纪人放了心。祁白露回答完经纪人的问题,放下水杯翻出了自己的手机,他在搜索引擎输入阮秋季的名字。  阮秋季显然低调得很,个人词条那里没多少东西,也没有照片,只写了他从瑞士的圣加仑大学毕业,读的商科,外公是有名的戏曲演员,妈妈是电影演员。虽然有不少跟女明星的花边新闻,但没有任何被拍到的照片。  看着手机屏幕,祁白露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心道:难怪郑昆玉这么眼高于顶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他特意看了眼阮秋季的出生年月,三十岁,生日是11月1日,跟秋天没什么关系。  经纪人打了个哈欠,看了下时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祁白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坐在沙发上继续摆弄手机。他的性子一向如此,经纪人见怪不怪,收起剧本离开了套房。  花洒里的水是温的,浇在背上仿佛能把他整个人浸透了。祁白露把头抵在墙面的瓷砖上,伸手又调高了水温,他说不上自己在浴室里待了多久,可能有十几分钟,可能更久。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轻微的“笃笃”两声,祁白露慢慢直起身,能进他房间的只会是郑昆玉,不会有别人。他站在那顿了一会儿,敲门声没有继续响起,但祁白露还是走过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郑昆玉穿了一件睡袍,没有戴眼镜,显然刚刚洗漱过。  祁白露没有关淋浴,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水蒸气中,倒像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塞壬站在雾中的礁石上,足下踏着无数的骸骨与沉船。  “一会儿就好了。” 祁白露说完就要关上门,郑昆玉却将手撑在门上,一步一步走进来将人推到了墙上。  祁白露身上的沐浴露还没洗干净,身体贴在瓷砖上不住地往下滑。郑昆玉捞住他,一只手把他的额发尽数捋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祁白露看出他是想在这里做,抓住他的手腕道:“我累了,明早还要赶飞机。”  郑昆玉漫不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耳朵,没有离开的意思,滚烫的呼吸中还带着酒气。  祁白露用手去推他的前胸,抗拒的意思很明显,郑昆玉却一把扣住他的手,将人按在了洗漱台的旁边,然后掐着祁白露的腰把他的上身按下去。祁白露被他压得死死的,身体一寸也动弹不得,知道他这是借酒发疯,于是闭着眼睛道:“要做就快点。”  郑昆玉从后面搂着他,抽开身上睡袍的衣带,用膝盖分开祁白露的腿,就在这时插了进去,因为没有润滑和前戏,祁白露难受得要命,发出沉重压抑的喘息,郑昆玉却贴在他耳边道:“喜欢温柔一点的?”  祁白露怔了一下,没有回答。郑昆玉便在他的脖颈上用力咬了一口,把他咬得叫出声来。  祁白露被冲撞得有些糊涂,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今晚的采访。记者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不过随口答了一句。  郑昆玉今天格外地折磨人,一开始祁白露简直没体会到什么快感,郑昆玉按着他的腰背,强迫他翘起屁股,水淋淋的脊背在灯光下越发细腻莹白。祁白露的头被迫撞上水龙头的开关,水流突然哗啦啦淌下来,瀑布一样的雨声。  在唰唰的水声中,祁白露咬着嘴唇,发出难耐的哼声,最后他摸索着关掉了水龙头,抬头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脸。郑昆玉跟他在镜子里对视,祁白露回过头,圆润的肩头抵在郑昆玉的胸前,道:“这种话你也当真?”  郑昆玉不声不响地把他按回去,腰部用力地向前推,让祁白露吃得更深,他盯着祁白露在镜子里痛苦的表情,一下一下地往里面插,就着一个姿势顶弄他。祁白露被他插得腿软,索性放空自己沉溺下去,郑昆玉伸手去摸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却是冷不丁道:“你跟阮秋季之前见过面吗?”  祁白露的肚子被冰凉的洗漱台硌得慌,额头被郑昆玉捣弄的动作带动着撞上镜面。镜子被撞得“砰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撞到破碎,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危险。祁白露的目光向下垂,看起来是个恍惚不知的神情,郑昆玉就把手伸过去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镜子。  “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  祁白露头发上的水珠沿着脸颊往下滴,眼泪似的,但他并没有哭,眼里只噙着冷冷的水光。  郑昆玉很用力地盯着他瞧,过了几秒钟,终于放开了他。然后他瞥了眼镜子,去吻祁白露的脸,辗转吻掉了祁白露脸上冰凉的水珠。  这个吻虽是温柔的,祁白露却有些不寒而栗。他看着镜中自己满是情欲的面孔,漆黑的眼珠接近失焦,看下去,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的眼睛那么美,在接近虚无的刹那,美得令人恐惧。  两个人湿漉漉地滚倒在床单上时,祁白露以为这样就可以完了。他睁着眼看天花板,房间装修得富丽典雅,到处都是镀金装饰,于是在祁白露的眼睛里,那一片片金色,扭曲成了金色的飞云,簇拥上来埋住了他。  郑昆玉撑起上身看他的眼睛,手掌抚摸着他的脖颈,拇指在脆弱的喉管处慢慢滑动,像是在把玩一件名贵的瓷器。祁白露喃喃道:“我还没吃药。”  “上个月不是停了?”  祁白露拂开他的手,坐起来去翻抽屉,拿到药瓶之后,他拧开瓶盖往手掌中倒了好几粒,仰头直接吞了下去。郑昆玉看着他微耸的肩头,坐起来道:“你在剧组也吃吗?”  “不用你管我。”  听到这一句,郑昆玉去拉祁白露的手臂,将人结结实实地按回枕头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影影绰绰的,郑昆玉的眼神并不分明,祁白露也不太想看清,他因为浴室的事心里还有气,只把脸别向一旁。  郑昆玉看他今天这么不识趣,也有点动气了,但还是暂且按捺下来,捏着他的下巴吻他,带点哄慰的意思。他们刚做完不久,这个吻仍然充斥着情欲的味道,郑昆玉摸着他的脸,很快又有了做的兴致,祁白露道:“我要睡了。”  郑昆玉没听见似的,掰过他的身体压上来。这一次祁白露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在郑昆玉横冲直撞地操进来时,把手插进了郑昆玉的头发里用力地揪着,仿佛想让他也感受到自己承受的痛楚。  郑昆玉被他弄疼了,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扯下他的手,扭着他的胳膊,把他翻转过来,从后面按牢了他。祁白露的脸皱成一团,但眼里一滴泪也没有。  床头柜上有一盏玻璃灯罩的台灯,灯罩边缘垂着一圈水晶吊坠。祁白露当时筋疲力竭,只记得在自己颠动的视野里,水晶吊坠来回摇曳着,又冰又凉,仿佛要往他脸上泼来,就跟下了雨一样。?第6章 飞机偶遇  出发的早上北京大雪,得知航班延误,祁白露多花了些时间在浴室。他用了半个小时洗澡吹头发,经纪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边处理工作一边在会客厅踱步。但是等祁白露真的出现在面前,经纪人却搁下行李,喊化妆师来给祁白露扑粉。因为祁白露脸色苍白,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酒店大堂又很可能有蹲守的粉丝,他希望祁白露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一切镜头。  经纪人、助理等人只被允许在客厅待着,祁白露化完淡妆之后,回卧室拿双肩背包。郑昆玉已经醒了,坐在床头看笔记本电脑,看到祁白露走进来,他抬头道:“要走了吗?”  祁白露正将剧本、充电器装进书包,没有回答。  郑昆玉看他面上还算平静,没有闹脾气的意思,便道:“等我在北京忙完,就去横店探班。”  祁白露敷衍地睇了他一眼,走到床头柜前,捡起自己的药瓶。  郑昆玉趁着这个时机,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贴了贴,仿佛极其温柔体贴,镜片后的眼睛盯着祁白露瞧。祁白露等他吻完之后,抽回手道:“欢迎。”  见郑昆玉还是一味地盯着他看,祁白露顿了一下,微俯下身亲吻郑昆玉的嘴唇,这是他们一贯的规矩。果然等祁白露直起身后,郑昆玉把目光重新移到了电脑屏幕上,道:“让司机慢点开车,路上注意安全。”  祁白露找出手机看时间,在经纪人的催促中往门口走,一旦背对郑昆玉,他脸上的表情便变了,虽然瞧着还是方才的模样,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松弛的冷淡。  一行人出了电梯,大堂里果然有蹲守的粉丝。因为是下雪天,这次来的人不算多,一看到祁白露,粉丝立刻举着手机来拍。祁白露看她们冻得瑟瑟发抖,把围巾拉下来一点,道:“早点回去。”  几个姑娘受宠若惊,纷纷热情地跟祁白露说话,跟在后面的助理下意识张开手臂阻拦。经纪人有些气急败坏,当着粉丝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冷着一张脸挡在祁白露的面前。  出了旋转门后,离保姆车还有一段路。雪一直没有停,鹅毛一样不停覆下来,粉丝还是跟着祁白露跑了出来,她们跑在祁白露跟前,回身拍他在雪中走路的短视频。视频里的祁白露穿长款黑色羽绒服,冒着雪朝镜头走,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抬头看了几眼镜头,遮住口鼻的羊绒围巾上方,露着一双清亮的眼睛。  到了保姆车上,车子缓缓向前开动,热情的粉丝被抛在身后,经纪人看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几道身影,立刻开始训祁白露:“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她们说话吗?”  化妆师替祁白露打圆场:“程哥,天气太坏了,小祁也是担心她们。” 第5章 程文辉看出这是真话,诧异道:“你不知道……可当时你为什么没解释,为了气他?”  他,指的自然是郑昆玉。祁白露不答,拎起剧本的页角慢悠悠翻了一页。  彭依依正是《西风多少恨》的女主演员,从《西风多少恨》开拍以来,她和祁白露的绯闻就没断过。彭依依背靠新盈传媒,活跃在电视剧领域,是内地“四小花旦”之一,具有不错的观众缘。新盈传媒的炒作是郑昆玉一向默许的,因为彭依依有一个圈外的男朋友,新盈传媒怕恋情曝光影响彭依依的事业,便借彭、露二人的擦边绯闻来转移媒体注意力。  程文辉点点头,又点了点头:“好,上一次的事揭过不提。你知道沈沫毕业后签了哪家公司吗?”  “不知道。”  “佳兴娱乐。”  佳兴娱乐在业内一向以没底线的营销手段而出名,有一些刚毕业的科班生耐不住跑剧组试戏的寂寞,为了短时间内走红,咬咬牙就签了佳兴。祁白露第一次拍片时,也收到过佳兴娱乐的橄榄枝。  “你认为她是故意的?”  “就算她不想,她背后的团队也会想。”程文辉无情指出。  前排一直默不作声的化妆师回头插话:“沈沫是最近上了一个综艺,因为‘小龙女’造型走红的那个演员吧,不过长得的确是漂亮。”  后排的程文辉和祁白露都没言语,片刻后,祁白露迎着程文辉的目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她是她,佳兴娱乐是佳兴娱乐。”  如果不是因为程文辉了解祁白露,可能真的会误以为他跟沈沫有点什么,两个人合作《午后的少年》时都是第一次拍电影,又非常年轻,很容易因戏生情,但程文辉这两年冷眼旁观,发现祁白露在这上头没什么私心。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在某些层面上,他这个经纪人比郑昆玉更了解祁白露。  “这几天先不要发微博。”  “知道。”  说完之后,祁白露依旧去看剧本,身上透出不愿再被打扰的冷淡气质。这也是程文辉最喜欢他的地方,在做演员上有天赋又肯用功。车窗外的横店影视城隐约可见轮廓,程文辉低头在手机上打字,给郑昆玉发消息:“已到。”  《西风多少恨》在棚里拍了几天后,准备转场拍外景,预计再拍一个月左右就会杀青。腊月里天气冷,又将近年关,剧组上下难免有点心浮气躁。这天中午祁白露跟彭依依拍审讯戏,拍了好几条,彭依依都不在状态,剧组订的盒饭放在一旁只能看不能吃,最后导演终于宣布吃完午饭再拍。  彭依依穿着戏里的囚衣被坐在道具椅子上,因为精疲力竭和沮丧撑着额头不愿起来,助理俯身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摇头。祁白露将戏中的军帽摘下,在自己的助理拿来盒饭之前,倚在桌子前看着彭依依,道:“你不吃吗?”  “这样更贴角色一点。”彭依依耸耸肩。  彭依依的助理在手机软件上点了奶茶,搭话道:“依依姐今早就没吃任何东西。”  祁白露把玩着手里的帽子,道:“挨饿会没有精力演戏。”  彭依依抬起脸来,将枯草一样乱蓬蓬的假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道:“小祁,你说话的语气也太像闫培云了。”  “有吗?”祁白露随手把国民党军帽搁在桌面上,闫培云正是他在戏里的角色。  “当然。”彭依依上上下下打量祁白露一遍,开玩笑道:“小动作也像,现在又没action,要不要这么给人压力?”  恰好这时祁白露的助理领来了盒饭,祁白露摊了下手,走到桌前坐下来,这是闫培云在剧中的招牌动作之一,彭依依被逗得笑了。她看祁白露正在掰开一次性筷子,喃喃道:“来真的啊?”  祁白露将手放在简陋的木桌上轻拍了下,彭依依想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消耗可能并不划算,便走到桌前接过了助理递来的盒饭。她跟祁白露是纯粹的同事情谊,进组之后又一直相处得不错,因此可以毫不扭捏地拾起筷子大快朵颐,但祁白露新来的助理似乎一直盯着这边。  彭依依不由得给了祁白露一个眼神,低声问:“你的新助理是你亲戚吗?”  “?”  “……他好敬业。”  祁白露低头用筷子挟菜,慢慢吃完菜叶之后,回头看了助理一眼。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与其说是助理不如说是保镖,铜墙铁壁一样立在远处,几乎片刻不停地盯着自己。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了,祁白露回过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了起来。彭依依一边专心喝汤,一边给午饭拍照发微博,她隐约听出电话那端是个女声,于是等祁白露放下手机之后,彭依依笑道:“女朋友?”  “是朋友,谈工作的事。”  彭依依正要说些什么,滑动屏幕的手指忽然顿住,她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祁白露,道:“你知道《泉水凶猛》吗?”  祁白露怔了一下,彭依依已经将手机放到他面前。这次的热搜标题终于不是祁白露的大名,而是“泉水凶猛”四个字。一个微博小号爆料出了电影《泉水凶猛》的选角,男一已经敲定了影帝戴平,而男二的候选人有二十多个,贴满了一整面的选角照片墙,其中就包括祁白露。  这自然不是热搜的重点,重点是祁白露的照片旁边贴的是蔡桐越的照片。爆料人仿佛生怕不够刺激,将祁白露和蔡桐越的那一部分放大了特意裁剪,说最后的选角极有可能变成《西风多少恨》剧组的内部竞争。  蔡桐越正是他们正在拍的《西风多少恨》的男一,论资历,论经验,论观众好感度,他都在祁白露之上。去年蔡桐越因为一部电影的票房不佳,这才“下凡”拍起了电视剧,现在亟需一部商业性代表作来重新证明自己。  即使是彭依依,也从这次的来势汹汹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消息爆出来的时间点太奇怪了,明天他们便要转外景,祁白露和蔡桐越的对手戏几乎都集中在后面拍。如果蔡桐越是个好相处的人便罢了,偏偏蔡桐越此人自命清高,向来睚眦必报。  “这部片还没试镜吧?”  祁白露摇头,继续低头吃米饭,彭依依看他倒还淡定,道:“那就还有机会。”但过了一会儿,彭依依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嘲讽而伤感地笑了笑,又道:“这个圈子永远是一百个萝卜抢一个坑。”第9章 探班意外  因为这次选角爆出来的事情,晚上收工之后,郑昆玉特地给祁白露打了个电话,他没直说什么,最后才道:“潘小匀一定会是你的角色。”祁白露知道自己没有舆论优势,蔡桐越比他早出道两年,很早就因为一部仙侠剧红透半边天,背后的公司也不差。有时候片方选角,除了演员和角色的适配度,还受更多更复杂的因素影响。  一个合适的角色向来是千载难逢,但祁白露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对手机道:“嗯,先挂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把手机拿开一点,并没有立即挂断,因为郑昆玉在那边道:“你放心。”  祁白露没什么不放心,不放心的反而是经纪人他们,在祁白露第二天出外景之前,程文辉再三叮嘱他好好和蔡桐越相处,不要闹出什么不合的新闻,也不要被抓到把柄,又说自己过几天就从广州赶回去。  祁白露的化妆师lydia在一旁听到,一边给祁白露扑粉一边对镜子下撇了下嘴,看祁白露挂掉电话后,lydia道:“说得这么吓人。不过小祁,蔡桐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看到他真得绕着走,之前有一件事……”  拍前面的戏份时,蔡桐越跟祁白露作为同事,仅仅是维持表面礼貌而已。两人在戏里便不对付,既是政治上的对手,又是情敌。近几年男演员的资源竞争十分激烈,面对比自己更年轻,外形比自己更优越的祁白露,蔡桐越自然有相当的危机感。  lydia回头找定型喷雾,找到之后接着道:“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西风多少恨》拍定妆照的时候,蔡桐越想让郑总换掉你。”  祁白露抬头看着镜子里的lydia,lydia道:“看来你不知道啊。郑总当然拒绝了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郑总一直很喜欢你。”  什么样的喜欢,具有腐蚀性的化学药剂一样的喜欢吗,祁白露漫不经心地想。他高中的时候上化学课,老师在实验室中教他们,一样药剂倒入另一样药剂,“扑”地一声发生改变。在平衡常数k之下,这个反应是可逆的,它可以重新变回蓝的、白的、红的,随便本来什么颜色。  但命运身上发生的改变永远不可逆,人的肉身无法像化学键一样断裂重组。祁白露道:“你觉得他是一个好的老板吗?”  lydia给他整理衣领,半开玩笑道:“如果能给我加薪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至于其他的,fuck off!”  不管是盛夏还是寒冬,拍外景都是一件格外让人痛苦的事。今天这一场准备在树林拍,拍两位男主的动作追逐戏。天气异常寒冷,寒风刺骨,尽管南方的树木仍显绿意,但天空只呈现一片黯然的惨白,或许因为这么惨淡的天气,整个组都笼罩着压抑的气氛。他们扎进林子里,一拍就是一个上午,剧组的工作人员无不穿着保暖的羽绒服,更有甚者披着厚厚的军大衣,但演员开拍后只得穿单薄的呢子衣服。  今天蔡桐越来得倒比以前早一点,换了服装后在外面披了件羽绒服,坐在蓝色折叠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剧本,因为风大,烟气被吹出老远,旁边的助理站在下风口给他拿着烟盒和保温杯,不敢出声抱怨。  走在前面提着化妆箱的lydia因为烟味皱了皱眉,便走得远远的。场务正在布置灯光,祁白露走到监视器后对正在调器械的摄影点了点头,助理给他拿来折叠椅,他并不着急坐,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慢慢戴上。蔡桐越的经纪人坐在凳子上吃早餐,看他来了,笑道:“小祁早啊。”  “早。”  “今天好帅。”  祁白露只笑了笑,他在人前一贯话不多,没了程文辉替他周旋敷衍,气氛便有些尴尬,但蔡桐越的经纪人似乎不以为意,笑吟吟地扭头看了下蔡桐越。  蔡桐越像是这才看到祁白露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弹了弹烟灰,将烟捻灭在折叠椅的把手上,抬头点了下头,动作的幅度微不可察,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平心而论,蔡桐越的确十分英俊,但因为嘴角微微下垂,不笑的时候有点凶相,俊里又带了一点戾。如果单纯看外表的话,可能比气质清冷的祁白露更适合演绎潘小匀这个角色。连祁白露的经纪人程文辉都说,祁白露作为一个男性过于漂亮了,除非自毁形象,否则很难通过国内类型片的试镜。  因为第一个镜头只拍祁白露走路,导演过来给他讲戏,试了一下走位后,很快就开始拍了。  蔡桐越捏着剧本看祁白露,过了一会儿扭头跟旁边的经纪人交谈,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祁白露的镜头拍了两遍就过,导演对蔡桐越招了下手,示意他可以过来了。经纪人似乎跟蔡桐越起了什么争执,蔡桐越在椅子上又说了两句话才站起来。  剧组的拍摄枯燥而无聊,因为是外景,不可控的因素比较多,更增加了拍摄困难。看了三四个小时的戏后,坐在化妆箱上的lydia打起了哈欠。冬天不容易脱妆,她不用像夏天那样不时跑上去给祁白露补粉,但祁白露还是会因为拍摄强度出汗。  拍完林间追逐之后,紧接着便是两人扭打在一起,祁白露饰演的“闫培云”怀疑蔡桐越饰演的男主是共党间谍,一直逼问不得结果,最后忍不住动起了手。  所有的戏在拍摄之前,基本都沟通过拍摄细节,如果扭头的角度不对,导演会很快叫停,拍远景不需要那么麻烦,但也要确保不会出很大的差错。lydia托着腮看祁白露说台词,一时没注意到身后起了些微的骚动,一辆黑色奔驰车闯进了剧组的拍摄点。  两个场务走过去跟车主沟通,车主走下来后,将手里的探班通行证吊在胸前给场务看,于是场务便将人迎了过来。  过了片刻,lydia这才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走到了监视器旁边,她惊讶地直起身子看向那边。剧组有人探班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那个人衣着显贵,深色大衣里面穿的是黑西装,左胸处随意塞了条白色口袋巾,这种穿搭肯定是从正式场合赶过来的。导演似乎认识对方,看到人过来后,想要站起来说话,男人往前两步,一只手压在导演肩膀上的同时,俯身在导演耳边笑着说了句什么,导演便继续去盯监视器。  看嘴型说的应该是“不用管我”,lydia有些好奇地注视那人,他走到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里,站在那里看现场拍摄,目光投向正在对戏的两个演员。他看起来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很是英挺,lydia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不记得圈内有这么一个演员。  lydia是化妆师,对人的五官轮廓向来敏感,这人长得好看,她不免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朝这边看了眼,他对lydia微笑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头去。lydia在心里“啧”了一声,因为尴尬微红了脸,她扭头继续看对戏的两人,正好是祁白露开口说台词的片段。  “刚刚想要杀我的人是你吧?”  “闫培云”帽檐下的眼睛里射出冷光,他单手拿着枪,枪口指向对面的蔡桐越。  风吹过树梢,飒飒而响,悬垂在两人头顶上的录音杆跟着导演的手势慢慢落下了一些,像湖中钓鱼的竿,低下身静静窥伺。  “什么意思?”  “闫培云”的枪口又逼近一点,冷笑道:“我知道是你,你瞒得了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眼睛。”  蔡桐越背着手没有说话。  “闫培云”盯着他的面孔,冷不丁道:“你是共党的人,我也知道。”  蔡桐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闫培云,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但是话也不能够乱说,你没有证据。”  “闫培云”唇线抿起,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浑身紧绷了起来,他动了动嘴角说:“证据?”话音刚落,“闫培云”猛然将枪托往蔡桐越的头脸上砸。  按照剧本,下一个动作应该是蔡桐越捏住“闫培云”的手腕,两人争斗,“闫培云”不敌蔡桐越,被对方一下子抡到了地上,最后导演还要补拍一个手枪脱手飞出去的特写。  打斗的动作基本都是对的,力道也是对的,lydia正看得津津有味,蔡桐越抬手给了“闫培云”一拳,“闫培云”手里的枪脱手飞出去,飞到了监视器这边。他脸朝下,整个人踉跄地扑进了草丛里。  lydia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听监视器后的副导演喃喃道:“错了。”  副导演跟导演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皱着眉,但没有停止拍摄。只错了一个动作,后期还可以通过剪辑弥补。  这个时候的祁白露应该已经咬破了血包,然后站起来继续跟蔡桐越对峙,但是草丛里的“闫培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军帽掉在了地上,“闫培云”的嘴角挂着血,恶狠狠地盯着蔡桐越,两秒之后额角那里忽然流下了两道血,一直淌过了眉骨。  lydia有些疑惑地看着,心道祁白露难道还把血抹在了头上吗。  蔡桐越眼神闪烁,继续道:“你不应该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志……”  “cut!”  人群中忽然传来清晰的一声叫喊,镜头前的蔡桐越被吓了一跳,转脸看过来,但这一声并不是导演组喊的,导演气急败坏地回头去看,看清来人后神情愣住。  lydia惊愕地站起来,见是那个陌生男人喊的停,他伸手拂开面前的人,快步朝两个演员走过去,与此同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手指指向祁白露,所有工作人员纷纷看向演员的方向,只见“闫培云”的额头上几乎是源源不断地流下了血,对面的蔡桐越也是怔了一下。  “小祁!”  因为lydia的这一声,祁白露仿佛才知道痛,眉头皱了起来。他伸手去捂自己的额头,但那些血又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好多的血,他好像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因为有轻微的晕血症,祁白露双腿发软,身体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支持不住地仰滑了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斜里伸过手来,拉住了他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祁白露头脑一阵阵发晕,但还是认出了他,嘴动了动道:“是你。”  “先别说话。”  阮秋季将一方手帕捂在他的伤口处,神色有些冷,看祁白露除了这处伤口没有大碍,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蔡桐越,蔡桐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lydia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蔡桐越的那一下,本应该向右打,而不应该向左打。第10章 馄饨香菜  今天拍的戏份并不危险,剧组没有医务人员跟随,也没带医疗包。祁白露的助理着急忙慌地走上来,立刻说要送人去医院,lydia请缨同去,导演也慌了神,众人七嘴八舌问祁白露有没有大碍。蔡桐越的经纪人围上来,一眼看到了那块沾了血的有棱有角的石头,石头静静地伏在草丛中。她扭头去看蔡桐越,蔡桐越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只是沉着脸。  阮秋季半蹲在地上,看祁白露血流不止,雪白的口袋巾被鲜血浸透了,低着头冷静道:“送你去医院。”他对祁白露半拉半抱,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站起来,一边替他按着伤口处的手帕,一边大步往前走。  祁白露的助理不认得阮秋季,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走上前要把人接过去,lydia也拿着祁白露的羽绒服准备给他披上,阮秋季道:“人多太显眼,你们不能被媒体拍到。” 第7章 因为毕竟无法证明蔡桐越是故意做的这件事,石头在草丛中很隐蔽,并不是有人故意搬到那里,表面上看来,这算是祁白露的运气不好,而蔡桐越是无心之过,就算当时蔡桐越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也可以说成他是被吓傻了。  祁白露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程文辉笑着跟对方和稀泥,蔡桐越的经纪人顺着台阶下,责怪蔡桐越太粗心,程文辉语带机锋,暗示你得没有下次,蔡桐越的经纪人自然给出了保证,三言两语之间,仿佛一切和平如初。  在这个圈子里混,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默认的行规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像程文辉和蔡桐越经纪人这种人,手上带过的艺人不止一个,熬了这么多年早就是老江湖,更是装傻充愣的高手。除非有把对方置之于死地的把握,不管背地里怎么互相捅刀子,表面上还是得维持一副花团锦簇。  导演看他们和和气气的,自然最高兴不过,等祁白露换了服装,可以开始拍了,便走过来给他们讲戏。蔡桐越是最当红的流量小生之一,祁白露是郑制片人指定空降的男二号,哪边他都不想得罪。  讲戏的时候,程文辉走到旁边继续跟蔡桐越聊天,接下来这场戏是男主情绪冲突的重头戏,因此坐在折叠椅上的导演更多面朝着蔡桐越说话,但没有一会儿,祁白露忽然问道:“昨天的戏份不拍了吗?”  导演这时侧过身来,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不远处的程文辉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看了过来,站在导演身旁的导演助理很有眼色地弯下腰,道:“小祁老师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最近拍摄紧张,我们得快点赶上进度,所以你昨天的戏份我们用替身演员拍完了,今天直接拍下一场。”  祁白露反问道:“替身?”  导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现在用替身偷懒的演员越来越多了,倒很少碰到不爱用替身的演员,顿了一下后解释道:“小祁,昨天你拍的一些主要镜头都能用,替身也只是补拍了后面的镜头,后面基本是些动作戏。如果是文戏的话,那肯定要你来拍。”  “不能重新拍吗?”  导演将手里的剧本卷了卷,做出思索的表情,但能看出来他并不想重新拍,剧组的活耽误半天,就会损失成千上万的资金,之前他们因为几场爆破戏超支,制片主任天天在他耳边催促。就像他自己说的,如果是重头戏的话,肯定会吹毛求疵,但那都是些没什么要紧的动作戏。  旁边的蔡桐越看了看导演,又看了看祁白露,若无其事地回头去找助理手里的奶茶,捧在手里喝着,开口道:“重新拍当然可以,我没什么所谓,但这样一来,整个剧组的兄弟们都得跟着加点,不说今天的戏就够累的了,要一直拍到下午六点,晚上还要转场拍夜戏。”  他把话说得这样通情达理,旁边的导演助理仿佛松了口气,期待地看向祁白露。祁白露的表情没有松动,从椅子上站起来还要说什么,程文辉走到他身后,把一只手按在了祁白露的肩膀上,道:“桐越说得对,一部剧也不是就一个镜头,大家都辛苦了,小祁没有意见。”  导演点头说“好”,夸了两句祁白露这样敬业,然后站起来跟摄影那边打招呼。这一声令下,就像拉下了一个操作杆,整个剧组像一台巨大的机器运作了起来,灯光师、录音师、场务一一就位,都等着他们过去。  蔡桐越放下奶茶,站起来走了过去。  程文辉看了一眼旁边的lydia,lydia连忙上前给祁白露整理妆发,她有些担心地瞧着祁白露,趁着旁边的闲杂人等都走开之后,低声道:“小祁,别放在心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祁白露的眉眼透着冷淡的疲惫,由着lydia给他梳头发、整理衣领,转身后神色变得凛冽。lydia跟他一起工作了两年,差不多也能摸清祁白露的脾气,看到他进入角色就放了心。  晚上的夜戏一直拍到九点,为了庆祝这几场大戏顺利拍完,剧组的工作人员呼朋唤友准备聚餐,蔡桐越请制片主任、导演和几个主演吃饭,笑着问祁白露要不要来,祁白露正在收拾背包,自然婉拒了蔡桐越的请求。  程文辉一直冷眼旁观,要他说祁白露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来事儿”,平常有自己在旁边提点还好,不提点他便懒得动了。或许是因为郑昆玉把他宠坏了,让他从没吃过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苦,导致祁白露对拉拢人脉不上心。但他又不是笨,明明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不然怎么能将郑昆玉拿捏在手。  回酒店的路上,程文辉摆出一副要跟他谈谈的姿态,但是祁白露却无动于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认真听讲。  程文辉问道:“你在想什么?闫培云吗?”  祁白露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闻言终于动了一下,歪过头来道:“你觉得这个角色需要费精力去想吗?”  程文辉仿佛被气着了,片刻后道:“对记者不要这么说,好吧。”  “说的有错吗?”  这个时候他又像是个恶劣的顽童了。  但程文辉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故意气自己,而是他心里真的那么想,而且很有可能他说的是对的。  程文辉不想跟他谈了,一直把他送到酒店房间门口,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钻进了隔壁房间。祁白露乐得清静,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靠在门上给自己点了根烟。他不需要应酬时,只抽薄荷味的女士烟,烟身精巧而细长,夹在指间会有一点说不出的女气。  祁白露脱了外套和鞋子往客厅走,拖鞋都懒得换,但刚坐进沙发里就觉出了不对,因为茶几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香槟,瓶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祁白露站起来往卧室走,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只行李箱,然后是郑昆玉扔在床尾的大衣,最后是站在卧室窗边打电话的郑昆玉。  祁白露慢慢倚在门框上,抽烟的手垂了下去。  电话好像刚刚打完,郑昆玉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祁白露只穿着袜子的脚上,然后向上扫,看到他手里的烟,以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祁白露没来得及问出那一句“你怎么来了”,可能是一周多没见的缘故,郑昆玉又有点不做人的意思。上床之前,他被脱得很干净,郑昆玉一向不喜欢他穿着衣服做,可是自己又穿戴得很整齐。祁白露被他亲得发晕,手扣在郑昆玉的背上,被迫尝着他口腔里苦涩的酒味。  郑昆玉的酒喝得不多,没到醉的程度,但是动作比起上次没体贴多少,祁白露岔着双腿坐在他大腿上,每每在刺激下想要夹紧双腿,却只是被他掰得更开。祁白露没话说,以为他要进来了,但郑昆玉却不着急,而是在这时候用手去摸他的眉骨,看着他的额角。  “我记得你是疤痕体质。”  祁白露最恨他吊着自己,因此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  郑昆玉的手掌从他的肩头滑下去,抚摸他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过了两秒,祁白露意识到了他在摸什么,眼神一下子立了起来。郑昆玉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看,看祁白露有点防备了,他收回手,用很肯定的语气道:“我会找最好的医生,不会留下疤的。”  “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郑昆玉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后颈:“不想看到我吗?”  祁白露两只手摸上他的脸,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镜放到一旁,然后把手移到他的胸前,解开他的领带。解完了祁白露拿给他看,真丝领带如同鱼一样滑出掌心,掉落在两人交叠的大腿上。灯光将郑昆玉的脸照得很清晰,可是祁白露的脸因为背光笼罩在暧昧的阴影中。  郑昆玉一向喜欢主动,便就着这个姿势将祁白露压在了床上,这一下祁白露的脸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白炽的灯光下,他的双唇微微张开,仿佛正因为自我的暴露轻轻颤栗,郑昆玉捏着祁白露两只手腕举到头顶上方,捡起那条领带捆住。  这样被动的姿势,却仿佛只是让他身上更有脆弱和禁忌的美,一个纠缠得更紧的命运的结,郑昆玉抚摸着他身体的线条,这具身体看起来还是跟两年前一样纯洁,但确实如同熟透的果实一样飘溢着情欲。第13章 晚安晚安  祁白露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像是将要溺亡的人终于找到了浮力,托着他从水里探出头来,他对着漆黑的天空喘息,那些滔滔不绝的压迫着他的耳膜的水声一下子消失了,可是眼前还是黑暗,黏稠的撕不破的黑暗。  他心有余悸地睁开眼,仍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湿淋淋的水里。祁白露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稳定了心神。可是黑暗中还有另一道呼吸,在安静的房间里,呼吸声像是从水中渐渐浮起的鳄鱼,愈来愈清晰。祁白露转过头去,看到了睡在自己枕边的郑昆玉。  说是看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在黑暗中,祁白露只能瞧见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像在看一座远方的山。尽管看不见他的脸,可是他的气味,他呼吸的频率,连同自己每一丝飘渺的感受,共同构成了那个不可忽略的存在。  祁白露能感觉出郑昆玉是面朝着自己睡的,他撑着手慢慢坐起来,身上的被子随之滑下去。  他没有开灯,而是摸索着翻身下了床,借着窗外极淡的月光,他捡起了地上的一件衣服。月是下弦月,挂在窗帘没拉好的缝隙中,细细的一弯,照下来更像是清冷而惨淡的雪光,朦朦胧胧的一束。衣服上的扣子反着光,祁白露知道这是郑昆玉的衬衣,随便披在身上胡乱扣了几粒扣子往浴室走。  酒店是木质地板,赤足踩上去很有些凉意,祁白露屏息往前走,却在几步之后忽然被绊倒,手臂磕在了旁边的柜角上,他忍着痛站起来,眼睛慢慢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绊倒自己的是郑昆玉的两只拖鞋。  他站在那儿回头看,见郑昆玉仍是睡得熟,便一直走到隔壁的浴室门口前,打开了浴室的灯。因为今天睡前没有吃药,他现在发作得难受,弯身掀开马桶盖子,人还没站稳便吐了出来,但是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对着马桶干呕。  祁白露浑身冷汗涔涔,跪倒在浴室的防滑地砖上,地面还有未干的水渍,跪上去冰冷而潮湿,他也顾不得了,低垂着头等自己缓过来。  他的确有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噩梦了,在梦里,那个人抱着他的腰,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刺进他的胸脯,鲜血一直淌下来,他的脸就这么向后仰,失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真的死去了,可是就算这样,那个人还是压上来。在他死气沉沉的眼珠上,倒映着那个耸动的身影。  祁白露就这么跪坐在地上,眼里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知道怕却又躲不过,反而生出奇异的镇定。可他太疲倦了,没有精力思考,低俯着睫毛就要闭上眼睛,只听郑昆玉的声音忽然道:“白露。”  祁白露抬起头,看到郑昆玉就站在浴室门外,他站在浴室投出去的一块灯光中,没戴眼镜,皱着眉看他。  郑昆玉看他蜷缩在那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可怜得像是小猫小狗,但是一看到自己,却收起了脆弱的神情。祁白露没有解释,只是道:“给我拿药。”  “你先回床上。”  郑昆玉说着,蹲下来就要抱他,祁白露抓着他的睡袍领子,催促道:“去给我拿药,快去啊。”  他的语气软绵绵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像是在撒娇,郑昆玉只得先放开他。他到外面倒了杯水回来,去翻祁白露平时放镇静剂的床头柜的抽屉,打开药瓶却看到这一瓶空了,于是拉开抽屉继续翻找。  一直翻到最下面的抽屉,他看了看瓶身上的标签,拿出其中一瓶来。郑昆玉把抽屉推回去,片刻后忽然又重新拉拽了出来,他看着躺在抽屉深处的那个东西,暂且把药瓶放在一旁,拿出纸袋打开来看。  桃心木的盒子在台灯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郑昆玉将木盒拿出来,里面的一张卡片也随之掉了出来。郑昆玉不动声色地将卡片从地上捡起来,打开来看。扫了一眼之后,他记起这个盒子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被阮秋季拍走的那个八音盒,不知道阮秋季是在什么时候送给了祁白露。让她跳完她的舞,果然是别致的心思。  郑昆玉看了一会儿那行字,把卡片和八音盒都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他站起来,端着水杯往浴室走,看上去若无其事。祁白露一见他,伸过手来想要抢走水杯,但是他的手一握着水杯,竟然微微发抖,郑昆玉便将一只手覆在他拿水的手背上,一只手帮忙把镇静剂喂进他的嘴里。  祁白露的手实在不稳,杯子里的水总像是要泼出来,郑昆玉看着他的侧脸,将一只手放在他蓬松的发顶上,抚平了几绺凌乱的发丝,郑昆玉道:“难受的话,怎么不叫醒我?”  吃了药之后,祁白露的神色和缓了一些,他镇定道:“你睡得沉。”  “你下床时我就醒了。”  “那你还装睡?”  “刚才磕到哪里了?”郑昆玉的眼睛往他身上扫,衬衣挂在身上半掩半遮,其实有说不出的香艳。  祁白露动了下手臂,郑昆玉将他穿起来有些宽大的袖子往上撸,看到了一片淤青,淡淡道:“活该。”  祁白露瞪了他一眼,缩回去不让他瞧了,别过脸又去喝水。郑昆玉将那只手又放在他的头顶上,忽然薅住了他的头发,祁白露差点被水呛到,半杯水泼到了前胸,他诧异地扭头,郑昆玉的力度很轻,脸上也没有动气的痕迹,大概又是“情趣”时间。  “干什么?”  “家暴。”  “你舍得吗?”  郑昆玉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在演戏,如果是演戏的话,那他的演技未免太好了。他一言不发地伸过手叩住祁白露腰,举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打他的屁股,祁白露抱着他挥下来的手不让他冒犯。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推拒着,祁白露一面气恼他,一面又因为皮肤被搔得痒,掌不住笑。最后祁白露蹙着眉道:“不闹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过几天再说,不回去了。”郑昆玉低头吻了吻他的锁骨。  祁白露静静地偎在他怀里,眼睛看着地面,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郑昆玉道:“拍完这部戏,我再带你去见一次医生。”祁白露没放在心上,以为他说的皮肤科医生,郑昆玉又道:“助理告诉我,你药吃得越来越凶了,你知道这些药会成瘾。”  祁白露抬头看了看他,道:“我没事。”  轻微的焦虑和抑郁只需要心理治疗,但祁白露不喜欢心理医生,郑昆玉便默许了他吃镇静剂这回事。其实毒品、药物滥用在圈内很常见,郑昆玉在这方面的保守是祁白露没想到的。  他们回到床上时,祁白露忽然想到,他好像没开口问自己蔡桐越和阮秋季的事。不问蔡桐越可以理解,一是因为自己的经纪人早就汇报过了,二是因为郑昆玉是《西风多少恨》的制片人,追求的是整部剧的利益最大化,他再喜欢自己,也不可能把事业丢到一旁不管。  可是阮秋季的事,他却连提都没提。  祁白露躺在黑暗里默默地盘算,没盘算出一个结果,郑昆玉倾身过来吻他。只有一个吻而已,郑昆玉很快对他说“晚安”。  “晚安。”  这两年多以来,其实他们有不少这样的温情时刻。因为总是真假掺半,到底哪一段是真,哪一段是假,祁白露自己也说不清了。或许郑昆玉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们的戏中戏,梦中梦,说到底都是梦幻泡影。第14章 一波未平  这天《西风多少恨》主要戏份是两位男女主的,但祁白露还是按照剧组要求的时间到了外景地。因为金河影视公司开在横店,郑昆玉还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所以要过半日才去探班。  到剧组的时候,祁白露一眼就看到了彭依依,她穿了孔雀蓝旗袍,因为剧情要求脸上化着略厚的妆容,所以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们在民国城的霞飞路拍,彭依依独自站在街道的角落里背台词,她的助理站在不远处。看到祁白露远远地过来了,助理跟彭依依说了句什么,彭依依便掀起帽子上垂下的面网,朝他走过来,打招呼问他的伤有没有好些。  祁白露说自己好多了,彭依依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意外”,祁白露扫了一下剧组,因为没看到蔡桐越等人,便道:“还没开始拍吗?”  彭依依撇了下嘴,示意他往不远处的汽车道具那里看,祁白露这才看到蔡桐越和导演等人聚在车的另一边,好像在拍一场蔡桐越下车进门的戏。  “拍了十几条了吧,把对戏的那个小演员都骂哭了,真是倒霉,不知道谁又把他惹火了。”  旁边的彭依依助理八卦道:“听说是掉了广告资源,某个奢侈品牌子的大使,物料都拍好了,人家又毁约了。”助理说着还悄悄看了祁白露一眼,仿佛期待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反应似的。  但祁白露面上没什么波澜,他虽然站得远,但蔡桐越的声音拔高了,还是飘过来几句冷嘲热讽:“……在学校里没学到多少东西,就跑出来演,能不能给点正常人的反应,你们北电的老师没被你气死吗……”  别的人还没觉得,lydia、彭依依的脸色却是变了,蔡桐越这话分明是指桑骂槐,因为他们都知道,祁白露是在大二那年从北电退学的。  在剧组工作人员和蔡桐越经纪人的劝说下,蔡桐越终于同意再给小演员一次机会,蔡桐越说的是“演不好就走人”。本就是出场没几次的小配角,如果蔡桐越对她的戏还是不满意,导演肯定会做换人处理。  那小演员看上去是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因为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助理,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一边抬手用手背擦眼泪一边看剧本努力进入角色。她扮演的角色是接头的舞女。在蔡桐越下车时,舞女要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挽着蔡桐越的手臂往百乐门的台阶上走,一边走一边在他耳边告知最新情报,然后蔡桐越表面上做出吻她脸颊的样子,实则是吩咐今晚暗杀的具体时间。  导演明显很不耐烦了,带着情绪给演员讲戏,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将她推到镜头前,那女孩明明红着眼睛却还是要努力挤出笑来,这样拍下去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彭依依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监视器和导演旁边,笑道:“孙导,状态不好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还是新人呢,要不先拍下一场吧。”  话还没说完,旁边站着的蔡桐越笑了下,他脸上还有动怒的痕迹,因此这个笑看上去很有些别扭,蔡桐越道:“依依姐,大家都在等着呢。”  扛着摄像的大哥和灯光师等人都往彭依依这边看,既然蔡桐越这么说了,彭依依不好再说什么,她找了旁边的折叠椅坐下看剧本,脸上的笑这才消失得明明白白。  吆喝声、打板声很快响了起来,为了提高演员的沉浸感,导演还在现场用音响放了一首民国的老歌。在《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歌声里,福特汽车缓缓入镜,蔡桐越推开车门走下来,低头摘下自己的圆形毡帽,然后抬头看向台阶。 第9章 郑昆玉都这样说了,程文辉便退了下去,着手处理这件事情。他刚走到门口,郑昆玉又把他叫住,程文辉以为他反悔了,没想到郑昆玉问的是:“这几天,他有没有给什么人打过电话?”  程文辉没想到他有这样的疑心,思索之后慢慢摇头,有些话就在嘴边,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郑昆玉若有所思地倚在办公桌前,低头摆弄桌子上的一件小东西,那件后现代风格的雕像作品被他掐着脑袋,身躯扭来扭去。片刻后,他抬起头下结论道:“不是他,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露水夜奔》的导演林悦微回国的消息不知被谁提前放出风来,就在萧山国际机场竟然有不少媒体跑过去扛着长枪短炮进行采访。按理说,林悦微只是一个导演,没道理享受明星的待遇,但因为林悦微实在有个性和话题度,所以甫一回国就收到了这样“热情”的欢迎。  据说,林悦微面对采访镜头时倒也不惊慌,只是淡笑着跟记者打招呼,道:“我又不是祁白露,你们拍我干什么?”  一个跟她熟识的记者夸她新烫的头发好看,又问她新写的剧本怎么样,林悦微说很快就要着手拍摄。记者问她会还跟祁白露合作吗,林悦微说新剧本是讲一对母女的故事,祁白露可能演不了妈,也演不了女儿。最后记者问她怎么看待最近方导批评电影《露水夜奔》的事,林悦微“哦”了一声,既不好奇也不惊讶,看向镜头问:“他说了什么?”  采访视频里的林悦微脸颊瘦削,没有化妆,只涂了口红,一头卷发被风吹得飘飘拂拂,神态很平和从容,但说出的话莫名有种犀利感。  视频之外,坐在沙发上的lydia被逗得咯咯直笑,今天祁白露没有通告,他们到公司处理一些事情。lydia知道祁白露跟林悦微是朋友,正想要跟他说话,看到他在看剧本就没有开口,又将进度条拉回去重新看一遍。  看到一半时,手机屏幕的顶端落下一个新闻弹窗,她下意识给滑了过去,但过了几秒,lydia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翻回去看,她呆呆地叫了祁白露一声,还没点开内容就已经浑身冰凉。  那条新闻的标题是:祁白露出道前大尺度裸照曝光。  程文辉已经在会议室门外等了很久,所以一等门打开就走上前,欲言又止地望着门里陆陆续续出来的人。秘书本来在跟郑昆玉汇报工作,郑昆玉看到程文辉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离开。程文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郑昆玉见状不用问也能猜到了,淡淡道:“他知道了?”  “人在你的办公室。”  郑昆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把手里的文件夹暂且交给程文辉,径直往办公室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走廊上散会后的脚步声。郑昆玉看到祁白露就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里,正在看电脑屏幕。被那盆盛开的剑兰挡着,郑昆玉看不清他的脸。  祁白露听到声音,这才靠在椅背上,缓缓抬起头,盯着郑昆玉道:“这个处理速度不像你。”  郑昆玉没说话,手抬起来摆弄自己衬衣上的纽扣,往另一旁的饮水机走过去,用自己惯常用的杯子泡茶。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把茶水放在了祁白露的手边。  “是你做的?”  祁白露痛恨他无动于衷似的平静,目光中积聚着怀疑和愤怒,郑昆玉没有回答,但祁白露已经确定了,这些照片的确是郑昆玉放出去的。  他一刻也不想看到他,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郑昆玉不容置疑地按着肩膀坐了回去。办公室的窗帘没有拉开,他们像是位于阴云的影子之下,祁白露的脸苍白而阴沉,执拗地盯着郑昆玉的眼睛。  “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说话!”  “你叔叔卖给我的。”  他说的是“卖”,不是“给”。  郑昆玉捏着他的肩膀,不再看他的眼睛,而是去看电脑的屏幕。从方才开始,祁白露一直在看这些新闻,光标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祁白露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t恤,他的两只赤足踩着椅子的边缘,于是膝盖抵在前胸,圆润的膝盖像山一样起伏,大腿和小腿的线条呈现出一种极其肉欲的美。  他没有看镜头,而是一只手插在乌黑的短发里,脸上是一个近似沉思的表情。  单纯说是裸照其实并不准确,更像是艺术摄影,只不过镜头中饱涨着色情意味的凝视。郑昆玉站在祁白露的身后,手找到鼠标,继续向下翻。照片里的祁白露或坐或卧,尺度最大的一张,是他躺在床上玉体横陈,洁白的床单在身上半遮半掩,这也是他唯一看向镜头的一张。十八岁的他,气质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没有现在这样瘦,年轻的肉体宛如古希腊大理石雕像一样有着最丰满、优美的线条。  光标点开最后一张图,那是一张中近景的脸部特写,不知道摄影师是不是刻意模仿电影版的《苔丝》,一只明显是成年男人的手拈着草莓的茎,吊在上方诱惑着被拍摄者,那时的祁白露还满脸天真和青涩,微微张嘴去接那只鲜红欲滴的草莓。第17章 冷风吹  郑昆玉关掉了照片,文字信息跃然出现在眼前,这些照片显然掀起了一场网络狂欢,有个别网友在揣测祁白露的性向,揣测他跟摄像师之间的关系。祁白露在《露水夜奔》中的激情戏也被单独剪辑出来,被删了便再重新上传,这段戏最为众人津津乐道,有人怀疑这是假戏真做,祁白露都是真反应。  祁白露看着郑昆玉移动鼠标随手打开了视频,视频里的他躺在两个男人中间,他们的手在他的身上不停游移,暧昧的喘息声在房间中回荡。祁白露从来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事,但他受够了郑昆玉的目光,终于夺过鼠标关掉了视频。  “别让我恨你。”  祁白露站起来,就要离开,郑昆玉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甩回椅子里:“这些不会影响你。”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你不是女明星。”  祁白露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上升期的女明星身上,只会是另一种结果,但是男明星不一样,只要不是性丑闻,等风头过去,自己只会更红。互联网虽然有记忆,网友的记性却并不好,过几天自然会追逐新的热点。  但这根本不是他最关心的事,祁白露道:“所以你连问都没有问我?”  郑昆玉伸手碰他的脸,祁白露如避蛇蝎一般挥开,却被郑昆玉牢牢抓住了手腕。祁白露挣扎不得,因为还在气头上,抄起桌上的那杯茶水就朝郑昆玉的头脸泼了过去。郑昆玉没来得及躲避,温热的茶水泼了一身,淋淋漓漓地淌下来。  这一下,郑昆玉终于松开了他。他看上去没有动怒,只慢慢摘下溅满了水珠的眼镜,然后掏出手帕来擦脸,乌沉沉的眼珠里沉淀着情绪,祁白露不再看他一眼,搁下那只杯子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们冷战了半日,傍晚郑昆玉回酒店看他,祁白露没有开门。过了一会儿,程文辉过来敲门,说是有话要跟祁白露说,祁白露打开门,门口果然只有程文辉一个,但他并没让人进来,而是合上门走出来,直截了当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程文辉看他穿着厚外套,又围着羊毛围巾,显然是要出门的意思,问道:“你去哪儿?外面还有狗仔盯着。”  “吃饭。”  “跟谁?”  “林悦微。”  程文辉没话说了,不管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事,自己都没有阻拦祁白露的理由,但等祁白露走了几步之后,程文辉到底放心不下,追上去说自己开车送他。  在车上的时候,程文辉又试着提起郑昆玉,祁白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程文辉还是坚持道:“郑总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跟他公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容忍一个艺人,你们在一起也有两年多……”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了祁白露,程文辉的话还没说完,祁白露道:“如果你还要说,我下车自己走。”  程文辉看着后视镜里的人,闭嘴不再继续说了,过了一会儿,程文辉到底还是换了副语气,又道:“你闹别扭也好,朝他泼水也好,这都可以,但不要真的惹火了他。”  祁白露本想冷嘲热讽一句,他扭头对上程文辉的视线,却发现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祁白露道:“你怕他?”  “你呢?你不怕?”就在此时,程文辉的脸上罕见地剥下了“金牌经纪人”的面具,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倦怠。  祁白露很久没有说话,把头歪向一旁看着窗外,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马路两旁的树梢上挂满了彩灯,映在车窗上一路流光溢彩。就在程文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祁白露道:“我最害怕的已经过去了。”  林悦微请祁白露吃的是烤肉,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包厢里一见面,林悦微便道:“你怎么这样瘦?”  祁白露也不跟她见外,脱了外套坐下来道:“拍电视剧比拍电影累多了。”  “正好,我还有角色等着你。”林悦微说着,从包里拿出新剧本给他递过去。  剧本还散发着油墨味道,新打印出来的,祁白露接过去翻了翻,他们看剧本都练出速度了,因此很快就能将故事浏览一遍,看完之后,祁白露惊异地笑了笑,道:“这是一个母女恋的故事?我演谁?”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来客串,演女儿的男友。”  祁白露看着剧本还是笑,林悦微问他笑什么,祁白露道:“不可能在国内上映。”  林悦微耸了耸肩,拿着筷子翻烤肉,肉片被烤得滋滋响,祁白露在食物的香气中渐渐地安定下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剧本的具体设定以及林悦微在西班牙的经历。林悦微说自己因为选角的事情已经头疼了半个月,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女演员,可能要找素人。  祁白露说一定会找到的,林悦微想起当初《露水夜奔》选角的经历,说:“当时你来试镜,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是你了,后来郑昆玉一直不同意,搞得我有那么几天对你很有意见。”  冷不丁听到郑昆玉的名字,祁白露喝酒的动作顿了下,林悦微一向很敏锐,注意到了他的小停顿。祁白露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道:“你看到我的照片了吗?”  看林悦微点了点头,祁白露沉默片刻,道:“那些照片,不是在我同意的情况下拍的。”林悦微坐直了身体,用目光示意他自己在听,祁白露接着道:“是我叔叔一直鼓动我考电影学院,我一直以为只要有钱他就会满足,但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天,他便自诩是我的经纪人,去结交各种乱七八糟的——我不知道,他说那些人都是导演、制片人。有一天,他带着我去找一个导演试镜,那个人让我喝了很多的酒,他脱掉我的衣服,拍下了那些照片……拍完之后他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跑出去了……”  这段被性骚扰的经历是祁白露第一次跟人提起,虽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被困扰的阴影,但还是很艰难才说出了口。  林悦微听完之后沉默一会儿,道:“对不起。”  “为什么说这个?”  “你拍露水的时候是不是会害怕?”  祁白露摇头,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一鼓作气说下去,最后也只是摇头。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了下来,只有两个人咀嚼食物的声音,林悦微正在想不要继续问下去,祁白露忽然道:“我攒了一些钱。”  “你要换公司吗?我可以找一个信得过律师朋友帮你看看合同。”  “如果我想退出呢?”  “退出什么?”  “这个游戏。”  林悦微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最后她道:“但你还是喜欢拍戏,不是吗?虽然你从没说过,但我看得出来。”  “拍戏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为了钱才去读电影学院。”林悦微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所以,也是为了钱跟郑昆玉在一起的吗?”  祁白露没说话,过了几秒笑了一下,这个笑不像是承认,也不像是否认。  “钱是好东西。”林悦微看他没有要聊这个的意思,避重就轻地绕了过去。  “没钱什么也拍不了。”祁白露道。  林悦微深表认同。  他们吃完烤肉之后,林悦微开车送他回酒店。两个人一出饭店门口,林悦微便摸出烟盒点烟,两个人并肩站在台阶上,冷风刮个不停,祁白露低头拢着手掌点火,不远处的树丛里有闪光灯亮了亮。林悦微看了祁白露一眼,见他吐着烟不甚在意,自己也就更无所谓了。  程文辉本以为祁白露就是出去吃顿饭而已,没想到他又弄了一个头条出来,媒体又是调侃“祁白露风波后首现身”“街头抽烟神态自若”,又是八卦他跟林悦微导演可能会有新合作,程文辉因为郑昆玉交给他调查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没空管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郑昆玉要他查的是那个摄影师的事,不查不知道,程文辉查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个摄影师出身的三流导演有不少性骚扰的前科,但凡当时泄露了一点消息,裸照风波不可能这么平静地结束。程文辉把事情汇报给郑昆玉,郑昆玉脸上看不太出什么,只说自己知道了。  按理说,程文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郑昆玉又要他去敲开祁白露的房间门。程文辉知道他们两个还在冷战,只能很不情愿地蹚浑水。  祁白露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剧本,他一打开门看到是郑昆玉便想要再关上,但郑昆玉将手用力地撑在门上,祁白露的手一时管不得门把,就被郑昆玉得逞了。郑昆玉的手伸进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推到墙上,祁白露手里的剧本也掉了出去。  祁白露实在不想再玩郑昆玉的小游戏,他的脸近在咫尺地贴上来,手也来摸自己的腰,祁白露反而不躲不避,主动解自己的扣子,微微嘲讽道:“就为了这个?那动作快点。”  郑昆玉抓住他解扣子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看,却说出了一句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话:“对不起。”第18章 再相逢  祁白露像是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像磁石一样互相吸着,郑昆玉看他没反应,单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就要吻下来,祁白露没搞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别过头道:“原来你还会说对不起。”  