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嫁王府》 楔子 【楔子 到底不是亲生的】 正是五月,入夜的高邮码头,泊着许多船只。有停船过夜的,遣了随行的仆从上岸去治办酒席,也有主家弃舟登陆的,往高邮城里寻客栈过夜。 紧靠着码头的顾家船上,顾清莺独自坐在阴暗狭小、与丫鬟婆子房间相邻的舱房里,捧着一本书册,眉头皱得死紧,半天都不曾翻过一页。 她是苏州富商顾正元的三女儿,妾室柳氏所生。柳氏性子温和不争,家传的医术平日只在后院教导女儿,尤其顾正元的正室吴氏个性强势,母女俩鲜少往正房那里凑。自两年前柳氏病逝后,顾清莺在顾家的大宅子里彷佛不存在。 没想到此次顾正元带着吴氏与嫡出的两个女儿前往淮安为岳父拜寿,也会带上顾清莺。 这让顾清莺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谨言慎行,暗中揣摩父亲与吴氏的用意,直到踏上返程的路,都不见他们有什么动静,更让她高吊着一颗心,食不香寝不安。 特别是在淮安吴家大宅子拜寿的时候,吴氏的次女顾清蓉状似无意却带着轻视地说过一句话—— 三妹往后可就没机会吃到外祖家的菜了,还不趁此机会多吃点。 这句话既可理解为往后父亲不会再带着她往淮安吴家走动,也可以理解为父亲与吴氏对她的未来有了别的打算,这才带着她出远门,顾清莺觉得原因更倾向于后者。 到了晚膳时间,丫鬟端了饭菜过来,顾清莺扒了几口才放下筷子,吴氏房里的大丫鬟珍珠就过来了。 「三小姐,老爷跟太太请你过去呢。」 顾清莺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裙,这才跟着珍珠往主舱房而去。 顾正元四十来岁,身材微胖,带着商人习惯性的笑容,等到小女儿行过礼后,他指了下首的锦凳道:「坐,我与你娘有话要跟你说。」 顾清莺心里一紧,以一贯柔顺的模样坐在吴氏下首。 吴氏马上带着笑意说道:「说起来这可是一桩绝好的事,你也知道咱们苏州府的知府裴大人膝下无女,又想与京中来的贵人联姻,便想在各府寻两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养到膝下,给配一门好亲事。我一向疼你,便想着此事不能偏了你二姊,这才叫了你来商量。」 顾清莺虽然不曾出府历练过,到底生母在世时时常将外头的世情教导一二,生怕她懵懂不知,将来吃了大亏,吴氏的言下之意她可是听明白了,霎时面上血色尽褪,她没料到父亲和吴氏竟然要将她当玩物送出去,说什么做裴大人的养女,那不过是好听些的名头,实际上还不是拿她去做攀权附贵的垫脚石,而且吴氏摆明了是不舍得亲生女儿,才会把主意动到她头上。 顾清莺内心激愤,但还是装傻充愣,面上仍是一派天真不解世情的模样,颇为善解人意的道:「父亲,这样的好事,女儿不想独占,二姊姊各方面都比女儿出挑,裴家是官家,做了裴大人养女,将来的亲事只高不低,女儿这等愚笨之人,还是留在家里侍奉双亲。」她心里还存着微渺的希望,只盼着父亲能够瞧在父女情分上,别葬送了她的一生。 吴氏眸中立时涌现出一股厌恶之意,但声音还维持着方才的高度,略显夸张的笑道:「你二姊姊的婚事,哪里就轮得着你来操心了。」 顾正元有些不豫,觉得小女儿不知好歹,听到这等好事应该喜之不尽才是,没想到她不领情不说,还推三阻四,而吴氏的话正好替他解围,他便顺势道:「你二姊姊的婚事为父早有打算,倒是你,往后去了裴府,定要听从身边嬷嬷的教导,好生学规矩,可别丢了咱们家的脸面。将来嫁得好了,别忘了你母亲与为父的养育之恩!」 顾清莺原就不是柔顺的性子,只不过这些年被生母柳氏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必不可和吴氏撕破脸,至于父亲,他是一家之主,家里除了吴氏能够左右他的想法,做女儿的要逆着他来,恐怕相当困难,但此事事关终身,她哪里还能够忍下去,原本还想着好生说服父亲打消念头,没想到父亲已经替她决定了。 当下再不能忍,也知道既然落不到好结果,顾清莺索性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父亲与母亲为两位姊姊好生打算,轮到我就可以随手送出去,跟家养奴仆也没什么两样。将来由着裴家人将我当礼物送出去,也不管对方是白头翁还是妻妾成群,只顾着对方头顶的官帽够不够大,能不能给家里带来利益,这种事,恕女儿难从命!」 「老爷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吴氏瞬间变了脸色,抽出帕子掩面哭了起来。「妾身待她从来都比莲儿跟蓉儿更为经心,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看待妾身,还不知道她心里怎么记恨妾身呢!」 这时,相隔的帘子倏地被打了起来,顾清蓉倒竖着眉毛怒气冲冲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先狠狠瞪了顾清莺一眼,连忙安慰母亲,「娘何必跟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一般见识,没得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她向来被吴氏娇惯,性子冲得很,不像顾清莲柔顺贞淑,听得外间吵起来,阻止二妹未果,便只安静坐着,也不往外间来搅和。 二女儿的话正说出了顾正元的心声,明明家里替小女儿安排了好亲事,哪知道她却执意反对,倒好似家里要将她推到火坑里去,这下他再忍不了怒气,指着小女儿的鼻子骂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我已经跟你母亲商量过了,与其将你配个小门小户的,还不如做了裴大人的养女,由知府大人为你选配良婿,岂不是比为父为你选的家世门第都要高上许多?!你别不知好歹!」 吴氏亲生的长女顾清莲婚期在即,此次回到苏州一个月之后便要成亲。顾清蓉只比顾清莺大了一岁,有不少人上门求亲,但吴氏心疼女儿,左挑右拣,总不如意,至今还未许配出去。 顾清莺本以为顾清蓉未嫁出去之前,她的婚事恐怕都不在考虑之列,只是如今可真应了她的名字,莺这个字不就是只笼中鸟,供人取乐罢了。 她心里冰凉一片,知道父亲利字当头,哪里还有骨肉亲情,更有吴氏在旁推波助澜,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一迳的沉默。 吴氏见她屈从,内心得意,但为了在丈夫面前表现贤慧,她拿开帕子,故意叹息道:「你这孩子也别这么倔了,知府大人位高权重,听说此次不只咱们一家要送女孩过去,苏府也送一个过去。不过她总没有你的容貌出挑,哪怕是两女共事一夫,也遮不了你的风头,往后就算你与人为妾,那也是高门大户的官家,一般百姓哪里比得了。」 顾家与苏家皆是苏州城有名的富商,历年生丝茶叶织绣生意争得不可开交,最重要的是,两家都做着盐运生意,这算是暴利行业,两边当家都恨不得打破了脑袋把对方从苏州盐商的名单里挤出去,算是积年的老对头了,没想到就连送了女儿攀龙附凤也是不落人后。 顾清莺不愿再坐着听吴氏絮叨这桩肮脏的交易,站了起来道:「天色不早了,坐了一日的船,父亲跟母亲还是早些安歇吧。」其实她心中已经另有主意。 直等她纤瘦的身影离开之后,顾正元才显露几分迟疑。「这丫头……别是不愿意吧?」 隔着舱房的门板,顾清莺还能听到吴氏带着笑意回道—— 「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历来婚姻大事听从父母安排,她这是害羞呢!」 接着顾清蓉又娇声娇语的提起自己想要在一路上买些什么东西回去送闺中好友,舱房内的三个人很快就不再提起顾清莺的事儿了。 顾清莺勾起一抹冷笑,吴氏还真会睁眼说瞎话,怎么就不见她的两个亲生女儿害羞时是同她这副模样。 她踏着坚定的步伐往所住的舱房而去,途中遇到吴氏的丫鬟翡翠。 翡翠早听主子提过这事儿,又见三小姐是从主舱房过来的,顿时笑道:「恭喜三小姐。」 顾清莺再懒得掩饰,寒着一张小脸回到自个儿的舱房,她怔怔的坐在床沿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始收拾东西。 她将生母历年积攒的一张百两银票细心的用油纸包好,贴身藏起来,又将剩下的一点碎银子装在荷包里,牢牢系在腰间。所幸正是盛夏,衣裳轻薄,她又用油纸包了一套衣裳系在腰间,接着磨墨留书—— 父不慈,逼女儿无路可走,女儿萌生死志,随母而去,此后长伴母亲身边,勿望勿念!各自安好! 一切准备妥当,直等三更更鼓敲响,顾清莺吹熄了烛火,拎着一个小小的荷灯往甲板上走去,到了船尾,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激起的水花和声响惊醒了守夜的婆子,她当是有水匪,连忙叫唤同伴四下巡视,待见得船尾遗留的荷花灯,赶紧拎了就往主舱房禀报去。 顾正元与吴氏看着眼前的荷花灯,正是淮安吴家女儿送给小女儿的礼物,她收到的时候很是喜欢,走的时候便带上了船,此刻荷花灯里尚有残烛一截,烛火飘摇,许是婆子丫鬟进进出出,掀起帘子窜进了一股风,烛火扑忽一下便灭了,透着一股不祥。 舱房内并不冷,顾正元与吴氏的身子却都不由得微微打颤,顾正元急忙遣了丫鬟婆子去小女儿的舱房查看。 顾清莺身边的贴身丫鬟早在柳氏过世之后就被吴氏打发了,后来派去的都是吴氏身边的人,对三小姐并不用心,更多时候顾清莺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此次她与下人住在隔壁,她的丫鬟乐得寻相好的婆子丫鬟去住,寻常端茶倒水根本寻不见人影,更何况守夜,更是从未有过。 不多时,珍珠与翡翠便将顾清莺的留书呈到了老爷面前。 顾正元本就是在睡梦中被吵醒,惊闻此噩耗,顿时大怒。「若是让我知道她以死要胁只是故意吓唬人,等找到了她,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这丫头一向胆小,应是实在不情愿才会出此下策,他不信她真敢跳河寻死。 当下顾家船上灯火齐亮,婆子丫鬟小厮船工开始从每个角落搜人,折腾了许久,直到天色发白,都不见人影。 顾正元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裴大人专门点名要的三丫头,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 三个女儿,若论长相,要属小女儿最为出挑,当初听得风声裴府有意要在众富商家中挑了齐整的女孩子去养,顾正元便动了这个念头,还特意让吴氏宴客的时候带着两个尚未订婚的女儿去了一趟。 吴氏恨极了顾清莺,她死就死了,原本也碍不着自己,可是这么一来,顾府势必得再送一个女儿到裴府,那不就只剩下顾清蓉了?真是可怜了她的亲闺女…… 第一章 【第一章 被救与救人】 在顾家人的记忆里,顾清莺是养在深闺的三姑娘,温顺好脾气、从小循规蹈矩,不说游水,就是掉进家里的荷塘里恐怕也会没命,因此顾正元和吴氏一开始看到她的「遗书」时,才会以为她是故意吓人的。 但顾清莺实际上背负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有多年医院门诊经验,以及长期坚持的游泳爱好,可惜还不到三十五岁就车祸身亡,阴错阳差托生到了柳氏的肚子里,成了顾家的庶女,于是顾清莺将前世的记忆埋藏起来,安安心心做了柳氏的乖女儿,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如今。 顾清莺远远看着顾家船上灯火大亮,大伙儿满船奔走,她吐了口水,又扭头潜进湖里,顺着水势而游,轻松惬意,丝毫不见仓皇失措。入水的那一刻,她出于本能双手划水,只划了几下便找到了前世的感觉,立刻如游鱼入水,再无一丝滞涩感。 她扭头最后瞧一眼顾家船,远远的似乎能瞧见父亲正站在船尾她跳水的地方,夜色深沉,隔得又远,根本瞧不清他的脸色,但凭她对父亲的了解,他必然不是悲痛于失去了一个女儿,恐怕更多的还是在内心咒骂她寻死,使他失去了一个巴结官员的好机会。 运河之上,总有漏夜赶路的船只。顾清莺小心的避开行船,藉着水势前行,还未游过一个时辰,忽觉腰上一紧,似乎被人从身后拦腰搂住,她紧张之下忘了自己还在水中,才要张口呼救,便灌了两口水入肚。 她的脑子里霎时涌上许多关于水匪的传奇故事,还都是最近坐船,她舱房隔音很差,隔壁的婆子闲聊之间听到的。婆子口中的水匪非常残忍,常在河流之上成群结伙打劫财物,害人性命。 顾清莺吓得浑身发抖,凭着本能死命挣扎。她虽有前世的记忆,但自生下来就在顾家后院过活,对这个世界可谓知之甚少,所有的生活经验几乎全来自生母教授,对于遇上水匪应该如何保命全无应对之策。 见她挣扎得厉害,她身后的男子一个手刀,俐落的将她敲晕,拖着她游到大船边,他朝着船上的人兴奋的喊道:「是个活的,没死!」 今夜月明星稀,数日航行,船上穷极无聊,这帮年轻儿郎们便在甲板上嬉耍练武,其中一人随意朝运河上瞟了一眼,顿时大为惊奇。「咦?怎么瞧着好像河里漂着个人?」 此话一落,一名水性好的年轻男子立刻跳下船去救人。 年轻男子将人拖上船后,露出一副救人一命请表扬的表情,但呼啦啦围上来的一群年轻男人像是说好了似的,全都忽视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被救上来的姑娘。 顾清莺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舱房里,厨娘姜婆子替她换了衣服,擦干净头发身子,才将她塞进被窝,在一旁守着。 见她睁开了眼睛,姜婆子扶她起来,将熬好的姜汤端了过来。「姑娘喝口姜汤,虽是夏日,但女儿家身子弱,入水浸了大半夜,万一落下寒症就不好了。」 「谢谢嬷嬷。」顾清莺揉揉发疼的后颈,接过碗,将温热的姜汤一口饮尽,当她把空碗递还给姜婆子时,才发现身上衣衫都已经换了,她的心里有些发慌,既然替她换了衣服,想来她贴身藏着的银票和荷包也被瞧见了。 姜婆子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热络的道:「是阿汉救了姑娘,老婆子替姑娘换了衣衫,姑娘衣服里藏的东西,老婆子都收到枕头下了,姑娘看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顾清莺从枕头底下摸出救命的银子,特意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塞到对方手里。「多谢嬷嬷照顾,这点银子还请嬷嬷不要嫌弃。」 姜婆子爽快的接下银子收妥,问道:「姑娘可是遇上为难的事了?」不然大半夜的怎么会跳河? 顾清莺不答反问:「敢问嬷嬷这是何人的船,我还未向贵主人道谢。」她的后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到现在还泛着疼,但不可否认,这家人的相救之恩,使得她如今不必泡在水里。 姜婆子思忖她的处境,若是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谁家的船,恐怕无法安心交代底细,便道:「姑娘运气极好,此次撞上了睿王出来散心,被王爷身边的亲卫阿汉给救了下来。」 顾清莺大吃一惊,就算她久在闺中,也听说过睿王的名声。 睿王慕容夜乃是今上与皇后的次子、太子的亲弟弟,凶名远播,十五岁征战,如今二十四岁,九年时间大部分都驻守边关,为此耽误了婚期,令早已定了亲的未来王妃在闺中空等了四年。 半个月前听说睿王灭了北狄,没想到却出现在运河之上,不过睿王是军旅中人,兵贵神速,又加之路途遥远消息阻隔,睿王的行踪不可能随意暴露,倒也不奇怪。 她在淮安吴家听到这些传闻,还觉得睿王乃是传奇人物,只存在于市井谈闻之中,哪知道转眼间自己就上了他的船,可见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顾家与睿王府相隔甚远,顾清莺也不怕穿帮,半真半假的道:「我姓柳,单名一个盼字,家父乃郎中,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不久前家父替乡间恶霸的老父亲治病,对方年老积弱,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最终过世,恶霸便带人打伤了家父。数日后,家父重病而亡,恶霸还要逼我入府为妾,我拼死力争,只好跳河逃命,幸得贵府亲卫所救。」 柳盼这个名字已经被她封存在记忆中十几年,自从成了顾家的三女儿,再不曾用过,如今重新用回此名,似乎也表示她脱离了顾家,开始崭新的人生,从今往后,她就是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的柳盼。 至于她所说的这段身世,事实上正是柳氏当年亲历,只是结果不同,恶霸逼着柳郎中赔钱,带人打伤了他,被路过的顾正元所救,又替柳家偿了恶霸家这笔债,柳郎中重病过世之后,柳氏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便委身顾正元为妾。 姜婆子没想到她有这段身世,同情的连连叹息,又听她说懂得岐黄之术,以前也跟着父亲一起出诊,安慰道:「柳姑娘好歹还有门技艺傍身,不至于行至绝境。且好生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不迟。」说完,她这才收了空碗掩上舱门出去了。 柳盼仔细将银票、银两收好,这才觉得心头有几分踏实,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顾府家仆拿着鱼叉绳索等物追了来,她拼命划水想逃,在鱼叉即将扎到身上的瞬间,她惊醒过来,还未来得及擦一下满头大汗,便听得舱房门被敲得大响,同时有人高声喊道—— 「柳姑娘……柳姑娘……」 柳盼本就和衣而眠,赶紧起身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便见一脸惊惶的姜婆子,身后还跟着一名英俊的年轻男子,也是满面焦色。 姜婆子急忙道:「王爷忽然发起高热,昏迷不醒,船上又无大夫,姑娘懂得医理,劳烦姑娘过去瞧一瞧。」接着她指着身后的年轻人道:「这是阿汉。」 柳盼瞧一眼阿汉,心道:原来就是你这个莽汉将我敲晕了!但嘴上还得客气一二,「多谢小哥相救之恩。」 阿汉是个直肠子,催促道:「姑娘不必多礼,赶快过去瞧一瞧王爷要紧,王爷这会儿都烧得说起胡话来了。」 柳盼也不耽搁,跟着阿汉一路穿过舱房,来到主舱房,便见门前一群年轻男子候着,见到她来,皆目光迫切的看着她,好似见到了救命菩萨。 进入房内,柳盼见一名七尺昂藏的男子躺在床榻上,他面目英挺,但双目紧闭,满面潮红,她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再掀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神却甚是迷茫,接着她替他把了脉,询问阿汉道:「睿王可是身上有外伤?」他这烧法不似伤寒之症。 在旁侍立的葛重与裘天洛交换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阿汉则是一脸佩服。「王爷上月在北狄最后一战时,后背被砍伤,着急回京,路上也不曾带大夫,回京之后又……诸事繁杂,也并不曾好好看过……」 柳盼难掩惊诧。「你们……不是睿王的亲卫吗?」连自家主子身上伤势如何都不管的?她当机立断道:「阿汉小哥,你过来把睿王的衣服扒了!」 三名亲卫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压根没料到这个女大夫居然如此豪放,摸完了脉就要扒衣服,全无男女之防,再说了,王爷平日可不许人近身的,若是醒来后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人扒光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第二章 柳盼见三人迟疑不决,内心着急,连连催促,「还不快过来扒衣服,难道真要等他伤口感染而死吗?」 三人听她说得严重,还是来到床边,解开了主子的腰带,将外袍扯开。 她见慕容夜中衣的后背沾染到黄色的脓物,眉头一皱,她拉开阿汉等人,亲自上前替他脱衣服。 阿汉等人没见过这等大胆的女子,默默退到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被一双纤手给剥了中衣,露出健硕的肌肉,却不见她有丝毫的羞臊之意。 柳盼将慕容夜的两只胳膊拉了出来,但衣服却与后背的伤口黏在一处,就算没看到伤口全貌,想来也十分骇人。「船上可有烈酒?」 阿汉迟疑了一下才回道:「有的,王爷最喜烈酒,船上随行还有几坛子。」 「拿烈酒过来,再找一把匕首、剪子和针线来。」仍在与中衣奋斗的柳盼,头也没回的吩咐道。 阿汉不愧是军中出来的,行事效率极高,不多久就抱了一坛子的烈酒回来,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柳盼低头闻了一下,对浓度颇为满意,接过另一名男子递来的剪子,拿酒擦拭了一下,哢嚓哢嚓将中衣剪开,他的伤口极长,几乎斜贯了整个后背,而且非常深。 