在祁白露的视线里,郑昆玉的胸膛微微起伏,可能正在思索用什么话来哄他。祁白露放松身体靠在墙壁上,等着看他还能说什么,郑昆玉没有吻到他,就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淡淡道:“如果你想听,我还可以再说一次。”  这句话莫名有一点甜言蜜语的效果,但祁白露脸上不为所动,用脚踢了踢他的脚,示意他把腿拿开,明摆着是赶人的意思。郑昆玉用膝盖顶着他的腿,伸出手臂拥住了他,道:“要我说几遍?”  祁白露真受不了他了,赌气道:“一百遍。”但话刚说出口,郑昆玉便掐着他的下巴,含住了他的嘴唇。估计他就等着这一刻,像鹬鸟等着河蚌张开一丝丝壳。他的舌头抵着祁白露的牙齿进去,挑动他的舌头,吻得极其色情。  祁白露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郑昆玉手摸到他的屁股察觉到了不对,耸着眉毛看他。祁白露按住他的手腕,用眼神进行警告,但这点警告在郑昆玉看来不足为惧。他一面将脸埋在祁白露的脖颈嗅着、啃着,一面抓着他的臀肉揉弄。  同床共枕太久,祁白露很快就被他挑起了欲望,郑昆玉掐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上送,两个人的下身紧紧贴着,祁白露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东西顶着自己。祁白露道:“你太过分了。”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可以当做严肃的谴责,也可以当做调情,那郑昆玉就当做调情,反正还有更过分的。他捏着祁白露的下巴,想起当初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祁白露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现在他太瘦了,怎么捏都是尖尖的下巴,再往上看是寒星一样的眼睛。  于是郑昆玉一边吻他一边推着他往沙发走,到了沙发边上,两个人一起跌进去。后仰的一刹那有坠落悬崖般的垂坠感,祁白露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一个大活人砸在身上,他简直被郑昆玉压得喘不过气。  反正郑昆玉干进去的时候,祁白露还有点生气,越想越生气,便在郑昆玉最兴风作浪的关头,对着他的耳朵说:“我还没原谅你。”祁白露的语调有些破碎,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的,郑昆玉一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看他的脸,祁白露已经闭上了眼睛。  做完一次之后,郑昆玉把他抱起来又玩了一次,祁白露嫌他穿的衣服碍事,郑昆玉便脱了个干净。最后两个人躺在沙发上,说是躺,其实是郑昆玉躺在那儿,祁白露趴在他的身上,毕竟沙发就那么大一点地方。  祁白露说要抽烟,郑昆玉难得没反对,自己也来了一根,祁白露看着他从地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郑昆玉先给自己点了火,又给自己祁白露点火。祁白露吸了两口之后,伸长了手从茶几上拿过烟灰缸,直接搁在了郑昆玉的胸膛上,郑昆玉皱眉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是有一点那么凶,祁白露不理他,很自在地往里面弹了弹烟灰。  郑昆玉抽了半根就掐灭了,隔着扑朔迷离的烟雾看祁白露,祁白露知道他因为年龄的缘故,近些年很有些“养生”,所以自己很乐意让他多吸点二手烟。两个人相对无言,祁白露抽完一根后又去摸烟盒,但郑昆玉却把烟盒给没收了,然后点了点下巴,示意烟灰缸里还有半根。  祁白露在心里骂他,拈起那半根烟给自己点了火,但就在他刚放下打火机时,郑昆玉忽然道:“你不会离开我。” 第11章 阮秋季闲适地躺回去,脸上那种让祁白露紧张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他枕着一只放在后脑勺的手臂,道:“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他还能想知道什么……几秒后,祁白露认真地思索了起来。他沉思的时候会下意识垂下眼睛,浓而密的睫毛盖在眼睛上,像蝴蝶敏感的触角一样颤动,冷静下来后,他隐隐觉得今天的亲密已经有些危险了。  阮秋季望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祁白露才道:“地上冷不冷?”阮秋季同样穿着厚重羽绒服,方才又滑了那么长的时间,自然不冷,他摇了摇头。  祁白露便在他旁边躺下来,脸朝上看着滑冰场的顶棚,阮秋季微微低头看过去,看到祁白露围巾上有短短的流苏挂在肩头摇曳,他的脸颊因为运动而变得红润,平躺下来的眼睛像湖泊一样湛然。祁白露道:“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阮秋季没问为什么,而是道:“你是北方人?”  祁白露笑了笑:“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偷偷跑到结冰的湖面上玩,大人不许,反而更想去。我们总是比赛谁能在湖上走得更远。”  很多时候,越危险的事情仿佛越有一种隐秘的快乐,结了冰就是一个禁忌。阮秋季也去看场馆的顶棚,说了一段自己初学滑冰的事情,说他们学校附近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学生们夏天在那里游泳,到了冬天基本都是情侣去那里滑冰,偶尔他们还会坐着火车去爬山,坐雪橇,有一次大雪拦住了火车,他在火车上跟一个捷克女孩用完全不同的语言聊天,那个女孩染着蓝色的头发。  祁白露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很温和的东西,至少跟他平时挂在脸上的表情很不一样,但他不敢去看阮秋季的脸,他只是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祁白露道:“听起来像是查理考夫曼会写的剧本。”  音乐背景音里,阮秋季似乎笑了一声。  离开溜冰场之后他们去吃地方菜,餐厅就在江边,因为地方离得不远,他们散步过去,司机就落在不远处打着车灯跟着。一整条街都种法桐,因为叶子落得干净,在路灯的映照下,地上都是干枯的枝条纵横交错的树影,偶尔有车子呼啸而过,但冬日的街头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寂寥感。  阮秋季在祁白露的手机上订餐,让祁白露看还想要选什么菜,祁白露把脸凑过来看屏幕,阮秋季上下滑动页面,祁白露看到喜欢的就点一点头,但点完之后,祁白露又道:“会不会点太多了。”  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往上翻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点那一道水晶虾仁,阮秋季把头侧过去一点,正想要说话,却没想到祁白露离得太近,他一偏头,嘴唇就蹭在了他蓬松的发顶,倒像是一个吻。  祁白露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还在努力向上翻看,阮秋季慢慢向后移开一点,把手机交到祁白露的手里,祁白露喃喃道:“好像送了优惠券。”  因为要参加跨年晚会,祁白露杀青后就做了新发型,短发烫成了羊毛卷,现在的男明星都很流行烫韩式风格的头发,看上去难免有一点千篇一律,但阮秋季觉得他的好看是不太一样的。祁白露今天没化妆,脸上很干净,耳朵尖被冻得有些发红,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不大一样了,那一天的祁白露像油画一样美而艳,虽然用艳来形容是有一些奇怪。  如果祁白露抬头看到他的目光,就会感到微微的惶惑,阮秋季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冷酷,他似乎在祁白露的脸上寻找着什么,不知道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总之在祁白露抬头的一刻,他垂下了眼睫。第21章 八音盒  快要晚上十一点了,这个时间餐厅没有什么人,他们没有订包厢,而是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欣赏窗外的夜景,隔着玻璃望过去,灯光仿佛万点繁星触手可及,嶙峋的高楼倒映在黄浦江面上,天与水之间处处流光溢彩,给人很不真实的虚幻感。  祁白露吃得太少,阮秋季以为食物不合他口味,祁白露边道:“是为了下次试镜,我要保持现在的体重。”  “你已经很瘦了。”  祁白露解释说更瘦一点可能更贴角色,阮秋季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或许像之前的照片那样就可以,如果真需要减重,试镜之后也不迟。”  “照片?”祁白露怔了一下,过了两秒才意识到阮秋季说的是网上流传的自己的私房照,那件事闹得这么大,阮秋季怎么可能没看到。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阮秋季一眼,拿起酒杯喝酒,掩饰脸上的神情。  阮秋季看他默不作声,问道:“是拍电影之前的事吗?拍得很不错,很符合你后来在《露水夜奔》里的气质。”  “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  祁白露说完之后又给自己倒酒,虽然阮秋季的目光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现在未着寸缕,整个人都被阮秋季看穿了。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耳朵和脖颈都泛着红,看上去几乎是羞涩,但祁白露知道不只是这样一回事。  好在阮秋季不谈这个话题了,他将那碟水晶虾仁往前推了推,避重就轻道:“虽然上镜的条件苛刻,但也不能不吃东西。”  他都这样说了,祁白露只好捡起筷子,可能因为那道水晶虾仁的味道太好,最后竟然不知不觉吃了好多。阮秋季已经吃好了,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喝酒,杯中的香槟是桃红色,倒让祁白露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阮秋季放下杯子后看到他在看自己,目光流露出询问,祁白露道:“是天鹅湖。”  餐厅进门最显眼的位置上摆了一架钢琴,餐厅专门请了人演奏古典乐,祁白露一向觉得在这种地方吃饭太拘谨。但今时今日听到天鹅湖的音乐,他想到了阮秋季拱手让给他的八音盒。  阮秋季侧耳去听,笑道:“的确是。”  “你写的那张卡片,让她跳完她的舞,是叶芝的诗。”祁白露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在网上搜索到的。”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写这个?”  “能猜到一点。”  阮秋季本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一下慢慢坐直了身体,说了这首诗背后的故事。诗是叶芝写给一个女诗人的,她同时也是一个演员。叶芝说她的诗写得很糟糕,女诗人便想要自杀,她觉得或许这样自己就可以留下一个名字。她冒雨跳进了海里,但是又后悔了,就在海滩上跳起舞来。第二天,她去了巴塞罗那,在那里发了疯,所以叶芝写下了“让她跳完她的舞”。  祁白露听得有些出神,手里的香槟也忘了喝,问道:“她真的变疯了吗?”  阮秋季觉得他这问题问得有点古怪,但还是回答:“或许是,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个故事。”  跳舞是一件最轻盈的事,也是一件最沉重的事,祁白露的神思有一刻偏离,阮秋季道:“我希望你也能跳完你的舞。”  祁白露似乎这才回过神,脸上的表情混合了短暂的戒备、迷惘还有别的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看起来并不快乐。”第22章 鸿门宴  吃完宵夜之后,阮秋季本想让司机送人回去,但经纪人不放心,问祁白露要了餐厅地点亲自过来接人。在经纪人过来之前,阮秋季陪他站在餐厅门口的石阶上等车,因为外头太冷,阮秋季说如果他怕冷可以先进去等,自己在这里,祁白露在想事情,默不作声地抬起头,他没有动身,而是道:“你对人都这么好吗?”  “你觉得呢?”阮秋季戴一条开司米围巾,但没有遮住口鼻,说话的时候嘴里会呼出热气。他的黑眼睛瞅着祁白露的脸,没等他回答又微微低下头道:“或许你现在就愿意回报我。”  这个动作太具有迷惑性,像是要低下头来吻他,祁白露没有躲,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呢?”  阮秋季只是笑:“白露,不要小瞧了自己。”  说完之后阮秋季就直起身,丢下他一个人在那里想。等程文辉开车过来,阮秋季送他上车,看祁白露在副驾驶坐好,阮秋季扶着车门说:“明天见。”  明天就是跨年晚会了,白天还有一次彩排,晚上就是现场直播。回去的路上祁白露明明已经很困了,但闭上眼睛还是在想今晚发生的事情。程文辉默默开车,什么都没问,可祁白露却说话了:“你不问我,我们聊了些什么吗?”  “这是你的私事。”  祁白露没言语,过了一会儿,程文辉认真地看了眼后视镜,道:“小祁,这种事我不能替你做主,我只能说,阮秋季此人连郑总也让他三分。”  不用再多说了,程文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小心点别被玩死了。一个郑昆玉还不够,再来一个阮秋季,祁白露这种连交际手腕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祁白露依旧沉默,程文辉忍不太住了,扭头观察了一下他的脸,道:“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你对他说了什么,一切都好说。你一向知道郑总的底线。”  话说成这样,祁白露反而突然笑了,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道:“所以你才一定要来接我,怎么,你怕我跟他睡啊?”  “没错。”  程文辉见惯了圈子里的风月乱象,承认的语气很坦然,如果放在别的艺人身上,他大可以任由他们去抱阮秋季的大腿,但祁白露不一样,郑昆玉花钱雇他做事,就是要他盯着人。  祁白露似乎笑了一声,程文辉想看他在笑什么,祁白露却把头扭向窗外,将头抵在了窗玻璃上,然后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借着窗外流星一般飞逝的路灯光,程文辉只能看到他缩在座位上,仿佛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从他的角度再看也只能看到祁白露的下巴尖。  第二天,他们上午就到了文化中心,一整天都忙得要命。这一次彩排倒没看到阮秋季了,也没看到那位副台长。一直到了傍晚,整个团队匆匆点了外卖吃,祁白露除了要拍各种活动图,还要整理妆发,试衣服、换衣服,连轴转地应付记者采访,因为知道媒体一定会谈及之前的风波,他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毕竟是在全国的观众面前唱歌,这种紧绷的状态一直到祁白露上台也没有放松,祁白露没空思考别的,满脑子都是要把这首歌唱好。快到他的节目上台之前,他一直都戴着耳机反复听《露水夜奔》,lydia不敢打扰他,只是偶尔过来检查一下他的妆容。  今天他化了稍微有点夸张的舞台妆,眼睛周边贴了亮片,低头时亮片在灯下微微反光,就跟几滴眼泪一样。演出服虽然是他自己挑的,但已经是几件里颜色最正常的一件,他不太明白剪裁怎么能花里胡哨成这样,走路时还会掀起很有垂坠感的系带,lydia说这件衣服穿起来像是白衣仙女。  台上的灯光一齐对准他时,潮水般的掌声跟着涌来,祁白露抬起眼睛去看灯牌闪烁的观众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无数人想要的山顶的风光。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只能看到人头攒动和荧光飞舞,而他独自一人站在远山上遥望。或许不管是谁站在这里,都会有那么一刻尝到被排山倒海的爱包围的虚荣。  在这样的地方唱歌像是梦游,不知道为什么,祁白露觉得阮秋季就在漆黑的台下看着他,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而且这次的直觉在他下台之后变得更加强烈。表演结束后他就走下台阶,一边摘耳麦一边跟经纪人说话,还没完全走下去,看到了前排人群中的阮秋季。  阮秋季穿很正式的西装,站在一位女士身边,替她拿着手包,祁白露认得那位女明星的脸,她是业内顶尖的一位天后级女歌手,也是云天传媒的艺人,在今晚第一个献唱。女歌手旁边另一个人估计是她的经纪人,他们三个人正在说话,女歌手抱着手臂言笑晏晏,看样子跟阮秋季很是亲昵,但阮秋季的眼睛却看向了祁白露这边。  经纪人扶着祁白露的手肘,引着他向下走,他看祁白露在看什么人,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祁白露已经及时收回了目光,跟着他和lydia往后台走。下一个节目是新生代男团的唱跳,舞台附近吵得厉害,经纪人贴着他的耳朵说晚会结束之后有一个推不掉的临时饭局,副台长请客,这个面子他们不能不给。  这一下祁白露知道阮秋季昨晚说的“明天见”是什么意思了,他的节目比较靠后,接受完两个专访差不多就到了大合照的时间。因为lydia要赶回去陪男朋友,所以他换下演出服后就没卸妆,只在脑袋上扣了一顶鸭舌帽便钻进保姆车里去饭局。程文辉也不是没有预感,但他估计有自己陪着就不会有什么事,因此放心地准备出发。  吃饭的地方离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到了,没想到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饭局。因为桌上有不少明星,所以各位携来的经纪人单独在另一个包厢。祁白露来得最晚,他一到,一位过去合作过的男演员就先跟他打了个招呼,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将祁白露介绍给桌上陌生的几个人。  餐厅是中式的大圆桌,请的人不算很多,也就八个。祁白露或握手,或点头,都一一打过了招呼,只是轮到坐在他对面的阮秋季时,倒还是客客气气地喊“阮总”。阮秋季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说别的什么,反而是阮秋季旁边的女歌手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估计是因为在场的男性中只有他穿休闲的衣服,而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卸掉的妆。  最后握手的人是坐在祁白露右手边的佳兴娱乐的潘总,祁白露没有伸手,伸手的是潘效言,祁白露只好匆忙把手交过去,潘效言却十分用力地抓着他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笑吟吟地瞅着他说:“好久不见啊,大明星。”  听到这样一句,祁白露合作过的那位男演员笑道:“原来潘总早跟小祁认识。”  “何止是认识,还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呢。”  他这话说得暧昧,在祁白露坐下之后,手还搭在祁白露的肩头拍了拍。在场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仿佛窥破了什么秘密似的。祁白露脸上没什么表情,趁着服务员走上来摆盘的时候,回身去接茶,借此躲开了潘效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过身来时,他看到对面的阮秋季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自己。  说是审视,其实也不太准确,估计在场其他人看不出阮秋季是在看他,而且阮秋季一对上他的眼睛,便捡起白瓷杯子低头喝茶,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次对视。  这样的饭局一贯都是礼貌而拘谨,祁白露又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因此吃得多,说得少,偶尔捧场地笑一笑。阮秋季旁边那位女歌手原来是认识他的,甚至还看过他的电影,开玩笑地说他看起来跟电影里不太一样。  祁白露笑了下说:“电影有它自己的魅力。”  这话显然很讨得那位女歌手欢心,女歌手便跟他聊起他方才在舞台上唱得那首歌,她莞尔道:“我们在下面听的时候,秋季说你只是演员,我还不太相信,你的嗓音条件挺不错的。”  祁白露看着她说了声“谢谢”,女歌手又多跟他聊了几句《露水夜奔》的背后制作,最后女歌手转向阮秋季嗔道:“小祁演得我很喜欢,之前林导找我们合作你还不同意,成片出来你知道说不错了,下次一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合作。”  祁白露收回目光,顺路看了阮秋季一眼,但是对方并没有看他,阮秋季放下酒杯抬头,他脸上的笑有些心不在焉,但语气依旧温和:“会有机会的。”  旁边的潘效言听到他们的对话,看祁白露这么受人待见,便又将注意力放在祁白露的身上,他啧啧笑道:“女人缘还真不错啊,我们家的沈沫也一直夸你,不过可惜啦。”  这话说得有些轻佻,那位女歌手明显感到被冒犯,一下子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致,拿起果汁来喝。庐山之内的人可能还以为潘效言在夸祁白露,都在一旁陪笑,但祁白露却抓紧了酒杯。  这话几乎是有侮辱意味的,因为潘效言知道他跟郑昆玉的关系。  潘效言看他这副模样,便有些得意,虚张声势地拉着祁白露喝酒,拿各种理由来灌他,可能他看准了祁白露不敢吭声,因为自己有他的“把柄”。潘效言不敢得罪郑昆玉,也不敢真的毁了祁白露,那么拿祁白露戏弄一下出出气也是好的。  祁白露知道潘效言这种人,越跟他纠缠对方会越来劲,便只沉默地喝酒。他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最后喝到有些醉了,但潘效言还是继续给他倒,桌子上的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出潘效言是故意的,这份故意里还带了一点狎昵。但既然他不是在欺负祁白露,而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祁白露,那么也没人能说什么,只能作壁上观。  潘效言看他似乎真的喝不下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上下抚摸着,将自己的酒杯递过去,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欲将那杯酒推开,但潘效言却“哎”了一声,凑上前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笑盈盈地把剩下的半杯送到祁白露手边,道:“替你喝了这么多,剩下这点,怎么样?”  祁白露没有说话,他盯着那只酒杯,一阵阵地头晕犯恶心,潘效言又往前递了一寸,可这一次祁白露不但没有接过去,还“一不小心”打翻了它。  酒水泼到了桌面上,湿淋淋地滴下来,这个时候如果祁白露说一句道歉的话,或许还能搪塞过去,偏偏他一句话也没有,他醉得太厉害,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酒桌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僵持,连一直在说话的其他人也停下来看着他们。  有了这么一个天然的“舞台”,潘效言刻意板起脸准备发作,旁边一直没动静的阮秋季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根本没看到这幅情形,他的目光只在祁白露脸上轻轻一擦,然后若无其事地问:“刚才说到哪儿了?”第23章 一个吻  在众人把注意力转移到阮秋季身上,开始了新话题之后,祁白露忽然站起来,喃喃说了一句“抱歉,我去洗手间”,他左手边的男明星犹豫了一下,做出一个要扶他的手势,看祁白露脚步还算平稳就收回了手,潘效言想叫住他,但祁白露已经匆匆走到了门口。  餐厅包厢装修得非常华丽,祁白露推开那扇镂刻着花纹的木门,门口自有侍者走上前帮他关门,询问他需要什么。祁白露说了,侍者便将手臂一摆,指了个方向说:“沿着走廊一直走。”  一到洗手间,祁白露就推开隔间的门,掀开马桶盖子吐了出来,他有一些酒精不耐受,喝多了酒总是会吐。因为推门推得急,门扇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似乎也不觉得疼。过了一会儿,隔间里响起冲水声,他走到盥洗台前去洗手。  水仿佛冲淡了嘴里、身上的酒气,祁白露看着自己撑在台边的手,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他见怪不怪地去摸自己的口袋,从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然后往拢起的掌心里倾倒,有一粒药片滚出掌心掉在了地上,他没有管,一口气吃完了手里的药。  墙上镶着三面硕大的镜子,照出了正对着盥洗台的洗手间的门,祁白露刚把药瓶收起来,这才看到镜子里还有一个人,阮秋季倚在门框上,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祁白露定了定心神,慢慢转过身,阮秋季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吃的什么?”  祁白露的手还是潮湿的,他伸手撕下一片擦手的纸巾,低眉擦干净双手,镇定道:“润喉糖。”  阮秋季的视线往下,落在了地上一枚小小圆圆的药片上,然后他走过来,半蹲下身捡起了药片,祁白露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药片被阮秋季拈在指间,阮秋季研究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润喉糖?”  祁白露没有说话,阮秋季径直走过来,伸手去摸祁白露牛仔外套的口袋,药瓶在口袋里露出半边白色的盖子。祁白露抓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阮秋季的动作并不粗暴但用了不少力气,他一手抓着祁白露的衣角,不容拒绝地掏出药瓶,然后对着壁灯的灯光看贴在瓶身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祁白露有些懊恼,端看阮秋季要做什么,但祁白露看完了便把药瓶重新塞回他的口袋,平静道:“演员果然最会骗人。”  “别问我任何事。”祁白露凑近他一点,警告道。  他的语气有一点凶巴巴的,喝了酒之后才会这样大胆,虽然脸上还挂着妆,耳朵和脖颈却透出粉红颜色。阮秋季看着他在鸭舌帽下的眼睛,笑容带点善意的嘲讽:“难道我问,你就会说实话吗?” 第13章 第25章 摩托车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程文辉对着手机上的信息又检查了一遍地址,这才推门下车。这个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比他想得更要……程文辉说不出来,他看着面前的临湖独栋别墅,收起手机上前按门铃,按了好几次都没人回应,于是程文辉又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祁白露的电话。  电话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接起,程文辉就趁着这个时间看了一眼四周,那个天然湖非常广阔,水岸线有二十多米宽,湖面在这个时节已经结冰了,前两天北京又刚下过雪,所以如镜子一般在阳光下晶莹闪烁。房子旁边跟着一个花园,仿佛是里头的梅花开了,站在大门口都能闻到清冽香气。  这个地段的房子不是只有钱才能买的,郑昆玉未免过于大方,舍得给祁白露一个人住。风月场上的事程文辉见得多了,不管是豪掷千金还是冲冠一怒,抑或是各种猎奇艳情的八卦,但今天他站在这里却莫名想起了金屋藏娇这个词,连带着这栋白色的房子也变得神秘起来。  没人接,程文辉就接着打,这次终于接通了,祁白露只说了一句“稍等”就匆匆挂掉,片刻之后,大门在程文辉面前自动弹开一个缝隙。  程文辉提着东西走进去,没有到处乱看,快走到门口时,祁白露开了门等他,程文辉看到他倒是愣了愣,因为他身上穿的是厚厚的羽绒服,而祁白露只穿一条工装裤,上身的白色背心下摆扎进了裤子里。他的头发剃成了寸头,颧骨瘦得有些明显,气质冷硬了几分,程文辉有些不习惯地看着他道:“头发又剃了?”  “嗯。”  程文辉走进去,没走几步又愣住了,他算是知道祁白露为什么没接电话了,因为他在……修摩托车?  祁白露让他自便,说着就走到那辆躺在地上的摩托车旁边,蹲下来继续摆弄各种零件。客厅十分宽阔,那辆摩托车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金属零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车下面垫了大片大片的旧报纸,报纸上到处抹着黑色的机油,祁白露的手黑乎乎的,搁在旁边的一次性纸杯上也印着黑手印。  这事完全在程文辉意料之外,半个多月前,他们在上海跨完年就飞回了北京。在飞机上时,程文辉明显察觉到了郑昆玉和祁白露又在冷战,两个人按老规矩并排坐着,却一句话也不说,而且下了飞机后,因为剪头发这样的小事,郑昆玉还甩脸子给祁白露看,程文辉看得心里一惊,毕竟郑昆玉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冷战一冷下来就持续了半个多月,据程文辉所知,郑昆玉出去应酬没有一次带过祁白露,而且他住在自己的公寓,完全就没登过祁白露的门。程文辉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借着给祁白露送剧本,想来探探他的口风,结果祁白露跟没事人一样,在悠闲自在地修摩托车……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二手车行,送货上门。”  “你会修吗?”  祁白露看他一眼,手指一抬,指了下地上厚厚的说明书,答案不言而喻。  “……”  程文辉知道祁白露是在为下个角色做准备了,《泉水凶猛》的剧本里有主角修车的剧情,而且潘小匀还是个“飞车党”。祁白露剃头发也是为了这个角色,但郑昆玉喜欢他留长发,所以希望他试镜、进组前都不要剪。  去年拍《匿名信》,郑昆玉还特意建议那部电影的导演留下了祁白露的长发,但到了今年拍《西风多少恨》,留了那么久的头发还是剪了。郑昆玉正巴不得祁白露的头发再长一点,好家伙,祁白露立刻剃了个寸头。  郑昆玉这是故意晾着祁白露,祁白露也是乐得自在,程文辉明白得很,但是他们两个清净了,程文辉却不清净,生怕这两人绷着绷着突然爆发。  他一边看着祁白露拧把手、轴动螺丝,一边东拉西扯,最后还是扯到了新电影上面,程文辉道:“我听说《泉水凶猛》的试镜快来了,电影定在初春三月开机。”  祁白露“哦”了一声。  程文辉左等右等,看他还是埋头修车,直接道:“小祁,这事儿不需要跟郑总聊聊吗?我听说片方很属意蔡桐越来做男二,蔡桐越还给原著作者打了个电话,亲自谈了下对角色的理解。”  “聊什么?”  话是这么说,祁白露却不是疑问的意思,脸上一副“我们没什么好聊”的表情。  程文辉看着他,无奈地摊了下手,意思是“你行”,然后走到一旁自来熟地给自己倒水,祁白露将还算干净的右手背抵在额头上思考片刻,放下手继续研究点火线路。程文辉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碌,喝完这杯水就打算走了,祁白露埋着头忽然道:“是他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  祁白露站起来,低着头看摩托车,一只手撑在脏兮兮的工装裤的腰部,祁白露道:“你来得正好,我定了去河北的高铁票,明天就走。”  “你去河北干什么?”  程文辉记得祁白露老家并不在河北。  “跟原作者约了见面,可能要在那边待两天到处看看,你没给我接通告吧,如果接了都推掉。”  程文辉摇着头松了口气,他作为一个艺人经纪人,不可能不喜欢祁白露的事业心,而且祁白露还愿意放下身段亲自争取角色和机会,程文辉几乎有一点感动了。  “要不要我陪你?”  “我只订了自己的票。”  现在快到年关了,各种票自然很难订,程文辉也知道现在来不及,所以只是道:“那你小心点儿,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你跟郑总说了吗……?”  祁白露看着他,眼神明摆着是“没说”和“你替我说”,程文辉的那点感动立刻烟消云散,拿起手机摆了摆手往外走,道:“你自己说吧。”  扳手在螺丝上用力拧了两下,祁白露垂下头,没回答也没拒绝,程文辉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头去看孤零零跪在报纸上的祁白露,这么大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着,不可能不感到孤独。程文辉想起祁白露平时在酒店都不出门,犹豫地开口道:“小祁……”  “知道了。”祁白露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知道个什么?固执得跟头牛一样,程文辉心想。第26章 电灯胆  祁白露在河北待了三天,其中有一天时间都花在路上奔波。作家回县城的老家过年,祁白露下了高铁又转短途火车,最后乘上了到县里的大巴。一月下旬正是极冷的时候,他一向怕冷,所以裹着长到膝盖的羽绒服,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又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几乎没摘下羽绒服的帽子,可能因为伪装得好,一路上没有人认出他,除了看过他身份证的铁路工作人员。  北方的冬天几乎都一个样子,从凝着雾水的玻璃窗看出去,在僵冷的苍白色的天与地间,大片大片荒芜的田野连绵不绝,仿佛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移动过,窗子上挂着的是一副永恒冰冻的画。  祁白露的睡眠一向不好,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在绿皮火车上睡足了两个小时。自然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车厢一片漆黑,只有斜对床上的人在玩手机,照出一小片冷光。他掀开床头薄薄的绿绒窗帘看,平原千里,霜雪弥望,半空中还有细小的雪花飘着,时不时地撞上来贴着玻璃融化。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旅人们轻轻的鼾声和咳嗽声,祁白露将脸贴着枕头,在半睡半醒间想起,这是他退学之后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平时要么有助理、经纪人跟着,要么就是跟郑昆玉在一起。在这样的夜晚,那些纷纷扰扰的人和事好像一下子淡去了,淡得就像窗外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消融。  到地方的时候,作家开车过来接人,他说虽然有不少人打过电话,但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角色专门跑来。作家对祁白露有些好奇,以为对方是想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让自己帮忙向片方说情,但两天相处下来之后却发现不是这样。祁白露没有主动问任何事,角色也很少提,只是跟着作家在这片土地上闲逛。  他们去爬山,回来时经过一片田野,作家说自己年轻时就在那割过麦子,祁白露问他要下去看看吗,于是两个人把车停在路旁,站在田埂上抽烟。身后的马路有汽车飞驰而过,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作家问他为什么想演潘小匀,祁白露说潘小匀是一个说谎的人。作家耐心地听他继续说,祁白露说得比较和缓,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重虑,他说:“表演可能跟写作一样,有时候不得不是私人的,但我不并想把私人的那部分展示出来,至少当我展示出来的时候,观众不应该知道那个部分是我。有的人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个谎言,表演等同于说谎。”  这话有些难懂,但作家听明白了,他问祁白露自己也是一个说谎的人吗,祁白露顿了一下,平静地说:“我的职业和生活都是一个谎言。”  或者说,在祁白露的心里,这个行业就建立在无数的谎言之上。他们差不多只聊了这些,然后作家的妻子就走出来叫他们吃饭。祁白露返程的时候,作家送他去车站,两个人都没提电影的事,和和气气地告了别。  郑昆玉没有过问祁白露去河北的事情,但他还是在天气放晴的这一天开车到了临湖别墅,郑昆玉没有进门,就在车里等着人。他是来接祁白露去试镜《泉水凶猛》的,经纪人跟着祁白露出来,两个人一上车,经纪人就拿着试镜通知跟祁白露对这次行程的细节。  车开得稳且快,一路上基本只有程文辉在说话,他们还不知道试镜要表演哪一段,于是程文辉问祁白露要不要再看看剧本,多熟悉一下角色,祁白露说不用。他们很快到了电影筹备组在的酒店,祁白露低头收拾膝盖上摆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大纲,一抬头郑昆玉已经下了车,径直走过来拉他这边的车门。  车门大开,祁白露走下车,绕过郑昆玉的目光站在一旁,郑昆玉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关上门,拿起汽车钥匙随手一按,祁白露没有看他,而是等郑昆玉先走了自己才跟上去。程文辉落在最后,眼睛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虽然这幅情景看上去不乐观,但他觉得郑昆玉至少还是在乎祁白露的,不然为什么专门跑一趟来陪他试镜。  等会员电梯的时候,他们正好碰上了下来的蔡桐越和蔡桐越的经纪人,电梯门一开,两拨人面面相觑,倒是蔡桐越的经纪人和程文辉先反应过来,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问好的问好,然后一进一出,各走各路,蔡桐越出去时还瞥了眼祁白露的额头,看到那个疤很淡了。  这几天都是男二的试镜,制片人为了选出最适合角色的演员,除了年龄不符合的几乎来者不拒。很多不出名的小演员也抱着撞撞运气的想法跑来,因此酒店一楼的大堂坐了不少表演系的在校生,脸上带着特有的天真蓬勃的稚气。  电梯门在面前徐徐关闭,郑昆玉看着朝这边投来视线的那些学生,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祁白露。其实祁白露也不过跟他们同龄而已,但他二十岁一举成名,跟着林悦微走过了国际a类电影节的红毯,虽然还没有实打实的奖项傍身,却是被电影界最看好的年轻演员。毕竟有郑昆玉在后面捧着他,让他的资源和人气更上一层楼,戛纳的风光就不会是昙花一现。  祁白露仿佛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瞥了一下郑昆玉的眼睛,两人的目光对上,祁白露没说话,郑昆玉也没说话,程文辉觉得他们交流的目光都是又冷又沉,像是挑起的刀尖上的光芒,因为郑昆玉是低着头的,更带了一种向下推的压迫感,电梯门“叮”的一声向两边分开,两人也没移开在对方身上的视线。  程文辉先走出电梯,硬着头皮说:“到了。”  这次反而是郑昆玉先撤回目光,缓步迈出了电梯门,祁白露又在里面站了几秒,电梯门就要合上,程文辉连忙伸手扶住自动门,无奈地看着祁白露,轻声提醒道:“小祁……”  祁白露跟着他走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房间门口,郑昆玉刚敲了敲门,立刻有人过来开门,他们被笑脸迎了进去。祁白露还没走到客厅,便听到了电影的制片主任和郑昆玉的说笑声,制片主任说:“郑总,你来得倒早啊。”郑昆玉也是笑:“你们人都到了吗?”  “到了,早就试过一轮了……”里面吵嚷了一会儿,制片主任又叫监制和导演,祁白露远远地站在客厅边上,他跟导演薛放合作过,两人自然是认识的,薛放从监视器后的椅子上站起来,也看到他了,跟郑昆玉打完招呼就朝他走了过来。  房间很大,有好几个人走来走去,里面好像还在忙一场试镜。方才有两个站着谈话的人挡着祁白露的视线,他们走开之后,祁白露这才看到那张单人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制片主任的声音又响起:“……秋季,你看是谁来了?”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阮秋季闻言抬起头,郑昆玉已经走到沙发旁边,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跟他寒暄,两个人一坐一立,都是客客气气地有说有笑,郑昆玉将手放在阮秋季的肩膀上拍了拍,阮秋季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侧过了脸,找到祁白露后他游走的目光闪烁了一秒,又很快转回头去。  试镜结束之后,这群人少不得聚在一起吃饭,跟着制片主任一起来的还有试镜的另一个当红小生陈向峰。到了饭店的包厢之后,陈向峰还在夸祁白露试镜时演得真好,自己就差一些,祁白露没有回应,陈向峰也不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朝祁白露一笑。  他这一笑,旁边的程文辉倒是怔了一下,其实陈向峰长得跟祁白露完全不像,但是笑起来的时候都很清甜,气质上就有了那么一点相似性。陈向峰跟祁白露同龄,长相十分清俊,两年前演郑昆玉的剧出道,当时陈向峰在那部古装剧里演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虽然是男二,但是因为痴情不改的形象,一下子火透了大江南北,这两年一直活跃在电视剧领域,开始演男主戏。  陈向峰虽然年轻,但是极会说话做人,四面玲珑、亲切妥帖,菜还没上来就把制片主任等人敷衍得开怀大笑。他看起来这样清爽漂亮,站起来轮番给人敬酒,姿态也做得谦逊好看,连坐在一旁的阮秋季也笑了笑。  虽然祁白露没出什么岔子,但是跟陈向峰相比起来就是个不会动的花瓶美人了,与试镜时的灵动活泼几乎截然不同。他坐在郑昆玉的旁边,在满桌活络热闹的推杯换盏中,淡得几乎只剩下一片薄薄的剪影。  阮秋季就坐在他们的对面,祁白露一直没有抬头看,事实上,今天下午他们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因为是在包厢中,不少人指缝间都夹了根烟,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阮秋季靠着椅背,一边跟旁边的导演说话,一边也点了根烟。正好服务员走过来上酒,阮秋季直起身抬头,目光跟着酒水落下时,顺便瞅了一眼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祁白露。  坐在导演另一旁的陈向峰笑着接过酒瓶,看了眼上面的标签,转向正在剥蟹的郑昆玉报了下酒名,道:“这是你最喜欢的。”  他这话没带敬称,听上去有一点说不出的亲昵感,还伸手将瓶身给郑昆玉看,郑昆玉抬头看他,点了下下巴示意自己腾不出手,陈向峰就笑了笑,站起来走到郑昆玉身后,将郑昆玉的酒杯拿得近些,俯下身来给郑昆玉倒酒。  陈向峰站在郑昆玉和祁白露中间,半个身体偎着郑昆玉的肩膀,倒完之后他还没有走,而是扶着郑昆玉的肩膀跟他小声说话,旁边的制片主任不乐意地道:“说什么悄悄话呢?”陈向峰一笑道:“谈工作。”  “吃饭呢说什么工作?”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句,郑昆玉已经拿起餐巾擦干净了手,陈向峰便专心对着郑昆玉的耳朵道:“上一次你只在电话里说,这一回得说清楚吧。”  郑昆玉淡淡地笑了下,拿起酒杯来喝,故意不说话。陈向峰便轻轻掐了下他的肩膀,说话的声音更小,嘴巴几乎贴到了郑昆玉的耳朵尖,祁白露在旁边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谈某个筹备的新剧,但是他实在不习惯陈向峰暧昧的笑声,便放下筷子摸出身上的烟盒,脸朝向另一边点着了火,抬头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阮秋季很直接地望着自己,阮秋季就着手边的烟灰缸在弹烟灰,脸上没有笑。  没想到他刚抽了没几口,旁边在跟陈向峰说话的郑昆玉抬起手背,示意陈向峰稍微站直一点,然后他看着祁白露的侧脸,用很强硬的口吻道:“掐了。”  郑昆玉的声音不大,但明显摆出了一个管他的姿态,站在他们中间的陈向峰愣了下,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去看祁白露。祁白露没有说话,他吸烟的手支在桌面上,又不紧不慢地抽了两口,这才狠狠地将没掐灭的烟头丢进面前的烟灰缸。  丢完之后,祁白露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拾起筷子吃菜,陈向峰的目光流转,又给郑昆玉倒了一杯酒,笑着说了句什么,在酒水淅沥沥的声响中,他低下去的肩头重新挡住了郑昆玉的视线。第27章 雨夹雪  吃完了饭,制片主任又提议去k歌,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了祁白露上次去过的cassini,就是在那里,郑昆玉将他介绍给阮秋季认识。祁白露在出发之前想要走,但是郑昆玉不让他走,郑昆玉的原话是:“别让人扫兴。”  他这话有点训祁白露的意思,当时片方的一拨人先下去了,他们在等下一趟电梯,陈向峰站在郑昆玉旁边,开玩笑道:“郑总平时都对白露这么凶吗?”  郑昆玉没看陈向峰,看着正前方淡淡道:“白露是你能叫的吗?”  程文辉默不作声看了陈向峰一眼,陈向峰没想到郑昆玉因为这种小事变脸,他自知失言,偷看郑昆玉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只好看向祁白露,老老实实道:“小祁,郑总也是想让你多陪陪他。”  祁白露垂着眼睛没言语,因为他们的前面还站着导演薛放和阮秋季。阮秋季在低头看手机,听到郑昆玉的那句话时,他在屏幕上的手指顿了一下。电梯门上模糊不清地倒映着他们几个人的影子,等电梯终于升了上来,影子向两边滑开,他们的真身清楚地显映在电梯间的镜子里,倒像是拉开了什么大戏的序幕。  阮秋季收起手机走进电梯,回身站好时,郑昆玉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阮秋季去看侧前方的祁白露,因为剃了很短的寸头,他的五官轮廓给人的感觉更深刻了一些,人还是那样清瘦,仿佛拈来梅枝做骨。  今天试镜的时候,阮秋季还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他从没见过祁白露头发这么短的样子,就算在电影里也没有。直到祁白露在饭桌上低头点烟,那一低头间,阮秋季就知道他还是他,一个人就算换了另一张皮,涂抹了不一样的妆容,饰演另一个人的人生,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改变。  到了cassini,还是熟悉的漆成玫瑰红的走廊,一脚踏进十丈软红。这次不管祁白露抽多少烟,郑昆玉也没空管他了。他跟程文辉坐在沙发阴暗的角落里,听程文辉跟旁边的薛放聊天,薛放今年不过二十七岁,跟祁白露一样都在北电读过书,正经的导演系毕业,他的身上有一些书生气,因此不像郑昆玉、阮秋季等人那样玩得开,有人过来拉他也只是摆手,最后勉强让一个送果盘的公主坐在了旁边。  在场的不少人喝多了什么混账话都说,制片主任左拥右抱着两个公主,要看人跳舞,于是一个只穿吊带裙的公主就被人抱到了桌子上,酒水一下子洒了一地,在节奏性很强的音乐声里,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声。  一个中途被叫过来的年轻女演员走到祁白露面前,看着想搭话的样子,程文辉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告诉她“离开”,女演员不以为意地坐到程文辉旁边,拿着酒杯问程文辉“哥喝酒吗”,程文辉说:“我只是个经纪人。”  那女演员笑笑,给程文辉塞了一张自己经纪人的名片,说哥哥有空合作,一句没说完便站起来坐在了薛放的旁边,打听他是什么人,薛放抵不住跟她喝了几杯,就没空跟程文辉说话了。  程文辉早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后仰在沙发背上去看祁白露,祁白露脸上有一个很薄很淡的哂笑,程文辉板着脸道:“少抽点。”祁白露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意思是“你管我”,程文辉看了眼手里的名片,随手塞进了沙发缝,然后低头看手机上的时间。祁白露知道程文辉是有妻有子的人,家就在北京,估计早就想着走了,现在又是年底,成了家的人都想抽时间多陪陪家人。  “你走吧。”祁白露道。  程文辉迟疑了一下:“你自己可以吗?”  祁白露点点头,烟抽得多了嘴里有些干,他又弯下身去拿茶几上的酒杯,道:“这里少了你也一样。”  他的话带了些戏谑的意思,但是内里又是体贴的,程文辉能感觉出来。他已经想要站起来了,但还是没站,祁白露道:“我会跟他说,是我让你走的。”  程文辉看着他,仿佛是想说个谢字,但没能说出口,程文辉知道郑昆玉会带祁白露走,祁白露的安全没问题,便拍了下祁白露的肩膀说:“我先走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试镜的事顺其自然吧。”  他站起来又有些放心不下,回头道:“上次我给你的那些剧本……”  “过完年再说。”祁白露语调淡淡,撵人的意思很明显。灯球投下的点点光斑在他的脸上变幻,他的眼睛被一瞬点亮,又在黑暗中一瞬熄灭,明暗之间,说不上这双眼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程文辉走了,旁边的沙发上又传出了一阵阵的大笑,祁白露沿着笑声看过去,看到是有人把酒瓶摔碎了。人群疏散了一些,于是祁白露看清了坐在沙发上的几人,阮秋季没在唱歌,而是握着酒杯看手机,旁边的公主将挑在牙签上的西瓜送到他嘴边,他也漫不经心地张嘴咬住了,祁白露之所以先看到他,就是因为手机投出的光照亮了他的眉眼。 第15章 祁白露瞥他一眼,只看得到一张清冷而平静的侧颜,他看上去不似往日神采飞扬,但照旧是风仪翩翩,阮秋季逗弄着让娜,任由它在膝头胡乱闹腾,只在让娜快要跌下去时,才抱住它的肚皮拖回去。  其实他们不过认识了两个多月,但阮秋季待他这样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的逢迎,总让祁白露觉得他们认识了很久。  “我这样的人也能被你当做朋友吗?”  阮秋季瞅着他,脸上有了今天的第一个淡笑:“白露,我说过你不必妄自菲薄,何况视频里的人不是你。”祁白露怔了一下,阮秋季漫不经意吐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吗,狸猫换太子罢了。”  因为“狸猫换太子”这五个字,祁白露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在这之前,他只想过或许是郑昆玉专门编造了一个谎言,让女网红和陈向峰配合演出,但阮秋季的意思似乎是,那位女模特被出轨、堕胎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箭双雕,如果祁白露真的当了陈向峰的替罪羊,那么陈向峰的污点就可以清洗干净。  真是这样的话,只要郑昆玉愿意,那些处理过的证据就可以指皂为白,随时变成处死祁白露的刑具。  “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很多。”阮秋季淡淡道,“比如之前的选角墙是佳兴娱乐黄雀在后,比如你之前的照片是郑昆玉放出去的,比如这次的事情也是郑昆玉对你做的。”  祁白露低头捻灭了手里的烟,好一会儿才道:“你想说什么?”  阮秋季没有在意他的戒心,抱着猫直了直身体,道:“我可以帮你。”  天上突然掉了这样好的馅饼,祁白露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阮秋季低声笑道:“你似乎一直不信任我,哪怕是喝醉的时候,连一个吻都万分小心。”  “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看他这样清醒自持,刻意保持着距离,阮秋季反而口气温和地道:“你都是这样对待喜欢你的人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别说你毫不知情。白露,你当然知道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掩饰过这一点,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是浮士德的交易吗?”  “如果你觉得是这样的话。”  祁白露半响没说话,看上去在思量阮秋季的话,最后沉声道:“我早做过一次交易,失去的足够多了。”  “兴许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祁白露直直地瞧着他,阮秋季毫不在意地重新靠回椅背,由着他打量自己。祁白露当然知道他喜欢自己,他比郑昆玉温柔体贴,也比郑昆玉更适合做情人,但是他跟郑昆玉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如果摆在一个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你会选自己涉足过的那一条,还是会选完全神秘陌生的那一条?或许每一条都同样的危险和艰难。  祁白露站起来,慢慢走到了阮秋季旁边,将一只手扶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廊下的雨气清新而潮冷,还夹杂着一丝香烟清苦的味道,庞杂的雨声将呼吸声、心跳声都吞没了,阮秋季抬头看他,他能看出来,有那么一瞬间,祁白露几乎要低头吻他了,但不知道什么东西又将他拽了回去。  阮秋季看了一眼他绷紧的下颚,又回头看着猫,手上抚摸的动作完全停住了,仿佛整片天地的时间跟着凝固了。让娜抬头叫了两声,但这两个人都不理它,于是让娜趴在阮秋季的肩上,冲着祁白露喵喵叫。  祁白露似乎被让娜的叫声拉回了现实,他弯身接过让娜,跟阮秋季擦肩而过,将让娜抱到一只铁质的饼干盒子前,给它倒下一些猫粮。让娜果然是饿了,专心吃东西就不再叫了。  阮秋季看着庭院中的大雨,雨势似乎在刚才变得迅猛了,有那么一两滴冰凉的雨水溅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没有看身后的祁白露,两个人一坐一蹲,在雨声中同样沉默了很久。又坐了一会儿,阮秋季的电话响了。祁白露站起来送他,阮秋季在撑伞离开之前,道:“你还有时间反悔,但我不会等太久。”  祁白露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那就不要等了。”  林悦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黑如浓墨,雨还是没有停。祁白露坐在客厅沙发上,在吃阮秋季带来的点心,很精致的芙蓉糕,每一块糕点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四方形的“福”字,旁边衬着茶香袅袅。林悦微看他看上去还算平和,犹豫着开口:“我停车的时候,看到门外停了一辆车。”  “我知道。”  “你知道?”  “他在等我。”  林悦微这才看到祁白露的行李箱就立在旁边,茶几上还放着一叠a4纸,似乎是什么合同,她坐在祁白露对面,看着祁白露咬点心,惊疑不定问道:“是郑昆玉?还是程文辉?白露,你真的要回去吗?”  祁白露将手边的东西朝林悦微推过去,林悦微拿起来翻看,只看了两页就不敢置信地抬头,林悦微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这种东西怎么能签?”  芙蓉糕上摘下的小小的“福”字已经攒了六片,祁白露拿起盖子,合上纸盒,把吃剩的点心留给林悦微。  “这是我唯一的路。”  阮秋季离开不久之后,程文辉还是给祁白露打电话,这一天,他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不同的是,这次祁白露终于接了起来。程文辉对他好言相劝,说郑昆玉有一份新合同,只要他签字,就会立即生效,网上关于他的种种流言会立刻掐灭、澄清。  祁白露说要见他一面,于是程文辉带着合同来了,祁白露看到合同的具体内容时,几乎把东西当场撕碎,但是他再怎么闹,怎么发脾气,白纸黑字也无法做任何改变。他把程文辉赶出去,程文辉却劝他冷静,说:“白露,签字吧,这是最好的条件。”  的确是最好的条件,在工作上,郑昆玉照旧给他提供最好的资源,最好的薪酬,他给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只不过这一次,时限那里填的是五十年。  那辆白色凯迪拉克静静地卧在雨中,雨丝连绵不断地扯着,泼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又被雨刷推开。程文辉看到祁白露出来后,撑着伞快步过来接他,主动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放在后车厢。风雨中寒意更盛,程文辉仔细看了眼祁白露的表情,把他送到后座车门前时,轻声道:“他就在车上等你。”  说完这句话,程文辉才去帮他拉开车门,人和伞蒙在雨水中,开门总要小心一些,于是开门的动作像被放慢了一样,徐徐展露出后座上的人,郑昆玉就在后座等他,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吵架和隔阂,祁白露不过是外出吃了顿饭。  祁白露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里的人,钻进车里坐稳了,郑昆玉本来看着前方,这时扭头来看他。车内的气压立刻变得很低。程文辉看他们都没言语,回到驾驶座收起伞,缓缓发动车子,但就在程文辉刚握住方向盘准备倒车时,祁白露忽然将捏在手里的合同用力扔到了郑昆玉的身上,有那么几张纸甚至弹到了郑昆玉的脸上。  程文辉看着后视镜呆愣住,一时忘记了开车,怕他们两个要出什么事。车上就那么大地方,祁白露却坐得离郑昆玉远远的,几乎贴在了车门上,在漫天雪白纸张的飞舞中,祁白露的胸膛微微起伏,脸上的恼意显而易见。  郑昆玉鼻梁上的眼镜已经修好了,他极有压迫感地盯了祁白露一眼,发丝和衣角纹丝不乱。程文辉几乎怕他动手打人,但郑昆玉没有发作,而是慢慢捡起了零散在车座上的纸张,然后他弯下身,又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覆在他皮鞋上的几张。郑昆玉不紧不慢地将合同一张一张按顺序叠好,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他看到了黑色中性笔签下的“祁白露”,这薄薄的一张纸,因为这三个字,有了千斤的重量。  将合同整齐地收进公文包,郑昆玉没有再看祁白露一眼,仿佛对他完全漠不关心,他看着后视镜,冷淡地吩咐:“开车。”第31章 玉生烟  【总之先预警一下:强制、拍视频】  他们回到了临湖别墅,停车之后,郑昆玉撑着伞先行下车,公文包扔在了车上,他走到另一旁拉开祁白露的车门,很明显是要他立刻下车。在两道雪白的直直射出去的汽车灯光中,雨流如注,那栋精致漂亮的白色别墅立在雨中像一座漆黑的山,也像神话传说中的可怖的巨兽。  祁白露没有动,郑昆玉就弯身去拉他的手腕,将他一下子拽了出来,两个人都一声不吭,但祁白露挣扎的力度像是要同他搏斗,郑昆玉将手扣在他的腰上,半推半抱着强迫他往前走。程文辉提着行李箱在门口等他们,祁白露走到门前就用力甩开郑昆玉的手,站得离他远了,丝毫不在意伞沿淌下来的雨水浇在自己的头脸上。  程文辉见状,连忙将伞遮在祁白露的头顶,小心翼翼地对郑昆玉道:“郑总,人都回来了,你不要生小祁的气。”他的话里有很明显的忧虑,程文辉是真的害怕郑昆玉做什么,他等会儿就要开车离开,按郑昆玉的脾气,只怕这一次祁白露要吃不少苦头。  郑昆玉脸隐在黑暗中没有吱声,自顾自拿出钥匙去开门。程文辉要把祁白露送进去,但祁白露走出了伞底,去拿自己的行李箱,程文辉目送他走进那扇大门,祁白露淋着雨踏上台阶,最后走进辉煌如昼的大客厅,郑昆玉站在那里等他,在他进去之后,徐徐关上了他身后的门。  或许是淋了雨的缘故,祁白露的身形看上去比往日更单薄,他贴着门站着,脸上全是雨水,戒备地盯着郑昆玉,但郑昆玉根本不看他,他先摘下眼镜擦干净上面的雨珠,然后径直脱了深灰色大衣外套挂在衣架上,脱完外套又去摘领带、换拖鞋。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捡起鞋架上那双毛绒绒的兔毛拖鞋,提在手里回身走到祁白露面前。  仿佛是个欢迎回家的仪式,但祁白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郑昆玉等了一会儿,半蹲下来,把拖鞋放在旁边,一只手去解祁白露的鞋带,他做这个的时候不像是在伺候人,没有一点低声下气的意思,反而像在拆一件心爱的礼物。郑昆玉眼珠上挑,一边看着祁白露的表情,一边捏着他的脚踝给他换鞋。  祁白露垂下头去看他,只见郑昆玉迎着他的目光站起来,手伸过来又来帮他脱衣服,祁白露向后让了一下,但郑昆玉还是把手放在了他衣领去找羽绒服的拉链。  将外套随手扔在地上后,郑昆玉伸手扶住祁白露的头,迫使他正视自己的眼睛,郑昆玉道:“想在这,还是楼上?”  “放开我。”  郑昆玉用力揪住祁白露毛衣的后衣领,祁白露被衣物勒得脖子往后仰,正好方便了郑昆玉亲吻他,但郑昆玉只是很随性地在他唇瓣上轻轻一啄,道:“那就去楼上。”然后郑昆玉逮着人往楼上走,祁白露走得不怎么情愿,走到楼梯前就抓着扶手不动了,仿佛那是蜀道一般险峻的路。郑昆玉掰开他的手,推着他的后背往上,快到最后一级时,郑昆玉的嘴贴着他耳垂道:“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一句话刚说完,祁白露一声不吭地回身搡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明摆着要把郑昆玉推下楼梯,但郑昆玉早有防备,一把钳制住他的双手,照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上,郑昆玉连连冷笑,恨声道:“没心肝的东西。”  到了这里,祁白露说什么也不肯再跟他上去,郑昆玉蛮横地将他拖抱过来,一进卧室就开始生拉硬扯脱他的衣服,两人在黑暗中像蛮牛一样较着劲。郑昆玉将祁白露顶在墙上,强迫他向上伸展手臂,去脱他的毛衣,祁白露反抗得太激烈,套头的上衣最不好脱,好一会儿郑昆玉才将毛衣掀到了后面,但他没有着急摘掉衣袖,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吻住了祁白露的嘴唇。  毛衣袖子还挂在祁白露的两只手臂上,倒像是一副枷锁,困住了祁白露挣扎的动作。手上没法动,祁白露就紧咬着牙关不松口,不让郑昆玉的舌头抵进来,郑昆玉哼了一声,索性将吻滑到了祁白露的侧颈,不轻不重地啃咬,祁白露的脖子一向是敏感带,差点被他咬得叫出声。  将人完全剥干净之后,郑昆玉摸索着手去找墙上的开关,拍亮了电灯,祁白露被明亮的灯光刺得闭上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郑昆玉已经挟着他跌在了床上。床很大也很软,像陷进了一朵柔软的云,祁白露却不可抑止地抖了起来,因为郑昆玉就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下他们两个人都暴露在了灯光底下,郑昆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眼镜,揉弄他的动作很不耐烦,亲他的时候也很粗暴,祁白露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重重推开,可是郑昆玉的力气比他大得多,祁白露根本推不开。郑昆玉的脸色虽然不好看,却觉得他的反抗很有意思,捏着他的下巴尖,冷笑道:“你不是觉得自己委屈吗?卖得那么不情愿,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卖个五十年。”  祁白露抬手就去扇他,但这一次郑昆玉不会让他得逞了,将他的两只手腕都扣在床单上死死按牢,郑昆玉用凌厉的眼神刮着他的脸,道:“怎么,不是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之前操起来可像个死人。”  祁白露轻蔑地笑了一下,把脸别向一旁,郑昆玉就把他的脸扳回来,手掌很轻柔地抚过他笑着的眉梢眼角,俯下身道:“我们来猜一猜,你等会儿还笑得出来吗?”  郑昆玉一边去啃他的下巴,一边掰开他的腿,其实床头就放着润滑和安全套,但郑昆玉明显没有用的意思,祁白露抿紧了嘴,抓着郑昆玉的手不让他动,郑昆玉坚决地将他的大腿掰得更开,去玩他的后面。郑昆玉的动作很不客气,祁白露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就在郑昆玉要直接插进来的时候,祁白露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背包,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背包的拉链没有拉好,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了一床,有祁白露的书、棒球帽、手机、平板电脑、dv、润唇膏、保温杯,祁白露趁着这个机会,想要爬起来逃走,郑昆玉扣着他的腰,将他拽了回来,床上的不少杂物被这一下带动着噼噼啪啪掉在了地上,那一管润唇膏滴溜溜滚到了床底下,郑昆玉的脸沉了下来。  因为里面装了不少坚硬的物件,这一下把郑昆玉砸得很疼。虽然郑昆玉不是第一次被他打,却是第一次看到祁白露在床上这么不情愿,他看祁白露还有跑的意思,怒极反笑,伸手抽出了自己的皮带,祁白露以为他要打自己,下意识用手臂护脸,结果郑昆玉扑上来捆他的手,勒紧了他的手腕举到头顶。  郑昆玉打了一个死结,祁白露拼命动着手腕也不见丝毫的松动,反而被勒得肌肤生疼,他还想抬脚踹人,结果只是被郑昆玉掐着脚踝阻止住了,不仅如此,郑昆玉还示威似的去亲他举起的小腿,然后就着这个角度,手慢慢往上游走,一直抚到了祁白露的大腿和臀肉。郑昆玉掰着他的屁股,就在这时直捅进去,他看祁白露疼得痉挛,却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恨恨道:“你是活该。”  祁白露疼得说不出话,额头绷起了青筋,虽然郑昆玉没有再动,但他还是疼,半响后挤出了一句“滚”。  郑昆玉虽然在气头上,但还是知道祁白露经不起折腾,因此只是小幅度地插弄。过了一会儿,他感到里面明显变得敏感而湿滑,但祁白露还是咬着嘴唇不肯出声,郑昆玉卡着他的脖子,正想要换个姿势,却忽然瞥到了枕头旁的那只dv。  祁白露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想要抬起上身阻止他去拿。郑昆玉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按回去,另一只手举着dv对准祁白露的脸,郑昆玉看出他害怕了,他亲了亲祁白露的喉结,带点威胁的意思,这才直起身调整镜头。  “不要拍。”祁白露将脸躲向一旁,却怎么也躲不开镜头。  郑昆玉一下一下地抽送,每一下都顶到最深处,然后记录下祁白露表情的每一分变化,他揉皱的眉,颤抖的睫毛,努力咽下呻吟的红嫩的嘴唇,他的生气,他的害怕,他的可怜,他姿态扭曲的被紧紧捆住的双手,以及那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  这样的拍摄显然增加了不少的刺激感,镜头虽然一直在晃动,却有一种朦胧的暧昧,郑昆玉的动作更加用力,祁白露想要闭上眼,可是他还是能感受到镜头的存在,镜头不止拍他的脸,还逡巡着他每一寸的皮肤,继续去拍他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他随着郑昆玉抽插的动作而颠动的肩头,他雪白柔软的肚皮。  郑昆玉拿着dv继续向下,甚至去拍他们交合的地方,去拍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个角落,每一次起伏,祁白露再也受不了,他觉得自己是被镜头强奸了,他真实的自我都暴露在了镜头里,被记录,被窥探,被未来反反复复地观摩、奸淫,他疯了一样地扭摆和挣扎,却只是让镜头里的自己看起来更有一种神经质的脆弱。镜头还记录了下他们交缠的喘息,肉体拍打的声音,像海浪连着海浪,永不停歇地冲上沙滩,这一刻的快感仿佛会无限绵延,变成永恒的快乐。  “不要拍……不要……”  郑昆玉最熟悉他的身体,知道干哪里最能让他爽,祁白露无法否认身体的兴奋,他看着dv微微反光的镜片,在双重的刺激中,忽然崩溃地哭了出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淌,他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床单,郑昆玉却托着他的脸,将这一刻的他也留存了下来。  祁白露闭着眼睛满脸泪水,郑昆玉低下头嘴唇蹭着他的嘴唇,慢慢地亲吻他,祁白露也不再挣扎了,他从来没这样柔顺过,郑昆玉含着他的嘴唇吸啜,这个吻也有着浓烈的侵略意味,dv在郑昆玉手里倒在床单上,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记录下了这个吻,郑昆玉的脸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然后郑昆玉关掉了dv。  郑昆玉只觉得他是这样可怜又温柔,连带着抽插的动作也轻柔下来。祁白露上一次在床上被操哭还是两年前的事了,他哭得这样漂亮,简直让郑昆玉爱不释手。郑昆玉捧着他的脸,吻了他很久很久,最后的氛围几乎是缠绵,郑昆玉自己都有些恍惚,仿佛他们这样相爱。  第二次做的时候,祁白露没有一点儿反抗,郑昆玉似乎很满意,他用手指刮掉祁白露脸上的泪,道:“你主动来一次,我就把视频删掉,怎么样?拿出你勾引其他男人的骚劲。”  祁白露看着他,眼神有一点涣散。  “不想吗?”  郑昆玉等了一会儿,看他一直不说话,摸着他的脸狠狠用了一下力,他看着祁白露轻颤的睫毛,低声下结论道:“看来只想被操。”第32章 成追忆  祁白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中间他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郑昆玉托着他的后颈,喂水给他喝,好像还给他吃了什么药,因为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害怕跟梦里一样受到伤害,只是喃喃地说“不要”,郑昆玉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嘴掰开,说了一句:“是退烧药。”  不是已经吃过一次了吗,怎么还吃,祁白露朦朦胧胧地想,他身体下沉,继续倒下去做那个梦。他能感觉到有一只手不停抚摸着他的脸,那只手的动作明明温柔,可他却觉得很伤心。他分不清这是梦里的手,还是梦外的手,只觉得它们同样地危险、强壮,可以轻易把自己撕成两半。  他在电梯里,电梯一直往上升,那双手就搁在他的头侧,将他的脑袋轻轻往旁边一托,于是他枕在了一个人的颈窝里,那个人衣冠楚楚,身上有清爽的剃须水的味道,那一刻他非常紧张,心里想的是,自己不要把他熨好的衣服弄皱了。他想要抬起头来,可是那个人不容置疑地将他搂紧了,灼热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电梯的门开了又关上,每一次开门他都紧张地发抖,他怕门外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形,过了一会儿,他站在那里被剥掉了衣服,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电梯门外的人没有看他一眼。他看到一间客厅和吵架的男女,他看到一辆颠簸的车载着一家三口连夜奔逃,他看到一条迅猛流淌的冬日的河,河边上站了无数的人,穿着婚纱的新娘就在里面冬泳,他们都在大声叫她,但是她永远不肯上岸;他看到那家盗版影碟店,电视屏幕上在播放一部又一部黑白译制片,屏幕上的人永远在拥抱和接吻,永远微笑着相亲相爱。  他的衣服被脱了一件又一件,鲜红的数字不停跳动,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可是那些人还是不看他,只活在自己的悲喜世界里。他被脱得很干净,于是郑昆玉就这样抱着他将他放下来,他知道那是郑昆玉,除了他不会是别人。接住他们的不是风和大地,而是一张软得不可思议的床。一个声音在喊他,她说,白露,快走。他想问,我要去哪儿,可她只是一遍一遍斩钉截铁地说,白露,走吧,永远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头。他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亲吻他的那个人似乎怔了怔,但还是没停下动作,扯着他在海浪上颠簸,他真的很疼,海水拍得他浑身都疼,他想回头,可是他被钉死在那里,再也回不了头。我不会回头的,妈妈,我离开了,我走远了,他在心里说。可是这个咒语也不管用了,他疼得睁开眼睛,过去的一切如潮水一般退散,他看到了一双乌沉沉的俯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他从来不知道的陌生情绪,像电影里的眼睛,永远微笑着相亲相爱的眼睛,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只是喃喃地说:“我好疼。”  可是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变本加厉地试图摧毁他,他大概真的哭了很久,这个梦都被他的眼泪哭湿了,像是冬天的雪花接二连三地落在脸颊上融化,手和脸都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地踏上光滑的冰面,想要伸手去捧雪花,却怎么也伸不出手,雪堆像婚纱,婚纱像雪堆,雪堆像舞女的裙,舞女的裙在阳光下如同新雪一样洁净。  那个吻也像雪一样轻柔,落在他的肩头带着一点痒意,不过是一片雪,在宇宙间飘飘荡荡,落地时却带来了无声的震颤,祁白露半睁开沉重的眼皮,郑昆玉的一只手臂就横在他的肚子上,从后面勒着他。在他简直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郑昆玉道:“醒了?睡了十个多小时,小猪一样。”  祁白露没有说话,眼睛往下扫,看到了自己依旧被捆住的手腕,他无力地挣了一下,挣不开。郑昆玉似乎早就醒了,他的身上清清爽爽,洗过澡换了睡衣,声音听起来很放松,他漫不经心地又吻了一下祁白露光裸的肩头,这才把他翻过来面朝着自己。  郑昆玉似乎刚抽过烟,身上有微苦的味道,也可能是雪茄。在祁白露翻过身后,郑昆玉伸手去摸他的脸,拇指拭掉他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祁白露的神思还有一半浸在梦里,因此没有话说,但郑昆玉也没说话,只是跟他面对着面,凝视他无神的眼睛。  房间里静得可以听到腕表走动的声音,他们做的时候郑昆玉忘了摘表,还把祁白露硌得疼,但此时那只腕表已经放在了床头柜上,齿轮声咔嚓咔嚓,仔细听有点折磨人的神经。祁白露被他眼神的力度一点一点拽回了现实,目光聚焦去看郑昆玉的脸,用气声道:“给我解开。”  他的声音太小,郑昆玉一时没有听清,便在枕头上凑得近些,试图听清楚,他很快意识到了祁白露是在说他还被捆着的手腕。郑昆玉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这才撑着手肘,直起上身给他解皮带,因为勒得太紧,他花费了一点功夫才把死结抽开,祁白露的手就势垂在床单上,细白的腕子被磨出了两圈微肿的红痕。  郑昆玉捏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祁白露的脸,但祁白露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连郑昆玉抬起他的一只手,将嘴唇贴在那圈伤痕上吻了吻时,他也没有反应。郑昆玉看他纹丝不动,便又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滚烫的吻落在他的掌心,这个吻停顿了好几秒,这一次,祁白露轻轻抖了一下,郑昆玉低头道:“白露,这是最后一次。”  祁白露把脸朝向天花板,没有说话的意思,郑昆玉就用手盖住他的额头,俯身去亲他的嘴唇,这一次不是那种□□的吻法,而是很随性的浅浅的吻。祁白露知道他一向很会吻人,他的舌尖凉凉的,带了点烟草的涩意,接吻时湿黏的声音也很轻,祁白露睁着眼睛看他,搁在床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动。  寂静中还是可以听到指针轻轻的喀嚓声,郑昆玉不吻他之后,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额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他仿佛在思索什么,半响后拿定了主意,道:“陈向峰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等选角的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去巴黎。”  每次他们吵架之后,郑昆玉都会带他出去度假,郑昆玉似乎觉得在旅途中他们可以抛下过去所有的不愉快重归于好。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拂掉那些尖刻的争吵和隔阂,每一次都是这样。 第17章 祁白露的几绺额发被雨水打湿了,郑昆玉伸手将他的头发往后抚,露出饱满的前额,祁白露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挣扎着往后退,忽然逃开了郑昆玉的怀抱。电梯的红色数字正在缓慢上升,祁白露背贴着电梯墙,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郑昆玉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一步,道:“过来。”  祁白露不敢过去,他隐约知道这样会发生不好的事,可到底是怎么个不好,他心里也有些茫然。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饭桌上,一时忘了方才醉酒时亲密的举止,以为郑昆玉是在恼自己拒绝了他的合同,语无伦次道:“郑总,我很尊敬你,也很喜欢你……”  “喜欢我?”  郑昆玉仿佛觉得他这话很有趣,一把攥住祁白露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他强有力的手臂,他身上陌生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都让祁白露有点害怕,祁白露道:“不是那个意思……”  郑昆玉用拇指摩挲着祁白露的嘴唇,微微用力地按住了,制止了他的解释,他低头要去吻祁白露的下巴,却被祁白露躲过了,祁白露捋直了舌头,努力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道:“郑总,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想跟你……”  在一起,抑或是恋爱。具体的字眼祁白露表达不出口,但他觉得郑昆玉可以听明白。  “我知道。”  郑昆玉的语调很冷静,脸上甚至有一个薄薄的哂笑,他依旧将嘴唇贴在祁白露的耳后,在他的发肤上落下第一个吻,低声道:“但是我想要你。”  这个吻像是带了电流一样,让祁白露轻轻战栗。有了第一个吻,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郑昆玉将嘴唇贴在祁白露的脖颈上不停吻着,然后又去亲祁白露的额头和脸颊,祁白露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根本躲不开。电梯门徐徐开了,外面空无一人,郑昆玉紧搂着他,又去吻他的嘴。  祁白露从来没接过吻,只在电影里看过,根本不知道实际是怎么回事,更没拍过吻戏,不管郑昆玉怎么亲他,祁白露也只是紧紧咬着牙。郑昆玉也看出来了,于是他掐着祁白露的下巴让他放松下颚,趁着祁白露恍神的刹那,舌尖抵着牙齿探了进去。  仅仅是一个吻而已,可祁白露不会换气,没有一会儿脸就涨得通红,郑昆玉太会吻人了,他被这个吻完全搅乱了思绪,兵败如山倒。电梯门差点就要再度关上,在电梯即将合上缝隙的刹那,郑昆玉将手扶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上,终于停止了这个吻,他一边敷衍地蹭着祁白露的发顶,一边推着人往外走。  祁白露还在试图挣脱,郑昆玉将他拉过来。电梯门缓缓合上,旁边的红色数字猛地跳了一下,完成了它的任务。  公寓的灯被打开,骤然照亮了房间内的所有事物。这边是郑昆玉住过的一套旧公寓,因为他不常过来,所以看起来冷冷清清。祁白露向后倒进那张双人床的时候,因为酒精的作用,整个人昏昏沉沉,郑昆玉仿佛格外享受给他脱衣服的过程,像是在拆一件心爱的礼物。  祁白露一点也动不了,那张床那么软,比棉花糖还要软,躺下去整个人都要跟着甜蜜地融化。他头晕得难受,又渴又困,只想拽着被子盖住身体睡觉,但他拽住的只是郑昆玉的领带,郑昆玉被他拽得俯身下来,低头吻他。  初秋的夜晚有不少凉意,祁白露忍不住往雪白的床单里埋,郑昆玉觉得他比床单还要更白一点,让人忍不住咬一口,看看他是不是一口就能融化。  郑昆玉一边含住他的嘴唇,一边解开被他抓在手里的领带,祁白露似乎慢慢尝到了接吻的甜头,没有方才那样笨拙了,可还是一点都不会主动。郑昆玉还是第一次睡到这么青涩的,像是初夏的第一枚果实,接个吻都脸红成那样子,倒让他一时不舍得多碰。  不过在是他身上拧了两把,都会留下红痕,简直是一张脆得要命的白纸。  虽然郑昆玉一直都喜欢乖巧听话的,现在却觉得逗弄祁白露也很有意思,他凑近祁白露的耳朵,道:“看来真的没被人碰过。”郑昆玉的语气很淡,但还是含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秽亵感,祁白露的意识一丝比一丝飘渺了,在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之前,依旧为了这样的话难堪脸红。  他的生气和恼意郑昆玉也很喜欢,郑昆玉用手背摩挲了一下他脸颊的红晕,手掌接着徐徐往下滑。第36章 涸辙之鱼  【预警:强制】  郑昆玉不跟他玩花样,简单扩张之后,便用最直接的方法去插他,但祁白露那里实在是太紧了,他开凿得费力,祁白露也蹙着眉喊疼。郑昆玉在他脖子上啃着亲,带了一点哄慰的意思,试图让他放松一些,祁白露的呼吸很不稳,两只手扣在郑昆玉的手臂上,还是不停发出表示疼痛的压抑的喘声,郑昆玉想要再推进去一点,祁白露听起来快要哭了,喃喃道:“不要……好疼。”  这样进去很容易出事,郑昆玉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他没有伺候人的习惯,在这个节点又不可能退出去。他能看出祁白露的确疼得厉害,五官都皱了起来,但一张脸还是漂漂亮亮,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采,只盈着一点泪光。  郑昆玉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图掰过祁白露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但祁白露就像吊在悬崖上的濒死的人,只凭着一口气活着了,他在潜意识里躲着郑昆玉探寻的目光。郑昆玉不让他死,只让他活过来,于是他强硬地掰正了祁白露的脸,拇指按在他的眉梢,就这样直操进去。祁白露被他一下子顶得脖颈往后抻,疼都喊不出来,只知道张着嘴吸气,紧接着便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流下来。  他的鬓角全是汗珠,整个脖颈都是红的,染着桃花一样,祁白露微张着嘴唇,看上去倒像是专门等人上前攫取。他扣在郑昆玉胳膊上的手指掐紧了,想要推开他,但郑昆玉镇压在他的身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郑昆玉摸着祁白露的眉毛,看到他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反而觉得有一种刺激性,因为这眼泪是为了他流的,于是他退出一点,更用力地干了进去。  祁白露的手垂了下去,无力地搁在肚皮上,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着了火,骨头都被这一下子碾碎了,虽然郑昆玉的动作在尽可能地放缓,但是一下接着一下,还是把他冲撞得很难过,肚子里也像被捅了一刀。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蜷缩,郑昆玉却不停地将他将他打开、摊平,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屠戮。  郑昆玉知道祁白露肯定受了伤,也流血了,但是里面太舒服了,虽然最开始干涩得几乎插不进去。到了现在,这具身体一点一点发酵着情欲,熟透的蜜桃一样泛着粉红颜色,在强有力的操弄下慢慢有了反应。郑昆玉将他的腿弯搭在自己的臂膀,忍不住让他吞吃得更深,那双小腿只能随着他粗暴的动作绵软地荡来荡去。  他们做了多久,祁白露就哭了有多久,哭到最后哭累了,呻吟也变作了颤巍巍的喘息。这具美而无暇的身体是被自己操开的,一旦想到这点,莫大的虚荣感兜头泼了上来,郑昆玉只觉得他哭得很漂亮,脖颈上被自己咬出的齿痕也很漂亮,这个人像是被自己剥下了一层皮,又被自己亲手缝了回去。  郑昆玉射在祁白露腿间的时候,才想起又去吻他,他微微俯下身,沉重的呼吸喷在祁白露的脸上,带着一点很淡的酒气。祁白露完全失了神,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只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瞧着他,魂不附体一样轻轻喘着气。郑昆玉现在对祁白露喜欢得很,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有些温柔地去舔祁白露的唇瓣,然后卷住他的舌尖吸啜。  祁白露还是很疼,这个吻也让他疼,他闭上眼睛沉没在黑暗中,只想快点睡过去,但郑昆玉似乎有些不满,手指揉着他的颈侧青紫的痕迹,想要让他睁开眼。祁白露太累了,四肢百骸都被抽光了力气,阖着眼皮再也睁不开。  郑昆玉用手掌擦干净了祁白露脸上的泪痕,又去摸他有些肿胀的嘴唇,手指插进去搅弄,玩弄他的口腔和舌头,祁白露在半醉半醒间,还知道自己恨他,咬了一下他的手指,郑昆玉很快把手指抽出来,又捏去他的下颚,沉声道:“还这么不老实。”  他的声音并不凶,甚至带了一丝懒洋洋的愉悦,郑昆玉又低下头去亲他,一边亲一边搂住了祁白露细软的腰,手掌在腰背上摩挲。这个吻是变了味的,带了一点他自己不觉得的怜惜和亲昵,郑昆玉没来得及深想,只觉得自己应该更深地吻住他,一次不够就再来一次。他以为祁白露是池中的鱼,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也像一条鱼,没有鱼饵也要刺肺穿肠地咬钩。  两个人的皮肉紧贴着,郑昆玉将祁白露往自己的怀里揉,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放开,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这样把祁白露吃了。这个吻仿佛一下子满嘴都是腥气,他像是要把祁白露的舌头囫囵吞下去,再用牙齿咬碎他的头骨,祁白露的胳膊和腿他也嫌多余,只觉得它们脆生生地横亘在了他们相遇的路上。  祁白露不知道是疼昏了过去,还是累得睡了过去,郑昆玉徐徐停下来,嘴唇还贴着他的嘴唇,令人唯一遗憾的是,在他终于朝祁白露投去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时,祁白露沉静地闭着眼睛,完全将他摒弃在睡美人的梦境之外。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事,他凝视着他,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刻钟醒来,或许祁白露会永远沉睡不醒,除非郑昆玉可以用一个吻唤醒他。或者郑昆玉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死。第37章 不为瓦全  预警:强制、家暴  祁白露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天,郑昆玉给他草草做了清理,但最后还是发了烧。他醒过几次,模糊记得郑昆玉喂他喝了鸽子汤,还给他吃了药。药膏的味道很清凉,但一沾在身上就跟永远洗不掉似的,至少没有那么疼了。他的体质有些差,体温一直没有降下来,最后完全烧糊涂了,郑昆玉给他用体温计量体温,他喃喃地喊“妈妈”。  意识比较清醒的那两个小时,还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皮,小的时候他一发烧就总是哭,妈妈会用酒精给他擦身体降温。白瓷的汤匙一直往嘴里捣进来,磕碰着牙齿,压着舌面送进嘴里,他费力地射出一线目光,看到了汤匙上描着精致的牡丹花样,接着又看到了对方手指上的戒指和一截手腕,就在松松挽起的睡袍袖子下面。  祁白露很想吐,什么都吃不下,恨恨地一次又一次别过脸,最后照顾他的人没了耐心,叮铃一声把汤匙扔回了碗里。笼罩在他脸上的那道阴影移开了,他心里觉得高兴,高兴之余又很失望,像是终于被遗弃在了无人的荒野。  他听到拖鞋走动的声音渐渐远了,意识也在寂静中沉淀,就在他要再度睡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回到了床边,他坐在了床头,床垫跟着陷下去一小块,他掐着他的下巴又来喂汤。鸽子汤比刚才更热了,祁白露几乎被烫到,这一次那双手变得更加不客气,几乎是强行地给他喂进去。  祁白露恨死他了,心里翻来覆去地恨,一时间他恨所有人。他恨妈妈,恨她打碎了汤匙,跟爸爸在旁边大声吵架。他也恨郑昆玉,现在最恨他,但那缕恨意飘飘渺渺,像漂泊的蒲公英一样没有着落。郑昆玉是什么人,他早忘干净了,只知道是这个喂自己吃东西的讨厌鬼。  一个梦都没有,只有漫长的、黏稠的黑暗,缠抱着他的身体将他往下拽,祁白露知道自己被抱住了,甚至有一个怪异的吻落在眉心,像是远古时候飘落的第一滴雨。他醒得很突然,睁开眼还是黑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加湿器“滋滋”地吐着气,蛇一样潜伏在暗处窥伺。  耳边有一道均匀的呼吸声,祁白露静静地睁着眼睛,无神的眼珠由黯淡慢慢转亮。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哪,扭头看向双人床的另一边,有个人就睡在另一只枕头上,他结实的手臂横在祁白露的胸前,面对着祁白露。  郑昆玉贴得他很近,又是背光,祁白露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认得出郑昆玉的面部轮廓和他身上剃须水的味道。  他就这样瞪着郑昆玉,看了很久,慢慢找回了自己身上的力气,像是恨意指引着他的力量慢慢收束,祁白露搁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抓皱了被面。  郑昆玉睡得很浅,或许因为祁白露的目光太用力,像引发了某种感应一样,郑昆玉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他的胸膛起伏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道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郑昆玉的声音还带有一丝倦怠的困意:“醒了?”  祁白露把头扭回去,想要离他远点坐起来,但是他刚要直起身子就被头皮的疼痛拽了回去,这一下扯得他眼泪几乎出来了,因为郑昆玉在睡觉时,头压着了他的头发。  一只手落在了祁白露的发顶,郑昆玉坐起来,拍亮了床头的灯,如水的灯光倾泻下来,照亮了祁白露皱着眉的脸。因为不适应光亮,祁白露用手去挡灯光,也正好挡着郑昆玉的视线,等他放下手之后,才看到郑昆玉在垂着头观察他,脸上是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祁白露往枕头边上挪了挪,他全都记得,记得郑昆玉对他做了什么,但是面对自己目光的审判,他竟然是这样一幅神情。郑昆玉懒散地靠着床头,身上还是那件深蓝的睡袍,胸前松松敞开了一些,他的一只手搭在祁白露的头顶,问道:“饿吗?”  “滚下去。”  祁白露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是高烧过后的干涩,因此这短促的一句听起来格外严厉。  郑昆玉便收起自己的体贴面孔,轻描淡写道:“睡完了就翻脸不认人?”  他把手放在祁白露的肩头,试图将他拉拢过来,但祁白露不能抑止地抖了起来,“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臂,声音更加咬牙切齿:“滚下去!”  郑昆玉并不在意祁白露怎么想,也不在意他现在是怎么个心理历程,一时表现过激也是正常事,于是他把被子掀开,又把祁白露拖过来,一直拖到自己的最跟前,道:“去洗澡吗。”  祁白露不去,他哪儿也不去,他的身体刚恢复,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唯一说话的力气也在刚才耗尽了,更不可能下床走路。郑昆玉趿上拖鞋过来拽他,拽不动,索性把未着寸缕的祁白露打横抱了起来。  郑昆玉一抱他,祁白露就挣动,在郑昆玉的胳膊上抓挠。祁白露再瘦,抱一个大活人也很吃力,而且刚才那一句“滚下去”显然让郑昆玉不怎么愉快,于是从床边到浴室的这几步,郑昆玉是板着脸的。  他很快把祁白露丢进冰冷冷的浴缸,祁白露的脑袋因为惯性在浴缸边缘重重磕了一下,郑昆玉看到了,坐在浴缸边上给他放热水,然后在哗哗流淌的水声中托住祁白露的后颈,不紧不慢地道:“白露,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祁白露抱着膝盖往旁边缩,又被郑昆玉拖着脖子拎过来,郑昆玉眼珠向下瞥着他凸出的锁骨和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俯下身凑近一点道:“特别是这几天……”他的语气不清不楚,引着祁白露去回忆和动情,但祁白露只是抓着他的手试图拽开,郑昆玉手上增加了力道,说:“只要你点一下头,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温热的水流漫灌着祁白露的胴体,一寸一寸地往上升,祁白露很久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条水线渐渐淹上来,将他一点一点淹没,先是脚趾,然后是在坐在浴缸底部的臀部和大腿,现在他的肘部也能感受到水面的舔舐了,被郑昆玉侵略过的每一片肌肤,自如地浸泡在了清澈的水中。  郑昆玉看他不说话,以为会有九成的把握,他不相信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威逼利诱。从来只有别人求他的份,让他低声下气要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不过郑昆玉觉得祁白露有这样的美貌,说是天生尤物也不为过,那么自己低低头也无妨。  郑昆玉在等他的回答,但祁白露什么也没说,半晌过后,猛地抓起浴缸旁边的洗发水瓶子朝郑昆玉扔了过去,然后又是沐浴露的瓶子,这就是回答。  洗发水瓶子擦着郑昆玉的腰腹飞了过去,滴溜溜在地上打滑,沐浴露瓶子倒是打中了郑昆玉的前胸,击中肉体后发出很沉重的一声,“啪嚓”落在地板上。祁白露扶着浴缸边想要爬起来,郑昆玉将祁白露按回去,这样折腾了来回好几次,两个人拼命较着劲,最后郑昆玉被真正惹恼了,一下子抓着祁白露的头发将人按在了水中。  浴缸非常大,祁白露的脚根本踩不到浴缸的另一头,身体滑进水里飘飘浮浮,他的腿在惊慌失措地挣扎,手从水里伸出来用力扒住了浴缸边缘。郑昆玉用力按了八九秒才收回了手,趁着祁白露坐起来咳嗽和大口呼吸的时间,他捡起脚下的沐浴乳放回原处,冷冷道:“拿乔做样子也要有个度。”  祁白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听到这话,反而惨笑了一下,扭头道:“郑昆玉,我看错了你,是我活该!你不过是个无耻小人,跟他们都一样!”  祁白露的脸色惨白,虽然泡在水雾蒸腾的浴缸中,下巴上的肉还是在哆嗦,仿佛是觉得冷。郑昆玉蹙着眉,眼神带了点反感的意思,平时根本没有人敢这样顶撞他,他似乎没想到祁白露有这样的心气。  可是他越反抗,郑昆玉偏偏越想让他乖顺听话,于是他伸手摘下墙上的淋浴花洒,拿在手里直对着祁白露的脸,莲蓬头的高压水流喷射在脸上,浇着头和脸往下淌,祁白露根本睁不开眼睛,而郑昆玉又卡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动,祁白露张了张嘴想要骂他,结果很快就被水呛到了,他闭着眼睛拼命去推郑昆玉的手,郑昆玉放开了他,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去碰他的身体。他的手掌又湿又滑,沿着脊背往下搓动,祁白露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涂沐浴乳。  花洒被郑昆玉随意扔在了地上,“滋滋”地吐着水流,水沿着防滑地砖的缝隙蔓延,不动声色地铺满这一块浴室地面。漂浮着雪白泡沫的浴缸里的水慢慢溢了出来,沿着浴缸外壁往下流。  过了一会儿,郑昆玉抱着洗干净的祁白露走出雾气弥漫的浴室,将他扔回了床上。  说是扔,的确是毫不留情的一下,祁白露被他摔得头晕眼花,紧接着郑昆玉提开他的腿压了上来。祁白露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就是个疯子,变态!前天的第一次毕竟是在他喝醉酒之后发生的,可现在他很清醒,因此被欺凌和羞辱的感觉,对比上一次来说几乎是百倍千倍地增加。  郑昆玉一声不吭地将手指抵进去,里面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紧张,祁白露立刻觉得痛了,过了一会儿,郑昆玉就将他的腿弯折住,似乎又有直接操他的意思,祁白露真的害怕了,他抬起上身去推郑昆玉的胸膛,推不动,祁白露发了狠,对着郑昆玉的脸直接给了他一耳光,这一下用了祁白露全身的力气,几乎将郑昆玉扇得歪过头去,饶是郑昆玉也愣住了。  他这辈子没挨过一次这样的打,少年时期都没有,更别说后来平步青云,只供人仰望。郑昆玉慢慢转回头,盯住了祁白露的脸,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深沉凌厉,祁白露在他顿住的时候就往后退,现在已经快退到床头了,郑昆玉拉住祁白露的腿,恶狠狠地将他一下子拽回来,没等祁白露躺好,郑昆玉劈头也给了他一巴掌,他的手劲比祁白露大得多,将祁白露扇得歪倒在了床单上,祁白露只觉得这一巴掌像是车碾过了脸,他的牙齿咬破了舌头,脑袋一直嗡嗡地响。  红肿清晰的指印立刻浮在了祁白露的脸上,郑昆玉看他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冷笑道:“真是看不出来。”  他没想到祁白露平时看着不言不语、细声细气,到了床上这么烈。不过他的气来得快,似乎去得也快,郑昆玉沉住了气,决定慢慢跟他算账。郑昆玉被他激起了施虐的兴趣,俯下身盖住祁白露的身体,拿开祁白露捂着脸的那只手,抚摸他脸颊上的红痕,道:“让我动手打人的你可是第一个,怕疼就记住教训。”  说完,郑昆玉就捡起枕头旁的那根领带捆住了祁白露的手,他将领带勒得很紧,几乎勒进了肉里。这一次,郑昆玉根本没有怜惜他的意思,他重新掰开祁白露的腿,看他怕得发抖也没有丝毫迟疑,一下子全都捣了进去。  祁白露的身子绷得很紧,疼得冷汗涔涔,但是他紧咬着牙关一声也不吭,更没有一滴眼泪,反而是郑昆玉在他身上轻喘了一下。郑昆玉喜欢他这么紧,但不喜欢他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掐着祁白露的下巴,想听他叫出来,祁白露毕竟是凡胎肉体,在郑昆玉大幅度的抽送下,偶尔还是会发出痛苦的闷哼,但郑昆玉想听的更多,想看他到底能吸多么深,能让自己多么爽。  祁白露承受不住这样粗暴的刺激,何况郑昆玉存心作弄他,用手在他胸前的乳尖上又掐又拧,他根本控制不住生理上的敏感反应,痛苦只是暂时地压制住了快感,做到后面,一种极其陌生的说不上的滋味,像突如其来的倾盆雨水浇遍了全身,从疼痛中滋生出来。郑昆玉也能感觉到他得趣了,他看祁白露咬着嘴唇拼命压抑欲望,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脖颈上,逼迫他跟着爱欲沉沦,郑昆玉嘲弄地笑道:“这么快就被操出来了?”  说到“操”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提醒祁白露认清现实。  祁白露不理他,不管郑昆玉怎么开发他,他的眼神中还是有一种力度,聚起来的光不肯流散,郑昆玉看他这么倔,只觉得今天非要看到他哭着求饶,自己才会得到满足。  郑昆玉射过一次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抵在祁白露腿间抽插,等感觉来了之后又继续操进去,他喜欢看着祁白露的脸做,所以不肯换姿势,但令人不快的是,祁白露还是像哑巴一样不说一句话。  祁白露盯着天花板,他现在只能强迫自己去盯着一个虚空的点,不然意识很容易消散。像被挂在了时间的钟摆上,他被流逝的时间不停消磨、撞碎,他的痛苦和忍耐在快感的堆叠中,似乎变成了毫无价值的东西。时间一下一下地,一格一格地,永远是前进。  时间……  祁白露觉得自己忽然抓住了什么东西,那是被遗漏的一个点。他到底做了多久,又到底睡了多久,现在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在这个房间里,时间失效了,时间只是一团混沌的雾。  祁白露挣扎着,抖着睫毛思索,手腕想要挣脱束缚。他像被当头棒喝,他记起来了,今天是周一,他有一天的课。他扭头去找自己的手机,郑昆玉看出他似乎想要找什么。  像是命运的指示一般,扔在地上的衣服堆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铃声是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插曲,郑昆玉显然也听到了,在手机的震动中停住了动作。祁白露道:“放开我!”  郑昆玉看了祁白露一眼,翻身下床在那件柔软的针织外套下面找到了祁白露的手机,他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就回来拿给祁白露看。郑昆玉把屏幕竖在他面前,道:“接吗?”  祁白露看到上面“辅导员”的备注,立刻有些绝望地摇头,郑昆玉却把手机放在他耳边,重新插了进去,他的手指虚悬在接听的按键上,命令道:“接。”  “不要!不要接!不要……”  郑昆玉一边顶弄他,一边欣赏他崩溃的情态。如果被老师听到这边的动静,如果老师追问他为什么今天没去上课,如果自己大声呼喊求救,如果老师追问接电话的男人到底是谁,一切的如果,祁白露不知道怎么应对。  郑昆玉很冷酷地说:“不想接?那我替你接。”  “不!”  就在电话接起的一刹那,郑昆玉紧紧地捂住了祁白露的嘴,他的手掌几乎盖住了祁白露的半张脸,同时身下也没停止动作。郑昆玉开了免提,祁白露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手机里传出信号不好的滋滋声,随即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喂”了一声,这样的氛围增加了偷情的刺激感,像是房间的角落里多了一双眼睛在偷看他们,郑昆玉立刻感觉到祁白露的下面吸紧了他。  “祁白露同学吗,我打电话就是想再确认一下,你叔叔说你出车祸住院,给你请了假,你没什么事吧?”  祁白露骤然睁大了眼睛。  “喂?” 第19章 郑昆玉看着他的脸,那道晦暗不明的目光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温度,似乎只要祁白露不看他,他就会这么一直看下去。祁白露摇头,郑昆玉却捧着他的脸,让他又侧过来一点,道:“那天你喝醉了,说我是你的,一句真心话都没有?”  祁白露终于看他一眼,但目光还是冷凝着,郑昆玉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这次的对视中拴紧了他,让他再也不会移开视线去看别人。祁白露眼里的动摇、挣扎他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只要他一直这样看下去,哪怕是恨也好,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他看出祁白露就要移开目光,于是郑昆玉扳着他的下巴,很突然地吻住了他的眼皮,吻像蜻蜓一样在祁白露的眼睛上憩息,带着一点润湿感。这个吻来得古怪,似乎郑昆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他们一时都沉默了。  郑昆玉将他的眼睛锁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眼神,一颗心也就拿定了主意。让他放手是不可能的,但这一次他可以慢慢来。是他的就该是他的,将来祁白露就算死也要死在他这里。  到了晚上,祁白露可以吃东西了,郑昆玉买了粥,祁白露不想让他喂自己,趁着郑昆玉不注意,按铃叫护士,郑昆玉懒得跟他计较这种小事,如他所愿把汤匙扔回碗里。第二天,祁白露本来可以出院了,但祁白露还是坚持在医院住,给郑昆玉摆脸色看,郑昆玉知道他不想跟自己回去,所以两个人闹得有点不欢快,郑昆玉很快走了。  他走了,祁白露又高兴了,他穿着病号服下床走路,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又差点睡过去,还是身后的门响提醒了他。祁白露没回头,以为是郑昆玉回来了,但他没想到那个声音叫了一声“小祁”。  祁白露扶着扶手回头,只见薛放提着果篮进门,关切地瞧着他,郑昆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进来。  祁白露怔了一下,去看郑昆玉的脸,薛放道:“我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是郑总接的,他说你们两个现在在一块,我还纳闷,郑总说你们吃饭时,你正好急性胃炎发作,他就送你来医院了。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果然他不可能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捅出去的,祁白露在心里冷笑。薛放上下打量他,看他除了憔悴清瘦些,看不出什么大碍。而且天气冷了,今天祁白露换了一件长袖的病号服,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自然不会让他看到。  “没事。”  薛放回头对轻车熟路坐在了床边的郑昆玉道:“郑总,还是要谢谢你照顾小祁。”  郑昆玉瞧着祁白露,语气很淡地道:“他谢过我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个谢法……  祁白露板着脸只跟薛放说话,不理睬他的阴阳怪气,薛放笑道:“我有一件好消息告诉你,本来应该早点说的,但你的电话总也没打通,我一直想当面跟你说。”  “什么?”  “我们的片子入围了平遥国际电影展,在那里首映,而且不久就会全国上映。”  祁白露有些惊愕,没想到档期会这么快。  薛放看上去很克制了,但脸上还是有绷不住的笑意,他回头看了一眼郑昆玉,客客气气道:“如果不是郑总在发行那边有人脉,我一个人也搞不定。一个月前我就想告诉你了,又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不然落得个空欢喜。”  “今天几号?”祁白露突然问。  “二十六号,但我们要二十八号就飞过去,片子在十一月一号那天首映,11月下旬院线排期。你可不能不去山西!主办方邀请了我们参加开幕式红毯。”  祁白露还有些懵然,薛放道:“小祁,全国的观众都会在大银幕上看到你了。”  祁白露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薛放以为他是高兴坏了说不出话,回头问郑昆玉有没有时间去看电影首映,郑昆玉点了下头。祁白露不看他也知道他肯定是点头。他们又在那里讨论发行和宣传的事情了,这会是祁白露第一次参加电影节活动,不像薛放毕业后跑了无数次,所以郑昆玉道:“我会给他安排有经验的临时经纪人。”  郑昆玉送薛放出去的时候,祁白露还有一些呆,他的,电影,这两个词突然联结在了一起,让他几乎措手不及。这跟拍片的那种兴奋感和惊奇感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一部片子只有被大众看到,走到电影院观看,那才算是真正的电影。祁白露想得太入神,连郑昆玉走到他身边时他都没有注意到,过了一会儿,祁白露抬头,梦游一般看着郑昆玉,道:“这是真的吗?后天我就能去平遥?”  “是真的,白露。我们去平遥。”  在山西平遥,祁白露第一次见到了程文辉和lydia,lydia专门负责妆发的同时还是他的工作助理。郑昆玉在北京就带他到了店里量尺寸做衣服,虽然衣服很合身,但祁白露穿不惯西装。他年纪轻,黑西装看着有些太老成,于是郑昆玉给他订了白西装,配领结。lydia开玩笑说白马王子就是这样,程文辉看起来则是一板一眼地严肃,不怎么爱搭理人,听lydia插科打诨也只是一一叮嘱祁白露走红毯的流程。  身体放松,挺直身子走路,不要走太快也不要走太慢,看镜头,记者喊他时要记得多看镜头,在背景板上签字,给礼仪小姐递笔要有礼貌,走到哪里都要有礼貌,面对前辈要谦逊有礼。他还没出名,没有红毯采访,所以下来直接离开红毯就可以了。  到了开幕式那天,祁白露走过那道室外的红毯时倒也没觉得什么,就是一块长长的红色的毯子,一个竖起的背景板,走过去就好了,除了那些咔嚓咔嚓的闪光灯突然亮起时有点吓到他,记者的吼叫声也稍有点粗鲁。平遥影展的规模不算大,在国内还没发展出很大的名气,自然比不上一些电影节那么风光盛大。  可能是顾忌他在媒体前的状态,在平遥酒店的那几天,郑昆玉没怎么碰他。程文辉很容易就看出了他们之间不对劲,能让郑昆玉专门抽空陪着看首映,这人目前得罪不得,所以虽然他有地位,也还是对祁白露格外客气。  祁白露看到媒体出的照片时还只是觉得自己的脸变得陌生,等他看到影院门口那张自己的巨幅海报时,就是惊怔和不敢置信了。当时郑昆玉陪他一起进场,他一抬头猛地看到自己的脸,海报上的他躺在满是野草的河边休息。高大的杨树挡住了炽热的太阳,他就躺在树荫里午睡,身边搁着给女友没写完的信。  在他的身后,镜头里的金黄麦田像是加了一层蜂蜜般的滤镜,黄澄澄的麦田跟碧蓝的天空相互映衬,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田园场景。在微风的吹拂下,飞舞的杨絮渡河而来。  祁白露还能记得拍摄这个场景的情形,当时,六月的蝉刚刚开始鸣奏,树叶在头顶发出“飒飒”的摇动声。他盯着杨树繁茂的树冠,从这个角度看,拔地而起的树干像是倾斜了过来,在他的过往里插下了一面绿色的标志旗。阳光斑驳地落在脸上,他又累又困,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这样抬头看海报是很震撼的,祁白露脸上的纹路、脖颈上的痣都清晰可见。就连郑昆玉凝视着海报也有一瞬间的怔忡,因为虽然现实中的祁白露更生动,但是电影里的他被记录下了永恒不变的美。  陆陆续续经过的媒体和观影人经过,也停下来抬头看海报,祁白露的目光往下落,看到主演那里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  他们坐的是稍微有点靠后的位置,电影开始之后全场就没有人说话了。祁白露最大的感觉是恍惚,坐在黑暗中,从头看到尾,像是在恍惚地看别人的人生,或许镜子里的自己并不是那样一张脸。  电影不算是祁白露喜欢的类型,毕竟是处女作,很多地方表达得青涩,对一些问题的探讨不够深入,但他觉得观众可能会喜欢。少男少女的恋爱心事,家庭的纷纷扰扰,在教育体系中的游离,以及被拍得那么美的北方,与其说这是一段恋爱故事,不如说是导演对故土记忆的“复刻”,里面的美是完全被浪漫化的,虽然有一些模仿日本家庭电影的痕迹,但可以让观众感觉到导演的真诚。  他跟坐在身旁的郑昆玉全程没有交流,但他能感受到郑昆玉身上奇异的沉默,电影的的确确拍得比他们每个人想的都要好,但最让人惊喜的是两个新人演员交出了足够好的答卷。  其实看到自己的哭戏和争吵戏时,祁白露都还能忍受,从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喜欢那几段,还有人拿着纸巾擦眼泪。但当看到片尾时,随着节奏感强烈的口琴声,看到他饰演的高中生蹬着自行车朝远方奔去,祁白露的呼吸忽然跟着急促起来。  “握着刹车冲下马路斜坡的时候,那种快乐让人想要尖叫,自行车几乎跟你合为一体,仿佛在风里滑下去的是你自己,那么自由自在。马路上没有很多车,只剩下很蓝很蓝的秋日的天空。  阳光普照,到处还是有阴影的存在,斜坡快要结束了,你经过了立交桥下面的桥洞,从黑暗里冲进阳光的瞬间,风迎面涌来,你的身上一阵战栗,头发被一下子向后掀起,你还是拼命蹬车。再见了!果实累累的红艳艳的山楂树。你只想从这里逃脱,想要呐喊,你不要回头看,你想大喊说再见。  可是那些让你留恋的——或许是山楂树,你在最后的一瞬间还是回头了,像你曾经回头看她时那样。”  为了加深演员对角色的代入感和理解,编剧特意加了这一段过于诗意的文字。但祁白露的诠释比文字中的描写还要好,他脸上的快乐、怅然、迷茫,回头的一刹那间明亮而失落的眼睛,是文字写不出来的东西。  祁白露跟那个被放大了好几倍的自己对视,银幕上正是他的脸部特写,他直视镜头,眼神很有力量,直视所有人的眼睛和心,也直视着创造他的那个演员。  电影院内忽然灯光大亮,于是那个骑车的少年也回过头,继续往前蹬车,在口琴声里渐行渐远。观众似乎都有点被最后的那个回头震到了,一时没人说话,郑昆玉也是。  郑昆玉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他看到祁白露的眼里赫然有泪。祁白露直直地望着那个遥远的自己,像望着一面镜子,背脊坐得挺直。第41章 找你的  越接近年底,要处理的事情越多起来,程文辉打点好媒体和电视台之后,自作主张给祁白露接了一个采访。郑昆玉的原话是要他把祁白露的通告都推掉,但祁白露两天没给他回消息,他怕像两年前一样出事,虽然他只知道祁白露闹得住过医院,程文辉想来想去,主动给郑昆玉打了电话。  郑昆玉接电话的时候还没怎么睡醒,程文辉以为他会发火或者直接挂掉,但郑昆玉听了两句,很快就猜到了程文辉的意思,他轻轻地冷笑一声,直接地说:“你倒学会担心人了。”话说着,传来一阵轻微的床被的窸窣声,郑昆玉的声音离得远了一点,道:“找你的。”  过了几秒钟,祁白露的声音传来,低低地“喂”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有一点感冒。程文辉便跟他说了采访的事情,问他看看定在哪天好,不过时间最好快一点,祁白露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程文辉还没回答,郑昆玉在旁边冷不丁地道:“明天上午。”  祁白露没有言语,程文辉也就说:“小祁,那我明天上午十点去接你。”  “嗯。”  祁白露应了一声,很快挂断了电话,程文辉算是放下了心,联系媒体和化妆师等明天。  到了第二天,程文辉提前一个小时在别墅的客厅等祁白露下来,客厅里还放着那辆拆了修、修了拆的二手摩托车,没有一会儿,祁白露就穿着很日常的衣服走下楼梯,他看上去神态恹恹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整个人情绪还算正常。  看到郑昆玉没跟他一起,程文辉便问:“郑总走了?”  祁白露没说话,只是道:“你吃早饭了吗?”  程文辉听出他的声音状态不好,但没有多问,他知道祁白露想要吃东西了,便道:“那现在就走吧,去吃粥?”  祁白露戴上围巾,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外走,在车上的时候,祁白露也没有说话,放空了神情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但程文辉看得出,他是喜欢出来的。他这样安静,程文辉反而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或者说祁白露就像一团雾,越来越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想法。  “你可能还不知道,之前那个网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舆论完全反转了过来,大家都对你很同情,而且陈向峰完蛋了。”  祁白露听完,脸上并没有欣喜的意思,毕竟是唇亡齿寒,他对陈向峰恨不起来。  程文辉沉默片刻,道:“聚餐那天你就想离开了吧?为什么?”  祁白露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语气还算平静,道:“我还以为你看得很清楚。”  “我一点儿都不清楚。小祁,这种自断后路的做法,整个圈里也就只有你了!我该说你傻还是夸你有勇气?”  “你觉得我自作自受?”  “你就是自作自受,两年了没学到一点聪明劲,你明知道这样只会激怒他。后路都没想好怎么走,直接撞上去跟跳崖自尽有什么区别?就算你能从头再来,你还剩下什么,没有资源,没有钱,连给你搭把手的人脉也没有,别忘了之前是你自己要退学的。”  程文辉骂着骂着有点上来气儿,闭上嘴平复情绪,他想起祁白露这一路走过来的拗劲就觉得头疼,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自作主张。  两年前,郑昆玉把他调来给祁白露当经纪人,恰好是祁白露跟郑昆玉闹得最僵的时候。离开平遥后,祁白露回过学校一次,因为他主演的电影正在热映,口碑又好,引来了校内校外的不少人围观,然后祁白露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学校读书,郑昆玉让他至少把学业完成,祁白露却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生活在谎言里,也不想自欺欺人。  幸好他已经有红的迹象,又有所谓的表演天分,学不学表演倒也没什么所谓,说不定还会被学校的制式化给拘束,于是最后郑昆玉同意了他退学。  祁白露没有回嘴反驳,程文辉反而觉得不习惯,他不知道祁白露的沉默是终于决定听天由命,还是暂时的落寞,抑或是让人不安的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吃饭的时候,祁白露伸手去拿水杯,恰好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痕,一看就是被郑昆玉勒的,程文辉道:“等会儿采访的时候……”  祁白露也知道他看到了,淡淡说:“我知道。”  采访约在了一家美术馆,记者跟祁白露边走边拍,大体上采用闲谈的方式,过程比较轻松。采访快要结束时,祁白露的手机震了震,程文辉替他拿着手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见是一个陌生人请求添加祁白露的微信,头像似乎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见过。程文辉本想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一下,但摄像师把他叫过去说话,一时把这回事抛在了脑后。  就在程文辉跟媒体团队确认细节时,祁白露走下来,一边拿起矿泉水瓶一边看手机消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程文辉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回消息。等程文辉过来跟他一起离开,祁白露已经收起了手机,程文辉只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回去之前,你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祁白露说完,报了个地址。  “你想吃那家甜点?我可以陪你一起。”  祁白露说好,程文辉开车带他到了地方,但还没下车,祁白露突然又说:“我想吃烤鸭。”  “现在?”  程文辉有些愕然,他知道祁白露喜欢吃的那家店总是有很多人,虽然离甜品店只有一条街,但他们肯定要排队等。  祁白露无声地看他一眼,又持续看了好一会儿,程文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去排队……看在祁白露这几天可怜的份上,程文辉打开车门把他放下来,忍气吞声道:“把围巾捂好了,找个小包厢坐着。别乱跑……!”  话还没说完,祁白露已经往店里走了,程文辉一直看着他走进去,这才开车调头。  祁白露的确没有乱跑,服务生上来问他需要什么,他很直接地报了包厢的数字,服务生便引着他走过去,走进包厢后,祁白露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对方放下手里的银勺,转过身来朝他一笑,道:“你果然很守信,只有你自己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向峰,前程、事业因为网红事件几乎尽毁的陈向峰。他的状态不太好,但看上去还是衣冠楚楚。祁白露站在门口处没动,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你大费周章地叫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陈向峰并不着急,笑吟吟地招呼他坐,并把一道提前点好的精致的圣诞布丁推到他面前。祁白露盯了一眼那个圣诞布丁,陈向峰道:“你喜欢这个吧?”  看祁白露还是站在那里不动,陈向峰站起来,很自来熟地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祁白露绕过他往桌边走,避开他的动作,在陈向峰的对面坐下。他一边摘围巾,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包厢里扫了一圈,陈向峰似乎觉得有趣,道:“放心,没有针孔摄像头,也没有录音,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祁白露没有碰那道布丁,淡淡道:“那你可以说了。”  “郑昆玉知道你来吗?”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不见我。”陈向峰拾起银勺,继续吃东西。  “你是想让我给你传话?”  陈向峰凝视着祁白露的面孔,慢慢摇头,他的盯法很古怪,让祁白露浑身都觉得不舒服。陈向峰道:“你先吃。”仿佛看出祁白露有所顾虑,陈向峰用自己的勺子挖了一角布丁放进嘴里,道:“没有毒,我没那么蠢。”  祁白露只好将那只布丁一口一口吃完,他吃东西的时候,陈向峰也还是看着他的脸,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吃完了,祁白露刚放下勺子,就听到陈向峰说:  “没想到,他还是选了你。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也是。”  祁白露一下子蹙起了眉,没耐心听他说这种话,站起来就想要走,陈向峰拉住他的手,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但他看祁白露的眼神还是很古怪,又古怪又满是探究,他示意祁白露先坐下来听完,祁白露一坐回去,陈向峰道:“你还真有个性,难怪他喜欢你。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祁白露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像看最离经叛道的疯子一样看他,陈向峰将他的手拉过来一点,紧抓着不放,陈向峰脸上的笑意很稀薄,但还是算个笑,他身体前倾,像说悄悄话一样对祁白露道:“但你要小心了,不要落到我这个下场。就算他再喜欢你,说不定,今日的我就是明天的你。”  祁白露本来还有些同情他,现在只觉得他的确是疯了,试图用力甩开他,陈向峰却道:“不要这种眼神看我,我很清醒,我不是为了来说什么讥讽你、嫉妒你的傻话,这只是一个善意的小提醒。我今天只想要知道一件事,然后我就会甘心了。”  “他不喜欢我,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你该放手了。”  陈向峰却低下头,研究似的盯着祁白露的胳膊,他一只手抓着祁白露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捋祁白露的袖子,一直捋到祁白露的整只手臂裸露出来,祁白露措不及防,试图阻止他的动作,但陈向峰却很坚决地捏着他的手臂,死死地盯着看。  祁白露以为他在看自己手腕上暧昧的红痕,但好像并不是,他不知道陈向峰到底在找什么,他的目光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搜寻着,像刀子一样刮来刮去,没找到,陈向峰便哗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扔掉这只手臂,又粗鲁地去抓祁白露的左手臂,祁白露被他扯得手臂生疼,皱眉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放开我!”  厚厚的冬季衣物堆在肘部,陈向峰看到了一道很浅的旧疤痕,但显然那也不是他寻找的东西,他还在继续将衣服往上推,也还是没有,陈向峰用一种更古怪的眼神看着祁白露的眼睛,像是丝毫不相信,他一下子坐回椅子里,紧紧地握着祁白露的手腕不松开,陈向峰笑了笑,道:“你没有?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什么?”祁白露一头雾水。 第21章 在关成珠生日宴会的前两天,郑昆玉都没有再找祁白露,祁白露反而松了一口气,估计郑昆玉这两天在家彩衣娱亲,没空管自己。于是祁白露还是忙着修摩托车,看之前买的犯罪小说,其实他不喜欢这类型的书,但为了找角色的代入感硬着头皮看,一口气读下去还是挺有意思,挺能打发时间。  到了生日那天,郑昆玉开车来接他,郑昆玉没跟他说穿什么,祁白露穿着日常衣服就出了门,郑昆玉多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别的。到地方之后,祁白露看到年轻一辈穿得比较随意,穿西装的基本都是郑昆玉这样的幕后人员。人比他想得多,大概有三十多个,放眼望去红男绿女、衣香鬓影,一个个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或坐或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聊天。  虽然现在是二月底,但女客在空调房里都穿单薄的裙子,如同过夏天。祁白露没想到地方这么大,甚至还有一个玻璃花房,阳光从玻璃房顶倾泻而下,里面一盆盆的白茶花开得正好,亭亭沐浴在阳光中。因为郑昆玉很喜欢花,之前他被迫认识了好几种,花房里除了他叫得上名字的,还有很多他完全认不出的常绿植物。  他们进门没多久,不少人上来跟郑昆玉打招呼,郑昆玉给他介绍人,祁白露便跟对方握手打招呼,只是还没看到关成珠在哪,先看到了蔡桐越和彭依依,毕竟是刚合作完的同事,少不得过去打个招呼,祁白露看郑昆玉在忙,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去那边,郑昆玉沿着他的视线看到那两人,略微点了下头。  蔡桐越跟彭依依坐在沙发上说话,蔡桐越先看到了走过来的祁白露,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但还是保持表面礼貌道:“看看是谁来了。”  彭依依回头,看到祁白露之后惊喜地喊了一声“小祁”,让他也坐,因为祁白露的头发剃得很短,他们的目光少不得在他脑袋上停留了一瞬。祁白露坐在彭依依旁边,分别跟他们二人打了招呼,他早上没吃东西,看到桌上放着自助的甜点就拿起来吃。  彭依依刚才在跟蔡桐越聊《西风多少恨》后期制作的事,正说得比较腻味,便转向祁白露道:“听郑老师那边说,最快今年暑假就能播。”  郑老师,毕竟郑昆玉除了是金河影视的总裁还是一名制作人,祁白露偶尔会听到一些人这么叫他,但每次听到还是会有奇怪的感觉,像在听他们提到一个陌生人。  “这次时间比较紧张,他们希望最好能赶在潘效言那边的剧播出来之前上星,网台双播。”  蔡桐越却不怎么关心他们谈话的内容,看着祁白露手里的碟子道:“你没在减肥吗?”  “小祁已经很瘦了。”  “电影筹备组没告诉你吗?这个角色就要瘦一点。”蔡桐越的声音不冷不热,听着不怎么客气。  彭依依看他一眼,又去看祁白露,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掺和。  “还是你早知道角色是你的,所以有恃无恐?不然头发怎么这么早就剪了。”  “你想多了。”祁白露一边用叉子戳樱桃,一边很直接地说。  蔡桐越前倾身体道:“祁白露,你今天给我个痛快话,你到底是不是内定了?”  他这话直接得旁边的彭依依都听不下去,祁白露镇静道:“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收到消息,记得跟我说一声。”  蔡桐越瞪了他一眼,顿了几秒,也去拿桌子上的甜点,彭依依道:“你不是说减肥吗?”  “我算是抢不过他。”蔡桐越朝祁白露扬了扬下巴,“早就有消息放出来了,你是不是跑去跟作者见面了,让他说了你的好话?”  后面那两句是跟祁白露说的,祁白露道:“你不是也打电话了?”  蔡桐越被噎了一下,经历了之前郑昆玉施以援手的事情后,他虽然不像一开始对祁白露抱有很大的敌意,但还是跟他不对付,所以只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彭依依看着蔡桐越,道:“试镜结果还没出来,一切都不好说。”  蔡桐越犹豫了一下,听她这么说,仿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手里的甜点,挣扎了几秒还是搁下了。过了不一会儿,旁边两个认识彭依依的女演员走过来,几个人少不得一阵寒暄和介绍,她们离开之后,祁白露听到她们在议论陈向峰的名字。  旁边的蔡桐越也听到了,定定地给了祁白露一个眼神,这个眼神目的性太强,祁白露往回推回去,问:“怎么了?”  蔡桐越压低了嗓音,沉声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的确是好手段,能把陈向峰都给搞死。”  祁白露咬着勺子顿了一下,只觉得他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对他到底有什么误解……?  彭依依用眼神示意蔡桐越别乱说话,蔡桐越道:“陈向峰算是完了,去年这个时候,他可是这个屋子最红的,如今风水轮流转,倒霉的变成他了。他到底怎么得罪你的?跟传言一样吗?”  祁白露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颗八卦的心,慢吞吞问:“什么传言?”  “一听就很假啊……”彭依依道。  蔡桐越拿着碟子,凑得更近一点,道:“你们真的玩3p了?”  祁白露只觉得天灵盖被雷劈了一下,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在蔡桐越眼里他的表情就有点讳莫如深高深莫测,彭依依抿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蔡桐越看他不回答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没想祁白露回答,只想试试他的反应,结果从反应来看好像是没有。  彭依依道:“说点别的吧。”  “依依姐”毕竟是前辈,蔡桐越也觉得有点失言了,讪讪地转移了话题。祁白露心想,蔡桐越不见得多么坏,他只是有一点没脑子……祁白露把脸转向一旁,一边继续吃一边看旁边有没有人听到他们方才说的话,目光扫了一圈,正要收回来,看到了门口那里有人往这边走。  关成珠的脸他是认识的,或者说不认识关成珠的脸的人并不多,毕竟辨识度很高,在人群中艳光四射,一眼就看得到,但祁白露先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阮秋季。  隔着法式落地长窗,外面的盆栽植株的绿变得有些抽象,连带着玻璃上移动的人也像一幅画。阮秋季穿西装,关成珠穿一条宝石蓝的低胸露背裙,因为外面冷,肩膀上多披了一条流苏披肩,他们两个人一碰面,关成珠就跟他拥抱了一下,阮秋季微微低头,随意地吻了下她的脸,然后关成珠一边说话一边引着阮秋季往里走。  在关成珠的披肩就要滑下去时,阮秋季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关成珠便将披肩拽上去,顺便撩了下头发,这样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就是风情万种,连祁白露都很承认她的美。不过片刻,阮秋季就要走到门口了,他朝一个方向漫不经心抬起眼睛,正好是祁白露的方向,祁白露立刻不着痕迹地将脸转向另一旁,叉起手里的一块布丁。  布丁吃在嘴里没什么滋味……但纯粹是被吓的,因为祁白露一转头就看到了郑昆玉。郑昆玉站在两个男人旁边,慢慢放下手里捏着的香槟酒杯,目光幽深。祁白露的心里七上八下,正在猜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郑昆玉把视线渐渐转到了阮秋季身上,没有再看祁白露一眼。  祁白露跑了,赶在郑昆玉把他叫过去,以及阮秋季看到他之前。