她拿烈酒泡过的匕首将脓血腐肉清理切除,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慕容夜背上的伤口清理干净,当她拿出针线要缝合时,阿汉等三人急忙拦阻,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到底我是大夫还是你们是大夫?!你们既然阻止我治疗,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吧?」 阿汉默然看着另外两人;葛重捋着颔下长须沉吟,他是睿王最为信重的幕僚,平日最为机敏,只可惜对医术一窍不通,不知该如何是好。 裘天洛乃是亲卫队长,指挥惯了手底下两百多名兵士,与柳盼这等柔弱的姑娘意见相左,却不能用武力解决,况且事关睿王性命,他也有几分拿不定主意,不免烦躁。「姑娘可是保证能治好王爷?」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只能尽力而为,三位还要拦着我吗?」 三人在她坚定的眼神之下再次败退,之前船过扬州,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主子身体不适,如今船在运河上航行,放眼望去两岸皆是青山绿水,不见任何庄户人家,又要去哪里寻大夫,只能由着她施为了。 慕容夜烧得厉害,就连她清理缝合伤口时,也只是无意识的哼哼几声,并未清醒过来。 此刻慕容夜趴睡着,阿汉在床边守着,以免主子翻身压到伤口。 船上虽无大夫,倒是备着些常用药,处理完伤口,柳盼又挑了几样消炎止血镇痛的药草让姜婆子去煎药,她则返身回到主舱房,喂慕容夜喝了些淡盐水,时不时替他擦汗,观察伤口有无再出脓血。 柳盼生怕慕容夜的伤口又恶化,两日夜未曾阖眼的守在床边,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指不定会以为受伤的人是她的情郎。 阿汉有感于她对王爷的照顾,催促了几次让她回舱房去休息,她执意不肯。 做大夫的碰上要命的急症,总是心有所系,睡也睡不踏实。 「等你家王爷退烧了,我再睡也不迟。」柳盼实在拗不过阿汉的好意,便往脚榻上一坐,趴在床边打盹。 睡梦之中也不甚踏实,正迷迷糊糊作着恶梦,忽觉得腕上剧痛,似梦非梦,柳盼猛地睁开眼睛,腕上剧痛加倍,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可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你是何人?!谁让你趴在本王床边睡觉的?!」 「疼、疼……放开我!」柳盼还懵着,思绪一时没转过来,尤其还是在睡梦中被偷袭,让她的脾气更加不好,她一边试图甩开他的箝制,一边怒道:「这又不是什么天上仙宫,若不是睿王……」她猛然瞪大了双眼,好似傻住了一般,朝着舱外大喊,「阿汉—— 」 柳盼这两日见惯了慕容夜发烧昏迷的模样,如今他乍然睁开了眼睛,整张脸都生动强硬了起来,简直像不同的两个人,长年征战的人,哪怕在床上也带着一身杀伐之气,更兼之他目露寒光,令她不由得汗毛倒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逼近。 慕容夜只不过昏迷了两日,再醒来就看到床前趴睡着一个女子,而且这女子胆子大得惊人,当着他的面就敢大呼小叫的使唤阿汉,最可恨的是,阿汉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而且冲过来的模样既惊又喜。 「王爷—— 王爷您醒了!」阿汉喊完了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怪异之处,自家王爷紧握着柳姑娘纤细的手腕,前者目露杀意,后者疼得面色刷白。「王爷快松手啊,柳姑娘的手腕要断了!她是大夫,这几日都是她守在王爷身边,王爷身上的伤也是她处理的!」 慕容夜虽然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可是盯着她的眸光却充斥着浓浓的狐疑,显然不相信娇弱的她有这般能耐。 柳盼气恼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青印子,接着恶狠狠的瞪了回去,嘲讽道:「早闻睿王战神之名,没想到王爷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也挺特别,恨不得要捏碎救命恩人的腕骨!」她又转头吩咐阿汉,「之前的方子继续喝着,禁止喝酒,睡觉趴着睡,也不可剧烈运动,免得伤口又裂开,既然你家王爷已经醒来了,往后小心看护,应该无啥大碍,我先回舱房去歇息了。」说完,她也不管慕容夜脸色如何,迳自出去了。 慕容夜这会儿才算醒过味儿来,但还是有几分迟疑。「她……她真是大夫?」瞧她模样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而且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上了他的船,实在可疑,想到此,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打仗打得久了,总容易养成谨慎多疑的性子,阿汉能够了解主子的想法,但柳盼出现在主子的船上,说来说去只是一桩巧合,为免主子下次见到柳盼又面露杀机,他解释道:「原是属下多事,见到运河里漂着个姑娘,这才跳下去救人,听得厨房的姜婆子说,柳姑娘不愿屈从恶人为妾,这才跳河自保,也是个可怜人。」 慕容夜冷冷的回道:「她说的你就信?做事也不长长脑子!就算她救了本王的命,但她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有一身医术,且来历不明,岂不可疑?」况且她身为女子,却毫无男女之防,还敢扒成年男子的衣裳,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阿汉暗道糟糕,他在王爷面前向来据实以报,没想到说顺溜了,连柳盼替主子治疗的过程都讲出来了。虽然王爷被柳姑娘看过了身子,吃亏的似乎是柳姑娘,并非王爷,可是瞧瞧王爷的脸色,倒好似清白不保一样,整张脸黑得像锅底似的。 柳盼可不知道慕容夜已对她的来历产生了怀疑,就算阿汉说再多好话,也难以改变慕容夜对她的第一印象,因此等她饱饱的睡了一觉,又吃过姜婆子送来的饭菜,站在甲板上吹风的时候,阿汉苦着一张脸过来了。 「柳姑娘,王爷非要喝酒,怎么都劝不住,柳姑娘是大夫,能不能麻烦姑娘去劝劝?」 柳盼看看皓腕上那更显严重的青紫印子,下定决心不再与这位脾气暴戾的皇子有所交集,听得阿汉求救,她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你家王爷一军主帅,指挥过千军万马,平日也是呼奴唤婢,又怎么会听我一介民女的话?阿汉小哥还是别为难我了。」 阿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泛着一圈青紫的白皙手腕,心里也觉得自家王爷这事儿做得不太地道,但这是有内情的……他探头探脑四下瞧了瞧,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道:「其实……王爷讨厌女人,并非是柳姑娘的原因。」 她仍旧面无表情,轻轻抚摸着手腕,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 他急得都快哭了,背后议论主子的隐私,确非下属该为,可如今事出有因,他在心里悄悄向王爷告了个罪,这才道:「王爷定过亲,这是整个大楚都知道的事情,就连王爷自己也对未来王妃十分满意。」 「难道这事儿还跟睿王妃有关了?她还未过门,就已经醋性大发到见不得睿王身边有别的女子?」这下柳盼的八卦之心倒真的被勾起来了。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寻常,就连顾正元后院里也还有几个通房丫头呢,那些人没被抬做姨娘是因为吴氏严格把关,根本不给她们怀孕生子的机会,难得还能看到如此剽悍而独树一帜的女性,把未来夫婿调教得服服贴贴,就连睡醒来看到自己床前有个陌生女子都横眉怒目,忠贞不已,让她不禁对素未谋面的睿王妃充满了好奇。 第三章 「哪儿啊!」阿汉支支吾吾的回道:「温氏……也就是未来的王妃,她虽然瞧着温婉贤淑,但、但是……在王爷回来之前,她跟她表哥暗暗好上了。」 柳盼听得目瞪口呆。「你家王爷出身皇室,军功累累,年轻多金有权有貌,王妃怎会……难道王妃的表哥有什么是优于睿王的吗?」 「哼,不过是个爱读书的酸丁,闲来无事会写几句酸诗与她唱和,哪比得上我们王爷!」阿汉满是不屑。「女人啊,总是会被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 她心有余悸的摸摸腕骨,非常能够体会未来王妃的心情。「也是,比起你家王爷这种有暴力倾向,说不定婚后还会打女人的武夫来说,温柔体贴、知情识趣的书生确实是上佳的夫婿人选。」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还能哄女人开心,而且听说温氏出身书香世家,想来无论社会地位还是物质生活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寄托了。 阿汉气恼的道:「柳姑娘,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我家王爷不过就是不小心捏了下你的手腕子,你就非要向着那对奸夫淫妇说话!她可是与王爷定过亲的,若不是王爷宽宏大度,知道此事之后立刻退了亲,她早被问罪了!」 温氏此事原本隐密,还是两月前京中出了个采花大盗的案子,有好几位大人府上的闺秀都出了事,睿王府长史想着温氏尚在闺中,保护睿王妃乃是他们的职责,也未曾告之温家人,悄悄派了两人去保护,这才撞破了温氏与袁霁的私情。 睿王征战归来,王府长史万般无奈,便将此事禀了睿王,这才有了他火速退婚,连伤口都不曾好好将养,远走江南之事。 柳盼摸摸鼻子,颇为不好意思。「阿汉小哥你看,我与你家王爷以及他的前未婚妻皆是素不相识,咱们只是就事论事,男人或许觉得权势地位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可是偏偏有些女人只想要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夫婿,不是还有句诗是这样说的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虽然王妃与你家王爷订亲数年,但两人时常相隔两地,就算鸿雁传书,哪抵得上人家表哥早晚嘘寒问暖。」异地恋最不可靠了,不知道谋杀了多少爱情。 阿汉将王爷奉为神只,唯有敬仰服从,哪里听得进别人说王爷的不是,特别是这种事情,若是按着他们乡下的规矩,温氏早就被浸猪笼了,他没好气的瞪着柳盼,她医术还成,但为人实在太不靠谱,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王爷下了论断,若她是个男子,他早就几拳揍过去了。 柳盼见他被自己气得无言以对,之前对慕容夜的那些不痛快顿时消解了不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瞧把你给气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家王爷都不气,你气个什么劲儿啊!有女人喜欢夫婿温柔解意,就有女人喜欢英雄豪杰,只是你家王爷缘分未到而已。」 说完,她率先转身,这才发现裘天洛神色复杂的站在舱内,再有六、七步就跨到甲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甲板上的阳光太烈,刺得视线有短暂的空白,她总觉得方才似乎看见裘天洛身后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不过不管是她眼花还是怎样,背后说人是非到底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她和阿汉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尴尬。 【第二章 跳入另一个坑】 柳盼先行挪动脚步,走进主舱房。 裘天洛则拉住想要跟上的阿汉,附耳小声的说道:「方才你跟柳姑娘在甲板上说的话,王爷都听到了。」 阿汉的脸瞬间刷白,慌得原地转圈。「这可怎么办?王爷会不会……」上次王爷捏青了她的腕子,这次会不会直接将她杀了灭口?早知道他就不要来请柳盼帮忙了,省得连累了她。 裘天洛同情的瞄了舱房门板一眼,再奉送阿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活该!谁让你多嘴,居然私自向外人透露王爷的私事!」 阿汉这会儿恨不得缝上自己这张惹祸的嘴,他贴靠着房门,侧耳细听,内心忐忑,唯有一个念头,只要王爷向柳姑娘动粗,他就立刻冲进去领罪,王爷平日操练他们可从来不会留后手,总不能让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受这样的折腾。 柳盼进入房间,就见慕容夜沉默的坐在床上,她本着不跟「头顶着大片草原」的倒霉男人一般见识,还屈膝向他行了个礼。「阿汉说王爷要喝酒,要民女过来瞧一瞧。药也该换了,民女正好看看王爷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慕容夜目光森冷深沉的瞪着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他原本在房里闷得慌,要了几次酒都未果,手下人全都道「柳姑娘说了伤好之前不能再喝酒」,他万万没想到睡一觉醒来改变如此之大,连下属都不再听话了,才想往甲板上去晒晒太阳透透气,哪知道才走过去就听到阿汉与柳盼的对话,气恼更甚。 柳盼可不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娇小姐,上辈子什么脾气古怪的人没碰见过,就连医闹也经历过两次,虎口余生,对病患有着一整套应对方式,她将他的沉默归结为「深度厌女症患者」发病期,看到靠近的女人就不舒服,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脸色,还胆大包天的朝他招招手。「王爷能自己走吧?过来坐到桌边先让我把把脉。」 他瞅着她的眸光更加锐利了,以往他摆出这种沉默的姿态,手下将士亲卫哪个不战战兢兢,暗中揣测他的心思,这小丫头别是不会瞧人眼色吧? 在房外偷听的阿汉顿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大楚皇帝与皇后娘娘,谁敢用这种口气招呼王爷移驾,柳姑娘的胆子也忒大了,他生怕接下来听到的会是王爷的暴喝甚至是动粗,可是房里安静了一会,传来的却是主子的脚步声,然后是落坐的声音,他不禁瞠目结舌,耳朵与门板贴得更密实了些,想要听得再清楚一点,应该说他恨不得化身蚊子飞进去瞧个究竟。 慕容夜冷着脸坐到桌边,柳盼又示意他将手放到桌上,将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接着她伸出纤白的手指压到他的腕上切脉。 此刻,他才有心思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发上只别了一支银钗,耳上也只是最简单的丁香银钉,衣裳颜色素雅,但五官如画,似乎浸染了江南的烟雨之色,低垂的睫毛又浓又翘,皮肤白皙如玉,单看她这纤瘦的身板,素腰不及一握,似乎风大些都能将人吹走,也能称得上柔弱,但谁能想到她胆大包天,单就他所认识的女子来说,她一张利口无人能出其右。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正在切脉的手,如玉雕就,女子的肌肤本就细腻,也不知道是他还烧着,还是女子的体温本就偏低,挨着他的那块肌肤十分的舒服,倒让他有种想将她揽在怀里降温的冲动。 慕容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还未回神,她已经松开了手,并且探身往他额头摸了过来,若是往常,他必然不会让她得逞,哪知道也不过就是一闪神的功夫,她已经将手掌贴上他的额头,顿时凉意上头,又软又凉,十分舒服,鼻端似乎还能嗅到一股清雅的药香,极是好闻,若非靠着巨大的意志力,他恨不得将脑袋在她的手心里蹭蹭,享受这片刻舒爽的凉意。 柳盼不晓得他这般弯弯绕绕的心思,不过瞬间便收回了手。「王爷还有点发烧,还请王爷宽衣,让民女瞧瞧王爷背后的伤口如何了。」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白皙的脸蛋不见一丝红晕,就连方才摸他脑袋的举动似乎也再正常不过,这可让他感到不是滋味,他没好气的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瞧过了别的男人的身体,不怕嫁不出去吗?」 迂腐的男人!她在心里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的回道:「民女的终身大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王爷若是有暇,还是多听听大夫的话,不要再追着手下人要酒喝,好好养伤为好,免得伤势又恶化,堂堂一代战神,最后不是败于敌手,而是败于自己的不知节制,传出去恐怕是笑话一桩。」 慕容夜想起她之前在甲板上跟阿汉说的话,心道:她不开口瞧着就是个江南美人,一开口满嘴带刺,扎得人生疼。 既然她不在意是否清名有损,他身为男人又有何好介怀的,于是他解开了腰带,脱去外裳,连中衣也扯开了。 第四章 柳盼全无一丝窘态,急忙起身转到他身后去,解开了绑在伤口处的白帛,一层层取下来,换药重新包紮,手法轻柔熟练,显是做惯了的,还叮嘱了两句他饮食睡眠上需要注意的地方,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才又道:「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裘队长跟阿汉小哥来注意便好,王爷只管安心休养。」她显然不太信任他的自制力。 阿汉整个人都傻住了。「不对啊……」王爷没将柳姑娘大卸八块就算了,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他疑惑的转头以目光请示裘天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裘天洛原本是站干岸看热闹的,但没想到情况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只能勉强归结为王爷终于暂时从被戴了绿帽、迫不得已退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心情也变好了,他不得不说,阿汉跟柳姑娘的运气出奇的好。 从头到尾,柳盼压根没感受到慕容夜的怒气,只是觉得刚进去之时,房里气压极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换好了药,他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大约是久病之人病情有望痊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等到她脚步轻快的走出房间,看到面色怪异、欲言又止的裘天洛与阿汉,她才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不过对于这些萍水相逢之人,她并无探究的心思,她还向裘天洛请求道:「在船上叨扰了这么久,船到了常州靠岸之后,麻烦裘队长通知一声,我好下船。」说完,她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才迈出几步,阿汉终于挤出话来,「柳姑娘,你孤身一人去常州,难道有亲戚可投奔?」 柳盼神色一怔,没想到竟然还能意外收获一缕关心,她轻声回道:「多谢阿汉小哥,我并无亲戚可投奔。外祖家早已绝户,本家……」她自嘲一笑,目光中竟带了些萧瑟之意,不过转瞬即逝,笑容瞬间又灿烂了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还有一门技艺,总归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就好。」 