准确的说,就在他们两个即将穿过人群碰头的时候,祁白露很果断地站起来,跟旁边的彭依依说自己先离开一下,然后扭头往身后的方向走。按郑昆玉的脾气肯定会把他拎过去处刑,他才不想在这种时候凑热闹。  路上偶尔会碰到不少人,祁白露走几步停下来欣赏墙上的画,作出一副认真的神情,这样可以避免一些无谓的搭讪。关成珠似乎有收藏爱好,豪宅里到处是各种名贵的画作,这点倒是跟郑昆玉有一点像,那些画祁白露都看不太懂,但一看就并不便宜。  他一路走走停停,离开大客厅之后整个人自在了很多,中间还碰到了薛放,但薛放忙着跟人聊事情,他们只谈了几句。最后祁白露走到玻璃花房,看花房里摆着一套桌椅,这里又没有人来,便坐在了其中一张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他还没看完的一本犯罪小说。现在离派对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小说还剩下百分之十几的内容,祁白露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把它看完。  花房里的空气好极了,茶花开得肌肤赛雪、风姿绰约。阳光把他整个人晒得懒洋洋的,祁白露坐下就不想站起来。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的阳光过于充盈,祁白露不得不把手支在桌子上,垂着头制造阴影盖住手机屏幕。  不远处的笑闹声很清晰地传过来,祁白露漫不经心地看了几页才慢慢看进去,一看就看了好一会儿。一个人沉浸在某件事里会很容易忽视周围的环境,所以就算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清晰有力,祁白露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穿过了花房的玻璃门,正朝自己走过来,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想谋杀案的主谋是谁。  那道身影悄悄地停在了祁白露的侧后方,似乎是看祁白露这么专心,一时不想打扰。祁白露剃了头发之后,脖颈的发根那里只剩下一点青茬,看起来倒很想让人伸手摸一摸。  祁白露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在屏幕上点着翻页,他看完一章之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声音带了点不满,因为只剩下最后一章了,主谋竟然还没现身,这一声似乎惊动了他身后微俯着身的那个人,祁白露正想退出页面,一个声音冷不丁从头顶传来:“不看完吗?”  ……  祁白露差点没叫出来,立时侧仰着脖颈回头,正对上了阮秋季漆黑的眼睛,两人的脸一时近在咫尺,祁白露过了两秒才想起往后撤,跟他拉开一点距离。阮秋季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笑里带了点善意的捉弄,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圆桌上,坐在了祁白露隔壁的那张椅子里。  祁白露惊魂未定,刚才阮秋季的那一声,就跟书里那个还没出场的杀人犯往他脖子里吹了一口气似的。阮秋季看他吓得睁圆了眼睛,受惊的兔子一样,不禁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多久。”  祁白露半信半疑,收起手机回忆,但一点结果都没有,于是心想,你做什么投资,还不如转行开一家鬼屋,全国的npc都没有你敬业。  阮秋季看他眼神闪烁,问道:“真的吓到你了?”  祁白露在心里点头,嘴上还是说:“没有。”  “看的小说吗?”  祁白露报了个书名,阮秋季似乎对书有点兴趣,接着问他前面的剧情是什么。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两个多月的事了,在那次见面中,阮秋季说喜欢他,却被祁白露拒绝了。按理说,他们两个都得有点避嫌的意识才对,但之前的事似乎没怎么让他们产生隔阂,阮秋季还是一如既往地待他。  听完复述后,阮秋季问他觉得凶手是谁,祁白露说或许主谋是女主的情人,阮秋季点点头,也赞同他的意见,道:“不过我不赞同你说的他们只是相互利用。”  “你觉得他们相爱吗?”  “如果只是利用,整个故事还不足以接近谋杀和死亡。”  “但他对她这么坏,他欺骗她,甚至想要牺牲她。”  “他也为了她去杀人,去死。爱情不只有好的那一面,有美丽也有丑恶,还有各种各样的阴影,但爱还是爱。”  “这是你的爱情观吗?”  “坦白说,是。”  “这样的爱有些可怕,到了最后他们一直在相互折磨,他们都很痛苦,却没办法结束。”  “你同情他们吗?”  “没有特别同情,但看了会觉得难过。”  “现实中也有很多这样的事情,虽然现实里的人看上去更理智一些,有时人类做出的恶事比小说还要更戏剧化。”  祁白露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似乎暂时没有想说的,阮秋季也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接着问道:“那你呢?”  “什么?”  “你会被伤害你的人吸引吗?”  祁白露怔了一下,好一会儿都紧闭着嘴唇,他的心里也一片茫然,仿佛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回避想这个问题,半晌后才含糊不清地回道:“我不知道。”  阮秋季不以为意道:“有的时候人就是甘愿低贱——”  祁白露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听起来像在骂他,骂他离不开郑昆玉……看阮秋季那副淡然的表情又不像骂他,但听起来又不是个好话。祁白露正胡乱想着,阮秋季低声道:“越是让自己痛苦的越放不开,越是求不到的越想要。不知道你和我谁更可怜一点?”  像一道闪电在黢黑的夜里闪过,祁白露说不清是哪个字狠狠在他心上剜了一刀,总之他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说不出话。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阮秋季的眼神不像是在求一个回答,而只是在单纯地搅乱祁白露的心。  他们隔着一张圆桌对视,因为方才的对话不自觉微倾着身体,看起来凑得很近。祁白露知道自己脸上肯定有挣扎和犹疑,过了片刻,他看到一直瞧着自己的阮秋季忽然敏锐地向后扭头。  紧接着有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近了,一个女声在身后门口道:“原来你躲到这里说悄悄话了,让我们好找。”  祁白露跟着回头,只见关成珠笑吟吟地立在郑昆玉旁边,朝自己投来对陌生人的那种好奇目光,她这话自然是对阮秋季说的。郑昆玉淡淡地瞥了祁白露一眼,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这次还被他抓个正着……浪漫的玻璃花房看起来的确适合约会。如果只用目光可以捏碎人的话,祁白露这就被他捏得七零八落了。第45章 摸脸杀  看着关成珠和郑昆玉走到跟前,阮秋季靠在椅背上只笑了笑,关成珠打量着祁白露,一只手揪着披肩,一只手向祁白露伸过去,笑道:“你不用介绍自己,我敢肯定我知道你,小祁对吗?”  祁白露连忙站起来跟关成珠握了握手,道:“成珠姐,你好。”  “我记得你是昆玉的人,没记错吧?”  祁白露刚坐回去,挺直腰背的动作僵了一下,关成珠的表达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其实她的意思是“郑昆玉公司的人”,但心里有鬼的人就会一时想到那上面去。  好巧不巧的是,在场的人,除了一脸坦荡的关成珠,其他三个人心里都有鬼,于是花房的空气有那么几秒诡异的凝滞。  “对,郑总是我的老板。”  郑昆玉看了祁白露一眼,仿佛想让祁白露感受一下什么叫“老板的眼神”,祁白露垂着眼睛不给他示威的机会,很淡定地看着郑昆玉的皮鞋尖。  阮秋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笑道:“找我做什么?”  关成珠这才突然想起正事,半开玩笑地问:“你有没有空给我拍东西?现在。”  “摄影师不在吗?我不跟他抢功劳。”  “你当然不一样。”  祁白露有些迷糊,听关成珠的意思,阮秋季还会拍东西?  阮秋季不动声色地笑:“怎么不让老郑给你拍?”  郑昆玉是广告行业出身,他会拍东西祁白露自然不觉得奇怪。  关成珠嗔了郑昆玉一眼,道:“他才不给我拍!他现在对我坏得很,我请他吃饭都推三阻四不肯出来。你说,今天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都把我的生日忘了?”  郑昆玉望着关成珠,随口道:“谁能忘了你?”  他的语气还好,但人怎么看都有点漫不经心,关成珠嫌郑昆玉的这副模样敷衍,故意板着脸道:“嘴上这么说,心里指不定在想谁呢,我看,可不敢劳烦你们的大驾,还是要靠自己。”  关成珠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旁的白茶花旁侍弄花枝,郑昆玉站在原地没动,阮秋季道:“怎么不叫助理给你拍vlog,现在流行这个,自己拍也很有意思。”  “我刚才倒没想到,你这么一说——”  只听阮秋季跟关成珠你一言我一语说起vlog的事情。祁白露没拍过vlog,现在一些艺人团队很流行用这种方式进行宣传活动,程文辉也问过他要不要试试,但祁白露觉得vlog这东西太暴露隐私和自我,让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暂时没有拍的打算。 第23章 祁白露的预感不怎么好,他把手放在郑昆玉的手腕上抓紧了,郑昆玉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一直恨我?”  祁白露没有说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郑昆玉只问了这一遍,没有再问第二次,而且他的语气也不太像问。  “从第一次开始,你就恨我,你才是来报复我的。”  “你最好永远不要道歉。我不想同情你。”  郑昆玉却嗤笑了一声,道:“谁要你的同情?”  祁白露沉默片刻,想要站起来离开,但郑昆玉不放过他,郑昆玉还是方才的姿势,固执地问:“为什么?”  祁白露不知道他在问哪个为什么,是问他为什么恨他,还是问他为什么想要走,抑或是问他在巴黎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回答那个问题。为什么,郑昆玉不是自己想明白了吗,他不肯回答他,是因为他还恨他。  郑昆玉脸色阴郁,很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下,眨个眼都像是投降,可是祁白露的眼睛又酸又涩,不能不垂下眼皮,祁白露道:“你喝醉了。”  这一次郑昆玉没有拦祁白露,祁白露把他的手拉下去,他没有离开浴缸,而是向后退,坐在了跟郑昆玉相反的方向,沉在水里抱着膝盖。“你喝醉了”像是一句咒语,郑昆玉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喝醉了,意识到他现在其实头痛欲裂,没有力气再思考任何的爱与恨。第47章 蝴蝶梦  第二天祁白露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但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他完全没有印象。郑昆玉不在房间,祁白露看到旁边的枕头上有浅浅的凹痕,这么说郑昆玉昨天是睡在这里了。祁白露伸手去摸枕头,抚平了上面的皱痕,他看着变平整的枕头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慢吞吞地穿衣起床。  除了晚上的应酬,他一整个白天都没有通告,所以可以很闲适地刷牙洗脸,祁白露懒得换衣服,在睡衣外面披了件针织外套往楼下走。郑昆玉没在客厅,也没在餐厅,但是餐厅桌子上放着早餐外卖,祁白露把三明治扔进微波炉里加热,去摸放在自己位置上的那只杯子,里面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他跟郑昆玉吃东西每次都会坐在固定的位置,所以祁白露知道这是给他留的。难道郑昆玉叫过他起床吗,祁白露抱着杯子有些迷惑。  房间里没有郑昆玉,但处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祁白露看到他的鞋子还在,就知道郑昆玉人还没走。他吃完了早餐,推开露台的门走到小花园,果不其然,看到郑昆玉坐在花园里抽烟。  早上十点的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却没有太多暖意,虽然快要三月了,但北京还是很冷。郑昆玉披着外套坐在椅子里,祁白露从后面走近了,看到那只烟灰缸里丢了不少烟头,估计郑昆玉在这里坐了很久。  听到身后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郑昆玉也只是微微侧了下头。花园里种的大多是月季和玫瑰,现在没到开花的季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蜷缩的叶子,放眼望去尽是陈旧的绿意,蒙了一层灰似的。祁白露走到他的身后,仿佛有话想说,但真的走到郑昆玉旁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郑昆玉等了片刻,摆正了头颅重新看着正前方,烟气被风吹得一缕一缕兜起,祁白露道:“今天很冷。”  没人出声,这句话很快被吞进了初春的风里,连祁白露也只顾着想心事,忘了外面的确很冷,自己还光裸着脚踝没穿袜子。  宿醉之后,难免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揭过去,倒就像是梦里的情形,祁白露有些怀疑那真是自己做的梦。只有在梦里,郑昆玉才会说那样的话,就像巴黎的那一夜也是一场梦。他突然来那么一下子,祁白露还能受得住,但接着又来了第二下、第三下,祁白露就要怀疑人生了。  郑昆玉抽完一整根烟之后,这才掐灭烟头,站起来回头看他,这一看就蹙起了眉,因为祁白露穿得很单薄,郑昆玉的目光从他的脚踝往上升,道:“知道冷还跑出来。”  这句话算是对那句“今天很冷”的回应,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听起来便不是一个对话,宛如一支找不到靶子的箭“吧嗒”落在了地上,没什么力度和威胁性。郑昆玉两步走上前,把自己的大衣盖在祁白露的肩膀上,推着他往回走,祁白露走了几步,没有听到郑昆玉说别的,一颗心也就慢慢落了回去,看来郑昆玉没有提起昨晚的意思。  于是祁白露很配合,一整天都没刻薄他,郑昆玉也没找祁白露的麻烦,两个人跟往常一样和平相处,甚至看起来相敬如宾。晚上他们跟阮秋季以及电影监制吃饭,气氛一直和乐融融,反倒是阮秋季有那么一会儿沉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过完年后,影视圈大大小小的项目都陆续开动了,郑昆玉的工作忙了起来,自然没空一直陪他,他订了飞云南的机票,过两天就会离开北京。祁白露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郑昆玉离开的那天早上他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听到行李箱拖动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郑昆玉站在床前,郑昆玉看他醒了,戴着手套的手扶住他的下颔,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  祁白露觉得痒,在被子底下缩着肩膀问他要走了吗,郑昆玉说对,然后那个吻又辗转落在了祁白露的嘴唇上。虽然只是轻轻一贴,可祁白露的睡意被贴得荡然无存,他的眼皮向上掀,眼神有那么一丝茫然,这个吻过于温情了,温情得不像是来自郑昆玉。郑昆玉看进他的眼底,放开他直起身,祁白露直愣愣地看了他两秒,这才道:“……一路平安。”  郑昆玉就这么走了,祁白露下午有试镜,打电话让程文辉来接自己。试镜不用化妆,他们两个就没带化妆师和助理去酒店。在车上的时候,程文辉念叨片方太过吝啬,到现在没说第二次试镜要试哪一段剧情。他看祁白露不出声也不看剧本,以为他有十足把握,便问:“你前天不是跟阮秋季出去吃饭了吗?他们怎么说。”  突然听到阮秋季的名字,祁白露从角色中回过神来,云天传媒是《泉水凶猛》的主投资方,所以阮秋季对他印象如何至关重要,那几乎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试镜的人最后只剩下祁白露、一个素人和佳兴娱乐公司的某男演员。蔡桐越得知自己落选之后,特地在微信给祁白露发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符号,对他阴阳怪气,祁白露没理他。  祁白露慢半拍地望向程文辉,于是程文辉明白了,自己问也白问,说不定吃饭的时候,祁白露还在神游太空。  程文辉看着膝盖上的资料,手指点了点那张佳兴娱乐的男演员的照片,道:“之前潘效言放出选角墙的事,就是为了让我们跟蔡桐越鹬蚌相争,他好让自己的人抢角色。但他的眼光忒不好,这人除了形象符合角色,有一点演技吗?”  祁白露被他这么一说,想起了去年拍《西风多少恨》的情形,也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心境,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额头。其实从镜子看基本看不出那道疤了,但用手摸还能摸到一个很浅的凹痕。  程文辉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祁白露不是因为这种事而忧虑的人。其实祁白露有那么一秒还想到了阮秋季,想他把口袋巾按在自己的伤口处的瞬间,他手上的力道是温柔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面孔,直看进自己的眼底……  因为突然想到了,难免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了下去,一直等车停在了酒店楼下,祁白露没注意到自己其实想了好一会儿。  试镜还是在上一次的酒店房间,工作人员比上一次少了很多,监视器已经摆好了等待演员就位,但薛放没有着急试镜,而是让祁白露等一会儿。祁白露问他等谁,薛放说要等一下阮总。  可能因为刚刚才想到他,意外得知他要来,心里会有一种轻微的相撞感,像桌面上的两只台球擦着肩膀轻碰了一下。  这个一会儿没有等很久,阮秋季敲门进门后,导演助理接过了他手里的风衣,阮秋季歉然地笑道:“抱歉,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他说到堵车的时候就已经抬头看到祁白露了,所以倒像是专门解释给他听。导演等人连忙站起来迎了一下他,祁白露也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阮秋季做了个手往下压的手势,坐在薛放身旁。  两张长沙发拼摆成l型,祁白露独自一个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所以算是跟斜对角的薛放他们面对着面。阮秋季坐立的姿势向来比较散漫,但工作时的眼神还是认真的。  为了达到拍摄效果,房间的窗帘紧闭着,也没有开灯,但日光隐约从酒红色的丝绒窗帘后透出来,呈现出暧昧的暖色调。薛放跟他们讲今天要试的戏,是祁白露跟男一的一场对手戏,薛放觉得祁白露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吃力,便想找个工作人员给他对台词,因为没有多余的剧本给人,薛放有点犯难,阮秋季主动道:“我来吧。”  薛放有些意外地瞧着他,祁白露本来托着腮翻剧本,这时也抬头看他,薛放问道:“会不会麻烦您?”  阮秋季笑道:“我不懂表演,但对着剧本念一下旁白和台词还是可以的,只要白露不介意。”  给钱的就是大爷,祁白露当然不会介意,还要谢谢他纡尊降贵帮自己对戏……就算阮秋季一时兴起砸钱进娱乐圈发展,估计也没人有意见。祁白露道:“谢谢阮总……”  试镜就在沙发前拍,听他们这么说了,薛放让大家准备好开拍,导演助理在旁边准备打板,阮秋季从祁白露的脸上移开目光,把剧本翻到台词开始的地方,用平时那种说话的语气道:“灯红酒绿的酒吧。潘小匀唱完歌后自顾自坐在吧台前点酒,他戴着假发,穿一条翠绿的吊带裙,旁边的人都在看他,他看上去像一个别扭的变态,却又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美感,酒保对他说,有人一直在等你,于是他抬头看了过去……”  固定镜头里是中近景特写,只拍祁白露一个人。祁白露将两只手平放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拿着酒店的普通玻璃水杯,假装那是戏里的酒杯,他的眼睛看着镜头外的阮秋季,道:“徐警官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玩?”  阮秋季捏着剧本看他,祁白露停顿了一会儿,眉梢微微耸着,低头喝了一口水,他将嘴唇贴在杯沿上的同时,眼珠斜斜往上掠,笑道:“专门来找我的吗?”  房间里很安静,杯子里冰块碰撞的丁零声、祁白露吞咽的水声都能听得很清晰。阮秋季离他不过一米远,所以可以看清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祁白露的脸很干净,但好像只凭暧昧不清的神态就涂上了一层风情。  程文辉站在旁边看,心想这就是长得漂亮又上镜的好处吗……之前祁白露一直是清水芙蓉的那一款形象,就算在《露水夜奔》中也是纯洁大于□□,今天这么一看反而活脱脱是个妖孽。程文辉有点担心,因为这样观众很容易只把注意力放在祁白露的脸上。  阮秋季斜靠在自己这边的沙发扶手上,道:“是你吗?”  “什么?”祁白露将身子微微凑过去,有些疑惑地问。  “我知道,人是你杀的。”  祁白露听到这话,却还是纹丝不动地笑,不肯定也不否认。他的牙齿轻轻磕在杯沿上,做出咬什么东西的动作,最后仰起脖颈一直喝完了半杯水,慢悠悠道:“你没有证据。”  阮秋季念旁白:“徐警官没有说话,冷漠而沉着地盯着潘小匀的眼睛。”  祁白露轻轻撇了下嘴唇,脸上有一丝嘲弄的笑意,他看着阮秋季,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道:“你为什么非要咬着我不放呢?”  是啊,为什么。  他们静静地对视片刻,阮秋季的唇角弯了弯,仿佛这句话现实中的祁白露问出来的,他的笑就是给他的回答。阮秋季只负责当一个说台词的工具人,不用对戏,但祁白露还要演下去。祁白露看着他的笑停顿了一秒,心中砰然敲响了警钟,连忙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收束回来接着说后面的台词。  试镜的时间不算长,短短六分钟就结束了。看完之后,导演、制片等人的脸上明显挂着满意的神色,程文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了尘埃落定的喜悦感,跟导演、摄影等人客气地致谢。阮秋季合上剧本,看到镜头移走了,而祁白露坐在那里一边检查剧本一边悄悄地呼气,阮秋季道:“台词没有出错。”  祁白露点头,克制地笑了一下,阮秋季又道:“跟上一部片子相比,你进步了不少。”  一开始祁白露以为他只是再说客套话,但是一抬头看到阮秋季专注地凝视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还是不习惯听别人的赞美和夸奖。祁白露踌躇片刻,低眉道:“我还是想认真说一次,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就把这个角色给我吧。”  一旁的程文辉听了,连忙给他飞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祁白露虽然性子忸怩,但是在事业上向来该进则进,喜欢的角色一定会为自己争取。  “看来你真的很想要?”  “是。”  “好。”阮秋季的语气十分轻松,就好像祁白露要的不是别的,是棒棒糖。  他回答得这么迅速,祁白露反而卡壳了,用迟疑的眼神暗示他要不要再想想。阮秋季却自顾自地把眼睛看向别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曲起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叩了几下,不知道突然搞什么沉思去了。  试镜结束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程文辉那边寒暄完了,眼巴巴等着祁白露收拾东西一块走,祁白露看着阮秋季的侧脸,正想要开口说话,阮秋季若有所思道:“之前我在米兰看到过一条……”  一条什么,一条咸鱼还是一条小河……祁白露一边往包里装矿泉水瓶一边等他说完,阮秋季的眼珠转过来,徐徐扫了眼祁白露的胸膛和腿,最后盯住了他的眼睛。  好,这下祁白露知道了,是一条绿裙子……第48章 爆米花  经历这么长时间的选角风波,《泉水凶猛》定于三月上旬在厦门开机,出于一些考量,片方捂着选角的消息不肯放出来,但小道消息已经全网飞了。  郑昆玉知道之后,给祁白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过两天会回北京,因为祁白露进组之后他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当初郑昆玉说这个角色会是他的,现在祁白露得偿所愿,本想说一句谢谢,又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出来个谢字,所以一直到挂掉电话,祁白露也没说出口。  人人都知道祁白露要跟影帝戴平合作,最高兴的当然是祁白露的影迷,他们希望祁白露这一次在商业片中崭露头角,收获票房并抱一个证明自己的奖回去,这样才算是在电影圈站稳了脚跟。  祁白露很久没发微博,自从两个月前他跟郑昆玉闹了那一次,程文辉照顾他的情绪,懒得提醒他,所以他竟然两个月没再发过任何内容。  准备出发去厦门的前两天,祁白露在花园散步时随手给涨满了绿意的草地拍了几张照片,一时兴起想起了发微博,于是把照片随手po了上去。他随手刷了下主页和评论区,只觉得像在逛杂草丛生的田野。区区两个月,他好像错过了很多大事,关注的合作过的同事们齐刷刷转发一些时事新闻,僵尸连连看一样从主页掉下来,看得他眼花缭乱,简直认不出谁是谁。  这两个月郑昆玉竟然没要求、提醒他发这些东西,也没提醒他发广告,没有人强迫他发,祁白露反而有了分享的兴趣。特别是看到有人还想着他,关心他。一个粉丝问他什么时候进组,祁白露抱着手机打字回评论,说后天。  主页关注的人好像只有林悦微一个还算正常点,说起来他们两个很久没见过了,祁白露从巴黎回来后只跟她吃过一顿饭。祁白露给她发消息问她人在哪有没有空,林悦微立刻会意,说自己在工作室谈事情,很快就完了,他直接过来就行。  如果祁白露知道跟林悦微谈事情的人是阮秋季,或许就不会选择贸贸然闯进去。他倒不是不想见到他,而是他走进去的时候,恰好林悦微就跟阮秋季坐在上一次他们坐过的地方,恰好阮秋季买的也是上一次带来的点心,虽然今天没有下雨,明媚的阳光泼洒在庭院里的绿植上,柔嫩的新绿提醒他春天到了,但祁白露还是很容易想到上一次的情形。多少有一点尴尬。  祁白露看到阮秋季时猛地收住了脚步,近来他们见面的机会未免太多了些,就像上帝在不怀好意地捉弄他一样。阮秋季也看到他了,他微微惊讶地挑了下眉,手里拈着芙蓉糕,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对祁白露笑了笑。  林悦微招呼祁白露过去,因为知道他们认识,就没有停下来做介绍。  阮秋季真的是来跟林悦微谈工作的,祁白露找了把椅子坐着,听他们聊选角,阮秋季希望自己公司的女艺人演林悦微新电影里的女二,亲自上门来谈。祁白露心想阮老板你对自己的员工可真好。  林悦微不太想同意,阮秋季给她推荐的人看起来太像花瓶了,但她非常缺资金,之前拍的《露水夜奔》,因为没能在院线上映,她没赚到一分钱,还砸了不少钱进去。她父母倒是有钱,可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她的事业,只希望她玩够了快回家。为了拍这部新电影,她把自己在北京的房子都卖了,现在每天住在工作室这边。  没办法,阮秋季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林悦微周旋半天,同意跟那个女演员见一面。有勇气演“扑街”文艺片的演员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博运气拿奖项,求名求利,一种是有点演艺事业上的理想,林悦微虽然更喜欢后者,但只要前者有真材实料,她也不会拒绝。  时间太紧迫了,林悦微浪费不起钱,打定主意现在就跟人见面,她说走就走,祁白露心想自己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林悦微问道:“晚上有没有时间?”  祁白露一整天都有时间,享受进组前最后的自由。  林悦微说晚上回来请他吃饭,他可以在这里等,也可以先出去玩,反正他有钥匙。她忘了工作室还有一个阮秋季没打发,但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林悦微走到门口才想起,指了一下祁白露,回头对阮秋季道:“跟他说,蓝光碟……”  阮秋季点头,林悦微一阵烟似的走了,只剩下祁白露坐在椅子里迷糊着,怎么突然就又成了他们两个人,但看阮秋季从从容容地坐着,还拿着林悦微的小茶壶给自己倒茶水,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什么蓝光碟?”祁白露问。  “《露水夜奔》的收藏版蓝光碟,在外网准备出售,国内不容易买。她给你留了一张。”  祁白露的眼睛亮了亮,他有一点收藏癖,迫不及待就想看到,“在哪?”  阮秋季站起来带他进屋,祁白露拿到碟之后低头研究,看上面还写着收录了未公开独家花絮和访谈,不由得新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花絮拍的什么。”  “要不要现在看?”  也行,虽然上个月祁白露在巴黎看过一次正片。他要看,不可能把阮秋季就这么扔在一边,于是祁白露轻车熟路地带他到了放映室,地上像电影院那样铺着很软的地毯,走上去几乎没声,祁白露蹲在投影仪面前研究着拆包装,阮秋季看了一会儿音响,问他想不想吃爆米花。  祁白露回头,确认自己没听错,阮秋季说他想吃爆米花?  想吃爆米花的话,附近倒是有一个电影院,地方不算远,他想大费周章跑去买吗?祁白露半蹲在地上道:“出门向东步行八百米,路口左转,商场四楼。影院对面还有一家章鱼烧,香甜沙拉酱的最好吃,你可以顺便来一份……两份……”  阮秋季看了眼祁白露伸出的两根手指,道:“爆米花我们可以自己做,章鱼烧改天再吃。”  “?”  祁白露知道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在家还能做爆米花。 第25章 郑昆玉看了一眼就抬脚继续走,司机跟在他身后侧,也跟着看了一眼,可半空中除了飘落的雨丝没有别的东西。  这位宋律师虽然彬彬有礼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但祁白露能从他身上察觉到某种让自己警惕的东西,那是一种试图挑战美的无形的暴力。即使不是出于自愿,在不经意间的目光中也会造成压力,何况祁白露的面孔向来引人注意。祁白露早就习惯了镜头和人群的凝视,但依旧不愿跟这种人多做相处,便说自己要上楼收拾行李。  他起身时,宋律师起身相让,祁白露转身往楼上走,径直走回了房间,推开的房门弹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虽然力道不算大,可他意识到了自己是在生气。祁白露望着卧室紧闭的窗帷,扭身走了两三步,把手搭在了郑昆玉房间的门把上。  两个卧房紧挨着,装修风格也是一样的,看起来没有很大的区别,区别就在于祁白露睡的是主卧。他们刚在一起时,祁白露闹得太厉害,郑昆玉终于没了耐心哄他,这才偶尔抱着枕头到隔壁客房睡,久而久之,两人各有了私人空间。  祁白露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先从床上开始找起,他翻得很仔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包括床头柜、衣柜、所有的抽屉,后来又去郑昆玉的书房,把他的书架和放着各种收藏品的柜子翻遍了,但是找到的只有掉落在椅子下的一枚塑封的没用过的安全套,以及一支抽了一半被扔在抽屉里的雪茄。  祁白露拿出那支雪茄嗅了嗅,确认不是别的东西,又扔了回去。  没有找到他想找到的,他甚至连厨房都翻过了。祁白露知道自己过于神经质了,但他忍不住不去想,只能靠抽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抽了一会儿烟草也失效了,他拿出镇定剂吃了不小的剂量,药效发作后,总算摆脱了那种焦虑烦躁的情绪。  房间的窗帘没有关,透过一线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阴恻恻的天空,不管是在家还是在酒店,他早习惯了紧关着窗帘。祁白露坐在床边,能听到初春沙沙的雨声,这样往外看,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永不见天日的井底之蛙,他躺在金砖砌成的井里,避开了危险,却也容易忘记危险是怎么回事,肮脏的交易,捕风捉影的流言,其实没有一天落下,就在外面的丛林里轮番上映,比过家家的影视剧精彩得多,也丑恶得多。  许久之后,听到外面响起的车声,他知道是郑昆玉回来了,祁白露忽然惊觉雨下了这么久,风吹了这么久,身上都浸透了凉意。他披着衣服去关窗户,关好之后又收拢了窗帘,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衣服滑下肩头,他恍若未觉,低头看到郑昆玉正由司机撑着伞走过来。  走到一半时,郑昆玉忽然停了脚抬头看窗口的方向,明知道自己站在窗帘的缝隙后面郑昆玉什么也看不到,祁白露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隔着这么远,他当然看不清郑昆玉的神情,而在郑昆玉的眼中,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毫无波澜的窗帘。  郑昆玉看了一眼就抬脚继续走,司机跟在他身后侧,也跟着看了一眼,可半空中除了飘落的雨丝没有别的东西。  宋律师半个小时后离开了,郑昆玉上楼来到自己的卧房,推门看到祁白露坐在床边抽烟。衣帽间的门大开着,房间有明显的被翻动的痕迹,郑昆玉仿佛并不见怪,脸上只挂着些微的疲乏,他搁下行李箱之后走到祁白露面前,伸手拿过他嘴里的香烟。祁白露的手落下去,缓缓吐出嘴里的最后一口烟,片刻之后抬眉看他。  扔在床上的那只烟盒早已被捏瘪了,那只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蒂,郑昆玉将微微濡湿的烟头含在嘴里,抽了两口但没有还给他的意思,郑昆玉道:“我会处理好的。”  祁白露无声凝视着他,在等一个解释,但郑昆玉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道:“你安心进组。”言下之意是其他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你是不敢说吧?”祁白露忽然道。  “我不敢说什么?”  “陈向峰吸毒,跟你有关系。”  郑昆玉弯身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然后拿走床单上的烟盒坐在祁白露的身旁,他的视线带着压力,但祁白露没有躲开,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当初他来找我,为什么那么笃定,一定以为我也注射过毒品?很显然,是因为有人跟他在一起时给他用过。”  郑昆玉抓住了祁白露放在膝盖上的手腕,冷淡道:“这样的话,你还跟谁说过?”  “你承认了吗?”  郑昆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手上收紧了力气,道:“你对别人说了吗?”  “没说过。现在你可以承认自己做过的恶了吗?”  “我是给他用过。”  郑昆玉面无表情,顿了一刻又补充说:“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祁白露看他脸上丝毫没有自省、羞愧之类的神情,仿佛陈向峰染上毒瘾,乃至今日身败名裂,大厦倾颓,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给他用过?给他怎么用过?”  祁白露的语气咄咄,但因为他的嗓音本就偏软,因此听起来并不多么疾言厉气。  郑昆玉不以为忤,淡淡道:“他心甘情愿,自命轻贱。有的人生来就喜欢当狗,我不过是成全了他。”  这话听得祁白露浑身发冷,他当然看不起陈向峰这种人,为了享乐和富贵可以丢掉底线,可是今日却也生出一丝唇亡齿寒的同情。  郑昆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把手搭在他的颈子上,轻轻摸了一下,道:“别犯傻,他怎么能跟你比?”  有朝一日,等他过气了,等他的这张脸再没有观赏价值,或许郑昆玉也会说他不过是一条狗。祁白露一声儿也没言语,郑昆玉知道他心中疑虑,蹙眉道:“白露,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罕见的认真,可能郑昆玉的确厌倦了过去富有刺激性的生活,现在他只想在自己年轻的情人身上找到某种安和、平静的东西。郑昆玉等了一会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祁白露这副模样,最后只是垂下头,将祁白露的手捏在手心里,吻上他的手背。  祁白露被他吻过很多次手,之前他总嫌这个姿势有种不合时宜的亲昵,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人才会做的事,今天却莫名觉得悲从中来。郑昆玉很快把嘴唇移开,但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摸着祁白露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于是祁白露转脸就看到了郑昆玉的发顶,看到他梳得整齐的发间赫然有几根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他对他的厌恶、可怜与恨,在这一刻复杂到了极点。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祁白露说不上来,只觉得它们堵在自己的喉咙里,想说不能说,想吐不能吐,让他胸闷气短,心下惘然。他的嘴唇压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热度,似乎立刻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可是祁白露难免不去想这双嘴唇还吻过别的什么人,这样的想象太残酷了,仿佛他的吻都是出于性的引诱。  郑昆玉抬起头想要吻他,他的吻还没落下来,祁白露却道:“我今晚的机票去厦门,你想怎么样,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做一次吗?”  郑昆玉的脸停在咫尺之外盯着他,镜片后面的眼睛里,那点大概可以叫做温柔的东西忽然消退了个干净,祁白露道:“你不想的话……”  还没说完,郑昆玉用力扳过他的肩膀,制止了他的话,祁白露顿了一会儿,去抽自己睡袍腰间的系带,却被郑昆玉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手背上,他的手一下子甩了出去,手背火辣辣的疼。  郑昆玉当然听得出他故作冷淡的话语间的嘲讽,可他还来得及没说话,祁白露用被打的手背蹭着大腿,道:“那就别费心神哄我了。”  他宁愿郑昆玉折辱他,也不想听他用那样的语气说话,他的好话都是包着糖衣的苦药,治标不治本,让他病了这三年也不见起色。  “我哄你?”  郑昆玉脸色阴沉,忽然一把扭过祁白露的胳膊,将他拖过来,“我说过的话在你听来就是这样的?就是一句哄你高兴的玩笑?你以为我就没有心吗?”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三年了,你就只会说这个吗?”  郑昆玉牢牢抓着他的手臂,语气冰冷,凌厉的眼睛压视着他,祁白露知道自己挣脱不了,索性由着他把自己抓到身前,瞪着他一言不发,郑昆玉道:“不,你才只会哄我。你说你不会离开我,却转头就走人,你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于是连哄我都不乐意了。所以我为什么对你费心思,我为什么哄你,你也配?”  郑昆玉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床上,祁白露往后跌进被子里,差点以为他要打自己,但郑昆玉只是压上来,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一边脑袋,俯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贱?”  他下了飞机看到新闻,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怕他看到视频会难过。那一刻,郑昆玉知道自己的确就是贱,精明了大半辈子反而栽在这么一个傻子手里。  郑昆玉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气话还是反讽,祁白露怔怔地看着他,如果不是郑昆玉的身上没有丝毫酒气,他差点以为他是喝醉了酒才说出这样的话。祁白露还没思考完,郑昆玉一把扯开他睡袍的前襟,终于还是在刻薄话和耍流氓之中选择了后者。第51章 未妨惆怅  他们有一下午的时间用来荒废,可做了几次之后,祁白露还是有点想吐,一半是因为中午没吃饭,胃里饿得难受,一半是被郑昆玉搞的,真的差点被搞死在床上。他趴在那里,好久才有力气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但因为郑昆玉还整个压在他身上,他的下巴硌得疼,擦额头的动作也做得艰难,最后祁白露费力把枕头拽下来,把脸埋进去蹭了两下,不动了。  如果放在平时,祁白露还会支使郑昆玉订个餐,但现在他完全不想跟他说话。郑昆玉更不想说话,好一会儿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后抱的姿势,搞得祁白露以为他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最后祁白露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伸手去摸扔在床头的手机,也不管郑昆玉还在后面看着,打开外卖软件点餐。  中间程文辉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他点开社交软件处理消息,回消息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扭头看郑昆玉的脸,郑昆玉果然垂着眼皮,眼珠望向他的手机屏幕,神情被睫毛遮挡住了。祁白露没什么好怕人的,回头继续打字,由着他看,只不过刚才郑昆玉肯定看到了他聊天列表里的阮秋季。  两人最近的一条对话来自昨天,祁白露回家之后,阮秋季象征性地问了句平安,又说自己会在四月去厦门探班,然后两人随意聊了“一会儿”,当然,祁白露一抬头猛然发现这个“一会儿”是半个多小时。  祁白露点了北京烤鸭,因为一去厦门三四个月,在那边可能吃不到这么正宗的味道。准备下单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秒,手指轻轻一按又多点了一份,这一份是给郑昆玉点的。  付款刚刚成功,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捏住了他的手机,祁白露默不作声地用力捅了他一胳膊肘,但郑昆玉的力气比他的更大,他一只手掐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相当蛮横地把手机从他手里扯了出去,祁白露被他捏得痛极了,没有再出手抢。他看着郑昆玉单手握住手机,用拇指滑动屏幕,点开了他跟阮秋季的聊天内容。  最后一条是两个人互道的晚安,再接着往上,是他们在讨论昨天看的西部片,再往上是阮秋季出去吃夜宵拍的食物的图片,跟他说下次有时间一起来尝一下,这家餐厅附近有一个不错的滑冰场。  祁白露看着缓缓上下滑动的文字,他跟阮秋季之间根本没有互相发过任何越矩的东西,但是现在在郑昆玉手里,那些日常的寒暄仿佛变成了偷情的证据,祁白露的耳朵泛了红,不仅是因为难堪,也因为郑昆玉的手勒得他太紧,他们的下半身还没遮没拦地紧贴在一起。  郑昆玉的手指停在了两个罕见出现的表情符号上,一个是“亲亲”,一个是“可爱”。郑昆玉也看到了祁白露解释的“发错了”,停了几秒继续向上翻,一直翻完了所有的记录。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很久,祁白露被他压得胸闷心慌,紧绷着身体等他的处刑,但郑昆玉只是关闭了手机捏在手心里,半晌后他翻身下来,脸朝上躺在了祁白露的旁边,祁白露全身都快趴麻了,移动眼珠看他的脸。郑昆玉看也不看他,闭了下眼睛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去盯祁白露的面孔。  如果眼神可以咬人的话,祁白露一定被他咬得骨头都碎成渣滓了。放在以前,或许祁白露还可以被迫用□□做补偿,但看郑昆玉现在的眼神,显然连操他都不想操了。  现在他们俩都有自己生气的道理,对峙了片刻之后,祁白露伸手要拿手机,郑昆玉岿然不动,祁白露掰不动他的手指,便抱着他的手臂道:“还给我。”  郑昆玉坐起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冷冷地看着他。即使看习惯了对方的身体,在这种时候□□相对,还是会有一种羞耻感,祁白露撇开他的手,倚靠在床头,随手抓起睡袍套回身上,他刚系好腰间的带子,郑昆玉对他扬起了手,这一巴掌来得并不意外,祁白露下意识扭头躲,但意料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就在那道耳光即将落在他身上时,郑昆玉手握成拳硬生生在半空撤回力道,手落回了床单上。  祁白露斜着肩膀,眼睛余光看到了郑昆玉的眼神,有那么一刻郑昆玉大概是真的动了杀心,恨不得祁白露是个死人。  即使他跟阮秋季没有任何瓜葛,但他之前用“他喜欢我”挑衅过郑昆玉,在这上面,祁白露是问心有愧,何况他的确对阮秋季动过心。比起□□的背叛,精神上的游离可能更叫人受不了,郑昆玉这样骄傲,只怕早已在心中将他千刀万剐。  祁白露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说话,郑昆玉抬手,恶狠狠地将手机掼在了旁边的地板上,手机摔在地上,像石头坠地那样发出了很刺耳的震响声,祁白露的肩膀跟着抖了一下。  这一声不啻于一道惊雷,仿佛撬开了果壳中的宇宙,即刻便是天崩地裂、沧海横流,而比天崩地裂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郑昆玉的眼神。  手机在地板上哧溜溜滑出去,停在了门板前,祁白露默不作声地翻身下床,没穿拖鞋,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去拿起手机。如他所料,手机屏幕已然四分五裂,完全碎掉了,上面亮起的图片跟文字也跟着一块一块破碎。  他蹲在那里低头看着消息界面,偏偏外卖在这时候打进了电话,祁白露按了好几次接触不良的按钮才接起电话,他刚说完“好”,郑昆玉走到他身后,拽着他的胳膊把人猛地拽起来,他用力拨了一下他手里的手机,让手机重新掉回地上。  祁白露还没看清人,郑昆玉拉着他,把他扔到一边,扭开门走了出去。这一次手机显然摔得更可怜了,祁白露根本没办法在屏幕上打字,他怔怔地站在那儿,听到郑昆玉下了楼,离开客厅,没有一会儿拿回了外卖。  两份,提在郑昆玉的手里,送到了餐厅,塑料袋随着脚步相互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声响。  快到傍晚时,程文辉给祁白露打电话没打通,第一遍没打通时还比较悠闲地等了一会儿再拨过去,等到了第二遍、第三遍,程文辉着急起来了,因为祁白露不是无故不接工作电话的人。等到了第五遍,等待接通的过程中,郑昆玉的电话打了进来。  虽然是郑昆玉的号码,电话传来的声音却是祁白露的,祁白露“喂”了一声,示意自己在这边听。  程文辉松了口气,道:“你跟郑总……在一起呢。”  程文辉不由得有点尴尬,以为他们两个在做什么,他估计郑昆玉就在旁边听着,便道:“我提醒你一下别忘了时间,你等会儿……有时间了再给我打过来。”  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郑昆玉的声音在那边响起:“他收拾好了,你过来接他。”  程文辉等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郑昆玉是在跟自己说话,问道:“现在吗?”  “嗯。”  程文辉有些诧异地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得连忙准备出门。到了临湖别墅,祁白露已经穿戴整齐在等他,今天天气不冷,祁白露却穿高领的衣服,程文辉大约明白怎么回事了,让他到外面车上等自己,自己还有话要跟郑昆玉说。  三月了,北方还没有太多的春意,不过湖边望过去已经铺了些微的绿草,像是刚开始动工的绣架上穿了几根碧色的线。程文辉这一去没有太久,他回来时手里拿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机,人坐进后座示意司机开车,然后问旁边的祁白露,“谁摔的?”  他不敢问郑昆玉,只敢来问祁白露。祁白露把手机拿过去摆弄了两下,没想到手指一用力,刚好扣下了一块碎掉的屏,于是又重新还给程文辉,程文辉道:“你们俩今天摔这个,赶明儿把我摔了也算了。”  前排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程文辉看他一眼,说去某某路的手机店。  祁白露道:“能修好吗?”  “这还怎么修,再买个新的吧。买什么型号,之前的这个,还是最新款?”  “你随便。”  祁白露不是数码控,不管是什么品牌和型号能用就行。他拍《午后》第一次赚了钱时,倒是认认真真挑了一款性价比最适合自己的,后来有的钱足够多了,再怎么买反而都是随便。  到了手机门店,程文辉自己下车去买,不过一会儿就拎着盒子回来,让司机直接去机场。新手机拿在手里,屏幕崭新如镜,开机后进入初始界面,就如同新生婴儿从混沌中走出来,没有任何记忆和数据记录。可是人生却不能够像现在这样重启,干干净净地恢复出厂。  “正好,你也该换个手机了,就当是个新开始吧。”  程文辉板着一张脸看他换手机卡,但话里隐约带了点劝慰的意思,祁白露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顾忌司机在场,到了飞机上,程文辉才又说道:“最近两三个月,你们最好都不要见面了。”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吗?”  “不是原话,但郑总的意思也差不多。”  在公关团队的努力下,涉及郑昆玉的视频已经被全网删除,但业内的部分狗仔如何认不出郑昆玉,目前陈向峰是全社会都在关注的热点,自然有不少媒体盯着跟他有关的人的动静。郑昆玉也知道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捉自己的错处,他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地继续工作,暗中进行追踪,眼下的确没有时间精力再分给祁白露。  祁白露“嗯”了一声,正好他也打不起精神应付郑昆玉了,天塌下来,也要在飞机到达厦门之前先睡一觉。  《泉水凶猛》开机之后,拍摄任务并不轻松,前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跟同组演员进行磨合,祁白露每天收工之后,恨不得倒头就睡。这下不止程文辉看出他的状态不好,薛放也看出来了。可能是春天来了的缘故,祁白露变得有些嗜睡,在片场休息时,经常在椅子上坐着坐着就睡了过去。  程文辉十分发愁,祁白露吃不惯南方菜,一直胃口不好,为了维持消瘦的身形,又不得不吃很少的东西,几乎每天都在挨饿,很容易就变得没精打采,于是他只能想方设法让他多吃点。这一下,程文辉觉得更像个保姆了,特别是每天死盯着祁白露吃东西时。  因为新角色喜欢抽烟喝酒,所以祁白露一下子没了节制,程文辉管不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只要他不乱吃药,不像别的明星跑出去乱搞,抽点烟也没什么。他知道祁白露还在因为郑昆玉的事情过不去,虽然祁白露从来没对他提过。  这样的状态过了大半个月才慢慢好转。厦门气候湿润,不同于常年干燥的华北平原,祁白露慢慢适应剧组生活之后,看起来比在北京时的气色好多了。  陈向峰被警方行政拘留了15天,在这期间相关热度一直高居不下,在片场经常能听到有人议论。他离开警局那天,警局之外有不少围观的群众,一些陈向峰曾经的粉丝也去了,对着被几名警察护在中心的陈向峰连珠炮似的辱骂,陈向峰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这段视频被发在网上后,转发高达二十几万次。 第27章 两个人的目光在冷冰冰的金属门上交汇,片刻后,祁白露移开视线,看到数字已经流畅地跳到了十几层,道:“今晚我……跟你散步很高兴。”  “我也是。”  阮秋季扭头看他的侧脸,又接着问道:“你一般……”  “那就先……”  因为他们是同时开口的,又几乎是同时停止的,所以都没怎么听清对方说了什么。祁白露抬头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阮秋季无声地笑了下,示意他先说,祁白露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你早上都在酒店吃吗?”  “嗯。”  “你一般几点起床?明天一起吃早餐吧。”  “七点就要到剧组,所以五点半起。”  “那六点在餐厅见怎么样?”  祁白露想了下,点了点头。  阮秋季道:“轮到你说了。”  “我只是说,那就先……晚安。”  话刚说完,电梯就在这时候到了30层,两边的门“叮”的一声徐徐拉开,倒像是刻意提醒他们到这里就该分别了。祁白露礼貌性地提了下唇角,抬脚走出去,阮秋季在他身后叫道:“白露。”  祁白露很快回头看他,阮秋季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望着他,仿佛还有话在酝酿。他们停的时间够长了,既然没人进也没人出,电梯门即将自动地重新合拢,就在门扇快要切断他们的目光时,阮秋季似乎决定不说了,只是道:“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短促的两个字,祁白露的心却跳了起来。他好像隐约猜到了阮秋季本来想说什么,他清楚那种眼神,那一次在喝橘子汁的酒吧里,阮秋季想要吻他时,也是这个眼神。但如果阮秋季真的说了,这一次就会有所不同吗。  祁白露回房间后,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不动了,拍了一天的戏,后来又去应酬,当然累得很,但刚才散步时他怎么没觉得这么累。祁白露脸贴在被子上,模糊地感到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心头打转,让他一会儿觉得兴奋,一会儿又低落起来。  简直像是恋爱了,剧本里不都这么写吗,祁白露把手背搭在发热的额头上看天花板,一个想法蹦出来就不容易按下去。这种感觉难道真是恋爱吗,他忽然有些心惊,可为什么刚认识郑昆玉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祁白露呆愣住了,一时说不上这两个念头哪个更让自己心慌,他盯着天花板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后者压倒了前者,因为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悚然了。  难道三年前,他真的体会过一次吗,他跟郑昆玉在蓝田县的农家乐小院里散步,还有在北京仅有的几次约饭,他们并肩在学校的林荫底下走过,这些回忆被后来的那些事压得死死的,像是放在衣箱最底层的旧衣,上头盖了千层纱、万重锦,他从来不愿意再拿出来看一眼。现在骤然抖落出来了,几乎让他心如刀绞。  这不可能,祁白露撑着手臂坐起来,他对他已经死了心,怎么还会有别的感情。  他知道跟阮秋季散步时,那种怪异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天晚上他跟郑昆玉一直走回酒店,走过了人来人往的红绿灯街口,车子飞驰而过,郑昆玉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了身前……恰如阮秋季在一个路人频频看他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到身前,挡住了那人看他的视线……  两道身影在眼前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他喜欢的究竟是阮秋季,还是那个乐意陪他散步聊天的人。  祁白露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想法,可是越否定,关于过去的回忆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现在应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  祁白露站起来,收拾自己的背包,拿出了手机。他突然想打给郑昆玉,不为别的,他不想再回忆郑昆玉的好,不想未来的日子变成“小别胜新婚”,他宁愿听他冷血刻薄,宁愿他伤害自己。  可是当祁白露拿出手机解锁时,忽然怔住了,因为亮起的锁屏壁纸是他自己的脸,这不是他的手机,他自己的锁屏是系统默认的风景图。  这是阮秋季的手机,为什么会是……  祁白露认出那张照片是自己在戛纳走红毯时拍的,那天戛纳下雨了,四下里多是被雨淋湿了的人,他身后的工作人员撑着一把黑伞,给他挡雨,他的眼睛望着侧前方,一身白西装搭配领结,照片来自抓拍,于是捕捉到的神情几乎是动态的,这是他自己也很喜欢的一张。  方才他们经过一处街角时,有一辆运送大批矿泉水瓶的小型卡车,因为颠簸摔下来了两打矿泉水,司机似乎没注意到,祁白露说要不要叫他一声,阮秋季就把手里的苏打水和手机都先放在了他的包里,跑上前叫住了司机,并帮他捡了瓶子…  后来他们就把这回事忘了。  祁白露把手伸进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现代人离了手机就不好过,他应该现在就把手机还回去,祁白露心想,刚才阮秋季说他的房间号是多少,3236?  坐电梯上去之后,酒店走廊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祁白露看着房间号,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最后停在3236房间的门前。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便抬头确认了一遍房间号,他怕阮秋季没听到,便又按了一次门铃,然后上手敲了几下门。  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人来开门,祁白露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确定阮秋季是出门了,还是在里面有事没听到。等待的时间里,祁白露低头又看了眼阮秋季的手机,他当然不知道解锁的密码,所以一按开关看到的就是那张锁屏壁纸。  那时候他还是长发,看上去比现在稚嫩多了,阮秋季说过,他第一次知道祁白露就是在戛纳看《露水夜奔》的首映。祁白露看着屏幕在手里慢慢黯淡,最后彻底熄灭,决定还是先回自己房间,如果阮秋季发现手机不见了,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祁白露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最后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片刻之后,他刚准备转身,门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开了。祁白露扭过头,看到阮秋季穿着浴袍站在门内,他一只手拿着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领口半敞着。  阮秋季歉然地笑了笑,道:“我刚才在洗澡,听到门铃声,还以为听错了。等了很久吗?”  祁白露摇摇头。  阮秋季把门拉开一点,道:“请进。”  “我还是……”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阮秋季道:“还是先进来吧。”  祁白露只好先跟他进去,阮秋季在他身后关上门,有那么一瞬他们挨得很近,祁白露能闻到他身上清爽而微凉的味道,这个香型应该是马鞭草。  阮秋季很随和地招呼他“坐”,祁白露走到沙发前坐下,刚才阮秋季好像是在泡茶,泡到一半去给他开了门。阮秋季一边擦头发,一边斜倚在吧台前盖上白瓷茶具的盖子,道:“是不是我的手机落在了你那里?刚才洗澡的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本来想等会儿去找你,麻烦你给我送过来了。”  他单手捡了两只通身白净的茶杯倒茶,涓涓水流注入其中,白雾腾空升起,阮秋季把茶水放在那里先晾着,然后走到祁白露旁边,半坐不坐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  祁白露把手机递给他,道:“举手之劳而已。”  阮秋季什么也没问,接过去随手把手机搁在了一旁。从进门开始,祁白露就有些坐立不安,因为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对他来说是很冒犯私人领域的事,而房间里又到处可见阮秋季的痕迹。  比如他今天穿过的外套和t恤就搭在沙发靠背上,茶几上扔着几张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桃色小名片,祁白露想象了一下阮秋季是怎么把它们捡起来的,就觉得有一点好笑。笔记本电脑扔在一旁打开着,上面似乎是一份关于某影视公司的股权结构分析的ppt,旁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祁白露只看了一眼,并没怎么看清,阮秋季弯身合上了笔记本,祁白露知道这个可能涉及机密,便道:“不好意思。”  阮秋季看着他,笑道:“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把手缩回来时,中途忽然伸向了祁白露的后背,祁白露看着他从自己身后的沙发缝里捡起一根腰带。阮秋季拽到一半,拽不动了,上身便又往下倾了点,手上用了力气,祁白露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坐压住了它,因为沙发是深色,他坐下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祁白露有些发窘,因为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皮带被抽走时留在屁股上的触感,简直像是坐在了一条蛇身上。  “对不起,房间有点乱。”  “是我刚才没看清。”  阮秋季低头时,头发上的水有几滴甩在了祁白露的脸颊上,在脸上沾久了有点发痒,祁白露用手背去擦,阮秋季看到了,便伸过拇指擦去他鼻梁上的一滴水,但是擦完之后,阮秋季没有把手拿走的意思,就这样托住了他的脸望着他。  祁白露抬着头,近距离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阮秋季点漆般的眼睛直看着他,片刻后略低了下头,仿佛是要吻他。酒店这种地方暗示性太强了,今晚又只有他们两个,祁白露觉得自己再待下去真的出事,强装镇定道:“你要去吹头发吗……不如我先回去?”  “茶还没喝,喝完再走吧。”  阮秋季把手放下去,跟他拉开了很远的距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平静,仿佛刚才试图“勾引”人的不是他。祁白露张嘴说“好”,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变了调子……他又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但是阮秋季这个人实在是……  祁白露走过去拿茶杯,阮秋季仔细道:“可能有一点烫。”  ……实在是太明白什么叫糖衣炮弹了。第54章 柔情似水  祁白露吹着热气喝完了那杯茶,顾不得舌尖被热水烫着了,只想喝完快走。阮秋季说这是他自己带的六安瓜片,问他味道喝起来怎么样,祁白露不懂茶,含含糊糊地说:“很香。”  阮秋季捏杯子的姿态很文雅,半晌都没喝一口,但祁白露已经喝了大半杯,他听祁白露的声音不对,抬头问道:“你被烫到了?”  “没有。”  祁白露很怕他做出要看自己舌头的事,努力捋平了舌头回答。  “朋友送我的,这是最后一点了,你喜欢的话,下次给你带一些。”  祁白露只想不说话就搪塞过去,托着茶杯点了点头。阮秋季看他快要见底了,问他还喝不喝,祁白露又摇了摇头。  喝茶的时候,阮秋季半敞的浴袍就扎在他眼前,露出了一片白皙紧实的肌肤,虽然阮秋季老老实实地倚在那,根本没怎么动,除了将额前的湿头发向后捋了一下,祁白露总觉得他下一刻就可以去拍打色情擦边球的杂志封面了。  等他终于喝完了,阮秋季搁下茶杯,“我送你。”  时间不早了,祁白露回去还要做明天戏份的功课。他走在前面,走到门前时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阮秋季静静地瞅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祁白露就当他默认了,他转回身,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开门,刚把门拉开了三寸宽,阮秋季忽然一只手松松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就势撑在了门扇上,他的手臂擦着祁白露的手臂,用比他大的力道将门一下子推了回去。  祁白露还没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门已经咔哒一声闭上了。阮秋季就站在他的身后,祁白露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给的压力,他正想要扭头,阮秋季的手臂自然落下来,捏住了祁白露开门的手腕,将他的手轻轻拽了下来。  “阮总?”  祁白露试探地说了一声,刻意用了疏远他的称谓,提醒他的身份。阮秋季却只是从后面搂着他,将他推到了旁边的墙上,他看着祁白露很快羞红了的耳朵,倾身对着他的耳根,缓缓道:“今晚留下吧。”  温热的鼻息就喷在祁白露的耳后,阮秋季说话的时候,唇瓣甚至还擦过了他的耳廓,语调像是叹息一般。祁白露怎么也没想到他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一下子连脖子都红了,他想要翻身看着他说话,但阮秋季将他圈在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祁白露忽然意识到阮秋季毕竟比他高大强壮,他的手臂横在他的身上,肌肉绷得很紧,只要他想,可以用这只手随时掐灭了他的小心思,祁白露不敢乱动,慢慢道:“你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阮秋季似乎没有恼,而是贴得他更紧将他往墙上推,祁白露退无可退,垂首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看不到阮秋季的表情,只能听到阮秋季的声音在耳边说:“白露,我怕你装糊涂,又怕你是真糊涂。”  “我做不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阮秋季将嘴唇落在了他的后颈处,落在了干燥柔软的皮肤上,虽然只是轻轻一沾,祁白露却受惊地抖了一下。阮秋季伸手卡着他的脖子,去吻他的脸颊。阮秋季的另一只手掀开祁白露的t恤,轻声道:“你只有过他一个吗?”  祁白露没说话,但是其他的话忽然也说不出口了,他只有过郑昆玉一个,可是郑昆玉呢,当时他当着自己的面跟陈向峰那样亲密,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又有过谁。  阮秋季最懂得打蛇打七寸,他看祁白露忽然不动了,歪着头继续吻他的耳后和侧颈,很明显这里是祁白露的敏感带,没有一会儿他就感受到祁白露身上的重量往下压,身体已经发软了。  浅尝辄止的吻,被阮秋季慢条斯理地转变成了舔咬,阮秋季在他身上拱着火,慢慢加深了吻他的力道。祁白露摸着他的手,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在阮秋季撩起他的t恤时,喃喃道:“不行。”  可阮秋季显然没有就此停止的意思,他的吻不停落在祁白露的眉头、鬓角和脖颈,最过分的时候还吻了他的唇角,差点就捉住了祁白露的嘴唇。被祁白露躲过去之后,他一点也不着急,手往上游走,将t恤的底部一直卷到祁白露的肋骨处,祁白露又羞又恼,将t恤重新拽下去,阮秋季没得逞,便在他的后脖颈处重重地咬了一口。  当时郑昆玉是怎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如今他也可以一一做到,郑昆玉这样视他为掌中明珠,不让别人染指又如何。阮秋季回忆起初见时,郑昆玉跟他在ktv的那个吻,便有点恨祁白露,忍不住加重了掠夺的力度。  这个吻倾注了阮秋季口腔里的热度和湿度,祁白露猝不及防,被他咬得低叫了一声,因为实在有点疼。阮秋季舔过那处齿痕,牙齿磨着他的皮肉不松开,祁白露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撕下来了,心道怎么一个个都是属狗的。  祁白露咬着下嘴唇没让自己继续出声,但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是很引人遐想。他进组差不多两个月,剧组生活枯燥乏味,工作压力又大,他很久没跟郑昆玉见过面,自然没再做过。其实平时禁欲久了,不去想也就还好,但现在被阮秋季这么一撩拨,他才发现自己的确需要了。  郑昆玉一直迷恋他的身体不是没有原因的,祁白露虽然经常嘴硬,但生理上的反应实在太好了。他不知道别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他刚跟了郑昆玉时,一次结束之后的间隙,他趁郑昆玉闭着眼睡了,偷偷拿着手机百度“同性恋一周做几次正常”,就这么个小问题,他翻着翻着忍不住划开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帖子,什么“不是同性恋也会爽吗”“做1更累做0不用动”“做太多会感染hiv吗”“同性恋做回正常人”“又一国家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看了大半天,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看,却发现郑昆玉支着手肘在看他。  祁白露被搞出阴影了,看着他的脸就害怕,郑昆玉揽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狎昵和捉弄,道:“每天都□□,没见你□□坏了。”  祁白露简直想扑过去抓花他的脸——他那时的心情跟现在是一样的,眼瞧着阮秋季揉捏他肚子的手继续往下探,去解牛仔裤腰间的扣子,祁白露一个激灵,胳膊肘往后捣,好在扣眼很小,扣子很紧,阮秋季半天没能解开,便换了手攥住他不老实的手腕,道:“……这么紧。”  他那语气仿佛自己十分光明正大,根本没有性暗示。流氓,没有才信了他的鬼!  (此处有删减)  不知为何,这样的小动作简直比接吻□□还要让祁白露感到肉麻,他觉得自己的整片后背像是爬上了蚂蚁。  于是现在进行的吻,性的意味浓厚了几分,阮秋季伸手去摸他的嘴唇,指腹扫过唇面,贴着他的耳垂轻轻叫道:“白露。”  不能再进一步了,再做下去就是覆水难收,如果被郑昆玉知道了,他可真的会死。祁白露看着墙面,不知道身后阮秋季的目光正在变得晦暗,因为祁白露背对着他,他眼睛里那些复杂的转变,便没有再藏下去的意思,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阮秋季道:“留下来,跟着我。”  这一句的语气虽然柔和,意味却几乎是强横的,祁白露注意到了他的用词,一直以来他猜得没有错,阮秋季的确想要他做他的情人。  是情人,不是伴侣,爱欲的成分比厮守的成分多得多。  吻依旧落下来,祁白露恍惚地回答:“他不会放过你的。”  阮秋季的动作忽然停住,虽然这样太刻意,但他还是停住了。因为祁白露下意识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第29章 他角色的原型正是当年石家庄“11.29”大案的谋杀犯潘小匀,潘某曾经在河北一手遮天,地下赌场甚至开到了北京和通州。因为谋杀、涉黑、贿赂官员,三年前就被列为a级通缉犯。据说他年轻时曾经在酒吧穿女装卖唱,有过一段很潦倒的过去。他在逃亡路上甚至杀害了一名警察,人到现在还没落网。三年间,有传闻说他死了,也有传闻说他逍遥法外。  祁白露看过他通缉令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剃很短的头发,眉眼略显阴鸷,但还是让人很难想象那样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程文辉以为他还在想停拍的事,祁白露慢吞吞道:“我觉得之前演得可能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  “因为是照剧本演的。”  照剧本演能有什么问题,程文辉不解。  “剧本不一定是对的。”  祁白露蹙着眉神游天外,如果不是这次停拍,他可能还真想不到。是应该相信原著,相信剧本,相信导演,还是相信他所饰演的那个人的心。  是应该相信光明的前途,相信世俗种种道德,相信甜言蜜语,还是相信他自己的心。  大多数时候他在表演中都是这样摸着石头过河,中间的取舍难以立刻分明,天平永远摇摆不定,但走下去必须做出选择。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被放在了一个天平上,一头是郑昆玉,一头是阮秋季,他现在还不明白选择其中一个意味着什么,是失衡、坍塌,还是两败俱伤。  到了五月就是夏天,编剧加班加点改好了新剧本,剧组终于可以重新进行拍摄,但这一拖,就要六月下旬才能杀青。祁白露拿到手里的新剧本,人设的确有点变形,薛导跟祁白露沟通了很久,生怕新问题出在他身上,毕竟剧本大改,祁白露需要连夜背新的台词。  出乎他意料的是,祁白露调整得很好,虽然台词还是背得慢。为了赶上原先计划的进度,整个剧组几乎处于封闭状态,气氛压抑,祁白露每天酒店、片场两点一线,连厦门周边景点都没逛过。  到了20号这天,祁白露险些要加班拍夜戏,但因为他提前跟阮秋季约好了,不得不推辞掉晚上的工作。制片主任一脸“我懂”的表情,问道:“陪女朋友啊?”  “不是。”  制片主任脸上的笑意却又深了一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祁白露索性不再解释,一脸沉默。如果上个月阮秋季说要请他看芭蕾舞剧的时候,他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不会答应他了。  5月20日,本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一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谐音梗,所以这一天差不多变成了“情人节”,以及告白日、约会日、结婚登记日……  还好阮秋季没带花送他,也没专程拿什么礼物,只专门从北京捎来一盒子糕点。祁白露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时心想:哦,“女朋友”。  阮秋季很自来熟地拎着东西放在会客厅,祁白露想起上一回土笋冻的事,便有点疑心,怕他又拿什么奇怪的味道,阮秋季好像看出了他有顾虑,给他拆开系成蝴蝶结的丝带。  祁白露看盒子黄黄的,问他是芒果味吗,阮秋季笑道:“是榴莲。”  还好,这次不是讨厌的,反而是喜欢的。祁白露故意道:“我还以为是土笋冻。”  “你这么怕虫子。”  祁白露看他一眼,阮秋季又道:“是不是小时候被咬过,所以留下了阴影。”  阮秋季说者无心,可祁白露听者有意,他顿了一下才道:“我不信弗洛伊德那一套。”  在阮秋季又开口之前,他走到卧室穿了外套,还是上一次的长衬衫。阮秋季斜倚在卧室的门框上,手插在裤袋里,问他为什么,祁白露换完衣服,拿好东西走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臂膀示意他让路,阮秋季微微欠身,让他先过去。  祁白露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道:“一个人的一生如果都由他童年的行为影响决定,实在太可悲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朝后看?”  “对。”  阮秋季把手拿出来,走过来道:“但你还是喜欢朝后看。”  祁白露一边扣鸭舌帽一边咂摸了一下他的话,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是在拐着弯骂他“喜旧厌新”吧。阮秋季笑了笑,走在前头给他拉开门。  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却一直坐在沙发上装作埋头看手机的程文辉,就在这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恰好阮秋季拉着门把要关门,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阮秋季看了他两秒,脸上还维持着那种散漫的笑意,但是目光一下子变得冷锐,尖针一样准确无误地朝他投过去,像是早就发现他竖着耳朵在那里监视,便就此警告他、提醒他。  程文辉心里咯噔了一下,阮秋季关门的动作没有停,不过一会儿人就垂下眼皮,很快关门走了。程文辉烦郁无比,放下手机心想:白露这个傻的,仿佛一点不清楚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他那个样子真的迟早要被这老狐狸给玩死……  何况老狐狸后面还有大灰狼……!  阮秋季坐飞机过来的,所以他们只能打车出门,两个人先去吃了晚餐,从剧院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了。附近虽然不是核心商业区,但整条街依旧很热闹,他们身边基本都是浓情蜜意手牵着手的情侣。祁白露帽子、口罩、超大墨镜全副武装,虽然有点显眼,还好没多少人看他,因为看他身边阮秋季的人更多。  方才他们看舞剧时,前排一对情侣不时扭头接吻,肩膀还扭来扭去,看动作手也在动,因为在黑暗中,越发有点肆无忌惮了。祁白露忍了很久,忍无可忍了就要凑上去说话,阮秋季按住他的大腿示意他别动,自己倾身凑过去,按住男方的肩膀,低声道:“请注意场合。”  阮秋季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听上去也很冷沉,那个男人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压低了帽檐的祁白露,有些恼火地搂着回头盯帅哥的女朋友转过去。这一次他虽然不动了,却狠狠骂了一句“死基佬”。  旁边的几个观众都听到了这一句,扭头看过来,微小的骚动像湖面的涟漪一样荡开,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  祁白露靠着椅背,颇为无语地盯着舞台。他虽然不会被这种话伤害到,但出门碰上这种事还是很扫兴。  他正胡思乱想,黑暗中有只手抓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祁白露看了同是“死gay”的阮秋季一眼,阮秋季没有看他,握了那一下很快就松开,仿佛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定神。于是祁白露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只专心看舞台。  今晚倒是天气晴,沿街种的全是凤凰花树,现在花已经开了,摧枯拉朽地一路红下去,数不清的红色花苞攒在枝头,直如浓妆艳饰。门口不好打车,他们就沿着凤凰花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下一个街口去。  在马路边,他们经过了一辆满载着鲜花的电动三轮车,卖花的人看他们经过,招呼他们过去看看,给女朋友带一束。卖花的大爷太过热情,祁白露嘴里就要吐出一个“不”字,但阮秋季已经抬脚走过去,有模有样地看起了花。  大爷问他给谁买,给女友买还是给老婆买。阮秋季笑道:“有什么讲究吗?”  大爷指着已经包扎好的花束,这个叫“永结同心”,那个叫“跟你在一起是最浪漫的事”,还有一个叫“纯真的永恒的爱人”,祁白露默默地站在旁边,觉得它们看起来长得差不多,吉祥话听起来也没多大区别。  结果最后阮秋季买了最常见最“俗气”的红玫瑰,红艳艳的一大捧抱在怀里。大爷听到支付宝提醒到账的声音,因为打量着阮秋季年过三十,就算不是已婚人士也离已婚不远了,便笑道:“祝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祁白露还没听完,赶紧拔脚先走了,他站在旁边就跟这话是对他说的一样。  阮秋季不紧不慢地跟上他,趁祁白露不注意时,把花砸进了他的怀里,撒手不管了。祁白露不得不伸手搂住玫瑰花束,道:“你自己拿……”  阮秋季侧对着他伸手招呼出租车,眼神飘到了长街尽头,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可没有半点伸过来拿走花的意思。第57章 铁达尼号  两人还是像上个月一样住同一家酒店,祁白露不好当着阮秋季的面把花扔了,就这样一路拿了回去。幸好阮秋季在路上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这么漂亮的花扔了未免可惜,既然这束花又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便正大光明地拿回了房间,插在酒店的空花瓶里。  阮秋季是第二天晚上的飞机离开,于是他一整个白天都待在片场。云天传媒是电影的主投资方,阮秋季自然想去哪去哪,甚至挥挥手改剧本也没问题,只不过他在那里站着的确有点碍祁白露的眼。  剧组有宣传需要,当天收工之后,片方便借祁白露生日的机会搞了场探班直播,几位主创都在场。这样的直播形式跟采访差不多,要不停回答记者问题。好不容易半个多的小时直播结束,一众人等都饿了,互相招呼着切蛋糕吃蛋糕。  祁白露第一次在剧组过生日,人这么多这么热闹,的确会平添喜庆之感,连带着他自己也被那种情绪感染了。周围都闹哄哄地拥着他吹蜡烛,鼓动他许愿,于是祁白露在摇晃的烛光中,交握住双手放在胸前,将嘴唇抵在手上,垂下了眼睛。  后来很久之后,阮秋季说他当时的姿势看起来是“少女的祈祷”,祁白露睡得迷糊,翻了个身面朝上,懒得理他。阮秋季问他那天究竟许了什么愿望,祁白露闭着眼睛问他关心这个做什么。阮秋季侧过身体,凝视着他的侧脸,问道:“你的愿望跟我有没有关?”  祁白露一直清楚记得自己在23岁时许的愿,倒不是那个愿望多么令人记忆深刻,而是他的23岁天塌地陷,他许下的愿或许被天父不小心遗漏了,于是他的生活丝毫没有如意平安可言。  那天阮秋季站在他的对面,隔着蛋糕看他,蛋糕的外形像是贴满了金箔和绿叶,月桂树的枝叶攀着奶油往上长。祁白露闭上眼睛后,许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工作顺遂,第二个愿望是,希望他爱的人也可以真心真意地爱他,希望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没有第三个愿望,他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许两个就很好。  即使闭着眼睛,祁白露也能感觉到躺在身边的阮秋季一直在看他,像海底的探照灯,往最深、最幽暗的地方寻找泰坦尼克号沉船的骨骸和遗迹。  那时他爱的人是谁。  就在阮秋季以为他睡着了不会回答时,祁白露阖着眼睛,慢慢道:“我忘了。”  蛋糕吃到一半,几个记者拿过了几张照片,客客气气地要祁白露签字,其实他们是回去做抽奖用。记者自己带来的笔不怎么好用了,祁白露就先接过去,到化妆间找自己专用的签字笔。  片场工作人员基本都在外面吃蛋糕,他进去的时候只有阮秋季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打电话,一看到他进来,阮秋季停止了讲话,捂着听筒放下手机,道:“怎么进来了?”  祁白露给他展示手里的照片,道:“签字笔。”  因为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托着蛋糕盘子,找东西不方便,就先把东西都放在了化妆桌上。阮秋季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站起来跟他一直找。  金色签字笔就放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遮瑕、修容中,祁白露的目光锁定了目标,弯身去拿,结果衣服不小心把桌边的那两张照片搡了下去。  阮秋季比他先看到一步,但不小心踩着了照片,祁白露往后让了一下,正要弯身捡,阮秋季半蹲下去捡起照片,拿在手里看,顿了一顿把照片还给他,笑道:“我好像踩到你的脸了。”  这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祁白露听出阮秋季在促狭他,他先把最上面的那张夺过去,抽出纸巾擦干净,道:“这才不是我。”  “那哪个才是你?”  祁白露看他一眼,道:“……你眼前的人。”  阮秋季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两分暧昧,倚着桌沿侧过身体看他,但祁白露已经抿住笑意,低下头去签字,他签完一张,阮秋季就又递给他一张。  过了片刻,阮秋季端详其中一张照片上的祁白露,道:“这张更好看一些。”  祁白露探过脑袋,看他说的那一张到底多么好看,结果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他的脸。  “都长得一样。”  “这张是直视镜头。”  祁白露比对了一下,还真是,其他的要么没看镜头,要么侧对着镜头,他的目光流露出那么一点疑惑。阮秋季道:“或许是因为我希望你看我。”  他把调情的话说得这么直接、坦荡、亮堂堂,祁白露反而不好意思害羞了,他伸手夺过照片,撵人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该去赶飞机了。”  阮秋季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和手机,道:“那我先走了。”  祁白露正要回头,阮秋季从侧后方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道:“白露,生日快乐。”  这个吻只是很绅士的轻轻一贴,没什么特殊的触觉,跟上次在酒店房间的吻截然不同。  阮秋季不是今天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但他的语气那样温柔,祁白露回头看进他的眼睛,探照灯扫过一道澄明的光,在他锈迹斑斑的心上搜索到什么了吗。  好像谁也不知道。  算上直播间的弹幕,社交平台的评论区,祁白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跟他说过“生日快乐”。等他关上手机忙完也是晚上九点钟了,他没想到过个生日还这么兴师动众,最忙的人反而是他,根本没时间休息。一些同行同事的消息,他必须耐着性子回,谢谢人家的祝福。  回完所有未读消息之后,最近消息的列表已经被千篇一律的谢谢淹没。程文辉终于放过了他,但他自己还有经纪工作要忙,在会客厅团团转地打电话。  冲了澡爬上床,脸颊贴着柔软的枕头,祁白露感到一种盲目的,簇拥上来的幸福,可是这份幸福很快就变了味,仿佛就是因为有这幸福,渗出来的那一点点乐中的悲凉反而更加悲凉。  这一天快要结束了,成千上万的人都对他说过要如意快乐,但还有一个人没跟他说过。事实上,不止没有电话,信息也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他还是很幸福,只不过幸福得很茫茫然。五颜六色的胶囊和药片倒进手里,彩色的梦,睡之后依旧很幸福。不过进入到梦里就不同了,在梦里他感到失措,就好像他摘下了满架的成熟透了的葡萄,只还剩下最后一颗缀在最高的枝头上,不管他怎么踮起脚都够不到它,徒劳地向上伸着酸痛的手臂。  现在他根本不计较那颗葡萄是酸是甜,不管酸甜他都要,被蚜虫蚀空了心他也要。  人的眼睛盯久了漏下的阳光总会眩晕,祁白露再度睁开眼睛时,听到一个声音站在光源中说: “今天很早就睡了,可能是累了……”  门扇在地板上拉开一个小小的半圆的弧形,随即是皮鞋点地的有节奏的脚步声,奇怪,这个声音他像是听过了无数遍,但他还是睁不开眼睛。  皮鞋来到床边时停住了,停了有一会儿。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瓶里插着一捧红玫瑰,程文辉的声音模模糊糊:“我记得是剧组送的花……拿走……放……”  过了一会儿,又有窸窸窣窣的玫瑰枝叶的摩擦声,祁白露早被说话声吵醒了,但困意还是压得他难以掀开眼皮,努力了半晌终于睁开眼了,他看到自己床头坐着个黑漆漆的人影,那个人低着头。  开谢了的玫瑰就总是耷拉着脑袋,祁白露还在梦的边缘,不免觉得立在面前的是一棵庞大的带着刺的植株。  郑昆玉弯下身,手贴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两下,祁白露下意识地寻找温度,往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嘴里嘀咕道:“回来了你。”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就算是蚊子趴在他脸上也听不清,更别说郑昆玉,但郑昆玉还是俯着身淡淡地“嗯”了一声,道:“生日快乐。”  祁白露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他觉得热,把手伸出被子,抓住那只手,重新闭上了眼皮。郑昆玉攥住他的手指,很直接地吻他的嘴唇,祁白露在半睡不醒之间皱了一下眉,因为他能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硌得他有些不舒服。  但是这个吻又是让人舒服的,祁白露忍不住抬起手去搂什么,搂住了郑昆玉的脖子。他心里想的都是葡萄,盈盈,庆丰收,心想这葡萄有够苦的。过了很久,或许是因为短暂缺氧,祁白露的脑袋往旁边偏了下,彻底地昏睡过去了。 第31章 “你干嘛吃她的醋?”  郑昆玉掐住他的胳膊,眼神恨不得把他碾碎了,仿佛他说了一句极其残忍的话,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祁白露被他抓疼了,缩着肩膀挣扎,道:“我跟悦微上次出去,你也没反对!”  听到林悦微的名字时,郑昆玉看着他,表情一时变得古怪,就好像他脸上刚才戴的其实是一副冷硬的面具,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浮在表层的符号化的东西。  祁白露也觉得古怪,抬头去看郑昆玉的脸。两道视线碰在一起,像两段不同频的信号撞上了,半天才翻译出对方的语言。  “你说的他不会是……”  祁白露刚发出阮的“r”音,郑昆玉胸膛微微起伏,将他猛地往后一推,制止了他的话。祁白露拎着烧烤悟了几秒钟,郑昆玉面无表情转身就走,祁白露跟上去,拖着调子道:“郑昆玉!”  郑昆玉不理他。  他们俩刚才也太傻了。祁白露心想,该生气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莫名其妙被他误会一场。  等他回到客厅,郑昆玉已经上楼去了,祁白露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巧,郑昆玉不可能因为那条消息就突然误会了他。他摸出手机看消息,没有什么变化。  祁白露想了下,先点开跟阮秋季的对话框,接着又点开了阮秋季的朋友圈。  只见阮秋季的最新一条动态来自几个小时前,他那一排照片,拍的正是大溪地的海。从照片一角可以看出阮秋季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这不是,巧了吗。  于是,两天之后,祁白露做梦也没想到这段旅行变成了非常“梦幻”之旅。当他跟林悦微躺在沙滩椅上,看着面前的郑昆玉跟阮秋季一边说话,一边各自抱着帆板往波光粼粼的海边走时,还是没怎么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准备下海玩帆板时,那两个人甚至还握了下手,相互鼓励……  看来人后不管怎么相互撕咬,人前还是做足了场面。  林悦微戴着太阳镜,懒洋洋地看着两个男人走远了,随口对祁白露道:“欸,你觉得他们两个,谁的身材更好?”  祁白露抱着椰子,迟疑地想了片刻,阮秋季看起来的确很有吸引力,但郑昆玉摸起来也很……  “你觉得呢?”  祁白露吐出吸管,把烫手山芋丢给林悦微。  林悦微想了一下,分不出来,扭头道:“都挺好?”  【提前几章再打一遍预防针,郑昆玉快要下线了,会很意难平,怕留下心理阴影的话弃文还来得及。老郑下线之后基本都是阮的火葬场。不是标准换攻文,两位攻更像是红白玫瑰。  还有,请教评论区朋友们一个问题,到时候tag【完结】的话应该还能发番外?】第60章 望穿秋水  准备去大溪地的前夕,郑昆玉扔下他上楼之后就没了半点动静。祁白露吃完烧烤,琢磨了一下郑昆玉的心理活动,觉得他现在可能是真的恼了,便犹豫着想要不要哄他一下,但郑昆玉怎么可能那么好哄,于是祁白露迟迟不肯上楼,好不容易捱到了睡觉时间,姗姗往房间走。  经过郑昆玉房间时——说经过也不准确,因为他是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的,但他们俩的门就挨在一起,所以祁白露还没走到门扇前,就看到郑昆玉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行李箱摊开放在地板上。  祁白露靠着门框研究了片刻,郑昆玉在衣帽间,没看到他站在外面,过了一会儿,郑昆玉拎着衣架将一件衬衣扔在床上,回身推眼镜时,刚好发现了门口的祁白露。  他是要离家出走吗,祁白露心想。这可是件稀罕事。  郑昆玉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嗔怒的痕迹,淡淡地说:“你去看,我有件黑色的泳裤,是不是在你那。”  原来不是离家出走,是要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祁白露沉默片刻,道:“你的泳裤怎么会在我那儿?”  衬衣、外套、袜子,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有可能放错,可泳裤这种东西平常都是收起来的,何况郑昆玉的衣服不是他的尺码。  郑昆玉看他一眼,又打开了一个柜子继续翻找,无果。祁白露看他找得辛苦,回去翻了一下,没想到真的在自己衣柜角落找到了。他苦苦想了很久,只零星有一点相关印象,好像是那次在楼下的泳池边上,水那么冷,他们俩还半个身子泡在里面,最后双双感了冒。  虽然是平角的,但是真的很薄,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他确定要穿这件……?祁白露拎着边缘,把泳裤给他扔进行李箱,道:“我已经答应了悦微,不可能跟她爽约。”  郑昆玉没说话,照旧坐在床边垂着眼皮叠自己的衣服,祁白露看他神情,迟疑道:“你不介意让她一起?你不是很忙吗?”  “所以你连问都没问我一声?”郑昆玉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怎么看都有点锐利。  祁白露觉得不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好,刻意转移话题道:“你买票了?”  郑昆玉还没回答,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先响了,郑昆玉折起那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的袖子,朝祁白露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他给自己拿过来。祁白露站起来去给他拿,等他拿到了递过去,郑昆玉又不伸手接,祁白露只好替他接起来,把手机竖在郑昆玉的耳边。  简直像伺候大爷,祁白露站着听他讲工作,郑昆玉一边叠衣服一边听对面的秘书汇报,等对方汇报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说刻薄话,没有半点留情面的意思,秘书似乎被骂傻了,大气不敢出一声,祁白露脸有些热,觉得那些话倒像是在指桑骂槐地刺他。  等通话一结束,祁白露立刻挂断,要把手机放在一旁,结果郑昆玉捏住他的手腕拽到自己面前,就着祁白露的手在屏幕上按了一会儿,等“嘟嘟”两声响起后就撒手不管了,又拿起另一件衣服开始叠。  祁白露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联系人,电话是打给了林悦微……等那边传来一声“喂”,郑昆玉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开始解释吧。  第二天的飞机上,祁白露跟林悦微坐在一起,林悦微倒不介意多了一个郑昆玉,反正她是真心跑出来看风景,不是出来约会,她只怕祁白露为难。  空姐推着小车来送茶水,林悦微坐在靠窗的位置,探过身体去接,她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郑昆玉,靠回椅背对祁白露道:“你还是对他心软了?”  祁白露捧着那杯果汁,并没有因为林悦微的这句话而惊讶,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道:“你会看不起我吗?”  林悦微摸着杯子摇头,道:“这是你的个人选择,但你可以忘记过去吗?”  “我不知道。”祁白露仿佛自言自语,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表情有短暂的空白,“过去的事我没有忘。”  祁白露的声调渐渐低下去,听起来和缓而黯然,“他好时,又像是另一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看不起自己,我知道我……”  不能,不应该,不可以,不被允许——  爱,爱他。  祁白露想说那个字,最后也没能说出口。他的爱就像是挂在元宵花灯上的一个字谜,挂在火树银花间,挂在如织人流的头顶上,好多年都没一个人猜出来,所以他自己也忘记了答案。爱这回事如果不提,是会一层一层落灰的。  林悦微知道他纠结什么,但她无法替祁白露做出选择,寂静在两个人之间持续了半分钟,林悦微低头问道:“那他呢?”  祁白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恨道:“他是个混蛋。”  说完之后,祁白露却仿佛轻松了一些,他知道郑昆玉多么坏,他记得他做过的每一件伤害他的事,伤心是真的,恨是真的,耳鬓厮磨也是真的,那么喜欢,即使一点点的喜欢,是从半真半假的吻里催生出来的吗。  林悦微不知如何发表议论,因为他们谈到了郑昆玉,她眼睛的余光不由向后瞥了一下当事人,道:“他在看你。”  看!光是看有什么用。祁白露回头望向自己的侧后方,目光探向手扶着葡萄酒杯的郑昆玉,这一看,祁白露怔了一下,因为他在郑昆玉的手指上看到了一枚指环,今天早上他们起晚了走得急急忙忙,祁白露并没有留意到。  所以光是看有什么用,视线往上抬,郑昆玉还是那副喜怒难测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与你无关。  祁白露扭回头,道:“让他看。”反正自己不会换座坐过去,林悦微也不会把座位让出来。  这一次郑昆玉挺老实,没要求他换座,祁白露睡着之前,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是如何从后脑勺裹上来,蜂蜜一样浸渍他的梦境。  看可能是最没用的姿势,但祁白露还是从单纯的“看”中尝到了滋味,望梅止渴,望穿秋水。知道有一个人看了他这么久,就好像他的字谜被一双手摘下,那双手拂去了上头的满面灰尘,谜底字迹如新。第61章 碧海蓝天  祁白露没问郑昆玉会不会跟阮秋季见面,毕竟他们俩是酒肉朋友,一个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工作上总会有往来,面子上绝对要敷衍过去。但他还没提——他也不敢提,林悦微在飞机落地之前问他,你知道阮秋季也在大溪地吗。  知道。祁白露回答得干干巴巴。  他知道林悦微刚跟阮秋季结束一个项目的合作,阮秋季给她拨过去的资金相当于雪中送炭,既然在同一个地方碰见了,林悦微少不得过去跟他打招呼。  林悦微道:“我之前跟他提了一句,他说到时会来接我们,毕竟这里他比较熟悉。郑昆玉应该不会介意吧,我记得他们俩是朋友。”  “……”  郑昆玉介不介意他不知道,但祁白露自己挺介意的,毕竟他们见面再眼红,也只是两头的小饼干,不知道中间的夹心奶油的痛苦。  于是祁白露在飞机上做了个荒诞的梦,梦到自己真的变成了姜饼小人,梦里恍惚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的场景,他隔着鸳鸯红纱看他们来掀自己的盖头,结果盖头一拽走,底下只竖着一块姜饼……他们两个看着他沉默良久,阮秋季伸手把他拦腰掰成两截,郑昆玉拿走了其中一块……  这还没完,姜饼小人的胸口嵌了一块心形的巧克力,郑昆玉看到了,要换上面的那块,阮秋季不肯给,于是他听到他们一个说什么一日丧命散,一个说什么含笑半步颠。就在他们剑拔弩张准备发作时,一个声音叫道:“请旅客朋友们……”  祁白露一下子惊醒了。  醒来时飞机已经降落,机舱里的旅客走得七七八八,郑昆玉站在他旁边的过道上,给他拿架子上面的背包,林悦微也早就站在过道整理东西。  祁白露看了眼勒在腰上的安全带,伸手解开,他本来想对给自己递包的郑昆玉说“到了吗”,但是一张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带着颤音的“秋香”。  “秋香”的动作顿了一下,把背包丢进他怀里,旁边的林悦微暗暗发笑,掌不住笑出了声,郑昆玉俯视着他,沉声道:“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祁白露看清了人,站起来不作声,跟着郑昆玉往外走。他还记得林悦微说的,阮秋季会来接机。出了出口,他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没走两步,迎面看到戴着茶色墨镜穿夏威夷衫的阮秋季趴在栏杆上,对他们闲闲招手。  阮秋季走过来,他们三个走过去,火星撞地球一样。祁白露看着郑昆玉的后脑勺,郑昆玉没事人一样跟阮秋季并排走在一起,淡淡道:“来了?”  “中午好,车在外面等着了。”  看他们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会跟对方在今天碰面,甚至有可能提前通过话。  祁白露不动声色地跟林悦微落在后面,跟着阮秋季来的司机是当地人,手里拎着花环热情地递给他们三个新来的,这是本地迎客的风俗,林悦微低头让他给自己套上花环,用英文说了声谢谢,祁白露也一样。  他抬头正好看到郑昆玉微皱眉心,手里拎着花环,看起来并不想把它挂在脖子上。祁白露看这花开得素雅清新,问这是什么花,阮秋季回头,微笑说:“大溪地栀子花。适合你。”  郑昆玉一声不吭地回身,同样盯着祁白露看,像是研究出了怎么处理手里的多余物,他抬手把自己的花环像套圈一样套在了祁白露的脖子上。祁白露用眼神发了个叹号,郑昆玉拉着花环,把他拽得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才松手。  花环有点歪,郑昆玉给他调整了一下,他这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比说了一千句一万句都要……温馨?  阮秋季旁观他们互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波动,林悦微都看出来了,他不可能没看出来,看出祁白露跟郑昆玉之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在酒店共进午饭之后,阮秋季邀请他们下午出海钓鱼,乘坐他朋友的私人游艇。他们冒着烈日步行去码头,阮秋季跟郑昆玉走在前头,两人都穿夏威夷衫,大面积的繁复的印花,从背后一看很容易看花眼。他们两个人在讨论本地酒店的经营,祁白露无言以对,学着林悦微的样子把手搭在前额上,看远处波光粼粼、栀杆林立的港湾。  酷烈的阳光罩下来,祁白露很快觉得自己的脸被晒得发烫,虽然走之前涂过了防晒油,但这样好的太阳还是让人怀疑自己会被晒掉一层皮。海风拂在脸上,像一只温暖而温柔的手在轻抚。放眼望去,停泊的船艇像是一枚一枚白色的贝壳,漂浮在广阔的蓝色海水的表层。  船长已经在游艇上等他们,阮秋季熟稔地跟他打招呼,祁白露进到船舱里,看到里面什么都有,还扔着一件阮秋季的外套。阮秋季给他们每人都倒了一杯利口酒,看着外面翻涌的波浪,道:“这几天都没什么收获,希望今天可以钓上一条大鱼。”  林悦微和祁白露都对钓鱼没什么兴趣,两个人便坐在船头说话,祁白露半躺在甲板上,觉得就这么躺着只看看天上的云也很好。一开始游艇向前疾驰,于是那些云像流窜的小鱼一样,也跟着向前疾驰,云的影子在墨镜上哗啦啦飞过去。  远离了国内的纷纷扰扰,在谁都不相识的他乡异国,祁白露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最后游艇开到了深海区,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停下来轻轻摇荡,于是云彩也几乎跟着停下来,变成了在天空上扎根的棉花团。  耳边是中英文混杂的说话声,夹杂在哗哗的海水声中,讨论的都是发电机、航向、鱼,这一放松,祁白露就枕着一只向后的手臂,躺在阳光底下慢慢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一睡就睡了很久,自然醒过来时林悦微已经不在身边,他有些口渴,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他记得睡觉之前酒水还有一半,结果这伸手一摸,酒杯不在那里了,只摸到了什么人的大腿。  祁白露抬头,看到一只手把自己的酒杯拿在手里,郑昆玉坐在他旁边晒太阳,懒懒散散,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祁白露能看到他茶色镜片底下的眼睛睁着,还真会以为他睡着了。  郑昆玉没理他的手就搭在自己大腿上,他喝了一口酒,这才低头看祁白露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把整杯酒喝完。  祁白露的脸和脖子都被晒得发红,他现在口渴得要命,一点不想说话,怒而拍了一下郑昆玉的大腿,郑昆玉穿沙滩裤,这一巴掌拍在他光裸的皮肉上,发出的响声惊动了他们对面的人抬头来看。  祁白露这才看到阮秋季就坐在他们对面,阮秋季手肘向后撑,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祁白露有些尴尬地收回眼睛,隔着墨镜镜片跟郑昆玉对视,道:“你喝完了,我喝什么?”  郑昆玉把他的手抓下去,站起来去给他倒酒。祁白露半坐起来,看着郑昆玉走向船舱,而阮秋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这边。祁白露看不清他的眼睛,也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看出他的唇角抿得很平。  过了片刻,郑昆玉跟拿着防晒油的林悦微先后走出来,林悦微坐在阮秋季旁边抹防晒油,道:“他们刚才抓到了好大一条鱼,这都没把你吵醒。”  祁白露接过郑昆玉手里的利口酒,问道:“有多大,能吃吗?”  “够你吃三天。”郑昆玉冷不丁道。  祁白露瞪了他一眼,虽然隔着眼镜片,这个瞪没什么力度和威胁性可言。  林悦微把防晒油丢给祁白露,祁白露接过去涂自己的身上和腿上。林悦微看阮秋季在看书,随意地瞥了一眼他摊开的书页,觉得有点意思,便念出了其中一行:“奴役,最好是面带微笑的奴役,实在绝对必要,但这只能心照不宣……” 第33章 听到这样一句,祁白露忽然转回身,但阮秋季只是手摸着酒杯的杯沿,又不继续说了,祁白露走上前,有些神经质地逼问:“你知道什么?”  “当年在三环的公寓。”阮秋季点到即止,语气淡然,余光看到祁白露的表情果然变了。  他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除非郑昆玉告诉他,但郑昆玉不是宣扬私事的人。祁白露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庞,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祁白露道:“那天,是你给郑昆玉打的电话。”  他们在沙发上□□时,郑昆玉接了一个人的电话,那个人说自己要去洛杉矶。郑昆玉离开了,那是那十天里,他唯一一次离开,于是祁白露在他赶回来之前,吞下了郑昆玉的安眠药。  “是我。”  天底下就是会有这么巧的事,祁白露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既然如此,阮秋季肯定一早就知道他被送医院的事。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过去,可现在阮秋季逼着他重新记起。  祁白露目光闪烁,重新走回吧台旁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虽然酒保和外面那群笑闹的游客都是外国人,但他还是压低了嗓音说话,“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我很好奇,也很惊讶,能让郑昆玉大费周章送去医院,拼了命救活的人是谁,所以医院给了我一个名字。我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你在电影中的脸。”  所以他们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见面时,阮秋季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在他记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眼前人跟郑昆玉的关系了。他那么早就知晓了祁白露的存在,那通电话甚至间接地改变了祁白露的选择和人生,两个人的命运却只是擦肩而过一般。  “你还知道什么?”  阮秋季道:“我调查过你。你是独立户口,20岁就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产,却查不到你的家庭背景。你在电影学院读过书,可是却又退了学,其中原因,你们学校的领导讳莫如深,其他资料一应都被销毁,没有存档。一般的明星,出道之后很容易被扒个底朝天,可是为什么你的资料那么少?祁白露,这是你真正的姓名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前程才留在他身边,但我低看你们了。你跟他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对你动了心,你就因为这个,对自己遭受的伤害无动于衷。”话说到这个份上,阮秋季的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的刻薄。  祁白露听完,眼里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反问道:“你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无动于衷?”  阮秋季看着他,慢慢喝完了杯中酒,然后把酒杯推到一边,淡淡道:“看来,现在你不想离开他了。我要提醒你,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是想批评我吗?”  阮秋季瞅了他一眼,眼神有点莫测,最后道:“我希望你及时止损。”  这句话的态度却惹恼了祁白露,“及时止损?难道当初你知道公寓的事情之后,就有想过拉我一把吗,你想过那个陌生人有可能在遭受什么吗?你没有,你漠不关心,说不定你还在心里嘲笑我自轻自贱,我就是被折磨死了都不会有人救我!”  说到这里,祁白露的情绪已经变得激动,像是方才被阮秋季的话刺痛了,他没停下来,继续咄咄道:“你们只会高高在上地说,不许爱这个,不许爱那个,但是你们早去哪里了?你们道貌岸然地施舍同情,指责别人道德上的污点,可是有过一秒发自内心地爱护他人吗?你们都利用我,你们要我笑,要我的年轻,要我的这张脸,但是唯独不要我,你们的爱是讲条件的。我恨死他了又怎么样,至少他不会离开我,他对我好,我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  祁白露已经不是在跟阮秋季对话,而是在自言自语地发泄内心深处的愤恨。说完之后他立刻有些后悔,但又强迫自己正对上阮秋季的审视,或许他也是这一刻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早就处于堕落的生活中了,他知道郑昆玉多么坏,比别人眼里的还要坏一点,他自己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这些年,他在精神上或多或少地惩罚、虐待郑昆玉,甚至他没有拒绝阮秋季的亲近,未尝不是想看郑昆玉嫉妒。  祁白露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病态的、扭曲的,但是他就不能对爱有所渴望吗,万里荒原上结不出一颗梅子,他快要渴死了,为什么不能饮鸩止渴。  阮秋季听他说这些疯话的时候,目光慢慢凝了起来,凝成一条绷得很紧的线,就好像是那条线一下子掀走了他脸上的面具,平时良好伪装的教养,随着面具都揭走了。  祁白露的眼睛有些红,或许是冶艳的红色灯光照红了他们的眼睛,此刻的祁白露看上去活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他们互相盯着彼此,阮秋季不想听下去了,他看得很清楚,祁白露这个人就是蹲在地洞里的兔子,不把他的洞掘个底朝天,他趴在那里死活都不会动,必须拎着他的耳朵和尾巴把他揪出来,把他揪疼了揪得乱咬人也要揪出来。  阮秋季从高脚凳上离开,站起来伸手去碰祁白露,但祁白露猛地往后撤了一下,像是有一条毒蛇要来咬他,阮秋季手快地扣住祁白露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扣紧了下颔骨处,声调平静而阴沉,道:“他对你好,我就对你不好?”  还是露出真面目了,祁白露果然没猜错,他本质是和郑昆玉一样的人。祁白露默然望着他,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不是谁对你好你就一定会对他好。阮秋季的确好,只是好得让他受不了。于是他两只手抓住阮秋季的手腕,把他的手狠拽了下去。  就在祁白露丢下阮秋季回过身的一刻,阮秋季从后面扣住他的脖子,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狠狠掰过他的脸,就着这个姿势吻住了他。  这个吻比春日惊雷来得还要突然,祁白露瞪大了眼睛看他,两只手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阮秋季只用一只手攥住了腕子。他向后仰着脖颈,整个人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是完全被动的姿势。  阮秋季一上来就是舌吻,舌头压着他的舌面探进口腔扫荡,两个人的嘴唇紧合在一起,吻得缠绵又色情。他一点都没有给祁白露心理过渡的机会,单凭这个吻就想要他融化、投降,祁白露挣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更用力地来吮吸自己的唇舌。  上一次他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说要等他心甘情愿,祁白露被他搂得浑身燥热,没等到换气的间隙就有些脱力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却完全置于阮秋季一个人的掌控之下,祁白露被他勾着舌头,觉得自己的一缕魂魄也要被勾走了。  趁着阮秋季偏头要换姿势时,祁白露的手终于挣脱出去,一把推开了他,但就那么一秒的功夫,阮秋季将他正面按住了,他的手劲居然这么大,祁白露头昏眼花,被身后的高脚凳一绊,后背撞在吧台的桌沿上,阮秋季就从前面压住他,将他抱到高脚凳上,没等他坐稳又去亲他。  他没想到阮秋季平时看着好脾气,吻起人来这么凶,他的嘴唇都快被磨破了。祁白露快疯了,这可是公共场合,外头就有人在聊天说话,他们随时都会被人看到。他觉得阮秋季也疯了,因为他吻着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祁白露被他身上的酒气和男性气息尽数淹没,反抗的力道稍微小了些,所以看起来仿佛很听话乖顺,但只有阮秋季知道,祁白露的手多么不老实地想要跑。就在阮秋季辗转摆头,换了个角度亲他时,祁白露在恍惚中看到白色亚麻的曳地帷幔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外头黑黢黢的,他什么都看不清,但祁白露直觉刚才有人在盯着他们!他浑身都紧了一紧,好像又听到了那人离开的脚步声,祁白露死命抽出手去拍阮秋季的肩膀,阮秋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祁白露又把手插进阮秋季后脑勺的头发里,用力把他薅走远离自己的嘴唇,他惊疑不定对阮秋季道:“刚刚有人在那……”  阮秋季幽黑的眼珠动了动,没有着急回头,而是先用拇指擦干净祁白露唇角的口水,这才放开他走向帷幔,祁白露离开凳子,跟着阮秋季走过去,阮秋季伸手轻轻一掀,帷幔后什么都没有,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热带植物轻轻摇晃着宽大的叶子,大朵大朵的粉色芙蓉花寂寞而艳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阮秋季沿着那一排摇摇晃晃的植物叶子,瞥向走廊尽头,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地上拖过去了一道斜长的黑色影子。  但他没打算对祁白露说,只是道:“没有人。”  祁白露怔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直觉不可能出错,难道只是紧张之余的错觉吗。阮秋季回头来碰他的脸,这一次祁白露跑得飞快,他往后退了两步,警告道:“今晚的事,不准你告诉任何人。”  说完之后,他就去拿自己的拖鞋和手机,远远地绕过阮秋季走了,他没有回头,好像一回头就会被阮秋季重新拿捏在手里,记起那个吻的味道。  好在阮秋季没有跟上来,回到酒店,祁白露疲惫地拖着身体把自己扔出电梯,走到房间门前用房卡开门。这一次他真的没有了睡意,他得先去洗个澡,然后吃药上床,最好不要惊动郑昆玉。  郑昆玉。祁白露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关上房间门后,他后知后觉地望向那张双人床的深处,白色被子掀开堆在了一旁,像一朵孤独的云。  郑昆玉没在床上。第64章 闭目入神  那天晚上郑昆玉一直没有回去,他的手机、钱包,甚至行李都没有带走,这证明他走不远,他身上应该只带了房卡。祁白露洗完澡出来,独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房间里的钟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他心里早已有了预感,看到他跟阮秋季接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昆玉。  祁白露不知道他听了多少,看到了多少。既然祁白露一直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这说明郑昆玉是在他出门好一会儿之后才找过去的,他很有可能只看到了他跟阮秋季拥吻的画面。祁白露睁着眼睛等,等了整整一夜都没等到郑昆玉回来,快要天亮时,他困得实在不行,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睡着了。  没做梦,黑暗悬挂在眼皮上,用力掀也掀不开。在黑暗中,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重重抚过他的喉管,像是死神的手。祁白露的脑里敲起了警钟,但还是掀不开眼皮,那双手好似安在枕畔的铡刀,等待着一场审判,不知何时就会落下刀来。他渐渐觉得喘不上气,就在他差点睁开眼叫喊出来时,那只手终于撤走了。  于是祁白露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皱着眉摸自己的脖子,左右都摸了个遍,确认什么痕迹都没有,昨晚的铡刀只是自己的噩梦。  浴室那边传来盥洗的水声,祁白露就是被这哗啦的水声吵醒的,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早上八点钟,窗外的天光大亮,今天依旧是个明媚的晴天。  是郑昆玉,他回来了。祁白露忽然坐起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趿上,翻身下床朝浴室走去,果然,站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刮胡子的人,不是郑昆玉又是谁。  祁白露手扶着门框,静静地瞧着他,胸膛按捺不住微微起伏,他努力咽下疑问和想说的话,等着郑昆玉剃好了再开口。  浴室开了灯,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镜子里明亮而清晰地倒映出祁白露的身影。郑昆玉半张脸都是白色的剃须泡沫,看到祁白露出现在镜子里时,他手里刮到一半的老式直剃刀停顿了一下,悬停在下颔旁边。  祁白露看到他发现自己了,索性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后,两个人在镜子中对视。  郑昆玉一只手扶着颈侧,保持那个微抬下巴的姿势,挑起目光看他,看了几秒之后又把视线重新移回自己的脸上,一丝不苟地继续刮脸。他的动作看起来跟刚才没什么分别,速度却因为分神慢了下来。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郑昆玉沉住气,把身侧的人只当做一根杵在那里的木头,直到刮完的最后一刻,他收起剃刀擦干净脸,这才又盯住了祁白露。  祁白露看着他手里的直剃刀,忍不住地想,这把刀适合用来割喉。  郑昆玉早就换过衣服了,衬衣袖口松松挽起,是准备好出门的装扮。按照他们昨天的计划,今天他们四个要在上午十点碰面,去一家餐厅吃早午饭。  祁白露走近一些,走到郑昆玉旁边看他的脸。郑昆玉的脸色苍白而漠然,别的看不出什么。祁白露道:“你要听我解释吗?”  没有回答,合上的金属直剃刀叮铃一声搁在大理石的洗脸台上,郑昆玉转过身,眼睛从下往上抬,把祁白露全身看了个遍,祁白露穿一件宽大的t恤,一直盖过了屁股,下面只穿一条三角内裤,裸着两条光洁纤细的腿,他赤脚站在浴室地砖上——这幅场景,像极了昨晚。  即使不是勾引,也像极了勾引。他就是这么贱。  还听什么解释。  郑昆玉将手掌贴在祁白露的脸上,慢慢地,从脸颊摸到脖子,这一下的动作很温存,可郑昆玉的眼神却是刻毒的。果然下一刻,郑昆玉几乎用了最大的手劲将他往旁边掼,祁白露被他猛地一推,身体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在地,他被迫扑在郑昆玉身上,攀住了他的手臂,郑昆玉却一把将他拂开,将人结结实实地丢到了地上。  膝盖一下子跪在冰冷的瓷砖上,祁白露立刻感受到膝盖骨传递来的凉意和疼痛,他的眼前就是郑昆玉的西装裤,听到郑昆玉解腰带的声音之后,祁白露爬起来抓他的手,抬头朝他掷去惊惧的眼神,意思是你怎么敢打我。  郑昆玉垂着眼睛看他,慢慢将皮带抽出来,俨然是要来打他的做派。祁白露看他没有反悔的意思,缩着肩膀向后退,以为他真的要来打自己,他侧头护住脸,郑昆玉却像随手丢垃圾那样,把手里的皮带甩在了地板上,然后他一只手捞住祁白露的后脑勺,不容拒绝地推送到自己面前。  祁白露的脸贴在他的大腿上,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了郑昆玉的意思,他抬头去看郑昆玉的脸,确认自己没领会错,郑昆玉淡淡道:“自己来。”  郑昆玉是要让他跪在这里给他口——口交这回事,祁白露根本没做过几次,之前郑昆玉怎么强迫他他都不肯做,更别说主动取悦对方了。  祁白露抓着他的西装裤,好半晌都没动,郑昆玉不愿再等了,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大嘴,直接送了进去,这一下含得很深,祁白露立刻涨红了脸,他吃不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动作,于是郑昆玉掰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往他的嘴里插。  郑昆玉也不指望他主动舔,只要祁白露不反抗,不咬他,他自己也能在他嘴里得趣。祁白露被他冲撞得口腔酸麻,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带来了巨大的屈辱感,所以,与其说是口交,不如说是郑昆玉在强奸他的嘴,他跟别人接过吻的嘴。  有好几次都顶到喉咙那里了,祁白露跪得很难受,吞得也很难受,他眼里闪着泪,睫毛一直发颤,忍不住地吞咽口水,结果这样很像是他在主动地给他含,郑昆玉看着他的脸,就算是在这种场景中,祁白露的脸还是很漂亮,没有被操变形。  最后,郑昆玉扣着他的下巴射在他嘴里时,看到他涣散的目光中掺了点恨和怨。除了恨和怨之外,还有别的,祁白露光着下身跪在地上,没有力气动了,半抱着他的大腿,倒像是一株依依的靠欲望生长的藤蔓。  祁白露摇晃着站起来,伏在洗脸池旁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他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吐完了还是拼命咳嗽。祁白露抬头看镜子的自己,看到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唇已经变得红肿,脸颊也烧得通红,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  水珠沿着眼角眉梢往下滴落,祁白露抹了一把脸,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的郑昆玉拿过他的牙刷,在上面挤好了牙膏递到他面前。祁白露警惕地盯了他一眼,不敢相信郑昆玉这么好心,犹豫了很久才伸手去拿,郑昆玉却抬起他的下巴,把牙刷径直捅进他的口腔里,亲自给他刷。  郑昆玉的动作不算粗暴,但是也并不温柔,一开始还是在刷他的牙齿,后来牙刷捣进牙关,翻天覆地地搅弄他的舌头和口腔,牙刷的软毛来回刮着牙龈和舌面,祁白露被搅得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挣扎的呜咽的声音。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把夺过牙刷,弯身将嘴里的牙膏泡沫都吐掉,用手掌接水漱口。说实话,比起这种狎昵的折磨,他宁愿郑昆玉打他一顿。  祁白露手里拿着那根洗干净的牙刷,脸埋在洗手池旁边,俯身还想要吐,他想哭,却什么都哭不出来,连要为谁哭也不知道。  郑昆玉看了他一会儿,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祁白露道:“你还要干什么?”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郑昆玉托着他的后颈,倾身吻住了他的嘴。祁白露的嘴里刚遭受过侵犯,敏感又脆弱,郑昆玉一碰到他的舌头,他就忍不住打哆嗦。两个人嘴里都是清凉的薄荷味,郑昆玉的额头抵着他的,固定住他扬起的脖子,舔吻他口腔中的每一寸,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煞气,随着这个吻的加深变得暗淡,最后敛在漆黑的瞳孔中。  “我想过一万种让你死的方法。”郑昆玉瞧着他,突兀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郑昆玉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梦游,带着某种自暴自弃和淡淡的疲倦,说不上是被他的语气震到了,还是被他说的内容吓到了,祁白露一时安静下来,同样梦游般地抬眼望他。  郑昆玉知道自己如果回来,一定会伤害他。昨天晚上,他在酒吧坐了一夜,他想了很久,或许自己真的已经厌恶了他,于是天亮的时候,他决定回来把他扔开,但是一看到他躺在那里,躺在他们睡过的双人床上,他还是丢不开,他宁愿祁白露立刻死了。一棵亲手种出来的花,怎么甘心拱手让给他人。  郑昆玉的目光落回祁白露脸上,那种眼神,就好像他们两个是一起站在悬崖边上,他们的选择要么是往下跳,要么是往后退。郑昆玉朝他伸出手,手放在他的后背,把他紧紧拖在怀中。  “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趁着我没反悔,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说你爱他,你爱他爱到不能自拔,宁愿放弃过去的一切,就算是死,你也要跟他在一起,我立刻就成全你们。”  祁白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等他说第二个,他忽然有了奇怪的预感,一颗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牵动着他全身的神经,就好像那只铡刀终于要落下来处决他,他下一秒就会死。  “要么我们结婚。”  他在说什么荒谬的话,祁白露觉得郑昆玉疯了,不然就是自己疯了,他愕然地笑出声,不敢置信道:“郑昆玉,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是在向你求婚。”  郑昆玉还是那副腔调,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有什么样的冲击力。祁白露本来还嘲讽地看着他,渐渐地,脸上的表情完全褪了色,从伤心的自嘲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意识到郑昆玉是认真的。  他刚才说什么,结婚……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词。  郑昆玉的表情看不出高兴,冷冰冰道:“你哭什么?”  祁白露本想说我没哭,但是他一对上郑昆玉的眼睛,还是有一滴泪涌出了眼眶。他说不出一个字,不会摇头也不会点头,他只觉得自己傻透了,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填空。郑昆玉由着他哭,双臂搂住他,在他的眉间填下一个吻。  就像一个人在极速的坠落中,情绪只剩一片模糊的虚影。在这个拥抱中,他仿佛头朝下,五脏六腑跟着颠倒错位,如同一只忘记自己有翅膀的飞鸟。祁白露伸手抱住郑昆玉的腰,这一刻就算天塌地陷,他们也是一起跌下深渊的。第65章 欲采蘋花  上午十点钟的约会,祁白露和郑昆玉双双迟到了,林悦微对阮秋季说我们先吃吧,白露给我发了消息说他们要晚点到。阮秋季说好,低垂着眉眼拿过蟹钳剥蟹,在林悦微喝完一杯酒之后,他将剥好的蟹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林悦微笑说谢谢。  如果不是她对阮秋季有点了解,很有可能会误会阮秋季的意思,阮秋季这个人一向绅士风度,惯会照顾人。  索性没什么事,两个人就在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最后他们从海龟聊到祁白露身上。林悦微说起当初他们拍《露水夜奔》时,祁白露最怕虫子,一见到虫子就要跑,有一场在花丛中的戏足足拍了三天才拍完,有一个工作人员开玩笑地捉蝴蝶给他看,还被他摔碎了玻璃瓶,他简直连蝴蝶都怕,更别说飞蛾、蜘蛛、各种甲类虫子。  “昆虫恐惧症吗?”  林悦微好奇道:“还有对应的专业名词?”  “如果恐惧的程度很深,很可能是因为有心理障碍。” 第35章 程文辉说着,拿出手机搜索了一阵,通过关键词找出一条五六年前的新闻给祁白露看,那是一条关于某慈善基金会成立的新闻,照片上的□□跟人握手,郑昆玉就站在他旁边。祁白露正要把页面关上,却在照片里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最边上的,不小心闯进镜头,拿着酒杯只拍到一个落落侧影的那个人,不是阮秋季又是谁。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祁白露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句话,商业往来都是为利益而聚,为利益而散,他从来不觉得郑昆玉跟阮秋季是真正的朋友——这么久以来,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阮秋季想要什么,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不是一个开疆扩土的野心家。  但如果他是呢。  祁白露脑海中有很多一闪而过的碎片,只是一时间抓不住,也拼不起来。  