她虽是弱质女流,但在这个瞬间,却给人一种一掷决生死之勇,令裘天洛若有所思瞧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阿汉傻呆呆的转头看向裘天洛。「咱们到了常州,真要将柳姑娘放下来啊?」 王爷的伤势已经好转,就算到了常州柳盼上岸离去,他们也可以在当地征召大夫上船随行,但也许是他亲手救上来的姑娘,又得知她的经历,他不免多添了几分关心。 裘天洛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不然怎么办?不放她走,你娶了她啊?」 阿汉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后露出忸怩的笑意。「其实……其实娶了柳姑娘也不错呢。」她人美,医术又好,至于她的为人,日久总归能够靠谱起来的。 裘天洛没好气的睨着阿汉,懒得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慕容夜听阿汉禀报柳盼要求到了常州便要离开,心里的怀疑终于淡了一层,但仍是吩咐道:「传消息让人去查查这位柳姑娘的来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巧合上了他的船,总归查明白了他才能放心。 接下来几日,柳盼不时来替慕容夜切脉换药,依照他的情况更换药方子,对于他私下调查她的事情倒是一无所知。 慕容夜这些日子由她照料,伤势渐好,又兼那日被她数说过之后,他便不再向下属要酒喝。 阿汉也私下夸赞柳盼办法多,竟然真能让王爷放弃了喝酒这项爱好,就连饮食也十分清淡,再将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又过了几日,船行至常州靠岸,柳盼早得了消息,来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东西,只贴身藏着银子,以及油纸包里一身换洗的衣衫,便麻烦姜婆子寻了块包袱皮儿,卷了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去向慕容夜辞行。 「民女多谢王爷收容数日,今日别过王爷与诸位。」她向慕容夜与阿汉三人拜别后,便走出了主舱房,没想到慕容夜竟跟了出来,慌得她连连推辞,「民女哪敢劳驾王爷送行,王爷还请留步。」 慕容夜却越过她走在前头。「本王去常州有事要办。」 阿汉迷乱了,悄声问裘天洛,「裘哥,王爷几时说过要去常州了?」 裘天洛很肯定的回道:「不就刚才说的吗?」 一行人紧跟了上去,护卫左右,很快就将满脸通红的柳盼丢在了最后。 她望着前方一群男人的身影,不知怎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盼下船之后,慕容夜已经带着裘天洛、葛重以及阿汉站在了岸边,其余随行人员得他之令,暂留船上待命。 她尴尬之意略退,上前再次向慕容夜辞别,准备分道扬镳,才转身走了两步,就被人扯住了肩头,她回头一看,拦住她的正是慕容夜本人。 随侍的三人都傻了眼,王爷向来稳重,怎地做出这种轻佻的举动? 阿汉更是急道:「王爷……」 柳盼对这个能吓跑本朝闺秀的睿王,只想着要敬而远之,她十分客气的询问,「王爷还有事?」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松手,他可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得当的行为,岂不是自打脸?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慕容夜很清楚她只差没直接指责他是登徒子,他总算松开了手。「本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柳姑娘既然知道本王的行踪,便不能随意走脱,万一你将消息泄露出去该如何?」 葛重抚须点头应和,裘天洛想到王爷此行的目的,也意识到让柳盼随意离开确实不妥。 唯独阿汉头脑简单,又对自己救上来的柔弱小姑娘始终心存好感,帮腔道:「王爷,柳姑娘定然不会泄露王爷行踪。」若非碍于王爷的威严,他早跳起来向王爷据理力争了。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暗中猜测慕容夜此举到底是无的放矢,还是真的身负重任,不期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顾正元提过京中来的裴知府欲结交的贵人,随即又自行推翻了这个念头,从时间上推断,裴知府透露口风大约是顾家前往淮安之前,少说也在一、两个月之前,那时候恐怕睿王还未从北狄折返。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小女子只听过睿王赫赫威名,从未见过王爷。」只要他不是裴知府想要巴结的京中贵人就好。 慕容夜沉肃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眼前的小丫头模样倔强,还隐隐带着不屑似的,彷佛在说纵然他贵为皇室中人,她也绝无攀附之意。 从他稍解人事之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明示暗示,就连宫女以及王府里的丫鬟也无不存着别样的心思。当初他看中温氏,泰半是因为温氏在面对他时并不曾露出那种面红耳赤的蠢样子,可是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因为温氏另有所爱。 也许是因为柳盼面对他时那种清明的眼神,甚至面对他半裸的身体都不曾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气,难道她对他就这般不屑一顾?他不假思索的道:「本王身边还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民女是良民!良民!」柳盼情急之下,对着龙行虎步而去的睿王喊道:「王爷不能强迫良民为婢!」 慕容夜充耳不闻,步伐毫不停顿。 葛重张了张口,又老实的闭上了嘴,无视情绪激动的柳盼,迈开步子跟上自家主子。身为一个合格的幕僚,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对睿王的某些行为规劝一番,若有不决之事还可谏言,但多半是军务,至于王爷的私生活,并不属于他关注的范围。 裘天洛内心哀号一声,老葛你熊的,居然都不劝一句!他转而拍拍阿汉的肩头,语重心长的道:「兄弟,哥哥我身为亲卫队长,可不能做出逼良为奴的事情,护卫王爷的安危才是要责,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啊!」说完,他赶紧跟上葛重。 阿汉尴尬的与柳盼无言相视。 老实说,他是有几分不愿意柳盼离开的,但就算让她留下来,也绝非是以王爷贴身丫鬟的身分,好歹她医术不错,为人又和气,十指纤纤,根本不像个丫鬟,反倒像是颇有教养的千金,只除了有时候豪放得有些吓人。 监于两人连日来相处融洽,摊上这件事,他也只能自认倒霉,厚着脸皮做出个殷勤样儿。「柳姑娘,请—— 」 柳盼恨得牙痒痒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狗腿子!」 狗腿子阿汉立即压出八字眉,无奈的在心里想着,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两面不是人。 柳盼被逼跟着慕容夜一行人进入常州城,住进了客栈,她窝了一肚子火,连带看着阿汉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善。 第五章 都是这蠢小子下河将她捞了上来,好心办坏事,这才让她倒霉的遇上了慕容夜,这下连自由都没了,早知道慕容夜这么不是东西,她当初就不应该救他,索性让他发烧烧死算了。 慕容夜可不管柳盼对他一腔怨念,与葛重、裘天洛商议如何在常州便宜行事。 原本他从战场上回来,昭帝的意思是让他好生歇息,顺便把婚事给办了,哪知道出了温氏那档子事,他气恼上头,冲进宫里求昭帝退亲,恰巧撞上昭帝正在训斥官员,准备着手整顿江南盐务,他这才毛遂自荐。 皇后本就心疼次子多年征战沙场,连成亲也耽搁了,才回京便听得昭帝又指派他出京办事,顿时火冒三丈,冲进御书房准备大闹一场。 昭帝与皇后夫妻多年,知道两个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太子陪伴在她身边多年,还算听话懂事,偏偏次子让她很是伤神,昭帝好说歹说,又以朕必定会派别的官员前往江南,二郎只是离京散心,免得留在京中黯然伤神。等他转一圈回来,朕再给他挑选一门可心如意的亲事为藉口,这才哄住了皇后。 皇后在后宫听到次子自请退婚,原本还对温家生心歉疚,想着平白耽误了温姑娘四年,只是次子离家太久,疼都来不及,哪里舍得骂他,等到听说他退亲是温氏之故,顿时火冒三丈。 只不过慕容夜在父皇面前的藉口是—— 「儿臣久在边关,糙惯了的,总觉得与书香人家的闺女在一起浑身不自在,一个桌上吃饭还怕声音大些吓着了她,还请父皇开恩,退了这门亲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昭帝心知肚明,慕容夜还未回京,王府长史发现此事不敢隐瞒,已先一步悄悄上书昭帝了。 身为父亲,知道次子摊上这种难堪事,昭帝内心的怒火不比皇后少;可是做为皇帝,温氏一门向来忠心,温氏子弟又向来无劣迹,在朝为官者皆勤勉守法、兢兢业业,实在没有因为温氏的作为而连累温氏一门的道理。 说到底,在他的心里,哪怕次子抛去了皇子身分,也是十分优秀,堪称当世俊杰,何愁寻不到名门良媛为妻?想通此节,昭帝便假装被蒙在鼓里,果真召了温氏之父进宫商议退婚之事。 温友和官至大理寺卿,向来铁面无私,唯独对幼女的婚事伤透了脑筋。 睿王在北狄大胜的消息由前线传回来之后,温氏便开始「生病」,拒绝成亲,只道若是让她嫁进睿王府,还不如让她去死,温氏又悄悄向母亲泣诉—— 「睿王再好,可一想到他双手染满鲜血,杀孽这般深重,女儿便浑身冰凉,害怕得忍不住要哆嗦,又怎么能跟他成亲呢?」 温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女儿,取名如华,当真如珠似宝一般,捧在手心里呵疼大的,她被女儿哭着求过几回,也开解过女儿数次,总不见效,对此事也暗暗发愁不已。 袁霁跟着母亲来探望温如华的时候,向她悄悄出了主意,「舅父虽然严苛,但舅母一向疼你,你只要寻死觅活不肯嫁,舅父最终也只能依从妹妹了。」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性情相投,什么时候心动都不记得,当年皇室提亲,温友和一口应了下来,倒让两小儿措手不及,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后来睿王远征不归,虽有一纸婚书,到底成亲遥遥无期,此事便拖了下来,两人也能时常藉着表兄妹之名相见。直到此次睿王灭了北狄,两人这才着了慌。 昭帝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二郎提起令媛赞不绝口,只道他在外征战多年,耽误了令媛,且令媛闺中弱质,二郎恐自己在军营里糙惯了的,与令媛的性情不甚相合,执意要退亲,倒是朕对不住温卿了,令媛但有中意的儿郎,还是别再误了年华。」 温友和原来还以为昭帝召他进宫,许是要商议婚事,想起家中寻死觅活的女儿,为了能够退亲都已经开始绝食了,他也禁不住有些动摇,还是怕万一女儿固执到底,当真为了亲事而一心寻死,如今昭帝主动提起,正中他下怀,他当下不再犹豫,接了退婚书。 出宫后,温友和细细琢磨昭帝的话,总觉得分外耳熟,这分明是女儿拒绝成亲的理由,特别是皇上最后一句「令媛但有中意的儿郎」更值得深思,毕竟女儿镇日待在深闺,又如何识得其他男子? 回府后,温友和将皇上的话转述给妻子和女儿知晓,两人皆欢喜不尽。 袁霁听到消息,次日匆忙赶来温府,先去向温友和请安,两人坐下来说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袁霁便有些坐立不安。「外甥还未向舅母请安,四妹妹这几日可大安了?」 温友和当他是关心,便让他去后院向妻子请安,待他出了书房门,温友和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小畜生!可不正应了昭帝的那句话吗?! 不怪他总觉得昭帝退亲的时候话中有话,且语气中似乎并无让女儿空等四年的愧疚之感,只是当下事情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他一心记挂着要将退婚的消息带回来给女儿,这才忽略了,如今想明白之后,他顿时冷汗直冒,胆子都快破了。 【第三章 是好人还是骗子】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乡,丝米盐茶织绣天下闻名。 慕容夜带着随从以及新上任的丫鬟柳盼在常州城转悠了一圈,去茶楼听了几支小曲,又去酒楼品得几样时鲜果蔬、地方佳肴。 听得旁座客人议论城中时事,慕容夜还不忘问问葛重,「不是说本地盐帮跟漕帮常常火并吗?」怎么瞧着常州城很是平静,并不似经常性持械斗殴、民风剽悍之地。 这是慕容夜一路上翻阅了两淮卷宗发现的,常州械斗频发,比之扬州要高出许多倍,但当他亲自来常州市井间走动,免不了怀疑这个消息的确实性,为此,他命葛重使了一小块碎银子向店小二探听消息。 店小二似乎觉得他们大惊小怪。「盐帮、漕帮打架斗殴又不是一日、两日,这运河上哪一日不打上几场?都是在运河上讨生活的,要是日子好过,谁会跟人搏命啊。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葛重连连赞道:「小哥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听说江南盛产盐茶丝米,自家生意在北方,这才大老远跑来长长见识,想着能够贩运一两样回去试试。这不是才到贵宝地嘛,两眼一抹黑,还没找到头绪呢。」 店小二一听,马上热情的向慕容夜推荐本地的牙行埠头,既有牵线生意的,还有居间包揽水运雇船的,倒是极为便利。 慕容夜便带着几人扮做前来常州做生意的富贵公子,每日与本地商人见面应酬,煞有介事的谈起了生意。 柳盼原还想着找个机会悄悄的溜了,她虽对常州不熟,可好歹也是在江南长大的,风土人情还是熟知的,又有医术,不愁活不下去,偏偏慕容夜防她甚严,每日出入都将她带在身边,除了换药之外,连端茶送水也不吝支使,真拿她当贴身丫鬟使唤。 对此,裘天洛百思不得其解,还悄悄谘询葛重,「王爷这是想做什么?」不是领了清查两淮盐务的差吗?不先去跟两淮盐运使仁同方接触接触、摸摸情况,跑到常州这个小地方来做什么? 葛重捋须,显示出一个高级神棍的专业素养。「王爷自有打算,岂能随意透露。」 他在还未投到睿王门下之前,专以卜卦餬口,自称知阴阳、断生死,睿王并不信他这套跑江湖的说词,倒是看中了他的另外一项本领,知晴雨、断天气,而且准确率颇高,行军打仗很是得用。 裘天洛闻言嗤之以鼻,总觉得恐怕他也不知道王爷的打算,只是在装神弄鬼而已,与其相信他的话,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认为王爷在常州下船,多半是在温氏那里受到重挫,偶逢小家碧玉柳盼,亦觉可爱,这才随着她的脚步。做为一个称职的属下,要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因此这几日他对待柳盼格外的客气,不时支使阿汉去买些常州零嘴送到她房里,顺便再讲讲王爷的好话。 柳盼不知这是裘天洛的意思,她的解读是,慕容夜自觉无理扣留她是他理亏,这才让手底下的人跑来小意殷勤,但她可不是这么容易讨好的,她对负责跑腿的阿汉那张诚恳的脸,总是有几分不痛快,时不时便要不阴不阳的讽刺个几句。 阿汉见柳姑娘是真的生气了,倒也颇为容忍,王爷这次确实太过无理,要不然裘哥也不会看不下去,私下支使他买东西哄哄柳姑娘。 第六章 不过想想王爷婚姻路上的坎坷,自己在前线作战,与北狄人拼命,未来的王妃却在大后方给他头顶种了一片大草原,他又免不了同情王爷,可是再同情,他也不能苟同王爷的作为。 阿汉在柳盼再一次替王爷检查完伤口,黑着张俏脸从王爷房里出来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要向王爷陈情。 慕容夜正斜倚在床上,由于才换完了药,身上仅着一件白色中衣,前襟敞开,露出赤裸健硕的胸膛,神情之间带着说不出的慵懒,这在他数年征战杀伐的岁月里,早已是不可见的情景。 「王爷……」阿汉为自己要打破王爷这难得的愉悦时光而有些犹豫,但瞧见王爷射过来的锐利目光,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口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讲了出来,「王爷不能扣着柳姑娘不放。当初她虽然是属下救回来的,可也没卖身给王府啊!」 慕容夜目光一凝,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她的来历就跑来为她出头?」 阿汉肩头一缩,想起王爷在军中令行禁止的威严,以及军棍下绽开的皮肉,顿时觉得臀部涌上隐隐的痛感,但到底还是硬挤出了一句话,「柳姑娘是好人。」 慕容夜盘膝坐正身子,摆出了要与阿汉讲道理的架势。「那你认为的好人是什么样儿的?你口中的柳姑娘可是苏州盐商顾正元的女儿,她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还认为她是个好人吗?」 阿汉懵了。「王爷怎么知道的?柳姑娘……真的姓顾吗?」 慕容夜似乎被他这蠢样儿给逗乐了,唇角微微一勾。「本王还能蒙骗你不成?你口里的柳姑娘满嘴谎言,想来她说被恶人所逼也是假的,真不知她做了何等的亏心事,竟然会跳河逃走。顾家可是在高邮给她连丧事都办了,办得十分隆重,想来也很重视这个女儿,而且顾正元惊闻女儿跳河而亡,十分伤心,丧事还未办完就病倒了。」 慕容夜一行人在常州待了半月有余,期间慕容夜派出去的手下已经往来数次,将两淮之地探听到的消息陆续呈报,关于柳盼的真实身分,便是手下探听到的,这件事在高邮码头闹得很大,不难打听。 顾清莺跳河逃走之后,顾正元带着船工寻了一夜,天色拂晓之后,惶惶难安,与妻子商议,「知府大人指名了要三丫头,这孽障却跳河自尽,当真是与她前世有仇!她死便死了,可回苏州之后,我们要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比起顾正元的懊恼,吴氏对顾清莺更是恨之入骨,她气恨的道:「就说这丫头福薄,失足落水了,不知道裴大人肯不肯信?」 顾正元哼气道:「万一知府大人以为是咱们家不肯送女儿过去,拿这个做藉口搪塞呢?反正她既然跳河自尽,就算尸首没找回来,也是没命了,不如就地办一场丧事,最好办得热热闹闹的,让大家都知道,总有前往苏州的客船,消息传到苏州之后,知府大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吴氏亦觉此举甚好。「丧事都办了,人没了总是事实,到时候老爷再装病一场,只说思女过甚,就不怕知府大人不高兴。」 顾正元又道:「以防万一,咱们回去之后就将蓉儿送到知府衙门去,只说姊姊替妹妹去裴夫人身边,这样裴大人就更不会疑心是三丫头不情愿,以死相抗。」 吴氏最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但她不愿相信,艰难的再次确认问道:「老爷……老爷是想将蓉儿送过去?」她辛苦生养的女儿,她这般珍宠着的女儿,难道要为了给个不知年龄姓名的官员做玩物? 顾正元并未听出妻子的不情愿,还为自己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而兴奋不已。「是啊是啊,蓉儿虽然生得没三丫头美,可在苏州城里也是数得着的闺秀,听说苏家有意要送她们家的六姑娘去知府衙门,咱们家可不能被苏家比下去。」 吴氏一听,心都凉了,丈夫当初要将三丫头送出去的时候,她心里是带着乐见其成的念头,甚至大力促成此事,可惜三丫头是个少见的倔脾气,宁死不从。 那时候她还不觉得丈夫凉薄,反正自三丫头出生,就从来没得过丈夫的宠爱,反倒是二女儿打小嘴甜,又是她这个正室所出,很得丈夫宠爱。 但她现在知道了,从头到尾丈夫就不是什么慈父,在他的心里,利益重于一切,只要有利于生意的事情,送出去一个闺女跟送出去两个闺女没什么区别,更别说会感到心疼,大约女儿对他的意义就是能够带来利益,是可以随时抛出去的工具。 「不,不能将蓉儿送到知府衙门去,谁知道裴大人要将蓉儿送到哪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蓉儿的一生被毁了!」