程文辉接过手机,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陈向峰。”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祁白露有点恍惚,陈向峰不是离开拘留所之后就销声匿迹,离开大众视野了吗。程文辉点了点照片,道:“这是他刚出道那年的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顿了下又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带过他一年,后来我们闹得不怎么愉快,也就分道扬镳了。”  祁白露很难想象他们两个怎么分道扬镳,因为程文辉工作严谨,社交上会来事儿,陈向峰看起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最佳经纪人和最佳演员,他们俩明明应该是很合拍的团队。  程文辉仿佛也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他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人心隔肚皮。听说他之前回了老家,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又回北京了。”  “回北京做什么?”  程文辉摇头,过了一会儿皱眉道:“是啊,他回北京做什么?”  影视圈早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吸毒就等于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何况陈向峰在这里没有什么熟人,只有曾经的狐朋狗友。  “不太对。”程文辉忽然站起来,拿出手机打电话。祁白露以为他是打给陈向峰,没想到他是打给媒体和记者探口风。  祁白露看程文辉在面前走来走去地说话,他只是在那坐着,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好像又看到陈向峰坐在自己面前,用那种古怪的、审视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自己,然后扑上前猛地扯住自己的手。  没人知道陈向峰回北京做什么,或者说,媒体全都跟约好了一样,没有提前泄露半点消息,只等着在午时三刻看着那团火自己冲破了纸。  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看到,陈向峰新鲜出炉的采访视频挂满了各个新闻平台,视频里的陈向峰素颜出境,揭露亲身经历的□□易和行业潜规则,言语清晰有力,就好像那些话早就经过了无数遍的斟酌、打磨,不动声色,有备而来,提刀砍七寸。  毫不夸张地说,采访视频一出来,立刻压倒了其他所有新闻,以火烧燎原之势转发、传播,所有的平台头条,明晃晃挂在第一条的都是:陈向峰承认自己跟金河影视的总裁有过□□易。  若只是单纯的□□易丑闻,不至于对郑昆玉造成严重的伤害和影响,毕竟陈向峰没有任何音频、视频证据,甚至连一张亲密合照都没有,一切只是他单方面的陈述。  在公众眼里,□□易说到底是私德有亏,没有证据也只有看个热闹,陈向峰指证郑昆玉害自己沾染了毒瘾,才是致命一击。  陈向峰面对镜头言辞恳切,后悔自己做下的错事,并且将两人如何相识,郑昆玉如何伤害自己,尽数细细道来。采访视频的时长共有二十分钟,陈向峰没有放过每一个细节,坦诚自己出卖身体搏上位。他这是宁愿自己遗臭万年,也要让郑昆玉掉下高位,身败名裂。  见惯了娱乐圈大风大浪的程文辉,看着视频也只有呆怔不动,他做梦也没想到陈向峰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揭发郑昆玉。他一听就知道陈向峰背了精心准备的公关稿,祸水东引,洗白自身。这说明陈向峰的背后有人,正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他,在这次事件中推波助澜。  陈向峰说,在第一次见面不久之后,郑昆玉就给他吃□□,在他成瘾之后,又开始给他静脉注射。陈向峰说,这是郑昆玉睡他的唯一要求。没有强迫,你情我愿。  陈向峰已经分不清自己迷恋的是他,还是他提供给自己的死亡一样的快感,他只知道,自己只要乖乖让郑昆玉打针,郑昆玉就愿意宠自己。陈向峰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郑昆玉的回答是,还算有趣。  陈向峰说,他不是唯一一个同郑昆玉有过□□易的人,他的意思是,郑昆玉不止给他一个人注射过毒品。  程文辉一直知道郑昆玉喜欢睡年轻美丽的青年,自己甚至帮他牵过线、搭过桥,却没想到是这种睡法,像是逗弄、把玩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先是麻醉,然后开膛破肚,摘肝取肺,从中获取最残忍的快感。他竟然一直看着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程文辉扭头看祁白露,他现在无法冷静,更无法想象祁白露是什么感受。如今想想,当初郑昆玉中途制止陈向峰跟祁白露见面,就是不许陈向峰说出这些细节的真相。  “小祁,他给你用过吗?”  程文辉的话打破了房间里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但紧随而来的依旧是死寂。  祁白露不说话,目光定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视频已经播完了,缓冲的圆圈转完之后,又开始自动播放。画面上的人就要张嘴说话,程文辉按下暂停键,抓住祁白露的手腕,重复道:“小祁,回答我,他给你用过吗?”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得不到回应之后,程文辉一不做二不休,去撸祁白露的睡衣袖子,祁白露这才迟缓地道:“没有。”  “真的没有?注射,药丸,□□,都没用过?”  “没有。”  “你知道如果……很有可能带你做检查吧?”  “我知道。”  程文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知道祁白露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但是,为什么郑昆玉独独放过了他。  “你们有没有拍过什么?”  到这个地步了,祁白露不能不早做打算,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虽然陈向峰的视频里没有提祁白露半个字,但谁都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会是什么,陈向峰手里是不是还捏着什么致命的东西。  祁白露慢慢抬起头,滞散的眼神跟着收聚,停顿在程文辉的脸上,程文辉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拍了,追问道:“东西在他手上吗?视频还是照片,什么尺度?能看到你们的脸吗?”  什么尺度,足以毁掉他整个人生的尺度。祁白露面色惨白,好半晌才能说出话:“……有一个dv。”  “你知道他放在了哪吗?”  祁白露摇头。  祁白露的动作都是慢半拍的,迟钝的,程文辉不由得担心他的精神状况,道:“你先不要多想,我们……”  “我要见他。”祁白露突然打断程文辉的话,他的声音很小,但吐字还是清晰有力。  “他现在还在上海,而且我刚才给郑总打过电话,他没有接。”  “我要见陈向峰。”  “你要见他?为什么?如果他不愿意见你呢?”  “他会的。你打给他,现在。”  祁白露从沙发上站起来,上楼去换衣服。有些话当面问清楚了,他才能甘心。  程文辉犹豫着拨了陈向峰的电话,陈向峰的私人号码还是原先的,电话响了两声很快就被接起来,陈向峰似乎毫不意外,手机那边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喂”,程文辉看着祁白露的背影,对陈向峰说了自己的请求。  祁白露手扶着楼梯栏杆,走到了楼梯的最上面一层,他看着玻璃彩色花窗透进来的阳光,听到程文辉已经挂了电话,在沙发深处道:“他同意了。”  程文辉问祁白露要不要带录音笔,祁白露说不用,但程文辉担心陈向峰那边会录音、偷拍,因为会面的酒店是陈向峰提供的地址,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提出要检查房间和陈向峰的身上,陈向峰欣然同意。  陈向峰订的是普通单人间,房间有些狭小,藏不住东西。桌子上的花瓶里插了一丛香水百合,花瓣皎洁如雪,程文辉连花瓶和花也没放过检查,之后又去翻陈向峰的口袋,陈向峰看着坐在对面戴鸭舌帽的祁白露,道:“知道你是大明星,走到哪里都要小心点。”  祁白露抬头看了眼陈向峰身后的两个保镖,他们戴着墨镜,铜墙铁壁一样立在两边,看也不多看祁白露一眼。陈向峰看到他的眼神,满不在乎地道:“他们等会儿就会出去。”  其中一个保镖低头看了陈向峰一眼,冷冷的目光停在他脸上,陈向峰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老板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他不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祁白露又看了保镖一眼,但两个保镖还是不看他,直到程文辉搜完陈向峰的身,他们走上前客客气气地表示,要搜祁白露的身。  这两个保镖与其说是在保护陈向峰,不如说是监视陈向峰。他们的老板——祁白露的心里滑过去一个名字,事已至今,祁白露再笨也知道,这事跟阮秋季脱不了干系。  程文辉也出去了。陈向峰瘦得脱相,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跟往日那个清秀漂亮的“神仙哥哥”判若两人。他靠在沙发上托着腮,等门关上后,眼珠一转,目光徐徐落在祁白露脸上,道:“你肯定有很多话要问我吧?”  祁白露开门见山,“你说的是真的,还是有人指使你那么说的?”  陈向峰愕然地瞟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祁白露静静地注视着他,陈向峰道:“是真的。你居然有那么喜欢他吗,亏我还以为这事是你做的,以为你攀上高枝,就想把郑昆玉踹了。他聪明了一辈子,怎么就栽在了你这么个人手里。”  陈向峰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祁白露的轻视,更不掩饰自己对郑昆玉的恨意,以及掺在恨意里的曾经的一丝丝爱嗔。  陈向峰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他看着祁白露的脸,非要问他一句:“你说好笑不好笑?”  祁白露沉默地看着他,丝毫不带感情地弯了下唇角,仿佛是在冷嘲他的笑,于是陈向峰忽然止住笑,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注射毒品。是真的吗?”  陈向峰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坐在祁白露旁边,脱掉自己的衬衣外套,给他看自己的胳膊。  虽然在视频里看过一次,但亲眼看到,还是有一点恶心,陈向峰的两条胳膊上满是针孔和疤痕,静脉血管流经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陈向峰给他看完了,一条胳膊亲密地搂住他,另一只手拿起祁白露的手,去摸自己的大腿内侧,他牢牢按着他的手,道:“这里也有。每一针,都是他在干我之前亲手扎的。”  祁白露把手抽走,陈向峰看着祁白露近在咫尺的脸,搂得他更紧,重新捏住祁白露的手腕,就好像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尝过的快乐与痛苦,悄悄道:“他每次都会换注射器,仔细给针头消毒,我觉得他对我真好,他不想让我生病(艾滋病)。他用酒精棉球擦我的手腕,就是这儿,他这样搂着我,第一次扎的时候还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其实我疼得要死。”  陈向峰眼里闪着怨毒又狂热的光芒,祁白露看出来了,这的确是疯子的目光,他跟郑昆玉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两个都是疯子。陈向峰看着祁白露的眼睛,就好像要从里面剜出郑昆玉的影子,让他重新看自己,于是陈向峰叹了口气,倾身去亲祁白露的嘴唇,祁白露偏过头让了一下,那个诅咒一样的吻却落在他的脸上,祁白露立刻甩开他站起来,毫不迟疑地劈头给了他一巴掌。  太恶心了,除了恶心,祁白露想不出别的词,这是一个疯子,一只恶鬼,而创造他的始作俑者是他的枕边人。如果当初他没有自杀,是不是郑昆玉也会对他下手,把他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陈向峰被他打得偏过头,却没有生气,而是道:“这就受不了了?你要的真相。”他欣赏着祁白露失魂落魄的神情,磨着牙道:“我是一条贱命,你也是,凭什么你就被放过了?”  祁白露一秒也待不下去,在他的面前,凝望他的是一潭漆黑黏稠的深水,他多看一眼,里面那个影子就会浮起来拉住他的手。祁白露回头往门口走,陈向峰在他身后道:“他活该。我对他死心塌地,他选你不选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我警告过他!他想要浪子回头,我偏不让他如愿!”  祁白露的手搭在门把上,顿了一下,用力拉开了门,门口焦急等待的程文辉转头看他,两个保镖也转身走进来,其中一个保镖在他身边停下,低声道:“祁先生,今天的事不需要担心。我们老板让我转告你,不会牵涉到你。”  “你告诉他,他已经把我牵涉进来了。”祁白露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走,没再回头看。他走得又急又快,程文辉简直追不上他,一直到了电梯前,程文辉才有空停下来喘气,他看到祁白露靠在墙上低着头,帽檐遮住了脸,可是他一只手紧紧捂着眼睛,大约还是哭了。第67章 玉山倾倒  从酒店出来之后,程文辉去露天停车场开车,七月的北京正是极热的时候,酒店附近的绿化又做得不好,程文辉冒着日头走了几百米,已经是汗流浃背,祁白露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快走到车旁时,程文辉正掏出车钥匙准备开车门,忽然听到身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连忙回过身看,只见祁白露倒在路旁,那顶鸭舌帽也掀翻在了地上。  程文辉吓了一跳,喊了几声“小祁”也没把人叫醒,祁白露闭着眼睛紧咬牙,面色潮红,皮肤发烫,随手一摸浑身都是汗,没有一点反应,估计是中暑昏迷了过去。程文辉看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捡起帽子,费力把人抱起来送回车后座,先给祁白露倒水喝。但祁白露没有一点意识,水根本喂不下去,程文辉只好在他脸上拍了些水,立刻把人送医院。  幸好有一家医院离得近,程文辉开了两条街就把人送到了。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工作人员来抬人的时候,祁白露已经醒了,虽然程文辉叫他的名字时,他还是意识不清,给不出回应。  程文辉办完手续之后,回到病房看到护士准备给祁白露打点滴。祁白露被脚步声吵醒了,护士给他用酒精棉球擦手背,他睁开眼睛看到护士手里拿的针,在护士握住他的手准备扎针时,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护士赶紧松开手,抬头向程文辉投去救助的眼神,程文辉坐在床边按住祁白露的上身道:“小祁,这里是医院。”  过了好一会儿,祁白露才回过神安静下来,程文辉给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走上前对着光线找祁白露手背的血管,她刚才可能被吓到了,这一针没扎好。祁白露被扎得疼,他皱着眉,脸色苍白,直勾勾地盯着针头没进自己的血管。护士压好针,贴好创口贴,对程文辉道:“他现在需要多休息,喝水不要太急。”  程文辉不敢离开床边,目送护士离开,等门关上之后,道:“你真的要吓死我了。”  祁白露看着天花板,自顾自道:“郑昆玉呢?”  “电话没打通,人应该还在上海。”  祁白露不说话了,疲惫地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了另一边,程文辉不敢打扰他,更不敢把最新的新闻拿给他看,就在陈向峰的视频热度压下去不久之后,突然又传出了郑昆玉贿赂厅级行政官员的风声。  如果郑昆玉引诱、教唆陈向峰吸毒的事是真的,那么他注定逃不过被判刑的结局,况且行贿罪是极其严重的罪行,情节恶劣的话会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程文辉的手机现在已经堆满了来自各方的消息,过去他还会有心气站出来处理,但现在他自己也很茫然。金河影视的高层明争暗斗,郑昆玉不在,自然没人镇得住场子。目前,他能做好的工作就是避免祁白露被牵连到整件事里。  程文辉没有告诉祁白露的还有另一件事,就在祁白露跟陈向峰在门内谈话的时候,站在门外的他被一个保镖叫住,对方把正在接通的手机竖在他耳边,道:“阮总想跟你谈谈。”  祁白露输完液之后,程文辉开车送他回去,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却变成了阴天。祁白露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很多,中间他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从里面拿程文辉的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程文辉把车窗放下来一半,立刻有清凉的晚风涌进来,兜着一缕一缕的烟气。  挡风玻璃上铺满了阴惨惨的积雨云,像是放在冰箱里冰冻过,一团团低垂在高楼之间。他们走的这一路,几乎每个路口都遇到了红灯,在一片暮色之中,亮红色的信号灯宛如一颗挂在天边的樱桃。永远可望不可即,解不了渴意。  祁白露没有拿出手机来看,他关掉了网络,只等一个电话。他想,其实等到又有什么用,到这个境地了,还有解释的必要吗。在医院的时候,祁白露甚至还接到了叔叔周效之的电话,他没有存周效之的号码,一看来电显示的省市,直接挂断了。  他知道周效之怕什么,周效之怕郑昆玉完了,祁白露也跟着完了。本是同林鸟又如何,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连程文辉也已经默认,他们两个该找条新的出路。  祁白露拿过烟灰缸放在腿上,看到窗外有鸟雀飞过,穿行在行道树之间,飞得很矮,还有一只停在了路边的栏杆上,远远看过去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差点以为是挡风玻璃上沾了一点污渍,想要伸手去擦。  程文辉忽然道:“下午我没有告诉你,事情有了最新进展。”  “你说吧。”  程文辉便把郑昆玉行贿一事都说了出来,又道:“市里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祁白露拿着烟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吸了一口,他抽不惯硬烟,没抽几口就开始咳嗽,也可能是因为被窗外的风呛到了。程文辉道:“别抽了,你抽不了这个。”看祁白露没有反应,他无奈地把车窗升上去一点,低头道:“还有,阮秋季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  祁白露指间一顿,问道:“说什么?”  “他说想要我去云天传媒,薪酬翻倍。”  祁白露差点笑出声,好一个阮秋季,原来在生意场上是这样精明的人,金河影视还没完,他就想着挖人了。但这点小事怎么会劳烦他亲自打电话,不过是因为程文辉从出道就开始带祁白露,挖走程文辉,祁白露跟其他经纪人相处不来,自然倾向于选择合作过的团队,考虑云天传媒做新东家。  “他没说要我也去吗?那他可要支付上亿的违约金。” 第37章 第69章 有恃无恐  番茄牛腩的香气传到了客厅,祁白露看阮秋季站在锅碗瓢盆前的样子,觉得有一些陌生,但其实在上一次做爆米花时,他就见过阮秋季穿草莓图案围裙的样子。厨房是半开放式,跟餐厅打通,祁白露一眼就能看到他在掀锅盖查看,往里面加了盐和白糖。做完之后,阮秋季转身在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看祁白露远远地在看自己,道:“还要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祁白露多等一分钟都觉得煎熬。阮秋季显然很有耐心跟他耗,低头慢慢喝酒水,眼睛注视着他,只等祁白露自己开口。他就是要让祁白露主动走过来,证明他才是整个棋局的掌控者。  他赢了。祁白露撇下手里的遥控器走到餐厅,他跟阮秋季面对着面,阮秋季侧过身体看他,祁白露手肘支在吧台上,伸手拿走他手里的酒杯放到一边,道:“我知道是你。”  “我没想过瞒你。”  阮秋季话说得这样温和坦荡,就好像对郑昆玉步步紧逼的那个人不是他,祁白露看着他含笑的面孔,还是有种不真实的割裂感。  祁白露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以为我的目的很明显。”  要江山,也要美人。他就是有这样的手腕,把二者全都收入囊中。即使没有祁白露,他也会对金河影视和其他人下手,只不过因为祁白露,他把矛头对准郑昆玉,把他逼上了绝路。  “你接近我,是为了要让郑昆玉分心吗?”  阮秋季稍稍有点意外,道:“当然不是。不过——如果他不是太在乎你,可能不会这么分身乏术。他不该去大溪地的。白露,你当得起祸水的名头。”  最后那句话,阮秋季是垂头凑近他说的,低声细气的恭维,带了一点亲密的嗔意。祁白露很少跟他这样正面相对,只觉得他身形如山,将自己拥在了灯光的阴影中。  因为那句“他不该去大溪地”,祁白露顿了一下才道:“我是祸水,你就不怕祸及池鱼?”  “我可不是周幽王。”  祁白露盯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镇定又有耐心,莫名地给人安全感,但那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又像极了等在洞口的狐狸,只等自己探出头,他就给自己来上一爪子。  祁白露简直受不了他的眼神,仿佛自己是那不肯笑的褒姒。他扭头拿了杯子给自己倒酒,都说酒能壮胆,但这杯酒还没进嘴,阮秋季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问道: “你呢?你来找我,又想要什么?”  两个人对视片刻,祁白露还没开口,阮秋季从他脸上看出了端倪,于是他沉下脸,淡淡道:“你想要别的,我都可以给,如果让我放过郑昆玉,绝没有可能。”  祁白露被他识破了意图,默默地,没有说话。阮秋季没想到自己真的猜中了,道:“是因为他威胁你了吗?他威胁你来找我?”  “没有。”  阮秋季听完,很快松开了他,转身又去拿酒杯,祁白露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抬头看他的脸,道:“我知道他罪有应得,但是到这里可以收手了,你都得到了你想要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跟我一样清楚,数十年的折辱等于是杀了他,他不可能接受。我只有一个请求,放他出国。”  阮秋季没有任何表情,喝完半杯酒才看他一眼,道:“如果我现在收手,到时候就该是你去求他放过我了。”  他们的肩膀紧挨在一起,祁白露能感受到他身上传递来的温度,祁白露低声道:“怎么样你才会答应我?”  这句话的暗示如此明显,言语间的姿态放得那么低,甚至是诱人。阮秋季眸色变深,他默然片刻,伸手捏住祁白露的耳垂,掐弄和搓动的力道很重,阮秋季道:“你对他这么好,如果我放过他,你会不会又跟他走了?”  “不会。”  祁白露回答得很快,但答案是早就经过深思重虑的。阮秋季没有动容,依旧只是淡淡瞧着他,玩他的耳垂,大概还在审视他的回答。  没有一会儿,祁白露的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他的眼睛追着阮秋季看,凝聚起来的清凌凌的目光中,哪里有半点真正的乖觉顺服,今天不会,只怕明天也不会。  阮秋季忽然玩倦了他们的小游戏,他站直身体,换了只手,手指用力掰正祁白露的脸,平静的语调中带了一点刻薄,道:“你为了救一个这样的人,宁愿费力周旋,把自己给卖了?”  那点刻薄劲怎么听都有点怨毒,被阮秋季敛在良好教养的表层下,忍着没有发作。祁白露看出他生气了。生气的阮秋季,就跟雪山莲花一样稀少罕有,但这一天下来,被祁白露看了个遍。  卖这个字眼,怎么听都有点难听。祁白露也生了气,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祁白露道:“我不过就这么一幅皮囊,谁敢要,谁要得起,尽管来拿。你以为你的手就是干净的吗,你们同样虚伪和卑劣,今天是他,明日又怎么不会是你?风水轮流转。”  后面的话就是赌气了,是祁白露一直压抑在心口的“心里话”。阮秋季垂着眼皮注视他,好一个风水轮流转,他可真是知道怎么让他心里不痛快。  “让你失望了,还转不到我的头上。”阮秋季语调平静。  祁白露暗暗咬牙,等着他要么动手,要么痛骂自己一顿,没想到阮秋季忽然放开了他。阮秋季换了一副表情,向后倚在吧台旁,手里摸到了自己的酒杯,看好戏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祁白露。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像是蒙了一层雾,道:“白露,想要求人,就拿出诚意来。”  阮秋季不是郑昆玉那种直来直去的作风,他愿意等,也等得起,等不起的反而是祁白露。现在祁白露要么乖乖从兔子洞里钻出来,要么在里面待到饿死,反正他总要做出选择。  迈出第一步总是比较难的,祁白露拿起杯子喝自己刚才倒的那杯酒,他喝得有些急促,嘴角不免沾了酒渍,自己随手用指腹一擦。阮秋季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动作,祁白露伸手按住他的前胸,将他推得靠在吧台边沿上,阮秋季不动声色地由着他摆弄,只在祁白露贴上来时,抬起拿酒杯的那只手,表示放松和接纳,看上去倒像是投降的手势。  阮秋季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合的嘴唇,道:“想要贿赂我,一个吻可不够。”  祁白露看他一眼,那是一个让他闭嘴的眼神。阮秋季的声调听起来没有起伏,但贿赂这个词,很像是在刻薄他和郑昆玉。喝橘子汁的那一晚,阮秋季向他讨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阮秋季问他“一个吻怎么样”,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可以明目张胆,坦然地要更多了。  祁白露仰头去碰阮秋季的嘴唇,到了半路忽然停下,倒不是因为他反悔了,而是因为——他够不到。他再努力也只能亲到阮秋季的下巴。  阮秋季比他高一截,看起来没有迁就他低头的意思,祁白露看着他目光闪烁的眼睛,有些气恼地想,他就是故意捉弄他,折磨他!  祁白露踮着脚,两只手都攀在他的脖颈上,这才能把嘴唇往上移,捉住了阮秋季的嘴唇。阮秋季低垂着眼睛看他,睫毛动了动,却依旧袖手旁观,完全没有抚摸他,接住他的意思。  祁白露亲了他一会儿,见阮秋季虽然不主动,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小心把舌尖探进去,舔阮秋季的牙齿,阮秋季还是不动,端看祁白露能做到什么程度。祁白露心一横,索性把胳膊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收紧双臂搂住他,仿佛要吃了他一样吻得更深,阮秋季被迫低下头,鼻音里带了一声笑。  祁白露闭上眼,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吻下去,可他再怎么亲,亲到快没力气了都是中规中矩的亲法,阮秋季岿然不动,只在祁白露踮不动脚时,将就着弓了弓背。  这个姿势,像是野兽即将扑向猎物的准备动作,其实祁白露能从他的双唇上,感受到某种抑制着的欲望,但阮秋季的自制力竟然这样好,他甚至没碰自己一根手指。祁白露睁开眼睛,情绪很有些难堪,阮秋季看着他移走的嘴唇,道:“你是第一次吻人吗?”  阮秋季的调侃带有善意的嘲讽,他的吻技有这么糟糕吗,祁白露脸颊飞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恼。他的手垂下去,一边亲阮秋季的脸一边把手伸进他的t恤里,手掌贴着他结实的背肌上下滑动。  那双手柔软而冰凉,好几次都重重抚过了他腰后敏感的地方,最后犹豫着向下,放在了他的臀上,阮秋季很轻地蹙了眉。祁白露一下一下地啃他的下巴,他这个亲法的确像兔子,阮秋季想,其实兔子是杂食动物,也会吃肉。  祁白露的眼睛像是被水润过,一看就知道之前哭过一场,被这双眼睛一看,阮秋季几乎怀疑他对自己有所眷恋。他这样专注地看他,却只是为了给另一个男人求情。  两个人的下身紧贴着,眼看祁白露的手就要过界,试图去抽开阮秋季的腰带,阮秋季捏住他的两只手腕,像掐住了一条蛇,他换了语气道:“你就这么贬低自己,委曲求全?我宁愿你是为了钱,为了别的来找我。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想好了,做我的情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本来想给你的,比这要多得多。”  “你答应我。”  阮秋季瞧着他,道:“如果我说不呢?”  祁白露默然无声,看了眼自己被困住的手腕,喃喃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  阮秋季的语气微微发沉,接着又道:“我知道你没有道德感,我也没有。我的道德就是利己,而在你眼里,爱就是道德。所以你太傻了,白露,暴露自己的心而活是危险的事。我根本不在乎郑昆玉是不是该坐牢,也不在乎什么正义,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挥鞭子的,一种是被奴役的,作为后者,你该自私点拿起鞭子,而不是一直这么伤害自己。哪怕你想拿它来打我呢?”  阮秋季说完笑了笑,这个笑看起来阴沉而平静。  祁白露听得有点懵懂,隐约觉得自己的确被他看穿了。阮秋季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既然他是挥鞭子的人,那么只管惩罚自己不就好了吗。一直以来,阮秋季故意地引诱他,欺负他,让他掉进陷阱,但同时又逗他,教他。可是为什么。  他回味着阮秋季的话,觉得自己想通了一些,说:“我做不到……”  “如果你现在做得到,就不是你了。”  阮秋季放开他,不再让他碰了,转身去看番茄牛腩。牛腩里炖了山楂,食物的香气里掺着丝丝酸甜味。  祁白露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关掉火之后,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阮秋季没想到他还没死心,还执迷不悟,他握住祁白露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试图拉下去,祁白露将嘴唇贴在他的后颈处,额头抵着他的发根,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带了点伤心的滋味,裹满了缠绵的情绪。  阮秋季没有回头,而是盯着锃亮反光的刀具上祁白露模糊不清的影子。那团影子轻微晃动着,紧接着他听到了衣料摩擦声,不用回头也能知道祁白露是在脱衣服。  “够了。”  阮秋季转过身,却看到祁白露光着腿站在那里,牛仔裤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袜子还没来得及脱掉。他的腿光洁修长,线条优美,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联想,沿着那双腿往上看,上身的t恤半遮半掩地盖住了丰满的臀部。  阮秋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祁白露觉得难为情,但他还是走上前拽阮秋季t恤的下摆,去脱他的衣服。这算得上是十足的诚意了。  脱不动,因为阮秋季拉住了他的胳膊,阮秋季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够了。”  祁白露没觉得够,让自己求他的是他,让自己停止的也是他,他凭什么听他的。他扯不动阮秋季的衣服就硬扯,无赖至极。祁白露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阮秋季面色冷淡,秀狭的眼里没有一点笑意,正当祁白露扬起脖颈,试图吻他时,阮秋季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送到自己嘴边。祁白露被他狠狠吻住,知道情况不对了,因为他被阮秋季变成了完全被动的角色。  他从来没小看过阮秋季,但好像高估了自己。阮秋季搂着他的腰,一边亲他一边将他向后推,祁白露只能步步后退,从餐厅退到了客厅。  意乱情迷之中,阮秋季扯着脱掉了祁白露的衣服,将t恤从他的头顶拽上来,随手扔在客厅的地板上,祁白露身上一凉,下意识伸手去抓衣服,阮秋季捏住他的手腕,拧到腰后固定住,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到了沙发旁,阮秋季压着祁白露一同倒进柔软的沙发里。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他接吻,可现在的阮秋季才像是暴露了本质,祁白露被他摸得浑身紧绷,忍不住想要夹紧腿,但阮秋季卡在他的腿间,他这样反而像是主动把腿往他身上蹭。祁白露趁着他埋头舔咬自己的空当,喘着气说:“安全套……”  阮秋季停下来,抬眼去看他抓在手心的东西。东西是祁白露一直带在身上的,方才脱掉裤子时被他拿在了手里。  他竟然主动带了避孕套,他是该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还是该夸他有安全意识。阮秋季扣住他的手,将那枚安全套夺走,扔在了地上。  祁白露抬起上身想要拿回来,阮秋季提起他的两条腿往下一拉,将他覆在身下,掐着他的屁股,让他把腿敞得更开。祁白露看着他解开皮带,把脸扭向一旁,尽量让自己不在乎,但一想到自己即将要跟这个人做爱,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颤。  阮秋季抱着他的腿,低头咬他的嘴唇,同时褪掉了他的内裤,祁白露不想被他这么看着,道:“从后面……”  阮秋季连停顿都没有,照旧按照原来的节奏亲他,满是侵略的意图,祁白露被他亲得有些动情,可就是因为动情,才会觉得酸涩,眼里忍不住含了泪,就在他以为阮秋季真的要来操他时,阮秋季把掰在他屁股上的手拿走,扣住他的下巴,道:“现在呢,够了吗?”  祁白露跟他对视,阮秋季的眼里哪有半点沉溺于情欲的意思,刚才的种种行动,不过是在故意吓他。祁白露一口气上不来,气闷得说不出话,阮秋季撑起上身,用力捏着他的脸晃了一下,把他捏得眼泪差点掉下来,阮秋季道:“你真欠打。”  说完他就心情很不好地坐了起来,祁白露躺在那,本来还像只任由宰割的绵羊,这时突然跟着坐起来,扑上去抱住了阮秋季。  这就跟抓娃娃一样,抓到最后一刻,那只娃娃突然掉出去了,怎么不让人崩溃。祁白露道:“戏弄我很有意思吗?”  “穿好你的衣服。”  这可比直接干他更羞辱他,祁白露觉得自己的魅力也被否定了,吃了豆腐又不肯付账,哪里有这样的人。他拖着阮秋季的腰,两人无声地撕扯起来,扯着扯着,差点就变成了厮打。阮秋季觉得倒像是祁白露要来强奸自己。  两个人抱着从沙发上掉下去,滚到了地毯上,阮秋季伸手扶住祁白露的头,自己的脑袋磕了一下,只一声不吭地皱了皱眉。祁白露掐着他的脖子亲他,在他身上乱拧乱掐,如果真的由着他纠缠下去,阮秋季最后的防线真的守不住。于是阮秋季同样掐住祁白露的脖子,翻过身来将祁白露反按在身下,祁白露摸着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瞪大眼睛看他想怎么样。  阮秋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薅住他短短的头发,低头吻他的嘴唇和耳朵,但过了片刻,阮秋季还是抑制住了冲动,移开嘴唇道:“我不会碰你的。至少不是今天。”  他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不会碰他就意味着绝不会答应他的请求。阮秋季坐回沙发上,找自己的烟盒,点了一根烟。祁白露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地毯上,怎么看都有些狼狈,像不肯舒展的午夜昙花。  阮秋季看他一眼,站起来离开,他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睡袍,阮秋季嘴里咬着烟,把祁白露拽起来,然后用睡袍裹住了他。祁白露木然地坐在沙发上,阮秋季半蹲在沙发前,把嘴里的烟塞进他嘴里,道:“这能让你清醒点吗?”  祁白露看着他,把烟夹在指间,手垂在了膝盖上,他一出声,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  “你说得对,我跟他一样虚伪卑劣。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能骗到你,但你太过聪明,也太过小心,甜言蜜语不足以打动你。可是白露,即使我的话有九分假,剩下的那一分也是真心真意。不是你可以作践的。”  阮秋季说话的口吻,不再包括调情、诱哄的成分,语气听不太出什么。他的目光稳稳地搭在祁白露脸上,说的似乎是真心话。  祁白露抽了一口烟,把脸靠在沙发背上,方才跟阮秋季的对峙,已经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觉得累极了,他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郑昆玉,更救不了他自己。  两个人都默默了很久,阮秋季走开去倒酒,等他回来时,祁白露躺在沙发上,倒头睡了过去,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昨天根本没有睡好,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打击早就快要将他击垮了。  阮秋季坐在旁边,俯身叫了一声“白露”,见他没有反应,伸手拿走他指缝间的烟头,放进烟灰缸里,香烟基本烧完了,烧下去一定会烫到手。阮秋季擦掉祁白露手指上的烟灰,忽然看到他的无名指上,有戒指摘掉之后留下的一圈凹痕。第70章 命中命中  餐厅还有满桌的冷羹冷炙需要处理,阮秋季将饭菜一样一样地分装在玻璃盒中,盖上保鲜膜,完好地存在了冰箱中。冰箱里除了吃的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啤酒,在他关门时,紧挨着的啤酒罐一齐跟着震了震。  阮秋季本就不饿,于是收拾完桌子之后顺便把盘子刷了。平时不用他干这些事,白天有钟点工定时来清理,但他今天难得有闲情逸致,刷盘子也当成消遣来做。  客厅的灯被他关掉了,阮秋季看向沙发,只能看清一团模糊的黑影,像看卧在寒塘深处的鹤。水龙头将手里白净的瓷盘慢慢冲洗干净,阮秋季将盘子一张一张地叠在一起,清洗、归置、恢复原样,能让他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盘子还没洗完,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不是他的手机,因为这个铃声是电影的插曲。阮秋季直起身,侧耳去听,他慢慢摘掉手上的两只橡胶手套,随手搭在旁边,又关掉水龙头,这下可以听得更清楚了,是从客厅传来的。  祁白露在进门不久后就将手机随手搁在了茶几上,阮秋季走过去,看到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了光,将祁白露的脸照得半明半昧。  铃声一直没有停,祁白露睡得太沉了,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阮秋季弯身捡起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郑昆玉。 第39章 郑昆玉的声音微微地变了形,不复方才冷静,仿佛在尽力克制着什么,他道:“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枝叶颤抖的簌簌声,并没让他的声音跟着模糊不清,郑昆玉道:“不会再有人困住你,以后也不会。白露,你自由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月亮沉进宁静的死水,湖面上照不出一轮影子,从此毫无踪迹。他说的话,仿佛有过最后的爱意与温情,又仿佛跟月光一样冷。  祁白露松开手,两只手一起握住听筒,确认自己没听错。桌面上的纸张失去重力,一下子被风猛地拽向空中,哗啦啦腾空飞去。  “郑昆玉?”  祁白露失声叫他,但电话挂断了。  “郑昆玉!”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站在二十六楼的阳台往下看,像站在漆黑的孤岛上,掉下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滴雨从天上飘落,祁白露看着窗外,那滴雨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或许是菩萨洒甘露救世人。下雨了,雨很快越下越大,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大雨瓢泼。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放下电话,又怎么双腿发软,滑坐在了地上,最后连有人推开门朝他走过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那双皮鞋慢慢停在他面前,他泪眼朦胧地沿着穿西装裤的双腿抬头看,因为背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他是梦里的人。  他弯身来抱自己,祁白露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同样抱住了他。  郑昆玉此人,对寻欢作乐颇有些研究,祁白露有时觉得自己就是来陪他胡吃海喝的。他本来瘦得不行,吃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养肥了一些,有一天临睡之前,郑昆玉捏着他的肚皮,问道:“胖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嫌弃他,祁白露暗暗恼怒,隔几天他们去吃粤菜,郑昆玉让他吃,他说自己要为了上镜减肥,结果郑昆玉很不高兴地说:“别挑食。”  难伺候,吃了说他胖,不吃又说他挑食。看他吃得不多,郑昆玉道:“很难吃吗?”  不难吃,但郑昆玉盯着他,他就吃不下去了。祁白露当着他的面,把汤匙里的艇仔粥送进嘴里,眼前人虽然让人食不下咽,但眼前粥莫名好味道,祁白露不知不觉吃了一整碗。  隔着小屏风,店里请了人唱粤剧,祁白露听不懂唱词,只觉得词和曲哀婉凄凉,他看郑昆玉似乎听得入神,问:“唱的什么?”  “《客途秋恨》。”  “你能听懂吗?”  郑昆玉只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沉声道:“我是广州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很久之前就跟自己说过,但他对郑昆玉的事情不上心,根本不记得他是来自广东还是广西。郑昆玉盯他一眼,回头继续听曲。  祁白露觉得那人唱得好,但他几乎听不懂词,浑浑噩噩地往下听,郑昆玉听到其中一句时,用筷子去挟食物,不听了。祁白露看他兴致不高,竖起耳朵,只听明白什么“空绻恋”、“别人圆”,剩下的听不明白,作罢了。  原来那一句唱的是:“等你劫难逢凶俱化吉,个的灾星魔障两不相牵,睇我心似辘轳千百转,空绻恋,但得你平安愿,我就任得你天边明月照别人圆。”第71章 撞冰山  泼进窗内的雨水沿着桌子淌下来,程文辉一进房间就看到这幅情景,祁白露跪在地板上,脸贴在阮秋季的肩膀上,似乎冷得发抖,汇集在地板上的雨水几乎浸湿了他的拖鞋。程文辉关掉了每一扇窗,挡住外头的风雨,然后捡起祁白露掉在地上的电话听筒,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雨水,搁回原来的位置。  程文辉做完之后,看了阮秋季一眼,阮秋季托着祁白露的脸看他失魂落魄的表情,道:“刚才你在跟谁打电话?”  祁白露咬着牙关,下颚发颤,一句话也不说。方才他们都听到远处似乎有警笛声响起,短促的两声,很快消失在了雨夜中。阮秋季等了片刻,用纸巾擦干净祁白露的泪痕,轻声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阮秋季拖抱着他站起来,祁白露的衣服都是半湿的,阮秋季来脱他的衣服,他就像木偶一样由着阮秋季摆弄。最后阮秋季让他躺下去盖好被子,祁白露翻身背对他,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都不是毫无征兆的。阮秋季示意程文辉把人看好了,自己出去打电话。等待电话接起的时候,他走下楼梯,眼睛看着这座房子,如今他站在这里,倒像是鸠占鹊巢。  祁白露是不可能跟郑昆玉走的,但他没想清楚郑昆玉为什么打这通电话,阮秋季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脚步一滞。郑昆玉没那么蠢,暴露他自己的行踪,除非——这是最后的告别。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房子里的阴影好似会飘荡一般,拥簇上来,倾盖下来,如洪水不停地漫过警戒线,下一刻还会漫过头顶。秘书喂了两声,问阮总有什么事。  那道阴影的力量压迫着他,让他过了一会儿才心神稍定,开口道:“今晚八点,安排紧急会议。”  秘书连忙说好。阮秋季挂掉电话,穿过阴影往门口走,他已经知道了,祁白露也知道了,这是死亡的阴影。  郑昆玉的死讯直到第三天才被公布于众,但程文辉在第二天就已经知晓。因为这场暴雨,没有群众目睹到现场,所以消息瞒得密不透风。程文辉不敢开自己的车,怕被媒体认出来,他借了亲戚的车,带祁白露去警局。  两个警察请他们到审讯室说话,程文辉看着还算镇定,但祁白露看起来不太好,他面色苍白,只垂着眼睛,目光涣散而无神。坐在他们对面的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客气了两句之后,直接问祁白露昨天傍晚在哪。  程文辉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对祁白露有所怀疑,便问郑昆玉不是自杀吗。一个警察答道:“你见过自杀的人死前半个小时还要浇花吗?”  程文辉哑然,警察的意思是自杀的人生无可恋,怎么可能还记得浇花,但这件事发生在郑昆玉身上并不奇怪。程文辉道:“郑总喜欢花,这件事很多人知道。昨天一整天小祁都在家,我当时也在,可以给他作证。”  警察看了看程文辉,低头做记录,另一人问道:“祁先生,你应该不介意回答我们的问题吧?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祁白露抬起头,迎上两个警察探究的目光,祁白露的目光没有躲,只是像完全没看到他们,目光没有聚焦点。程文辉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他,警察又重复一遍:“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情人,未婚伴侣,仇敌,是哪一个。  祁白露道:“朋友。”  他的声音冷而僵硬,连他都奇怪自己还有勇气说出话,仿佛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替他开口。  “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郑昆玉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们说了些什么?”  祁白露双手交握,一动不动地直视警察,慢慢道:“我劝他自首。穷途末路,回头是岸。”  “还有呢?你在电话里有没有听到那边有什么异常?”  祁白露摇头。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自杀?他有没有提过这件事?”  祁白露顿了一下道:“他不想要任何人审判他。”  警察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他畏罪自裁?”  畏罪吗,但是他怎么可能怕,他是不肯过江东,在那种地方低头残喘十五年。  “他审判了自己。”  警察的表情还是带点茫然,仿佛祁白露说了一句戏剧台词,问:“看来你很了解他?”  祁白露的手握得很紧,他表面看起来平静,但程文辉觉得他可能在崩溃的边缘了。祁白露道:“是,还要问什么?”  警察拎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证物袋,摆在桌子上给祁白露看,问道:“这个是你的吗?”  证物袋里装的是一枚戒指。程文辉看到之后,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祁白露也一时没动,他拿起戒指看了看,看清内壁的刻字之后,眼神滞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放回去。  警察又拿出几张照片,不同场合的活动图,照片上的祁白露手上戴了同一款戒指。  “这是你的东西吧?上面写的是你名字的拼音。店里那边也说是以你的名义买的。看得出前两个月你一直都戴着它,为什么突然不戴了?”  “你们在哪找到的?”  “死者的口袋里。”  “是,这是我的。”  一直没说话的程文辉道:“之前不是弄丢了吗,看来是被郑总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  两个警察似乎没话说了,各自低头做自己的记录,他们商量了两句,对祁白露道:“如果这真是你的,等事情调查清楚了,会还给你。”  祁白露没说话,程文辉替他说:“谢谢。我们可以走了吗?”  警察点点头。  他们调查了戒指,却没搞清到底是一对还是一个。这样的失误反而救了祁白露,不然继续查下去,祁白露和郑昆玉的关系很可能会公之于众。  祁白露跟程文辉出了审讯室,在走廊走了一段,那个警察忽然追出来在他身后道:“等等。”  程文辉看到祁白露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独自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你们不想看看他吗?”  祁白露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程文辉道:“不了……”  警察把目光移向祁白露的后脑勺,还在等他的回答,祁白露短促道:“逝者已逝。”说完之后他就向前走,没再回头看。程文辉又跟警察道了句“麻烦你们”,跟上祁白露穿过走廊。  外面还在下雨,程文辉走出大厅,一手拽住祁白露的胳膊,一只手撑伞,结果半天没把伞推开。祁白露甩开他往台阶下走,程文辉顾不得伞了,伸手就去捞人,如果不是他这一下捞得及时,祁白露差点就在台阶上踩空。  程文辉觉得自己的手里像是栓了一头牛,他好不容易把伞抖开,撑在两个人头顶上,推着祁白露去拿车,中间还没忘了别让祁白露的脸露出来。有三四个人经过,往他们这边看,他死死掐着祁白露的后颈不让他抬头,压低祁白露的鸭舌帽挡好他的脸。  他就这么一路把祁白露按回车上,不知道祁白露是不是被他弄痛了,程文辉听到了他在帽檐下的一两声压抑的啜泣。  程文辉道:“……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他以为祁白露会哭,会爆发,结果也没有。把祁白露扔进副驾驶之后,不管他说什么,祁白露都不说话。半晌之后,车子在一个路口急刹车,程文辉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道:“你还是哭吧。”  祁白露“嗯”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哭,他的心像沉眠的火山一样烧得灼痛,没有知觉,也没有能力去哭,身体所有的水分都被烤干了。他仿佛自言自语,红着眼睛道:“他的罪赎清了,那我呢?”  程文辉不是软心肠的人,听到这句话却有些狼狈地转过脸去,不敢面对他。祁白露向后抻着脖子,又问了一遍:“那我呢?”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北京反而不像北京,因为北京很少下雨,这就是祁白露不喜欢北京的原因。红墙长街一时被洗得干净,拂去了一层灰尘,但太阳一出来,仿佛从没生过锈、上过漆,蒙着尘的齿轮依旧转。这座城市想起来永远灰蒙蒙的,没有人情味,红也是灰蒙蒙的红。  他第三次对时间失去感知。  第一次是被关在精神病院,从窗户看出去,活动操场是一片野草地,杂草茂盛得可以织成一张毛毯,草有膝盖那么深。医院组织他们去割草,每个人都发了镰刀,他对旁边的人说我是正常人,那个人也对他说我是正常人。草里什么都有:各种咬人的不咬人的虫子,蚯蚓和蛇。护士无精打采地远远看着他们。那些草一共割了三天才割完,他却觉得割了三个星期那么久。  第二次是在三年前的那间公寓,后来的那几天,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求过郑昆玉,有没有为了让他放过自己曲意逢迎。他刻意不去回忆那些事,这样就能当做没发生。他只记得自己最清醒的时候,提着一只酒瓶朝郑昆玉头上掼过去,结果被郑昆玉捏着手腕反按住。郑昆玉掐着他的下巴,将那只细颈的酒瓶捅进他的嘴里,也捅进他的身体里。他整个人被泡在酒水中,泡烂了,泡透了,只剩下麻醉和荒唐。  第三次是现在,他人生的词典就像半路掉在了这场雨里,翻烂了整部词典,也找不到一条指引他的正路。上面的字迹一点点褪色,页与页之间,黏连、软化、坍塌。  他的过去越来越多地属于公众,属于那个猎奇的流言,却越来越少地属于自己。  祁白露对外面的变天毫不关心,也不关心阮秋季是在哪天来看自己。直到雨停的前一天,阮秋季准备离开,林悦微送他出门,把那只八音盒还给他,说:“白露说这是给你的,他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阮秋季不接,林悦微又道:“你总不能让我替你们扔了。”  那张卡片也在,如今一切的因缘都分明了。当时他误打误撞送给他的玩意,没想到刚好是一份“投机取巧”的安慰,或许当时祁白露也在心里想过,他们两个这样有缘。但即使有缘,却也总是错过一点,又错过一点。  阮秋季问道:“他是在怨我吗?”  林悦微道:“他不怨你,他怕你,连我也怕。当时是你建议我去大溪地的,你早就算好了我会邀白露同去。你之前问我,如果是你早遇见他会是什么样,你说你真的喜欢白露,我才牵线搭桥让你们在我工作室碰面,但现在看来,如果是你早遇见他,你也会是又一个郑昆玉。”  林悦微道:“他从来都没有病,他爸不想管他,才把他送去那个地方,正常人到那里没有病都会有病。我看有病的是你们才对,白露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是你们两个共同造成的。”  阮秋季静静地听完,道: “我说喜欢他,是真的。”  “喜欢到把他当算盘上的珠子拨弄,想要了他的命?阮老板,你觉得自己就是好东西吗?”林悦微不为所动地瞧着他,弯身把纸袋放在他脚下。  阮秋季站在细雨中看着林悦微关上大门,抬头去看那扇紧闭着窗帘的窗子。其实他没想过把祁白露关起来,关在塔楼上吗,他可能比郑昆玉还想,只是有前车之鉴,提醒他此路不通。  他不知道曾经有个人站在跟他同样的位置抬头看过,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同情郑昆玉。阮秋季笑了笑,笑他们都是枉费心机,机关算尽反做了个输家,郑昆玉输掉了一条命,而他输掉了所有的筹码和底牌。  行贿门此次造成的影视圈震荡,直到过了一个多月,热度才稍稍散去一些。程文辉去了云天传媒,开始带阮秋季交给他的新艺人,但他还是负责祁白露的经纪工作,阮秋季默许了。  对于程文辉来说,现在的祁白露不需要他操心,因为祁白露在无限期休假,暂时不会重回剧组,因为那一纸精神病的病历,目前来找祁白露的本子寥寥无几。老东家倒台,祁白露还没签新公司,现在找他拍戏是有风险的事。有不少经纪公司在观望祁白露的去向,他们都觉得他会去云天传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祁白露似乎对哪家公司都没兴趣。  《西风多少恨》因为郑昆玉被压了箱底,《泉水凶猛》也暂时推迟上映,除了一个客串的文艺片,祁白露再没有任何“存货”,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意味着今年他无法再出现在公众面前。没有持续的曝光和热度,过去再红也只是昙花一现。  祁白露可以没心情想这些事,但林悦微不希望看到他就这样被大众遗忘。她知道祁白露跟郑昆玉续了约,现在金河影视落在阮秋季手里,祁白露的合同就会跟着送到云天传媒那边。那位宋律师在郑昆玉出事之后也因为行贿罪接受了调查,林悦微便问程文辉合同的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程文辉知道这件事终于瞒不过去了,把真相告诉了祁白露。  当初为了留住祁白露,郑昆玉给他一份所谓的五十年的续约合同,林悦微一听到五十年,忍不住道:“这不可能!超过二十年,在法律上是无效的。” 第41章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旁边的包厢门突然打开,探出了一个人头,是祁白露的新助理。还没看清人,他就醉醺醺叫道:“人呢!”  助理一开始没看清门口是两个人,头又伸过来一点,嚷嚷道:“大家都要回去了……”助理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定睛一看,看到祁白露跟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贴得很近,助理的笑容茫然消失。  阮秋季跟他对视,道:“你们要回去?”  助理下意识回答:“对。”  祁白露的预感有点不详,阮秋季回头看着祁白露道:“我送你。”  “你喝酒了。”祁白露道。  “司机在下面等我。”  “我不……”祁白露说到一半,一看阮秋季的表情,突然住了嘴,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好像第一次看到阮秋季这幅表情。阮秋季脸上挂着一个嘲弄的微笑,像是在等着看他编出什么理由。  祁白露知道他是不罢休的性格,就算逃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不如就现在把话说清楚,祁白露对助理道:“把我的背包拿过来,你跟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助理把那只双肩包拎出来,祁白露提着书包肩带,道:“走吧。”  阮秋季认出背包不是祁白露以前常用的那一个,也是,关于他过去的一切,都在那场火里烧没了。接过背包之后,祁白露先走,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玫瑰红的长廊,阮秋季看着祁白露的背影,多么巧,他们第一天认识时,也是在casini,也是这样的玫瑰红的走廊。他还记得祁白露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没戴手套,一出门就把手往袖子里缩。  眼前有一点陌生的祁白露跟那个缥缈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时他跟在郑昆玉旁边,故作镇定的神态中总带一点点怯,现在却可以来去自如,看不出多么失意。  祁白露不认得他的车,阮秋季领着他到车旁,替他拉开车门,他们俩都喝了酒,因此一上车,车里的酒气就很充盈。阮秋季的外套还落在会所的包厢,他把会员卡递给司机,说了包厢号,道:“去帮我拿一下衣服。”司机接过卡,推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之后,祁白露跟着颤了一下,用手去摸胳膊。车内空调开得有些冷,祁白露骨头有点冷,阮秋季看到他的动作,下车换到驾驶座调高了温度,并且打开了车载音乐。  祁白露看着他的后脑勺放下手,阮秋季在低头切歌,翻了一会儿放了爵士乐。阮秋季抬头看后视镜,在里面捕捉到一双晦暗不明的黑眼睛,祁白露被他抓个正着,不着痕迹地把眼睛移开。  阮秋季坐回来之后,他们坐得近了些,隔阂感反而莫名加深。缓缓流动的歌声中,这一次是祁白露先开了口:“你不用送我,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我有很多办法找到你。”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明,像是在说——我过去能找到你但没有找你,也像是在说——我未来能找到你,你最好别想着躲。  “你可以当做没碰到我。”  “如果我说不呢?”  祁白露不说话,只是扭头看车窗上的倒影,似乎不想跟阮秋季谈下去。绕来绕去,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但是隔了这么久,再想提起并不容易,要在水潭中拉起枯藤,搅浑整整一池清水。阮秋季似乎也不想破坏暂时的平静,到这里就不说了。  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司机很快回来,把西装外套还给阮秋季。阮秋季没披上,随手搭在一旁,又解开了两颗衬衣扣子,今晚的酒喝得明明并不多,现在他却觉得酒劲上来了。  发酵了两天的葡萄酒,跟发酵了两年、两百年的葡萄酒怎么会是一样的。  “阮总,我们去哪?”司机察觉到车内压抑的氛围,问得很小心。  祁白露看了阮秋季一眼,阮秋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便对司机报了个地址。反正地方离得不远,一会儿就能到。  他们没再说话,小区的确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路灯坏了好几只,一直没来得及修,天上无星无月,望过去黑漆漆一片。空气闷热得厉害,是下雨的兆头。阮秋季下车送他,祁白露没说拒绝,阮秋季就当他默认。  不像是送,两个人之间隔着大老远。风从袖子和领口灌进去,又从下摆溜出来,带来飒爽的凉意。他们走到一半多时,祁白露正想说你可以回去了,旁边的阮秋季摸了一下脸,摸到了一滴水,挂在颧骨上跟滴眼泪似的。他抬头看了下天,道:“下雨了。”  话说完,祁白露也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果然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得他一个激灵。一转眼的功夫,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衣服斜斜地涂上了好几道水印子。淋点雨倒也没什么,他们都听到了乌云深处隆隆的雷声,雷声越来越近,简直就劈在他们头顶上。  祁白露跟他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单元门走,阮秋季还在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出着急。祁白露捞住他的手,拉了他一把,道:“打雷了,你等着渡劫吗?”  他拽着阮秋季跑了几步,猛然想起阮秋季有车,一时丢也不是跑也不是,最后还是丢开了,但看这个样子,往车那边跑也来不及了,祁白露道:“等会儿我借给你一把伞。”绝口不提请他上去避雨的事。  一句话的功夫,他们俩的脸就被雨水淋湿了,这下祁白露不管阮秋季跑不跑,他自己先跑了。阮秋季把西装挡在头顶,他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祁白露,祁白露还没看清路,忽然被阮秋季一把捞过脖子,扣在伸长的手臂底下,这么点遮挡跟没有一样,但至少也算点遮挡。  祁白露闻到了雨水的味道,还有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和淡淡的酒气。这场暴雨简直不是倾盆倒下来,是倾江河湖海,楼下花坛里的石榴花被冲刷得很凄惨,榴花落了满地,祁白露在奔跑中还想,他闻不到其他的味道,雨水洗掉了很多味道,洗掉了这条路上的其他味道,最后剩下的是一丝葡萄酒的香气。  他匆匆看了阮秋季一眼,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能看到的仅仅是半张侧脸,恰好有雪白的闪电在雨夜里闪过,像一长条的银鱼在空中飞速钻了过去,霎时照亮了沉在海底的他们。  祁白露什么都没想,也可能他想了,但他不知道。第73章 小问题  冲上石阶,推开小区单元的玻璃门,雷声、雨声也跟着泼进来。慌乱之中,祁白露记不清最后怎么变成了阮秋季把西装盖在他的脑袋上,又把他按进门里,就好像他们两个躲的是枪林弹雨。  祁白露披覆着几乎湿透的西装,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活像个披着黑色头巾的伊朗女人。祁白露把西装外套从头顶拽下来,看到阮秋季正将额前湿淋淋的头发尽数往后捋,于是荡过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摆了好一阵。  他当然知道阮秋季是好看的,但今天的好看跟以前的好看不大一样,眉眼被雨水浸润之后,俊得分明,莫名带点阴郁感。  他们简直是两只刚浮出湖面的水鬼,在大理石地板上拖出明晃晃的水痕。他还没算完全淋湿,阮秋季身上的衬衣却湿透了,尽数贴在身上,祁白露看着他手臂的肌肉线条,不知想到了什么,刻意地把目光移开,殊不知阮秋季把他的神态变化收在眼底。  祁白露想的是那天晚上在阮秋季家里发生的事,虽然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但这样的联想几乎是不受控的,□□记忆先于意识产生回忆。  “我去给你拿伞。”祁白露道。  面对祁白露的无情,阮秋季没说什么,向后靠在贴了瓷砖的墙上,掏出有些皱巴巴的烟盒,眼睛看着祁白露低头咬了根烟。祁白露往电梯走,听到了阮秋季在身后点烟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烟盒受潮还是因为打火机坏掉了,按了三四次都没有点着,阮秋季还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祁白露住脚回头,披在肩膀上的西装跟着摆动,两只空空的袖筒荡来荡去地滴着水。他看到阮秋季拢着一团微弱的火苗又凑近了烟尾,但这次依旧没点燃。  阮秋季将烟从嘴里拿出去,垂下肩膀抬头,看到祁白露看自己,道:“可以给我带条毛巾吗?”  祁白露犹豫片刻,最后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过来,阮秋季没有忸怩,顿了一顿收起烟盒跟了上去。阮秋季后一个进来,站在离关门键近的地方,祁白露去按数字键,阮秋季看着楼层往上升,道:“租在了六楼?”  “嗯。”这不明摆着吗。  