吴氏激动的回道。 顾正元拿出当初吴氏劝解小女儿的话来开导她,见她依旧不能接受,不禁恼羞成怒。「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蓉儿既然生在顾家,就是家中的一分子,难道为老父排忧解难也不行?!」 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家里的大事向来是顾正元作主,他既铁了心要送一个女儿出去,吴氏到最后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闷气,去劝二女儿听从父亲的安排。 顾清蓉又哭又闹,自然不甘心被送出去,只可惜她性格不够刚烈,自忖拿不出顾清莺不怕死的勇气,只恐要胁不成反丢了性命,最后哭哭啼啼的不得不应了下来,在顾清莺的葬礼上,她哭得比父亲还伤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姊妹情深。 顾正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小女儿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自然是撒出了大把银子,还请了和尚来念经,对恰巧路过高邮、闻讯前来探望的生意伙伴垂泪道:「我这个闺女乖巧懂事,从来最合我心,只是……贪玩了些,跟着的丫鬟婆子不经心就出了这等事,真是摘了我的心尖子去了……」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加之数夜未眠,当真憔悴不已。 生意伙伴原是采买货物路过高邮,离开之时还忍不住叹道:「老顾这回可真是伤心了,以往谈笑风生的一个人,如今连精气神都没了,瞧着也是可怜。」之后他逢人便讲起这桩「老顾的伤心事」。 顾正元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小女儿投河自尽之事掩盖过去,丧事没办完就倒了,还使了银子去外面请大夫开方子,只说伤心过度,不思饮食,船上整日飘散着一股药味,丫鬟婆子搬了小炉子在甲板上煎药,人尽皆知,纷纷议论这没福气的顾家三女儿。 睿王的手下一路沿着运河打听过去,到了高邮码头,听闻这桩奇事,又花了点银两向顾家下船采买的婆子打听顾家三姑娘的样貌。 那婆子只当人家好奇,又能得些茶水钱,当下便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家三姑娘说来也是可怜,生得花容月貌,是三姊妹之中最好的,还会些医术,底下的粗使丫鬟生病了舍不得药钱,有时候悄悄求到她院里,她还会替她们开方子,可不是仙女托生的吗!」 顾正元要送女儿去讨好地方官这件事,除了吴氏的贴身丫鬟以及顾清蓉身边的人,其他婆子丫鬟并不知晓,这个采买婆子自然也不知道。 睿王手下假意跟着叹息。「还真是可惜了,听得府上老爷伤心过度病倒了,倒是府上夫人还能理事,当真不容易。」 婆子啐了一声,「小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家三姑娘可不是夫人肚里出来的,不是亲娘,又怎么会伤心呢。」 睿王手下大为好奇的又问道:「你家三姑娘的亲娘呢?闺女失足落水,也不见亲娘。」 「说起来柳姨娘也是个命苦的。」婆子遂将柳氏的来历身世当传奇故事一般讲了一遍,末了还重重叹了口气。「柳姨娘是个心肠软的,只是时运不济,碰上了恶霸,不然那样品格,找个年龄相当的做个正头夫妻也使得。」 消息传到慕容夜的耳里,他这才知道柳盼移花接木,将亲娘的身世拿来骗人,心里就先给她安了个狡诈的罪名,且看她还要耍什么把戏。 等阿汉跑来为柳盼说情,慕容夜恨不得把这愣小子痛揍一顿,这个不带眼识人的蠢材! 都说财能通神,果不其然。 慕容夜化名木贤,在常州多番结交本地富豪,他又摆出家大业大的派头,真有本地富商居中牵线,介绍他认识常州盐帮帮主肖正清。 肖正清四十出头,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倒似个北方汉子。 慕容夜请肖正清喝了两回酒,这次轮到肖正清在家中作东,慕容夜便唤了柳盼一同赴宴。 第七章 柳盼被迫跟着慕容夜去参加过几次本地富商的宴请,上次宴请肖正清还是在百花楼,点了百花楼的头牌姑娘陪酒,她当时便从包间逃了出来,还是阿汉紧跟着她,才不至于让她在百花楼吃亏。 这次听说还是与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拧到一处了。「王爷若对民女有意见,大可说出来,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烦不要以这种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听她说得义正词严,心里忍不住暗骂好几遍她是个小骗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经的回道:「这次肖正清请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楼,而是在他府里,你有什么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吗?」 「做丫鬟的有挑拣的自由吗?」 柳盼肚里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有时候她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爷身分,要不传说中的战神睿王,怎么会做出这种欺男霸女的恶事。「王爷别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长的笑道:「就算你是假的,本王也不会是假的。」 她心里发虚,暗自猜测他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转而又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肖家园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桥流水,藤萝缠绕,异花吐蕊,来往丫鬟侍婢尽皆貌美,见到来客器宇轩昂,身形伟岸,与后世粉丝见到男神的表现差不多,有轻微的激动脸红等症状,只不过要委婉许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开数步之后,与同伴悄声议论两句—— 「这就是爷今儿请来的贵客?」 「怎么不点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娇笑声恰好传到慕容夜等人的耳里。 吴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许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规矩,但有来客哪敢这般放肆,早被吴氏几板子打下去,发卖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爷还说肖家是什么正经人家,我瞧着怎么后院管理松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楼的姑娘还要大胆。」 她能看出来的问题,慕容夜又何尝看不出来,尤其他是军旅出身,最见不得这般内院不肃,难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愿纵容她得意起来,当下板着脸道:「肖帮主洒脱不羁,内院又怎能同寻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来之后,他还能违心赞扬,「肖兄这园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他朗声大笑。「为兄是粗人,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花银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摆在眼前心里也敞亮。」 「肖兄倒是个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鄙视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该对慕容夜的人品怀抱多高的期望,别以为战场上的英雄就会爱民如子,她怎么就忘了如今是身处君主制社会,他为之守卫的是他们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边的丫鬟,就连上百花楼都要贴身带着,他的目光扫过柳盼的面容,调笑道:「木贤弟来为兄家中做客,还怕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带个贴身丫鬟来吗?」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里知道我这丫鬟的妙处。」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无耻起来是没有下限的,而且跟没有下限的霸权主义者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她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刚好藉着阿汉的身形阻断了肖正清好奇的视线。 肖正清大约在女人身上从来荤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实执行者,当下便心领神会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贤弟丫鬟的妙处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并不多加辩解,与肖正清笑着要进入宴客的敞厅,到了门口,慕容夜见柳盼磨蹭着不肯进去,当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铁铸一般文风不动,又听他可耻的朝肖正清笑说——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害羞了。」 她马上在心里大骂:你才害羞了!我这是生气!生气! 柳盼抬头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气来也是楚楚可怜,倒不似在生气,而是在大发娇嗔,这就更坐实了她害羞的事实。 两个男人相视大笑,大约觉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牵进了厅里,他要将她按坐在自己身边,她心里厌恶,口里却只能道:「肖帮主与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着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戏谑回道:「还是肖兄有威仪,我这丫头从来没大没小,今儿倒忽然懂事起来了。」 柳盼也对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称奴婢而气恼不已,暗恨睿王卑鄙无耻,唯有苦思脱身之计,尽早离开这阴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过,索性将耳朵摘到兜里,对所有的事情充耳不闻,垂头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见她这羞窘的模样以及染了绯色的耳尖,心中暗笑,这小骗子倒有点意思! 他见过军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为狡诈,最后都臣服于自己麾下,就连铁蹄纵横草原的北狄人都被灭国,更何况是个小丫头? 初次醒来见识到柳盼的倔强,其后数番言来语去的试探交锋,就更坚定了这种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后来传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个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里多少对她存了几分顾念怜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小骗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样,他实在颇为期待。 柳盼眼看着山珍海味都摆上了桌,两位副帮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园子里豢养的歌姬舞姬们齐齐上场,笙歌唱和,她却只能空着肚子侍立在一旁,没好气的暗暗朝着慕容夜飞去许多眼刀子。 慕容夜却浑然未觉,好似他身后立着个木头桩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将视线放到场中舞姬身上,领舞的姑娘轻纱水袖,玉面芙蓉,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当真是少见的尤物,就连身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转睛。 肖正清今日身为待客的主家,目光时不时便往木贤身上扫去,见他面对如此佳人依旧岿然不动,既未露出痴迷的眼神,还谈笑如常,心里暗暗佩服他的自制力,反倒是他身后的小丫头露出痴痴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罢,肖正清朝舞姬使个眼色,舞姬便轻挪莲步,来到桌边,纤手执壶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着他身侧偎靠过来。 柳盼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忽觉膝盖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扑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侧身的他伸臂一揽,她顺势跌进他怀里,他故意调笑道:「你这小丫头醋性恁大,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爷只疼你一个。」说完,他还状似宠溺的轻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来,柳盼是看着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劲大发便往他身上跌了过去,他不得不将她揽进怀里,以防她跌伤,就连敬酒的舞姬大约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一时呆举着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里明白,方才她膝盖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为,此刻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外人瞧不见她面上恼色,只当眼睛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连同陪酒的两位副帮主一起哄笑了起来,大约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 「木贤弟的这位小丫鬟,还真是……别具胆色呢。」肖正清调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试着要脱离慕容夜的怀抱,偏偏揽着她后背的铁臂立时牢牢压了下来,令她动弹不得,气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着他肩头咬了下去,耳边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吸气声,亦不松口。 慕容夜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没料到她这般大胆,温香软玉在怀,只觉得她的身板过于纤细,但瞪着他的目光宛如喷火一般,带着初生拧≠之勇。 也许是见多了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柳盼好似乡野跑来的不知规矩的野丫头,竟教他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松口吗? 她仍紧咬着他的肩头,眼眶都气红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瞪了回去:死也不松口! 两人僵持之际,厅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个丫鬟满脸泪痕的冲了进来,顾不得宾客在场,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爷,夫人昏过去了,接生的婆子说……再不想办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说他无能为力……」 第八章 唐大夫乃是肖家园子里养着家常请平安脉的老大夫,开起方子来四平八稳,平日多是给后院女眷们开个调养的汤剂,也算是可靠,现下却连他都说无能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经带了些惊慌之色,却又强抑着。「瞎嚷嚷什么,没看到这里有贵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凶险的?」 慕容夜顺势松开了柳盼,站了起来。「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么不早说?」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开外,又觉得不够安全,再往后退了两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个女儿,长女乃正室所出,其余两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无子,又挣下了偌大一份家业,只盼着正室这胎能够一举得男,因此这几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连宴客都在家中铺排。 他此刻心烦意乱,极想去后院瞧瞧,但木贤是他请来的贵客,两人往后还有生意来往,断然不能丢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无法拉近关系,立刻低头问柳盼,「妇人难产,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试。」生死攸关,她倒将方才的气恼暂时搁置一边。 慕容夜如获至宝般扬声道:「肖兄,我这小丫鬟懂些医术,不如让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着急忙慌之时,就算一时半刻请了大夫,也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间听消息开方子,况且唐大夫已有定论,想来难产是肯定的,这会儿木贤递了块浮木来,他立时抓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就请姑娘去后院走一趟。」 闻言,两位副帮主不由得小声议论—— 「这丫鬟瞧着年纪还小,应该还未成亲,哪里懂什么妇人产子啊?」 「大哥恐是糊涂了。」 肖家待客的敞厅建在湖面上,沿着长长的桥廊往内院而去,两侧湖中莲叶接天,柳盼已经随着前来报信的丫鬟出了敞厅的门,裙摆飞扬,却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肖正清原本心里就着了火,再被两位副帮主加了点柴,这把火烧得更旺了,他焦虑的问向木贤,「木贤弟,你家这小丫头的医术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深浅,只知道自己后背上的伤在她的照料之下,这些日子以来已近乎痊癒,但也许正像两位副帮主议论的,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只会治些寻常伤痛,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们挪挪地方,离产房近些,也好随时探听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轰走了歌姬、舞姬,领着木贤与两位副帮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听风轩。 【第四章 她哪来的相公】 似乎是为了让肖正清不好的预感实现一般,一行人才到听风轩,一名丫鬟便一脸惊慌的小跑步而来。「爷,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说……要开腹产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爷都……都保不住。」 饶是慕容夜军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暗惊小骗子这次的谎扯得有些大了,这要他怎么圆回来?她不过十五岁年纪,把把脉、开几帖药还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缝几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打开妇人的肚子取孩儿,这事儿近乎荒诞,简直闻所未闻。 肖正清还未做出决定,唐大夫已经铁青着脸快步而来,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脚倒比年轻人还俐落。「胡闹!真是胡闹!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未听说过能够开腹产子的!」他说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着一耸一耸的。 柳盼紧随其后,仿佛是嫌唐大夫还不够气恼,连忙反驳道:「除了开腹产子,唐大夫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能够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涨着一张老脸,气呼呼的瞪着她,过了半晌才吐出来两个字,「胡闹!」 柳盼又问:「唐大夫有不胡闹的法子?」 事关人命,她问了产婆情况,也亲自进产房瞧过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会迟迟生不下来。「肖爷,恕我直言,再不开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搁,就算开腹把孩子取出来,到时候救回来也成了痴儿。」 唐大夫大声回道:「这是什么谬论!」 肖正清到底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唐大夫,你可有办法保住肖某的妻儿?」 唐大夫随即显现颓然之色。「唐某……学艺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与他讨论,转而看向柳盼问道:「姑娘说的开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儿?」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说大话,她已经开口了—— 「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应该没问题的。」 慕容夜连忙打圆场,「肖兄,我家这丫鬟向来喜欢胡吹大气……」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吧。 柳盼终于逮着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闭嘴!」然后吩咐肖正清准备锋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线等物。 慕容夜皱起眉头,难以置信的瞅着她,心里暗想着,小骗子,要是得罪了盐枭头子,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口侍立的阿汉与裘天洛看得瞠目结舌,脑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当面喝斥王爷闭嘴。 半个时辰后,一名丫鬟前来听风轩报信,但她在产房里被开腹的场景吓着了,说话不免有些结巴,「柳、柳姑娘……用刀划开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爷抱了出来……她、她还用桑皮线将夫人的肚子缝起来……」就跟缝衣服一般,瞧着真是吓人。 肖正清后继有人,喜出望外,还知挂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着,柳姑娘在一旁守着,说是药效未过,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恭喜肖兄!贺喜肖兄!」慕容夜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小骗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医术似乎意外的不错。 肖正清有些抱愧。「难怪木贤弟这般宠着柳姑娘,单她一个倒比我这一院子莺莺燕燕还抵用,贤弟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么个宝贝,也不知道她有无别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这可是捡来的宝贝,再无有相似的了。」她从家里跑出来,想来就是仗着医术不错才有的胆气。 门口候着的阿汉暗暗将肖正清鄙视了一番,老婆儿子才平安,就开始惦记着找女人了,真是个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这样的男人给恼记上了,他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柳盼并不知道听风轩这场小小的波澜,稍后又让丫鬟传话,请慕容夜先行回去,她要守着肖夫人几日,等肖夫人情况稳定了再离开。 事实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盘,身边少了阿汉跟着,到时候她离开肖家,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对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听到肖家丫鬟来传话,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装不舍道:「这丫头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 肖正清何等样人,立即明白了木贤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与木贤拉近关系,便热情的道:「听说贤弟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虽然客栈各样齐备,可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为兄这园子在常州也算数一数二的,不如贤弟搬过来住些日子,出门车马齐备,贤弟想去哪便去哪,府里伺候的人也还得用,跑腿传信可堪使唤。」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气一揖。「那就叨扰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总算脱离险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跟着另一名丫鬟离开,到得一处客院厢房,倒头便睡。 她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醒来之后,听得外面一点动静也无,顿时心下暗喜,总算不必过着被人监视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当她怀着雀跃的心情推开门,却差点一头撞进慕容夜怀里。 「我一定是在梦游,对,一定是的。」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半闭着眼睛往床边摸去,想着再睡一下,清醒之后就没事了,刚刚会看到那个人只是幻觉。 可是她人都还没走到床边,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她的心重重一沉,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半个时辰之后,柳盼无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汉站在她身边,小声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爷赔个罪,说你只是睡迷糊了,才会将王爷关在房门外。」 第九章 慕容夜闲来无事,难得纡尊降贵想亲自叫她起床,人才走到门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敲门,就马上吃了个闭门羹,尤其还当着裘天洛和阿汉的面,让他的俊颜瞬间发黑,只差没当场踹开柳盼的房门治罪。 好在关键时刻他还保有一丝理智,记得这小骗子虽然德行有亏,但到底还是良家女子,未出闺阁,只是他心头气怒难消,吩咐了阿汉在她门外守着,等她一起来便带她过来,自个儿则是踩着重重的步伐,领着裘天洛回到房里。 柳盼小声嘀咕,「我那是睡懵了才关门的,再说了,谁知道他站在我房门外面啊!」 慕容夜笑意森冷。「你这是埋怨本王站错地方了?」 阿汉朝她使劲地使眼色,暗示她赶紧服个软。 柳盼想到眼前之人权势之盛,得罪了他,对自己的自由并无益处,当下便挤出一丝笑来。「王爷找我可是有事?」但心里却用力鄙视他的心眼狭小如针眼。 慕容夜立刻从她眼神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当下便有了主意。「还不是本王好心,这两日想着你医术如此之好,将你长日留在本王身边也不好,不如放你回家乡造福一方百姓。」 果不其然,一听到能够重获自由,小丫头瞬间两眼发光,还迫切的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在心里冷笑,装模作样的小骗子! 「不过本王也要替你着想,欺压你父女的恶霸尚未伏法,你若孤身回去难保他不再追究,因此这才想找了你来,好知道那恶霸姓啥名啥、年纪几何、家住何处,好让阿汉带人去料理了,这样你再回乡行医,也无人敢再欺压你,本王也不必太过担心。」 闻言,柳盼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她哪知道当年欺压柳氏父女的恶霸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啊,就算知道,那恶霸说不得已经作古了,难不成慕容夜要去挖坟鞭尸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假身世被拆穿,她刻意毕恭毕敬的道:「感谢王爷百忙之中还记得民女这件小事。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恶霸横行乡里,想来也没几日好活了,总会有人收拾他的,况且……自家父过世之后,家乡已是伤心地,实不必再回去。天下之大,总有民女的容身之处……」说到后一句,简直是语带伤感。 阿汉不忍心,微微偏过身子。王爷太狠了,明明不动声色的瞧柳姑娘的笑话,知道她身世身分全是造假,却还要在这里一本正经的讨论着要替她讨回公道,看来王爷是真恼了。 慕容夜看着原本盛气凌人的丫头好似蔫下去的花草,瞬间没了活力,着实觉得好笑,但为了不露馅,他极力忍着笑意,顺着她的话道:「也好,既然你不想回家乡,那就……继续跟在本王身边吧,好歹跟着本王安全是无虞的。」 柳盼的心情十分微妙复杂,她一方面为慕容夜难得的维护之意而生出一点感激之意,没想到他还会替她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对他自说自话限制了自己的霸道心生反感。 慕容夜见她既未坚持要离开,也未向自己表示忠心,而是聪明的选择了沉默,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身分贵重,又有显赫的军功,与太子兄弟亲睦,可以预想将来只要不谋朝篡位,整个大楚身分能高过他的也没几个,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着他,指望着他能为自己在今上面前美言几句,也好青云直上,温氏天真不解世情,养在深闺,满眼只知情滋味也就罢了,怎么她也这般不知好歹? 见王爷渐缓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裘天洛急忙打圆场道:「柳姑娘,王爷找你来实是有事要商量。」见王爷并未出言阻止,他又续道:「王爷此次奉旨清查江南道的盐务,同肖正清搭上关系,就是想从下往上查。此次柳姑娘替肖夫人接生,这两日肖正清对王爷十分亲热,又提出想要认姑娘做义妹,王爷希望姑娘能够配合与肖正清打好关系,也好助王爷清查盐务,将来立了大功,对姑娘来说只有好处。」 裘天洛话音一落,一屋子的人全都盯着柳盼,等着她给答案。 他们都知道柳盼的真实身分是盐商之女,也许在此次清查盐务之中,顾家也脱不了干系,慕容夜有此提议,未尝没有存着试探之意,无论她答不答应,总归是难逃他的手掌心。 裘天洛当时也曾问过自家主子,「王爷预备盐务清查完毕之后,如何安置柳姑娘?」 慕容夜毫不犹豫便道:「她若是居中报信,本王倒正好利用她盐商之女的身分再行谋划,可若她当真诚心襄助,大不了等事情了结之后,本王勉为其难纳了她。」 反正他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伺候,这小丫头虽然牙尖嘴利,但医术着实不错,纳了她正好堵了皇后的关爱,省得回京之后皇后往他身边塞人,留个狡诈大胆的小骗子在身边,总比那些战战兢兢或者阿谀攀附的女子要有趣许多。 柳盼环视众人一圈,思索一番后回道:「王爷若真要民女相助,民女只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容民女自行离开即可。」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阿汉的心猛地一惊,裘天洛和葛重则是小心窥探王爷的神色。 慕容夜面上波澜不兴,定定的瞅着她许久后才道:「当如你所愿。」总归算不上愉悦。 裘天洛暗暗同情柳盼,这丫头怎地连盐商的一成圆滑都没学会,性子这般倔强,他们这位爷可是被人巴结惯了的,大约还没尝试过一再被人落面子,心里说不定怎么想着要找机会讨回来呢。 柳盼自以为交易达成,向慕容夜扬起了右手。「民女与王爷击掌为誓。」 有那么一刻,慕容夜真想把她的脑袋给拧下来。他沉声道:「在你眼里,本王可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她笑得狡诈。「有裘队长与阿汉见证,王爷定然不会反悔。」 啪啪啪!慕容夜迎掌三击,只觉她腕骨纤细,多用一点力气好似就要折断,可是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柔韧,让他更为气恼,敢情这丫头不懂得顺服两字怎么写? 慕容夜一行人又搬回客栈落脚,且裘天洛所言非虚,肖正清的儿子洗三宴结束后,他便提出想要认柳盼为义妹。 柳盼早得了慕容夜的暗示,当下同意了。 肖正清择日大摆宴席,焚香摆酒,敬告天地,与柳盼认做义兄妹,又有一众帮众知交做见证,反让柳盼内心隐隐不安。 她存着利用的心思,可是肖正清却对此事十分重视,仪式办完之后,还送了她好几套头面首饰。「做哥哥的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望妹子别嫌弃。」 柳盼局促回道:「我……我没什么好送给兄长的。」 「妹子替我保住了你嫂子与侄儿便是最好的礼物,再没有比这个更贵重的了。」 柳盼正尴尬之际,阿汉捧着一把镶金嵌宝的弯刀走进厅里,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向肖正清欠身行礼。「柳姑娘为了给肖爷准备礼物,请了我去跑腿,可算没耽误功夫。」 柳盼差点被那把散发着浓浓暴发户气息的兵器闪瞎了眼,但肖正清似乎非常喜欢,一再感谢妹子和妹夫。 她一脸茫然的望着肖正清,真想问他个明白:谁是你妹夫啊?只是她还未弄清楚家谱关系,就被肖家的丫鬟请到了后院去陪肖夫人。 肖夫人尚在月子里养着,见到她来,郑重的道:「我跟小宝的命多亏了妹子,往后妹子就是我的亲妹子,小宝的亲小姨,妹子有任何需要,可千万别跟嫂子生分。」 柳盼被阿汉送刀与肖正清叫妹夫这两件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应酬完了肖夫人,又与肖家三个小姑娘认了亲。 还好她从正厅出来的时候,裘天洛特意拦住了她,将送给肖正清妻小的见面礼都塞给了她,还意味深长的道:「这些都是王爷特意吩咐的。」 等到宴罢,回到客院,柳盼向慕容夜道谢,果然就跟她预想的一样,他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你以为那把刀是哪里来的,那可是本王缴获的北狄可汗御用宝刀,不说刀的工艺有多精巧,光是上面镶的宝石,卖了百八十个你都赔不起,还有,你送给肖家其余人等的礼物价格也都不便宜。」接着他挥挥手又道:「没事,让阿汉记在帐上,之后等你离开的时候一并结算。」 「结算?!」柳盼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可是……可是我并没有打算要送礼的,那些都是王爷擅自准备的。」还这么贵,这不是存心坑她吗? 第十章 大概是她的控诉眼神太过赤裸裸,让慕容夜心情愉悦,他甚至还大度的道:「既然你觉得有点贵,那送到后院给肖家女眷以及奶娃的就当本王白送,不算你银子了,只是北狄可汗那把刀是必须要算的,那本来是本王替父皇准备的万寿节礼物,现在拿去替你充门面了,本王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和功夫才能再找到一件珍宝送给父皇呢。」 她前世今生阅人无数,可是无耻到他这种程度的,还是平生仅见,他不仅无耻,还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碰上这样的人,她除了认输,唯有垂死挣扎。 「可是……这么贵的刀,就算是把民女卖个百八十回,也还不了债,王爷就没想过好人做到底?」要送索性大方点全部送,半卖半送,还是强卖强送,这样真的好吗? 他今日难得十分有耐心,甚至还难能可贵的展现了一个好债主的风度。「没事,本王不急着讨债,你可以慢慢还。」 可惜他的宽容看在柳盼眼里,根本就是惺惺作态,坑死人不偿命啊! 她从慕容夜的房里出来,一脸灰败的坐在院子里,感觉整个世界是黑暗的,很想揪着肖正清把刀讨要回来。 这亲是慕容夜要她认的,礼物也是他擅自作主送的,只为了他清查盐务的便利,怎么到了最后反而是她背了一身债呢? 柳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总觉得要么是她自己有问题,要么就是睿王天生一肚子坏水,专坑她这种无依无靠的穷人。 阿汉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安慰道:「其实……王爷的心地还是很好的。」毕竟王爷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欺负人,更别说是欺负一个姑娘家。 