祁白露觉得他问得哪里不太对,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还没被捕捉到就抛在了脑后。等他开门把阮秋季带进去,忽然想到,阮秋季怎么笃定他是租的,而不是买的,或者借住。  公寓是祁白露一个人住,所以空间比较狭小,一开门就有一只雪白的球弹过来抱住了他的脚。阮秋季低头看,那是林悦微的猫,他还记得名字叫让娜,估计是林悦微去外景地勘景,便交给祁白露暂时照顾。  让娜牢牢攀着祁白露的小腿,跟阮秋季大眼瞪小眼,阮秋季对它笑了一下,让娜反而啃着祁白露抱得更紧了,它瞪着漂亮的圆眼睛,像是不明白怎么突然来了个外人。  “它大概不记得我了。”阮秋季道。  祁白露弯身丢给他一双沾着猫毛的拖鞋,道:“娜娜记性不好。你可以洗个澡再走,洗手间在那边,有洗衣机,衣服可以烘干。”  阮秋季看着他,像是要看出他的记性好不好。  祁白露倒完猫粮,看他站着不动,道:“西装要干洗,我给你装起来。”  祁白露说着真的找了个塑料袋,那种印着超市logo的购物袋,把那件湿漉漉的西装丢了进去,让阮秋季等会儿拎走。  “你不先洗吗?”  “你等会儿就要回去,你先。”  祁白露说完就钻进了卧室,门是半掩的,阮秋季看不到卧室全貌,留在小客厅的一人一猫面面相觑。阮秋季蹲下来,捞住让娜的颈子摸它的下巴,让娜嗅了嗅他手上的味道,没什么反应,但还是享受他的抚弄。过了一会儿,阮秋季托着它的小圆脸,看着它的眼睛道:“到底是你记性不好,还是他记性不好?”  让娜叫了一声,蹭他的手指,嫌他不动弹了,阮秋季将手掌盖在它的颅顶,压塌了那双耳朵,淡淡道:“看来都不好。”  于是等祁白露拿着浴巾和睡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阮秋季站在那排架子前看他买的碟片,怀里还抱着个祖宗。虽然让娜一直不怕生,但它蹬着腿享受阮秋季给它梳毛的样子还是有点“狗腿”,跟上次比一点都没变。  祁白露把东西给阮秋季,又把让娜抱回来。阮秋季看到祁白露双手提着让娜,在转身时给了它一个严厉的眼神,大概是嫌它这么快就“认贼作父”。  抱走让娜之后,祁白露便放任客人不管了,阮秋季按照他刚才给自己指的方向找到了浴室,扣子解到一半时,祁白露忽然过来敲了敲门,他握上把手正要开门,祁白露隔着磨砂玻璃门道:“东西你可以用。”  祁白露指的是沐浴露和洗发水,阮秋季回了一句谢谢,玻璃门上的那道身影很快走开了。其实就算祁白露不说,他刚才也在研究盥洗台上摆放的东西,护肤品基本都是一个牌子,代言的商家送的,放在那堆成了小山,用都用不完,但这个品牌现在已经换了代言人。还有一小盒橡皮筋,估计是扎头发用的。  沐浴露的香型居然是马鞭草,这是巧合吗,他自己只用这个香型。  阮秋季收回目光,一抬头看到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粉色的贴纸被水汽蒸得微微卷曲,估计贴了有两天了,他伸手捋平贴纸,看到上面潦草地写着:6月8日,薛。  只有这简单的几个字,阮秋季很容易认出上面是祁白露的笔迹,之前他看过祁白露做批注的剧本。  阮秋季盯着看了两眼,慢慢松开手,再过两天就是6月8日,那么,这个薛是谁。  牙刷一只,漱口杯一个,他进门时就留意过了,祁白露这里没有跟人同居的痕迹,据他所知,祁白露也没跟什么人有交往。  阮秋季在镜中看到浴缸边沿上搭着一件t恤,出于某种直觉,他扭身走过去,将t恤捡了起来。摊开来看,那是一件被人穿过了的,印着今年某电影展logo的纪念衫,上面沾了一块污渍,l码,显然不是祁白露穿的尺码,而是属于某个健硕的成年男性。阮秋季的表情没有变,但是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将t恤丢回原处,再看这个房间,想的不是祁白露在这里待过,而是一道未知的身影曾经跟他一样站在这里。  说不定,那道阴影一直没过了祁白露的双腿,就在这里,拽着他掉进沼泽,那面镜子静静地窥伺着一切。阮秋季打开花洒,再想下去立刻就触到了他的警戒线,他在升腾的白雾中忽然沉下了嘴角。  阮秋季出来时,祁白露对着电脑拉片,他怀里的让娜听到动静立刻支起耳朵,扭着身子想跳下去,他薅住小叛徒的爪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点鼠标。阮秋季穿着睡衣路过客厅,过了一会儿阳台旁的洗衣机滴滴响了两声,拖鞋声就往沙发边过来。  祁白露无视阮秋季的存在,看起来一直在专心致志看电脑,其实他也分出了一点注意力留意阮秋季的动静。阮秋季除了看他倒也没有别的动作,可是“看”几乎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动作了,凝视的力量有时比身体的接触还要惊人。  这么久过去了,祁白露还是做不到对他的存在免疫,他抬头想说话,阮秋季平静道:“你看上去变了很多。”  这句话不是出于物是人非的感慨,他似乎只是在单纯陈述祁白露身上发生了改变。  两年前,精神病院事件的热度那么高,祁白露的一举一动几乎都会被放大了观看。甚至有传闻说,北京那栋最终判定“意外失火”的豪宅是祁白露的住所,是他病情发作烧了房子。还有人说他当时裸奔出来,吓到了消防员和经纪人,所以经纪人跟他闹掰了,没有经纪公司敢签他,工作人员爆料说他有严重的药物依赖。  类似的八卦有很多,祁白露后来进过一个剧组,因为迟到和多次ng被换掉了角色,这倒是真事。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进过组,所有的试镜都没通过,除了林悦微没人用他。其实圈里的人心知肚明,祁白露接不到戏不是因为这些八卦,而是因为背后的靠山倒了。  祁白露手里的鼠标停了,阮秋季感受到他故作镇定的气场变了,变成了一种防备着什么的姿态,仿佛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变成鲨鱼冲过去咬他,祁白露道:“在你眼里变坏了?”  毕竟他已经是被公众认证的落魄和堕落。  阮秋季道:“你一直都很好。”  他今天说这话,一点都没包含甜言蜜语的成分,但祁白露只是不冷不热地沉默着。  阮秋季突然道: “你是因为郑昆玉的事情怪我。”  “没有。”祁白露回答得很快,也很规整,像是没听清他的话就自动回复了一个答案。  “你有。”  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祁白露怀里的让娜警觉地探头叫了两声,跳下了祁白露的膝盖,这次它没被拖回去,也没去找阮秋季,转了一圈后就直奔自己的软垫,躺在上面装死。  祁白露看他一眼,刚才他差点就问了一句郑昆玉是谁。这两年以来,没有人再跟他提过这个名字,他就可以装作自己忘了,也只有阮秋季敢重新提起来。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这样装傻装失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是让人难受的事。  “你生气了。”阮秋季一针见血。  祁白露忍住了没发作,用手抵住自己发抖的下颚,低眉垂目装作看电脑屏幕,阮秋季又道:“或许两年的时间还没让你想清楚。”  阮秋季的话听起来很平和,但还是有点嘲弄他的意思,祁白露将鼠标一撂,抬头跟他对视。他又不懂得阮秋季了,他以为自己游出几千里远,早就不在他视线之内,没想到阮秋季拽一拽长线,提醒他还挂在钓钩上。  这么相对着看了一会儿,祁白露合上电脑,想要离开,阮秋季在他站起来之前披上那层羊皮,换了副语气,道:“我知道那场大火不是意外。别这样看我,我比你以为的了解你。既然你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为什么当时不敢跟我告别?”  “我忘了。”  “你没忘了把八音盒给我。”  祁白露就知道让他进门是一个坏主意,反正自己说不过他。  阮秋季看祁白露仿佛生了闷气,说到这里也就止步,没有继续逼他。因为刚洗完澡吹过头,阮秋季的头发没有向后梳,他捧着水杯喝水的样子,看起来倒很“纯情无害”。祁白露想起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不过是风流体贴,善解人意,现在才知道他是一把温柔刀,最擅长捅人心窝子。  沉寂片刻之后,祁白露道:“衣服。”  阮秋季也听到了洗衣机的滴滴声,祁白露走到洗衣机旁替他打开盖子,确认衣服的确烘干了,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等阮秋季穿衣服走人。阮秋季拿出衬衣,看到衬衣有些皱,祁白露显然没有给他提供熨斗的意思,他便也勉强穿了。  等阮秋季换了皱巴巴的衬衣出来,看起来的确有点损了他“阮总”的风度,扣子都没扣好。祁白露用目光提醒他扣上,阮秋季道:“扣子掉了一颗。”  祁白露半信半疑,揪过他的衣襟看了一眼,的确在锁骨下方的位置掉了一颗扣子。他回想了一下今天见面的情景,扣子之前是系好的。掉了颗扣子不过是小问题,但这衣服的质量未免太差了。 第43章 “而且是你让我到上海来的。”  阮秋季的眉梢动了动,眼神像是在说:这是什么话。  “我被提名是你运作的。”  四月的时候,林悦微跟上影节组委会的一个前辈吃饭,不小心听到了提名,名单里没有祁白露,之前的绯闻还是影响到了那些保守老头子的选择。六月初,他跟阮秋季在北京偶遇的前几天,公布的正式名单里却有了祁白露的名字。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那天没在北京碰到,也迟早会在上海见面。  “你要拒领吗?”  这是变相承认了他给祁白露开的后门,祁白露说不出话。这一届男配的确没什么竞争力,颁给他理所当然,但在阮秋季那里,就好像奖杯是可以批发的,你喜欢就送你一个。  祁白露没那么迂腐,因为阮秋季的幕后操作就不要这个奖,他对自己的业务水平有一定自信。事实上,他读书那会儿还野心勃勃,做梦当影帝。认清现实之后,就知道出名这回事跟实力并不成正比。  他知道这个奖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多么重要。  “这是你的筹码吗?”祁白露问。  “是作为一个朋友的礼物。”  一般人到这里早该动容了,偏偏祁白露还刻薄道:“看起来可不像。”  阮秋季没有恼,搂着他的肩膀笑道:“白露,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岁吗?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别生气,我还是很喜欢你。”  阮秋季说完,轻轻亲了亲他的颧骨,又去亲他的嘴唇,眼神是柔和而危险的,祁白露推他一把,说:“非奸即盗!”  “你就喜欢别人这么待你。”阮秋季掐着他的腰上的肉,将他往后一掼,无情揭穿他。  他终于看出来了,祁白露就只吃这一套,仿佛有什么受虐欲,永不可能主动,非要等别人上来撩拨,整个一朵纯洁无辜的食人花。自己过去就不该手下留情。  也可能是过去的事造成了他的受虐倾向,阮秋季发现自己只要手上一用力,祁白露明显更有反应,自己的动作越是粗暴,越是能取悦他,祁白露的身体跟着软化下来,将头偎在他的肩上。  或许真的太久没做了,祁白露只是被他摸到大腿内侧都有感觉。阮秋季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翻过去,胸部顶着他的背,让他挤在自己和门扇之间,挤成薄薄的一片蝴蝶标本。很久之前,在厦门的酒店,阮秋季曾经用这个姿势吻过他,现在阮秋季拽掉了他的牛仔裤,然后是内裤。  “现在你还可以说停。”阮秋季重重舔咬他的侧颈时,嘴唇覆在他的耳后轻声道。  《色戒》里,易先生跟王佳芝第一次做爱就是这个姿势,祁白露上电影分析课时,老师带他们分析过性爱中的身体语言,是审慎,暴力,掌控欲。  阮秋季扣着他的脸,从后面吻他的嘴,手指用了十足的力度,几乎在他脸上箍出指痕。他的亲吻渐渐变成无法克制的掠夺,像烧开的热水过了沸点,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沸腾。  祁白露觉得胸腔里的空气是被他挤出来吸走的,他这样吻他,他又怎么能说出话,好不容易喘口气,想吐出第一个字,阮秋季又掐住了他的臀肉捏玩,咬耳朵道:“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祁白露微恼,看不出来他该丰满的地方还挺丰满吗,他又不是第一次看他不穿衣服。  上一次两人各怀心事,情欲当然没有现在来得更有冲击力。他的思绪被阮秋季这么一搅,就忘了说话,两个人踩空了,跟着回忆掉进两年前的夜晚,彼时祁白露求他,阮秋季都不肯碰他,只差最后一步……  阮秋季察觉到祁白露分了神,在掰开他的大腿的同时含住他的嘴唇,祁白露差点以为他要直接进去,谴责地瞪住他,结果阮秋季就这么在他的腿间抽送,跟他玩腿交。  这个姿势当然做得不痛快,但祁白露还是被他玩得射了一次,因为时间实在太短,祁白露咬着嘴唇满脸通红,额头抵着门,窘迫得几乎想要撞墙,阮秋季将水痕一道一道地抹在他的屁股上,从后面拥着他,声音带了闷闷的笑,道:“去床上?”  祁白露抓住阮秋季搭在自己身上的一只手,扭过头道:“如果我说……”  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阮秋季就用手指摸他的嘴唇,稍稍用力碾过去,制止了他的话。看祁白露还想继续说完,阮秋季将食指和中指探进去,抵着他的牙齿玩他的舌头。  祁白露差点说出来的“不”字变成了模糊的呜咽,阮秋季眸色变深,加重了力道,几乎将他的舌头搅弄得发麻。没有一会儿,祁白露就忍不住咽口水,但这个动作看上去是他在主动地含阮秋季的手指,果不其然阮秋季捅得更深些,专心奸弄他的口腔。  阮秋季一点都不着急动手,反正这幅场景也很好欣赏,祁白露被迫张着嘴,满脸潮红,凌乱的发丝黏在脖子和脸上。像太阳下即将融化的冰激凌,下一秒就会沿着蛋筒滚落,甜腻得要命。  祁白露两只手揪住他的衬衣领子,蹙眉呜呜叫了两声,阮秋季把手指抽走,但是依旧按在祁白露的嘴唇上,他垂下来眼睛看他,道:“太迟了。”  下一秒,阮秋季揽住他整个的人,一边落下密集的吻,一边推着他走,祁白露的裤子还落在脚踝处,脚镣一样限制了他的动作,差点一个踉跄摔倒,阮秋季便一手搂住他的背,一手勾住他的腿弯抱他起来。  “……!”  公主抱未免过于少女了,虽然祁白露不想被这么抱,但他更不想跌下去,只能两只手牢牢抱住了阮秋季的脖子。其实阮秋季也有一丝后悔,毕竟到卧室的路这么远,这“公主”还挺沉,而且“公主”也没有羞涩地把脸埋进他的肩窝,而是掐着他的脖子瞪他,眼睛睁得滴溜溜圆。  他该剪指甲了。阮秋季把人丢到床上时,就这一个想法,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怎么挠他。  祁白露的思绪还没整理清楚,吻先于理智抵达,阮秋季一边亲他一边脱干净了他的衣服,祁白露刚想坐起来,就被阮秋季扣着下颚又按回去,祁白露腾出一只手,轻轻扇了一下他的脸。阮秋季低头看他,鼻尖悬在他的面孔上方,紧紧抓住他的手按进枕头,道:“怎么手下留情?”  祁白露看了他一会儿,其实阮秋季今天喝了不少酒,他能近距离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但阮秋季还没有动手,他表情莫测地盯着祁白露,仿佛还在等什么,等他的眼里出现什么。祁白露承认这样的他的确是漂亮而性感的,也承认自己渴望他的拥抱。  他孤独太久了,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两道呼吸声,很多个夜晚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那时他怀疑地球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就算只是为了偷来一点氧气。  祁白露的喉结动了动,看着阮秋季的脸抬起头,慢慢凑近了他的嘴唇,凑得极近了,鼻息拂在彼此脸上带着温度,阮秋季也变了眼神。只差最后一点,祁白露忽然又停住,到这里,他就相当于参与到这个游戏了,更多是关于性的游戏。  他只等着自己上前攫取——阮秋季低头了,很快含住他的嘴唇吮吸,祁白露闭上眼睛,搂住阮秋季的脑袋,片刻之后也开始回吻他。  不过糟糕的是,进去的时候他才想到没有安全套,实在是难受。连这回事都忘了。不管是大半夜跑下去,还是叫外卖来送,都有点煞风景,因为这个祁白露不太想继续,还对阮秋季说不然你先出去,但当时那种情景怎么停下来,阮秋季第一下就干得狠,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阮秋季亲他的下巴和耳朵,哄慰似的让他放松,祁白露还是闭着眼睛,说不清自己是委屈更多,还是快意更多。他在黑暗中一片茫然。  阮秋季似乎不满意他咬着嘴唇不肯睁眼的样子,掐着他的脸让他张口,非要冲撞出祁白露的呻吟不可,他的精力和耐心实在太好了,祁白露被逼得没办法,他怀疑自己都要被捅穿了,而睁开眼看到阮秋季专注的目光时,他的心突然升起一种强烈而扭曲的痛楚,跟身体的疼痛合在一起,给了他重重一锤,很莫名地,他后悔了。  后悔又不能说。祁白露并不讨厌他,也不讨厌跟他做爱,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了同一个泥潭中,他无法不想起另一个人,另一张脸,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真的忘了。  从身体的反应来看,他无疑是接纳阮秋季的,甚至是过分接纳,但他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跟谁做了。祁白露伸长了手臂,关掉台灯,他看着黑暗中的轮廓,恍惚地走了神。阮秋季停顿了一下,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嘴,问道:“喜欢关灯?”  阮秋季的声音是温存的,两个人脸贴着脸,很有一些缠绵,祁白露没说话,阮秋季亲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忽然也沉默了,因为很明显祁白露在走神。  他是不想看到他的脸吗。阮秋季直起上身把灯重新拍开,祁白露下意识用手背挡眼睛,阮秋季拉下他的手,看清祁白露的表情时,他眼里的那点温柔跟着淡去了。第76章 栀子花  灯光下,祁白露仰着下巴,湿润的目光一点一点收拢起来,胸膛因为动情急剧起伏,他的脖颈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咬上一口就能断气。阮秋季抚摸着他的脖子,抚过青紫色的血管,拇指按在颈动脉处,像按住了一个汩汩的泉眼,如果这时候割断这里,说不定血会飞溅到天花板上。  可能是耽于情欲的缘故,阮秋季的眼神很来者不善,他按着祁白露的脖子,背部微微弓起,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专心。”  他这样突然停下来,难受的是祁白露,祁白露怔怔地看他两秒,伸手抹掉他额头上的汗,结果被阮秋季狠而重地顶了一下。祁白露的双腿一下子绷紧了,胡乱去推阮秋季的腰,阮秋季咬他的下巴尖,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在他脸上咬出了牙印,祁白露哆嗦着嘴唇,轻声道:“抱我。”  这一句显然有了取悦的效果,咒语似的,抚平了阮秋季方才的戾气,不管祁白露是在转移话题,还是在蒙混过关,他讨一个抱,阮秋季就伸手托住他的腰背,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吻他的肚脐上方,将他拥在双臂之间。这个吻仿佛是打开肋骨的钥匙,可以一把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骨与血交融。  短短的一瞬间,一吻如电,祁白露尽力克制住胸腔里的痛楚,紧紧回抱住阮秋季的肩膀。他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阴影,那里好像一片近在咫尺的沼泽,也是一张垂下来挡住他过去人生的黑色幕布,只要他抓着阮秋季就不会掉进去。  祁白露将脸埋在阮秋季的发间,吻他柔软的黑发,同时用手去解阮秋季的衬衣扣子,解了两颗之后,他就失去耐心,一把拽开阮秋季的衬衣领口,让他露出肩膀和胸膛。阮秋季抬起头,没想到祁白露是不满他还穿着衣服,低着嗓子道:“扯坏了。”  手掌贴着分开的衬衣,贴着皮肤向下滑,祁白露一路摸过他的胸膛的肌肉和肚皮,最后停在两人的腿间,缓慢揉捏他的下身,仿佛是在表示这里还没坏。  这是谁教他的。一滴汗滚下眉头,阮秋季眼睛也没眨,抓住他的手,有些粗鲁地全部填进去,他全程都看着祁白露的脸,看着他是怎么被打开,被惩戒,眼睛里的光跟着流散,在一下一下的插弄中,只剩下呻吟和喘息。  他的肉身被他摊开、重塑,被完完整整地操坏了。露水一样滴落他的怀中,饮不完,捧不住。  第一次做完之后,阮秋季吻住他的嘴,满意地盖下一个戳,这才有了真正拥有他的实感。他知道祁白露这两年没有过别人,所以那一块虚荣心也被满足了。  这才算是得偿所愿。第一次相识,他闯进那间休息室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三年后才有今天。或者更早,时间再向前拨一年,他在戛纳的影院远远望着银幕上的少年,他看不出他的年龄。女伴在他耳边说话,他没有听清她的声音,眼睛看着银幕上的他第一次出现——他低着头穿过陈旧灰暗的门廊,宛如黑暗里的栀子花。  门推开时洒下昏黄的灯光。抬头,蒙光的脸像是神迹。  祁白露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早就脱力的手松松地攀着他,阮秋季尝过了甜头,按捺不住还想继续尝下去,拧着捏着把玩他的身体,仿佛一点都不厌倦。祁白露很快被他勾得受不住了,拍开他的手,声音低哑道:“我要回去了。”  阮秋季单手搂住他的屁股,让他倒回被子里。怎么可能让他回去,这不过才刚开始。阮秋季道:“这是蜜月房。”  意思是,这里还不够你睡?  “……”  难怪枕头都是刺绣玫瑰的,窗帘也是深红色的天鹅丝绒,被台灯光一照,两个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交缠着,耸动着,摇晃着,也沾了红,杯子里的葡萄酒,盛不住了要泼出来。  阮秋季将他的腿掰开了向上推,趁祁白露一个没留意,又重新抵进去。虽然知道是因为房源紧张,所以阮秋季只剩下蜜月房可住,但这就变了点意味,他们俩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地在这里干,倒还是像偷情。  但祁白露也没什么所谓,他已经不再执着于要一个答案,一道承诺,不再斤斤计较要什么真心真意,这算是进步吗。  虽然祁白露很想让他轻点,但什么都没说,被这样粗暴对待让他有一点受伤,可是快感排山倒海地淹过来时,他又顾不上了,他可能就是贱,阮秋季捣得越狠,他越喜欢,即使到后面他又开始疼。两个人毕竟是第一次做,阮秋季根本不了解他的身体。  又一次射出来时,他哭了,死亡一样的快感控制了理智,将他抛到万劫不复的顶端,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死过去。阮秋季一开始以为他是被操哭的,捧起他的脸才发现不完全是,祁白露的腿蹭着他的,还让他埋得更深些,阮秋季喘息道:“白露……你真的还要吗?”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疼不疼,舒服不舒服,仿佛没有自己的意志,阮秋季从中享受到了最多的快感,将他慢慢宰割和分食。  祁白露抬起上身,贴着他的嘴唇,眼泪滚出眼眶,却还是吐出一口热气,跟他说:“要……”  阮秋季蹙眉不动了,想要退出去,祁白露就发了疯,抓着他的手臂,咬他的肩膀,迎合他、蹭着他,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用眼神求他干自己。他不要停。阮秋季没有说话,手指抓着他的头发,挺腰抽送,他手上也带了点疯劲,一方面想毁掉这个样子的祁白露,一方面也被激起了骨子里的施暴欲,他冷静地将祁白露翻过去从后面操的时候,动作近乎于凌虐,但谁都没说停,永远不会停。  他知道做到这种程度,他肯定会疼,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哭,阮秋季将脸埋在祁白露的肩窝,无声地叫了一声“白露”,他抬起眼睛,看到墙上颠簸的剪影合成一体,山一样压倒在心上。  折腾到后半夜,阮秋季搞内射,祁白露也由他去了,反正阮秋季还知道体贴人,最后替他做了清理。阮秋季问他洗澡吗,他浑身都没力气,趴在阮秋季胸前摇头,阮秋季摸着他散开的头发,道:“抱你去?”  祁白露拧了他的乳头一把,连说话都说不出来,换了一边脸颊贴着他的肋骨。阮秋季看了他一会儿,靠在枕头上,从柜子上拿过烟盒,嘴里衔了一根烟点火。两个人都是一丝不挂,各自沉默,阮秋季觉得他像童话里的中国夜莺,终于停落在他胸前,让人想用绸缎把他裹起来,从早到晚地为国王一个人歌唱。  这么一番下来,阮秋季彻底酒醒了,他的指间还夹着烟,就这么把手搭在祁白露的肩膀上,从他的肩膀慢慢摸到后腰。阮秋季手上的力气非常轻,手指如同羽毛一样搔过肌肤,但看起来还是危险的,祁白露能感受到香烟的热度一路燎下去,燎得他背上发痒,阮秋季停顿下来时,他有一瞬紧张,但还是趴着没动。  烟头积了一长段的灰烬,岌岌可危,差点就要跌落。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祁白露长长的睫毛低下去,遮住了眼睛,眼窝处是浓郁的阴影,光裸的背就有说不出的绮艳。阮秋季把手拿走,将烟掐灭在烟灰缸中,低头吻他的肩膀,似乎有点动情,祁白露从他身上滚下去,翻了个身,喃喃道:“不来了,你睡吧……”  祁白露说这话时,困得睁不开眼睛,阮秋季也就将被子拽上来,盖住两个人的肚皮,想了想又拉上来一点,盖住祁白露的后背。这个动作似乎惊扰到了祁白露,他半睁着眼皮朝枕头旁边的人望了望,好一会儿都半阖着眼睛,似睡似醒地盯着阮秋季看。  阮秋季本想关灯,让他好好睡一觉,他的手放到开关上了,想到祁白露今晚的异样,忽然问道:“我是谁?”  是谁,祁白露困得快失去意识了,浑浑噩噩地想,他还真是一个会说话的棒槌,他真以为自己那么糊涂,睡一下就忘了他是阮秋季吗。但他没说出口就枕着阮秋季的手臂睡着了,因此也不知道关灯的刹那,阮秋季望向他的目光跟着四周的黑暗一起暗淡下去。  阮秋季不是多梦的人,第二天难得被梦拖住,没有按生物钟醒来,电话从梦外响到梦里,他一睁眼就看到太阳高悬,祁白露已经不在床上,似乎是走了。电话是秘书打的,他今天中午本来有个应酬,但现在显然错过了时间。听秘书说话的时候,阮秋季在旁边的枕头上拈起一根长发,有些无聊地看它缠绕在指间。  秘书问他要不要安排今晚,阮秋季说不用,秘书又问那明天吗,阮秋季道:“给我抢几张上影节的票。”  有空看电影没空工作,他跟着老板跑到上海就是来给他抢票的吗,秘书也习惯了他的作风,忍气吞声说好。阮秋季道:“两张,都要连座。”  “……”  这一次,秘书似乎静默了一秒,今年的票又贵又难买,要一张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要连座的两张,秘书只能说好,问他想看什么,查了一下今天有《教父》的场次。  约会看黑帮片?阮秋季顿了一下,忽然听到浴室传出声响,那是吹风机的声音。祁白露没走。  秘书道:“或许也可以看……”  “就那个吧。”  阮秋季挂掉电话,披了睡衣去浴室,果然看到祁白露站在镜子前吹头发,他把门推得更开,先看到祁白露赤条条的两条腿,然后又往上看他在吹风机中乱蓬蓬的头发。  祁白露在镜子里看到了他,但是没说话,因为一张嘴,呼呼的风声就会盖过他们的交谈。阮秋季抱着手臂闲闲靠在门框上,祁白露吹了多久的头发,他就在那站了多久。  风声灌满了耳朵,骤然停下来后的寂静很有些突兀,祁白露把吹风机放到一旁,又拔下电插头,拿起梳子梳头发。酒店提供的护发素不太好用,他的头发十分干涩,好几次往下梳都梳不动,估计是打结了。祁白露扭头看着打结的几绺头发,费劲地往下抻,阮秋季突然放下手走过去,站到祁白露身后接过了他手里的梳子,道:“我来。”  祁白露用眼神质疑他,阮秋季淡淡地笑,拿起他的头发往下梳,用手指解开打结的地方。偶尔撕扯到头皮时,当然还是疼,但比刚才好多了,头发越梳越顺畅。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阮秋季的体贴几乎是完美的,祁白露想到他身上沾过的香水味,忽然想到,难道他对别人也都这样吗。  阮秋季放下梳子之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拢住祁白露的头发握在手里,抬头看他在镜子里的脸,然后将他的头发尽数撩到右肩上,揽住他的腰,低头吻他的后颈,嗅他身上清淡的沐浴露香气。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即使经过了昨晚,祁白露还是不太习惯跟他这么亲密,他回身打断阮秋季的动作,道:“下午我还要出去。” 第45章 阮秋季看祁白露毫不惊讶的反应,道:“你之前就收到过?”  祁白露握着矿泉水瓶,没有很激动的样子,是默认了。  那两封信,第一封的确是骂他的,骂他之前不思进取人设崩塌,满纸都是对他的失望的控诉。第二封信却是狂热过头的自言自语,能看出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笔,言语露骨到了变态的地步。虽然每个明星都或多或少经历过这种骚扰,但阮秋季刚才打趣说的“还有人爱你”,一下子就成了莫大的讽刺。恨比爱长久得多,而扭曲的爱可以跟恨一样长久。  祁白露没有第一时间拆,可能就是猜到了信的内容。阮秋季道:“多久了?”  “两年。”  提到这个时间点,两个人交换的眼神也变了一些,变更多的是阮秋季,而祁白露仿佛早就习惯了,只是手上动作还有点神经质,拧开瓶盖又拧上。阮秋季本想说你可以直接全部扔掉,但他又想到祁白露一贯是个傻的,就算现在看上去聪明了些,本质却没改变。他不扔信可能是不想丢掉一封真正的信。  这时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工作人员来催各位嘉宾入席,隔了条过道还有其他人在,阮秋季看着他,最后决定先不说这个话题,对着桌子上的纸抬了抬下巴,道:“这就是你的获奖感言?”  纸上涂得一个字都没有了,祁白露站起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真的……”  祁白露的声音猝然停顿,阮秋季道: “你可以当做不知道。”  这怎么当做不知道。  阮秋季道:“会有一个惊喜。”  因为阮秋季的这句话,祁白露一晚上都有些紧张,怕阮秋季说的惊喜是什么惊吓,宣布最佳男配的时候他还有些木然。主持人吊足了观众的胃口,非要等那么几秒才肯念出来,于是等他的名字被念出来时,全场哗然,旁边的薛放激动地拍他的手背,他只好装出惊喜的样子,对他笑笑站起来。  台阶铺了红毯,他在灯光中一路走上去,发现自己的心态跟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奖时完全不同了,他走得很慢,仿佛一边走路一边还在忖度着什么。主持人宣布颁奖嘉宾时,他刚登上最后一层台阶,听到主持人说“欢迎云天传媒的阮秋季先生”,祁白露收住脚,差点被这个“惊喜”砸得滚下去。  娱乐传媒公司的总裁做电影节活动的颁奖嘉宾不是没有先例,何况这两年云天传媒野心勃勃,跟互联网公司合作成功掌控住了行业风向,即将做成国内的“网飞”平台。祁白露不清楚阮秋季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但他知道阮秋季作为一个副总,名声地位斐然,都快盖过云天传媒总裁的风头了,还有传闻说两人在闹不合,可能要分家。  一贯的规矩是知名导演和演员进行颁奖,不过金爵奖的最佳配角奖是今年才设立的,作为国际a类电影节的奖项,金爵奖又一向地位尴尬,所以这个含金量不算多么高的奖由阮秋季来颁也不奇怪。  祁白露感到奇怪的是,阮秋季不是一向不喜欢在人前露脸吗,他那张脸出现在直播镜头里是想明天就上头条?  果然,镜头跟着颁奖嘉宾扫过去时,观众席上窃窃私语起了骚动,估计谁都没想到走上来的人竟然不是个糟老头子。  祁白露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屏幕,看到阮秋季的脸,差点起了拒领的心思,而镜头外的阮秋季已经走到了他旁边,隔着一个主持人,祁白露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看起来很像是因为紧张而面色苍白,阮秋季则绕过主持人,彬彬有礼地来握住他的手,然后在主持人念过场词的时候,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歪头贴近祁白露的耳朵道:“你不会生气吧?”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像是前辈殷切叮嘱后辈,或者问好。祁白露手里还拿着话筒,立刻把手垂下去。虽然阮秋季的声音很小,不至于被话筒录进去,但这是直播,下面又有这么多观众,如果出了意外,一个阮秋季都不够杀的。他凑近阮秋季的耳朵,恶狠狠地小声道:“闭嘴。”  阮秋季抿着嘴轻轻笑,他当然不能闭嘴,他还得站直身体念颁奖词,主持人已经停下来在看他们了。颁奖词是主办方写的,煽情得要命,祁白露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知道阮秋季绝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还是紧紧盯住了他的嘴唇。  阮秋季似乎一点都不怕镜头,全程都很从容,接过奖杯转递给祁白露时,还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恭喜,然后才拥抱住他。  这个拥抱只是走流程的轻轻一碰,但阮秋季多抱了他两秒,跟他咬耳朵道:“你应得的。”  潮水般涌起的掌声几乎淹没了阮秋季的声音,祁白露抱着沉甸甸的奖杯跟他对视,阮秋季知道他摘到了自己说的那几个字,放在他后背上的手掌滑下去,目光逐层剥去了一些纷繁复杂的东西,最后只剩下专注,即使这个眼神在镜头扫过来之前只短暂维持了几秒钟,像蜻蜓飞掠过水面。  在座观众和记者估计都没想到祁白露会爆冷拿奖,纷纷期待早点看到《泉水凶猛》上映,立刻有媒体联系祁白露的助理要进行临时专访,工作还是第一重要,祁白露就到后台跟记者见面。结果来的人是当年在北京的慈善晚宴对他进行过采访的同一个记者,记者再见到他也有点唏嘘,跟他握手笑道:“祁老师,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多少人都以为他决心退圈了,尽管才过去短短几年,在媒体嘴里,他从小祁、小祁老师变成了祁老师。偶像市场越来越年轻化,他今年才二十五岁,这就算不上小了。  采访快要结束时,记者问他之后还有什么计划,他说拍戏,记者打趣他也该发发微博,他说自己忘了账号密码。祁白露的最后一条微博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点赞几万的前排第一条评论问他“你卖身了”,当时豪宅失火的新闻,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他是故事的主人公,虽然没有实证,但大家都默认了是他。  休息室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看到有人在采访,会自动放轻脚步,程文辉进来时,看他们还没结束,就贴着墙边站着,祁白露也看到他了,程文辉一边玩手机一边看他这边。  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问他拿了奖是什么心情,有什么想说的。祁白露看了眼旁边的奖杯,道:“……很高兴,遇到这个角色很幸运。”记者等了一会儿,祁白露又慢半拍地道:“感谢整个剧组,感谢主办方,感谢观众,感谢……阮老板。”  程文辉显然在不远处听到了,拼命朝他打手势,祁白露抬头看他,程文辉用夸张的嘴型对他重复“电影”两个字,祁白露又接着说场面话,道:“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泉水凶猛》,期待定档,期待上映。”  等媒体团队撤出休息室,程文辉这才走到祁白露旁边,祁白露道:“不坐吗?”  程文辉笑了笑,没有坐,祁白露道:“他让你过来的?”  “是我自己过来的,顺路经过……”程文辉顿了顿,又道,“还是要亲口说一句,恭喜。”  祁白露同样地顿了下,这才回道:“谢谢。”  程文辉摸了摸奖杯,问道:“镀金的。重吗?”  “还好。”  程文辉看了眼祁白露正在收拾东西的助理,两个人相对着沉默片刻,程文辉道:“那我先回去了,那边还有工作。”  祁白露点点头。  程文辉过来好像就只是为了说那一句恭喜。祁白露的助理是个刚毕业的新人,林悦微的远方亲戚,不大认识圈子的人,她显然不知道祁白露跟程文辉的渊源,道:“那不是谁的经纪人吗,最近很火的那个,听说他带谁谁就火……”  祁白露提着背包站起来,没有说什么,这就带助理回酒店。他们坐薛放朋友的车一起回去,在车上,祁白露随手把奖杯搁在旁边,刹车的时候奖杯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地上,薛放把奖杯拿起来,副驾驶的助理立刻回头小心地捧过去,生怕磕着碰着,祁白露道:“哪这么娇贵,你不嫌重吗?”  助理道:“我要是你,肯定把它供起来。这个摔坏了,有钱可买不到。”  旁边的薛放推了推眼镜,听得笑出声,祁白露心想:有钱还真能买到,真是了不起。这样想着,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有钱人”给他发的,问道:今晚过来吗?  昨晚睡了几次,今天他实在懒得睡了,祁白露随手编了个谎话搪塞他:聚餐……很晚才回去。不了。  阮秋季回复消息很快,回了他一个脸颊带红晕的可爱笑脸。祁白露正以为自己骗过了他,手机又震了一下,阮秋季紧跟着来了一句:是吗,我在你们车后面。  ……  祁白露忍不住回头看,果然看到一辆黑色车跟在后面,看车型是阮秋季的车。他们回同一个酒店,的确很容易碰上,也不能说阮秋季是居心叵测一开始就跟着他们。祁白露看着手机,越看那个可爱表情越发觉得他欠打,按熄手机不理他了。第79章 不着水  车子一前一后开进停车场,一行人不可避免在电梯中碰了面。祁白露冷眼看着阮秋季跟薛放寒暄,他住的楼层比他们两个都低,所以没听一会儿,这就按开电梯出了门,薛放跟他说了一句晚安早点休息。电梯门缓缓关上时,阮秋季表情淡然,低头玩手机都没看他一眼,祁白露走了两步收到他发过来的消息:“真的晚安?”  下一行,附带一个委屈得要哭的小黄脸表情。  难以想象他刚才那表情是在发这东西……  祁白露回了他一个微笑的小黄脸。  阮秋季没回复,不知道心情是怎么样。  祁白露回了自己房间,先把奖杯擦了一遍,他有一点洁癖,被人摸过太多次的东西总觉得不洁净。之前他领过的其他大大小小的奖杯都在那场大火中毁掉了,它们曾经陈列在那栋临湖别墅的书房中,所以这是他现在及未来的第一个奖杯。  不可避免地,他想起了那面订做的专门用来盛放奖杯的玻璃柜,柜子送来时他就在家,他还以为郑昆玉要收藏什么古玩,但郑昆玉向来对那些死物没什么兴趣。送进去时,铜制的八爪吊灯被竖起来的柜角磕了一下,煌煌的灯光被打散,他看到灯影在郑昆玉的脸上飞来荡去。  郑昆玉本来在旁观指挥,一回头看到他穿着拖鞋站在门口,他转身往楼上走。郑昆玉跟出来,看着他上楼梯的背影道:“书房你可以进。”郑昆玉似乎不明白,他不进书房只是不想看到他这个人。看他不回应,郑昆玉抬脚也往楼梯上走,然后在下一阶扯住了他的手臂,“以后这是你自己的家。”他冷漠回答:“不是。”  后来郑昆玉帮他把第三只奖杯擦干净放进去时,他躺在书桌上喘息未定,以一个怪异的视角看着郑昆玉的后背,将掀起来的毛衣往下拉,直到盖住肚皮。那面柜子真是大得离奇,所以郑昆玉需要抬头把奖杯往上放,他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摆满它,郑昆玉说你怎么知道不会,他伸手对着柜子在半空划拉了一下说这能放二百五十个小金人,二百五十个……郑昆玉倚在桌边,戴眼镜时似乎笑了下,淡声道:“总有一天。”  祁白露面容平静地把奖杯扔到床上,虽然他一直刻意地不去回忆,但在某些时刻,记忆会像雨打荷的水珠一样破溅出来。  他脱了衣服去洗澡,出来之后先吃了药,然后拿起手机看未读消息,没想到阮秋季不久之后又给他发了一条,屏幕上是规规矩矩的“晚安”两个字。祁白露看了两遍,坐在床边将手机反扣在床单上,倾身去关台灯。刚把台灯关掉,手还没离开,他又忽然改了主意,重新扭开台灯。  流泻的灯光中,他弯着颈子思索什么,旁边的墙纸上铺着他上身的一道投影,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祁白露拿起手机,给阮秋季发消息:“睡了吗?”  不管阮秋季怎么回复,他换上衣服,拿着房卡和手机先离开了房间,在电梯时,他收到了阮秋季的回复:“来。”  只是简短的一个字而已,心却莫名地在跳。祁白露敲门,敲了两下门就从里面开了,阮秋季从正面抱住他,低头吻他的嘴,祁白露一边仰脸回应,一边解他的衬衣扣子,两个人都没空说多余的话。衣物接连落地,阮秋季被扒到只剩一条西装裤,忽然又不着急了,在祁白露还想吻他时,捏住他的下颚道:“不会像前天那样,做到一半睡着了吧。”  “不一定。”  他每天都会吃安眠药,从来没在阮秋季面前回避过,前天吃多了,就直接变成了昏睡,搞得阮秋季还以为自己把人操坏了。  阮秋季的目光乌沉沉的,祁白露就用手摩挲他的耳根,将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阮秋季能察觉到,即使祁白露在他的怀中,这具肉体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跟他相斥。有时他觉得自己抱着一枚软绵绵的性感炸弹,导火线不一定在哪端,比如今晚,祁白露第一次给他口交,眼睛挑上去,牙齿轻轻地咬他蹭他,仿佛在研究怎么跟他同归于尽似的。  这几天下来,阮秋季多少也摸清了一些祁白露的习惯,比如睡觉一定要关灯,比如不喜欢跟人睡同一张床,总是背对着他,比如不喜欢伺候人,难得主动一次表现还特别差劲,但是看祁白露偎在他的腿上,他又觉得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脾气坏点也无妨。  祁白露多少也摸清了一些阮秋季的习惯,比如做爱一定要开灯,喜欢从后面来,不喜欢对方主动,比如睡觉喜欢抱着人睡,是从后面的那种抱法,像抱什么大型玩偶,比如他也会失眠,有那么两次祁白露睡着了,听到他去给送酒的服务生开门,但是阮秋季酒量很好,除了第二天起得晚些,其他看不出什么。  今天到了后面,祁白露果然还是差点睡着了,阮秋季手里的烟还没够到烟灰缸,就看到祁白露垂着头枕在他的肚子上,头发像泡在水里的海藻,徐徐滑落在他的腿间,阮秋季把整根烟丢了,一只手扣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祁白露被他掐得两颊凹进去,清醒了一些,道:“反正是你自己要的。”  阮秋季没话说,下去倒了杯酒喝,祁白露也觉得他们在上海的最后一晚,自己这样有点敷衍人,于是要了杯酒喝,问阮秋季要不要继续。阮秋季说继续下去是世界末日,然后把他的酒杯接过去,搁在床头柜上,顺手关了灯,道:“睡吧。”  祁白露在黑暗中去看阮秋季的轮廓,房间里变成了绝对的寂静,只有冰块撞着杯壁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能看清阮秋季仰头时的下巴尖。喝了那杯酒之后,他反而有点睡不着了,过了可能几分钟,突然问道:“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  “你没看表,怎么知道的?”  “刚才倒酒的时候看了一眼。”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祁白露翻了个身看天花板,阮秋季道:“你到底睡不睡?”  “……”  祁白露道:“睡了。”  阮秋季喝完了一杯,又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祁白露听着酒水倾泻的声音,冰块叮当当翻滚,道:“什么酒?”  “雪莉。”  “柯南里的那个。”  “嗯。”  祁白露闭上眼睛,没有一会儿,阮秋季又道:“写信骚扰你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祁白露睁开眼,没问他做了什么。  “让程文辉回去带你吧。”  “不用。”  他这么说了,阮秋季也就不再提。祁白露翻过身背对着他,忽然彻底不困了,一直到阮秋季躺下来,他都还没睡,阮秋季从后面拥住他,他微微抖了一下。祁白露心想,可能之前他睡着的时候,阮秋季也是这么扒拉他的。  阮秋季一直没睡,因为祁白露能感受到他喷在自己颈窝的气息很不稳,他们的胸膛与背、肩膀、手臂都紧贴在一起,像两株紧紧倚靠的植物,漆黑的树荫从床头蔓延到床尾。  祁白露望着窗帘,分不清上面是月光还是灯光,分不清今夕何夕,仿佛是沉进湖中之后的最后一瞥,只看得到湖面朦朦胧胧的浮光漾影,就在他几乎睡过去时,阮秋季的手机铃声响了。  当头一棒,把他从梦的边缘敲醒了,阮秋季的一只手松开他去摸手机,挂掉了电话,又重新搭在他身上。但没有一会儿,手机又响了,阮秋季拿起手机,祁白露转身道:“你不接吗?”  软糯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睡意,阮秋季知道自己把人吵醒了,道:“明天再说。”  祁白露促狭道:“说不定又是什么堂嫂找你。”  阮秋季把手机拿到他面前,祁白露一下子眯起了眼,但还是看清了来电显示写的是“秘书”,手机的白光照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祁白露推他的手,道:“你接你自己的。”  阮秋季没有避讳他,这就接起了电话,祁白露听了几句,听到秘书说的是云天传媒的内部事宜,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阮秋季一点都不意外地道:“让他们互相咬,一条毒蛇总会咬死另一条。”  秘书最后问他明天几点的票回北京,阮秋季难得迟疑了一下,扭头问道:“明天你也走吗?”  秘书不敢说话,他再傻也知道阮秋季那头还有别人。  祁白露道:“我去厦门。”林悦微跟团队在厦门勘景,不出意外下部片子要在那边拍。  阮秋季定了最早的飞北京的机票。祁白露隐约察觉出云天传媒似乎要发生什么大变动,或者说是阮秋季背后的势力暗流涌动。  他不会真的以为阮秋季让自己得奖,是单纯为了讨自己欢心才这么做的。  《泉水凶猛》是云天传媒投资的片子,今晚已经拿下了最佳男主,他再拿个最佳配角,对云天传媒来说,这是电影上映时再好不过的宣传。何况《泉水凶猛》的竞争对象是云天传媒的死对头,对面的大导因为参与了自家公司对赌,拼一口气就等着今年拿个奖翻身,结果一下子颗粒无收。  阮秋季走到台前亲自颁奖,也不会是给他一个惊喜那么简单。毕竟现在是新媒体时代,很多商业巨头都出来抛头露面直播卖货了。 第47章 祁白露没接话,但是给了她一个眼神,两个人在阳台上拍死了几只蚊子,还是得继续工作。  团队里有人要走,就意味着工作量需要压缩,祁白露忙了两天,又没跟阮秋季联系,早就把他说要来厦门这回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独自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上了回老家的飞机。不到三个小时,飞机在机场落地。  在飞机上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虽然他戴了口罩墨镜,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他,不过没有上前打搅。等他取了行李之后,女生上前跟他搭话,说自己特别喜欢他,问他可不可以把登机牌给自己留作纪念。祁白露意识到她是粉丝之后,就给周效之发消息让他在停车场等自己,因为女生的样子特别激动,他犹豫了一下,把登机牌给了她。粉丝不太好意思地掏出笔请他在上面签名,他低头签字,想了想拉下口罩问:“要to签吗?”  “要!可以签to露露的小宝贝吗?”  祁白露手捏着口罩,被这么坦荡的热情砸得愣了一下,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签了。粉丝看他这么好说话,胆子也大起来,又跟他多说了几句,最后还道:“哥你是不是害羞了?”  “是吗?”  粉丝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你害羞就会脸红。”  “……”  祁白露把登机牌递给她,又扣好笔帽把笔也递给她,粉丝跟他说了再见,在他转身走时,又飞快小声道:“你一定会拿影帝的。”  听起来多少有点真挚的傻气,祁白露听到了这一句,停下脚步回头认真道:“谢谢。”  周效之的那辆帕萨特并不难找,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开这一款车。周效之没有说他爸也会来,所以当他站在后面准备打开后备箱,看到从副驾驶下来的周行之时,眼里闪过了毫不掩饰的情绪。  他们父子上一次见面还是十一年前。周行之本来想下来给他拿行李,看到祁白露早就摘了墨镜的脸又没敢伸手,似乎是不敢认,后一步推门下车的周效之看到祁白露,也没敢认。在他们的记忆里,祁白露只是个瘦弱的漂亮小孩,个子还没他们高,现在彻底长开了,甚至气质也有了不少变化。即使早在屏幕上看到过,亲眼看到却有不一样的冲击力。  祁白露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用力合上车盖,目光在这对兄弟脸上扫过之后,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回去的一路,周效之没话找话,试图打温情牌,但祁白露只是低头玩手机,连基本的面子都不给。周行之坐副驾驶,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看这个跟骨肉相连的亲儿子,祁白露察觉到他的窥探,抬头跟他对视了几眼。当年周行之揍他的时候,还是个强悍有力的男人,现在却腰背微弓,憔悴不堪。反观周效之,估计是又升了一点小官,再加上之前从郑昆玉那里捞的好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车子开得越远,四周的景色越熟悉,远远近近的高楼沐浴在黄昏日落中,玻璃上溅满了灿烂的余晖,像是摔碎的鸡蛋会流出的生蛋液。祁白露看着车窗外路过的第一中学,现在是放学时间,中学生穿着校服陆陆续续走出校门,一张张脸被模糊地抛在车后,转过街角,他又看到了路口的蓝色交通标志牌,上面写着煤渣路。  周效之搭话说:“你现在是知名校友,学校宣传栏里还贴着你照片呢。”  可是祁白露的目光栖息在那枚崭新的交通标志牌上,绿灯亮,车子动,他的目光还透过车玻璃挂在那一角。  到叔叔家里之后,祁白露连同周效之的妻女一起吃了晚饭。周效之没有搬家,但是房子重新装修过一次,周效之还给他留着少年时住过的卧室。祁白露在客厅的墙上看到了自己的奖状,被装裱在玻璃相框中,写着周白露同学在期末考试中荣获三好学生。按照周效之的脾性,估计每一个来他家里做客的人,都看到了这张奖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过去的事,连百度上都写着他的曾用名是周白露。  在饭桌上,周效之给他倒酒,说这是庆祝他在上影节得了最佳男配,祁白露说自己不想喝,但周效之还是自作主张给他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水,话里的意思是,祁白露肯定混过不少饭局了,男人之间怎么能不喝酒。祁白露把酒杯推到一旁,直截了当地让他们有话直接说,周效之又搪塞道:“一家人吃饭,先不说这个。”  周行之的话很少,一顿饭吃下来,气氛都靠周效之来活跃。他似乎很关心祁白露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问他是不是有签新公司的打算,祁白露毫不客气地说没有,周效之脸上有点讪讪的,周行之忍不住道:“你就这么说话吗?”  “轮不到你管我。”祁白露眼皮也没抬,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仿佛从来就没把这个父亲的权威放在眼里。  祁白露的堂妹高三放暑假在家,听到这一句,坐在斜对面没忍住偷笑,就差悄悄给他竖个大拇指,被坐在一旁的周效之瞪了回去。周效之夫妇打圆场,好歹没让这两个人当场打起来。吃完了饭,周效之把想凑热闹的女儿赶回卧室,这才准备谈正经事。  客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祁白露毫不避讳地在他们面前点了根烟,他娴熟的动作似乎有点让周行之顿了一下。周效之把自己的计划和打算都跟祁白露说了,希望他出钱租一家店面给周行之开店,他们看中了一块地段特别好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可以开一家火锅连锁店,到时候会给祁白露分红。  祁白露听明白了,他们果然是要他的钱。周行之刚从监狱出来找不到任何工作,周效之手头的存款要送女儿出国留学,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祁白露身上。只是祁白露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这样无耻,伤害过他还敢来伸手索求。  周效之看他表情没什么波动,试探地问:“是不是我说的太急了,你要时间想一下吗?这几天可以住在这边,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也根本不欠他什么。你们找别人吧。”  “白露——”  周效之看他站起来想走,连忙拦住人试图让他坐下,祁白露却不给丝毫情面,道:“我以为你们找我来,是要道歉,看来是我想多了。”  坐在对面沙发的周行之看着他们二人拉扯,道:“没良心的东西。”  这句话清晰地传进了祁白露的耳朵,他立在原地,眼珠向后瞥,周行之继续道:“你妈如果知道你长成不男不女的样子,她还不如不生你。”  祁白露看了他一会儿,弯身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两步走上前,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但是被周行之躲了过去,祁白露还想抬手再扇,被周效之从后面拖抱住了。周行之躲他这一下的时候,带翻了茶几上的果盘,刚洗干净的几只青苹果咕噜噜滚了满地,祁白露道:“她为什么生了我,为什么被舞团开除?是你一个人的错,该觉得羞耻的是你!”  周效之真没想到祁白露脾气一点都没变,他现在的力气根本按不住他,祁白露不过片刻就挣脱了他,对着周行之的头脸给了他一下,把周行之打得歪倒在沙发上。儿子打老子,真的是反了天,周行之爬起来,祁白露还想给他再来一巴掌,但被周效之及时拖住了。周行之骂了两句极难听的话,骂他是□□操的,周效之劝哪个都不是,只能让周行之闭嘴。  地板上的苹果早就滚不动了,静静地立在脚下的世界。祁白露甩开周效之的手,扭头想要走,周行之咬牙切齿道:“周白露,你就这么狠心,把人往绝路上逼!”  祁白露觉得这句话相当好笑,毫不掩饰脸上对他的鄙薄,踢开脚边的一只苹果继续走,周行之又道:“别忘了,当初是你举报我的,你把我送到里头两年,还不够吗?!”  他在说什么,祁白露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举报,什么送到里头。他转身看着周行之,道:“你自作孽不可活,关我什么事?”  祁白露看他们的表情,像是当初真的是自己六亲不认,周效之道:“不是你让郑昆玉动的手吗?”祁白露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话,冷笑出声,但是过了两秒又平复下情绪,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确认自己刚才听到的确实是郑昆玉的名字。  周效之不敢置信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祁白露精疲力竭地望着他们,像是要看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你向他要过钱,是不是?”  周行之没吭声,但是祁白露猜出来了,难怪当时周行之这么缺钱都没有找过他,是被郑昆玉拦了。祁白露道:“你要了多少?”  “他只给了我一次,后来就不给了。”  准确来说,周行之在祁白露刚出名时就试图联络他,当时他只能通过祁白露的经纪人搭线,但程文辉先把事情报告给了郑昆玉。郑昆玉让程文辉给了周行之一些钱,让他闭嘴不要再出现,周行之知道利害关系,不敢再多敲诈。直到两年之后,他在新闻上看到祁白露的头条,手头的钱又都赌完了,就想再联络一下儿子试试,结果就被送进了监狱。  祁白露还是觉得非常可笑,这么懦弱无能的一个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祁白露道:“你真不幸。”  拖着行李走出单元门,一直经过搭着紫藤花架的花园,花期已经过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翠绿的叶子,在头顶遮得密不透风,有两个孩子在玩小区的健身设施,弄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除此之外就只有六月底的蝉声。  祁白露站在一个地方,在手机上订了晚上回北京的机票,他穿短衣短裤,蚊子咬得非常凶,等他抬脚继续往前走,身上被咬得又痛又痒。空气闷热而黏腻,他几乎走不动路,可是双腿又停不下来。  两年过去了,他还是被郑昆玉耍得团团转。他到底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祁白露清晰记得,周行之被抓是在郑昆玉出事的前夕,当时郑昆玉明明已经自顾不暇。  他应该给程文辉打个电话,可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祁白露走出花园时,看到那两个孩子还在玩名叫太空漫步的健身器材,上面涂了黄色和绿色的油漆。太空漫步,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在地球上不过就是原地踏步,被引力牵来荡去。  祁白露第一次任凭海水涨潮,让回忆拍过来卷他进去,出租车沿着原路返回机场,一路经过的红绿灯也被潮水淹过去,像小舟被水波推回岸边。司机回头两次提醒他地方到了,将抽象的二维码卡片翻给他看,祁白露好像这才看到他,付了钱下车。  这个点候机厅还有不少人,声音在穹顶之下的空间里堆满了,低头玩手机的人占大多数。快到检票的时候,祁白露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屏幕上是阮秋季的名字,手指在接通上面停摆了片刻,还是挂断了。  广播已经在催,祁白露站起来往登机口走,他走了两步,手机又响了起来。祁白露拿着登机牌排好了队,手机还在响,很有他不接还会继续打下去的意思,站在他前面的人回头看他,祁白露从后面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接起电话道:“喂——”  阮秋季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清晰有力,问道:“你在哪?”  “机场。”  阮秋季没有及时回答,祁白露听他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道:“如果你没什么……”  “我也在机场。”  祁白露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个机场,这才想起阮秋季说过要去厦门,还以为他是抵达那边了,道:“我不在厦门。”  “我知道。”  前面的队伍往前走了一截,祁白露忽然反应过来,脚步停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队伍,道:“你刚下飞机?”  “坐下一班好吗?”  排在祁白露身后的人看他不往前走,探头向前看,绕过他接上了队伍,祁白露突兀地站在那里,阮秋季在手机另一端轻轻叫道:“白露?”  “我是t2航站楼。”祁白露收起登机牌,朝着人流的反方向一边走一边道。  “你能看到卖啤酒的吧台吗?”  “不能……”  阮秋季问完那句就没了声音,搞得祁白露确认一遍手机没有挂断,问道:“你现在在哪?”  “我看到你了。”  祁白露向四周看,只看得到攒动的人头,根本没看到阮秋季的影子,严重怀疑阮秋季是不是认错了人,要对手机说话又发现阮秋季挂断了电话,他手按在屏幕上正要发微信,却在收回视线的一瞬间看到了人。  祁白露侧过身体抬头,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第82章 失忆蝴蝶  身边经过的人络绎不绝,祁白露什么都没说,阮秋季走到面前了,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道:“你看起来可不高兴。”  祁白露当然高兴不起来,下一班飞机在三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只能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在候机厅等上整三个小时,而且改签机票还要扣掉他那么多钱。阮秋季看着他拿出手机改签,就在界面调出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下瞥,看祁白露买什么舱,道:“帮我也买了。”  在上海的那几天一直是阮秋季请他吃饭,祁白露说要aa,阮秋季说不用,祁白露坚持给他发了红包,结果阮秋季没收,正好今天买机票还上。  “这个位置?”祁白露选了座位给他看,阮秋季看了一眼就点头,祁白露怀疑他根本没看清他们坐在哪,反正坐在一起。  这一路走过来坐下,他们俩相当引人注目,还有路人悄悄拿出手机想要拍。祁白露放下手机坐不住了,从背包里掏出一顶黑色棒球帽扣在阮秋季脑袋上,但穿西装戴棒球帽显然更加怪异,更别说上面还有粉色的刺绣,头顶上明晃晃写着muse。阮秋季看到那个拍他们的人走开,把帽子拿下来看了看,倒没嫌弃,重新戴回去道:“闪闪惹人爱。”  祁白露看着他闪烁的眼睛,给他把帽檐拉下来一点,道:“或者你去贵宾厅。”  阮秋季抬高了帽檐看他,将刚才脱掉的外套搭在旁边的扶手上,道:“我刚来你就赶我走?”  “谁让你来了。”  阮秋季看出他身上有气,但不是冲自己的,猜到这趟回家的旅程让祁白露很不愉快。过了片刻,祁白露见他难得没有回嘴,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没收敛好,阮秋季道:“他们让你伤心了?”  祁白露没吱声,只是看着面前漆黑的玻璃幕墙,上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影,像是投影了一整个宇宙,阮秋季突然道:“我认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什么需要?”  “他们可以带人出海,让人永远消失在海上。”  祁白露看他一眼,以为阮秋季是在开玩笑,但阮秋季脸上没有玩笑的意思。这不就是□□裸的□□撕票吗,祁白露一时说不出话。他跟阮秋季对视了一会儿,阮秋季的眼睛躲在棒球帽的阴影下,瞳仁漆黑,仿佛带着一种冷酷而阴暗的引诱力。  在这样的目光中,祁白露甚至真的有一秒想到,如果可以让周氏兄弟一起消失,再没有人能用过去的事威胁他。  “他们收多少钱?”  “你想让谁?”  祁白露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如果他现在点一下头,估计阮秋季就会替他支付订单。  “只是好奇,问问。”  “你看起来心动了。”  “我才不傻。如果我做了,你就有我的把柄了。你笑什么?”  阮秋季笑得声音闷闷的,靠在椅背上侧头道:“笑你这么小心计较。”  祁白露突然有点怕他,他跟这个人待久了,差点就忘了他也有青面獠牙的一面。温情脉脉时什么都好说,如果自己真的惹怒了他——他还没见过阮秋季真正被惹怒的样子。  没等祁白露回话,估计是因为之前颁奖典礼的热搜,又有路人认出了他们,经过时低声议论了两句。祁白露抱着手臂,低头装作不是本人,同时装作连阮秋季也不认识,周身散发出我是一个人不要打搅我的气场。两个路人频频回头,阮秋季道:“他们在看你。”  “我知道。”  阮秋季看他这么紧张,道:“不想被拍吗?”  祁白露跟镜头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没那么容易害怕镜头,让他紧张的是阮秋季还坐他旁边。之前阮秋季给他颁奖的视频,在网络上引发了一些讨论,助理还给他看了一个八卦贴子,他看了两眼就退了出去。  “你都不重视一下自己的名誉吗?”  “什么名誉?”  “……”  阮秋季都这么说了,他好像也跟着放松下来。 第49章 再次醒来时,阮秋季从后面拥着他,两人蜷缩在沙发里。这样的姿势他们都能睡着,还没滚下去,也实在是稀奇。祁白露摸出手机看了下,正午十二点。  之前的澡算是白洗了,祁白露伸手在地板上捞到自己的睡衣,想把阮秋季的手挪开,但阮秋季也跟着醒了。阮秋季虽然醒了,眼睛还是闭着,嘴唇贴着祁白露乱蓬蓬的头发,道:“再睡一会儿。”  祁白露好像发现阮秋季的软肋了,他是真的喜欢赖床,不但自己赖,还拖着别人赖。  “我要迟到了。”  “去哪?”  “见一个投资负责人,然后接让娜回来。”  身后的人没动静,但也没松手,祁白露回头看了一眼,阮秋季已经睁开了眼睛,这精神状态可看不出是在赖床。  “你们要拍的新电影?”  “对。”  祁白露终于从他怀里溜出来,套上睡衣准备去洗漱,阮秋季躺在那里看他,祁白露道:“你也要回去了。”  一夜缠绵这就打回了现实。被撵的感觉肯定很不爽,因为阮秋季瞧着他一声不吭。  祁白露把他的衣服捡起来,阮秋季道:“你可以把钥匙给我。”  得寸进尺也不是这种做法,这叫贪得无厌。祁白露道:“你睡糊涂了?”  阮秋季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回来,话题一转道:“预算多少?”  祁白露犹豫片刻,道:“题材你不会感兴趣的。”  “什么题材?”  “家庭,跨性别。”祁白露说,“很可能上不了院线。”  “我知道。”  阮秋季思索片刻,道:“可以给你们一千万。”  这个一千万来得迅猛又平平无奇,祁白露知道他有钱,但他也忒大方了,所谓无事献殷勤……  阮秋季看到祁白露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祁白露摆出倾听的表情。  “第一,配角要用我们的人,第二,拍完这部之后,林悦微过来给我拍一部片子。”  “她的性格不会接受的。”  “那也要先看过剧本。”  谁能拒绝这天上掉的馅饼,拍片没有钱就只能干瞪眼,祁白露道:“你都算好了,我还说什么,等她回来你跟她谈吧。”  “可以接着睡了吗?”  阮秋季嘴里说的睡,显然跟祁白露的理解不同,阮秋季一只手攀住他的臂膀,低下头来亲他,亲着亲着就把人压住了,祁白露道:“我还约了程文辉。”  “找他做什么?”阮秋季漫不经心。  “有事要问他。”祁白露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之前丢了一个dv。”  阮秋季停下动作,但是脸还埋在祁白露的颈窝,所以祁白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看不到祁白露的表情。  如果他们面对面,短兵相接,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表情中的秘密,但是他们拥抱着,所以这个秘密只像一棵随风摇晃的树,将一闪而过的真相遮在了树荫中。第84章 萍踪碎影  最后祁白露错过了跟程文辉下午的会面时间,两个人起床都是四点钟了,他面无表情地穿衣服,阮秋季靠在他的枕头上,道:“晚上一起吃饭,然后送你去接娜娜?”  听起来是一家三口的团圆日,祁白露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今天周六。”  “吃饭可以,过夜不行。”  交换条件还不错,阮秋季想了一下同意了,祁白露把衣服丢给他,在床尾那里整理行李箱,阮秋季看着他把衣服挂回衣柜,因为看到床上扔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抬了抬下巴问道:“这是什么?”  “送人的。”  包装盒外面扎着漂亮的绿色缎带,一看就是很用心的礼物,这对于祁白露来说是件稀罕事,阮秋季没见过他对人这么上心。