「是啊,你家王爷的心地特别好,没事也能坑得别人一身债!」柳盼都快要绝望了,她猛地站了起来,揪着阿汉的衣袖哀求道:「阿汉小哥,求求你照原样把我丢回运河里去吧,真的,我不怕游水,我就怕还不了债!背着这么重的债务,我晚上睡不着啊!」 慕容夜隔着窗户听到院里两人的对话,唇角越发上扬,暗自决定回头就赐阿汉十亩良田。 肖正清认了柳盼做义妹后,不到三日便找上门来。「为兄知道妹子也不靠着看病救人度日,凡事自有妹夫张罗,为兄只有厚着脸皮来求妹子帮忙去治病救人。」 「等等,大哥说的妹夫到底是哪位啊?」这事儿在柳盼心里存了好几曰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明白。 肖正清一副别闹了的表情,朝着正在一旁悠闲喝茶的木贤瞄了一眼。「妹夫财力雄厚,又视妹子如珠似宝,妹夫可是答应过为兄,等回到北边之后,便要摆酒纳妾,体体面面的抬了妹子做姨娘的。」 柳盼想也未想便反驳道:「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她这是还未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就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坑里,慕容夜坑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啊,最近致力于坑她,大有不把她坑死誓不甘休的势头。 肖正清当她是在闹脾气。「妹子都是妹夫的人了,名分不过早晚的事儿,若是心里不痛快,为兄就跟妹夫商量一下,就在此间摆酒?」 他向来是红粉阵里的英豪,这等女儿家心思一点也不难猜,外间花街柳巷多少女人想进肖家门,撒娇卖痴闹小脾气,各种手段用尽,他也摸出了规律,珠宝首饰新衣安抚起来效果不错,但不及许个名分效果来得更好,女人最终的归宿不就是寻个可靠的良人嫁出去吗? 慕容夜兴致勃勃的道:「只要盼儿不反对,我现在就让阿汉出去置办头面首饰。」 柳盼好似被人强塞了一嘴的苦瓜,偏偏当着肖正清的面,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在心里用力吐槽,睿王,咱俩真的不熟!过了一会儿,她才强转了话题,「大哥不是来找我治病的吗,家里有人病了?」 闻言,肖正清才止住了想要再苦口婆心教育她一番的念头,提起正事,他的神色不自觉带了些愁苦。「妹子可知道灶户?」 由于慕容夜此行就是来清查两淮盐务的,柳盼又迫不得已答应要助他一臂之力,裘天洛便替她恶补了盐民、盐商以及两淮盐运使等人在盐务上所处的位置,所以她也有些概念。 「灶户不就是盐户吗,在盐场制盐的百姓。」 前朝的灶户都是生活无以为继的贫困百姓,但是慕容家祖宗打下江山之后,便将前朝不肯归降的旧臣发配到盐城制盐,形同流放,有专门的户籍管理,还有官兵看管。 肖正清一反相识以来酒色风流、不正经的模样,难得严肃了起来。「不错,灶户就是制盐的百姓,但是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盐城的灶户也分好几种,一种就是从前朝开始,世代在盐场数辈操此役的百姓,另外一种便是流放到盐场的前朝遗臣后裔,还有一种便是本朝流放的罪犯,最后一种才是本朝贫困百姓。」他自嘲一笑。「不瞒妹子,哥哥我二十岁带着几个兄弟从盐场闯出来,白手起家才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大哥……」柳盼忽觉不忍,她虽不曾亲眼看过灶户的生活,却记得前世读过《盐丁苦》一诗,「盐丁苦,盐丁苦,终日熬波煎淋卤。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饥衣难补。每日凌晨只晒灰,赤脚蓬头翻弄土。催征不让险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见官,活地府,血比连,打不数。年年三月出通关,灶丁个个甚捶楚」,透过这样的形容,就可知道灶户的生活有多苦。 且她越听越心惊,慕容夜以及裘天洛与阿汉也在场,若非她替肖夫人接生,保住了肖正清的妻儿,又有结拜一事,恐怕慕容夜很难听到常州盐枭当面剖白成长轨迹,可是肖正清并不知道他一口一个妹夫叫着的,正是当朝睿王。 肖正清在她担忧的巨光之下微微一笑。「妹子不必为我担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接着他语气一转,带着沉痛。「当初为兄在盐场受过乡老恩惠,昨日有人传信给我,当年一起熬过盐的几位叔伯病重,求我救命呢。哥哥我如今手头倒宽裕,可是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视灶户为贱民蝼蚁,无人肯前往,我这才厚颜来求妹子救命。」说完,他郑重向她行礼。 柳盼忙往一旁避让。「兄长这是折煞我了,若兄长不嫌弃我医术浅薄,我愿意随同兄长前往。」 听她应得痛快,肖正清是开心,但不忘再问问木贤,「妹子虽未与妹夫成亲,但已经是妹夫的人了,不知道妹夫意下如何?」 柳盼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她就知道这年头女人的意见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她都快成了慕容夜身上的配件了。 【第五章 可怜盐城灶户】 慕容夜最终同意了柳盼跟着肖正清前往盐场治病,不过为了不让肖正清起疑,再加上他也想去看看情况,他刻意说道:「我信任肖兄的能为,只是有点担心盼儿,能不能我也跟着去一趟?」 肖正清哪有拒绝的道理。 等他陪着柳盼去前院书房开需要带的药材之时,慕容夜才颇有兴味的道:「柳盼这个小骗子真有这么古道热肠?」 裘天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颇为公允的回道:「柳姑娘虽然未以真实姓名身世相告,但想来她也许有什么苦衷,而且这些日子我观她医术精湛,为人也有分寸,又有慈悲心,愿意跟肖正清走一趟也不奇怪。」 阿汉立刻热烈附和,「柳姑娘心地很好。」他话音一落,立即收到王爷射来的谴责目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续道:「也许……也许是她的嫡母逼得她没办法在顾家生活下去吧。」 听两人明显是在为柳盼说话,慕容夜气不打一处来。「做盐商家的千金小姐,可是比当个抛头露面的江湖郎中要好上太多,就算嫡母苛刻,可顾正元生意能做出一番名堂,想来也不是眼瞎心盲之辈。」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怎么样都没办法把柳盼往好的地方去想,只是他每每想要将她往坏处想,她又总是做出让他感到惊奇的举动,像是替肖夫人剖腹产子,救了母子两条人命,全然不顾要是失败了,该如何承受肖正清的怒火。 再比如前往盐城救命,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没有思考就答应要帮忙,难道她天真的以为盐城是什么好地方? 多少闺阁千金视世俗名声大过天,终生都在方寸间生活,至多是从娘家院子移至夫家后院,偶尔去寺里拜佛,或者往各府宴饮,相夫教子终老一生,按理说,出身于盐商之家的柳盼不应该有例外,但是她身上矛盾的地方却越来越多。 第十一章 与她相处得越久,慕容夜越能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也就越来越有兴致探究成因。 前往盐城的路上,柳盼再次展现了她有多吃苦耐劳,以及超强的动手能力。 很多时候慕容夜都以为她会开口求助,可是他发现她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人伺候,就连他打发过去帮忙的阿汉也好几次沮丧的回来禀报「柳姑娘在船舱里碾药和药丸子」,也就是说,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这几乎成了柳盼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唯一的活动。 肖正清准备了很多药材,柳盼又与之讨论过盐丁的生活以及常见的病痛,决定先做好些药丸子,等到终于到达东台镇,她已经准备了不少分量的药丸子。 肖正清来自于盐城辖下的东台镇,他与盐城当地官员似乎交好,来往巡逻的兵士见到他们的船靠岸,船丁往下运药材,领队池浩便上前来与肖正清打招呼,接过肖正清塞过去的荷包寒暄几句后,又带着手下的兵士往别处去了。 自双足踏上东台镇的地界,跟着肖正清前来的几人都敛神屏气一般,一改之前说笑的态度,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他们的心上。 盐城不似寻常城镇,到处都是巡逻的驻兵,沿岸的灶户们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情带着长久过多劳动的麻木与冷漠,见到陌生人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似乎这世上再无能让他们有兴趣的事情,那些忙活着的身影似乎只是一具具会动的躯壳,只有在见到肖正清时,他们才会难得露出喜悦的神情,众人蜂拥而上,将肖正清团团围在当中。 慕容夜、柳盼等人很快便被灶户挤到了人群之外。 肖正清与围上来的灶户打招呼,又指挥身体健壮些的盐丁道:「你们几个去船上把运来的粮食往各家分一分。」 一帮盐丁呼啦啦散了,兴高采烈往船上去扛东西了。 现在,柳盼相信肖正清真的来自于盐城,而且看着他一脸真诚笑意与头发花白的灶户打招呼、叙着别离之情,她有点不敢想下去了,他原来是属于哪一类的灶户,前朝旧臣后裔? 还是本地祖辈执役的盐丁? 慕容夜与北狄人在草原上搏命的时候,总以为大楚百姓皆过着安康富足的生活,后来一路走运河,见识过了扬州的繁华,越发不能相信盐城灶户的悲惨境况。放眼所及无分男女老幼皆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就算是壮年男子,露出精痩的膀子,腰间肋骨也历历可数,而最让人痛心的,扬州的繁华很大程度上是仰赖这些灶户的辛苦劳作,才有了盐商与官吏的盆满钵满,奢靡无度。 肖正清和灶户说了会儿话后,带着木贤等人来到葫芦村纪家,并向他们解释道:「我当年跟着纪伯他们一起煎盐,得他们多方照拂,才有了今日的我。」 纪家儿子媳妇迎了出来,见到肖正清便泪流不止。 纪家儿子哀痛的道:「肖哥总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就见不着我爹了。」 「这是怎么回事?捎去的信也未说明白发生了何事,我还当只是生病了,还带了大夫过来。」肖正清微侧过身,向纪家儿子媳妇介绍道:「这是我妹子跟妹夫,医术了得。」 纪家儿子以为木贤是大夫,直奔着他去了,焦枯悲戚的脸上满是希冀。「麻烦大夫了,多谢您能来!」 柳盼好无言,她就长得这么不被信任? 肖正清尴尬的轻咳一声。「纪二……我妹子才是大夫,妹夫不懂医术。」 纪伯的长子十岁时得了急病夭折,次子纪昌便是他膝下最得靠的儿子,比较相熟之人都管他叫纪下。 纪昌没料到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不过柳盼娇娇弱弱,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倒似富贵人家养在深闺的女儿,他不免有些迟疑。「肖哥,我爹……病得很重。」 肖正清拍拍他的肩。「我这妹子医术了得,你嫂子难产是她接生的,保住了大人孩子。」 纪昌心道:看病跟接生那是一回事吗,哪个接生婆会看病?不过又不好驳了肖正清的面子,只能含糊道:「就怕……」治不好。 肖正清也不好说柳盼开腹取子这事儿,到底太过骇人,当时若非情况紧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也不会同意柳盼这么做,要是寻常时候他听到这事儿,只怕会当做奇事笑谈。 柳盼跟着纪昌进了屋,扑鼻一股血腥味,但见床上躺着个枯瘦的老人,年约六旬,满面皱纹昏睡着,她连忙上前切脉,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等她松开了切脉的手,纪昌急切的问道:「我爹如何了?」 「老爷子是不是受了外力击伤?身上的伤还是其次,颅内恐有积血,这才是致命的。他昏迷之前,是不是有呕吐、视物模糊的症状?」 纪昌惊奇的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纪家媳妇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全中,公爹被盐场的马三打了,当时就觉得恶心还吐了,后来人还没到家就晕了过去。」 肖正清神色一凝,问道:「马三是何人?」 纪昌一脸愤慨的回道:「据说是盐运使仁大人新纳的小妾的弟弟,不怪肖哥不知道,他来东台镇做盐场监工也才三、五个月,但为人极是恶毒,稍不顺心便拿灶户撒气,扬言打死都没人管,已经打死了不少人,但凡稍有姿色的姑娘小媳妇,只要他看上了就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毕竟还有姑娘家在,他不好说得更详细。 「盐场发生这等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肖正清气愤的道。 纪昌回道:「大哥虽然在外面日子过得不错,可也不能跟盐运使对着干,要是告诉了你,岂不是让你为难?大家本都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哪知道马三会变本加厉。」 肖正清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差点将粗木制成的桌子砸成两半,他满面戾气的道:「这狗娘养的,等我想个法子收拾了他!」 纪昌紧张的拦阻,「肖哥千万别!马三要是在东台镇出了事儿,到时候所有灶户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他苦笑道:「大家命该如何,也只能忍了。」 肖正清正欲与他争论,柳盼淡淡的插嘴道:「留一个人帮我,其余的人全都出去,我先处理一下纪伯身上的伤口,再替他扎针。」 房里的无关人等往外撤,慕容夜本有心留下来看她如何扎针,被她一句话就赶了出去—— 「爷要留下来帮我吗?那过来先把纪伯的衣裳给脱了。」 慕容夜虽然在军营里磨练过,自理能力尚可,但让他一个王爷纡尊降贵服侍灶户,自然满心排斥,立刻退了出去。 最后是纪昌留了下来,他显得很是为难。「我爹伤在身上,姑娘……」 她在这个保守的中年汉子面上扫了一眼,自行动手去解纪伯的腰带,纪昌才上前去搭把手。 脱去了纪伯的衣物,柳盼这才看见他前胸后背全是鞭痕,一直蜿蜒到了裤腰下面,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感染了,她随即又道:「把裤子也一并脱了。」 纪昌暗暗吃惊肖正清是从哪里找来的女大夫,不但胆子大得出奇,且无一丝避忌。 她已经开始处理纪伯前胸的鞭伤,眼角余光瞥见纪昌迟迟没有动作,她声音极为平静的道:「在大夫眼里,无分男女老幼,只有患者。」 闻言,纪昌对她多了几分佩服,不敢再迟疑,马上替父亲脱去了裤子。 光是处理纪伯身上的伤口,就花了大半个时辰,等柳盼行完了针,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在院子里等着的肖正清与慕容夜不时朝房内张望,可是根本瞧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只有纪昌媳妇往房里送了几回热水,被肖正清问急了,便涨红着一张脸闪躲着他的目光回道:「姑娘在处理公爹身上的伤口。」 慕容夜马上想起柳盼处理自己身上伤口的情景,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很想冲进去将她拉出来指责一番。 又再等了一会儿,柳盼总算出来了,她面色疲惫,语气平静的道:「纪伯醒过来了,大哥可以进去看看,略说两句话就好,纪伯需要静养,不能过于劳累。」 等到肖正清跟纪家儿媳妇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慕容夜的人,他便将柳盼拉到一边去,小声数落,「你一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老不知道避讳,老看男人的身体,连个老男人也不放过,这是怎么回事?!」 柳盼神色复杂的回视着他,反问道:「纪伯生死未定,虽然是个无关紧要的灶户,可是面对着东台镇乃至盐城灶户的境况,王爷就只想到了这个? 第十二章 「王爷不会不知道,大楚立国这都上百年了,当年不肯归顺的前朝旧臣早已经死了,竹头都化成灰了,就算祸及三代,恐怕那三代人也死光了,如今活着的灶户也不知道是第几代了,还过着这样绝望凄惨的生活,地位不但低人一等,连个大夫都请不来,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等死!反而是那些踩在灶户血肉尸骨上的官吏盐商们,口袋里赚进了大把银子,奢靡无度,难道王爷就没想过要改变些什么吗?」 慕容夜原本已经准备要好好教训这丫头一番,他的裸体她看了也就看了,他也不准备追究,让她看到不过是早晚,可如今发展到她到处看男人的身体,这就不行了。 结果呢,他要跟她谈廉耻、女子应守之理,她却反过来跟他谈大道理,灶户生存困境,一副慷慨激昂、为民请命的模样。 「灶户的事情我会管的,但你不觉得随便看男人的身体不对吗?」嘴硬的丫头,连个错都不肯认。 柳盼在顾家多年,虽然未曾享受过什么,却见识过吴氏母女三人日常生活是如何奢华,一想到她们的好日子都是灶户用命换来的,顿时心情变得好差好差,对于眼前这个抓不到重点的男人更是少了几分周旋的耐心。「我身为大夫,看看患者的身体又怎么了,难道要我闭着眼睛治疗?!反倒是王爷你,看到此等境况竟然无动于衷,只说会管,王爷敷衍我不要紧,可是敷衍这些可怜的灶户实在不应该!」 慕容夜皱起浓眉瞪着她,怎么,他还没教训她,反先被她数落了一顿,敢情这丫头忘了他才是王爷? 裘天洛在旁瞧得瞠目结舌,生怕被王爷迁怒,扯着阿汉就往外走。 阿汉没察觉异样,兴奋的小声嚷嚷,「柳姑娘说得真好!」太有道理了。 「好你个头!」裘天洛往他脑袋敲了一记,警告道:「你没瞧见王爷的脸色有多难看吗!」 阿汉全然没放在心上,只痴痴的道:「裘哥,我觉得……柳姑娘真好,再没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敢跟王爷拍板对着干的姑娘,不只勇气可嘉,而且善良能干,心有七窍,在他眼中都要闪闪发光了。 裘天洛像傻了一般瞧着阿汉,见他的目光还粘在柳盼身上,暗道不好,硬是用力将他拽出纪家大门。「你小子傻啊,看不出来王爷对柳姑娘有所不同吗?从京城出发的时候,王爷还因为温氏的事郁郁寡欢,可是自从柳姑娘救了王爷,王爷可再提起过温氏?可再借酒浇过愁?」 阿汉可没忘王爷退婚之后自请清查两淮盐务,出发之后日日喝酒买醉,心情差到了极点,且多年来跟着王爷,他对王爷的心性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今听裘天洛这么说,他不免一阵心慌,结结巴巴的解释道:「王爷不喝酒那是柳姑娘禁止的,她是大夫,说的话王爷自然肯听,再说……再说柳姑娘也未必愿意做妾啊!」以她的身分做王妃又不够。 裘天洛骇然。「阿汉,难道你要跟王爷争女人不成?」 阿汉生得俊朗,又是个实心棒槌,认准了的事儿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就像当初他不过七、八岁年纪,被年少的王爷从难民堆救了出来,便发誓要追随王爷左右,睿王府的人都拿他取乐,总觉得一个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书房前院又不让他伺候,但他硬是跟着马夫伺候慕容夜的坐骑,此后牵马坠蹬,从一个小小马童做到了近身侍卫,实现了他当年的誓言,要是如今他也这般认定了王爷看上的女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身分高贵,不见得能看上柳姑娘,就算能看上柳姑娘,将来王府后院里也不差她一个,但是柳姑娘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做人妾室,应该为人正妻。」阿汉说得铿锵有力。 裘天洛叹了口气,看来这小子是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你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前阵子都没啥征兆啊! 「裘哥,我认为她是那种无论在哪儿都能好好生活的姑娘。我小的时候跟着流民走,很多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只会老是哭哭啼啼的,就算被人糟蹋也不敢反抗,她可以说是我看过最大胆勇敢的姑娘了,还敢跳河逃命呢!」 裘天洛又敲了他脑门一记。「她那是脑子不好使,怎么我瞧着你脑子也不好使了?」这两个脑子不好使的可千万别凑成一对啊! 至于这厢的柳盼和慕容夜,柳盼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既看不出流过眼泪的样子,也看不出伤心难过、受过责难的神情,她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去瞧瞧纪伯的情况,后来又被请去其他人家看病。 原来马三打伤的不只纪伯一人,还有好些人,只是纪伯昏迷不醒,纪昌这才着了急,托人捎信求救,其余受伤的人原本都是死撑着,现在见肖正清带了大夫跟药材过来,闻讯皆前来求告。 肖正清还有事情要忙,便让纪昌媳妇带着柳盼往各处去看病,直奔波了一天,太阳落山了还无法休息。 柳盼受没受教训,裘天洛无从得知,但他很清清楚楚看到自家王爷好似斗败的公鸡,整个白天都跟在肖正清身后去见灶户,神情带着两分沮丧。 裘天洛暗暗揣测,难道王爷在柳姑娘面前吃瘪了? 他觉得这个猜测危及自身处境,便假装对此事无知无觉,只是行动间默默的离王爷远了三步,省得受到波及。 直到天黑肖正清与慕容夜等人回到纪家,进门却只见纪昌媳妇,未见到柳盼,肖正清便问起柳盼人在哪儿。 纪昌媳妇回道:「柳姑娘还在大刘家呢。」 大刘当年还同肖正清一起熬过盐,只是他祖上乃是前朝旧臣,户籍管理又严,又是拖家带口的不好跑出去,这些年只能留在盐场煎熬。 「怎么,大刘也被马三打了?」 纪昌媳妇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纪昌「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马三这个畜生……二丫去盐场给大刘送饭,被马三糟蹋了,听说是怀了马三的种,咱们这里,打胎又没药,大刘就这么一个闺女,当然舍不得逼闺女去死,只能锁在房里,由刘嫂子天天看着,就怕闺女想不开做傻事。」 肖正清在各家走访了一整天,听了很多马三的劣行,胸膛里早就揣了个火药桶,二丫的事无疑是往这桶火药丢了个引子,当下就爆发了。「这个畜生!老子要杀了他!」 他隐约记得下丫的年纪跟柳盼差不多,性子腼腆害羞,大刘每次回家,都喜欢把女儿抱在膝头,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裘天洛连忙劝道:「肖爷,咱们从长计议,我家爷在北边还有些人脉,总能想办法治治这个马三,现在还不是时候。」 肖正清想了想,要是他冲动行事,反倒有可能害这些灶民的生活更加痛苦,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接受了裘天洛的意见。 晚些时候,柳盼被沉默的大刘送了回来。 这个身形高大魁梧的汉子早被长年辛苦劳作给煎熬得不成样子了,腰背有些佝偻,看样貌比肖正清老了十岁不止。 柳盼被灶户请去治病,起先还有纪嫂子陪着,后来到了饭点,考虑到家里今日有贵客,纪嫂子便先行回家煮饭了。 肖正清请了个女大夫替纪伯医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众人都道这个女大夫医术精湛,纷纷请她帮忙看病。 刘嫂子搂着女儿劝道:「你乖乖听娘的话,你肖叔请了个女大夫来,年纪跟你一般大,娘厚着脸皮去请她,求她给你抓一副落胎药,落了肚里这块脏肉,到时候你还是娘的乖孩子!」 出事之后,女儿一心求死,还是他们夫妻俩哭着求着,女儿才没有做傻事,后来知道怀孕了,女儿差点没疯了。 「我这么脏,早就应该死了,活着做什么?!」二丫眼神空洞的回道。 刘嫂子心疼的看着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接着她听闻隔壁家请了大夫来,丘禄被马三打伤数日,又被逼着去盐场煎盐,没过几日便发起高热,如今人还是糊涂的,她安抚了女儿,亲自过去一看,果见一个容貌极好的姑娘正在替丘禄清理背上腐烂的伤口,年纪跟她家二丫相仿,只是神色沉静从容,不似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个经历世事的大人样,等处理完了,她又拿出带来的笔墨开药方。 丘禄媳妇不由得发愁。「姑娘开了药方也没用,东台镇没有药铺,最近禁令严明,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官府不让出行的。」 灶户出行须得向官府申请,且不能三五成群结伴同行。 第十三章 柳盼温言安抚道:「嫂子别忧虑,药材我大哥已经拉过来了,只是我今儿看过的人多,怕自己搞混了。嫂子将这方子收好,回头拿到纪家去,我给你按方抓药,到时候你只管拿回来煎便是了,至于药钱……这事儿去问我大哥就好,药材是他的。」 丘禄媳妇又为难的搓搓手。「家里没有余钱,诊金……不知道姑娘可收东西?」 「嫂子不必为难,诊金我大哥会给。」柳盼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收诊金,但又担心直说了会让这些灶户觉得欠她人情,心里有压力,只好把肖正清端出来。 刘嫂子一听,感念肖正清为人仗义,又觉得这小大夫为人温和可亲,便请了她往家里去。 丘禄媳妇也知道刘家的境况,接了药方子便送了她们出门,目露同情之色。 刘嫂子半路上便将女儿的情况吞吞吐吐的说了,到底心里忐忑,怕这小大夫看不起她家闺女。 然而柳盼并无一丝嫌弃之色,关起门来与二丫谈了一个时辰,又答应替二丫抓一副落胎药,辅以金针,好助她落胎。 等到大刘回来的时候,二丫正坐在厨房里吃饭。 自出事之后,女儿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出房门了,大刘顿时一楞,心头泛着疼,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唤起女儿的伤心事。 还是刘嫂子向他介绍,「这是肖哥请来的大夫,医术可好了。」为着什么请大夫,夫妻俩心知肚明。 大刘看了看正在埋头扒饭的女儿,用眼神询问妻子女儿的情况。 刘嫂子露出个半是心酸半是欣慰的笑容,缓缓点头。 【第六章 谁敢动爷儿的女人】 柳盼自从来到东台镇就没闲下来过,替二丫落了胎,还亲自上门医治了几个不能挪动的病人。 之后肖正清便让人传话,能自己走过来的便来纪家,他妹子免费义诊,汤药也不收银子,所以之后柳盼每天的行程安排便是一大早先去各家巡视重症卧床的病人,然后再日诊。 看到这样的情景,慕容夜闷极了,他原本一心阻止柳盼去看其他男子的身体,现在可好,她不但看了个遍,治了好些被马三打伤的盐丁,还开始在纪家院里摆桌子义诊,更让他不满的是,她这个小骗子似乎乐在其中。 「她执意从家里逃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在外面做大夫吧?」慕容夜站在不远处小声嘀咕。 随侍在后的裘天洛听到了,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做大夫难道真比当盐商家的小姐要好?」 慕容夜没好气的瞪了裘天洛一眼,他这两日心情不好,真是怎么看肖正清怎么不顺眼,可是又不能对着肖正清发火,只好把气撒到裘天洛身上。 而且阿汉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忘了他最初的誓言,背主而去,整日跟在柳盼身后帮忙。他原来并不认识草药,还是柳盼抽空教导他,因为这些人的伤势、用的药差不多,只是细节处略有不同,也不过多认几味药,他便笨手笨脚帮忙抓药,连着干了两日竟然也有模有样,俨然是个学徒。 「谁知道呢,骗子的心思大约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吧。」慕容夜皱着眉头,又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柳盼身上,看她温柔低语、仔细替患者把脉,白晰纤秀的小手握着一管狼毫,行云流水开着药方。 不同于面对他时,哪怕她心里再不痛快,表面上还是装得十分恭顺,顶多细微的神情不时会泄露一丝她的真实情绪,可是她在对着这帮灶户的时候,就好似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给浇了山泉水,枝叶舒展,整个人由内而外泛着喜悦的光彩。 裘天洛没敢附和,不知道是不是王爷太过无聊了,才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姑娘身上,为了转移王爷的注意力,故意问道:「上次接到吕大人的信,吕大人已经到扬州,开始与仁同方周旋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情况如何了。」 昭帝为了清理江南盐务,明面上派了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吕光,但暗底里却由王爷为主处理此事,吕光与王爷同日出发,分头行动,哪知道这位吕大人晕船,行程便耽搁了几日,比王爷晚几日到江南。 他们在常州还未住进肖府的时候,吕光便与慕容夜派去的人接上了头,说是已经平安到达扬州,受到仁同方的热情接待。 偏偏王爷一改往日行军作战雷厉风行的作风,居然慢悠悠耗了下来,可清查两淮盐务是要与吕光配合的,总不能放吕光在扬州唱独角戏,他们窝在东台镇混日子吧? 「放心,他是朝廷派来清查两淮盐务的,无论是仁同方还是那些盐商,只会捧着、供着他,恐怕奇珍异宝好酒美人是少不了的。」慕容夜的目光还在柳盼与阿汉之间来回,见阿汉抓药抓到一半,跑去问柳盼,整个人都快贴到她身上去了,他顿时面色大变,咬牙道:「那小子在做什么,贴得那么近!」 裘天洛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暗暗叫苦。「大约是他碰上了不认识的草药,问问柳姑娘吧。我瞧着阿汉这热情的劲头,许是真喜欢上了做大夫,哪天他要是跟王爷说不再做王府侍卫,转而要学医,属下都不奇怪。」说完,他叹了口气,心道:兄弟,哥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至于你的心思能不能瞒得过王爷,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慕容夜阴沉着脸,冷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柳盼忙得不得空的时候,肖正清也没闲着,他四处走访盐丁,收集马三做的恶事,又让盐丁密切关注马三的行踪。 马三平日住在东台镇,但每个月总要去扬州几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为了监督你们这帮贱民,还要爷亲自守在这里,难道还不让爷去扬州城里乐呵乐呵!」 马三年约十七、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与马氏一母同胞,马氏生得娇媚可人,七、八岁便被牙婆贱价买走调教数年,后被盐商买了回去,送给了仁同方,得了盐运使老爷的垂青,这才与家里人相认。 马三前面两个兄长未及成年便夭折,他虽排行第四,但也等于是马家独苗,娇贵非常,他与马氏的样貌有三分相像,算得上眉目周正,只可惜他心术太坏,相由心生,乍看竟带着几分阴邪尖刻。 马氏在仁同方那里得了宠,就想着替娘家兄弟捞些好处,可是马三文不成武不就,进了学堂抱着书本就开始打瞌睡,练武又怕吃苦,只想吃碗现成饭,还得是金饭碗。 马氏在仁同方怀里哭了好几次,总算是替他捞到了这个官。 听到是去东台镇任职,马三立刻不愿意干了。「东台镇那是什么地方,贱民扎堆,姊姊你让我去东台镇跟一帮贱民混?!」 马氏的脑袋瓜子比弟弟要好使许多,不然只凭她的美貌,是无法与仁同方后院一干美人相抗衡的。 「你懂什么?」她伸着涂了蔻丹的纤指在弟弟脑门上狠狠戳了一下,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盐城是大楚的钱袋子,就算是皇帝也指望着江南收税呢,可是大人若是直接让你掌管盐城,恐怕手下人不服,再说你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到时候闹出乱子,大人脸上也不好看,也就东台镇不起眼,你就乖乖待在那儿,到时候不但能得利,咱们家里还可以开个铺子,打着官家的旗号卖盐。」 「那不就是盐商吗?」马三眼珠子都亮了。 在他的认知里,盐商就是一尊金佛,走过的地方都能掉下金屑来,扬州城里多少人都指靠着盐商吃饭,让他去做盐商,这可是桩美差。 马氏提点道:「到时候东台镇除了按定额要上缴的盐之外,其余的还不是你说了算,至于多出来的盐,你往哪儿卖不好呢?」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马三总算开了窍,欢欢喜喜来了东台镇。 在马氏未进盐运使家后院之前,马三就是个街上的浪荡子,做了东台镇的盐检小吏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 灶户的处境原本就凄惨,自马三接管东台镇之后,灶户的生活更苦了,盐产量不但无故多加了三分之一,盐丁们不得不日夜不休的熬盐,加上马三脾气暴躁,动辄打人,又是个好色的,见到谁家大闺女小媳妇颜色好,总想染指。 肖正清一行人来到东台镇之事,马三很快就知道了,对方悄悄打听他的事儿,他也派狗腿子马小六探听肖正清等人的消息,听说他还带了个大夫过来,为那些贱民治伤,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姓肖的到了东台镇不来拜见爷儿我,还敢私下搞小动作,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第十四章 马小六是跟着马三从扬州过来的,这些日子与巡盐的官兵好酒好肉的厮混熟了,对肖正清的事也略有了解。「这个姓肖的听说以前也是灶户,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倒成了个盐贩子,手底下养着两、三百号壮丁,没个定准,搬搬抬抬,装船运盐,什么事儿都干,上下又打点得好,在常州过得颇为滋润,他又是从东台镇出去的,有时候也会带着吃的喝的来接济这些灶户,在东台镇威望很高。」 「他算什么东西,也不瞧瞧东台镇如今是谁在作主!」马三气怒的道。 「那是、那是!」马小六深知马三的性情,腆着脸道:「如今东台就是三爷的天下,三爷咳嗽一声,那帮贱民就得哆嗦三回。三爷不知道,姓肖的这次回来带的大夫,可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小的远远瞧了一眼,魂儿都差点丢了。」 马三双眼顿时发亮。「真有这么漂亮?你可别唬爷!东台镇这个破地方尽是些哭哭啼啼扫兴的妇人,漂亮的没有,连伺候人也不会。」 「小的哪敢骗三爷,不信您去瞧瞧,那女大夫年纪不大,但模样身板儿无一不美,让人看着心里就痒痒的。」 马三自从来了东台镇,随心所欲惯了,还从未考虑过被拒绝的可能,当下收拾妥当,点了一队巡盐兵往纪家而去,马小六则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边。 肖正清与慕容夜今日要去探查东台镇的防卫,由于这些日子阿汉对柳盼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裘天洛怕王爷真看出什么,一大早就揪着阿汉的领子将人拖着一道走了。 阿汉离开前还向柳盼保证道:「我去去就回来帮忙。」直到被裘天洛狠敲了脑门一记,才算老实了。 他们前脚出了门,马三后脚就带着人将纪家给围住了,马三打扮得油光水滑,手里还摇着一把描金乌骨扇。 有些人家男人没日没夜的在盐场煎盐,妇人们就更自由了,往日有了小病小痛都挨着,如今有柳盼免费义诊,汤药还是白送,都闻风而来。 柳盼此时正专心替一位面色苍黄、年约四旬的妇人把脉,却突然感觉到原本挤在桌案前的妇人们如海水般哗啦啦退去,就连她正在把脉的妇人也急急起身退开,她不解的抬头看看众人,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这般威风踏进纪家,尤其穿着打扮,身边又跟着兵卒,狗腿子还捧着个鞭子,她立刻猜出他的身分。 马三瞧见柳盼的第一眼便心生欢喜,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竟然也能飞来金凤凰。 柳盼原本就生得极好,眉目如画,纤弱袅娜,装扮又清新素雅,在灶户女眷之中更显得鹤立鸡群,面对这么个风吹就要倒的美人儿,让平时横行霸道惯了的马三也不自觉收起暴戾之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姑娘可是大夫?」 纪昌媳妇完全吓傻了,柳盼住在纪家的这些日子,瞧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她不必想都知道柳盼出身优渥,很担心柳盼嫌弃自家食宿,哪知道柳盼不但不嫌弃,只要能抽出空来,还会到厨房帮忙。 这么个好姑娘,是为了医治她公爹的伤才来到东台镇的,要是因此招来了祸事,他们纪家不是造孽吗? 她强忍着害怕去拉柳盼的手,极力将她挡在身后。 柳盼却轻轻将她推开,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还好声好气的与马三那畜生说话,「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马三听到美人儿温软好听的嗓音,一颗心仿佛泡在江南烟雨中,当真卷起袖子坐了下来。「要不姑娘替我瞧瞧。」 柳盼假装不知其人之恶,从怀里掏出手绢盖到了他腕上,隔着手绢切脉。 马三靠得越近,心头便躁动,眼前的女子樱唇雪肤,细细去瞧连一点瑕疵也无,若非怕吓到美人,他真想直接将美人搂到怀里好好亲热亲热。 切完了脉,柳盼提笔写了药方。「公子别的都好,只是暴怒伤肝,要控制发火的次数,免得伤身。我且为公子开一剂温补舒肝的药,公子回去好生调理便是。」 马三也惊异于自己的耐性,其实自姊姊在盐运使后院得宠后,他的日子也跟着过得十分逍遥,扬州又是个富足的地方,环肥燕瘦各种美人都有,只要荷包里的银子够多,总能寻摸到令人满意的。 只是眼前的女子虽然生着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模样,可是身上气质与那些欢场中的女子大相径庭,竟然教他收敛起一身恶习,难得肯花些心思讨好。 他接过方子,在柳盼好声好气「公子走好」的送客声中,竟然真的起身转头要走。 跟着他的马小六心里啧啧称奇,这位爷是转性了? 哪知道马三才走了两步,又倏地转过身踅回桌前,问道:「姑娘可有了人家?」 柳盼全身的汗毛立即高高竖了起来,本来看着马三被自己给糊弄走,她暗暗松了口气,哪知道他又来个回马枪。 纪昌媳妇立刻站到她身边,忍着惧意道:「姑娘已经定了亲了,成亲的日子也确定了。」马三连人家刚成亲的小媳妇都不放过,又岂会放过才定了亲的女子,可是总要试一试。 柳盼也知道自己大约是躲不过去了,唯有小心应对,等到慕容夜等人回来之后必能脱身,面上倒也未显出惧意,镇定的顺势回道:「我已订亲。」 若是往常,纪昌媳妇这般为柳盼出头,恐怕早挨了一鞭子,一院子的女人们都替柳盼捏了把冷汗,就连房里躺着休养的纪伯都气得目眦尽裂,恨不得爬起来与马三拼命。 他在柳盼来的第三日上午醒了过来,虽然还不能起身走动,但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他对柳盼这小丫头可是感激不尽,他万万不愿意她这么好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 马三轻笑一声,又问:「姑娘的未婚夫婿可知道你来了东台镇?」 柳盼见他没有直接抢人,还能拿出两分耐性,说不定她还能拖拖时间,思及此,她更为镇定。「他跟着一道来了,只是方才去外面转转,说不定一时半会儿就回来了,公子若是想与他结交,到时候我为公子引介。」 「小生并不想结交姑娘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想与姑娘结交结交。」 柳盼微微皱起眉头,浮浪子弟,到底三句话就装不住了。 肖正清与慕容夜等人回来的时候,柳盼已经被马三带走了。 「马三那畜生说要请柳姑娘去做客,我拦着不让,马三那畜生就抽鞭子,还是柳姑娘拦住了我,自己跟着马三走了。柳姑娘明明说她已有未婚夫婿,马三却根本不当一回事……」 纪昌媳妇的手臂被马三抽了一鞭子,夏日衣衫单薄,又是粗布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条血痕。 