祁白露一句“送人的”,说了跟没说一样,阮秋季手里拿着手机,点开搜索引擎输入林悦微的名字,发现她的生日不是今天,于是删掉搜索框里的字,手指顿了两秒又打了另一个名字。  薛放。  屏幕上的出生年月日出现在眼前,阮秋季划掉页面,抬头淡淡道:“你记性真好,记得今天是薛放的生日。”  祁白露背对着他站在衣柜前叠衣服,闻言回头看他,道:“看起来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比你差一些。”  “心意送到了就好。”  祁白露扭头合上衣柜,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阮秋季盯着他的背影,祁白露仿佛也知道他在看,丝毫没被影响,坐在床尾一板一眼地收拾别的东西,拖了一小会,祁白露这才忽然道:“十一月一号。”  阮秋季身体向前倾,看他的眼神变了变,祁白露道:“你说了,我记性好。”  十一月一号是阮秋季的生日,祁白露这一句很显然是在撩拨他,没等阮秋季回应,祁白露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记仇。”  阮秋季从床头到床尾,一只手捧住祁白露的下巴,看他两秒之后弯下颈子吻他,祁白露道:“不做小气鬼了?”  “除非我会收到更好的生日礼物。”  祁白露很轻地弯了弯唇角,但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一个笑,他蜻蜓点水一般在阮秋季嘴唇上碰了碰,仿佛阮秋季是一碰即碎的平静湖面,波纹荡漾出去,天与山与水尽皆碎裂。阮秋季看着他轻阖的双目,在这个温柔的吻中生出了一种他爱自己的错觉。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程文辉绝对想不到祁白露现在住在这种地方,小区在三环边上,不能进外来车辆,他看着祁白露发过来的地址,在火柴盒迷宫一样的老式小区里转来转去,路边停满了汽车,路又窄又难走。雨停了之后,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程文辉顶着太阳找了半天,最后还是祁白露下来接他。  楼下一排小餐馆和摊点,不少老人坐在那里下棋打牌,祁白露穿拖鞋戴棒球帽,顺便买了一瓶花露水带上去。程文辉站在收银台等他,祁白露问他吃不吃雪糕,他愣了一下,祁白露俯身在冰柜里拿了两根。  小区连电梯都没有,好在祁白露就住在二层,他们走楼梯上去。一进门,让娜就懒洋洋地过来黏人,还要舔祁白露手里的雪糕,被祁白露抱着丢进了卧室。程文辉站在狭小的客厅四下看了看,房间没什么装修可言,采光也不好,无不透露着主人的散漫,唯一亮眼的就是阳台上的绿植。  程文辉吃着雪糕,还处于惊讶之中,祁白露从学校搬出来之后,就没有过“苦日子”,这里比起当初郑昆玉送给他的临湖别墅可以说天差地别。  祁白露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道:“虽然电话里也能说,但有些事我想当面问清楚。”  程文辉想不出他要问什么,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说,祁白露道:“你知道我父亲跟郑昆玉联络过吗?”  “……你知道了?”  “是郑昆玉把他送进去的?”  嘴里的雪糕明明是甜的,程文辉却尝不出什么味道,犹豫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祁白露抿掉唇瓣上的奶油,道:“他还有别的瞒过我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  程文辉无奈地望着他,摇头道:“就算有,我也不清楚。他不是事事都交代给我。”  这样的话,祁白露是信的,他顿了一下,抬头问道:“你见过那个dv吗?”  程文辉似乎一时没想起他嘴里的dv的是什么,两秒之后反应过来,道:“你没找到?”  祁白露将头侧向一旁,吃完了整根雪糕,蹙眉将木条扔进垃圾桶,程文辉好像也不知道接什么话,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祁白露扭回头,他立刻抬起视线,祁白露道:“麻烦你走这一趟,一起吃午饭吗?我点外卖。”  程文辉忙道:“不了,我还有些事。”  祁白露没有道理拦他,程文辉站起来酝酿别的话,祁白露突然道:“有可能在阮秋季那里吗?”  程文辉似乎是怔了一下,祁白露看他这个表情,目光瞬时凝了起来,程文辉道:“这个……不会吧。没有。”  “他有没有问过我的事?”  程文辉的表情立刻变成一种进退维谷的苦闷,祁白露盯着他的眼睛,发现程文辉将目光向下落,落在了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上,祁白露也跟着去看,程文辉对他摇摇头,拿起手机道:“阮总很少过问。”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祁白露道:“好,很好。我要问的就这些。”  程文辉说不需要祁白露送,祁白露也就真没有送。这么热的天,程文辉却觉得身上冒了冷汗,他走出小区坐进自己的车里,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掌才重新握住方向盘,然后他拿出手机看向后视镜,只见后视镜中的阮秋季低着头同样摆弄手机,“叮”的一声挂断了这通二十多分钟的电话。  阮秋季穿一身白色高尔球服,放下手机拿起开了罐的芬达汽水,抬头道:“辛苦了。”  程文辉回头道:“阮总,或许我不该多问……”  “那就别问。”  程文辉闭了嘴,阮秋季道:“他缺个经纪人,以后你带他,就说是你自己想做的。”  “小祁会接受吗?”  “如果他还有事业心就不会拒绝。”  “……你是想让我监视他吗?”  阮秋季瞥他一眼,挑眉道:“你以为自己是特工吗?做好你该做的。”  程文辉没意见,有意见也不敢说,阮秋季慢慢喝完自己的汽水,这才推车门下车,没忘记拎上手边的超市购物袋。  购物袋是透明的,程文辉打方向盘掉转车头,看到塑料袋里还有牙刷这种东西,很显然,这两个人还是搞到一起了。他不明白阮秋季这么大费周章为了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搞不懂这些人。  但一想到阮秋季也要步行上楼梯,也要在烈日下走大半天,还要挤那张狭窄的单人床,程文辉稍稍平衡了一些,连即将到来的加班都不苦恼了,幸灾乐祸似的,一踩油门冲进路边的树荫里。  祁白露点的外卖是披萨,既然阮秋季来了,祁白露就指使他去给外卖小哥开门,并说没有他的那份。阮秋季拿了外卖进来,看到他在对着手里的日历研究行程。八月下旬进组拍《金枝玉叶》,差不多在十一月杀青,祁白露在开机那天的日期旁画了一颗心,阮秋季拿过他手里的笔,又在一个日期旁边画了一颗心,祁白露道:“什么日子?”  “《西风多少恨》首播的日子。”  阮秋季不说,他都差点忘记这部积压已久的剧了,祁白露知道他是为自己谋划,稍稍顿了一下就拿走笔,继续标注其他的行程,阮秋季在他翻到十一月的时候,问道:“我可以探班吗?”  “我没工夫陪你。”  阮秋季看着他低头认真研究行程完全不管自己的样子,却不觉得生气,反正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到时挤挤就会有。  他这样一直看着他,祁白露垂着眼睛,笔尖一顿道:“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说什么?”  祁白露抬头去找他的眼睛,阮秋季跟他对视,祁白露的目光并不咄咄逼人,阮秋季也神色如常,仿佛他们只是提起了一个没意思的话题。祁白露很快收回视线,阮秋季正想再问,看到祁白露画下了最后一颗心,就在自己的生日旁边,他心中一动,祁白露低头时,耳边的一绺头发跟着垂落下去,挡住了一双眼睛。第85章 豌豆公主  林悦微回来之后,果然没有拒绝阮秋季的提议,只不过阮秋季那方提出了几个修改剧本的意见,让她改得有些恼火。离《金枝玉叶》开机一个多月,祁白露除了背剧本闲着没什么事,阮秋季想让他搬过来一起住,或者自己给他找间近一点的房子,祁白露怎么也不松口。如果他们住在一起,两人之间的性质就不同以往,这点祁白露比谁都清楚。  于是他们要么去酒店,要么就去对方家里,跟地下情报工作者碰头似的。七月暑气正盛,让人想在空调房里睡上一整个夏天,因为祁白露每次过来都是打车,阮秋季提起要送他一辆卡宴,结果祁白露说不要。 第51章 祁白露镇定地示意他稍等,去给他拿那件夹克外套,这一次薛放披上衣服停在门口,鼓起勇气多说了一句:“等你回北京我们再见。”  “好。”  祁白露看着他的眼睛,但薛放总觉得他有点走神,估计是今天还有通告,薛放不再耽误他时间,匆匆离开。  出了电梯走到酒店大堂,因为昨晚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薛放下意识瞥了一眼休息区的沙发,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他跟休息区擦肩而过,那个人站起来走向电梯,按开了刚刚关闭的电梯门,薛放没有多想,扭头继续走,但上了出租车之后他突然想到,刚才的那个人不会是阮秋季吧。  皮鞋踩在走廊的地毯上,几乎接近无声,但是不紧不慢的步伐又踩出了一种压迫感。第二次的敲门声来得很快,“得得得”敲了三下之后,怕房间里的人听不到似的,又敲了三下。  因为来得太快,几乎像是薛放去而复返,祁白露以为他又忘了拿什么东西。门刚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一只手撑在门上推开了门,祁白露被这股力道震得松开了门把,抬头看到阮秋季站在他的面前。  阮秋季穿长款的风衣,面色冷淡而疲惫,看起来跟以往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稍有不同。他似乎昨夜没睡,一双秀狭的眼睛殊无笑意。祁白露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阮秋季跟着踏进门来,反手合上门扇。落锁的一瞬间,阮秋季抬手去碰他的脖子,祁白露向后避了一下,说:“你来得早。”  祁白露的睡衣领子有些歪,可以看到一边的锁骨,阮秋季盯了他一眼,绕过他往里面走。那张窄小的米色沙发非常凌乱,上面扔着祁白露昨天穿过的对襟毛衣外套,一只抱枕落在了地板上,阮秋季的目光扫过遥控器、零食袋以及红酒杯,站在茶几旁边拿起那瓶红酒看上面的外文。  这支酒是他上次来的时候买给祁白露的。  祁白露将酒瓶从阮秋季手里拿走,放回茶几上,阮秋季道:“为什么骗我?”  “骗你什么?”  阮秋季转身冷冷看他,伸手将祁白露按坐在沙发里,他的手劲很粗鲁,祁白露没有动,背脊挺直而僵硬。阮秋季俯下身来,目光跟他平视,道:“你还有一次解释的机会,为什么骗我?”  这样的阮秋季看起来无比陌生,平时他喝醉酒都没有这么可怕,恼怒和怀疑清楚地写在一双眼睛中,祁白露道:“我还以为你昨晚就会忍不住,没想到,你等了整整一夜。”  阮秋季被他戳破,表情没怎么变,但眼神逐渐变得阴郁难看。祁白露那副淡淡的语气彻底惹怒了他,他用力掰过祁白露的脸,道:“你是故意的。”带薛放来过夜,不接电话,以及骗他说自己在拍夜戏,都是故意的。他竟然这么狠心。  “一开始答应我也是故意的,这几个月你虚与委蛇,就是为了今天?”祁白露不躲不避地瞧着他,阮秋季手上又加了力道,“是不是?”  祁白露没有回答,两颊被他掐得微微凹陷,看着他道:“阮老板,生日快乐。”  阮秋季笑了两声,但是眼中没有一点儿笑意,他松开祁白露,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是为了报复我吗?”  “这种程度还算不上报复,只是让你尝了一下被人算计的滋味。”  “好手段。”  “跟你学的。”祁白露微微仰起脸。  阮秋季的目光往下压,刀刃一般锋利,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能持续了半分多钟。这半分钟,他仿佛一直在隐忍着什么,最后还是说出口,道:“你是为了郑昆玉?”  祁白露的喉结滚了一下,看向别的方向。  “你是不是还没忘了他?”  “我就不能为了自己吗?”  这两句话他们几乎是同时说的,所以差点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阮秋季道:“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对你的旧情人念念不忘?”  祁白露被他的刻薄刺痛,刚站起来就被阮秋季抓住肩膀甩了回去,祁白露攥着沙发扶手滑坐在地板上,阮秋季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捞住他的脖颈道:“可惜他死了。”  祁白露装作毫不在乎,像是根本没听见郑昆玉这个名字。  阮秋季跟他额头抵着额头,道:“他的死我从来都没后悔,如果能让你像这样看着我。”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祁白露简直受不了他的目光,那种试图控制他、撕毁他的眼神,他扭头避开阮秋季的手掌,阮秋季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我受够了你的利己主义。”  “所以你宁愿跟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  祁白露迎着阮秋季哂笑的目光,顿了一下,道:“我不是也跟你睡了吗?”  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何况他们又这么了解对方的痛脚在哪,祁白露说这话的时候处于一种报复的快感中,这阵快感让他晕眩,他知道自己在说谎,说谎的时候他生出一种背弃自己带来的颤栗。为什么只有在相互伤害的时候,他们才可以完整地撕下对方的伪装,看见对方的一点真心。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阮秋季的骄傲尽数敲碎,阮秋季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被他讨厌、冷落和践踏,原来就是这种感觉,他一抬手就推翻了他们所有的过去,推翻了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甜蜜,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脚踢翻辛苦搭起来的积木乐园。  只有阮秋季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风衣的口袋里放着两张芭蕾舞剧的票,日期是昨晚,10月31日,现在已经失了效。看完舞剧,沿着马路往前走,说不定还能看到上一次卖花的三轮车,那样他就会给他买一束玫瑰。如果祁白露吻他,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阮秋季就会在自己的33岁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或许祁白露会装听不懂,那样他就会说:白露,我不想再等了。不想等到你说喜欢我的那一天才□□人,不想虚度光阴,不想留下遗憾。  阮秋季扣住祁白露的脸,眼神像在看一个刽子手,他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虽然阮秋季从没表现过什么暴力倾向,但祁白露还是怕他,他抓住阮秋季的手,防止他突然掐自己的脖子,道:“我从来都……”  阮秋季忽然拿起茶几上的那瓶红酒,祁白露下意识闭上眼,往旁边蜷缩,阮秋季牢牢地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乱动。红酒的瓶口对准了祁白露的脸,酒水一下子涌出来,不停地倾泻在脸上,往口鼻里灌,硬生生打断了祁白露的话。祁白露紧紧闭着眼睛,在阮秋季的手中挣扎,他被酒水呛到了,试图躲开瀑布一样泼在头脸上的红酒,但不管往左右哪边躲都躲不开。  几乎是漂在水里沉浮,祁白露拼命咳嗽,鼻腔和喉咙里的酒水让他产生了窒息感,阮秋季做这一切的时候,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大半瓶红酒倒完的时候,祁白露终于能侧过身子呼吸,阮秋季将酒瓶随手放在地上,俯身看他的表情,祁白露拧着眉毛,脸上挂满了水痕,睫毛和鬓角濡湿。酒瓶骨碌碌滚出去,阮秋季扶正了他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长久地看着他努力咳嗽的凄惨模样。  祁白露的头发都被红酒淋湿了,身上的睡衣也是,他躺在酒水泊里,简直像卧在血泊中,皮肤被衬出一种病态的白,让人联想到血色罗裙翻酒污的诗句。阮秋季伸手摸了一下他湿透的头发,祁白露扭脸看他,没等祁白露说话,阮秋季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被红酒浸润过的双唇酸涩而甜美,还有让人沉醉的,浓烈的,酒精的味道。  撕咬一样的吻,但祁白露根本没有躲,他现在不在乎任何伤害,他恨不得阮秋季来摔碎自己,就算自己摔成了一堆碎瓷片,也可以把阮秋季扎得浑身流血。他这样的反应仿佛正合阮秋季的心意,阮秋季眼神沉沉,用蛮力扯开他的睡衣,空气中有清晰的裂帛声,反正摔下去就一起下地狱。第88章 蒲公英  现在的境况怎么看都像是阮秋季单方面的欺凌,但祁白露一次都没躲。阮秋季将他的睡衣扯得从肩膀滑落,祁白露也拽着阮秋季的衣服不撒手,要做野兽,就都要坦诚相见。阮秋季将他脱得浑身赤裸,他将阮秋季剥得一干二净,虽然阮秋季不爱让他碰,好几次把他的手臂按下去,把他的脸按回去。  就像一个岸边的人看到坠水的奥菲莉亚,不但没有将她救起,反而将手覆盖在她的面孔上,将她往水底下推,直到她的四肢被水草缠满,溺毙而亡。可祁白露不是在绝望中失足的奥菲莉亚,阮秋季咬他一次,他就咬回去一次,阮秋季手上有多么用力,他就多么用力挠回去,如果他们真的是两只动物,估计会一块一块咬掉对方的皮毛和耳朵尖。  红酒浸在裸露的皮肤上,淌满了地板,挣扎了不过一会儿,阮秋季看上去也跟祁白露一样凄惨了。他手上的动作欠缺过去的呵护与体贴,从沙发拽下一张毯子,毫不温柔地擦去祁白露身上的酒水。阮秋季的目的很明显,如果祁白露真的跟薛放有什么,身上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祁白露是疤痕体质,哪怕留下一点瘀痕都会很明显,但是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白如未被人踏足的新雪。阮秋季将他的每块肌肤都检验完了,瞥他一眼,架起他的双腿,察觉到祁白露想要合拢膝盖,他就扣着他的小腿牢牢固定住。  尽管祁白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第一下抵进去的动作搞得很难过,他伸手扯住阮秋季的头发,嘴唇打着颤,阮秋季贴着他的嘴唇道:“是他不愿意碰你,还是你有那么一点良心?”  没等祁白露回答,他就退出去又顶了一下,这一次的动作还是又狠又重,祁白露看着阮秋季,说话的声音变了调,但还是那种淡淡的语气,道:“为什么我跟他一定要上床?”  这句话的语境令人浮想联翩,为什么一定是做爱,不能是手淫和口交,不能是亲吻和抚摸,不能是精神上的交流与共鸣,不能是秘密的恋爱。谁也不知道这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也许他爱怜地吻过他呢。  明明阮秋季才是占据上位的人,可是那颗充满猜疑与嫉妒的心仿佛完全被他拿捏住,祁白露竟然这么残忍,这么说就好像他们一直以来的快乐都是很可笑的事。  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垂下来,盖住眉梢眼角,阮秋季低了低头,眼里射出嘲讽的冷光,道:“为什么?郑昆玉那么对你,你不是照样爱上了他?我看你喜欢得很。”  “爱”这个词煞有其事地吓人,祁白露的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撑起上身用力推他,阮秋季一只手就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强迫他倒回去,压制着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操他,每一下都狠得让祁白露弓起背。阮秋季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道:“这么久了,你倒是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微弱的呻吟声,祁白露眼里噙着水光,看上去就跟要哭了一样,但阮秋季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眼泪。不过被操了几下,祁白露就软得像水里的鱼,这样的反应还在嘴硬,还把脸转向一边看着墙壁,阮秋季用食指勾过他的脸,让他朝上看,道:“你在视频里对着他哭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很爽?”  祁白露看着阮秋季阴沉的眼睛,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手指紧紧揪住了地板上的衣服,阮秋季果然早就看过了,他看过了。他真的想去抓阮秋季的眼睛,好让他别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阮秋季却还在说:“你想知道我的感受吗?”  “闭嘴。”  “当时我真想也那样操你,然后录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直到让你忘了他。”  祁白露闭着眼睛喘息,但是眼角有一滴很大的泪滚下来,接着还有第二滴,说不上他是因为快感哭的,还是因为阮秋季说的话。阮秋季干得太深了,每次都是强硬地全部插进去,他敏感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凌虐,终于有呜咽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阮秋季俯视着他潮红的脸,冷漠而自嘲地弯了下嘴角,最后道:“但我没舍得。”  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动了动,可是话说到这里,阮秋季似乎也累极了,他用手捂住祁白露的眼睛,好像这样就看不见他掉眼泪一样。接着阮秋季垂下头,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散去,让这场交欢只变成单纯的皮肉交易,祁白露听不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的脸,甚至接下来一个吻都没有,只有让人空洞又麻木的快感逐层堆积,将他们推向欢愉的巅峰。  祁白露的表情也渐渐消失,不知为何觉得无望。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逼得阮秋季放手了。  阮秋季射完之后才把手掌移开,滚烫的掌心擦过祁白露的鼻尖捂住了他的嘴,祁白露在黑暗中还没回过神,只觉得自己是被他抛弃在了一个冰冷而黏稠的沼泽中,身体还在不停下陷。他好像这时才听到断断续续的手机铃声以及敲门声,敲门的女生喊的是“祁老师”,来人是他的化妆师和助理。  祁白露睁开眼睛,看到阮秋季面无表情地捂着他的嘴巴,他没有挣扎乱动,阮秋季也没有回应,任凭敲门声和铃声继续响。片刻之后,阮秋季翻过祁白露的身体,让他跪在地板上,手掌依旧捂着他的嘴,掰着他的屁股从后面操进去。  后入的姿势有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何况阮秋季又干得凶,跟他朝夕相处的工作人员就在门外喊他,但是他却在做这样的事,祁白露没法不紧张。他一紧张,阮秋季也跟着用了力冲撞,如果不是阮秋季捂着他的嘴,他可能真的会喊出来。  这一次是他们一起跌进了湖里,做两个装聋作哑的水鬼,沉在水下的世界。祁白露不记得她们俩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阮秋季停下来时,上午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阳光穿透玻璃照在他们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过于温暖,阮秋季压在他身上的躯体很烫。他侧躺在地板上,阮秋季从后面敷衍地搂着他。  一簇阳光停在明亮的木质地板上,因为微微的反射,像是一朵有着光芒的小蒲公英,祁白露搁在脑袋旁边的手蹭过去停在阳光中,摘下了那朵小蒲公英在手里。短暂的一刻,好像就连冰冷的沼泽地也有了一点生机。  阮秋季在祁白露的背后,但是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一簇反射的光,所以他只看到祁白露有一只无力的手停在那里,像是等着接住什么,又像是等着有人拉住他。阮秋季的手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只停在祁白露的腰上,搂紧了他。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祁白露在昏暗的房间中疲惫地睁开眼,适应眼前的黑暗。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他看清自己半趴在阮秋季身上,一只手被阮秋季握在手里。阮秋季躺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  他们居然就这么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可能睡了有十个多小时,祁白露想把手抽走,但阮秋季抓得很紧,他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成功,他看着阮秋季模糊而沉静的面目,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祁白露记得自己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他半跪起来,伸手去找,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找到手机之后,他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他跪坐在地板上,用手推阮秋季的大腿,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阮秋季没有回答他。祁白露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去开灯,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骤然降临的光明。  他用一只手挡着头顶的灯光,看清楚阮秋季的时候怔了一下,阮秋季躺在那里不动,眉头微微蹙着,鬓角早就被汗水打湿。刚才他就觉得不对劲,就是发现阮秋季的体温不对。  祁白露惊疑不定地跪在他身旁,用手试了一下阮秋季的脸颊和额头,顿了一下,又把手放在阮秋季的颈部动脉上。  感受到他的动脉在跳动之后,祁白露茫然地想,他还活着。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都到这种时候了,祁白露没空处理手机的未读消息,爬起来先找自己的电子温度计。谁能想到阮秋季会发高烧,而且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不知道他烧了多久,看起来真的很严重。  虽然有新仇旧恨,都得暂且搁起来了。祁白露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草草捡了一件新t恤套在身上,现在的情况真是荒唐又可笑,他的身上和头发里都是葡萄酒的酸味,还有做爱之后的味道。  阮秋季也好不到哪里去。  把电子温度计塞进阮秋季嘴里之后,祁白露去浴室拧了两条湿毛巾,回来拿出温度计看,40.2摄氏度。其实他心知肚明阮秋季为什么会突然高烧,正常人在酒店大堂吹了一夜穿堂风,又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睡了十多个小时,怎么可能不烧成这样。祁白露醒来的时候还像树袋熊一样趴在这个人身上。  祁白露这里没有退烧药,打电话让助理和经纪人过来看到阮秋季又不太好,这就找手机给医院打电话。刚拔了一个数字键,手机从有些脱力的手里掉出去,他捡起手机又重新拨,请救护车过来接人。  离车过来还有一段时间,祁白露用湿毛巾给阮秋季擦了两遍身体,做爱的时候看他的身体是一种感受,现在看他的身体又是另一种感受。毛巾擦过他的手背和手掌,刚想放下去,阮秋季抓住了他的手腕。  祁白露看他一眼,以为他醒了,但阮秋季还是在昏睡中。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阮秋季一件一件套上衣服,让他睡在毯子上,然后才去清洗自己,因为怕救护车来得太快,他花了三分钟冲了一个澡,头发只用毛巾随便擦了一下。  阮秋季一直都没醒,祁白露打算带他下去等,于是拍他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下,叫了好多遍他的名字,可能是放在额头的湿毛巾起了一点点降温作用,阮秋季不很清醒地睁了睁眼,似乎还能认出他是谁。祁白露扯着他的胳膊扶他起来,将一顶棒球帽扣在他头上,道:“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你能起来吗?”  阮秋季疲惫地合上眼皮,但是好在他听得懂人话,借着祁白露的力气站了起来,这个过程可能比等一朵花开还要漫长,祁白露终于将他拖了起来。祁白露的脑袋上也扣了一顶渔夫帽,半拖半抱着阮秋季往前走,可是阮秋季实在太重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挪了好一会儿才出房间门。  祁白露给阮秋季多加了一条自己的围巾,中间好几次,围巾的一端从阮秋季的肩膀上滑下来,进了电梯之后,他终于可以有空给围巾打个结。祁白露让阮秋季靠在电梯内的墙壁上,伸手去按一楼的数字键,结果电梯一动,阮秋季就贴着墙壁滑坐下去。祁白露架着他的手臂,试图扶他起来,阮秋季似乎清醒了半分,定定地看他,但眼神还是混沌的。  “喂?”  祁白露轻轻叫了一声。  阮秋季忽然有了反应,伸手将祁白露推开,他的手劲不大,但祁白露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阮秋季坐在那里看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似乎想要自己站起来,祁白露伸手拉他,又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但是只靠他自己显然站不来,祁白露两只手从前方抱住他,拖着他起来,这样试了两次,祁白露被他折腾得浑身都是汗。等阮秋季站稳了,祁白露抬头道:“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阮秋季的帽子有些歪,帽檐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祁白露,祁白露道:“别添乱。”  电梯一层一层地下降,下一刻,阮秋季忽然低头吻他,祁白露被吓了一跳,滚烫的唇已经贴上来,用气声说了一声“schatz”,听起来像在叫茶匙,还说了一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好像是德语。祁白露一头雾水,不过阮秋季说了就没了动静,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会有一点点的安慰吗,如果他知道,“茶匙”是宝贝的话。第89章 回头看  祁白露缴完费用,给林悦微打电话报了平安,再回到病房时接近午夜。走廊是声控灯,祁白露步子轻,一直走到门口灯都没有亮起,透过门上长方形的玻璃窗,他可以看到护士正在收拾东西,于是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护士看到人来了,奇怪他们这种情况也叫救护车,又不是急救。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叫不醒人,祁白露也不会打电话,当时阮秋季看起来就像得了重病。祁白露问道:“那他为什么会晕倒?”  “低血糖,是不是没吃饭?下面有食堂,等会儿醒了可以给他拿点吃的。”  护士这么一说,祁白露也觉得饿了,但他不太想动。护士出去之后,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待了好一会儿,阮秋季还没醒,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看起来无知无觉。祁白露把脸扭开,看到床头插着一支百合,没想到医院的服务这么人性化,毕竟是住院费一千块的特需病房,床对面甚至还有电视。  睡了整整一天,祁白露根本不困,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随手调了一个频道,几乎是静音,画面静静地闪烁。他并不多么想看电视,只是房间里的孤寂令人难以容忍。 第53章 两个人默默地看完了一集,片尾曲响起时,程文辉道:“你的人设不错,再播几集肯定会引起反响。有几个品牌给我看了代言的合同,两个是之前合作过的。”  “你决定吧。”  程文辉说不上他看起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至少他没有傻到拒绝。他现在不够年轻了,想要走得更远就要抓住每一个时机。谁能想到,他两年前拍下的《西风多少恨》,变成他现在翻红的机会。  说起来,编剧一开始想的名字是《浦江谍影》,后来的《西风多少恨》是郑昆玉换的名字。  “你还记得那个美妆品牌吗,如果定下来,冬天就去一趟巴黎,拍两支广告。”  祁白露顿了一下,道:“好。”  他这么好说话,程文辉自然得寸进尺,道:“有个综艺想请你跟林导一起去。”  “你问她吧,如果她想去,我没意见。”  程文辉立刻摆出一副你还不如不说的表情,祁白露看他吃瘪,不由得笑了下,拿起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  片尾曲放完了,自动跳了下一集,中间有短暂的广告,拍得很是喜庆,祁白露突然道:“程哥,你幸福吗?”  虽然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怪,怪得像是中央电视台的新年采访,但程文辉还是仔细看了祁白露一眼。他没想到祁白露突然跟自己谈起了人生,想了一下才道:“还行。”  越想越还算满意,又点了点头,然后在心里盘算自己有哪些不幸福的时刻。他道:“今天我不叫喂了?”  祁白露眨了下眼睛,神色看上去有点疲倦,但还是笑了笑。  “小祁,未来还很长。你不像我,这辈子就能做这些,你是一个好演员,还能赚大把的钱,也会有人真心喜欢你。”  祁白露掸了掸烟灰,道:“我知道了。”  程文辉情绪上来,有点感动,也有点愧疚,更多就说不出口了,他们又看了半集,程文辉接了个工作电话,顺便回自己房间,临走让他好好休息。  地板上还有红酒味,那只空的红酒瓶子就躺在房间角落,沙发上还扔着阮秋季盖过的毯子,祁白露懒得收拾。他掐了烟,关了电视,抱着一堆镇定剂的药瓶走到马桶边,把药片都倒了进去,药瓶丢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些,他就去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时,他脸上渐渐有泪,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抽泣。  他站在淋浴下,靠着身后的瓷砖,洗完了,拿过毛巾把脸擦干净,就再也没人知道他哭过。  一整天没看手机的后果就是,早上醒来发现攒了一堆未读消息。祁白露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是拿过手机一看,也就睡了六个小时。  天刚刚蒙蒙亮,他翻了个身,手上的手机也跟着解锁,跳出积攒的微信消息。看到阮秋季这个名字,他有那么一瞬很不想点开,但还是在头痛中点开了。  看时间是在昨晚他睡前发的,很简短的几句话,看完之后,祁白露彻底醒了。  “或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忘记他。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嫉妒吗,哪怕在你身上看到一点过去的影子,我都会嫉妒到死。在上海的时候,我就想同你在一起,但你看起来那么不甘愿,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一定会拒绝。你的骄傲不允许你向我低头,我也不甘心拥有一个不爱我的人。你爱过我吗?”第91章 杀青宴  祁白露想过要回复阮秋季的消息,但一整个早上拿起手机又放下,不知道怎么回应。吃早饭的时候,他心想中午再回复,但是到了下午收工又想晚上再回复。真的到了晚上,他把那几行字又看了一遍,对着手机坐了很久,最后一个字都没回复。  当天没有立即回消息,再过几天回应的话会有些奇怪,仿佛他在这件事上多么优柔寡断,于是祁白露索性当做自己没看到。阮秋季没得到回信,倒也耐得住性子没打电话,他这样的姿态摆明了是在告诉祁白露——他还在等。  祁白露知道他回北京了,回去参加云天传媒的一个新闻发布会,虽然阮秋季没上台也没接受采访,但祁白露看到了他在台下的照片,他手里拿着矿泉水瓶,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太出是带着病的样子。  这也不是祁白露主动看到的,而是朋友圈的一个摄影师发的。待在一个圈子里就这点不好,兜兜转转总有一天会碰上。  林悦微说杀青宴的那天阮秋季还会来厦门,祁白露“哦”了一声,林悦微问:“哦是什么意思?”祁白露说不上来,除了“哦”,他不知道说什么。林悦微道:“你到底是想看见他,还是不想看见他?”  “……”  祁白露的确有一点难过,但不觉得自己表现得明显,偏偏被林悦微一眼看穿。  “我看起来像失恋了吗?”  “还好,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失恋。” 林悦微镇定道。  祁白露默默向她投去一个眼神,力度像是扔过去了一把小刀。事到如今,那些从来不提的往事也可以被提起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向前看。小时候他习惯了失去妈妈,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庭,后来他习惯了失去郑昆玉,那么现在,也可以习惯失去阮秋季。  习惯这回事,有耐心和时间就可以养成,但是《金枝玉叶》杀青的那一天,阮秋季还是又出现在了他面前。十一月中旬,天气还不算冷,剧组包下了一家海鲜排挡,一百多号人坐满了近二十张桌子。制片主任本来想订饭店,拉个横幅,搞个发言的台子,被林悦微拦住了,于是杀青宴最后就变成了简简单单吃个饭。  祁白露跟制片、其他主创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位置预先留给阮秋季。按理说这种场合他不来才正常,又不是什么奢华盛宴,祁白露给林悦微倒完雪碧,一抬头就看见阮秋季穿过人群走过来,他没穿正装,只穿一件飞行员夹克服,很少有人认出他。走到桌前,阮秋季拉开粉色塑料椅子坐下,刚好就在祁白露的左手边。  阮秋季一坐下来,其他人纷纷打招呼,桌上说话的氛围带着官腔,祁白露是唯一一个没吱声的,因此显得很突兀。制片主任乐呵呵地说,小祁你不先跟阮总碰一杯,说着就要给他们倒酒。阮秋季身体朝向祁白露那边,但是并没有看他,只是道:“菜还没上,喝什么酒。”  这么一说,制片主任不好再倒,阮秋季把酒挡了,但同时很不见外地把手里的杯子搁在了祁白露面前,这是让他倒雪碧的意思。祁白露还没拧好瓶盖,抱着瓶子看他一眼,阮秋季正好也在看他,祁白露只好给他倒满,接着把杯子递过去,阮秋季说了一声“谢谢”。  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跟祁白露有过龃龉,行动上也没有“分手”的自觉。祁白露有点不妙的预感。  林悦微这时候才洗完手回来,一看他们俩坐在一起,眉毛扬了扬,不过没说什么。祁白露装聋作哑,阮秋季八风不动,一顿饭吃下来还算相安无事,除了偶尔会碰到一下手肘。最后喝酒的时候,祁白露迫于场面敬了阮秋季一杯,阮秋季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看他喝完再喝自己的。祁白露略微有点害怕,怕他喝醉了当着这么多人做出什么事,因为阮秋季目光中的伪装正在逐渐地剥掉。  好在一直到杀青宴结束之前,阮秋季都没什么离谱的动作,到后面大家都没什么拘束,放开了吃喝,祁白露也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物上。月上树梢,吃饭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在相互告别的声音中,离别更添一些伤感,最后只剩下三四个还有兴致聊天的人,放眼望去,店里只剩下杯盘狼藉和一把把的粉色塑料椅子。  祁白露溜出去透气,户外的几张桌子上都没人了。他打开饮品冷藏柜拿了一瓶酸奶,找了个椅子坐下,脱了外套吹着夜风醒酒。林悦微在屋里跟一个女演员说话,两个人的大笑声不时传出来,祁白露快要喝完时,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了他的身后。  祁白露知道是阮秋季,他把喝剩的瓶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看到阮秋季就站在他的侧后方,手里的烟抽了一半。  没有人先说话,祁白露回过头看着人工河,慢慢变成了靠在椅背上发呆,阮秋季也就站在那儿抽完了自己的烟。过了一会儿,祁白露感到口渴,站起来发现阮秋季还在那,目光也落在人工河粼粼的水波上。  他在冷藏柜里又拿了一瓶酸奶,阮秋季道:“你的回复是什么?”祁白露关上柜门想要走,但阮秋季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祁白露试图绕过他,阮秋季就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拽回冷藏柜前。  祁白露将脸别向另一边,去看门的方向,没有人出来,阮秋季道:“不敢回答吗?”  这个姿势就像要吻他一样,眼看阮秋季要亲上来,祁白露道:“之前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这个人怎么耍无赖,祁白露很想踩他一脚,但下一刻阮秋季用力钳住他的下巴,将他抵在冷藏柜的玻璃门上,吻住了他。祁白露还能听到林悦微她们的笑声,以及排档的服务生收拾餐桌的声音,酒杯碰着碗筷,椅子被拖动着磕在地板上。  祁白露去掐阮秋季的手臂,阮秋季反而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吸吮着他的唇舌,接吻是很耗费力气的事,何况阮秋季又这么使劲地搂着他,祁白露被亲得有些恍惚,停下来的间隙偏头喘道:“你干什么?”  阮秋季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眼睛,祁白露往哪边躲都躲不开他的注视,只好皱眉看他,阮秋季用手背擦了一下祁白露脸上的红晕,擦不掉,渗进肌肤的爱欲和记忆都擦不掉。  “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句话的语气很沉,祁白露还怔着,阮秋季直直地看着他,道:“忘记你过去的一切。”  在阮秋季说完之后,祁白露平复了一下呼吸,好一会儿才推开他,手里捏着的那瓶酸奶都忘了喝,阮秋季道:“我当你默认了。”  祁白露立刻反应道:“我没答应。”  阮秋季笑了下,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淡淡道:“你的话不算数。”  “你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阮秋季点点头。  林悦微拨开一道一道的塑料门帘走出去,看到的场景就是祁白露在跟阮秋季“吵架”,两个人站在昏黄的灯光里,影子斜斜拖在水门汀上,好像在讨论什么算数不算数。阮秋季拉住祁白露的手,祁白露看着不大乐意,林悦微抱着手臂看好戏,祁白露一抬头看到她,用眼神警告阮秋季有人来了,阮秋季这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要走吗?”祁白露走到她旁边问。  林悦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后面还跟着个人,阮秋季站在台阶下,道:“林导应该不介意明天我跟你们一起。”  虽然电影今天就杀青了,但是祁白露还要跟林悦微在这里待两天拍纪实花絮,他们在饭桌上提到过这一点,祁白露闷闷地看了阮秋季一眼,林悦微在他们两个之间看了看,事不关己地道:“这你要问白露。”  祁白露对着空气道:“爱来不来,反正没人理他。”  林悦微给阮秋季一个眼神,意思是你都听到了,祁白露掀开塑料帘子进了屋,林悦微正要跟着进去,阮秋季冷不丁道:“他跟你这样闹过脾气吗?”  祁白露走远了,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林悦微也不怕得罪阮秋季,调侃道:“我以为兔子只咬坏人。”  反正没咬过她,咬到谁,谁活该。  阮秋季道:“明天见。”  林悦微看他这幅沉着自如的样子,知道阮秋季装没听到呢,心想祁白露还是咬得轻了,这不得狠狠咬下一口肉,才好叫他涨涨记性。  接近午夜时,最后的几个人也收拾东西走了,只剩下祁白露和林悦微两个,服务生在里面拖地,他们就把啤酒拿到外面喝。外面月光还不错,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享受难得的宁静生活,林悦微忽然道:“这个月是他的生日,对吗?”  他们没有指明这个他是谁。  祁白露喝了一口啤酒,道:“我都要忘了。”  “真的?”  祁白露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人不可能完全忘记过去的,除非脑子坏掉。”  阮秋季说的那句“我们重新开始”听起来洒脱而诱人,可是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从头再来,走下去就要带着过去的记忆,沿着过去扎下的根向前攀爬。这句话听起来多么动人,实际上就有多么虚幻,阮秋季自己何尝不明白。  林悦微手里摆弄着易拉罐的拉环,在自己的每根手指上都试着套了一下,玩了片刻之后拿过祁白露的手,把拉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祁白露低头看了看,他许久不戴戒指,细细的一圈硌得手指并不舒服,林悦微眨了下眼睛道:“就算无法忘记过去,也可以有新生活。”  林悦微说完就轻轻揭过不提,祁白露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跟着林悦微去看头顶的月亮,林悦微道:“杀青快乐。”  祁白露轻声道:“杀青快乐。”第92章 三千丈  他们要拍的纪实花絮,说得再清楚点是一个微型的纪录片,林悦微打算把剪辑的片段放在片尾。  其他人都放了假,整个小团队就剩下他们三个,现在再加一个阮秋季。跟拍的对象是电影角色的原型小唐,以及小唐的几个跨性别者朋友。林悦微之前拍过她,所以大家在交流上会轻松很多,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开拍。  从市区酒店到拍摄地点,打车一个多小时才到,阮秋季下车时,他们已经开始拍了。定位在县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发廊门店,阮秋季之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他看着经年不擦的玻璃门窗,以及门口摆的两盆发财树,顿了一下才进去。  进门之后,阮秋季最先看到的是正在跟导演一起录像的摄影师,林悦微看到他来了,打手势示意他先坐,阮秋季绕过一排理发椅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然后,他这时才看到坐在理发椅中的祁白露,理发师在给他剪造型,地板上掉了一地黑发。  祁白露垂着眼睛玩手机,听到动静看向面前四四方方的镜子,刚好跟凝望着他的阮秋季对视。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出乎意料,阮秋季没想到祁白露今天会剪短发,他现在的样子几乎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阮秋季觉得自己被凭空扯了一下,随即一下子跌回到三年前的冬夜。  剪刀声咔嚓咔嚓响,给祁白露剪头的理发师瞥了一眼阮秋季,道:“你朋友?”  祁白露把两只手都缩回系带式的围布底下,“嗯”了一声。  围布上印着卡通图案,这样看过去,祁白露大半个身体藏在围布底下,像手脚短短的企鹅,莫名多了一分乖巧。  三年前初次相遇的一点一滴,仿佛是潮水冲上岸的贝壳,如今阮秋季又一一捡了回来。打开一只贝壳,就能看到一颗心动过的珍珠。阮秋季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相机,镜头光明正大地捕捉到了祁白露的侧影。他的动作并不明显,不像是在偷拍,因此祁白露过了一会儿才瞅到他的动作,立刻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但阮秋季已经把他拍了下来。  祁白露用眼神威胁他老实点,但过了两秒,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狐疑地看一眼阮秋季,低头看手机微信。阮秋季将刚才拍的其中一张照片发给了他,并配字说:“这张适合发微博。”  照片里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冰红茶,墙上贴着两行红字“烫发”“挑染”,再往下贴了一张a4纸,明码标价写着剪发15块,方形的镜子有些脏兮兮,但一点没妨碍祁白露的脸漂亮,阮秋季专门挑了他瞪人的那一张,看起来超凶。  祁白露回复:“不发。”  “很可爱。”  祁白露回复他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六十万个人说你可爱。”  “我没那么多评论。”  “给你买水军。” 第55章 阮秋季捡起那几张扔在罐子上的名片,看到底下果然是卸妆膏。他随意扫了几眼手里的名片,其中一张是宣传公司负责人的,其他几张也基本是工作相关,但看到最后一张时,他的目光忽然定住,眼神几乎是错愕。  名片上最显眼的一行字是,北京exodus戒毒中心。  林悦微还在他的身后翻东西,道:“没找到,那个包里有没有?”  阮秋季把名片收在掌心,回头默不作声地把卸妆膏拿给林悦微,林悦微说了“谢谢”准备走,忽然发现阮秋季的表情不对,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阮秋季道:“白露有事瞒着我吗?”  “什么?”林悦微有点迷茫地转过身。  “戒毒中心,什么时候的事?”  林悦微看起来十分惊愕,似乎是在惊讶阮秋季怎么知道的。阮秋季的脸色很难看,道:“这两年?还是再往前?”  看他反应这么大,林悦微顿了一会儿,慢慢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阮秋季将捏在手里的名片递过去,林悦微接了,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松了口气,又把名片还给他,怕外头的祁白露听见,她特意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他吸毒?白露的确去过一次,但是作为医院的赞助人去的。他捐了一些钱。”  这个答案让阮秋季渐渐冷静了下来,刚才他误会祁白露的那一刻,心中萌生出了一阵强烈的恨意,差点跌回那个梦境中。对一个人有爱,是不是就不可避免地有恨,情绪被这个人操控,提线木偶一样被牵着走。  “以谁的名义?”  林悦微仔细地看了阮秋季一眼,没有回答,但她看得出阮秋季的嫉妒心。她心想,多多少少有点可怜,他们俩都是。  “你这么聪明,还要一直因为过去的事钻牛角尖吗?”  阮秋季松开手里紧攥的名片,抬起目光看她,林悦微手里托着卸妆膏,耸了下肩。阮秋季沉默片刻,道:“他就那么固执。”  “不然你为什么喜欢他?”  林悦微作为一个局外人,似乎总是容易一语道破真相。如果祁白露是一个无情自私的人,阮秋季又怎么会被他吸引。林悦微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时跟祁白露打了个招呼,祁白露说你不是没化妆吗,林悦微说只涂粉底和口红也算啊,祁白露说你的口红吃饭时都被吃掉了。  她没有跟祁白露说刚才的事。  祁白露刷完了碗,甩掉手上的水珠走回卧室,回来看到阮秋季在铺床,旅行包和别的东西都丢在了椅子里。房间很小,潮气很重,床也不算大,明显是一张单人床。林悦微还没洗完澡,他们只能暂且等着。祁白露坐在椅子上吃葡萄,阮秋季在窗边点了根烟,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用来透气,雨势没有小。  大雨磅礴,反而让人心中平静,祁白露没穿外套,一会儿便被吹得发冷。阮秋季看到了,关上窗走到他旁边,碰了下他的脖子,祁白露没看他,以为他想吃葡萄,伸手递过去一颗,阮秋季没有接,道:“她出来了。”  他们都听到了浴室门开的声音,祁白露“嗯”了一声,手里拈的葡萄喂给自己,阮秋季先去洗澡。阮秋季走之后,林悦微过来看了一下,但也只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道:“看来有人陪你一起回北京了。”  后天拍摄完成,林悦微有事要先去一趟外地,祁白露道:“你觉得我做对了吗?”  “不好说。”  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祁白露瞅了她一眼,林悦微道:“不管对不对,如果是你想要的,就值得试一次。”  “可你从来没给过旁人第二次机会。”  林悦微怔了一下,温声笑道:“我是我。”他们都明白,这种事总是劝别人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祁白露重复了一遍“你是你”,林悦微低声笑了一阵,道:“不要太晚睡,明天还要忙。”没等祁白露做出反应,她招手走了。  可惜时间过得没有那么快,祁白露洗完澡出来之后,拿起手机一看,才刚到十点钟。阮秋季坐在椅子里讲电话,还是穿白天的衣服。祁白露回身关那种旧式的插销门,插销有些生锈了,不太好关。阮秋季看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挂断电话走过去帮他,他手肘顶着木门,用力将插销“砰”地一声合上。  这一下,逼仄的房间里只剩下雨声,他们像是身处狂风巨浪之中的小舟,祁白露有点紧张,好在阮秋季没有伸手搂他。他们不是第一次独处,也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但今晚这样的氛围,却不同于以往他们睡过的每一晚。  房间一看就是匆匆收拾出来的,地上摆着一些装杂物的纸箱,还有一箱一箱落了灰的可乐玻璃瓶,阮秋季这辈子可能都没住过这么破旧的地方,不过床铺还是干净整洁。床上的白色蚊帐还没有拆,细看纹路是一朵一朵的小花,新娘的头纱一样。  阮秋季问要不要关灯,祁白露说你想关就关,于是他刚躺下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没有台灯,阮秋季摸着黑走过来,穿着衣服睡在祁白露旁边。床实在有点小,虽然他们盖的不是同一张毯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磕碰了几下。祁白露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意识到阮秋季面朝着他,目光就落在他脸上。  “你不吃药了?”  祁白露本来看着天花板,这时翻身看向阮秋季,枕头里塞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草叶子,一动就沙沙响。祁白露道:“只要不跟你睡,我会睡得很好。”  “我睡得不好。”  “真的?”  “嗯。”  “好不幸。”  阮秋季动了动,似乎有点想碰他,但最后也没动,只是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脸。祁白露很快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了他的手腕,于是阮秋季转而将手指抚过他的嘴唇,靠上来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这张小床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吱嘎响,祁白露以为他想要做,嘴唇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腹,阮秋季低声道:“可能碰上你就是我的不幸,我真的恨你。”  “你恨我干什么?你什么都有。”祁白露微微抬头看他,“你年轻,有钱,那么多人喜欢你。只要你对谁用心,他就一定会爱上你。”  “那你呢?”  “不缺我一个。”  “我只想要你一个。”  祁白露喃喃道:“因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或许一开始是这样吧,但是他们两个走到现在的感情,不是一句“求而不得”就能简单概括的东西。  阮秋季停顿了片刻,手掌贴在他脸上,道:“如果你这么找理由我也没办法,可能你不相信我会有真心。一开始的确没有,到底是从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准。在湖边的那场火,我当时很想吻你,特别想,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一样地想。”  祁白露没说话,阮秋季也不说,最后还是祁白露先动了,他凑近阮秋季的嘴唇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搂住他的脖子,道:“不要骗我。”  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吻,阮秋季却尝到了酸甜交织的滋味。没有风,也没有光,雨水洗去了一切气味,隔绝了一切声音,唯一实质的存在就是祁白露发肤上的香气,仿佛能留存到地久天长。  相爱是很难很难的,祁白露在阮秋季收紧的双臂中,模糊地想。  他们差点就这么睡了过去,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被潺潺的雨声盖住了,阮秋季觉得他们是两条被遗忘在深海里的鱼。很久之后,阮秋季问:“你睡了吗?”  “没有。”祁白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阮秋季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只是道:“睡吧。”  “晚安。”  阮秋季说:“晚安。”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祁白露跌进梦境的一刹那,阮秋季说:“我爱你。”  从厦门回北京之后,程文辉给祁白露接了一个动画电影配音的工作,祁白露每天都要往录音室跑。其实阮秋季想跟他一起出去旅行,祁白露懒得动,否决了他的建议。他甚至没有搬离自己的出租房,依旧是今天睡在这里,明天睡在那里。自从被阮秋季的堂哥撞见过一次,不管阮秋季怎么哄他,祁白露都不肯搬到他家里一起住。  那一次之后,祁白露问他:“如果你父母知道了,会不会给我一张支票,让我离开你?”  “那你会离开吗?”  “说不定。”  “可惜你见不到什么支票了,他们管不着我。”  这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祁白露心想。他暗示阮秋季,有可能他的家里还需要他结婚生子,当时他跟阮秋季躺在床上抽同一根烟,阮秋季煞有其事地吻了下他的肚皮,道:“你给我生吗?”  祁白露羞恼地想要踹他,阮秋季按住他的腿,吻从肚脐上方一路向上到胸脯,他的手也从祁白露的小腹摸到肋骨,最后轻柔地摩挲他的肋下,仿佛这个过程走完,就可以庄严地诞生一个生命。  阮秋季跪在他的腿间,灯光下,祁白露的身体就像植物的叶子一般舒展在眼前。最后他们接吻的时候,祁白露感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与满足,每个人都是□□地来到人世,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是取彼此肋骨而生的孩子。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祁白露一直担心的“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也没有发生。阮秋季似乎对亲情特别淡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对组建一个家庭并不渴望。他不主动提家里的事,祁白露也就从不问过。  祁白露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程文辉的女儿过两岁生日,祁白露订了一个蛋糕送过去,又送了生日礼物。阮秋季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有点对祁白露记得别人生日,却没跟自己过好今年的生日耿耿于怀。  祁白露看出来了,悄悄订了一个蛋糕,平安夜那天让人送到了家里。阮秋季下班过去,摘围巾脱大衣的空档,瞥到茶几上的蛋糕忽然怔住了。祁白露跟林悦微在卧室给让娜穿圣诞节的小衣服,让娜不乐意地一溜烟逃了,逃到客厅正好跟阮秋季面面相觑。  阮秋季看让娜披着墨绿色小披风,围着红色小围巾,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蹲下来道:“圣诞快乐。”  让娜谨慎地用爪子踢了下他的手,眼睛看到桌子上的蛋糕,这就想跑过去瞧,被阮秋季一把捞住了。阮秋季抱着猫站起来,看到那个蛋糕是八音盒造型,涂了厚厚的抹茶粉,中间立着一个芭蕾舞娘的小人,蛋糕上裱的不是merry christmas,而是happy birthday。  祁白露拿着让娜的麋鹿头套走出来,看让娜窝在阮秋季怀里,刚好方便了给它戴上头套。阮秋季道:“今天是谁的生日?”  “你的。”  阮秋季挑了下眉。  “我说是就是。”  祁白露把让娜拎走,阮秋季挽袖口切蛋糕。当初祁白露把那个八音盒还给阮秋季之后,东西就一直留在阮秋季那儿,祁白露以为他早就弄丢了,没想到连卡片都一起留着,那一张写了“让她跳完她的舞”的卡片,字迹微微褪了色,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阮秋季还给他的时候,故意说这是定情信物,不能丢。然后他们今天就把“定情信物”吃进了肚子里。  林悦微圣诞之前一直待在工作室剪片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人都快闷坏了。她问祁白露春天的时候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勘景,祁白露说你这么快就有灵感拍下一部了吗,林悦微道:“没有,不过就当是春游了。”  这个约定好的春游最后也带上了阮秋季,祁白露没想到林悦微想拍的地方是他的家乡。他们开着在当地租来的越野车行过长长的省道,路两边是华北平原刚刚解冻的土地,冷冽的初春的风刮在脸上。  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时,祁白露转脸去找旁边的阮秋季,道:“我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祁白露迟疑了一下,道:“十几岁的时候。”  他记得这里,穿过黑暗的隧道,就是去往市精神病院的路。阮秋季握住他的手,祁白露也静悄悄地反握住,让他知道自己还好。  在黑暗中等了又等,隧道的尽头有了光,越野车往太阳底下开,似是有一张漆黑的幕布被拽着不停往后撤,最终巨大的幕布轰然揭下,祁白露看到了远处闪闪发光的海面。  坐在驾驶座的摄影师惊叹窗外风景的美丽,林悦微也探身去看,海水在阳光下闪烁,泛着粼粼细浪。祁白露看过很多次海,看过很多地方的海,但这么多年,又一次看到了最初的记忆中的海。  他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坐在汽车后座,旁边的人紧紧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驾驶座的父亲,以及挂在后视镜上摇动的平安结。现在再往前看,看到的是同事戴黑框眼镜的侧脸,以及林悦微戴着贝雷帽的脑袋。  车子最后停在市郊区的一个小山坡,站在马路边上就能看到海,马路两旁的山坡向下延展,开满了杜鹃花。摄影师扛着器械拍图,祁白露跟阮秋季沿着无人的马路往前走,来到一座长桥旁边,祁白露手扶着栏杆低头看,看到数米宽的河水在桥下流淌。  天空湛蓝无云,眼前的风景看起来很像是宫崎骏动画电影里的场景,一阵很强劲的海风刮过来,祁白露几乎都要站不稳,用手按住了自己牛角扣大衣的领口,阮秋季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祁白露看着阮秋季的额头,道:“我要被风吹走了。”  “没走。”  阮秋季将他拽到身边,从后面搂着他的背,他们可以听到远处海水拍岸的声音。林悦微摆弄了一会儿摄像机,过来也靠在栏杆上吹风。摄影大哥点了根烟,但根本没办法抽,风太大了,吸了没两口只好讪讪掐了,对他们道:“谁去桥那边?我拍一下人像看看什么效果。”  祁白露歪头看阮秋季,阮秋季也低头看他,祁白露示意他过去,自己却岿然不动,阮秋季道:“你是专业的。”  林悦微看了眼取景框,道:“你们都过去,我想在这里拍一个奔跑的画面。”  摄影师叼着熄灭的香烟,道:“你要致敬新浪潮吗?”  林悦微来了兴致,道:“我们看谁先跑到终点,谁要参与?”  “冠军有奖励吗?”祁白露道。  “没有。”  林悦微对他招招手,祁白露犹豫了两秒,阮秋季道:“不如输的人今天请客。”  祁白露瞅了一眼身边的“内鬼”,阮秋季这是就差直接说要他请客了。  林悦微叫道:“那我数了,三、二——”  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林悦微已经迎着风跑了出去,她跑得很快,怕帽子掉了,一只手按了按贝雷帽,笑声冲散在了风中,祁白露和阮秋季这才看着她的背影跟上去,他们两个看起来没有林悦微那么轻松,大衣的衣摆被风吹得掀动,拍打在大腿上。  祁白露落在最后面,眼看阮秋季就要甩下他,伸手拉住了阮秋季的手臂,阮秋季回头看他一眼,很快牵住了他的手。祁白露差点叫出来,阮秋季比他跑得快,他都要分不清他的力量来自于他们交握的手,还是自己奔跑的双腿。他忘记了目的地,也忘记了赌注,因为这短短的一刻,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风。  风浩浩荡荡,他们可能是要跑到天边,在祁白露的视线里,仿佛天旋地转一样,马路的线条倾斜,漫山遍野的红杜鹃也渐变成模糊的背景,河水反射着明亮耀眼的光芒。祁白露用力呼吸着空气,虽然胸腔有些难受,但奔跑本身带来了说不出的快意。一直以来他追逐的、奔向的,取景框里找不到,冲出画面的边缘才知道。  林悦微果然第一个到达桥尽头,祁白露说她耍无赖,林悦微道:“我没说数到一才开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