慕容夜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混蛋!他这是找死!」他的人都敢动! 裘天洛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怒,后悔今日把阿汉带走了,不然好歹阿汉也能护得住柳盼一时。 「爷,咱们立刻去救柳姑娘!柳姑娘若是掉了一根汗毛,咱们就将那姓马的五马分尸!」阿汉比主子还激动,不等主子下令就急着要往马三居处而去。 「事到如今,咱们也顾不得了,先把人救回来再说。」肖正清本就打算处理马三,现下只不过是日子提前了而已。 慕容夜是指挥部署惯了的,他很快阻止了肖正清,「救人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肖兄带着人守在驻兵门口,只要表明是去接妹子就好,不必与官兵动武。」 马三见柳盼对他并无惧意,还成功把人带回家中,心情大好,令厨娘做了一桌好菜。 「来了贵客,拣最好的端上来,务必要让柳姑娘尽兴。」 他领着她坐到桌前,一边体贴的为她布菜,还用心与她寒暄。 此举正合柳盼之意,偶尔吃一、两口饭,顺着他的话头东拉西扯,只盼着慕容夜与肖正清能够尽快来救自己。 马三以往能够得手的,要么是秦楼楚馆的妓子,要么是不甘寂寞的寡妇,更甚者便是街头巷尾能够占到便宜的贫家女子,至于盐丁家中女眷,对他不是巴结逢迎就是拼死力抗,从未有女子能够坐下来与他谈笑风生的,当真是新奇的体验。 况且他自从做了这个巡盐小吏,虽然官儿不大,但身分地位比之从前要上升许多,以前扬州那些狐朋狗友多是含酸带醋,明着夸他姊姊美貌,暗底里都讥笑他靠裙带关系,只变着法的让他请客掏钱,却鲜少有人愿意听他显摆的。 第十五章 马氏跟着仁同方,见识过有权有钱的好处,两淮官员探听到盐运使大人宠爱这位马姨娘,每次送礼都会有她一份,就算是别的官眷前来做客,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的,比寻常人家的正妻还要体面些。 马三做个芝麻绿豆的小吏,在马氏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想要夸耀一番,也只能让她不耐烦,反倒是眼前的柳姑娘谈起他的职业还兴致勃勃的问东问西。 「听说公子管理这些盐丁十分严格,东台镇的产盐量很高,跟公子的勤勉是分不开的啊!」柳盼故意吹捧道。 马三得意洋洋的回道:「这帮懒骨头,若不狠抽他们几鞭子,一个个都当自己是大爷,不肯好好干活。」 她故作迟疑的又道:「我这些日子替盐丁治伤,却觉得他们懒惰固然是一回事,真卧床不起……可就又少了一部分人干活,会不会耽误到公子的正事?」 他差点就要回她耽误给官府交差那倒不至于,只是他私下要运走的盐就要少一些,不过鉴于两人的关系还没熟悉到那个分上,好险他住了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向她全面的夸耀自己,从职业到家庭财富,以及做了盐运使小妾的姊姊。 「盐运使大人非常宠爱我姊姊,姊姊有什么要求,姊夫都会答应。家里开着粮店,就算是盐也要比别处卖的便宜个两文,生意兴隆,不知道姑娘的未婚夫是做什么的?」 眼前的女子夸他总能夸到他的痒处,与她聊天他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原本只想着图一时之欢,可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他尚未娶妻,又与盐运使沾亲带故,眼前的女子正合他脾胃,比之他认识的女子都强了百倍不止,最重要的是美貌聪慧,他决定了,不管她订了什么样的人家,他都要搅黄她的婚事。 柳盼沉吟一会儿才道:「他是做生意的,家住在北边儿,到南边来赚些贩运之利。」 「那姑娘以为,我与你未婚夫相比,如何?」 两人边吃边说着话,至此也算吃得差不多了,且暮色渐沉,柳盼的一颗心渐渐下坠,打起精神糊弄了马三大半日,还不见慕容夜与肖正清来救她,到底也不能掉以轻心,当下她侧头打量马三,见这浪荡子弟居然当真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任她品评,顿时笑了起来。 「我那位未婚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性格又不好,极是古怪,总跟人闹不痛快,却不及公子大方,温和可亲。」 马三不知道她这话全是瞎扯,只觉得她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越瞧她越可心,乘胜追击又道:「既然如此,我尚未娶亲,姑娘不如嫁给我吧。」 柳盼故作为难。「不瞒公子,我未婚夫婿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我倒是盼着能及早摆脱他,可他性格执拗,就算是退亲也得当面跟他说清楚,不然……将来闹起来,于我的名声有损。」同时却暗自庆幸,他若是摆出卑鄙嘴脸,她一个弱女子反抗也无用,不过他非要扮斯文,只要没有撕破脸,她还是可以拖得一时。 马三心花怒放,好似从来没这么快活过,他瞧中的女子恰好也对他有意,见她这含羞带怯的小模样,他情不自禁起身往她身边靠了过去,正想借机拉拉小手、亲个嘴儿,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来。 「哪个不要命的敢扫了爷的兴致!」马三才喝了一句,回头看时,但见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黑着脸走了进来,通身气势吓人,让他比见到姊夫时还紧张,在对方锐利的眸光下,他顿觉全身汗毛直竖,后颈还微微发凉。 柳盼站了起来,快步朝慕容夜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兴得差点落泪。 「你……你来了!」没枉费她绞尽脑汁拖延时间。 马三看着两人的互动,问道:「柳姑娘,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看起来确实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当着慕容夜的面儿,柳盼倒不好意思胡扯八道,只含糊道:「他的脾气不太好。」心里却大乐,你小子要倒霉了!; 紧跟着慕容夜走进来的裘天洛,忍不住在心里哀叹,王爷哪里只是脾气不太好,柳姑娘你太乐观了。 马三的一颗心仍系在柳盼身上,深深觉得她迫于未婚夫的威严,实在可邻委屈,无论如何他都要拯救她于水火。 在马三的纨裤生涯中,大约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从欺男霸女的街头浮浪子弟转变成英雄救美的正人君子,况且慕容夜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柳姑娘又是这般温柔的人,落到他手里哪会有好日子过,于是他壮起胆子道:「喂,你做什么,快放开柳姑娘!」 慕容夜低头,看着柳盼紧抓着自己胳膊不放的小手,实在很想回马三一句「你眼瞎啊,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抓着这丫头了」,接着他的视线往上移,对上她带着狡黠的目光,没好气的想着,小骗子果然是小骗子,光靠那张嘴,想来天下便能任她遨游。 亏得他一听到她被马三带走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而且一路上担心个半死,哪知道她却跟马三喝茶聊天谈心事,方才隔着窗户听到她对自己的评价,他积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地儿泄,当下吩咐道:「把这小子的腿打折了!」 裘天洛立刻将表现的机会让给了垂头丧气的阿汉。「去将这小子两条腿都打断!」 马三平时挥鞭子打盐丁很是威风,那是因为身边有官兵护卫,今日被人堵到了屋里,且对方一看就是练家子,柳姑娘也说过她未婚夫练过几天拳脚,那他身边跟着的人想来也不是善碴子,他不由得往后缩,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 兵士很快跑了进来,却是满面焦灼的向马三禀报道:「大人,数百名盐丁聚集在大门口,说是柳大夫被大人带走,要来接她回去。」说完,他才注意到慕容夜等人,他不免感到奇怪,他们怎么看也不像盐丁,他还以为是主子请来的贵客呢。 马三顿时暴躁了。「一帮贱民起什么哄,你去,打死几个人他们就知道要消停了。」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了。 马三来之前,东台镇除了上缴的盐,多余产出的盐都私下交由肖正清贩售,肖正清隔一段时间就会将获利发还给灶户,还不忘用一部分收益来糊本地巡盐官兵的嘴,有财大家一起发。 因此这儿的官兵对灶户的行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除了户籍人丁看管得严一些,不许到处流窜之外,只要不离开东台镇,按时干活,两方相处得还算融洽,至少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马三鞭笞盐丁的恶劣事迹。 但是马三来了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他是个吃独食的,偏偏慑于盐运使大人的官威,小兵们自然不敢拿他怎么样,可是也不赞成他的行为,甚至对他私下颇有怨言,而且他一个人大鱼大肉,灶户却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早就心生不满。 肖正清带着盐丁将巡盐官兵的驻地给堵上了,池浩还笑嘻嘻的出来问好。 「肖哥摆这么大阵仗做什么?」但他心里却极为高兴,只盼着眼前这胆大包天的盐枭能将马三给赶走,尽快恢复过去的生活秩序。 「兄弟你别装了,我妹子让姓马的带过来了,我这是来接我妹子回家,他若是让我妹子少了一根汗毛,可别怪我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儿!」 柳盼到东台镇的这些日子,闹出的动静不小,池浩自然也听了一耳朵,看到马三带着人将柳盼带回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暗暗高兴,马三这次惹到了不要命的肖正清,梁子可是结大了。 让池浩为了马三带着兵士们跟盐丁拼命,那是不可能的,但瞧在盐运使大人的面子上,他还是得装装样子,于是他使了个小兵去内院报信。 小兵才到门口就听到马三喊人,一溜烟进去禀报外面的乱象,马三却支使他护着柳姑娘,将慕容夜几个人赶出去。 小兵缩头缩脑不敢上前,心道:我就是一个来报信儿的,让我上前去跟这些人搏命,小的办不到哇! 马三来东台镇之后,倒是有一小撮想要借着他这条线往上爬的兵士,平日将他前呼后拥,他打人就有人递鞭子,总盼着他能帮忙在盐运使面前美言几句,稍稍提拔也够自己后半生受用不尽了。 可惜马三不但不曾让这些人尝到甜头,平日还趾高气扬的对这些人呼来喝去,当奴才般使唤,现在遇上要命的关节,谁也不肯跳出来为他挡刀子。 「小的立刻去外面喊人!」 那小兵平日没少在马三面前溜须拍马,这会儿遇事却一溜烟的跑了,气得马三破口大骂:「缩头缩头的怂货!」 第十六章 小兵才出了院门,便听得马三一声惨叫,直吓得他心惊肉跳,更是加快速度向前冲,好似身后有恶鬼追咬。 【第七章 大家都是场面王】 睿王下令,手底下人执行起来从不含糊,不然等着自己的便是军棍加身,况且阿汉早憋了一肚子气,下手更不会留情。 马三的两条小腿骨真的被打断了,像条狗似的蜷缩在地上惨叫。 闹出这么大乱子,慕容夜也不想连累盐丁和肖正清,从外墙潜进来救人,却揽着柳盼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出去,对站在那里假意与盐丁对峙的池浩道:「将马三送到扬州去,告诉盐运使大人和吕大人,就说我是吕大人的侄子吕夜,马三敢抢我的女人,会有这样的下场是活该,马三要是不依不饶,就让仁大人去跟吕大人理论!」 裘天洛暗暗同情吕光,可怜的吕大人,跟睿王出来办差就碰不上好事情,不过王爷心情不好,坑起人来没得商量。 池浩听得眼前男子来头不小,虽然他不知道这吕大人是个多大的官,但能去扬州与盐运使大人会面,想来职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不然他的侄子也不敢这般嚣张。 他又小心打量肖正清,见肖正清与吕夜十分熟稔,张口就叫妹夫,没想到这盐枭攀上了高枝,背景深厚,他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对肖正清一向客气,至少没得罪过。 以往池浩都管肖正清叫肖哥的,这会儿都改口了,「肖爷别担心,令妹应该只是受了些惊,我这就勒令手下不许惊扰令妹在东台镇行医。」 等肖正清等人领着盐丁撤了之后,池浩进入内院假装要看看马三的情况,却见马小六在门口缩成一团不敢进去,马三则是在房里疼得哭爹喊娘,好不狼狈,他原本还愁着要用什么理由让马三去扬州,总不能真押着人去,现在哪里还用得着想,他马上趁机说道:「方才姓肖的带了几百盐丁堵在大门口,非要把柳姑娘交出来,小的怕盐丁们闯进来伤着了大人,这才带着手下拼死守着,哪知道内院也会横生变故。大人的腿伤得严重,偏偏东台又没什么好大夫,不如属下送大人去扬州医治,要是日后落下病根、不良于行,可就不好了。」 马三也想尽快去扬州向仁同方告状,好让他派兵前来镇压。「这帮贱民竟敢造反……唉哟,疼死小爷了!」 池浩早就想将这尊瘟神送走,当下不再磨蹭,立刻派人准备船只,他亲自送马三回扬州,先将他送到扬州最大的医馆保济堂。 保济堂的大夫忙着给马三接骨,池浩留了两个人守着,自己往盐运使府衙求见,向仁同方讲起马三抢了吕大人侄子的内眷,对方一怒之下便打折了马三的双腿。 池浩久在东台镇,并不知京中派人来清查两淮盐务,但是他本能觉得盐运使大人很重视他禀报的这件事情。 「混帐!」仁同方听完,气怒骂了一声。 池浩小心翼翼观察仁同方的脸色,猜测他这声「混帐」到底是骂吕大人的侄子还是马三,反正人选只有这两个,不过见他提都没提马三的腿伤,便猜测是后者了。 池浩告了个罪,正准备退下的时候,仁同方忽然叫住了他,「你跟我去别馆一趟。」 扬州别馆乃是个特殊的所在,原本是一名盐商的别院,后来那名盐商将之捐献给官府,官府便将别馆充做接待上官之所,倒比官家设的驿馆要体面百倍。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仁同方的心情也实在算不上好。 他能稳坐两淮盐运使的位置多年,自有他的门道手腕人脉,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要下令彻查两淮盐务,还派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吕光前来。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皆是正二品官职,但都察院名声在外的却是左都御史杨泰和,这位向来凶名在外,逮谁咬谁,出了名的管杀不管埋;至于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吕光,一直是以老好人的形象存在,但凡杨泰和咬完了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了吕光。 都察院御史原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使,难得吕光也能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四处和稀泥,以缓解抚慰众官员在情绪上对都察院的对抗反感,以至于许多被杨泰和咬过的官员到最后都认为吕光是个难得的老好人。 仁同方得到京里传来的消息之后,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昭帝派了杨泰和来扬州,到时候不好收场,后来得知是吕光,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就算吕光是个老好人,他总归是要清查一番的,哪怕走个过场,也不可能这么悠闲逍遥。 可事实是,自吕光来到扬州,仁同方将两淮大大小小的官员介绍给他,这些官员各自准备了孝敬,吕光也是来者不拒,每日赏花吃宴,好不快活,这让仁同方心里隐隐冒出个不安的念头—— 吕大人到底是来清查盐务的还是来游乐的啊? 仁同方暗暗猜测吕光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又希望他当真如外界所传,是个专会和稀泥的老好人,那这趟清查两淮盐务实质上就动不了他的根本。 仁同方领着池浩来到别馆,守门小厮进去通传,不多时吕光便请他进去叙话。 池浩做为东台镇巡盐小队长,还是第一次踏进传说中不比皇宫内院逊色的别馆,一路上暗暗吃惊于内里的奢华,假山石水、奇花异草,都是他见所未见的,就连往来的丫鬟们也花容月貌,打扮像是天仙,当他进到正厅,见得吕光身后侍立的两名妙龄美人,更是不由得咋舌。 仁同方到底会做人,才进了门就向吕光道歉,「我那小妾的弟弟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不知道他得罪了吕大人的侄子,教吕公子的人打折了腿也是活该,只求大人瞧在下官薄面上,不与他计较,等他能走动了,下官就让他来向吕大人和吕公子赔礼道歉。」 「这是怎么说的?」吕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仁同方见吕光表情困惑,便当吕夜是自己偷跑出来玩的,不曾知会吕光,可对方既然敢报吕光的大名,想来也不至于假冒,当下便示意池浩将东台镇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吕光听。 吕光起初还当有人冒充他侄子,但越听越觉得那人是睿王没错,再详细问及他的身高形貌,他更确信是睿王无误。 吕光原就觉得清查两淮盐务是件棘手的事儿,若是昭帝派杨泰和与他前来江南,杨泰和负责咬人,他负责善后,两人都是配合惯了的,默契无比,不存在谁坑谁的可能,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大家商量着办。 但是与睿王合作就不同了,主导权在睿王手里不说,还要甩黑锅给他背,就知道这一趟他的职责不会只是负责摆在台面上好看,吃吃喝喝享受,让两淮盐务官员放松警戒。 吕光在心里嘀咕完了,还得把这出戏给唱下去,他故作万分抱歉的道:「我那侄子性子有些古怪,又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最喜欢四处游历,这次也不知道又认识了什么人,他脾气不大好……实在是失手了,这样吧,医药费本官来出,就当是给府上亲戚赔礼了。」 「那可不行,马三那是自找的,吕公子教训了他,倒替下官省了功夫。」仁同方惶恐的急忙回道。 他只怕马三让吕光心里记恨上了,连带迁怒于自个儿,要是到时吕光往御前奏本时描补两句,说他纵容妾室娘家人在盐城惹事,欺男霸女,就够他呛的了,而且他不只得安抚好吕光,还要把吕夜给请来,解了这个结。 「府上公子既然来了江南,怎么着也要让下官聊表心意,不如下官派人前去东台镇请府上公子来扬州游玩,顺便与大人叔侄相聚?」 吕光最近收礼收到手软,再与两淮官员盐商应酬下去,恐怕还未清查这些人,他便要落下个收受巨额贿赂的罪名,他正愁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动,还要等待睿王的进一步指示,闻听此言正中下怀,立刻道:「待本官修书一封,仁大人派人带着本官的家书前去,想来他还是愿意来瞧一瞧我这叔叔的。」 池浩这事儿办得漂亮,仁同方不但没责怪他没顾好马三,还夸了他几句。 回东台镇的时候,池浩身上带着盐运使大人委派的新差使,带着吕大人的亲笔家书,还有盐运使大人的亲卫数名,一起前去迎接吕公子大驾。 池浩心里美滋滋的,只觉得当初没有得罪肖正清,连带着对吕公子也客客气气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 第十七章 待仁同方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后宅,早就收到消息的马氏便端着楚楚可怜的小脸,一边垂泪,一边为弟弟喊冤,「四弟这番断了腿,连个媳妇也未订下,保济堂的大夫说腿骨碎得厉害,就算接好了,往后走路也会跛的,老爷一定要为四弟作主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他呢?!」 仁同方正为此事烦恼,不免有些不耐烦。「你弟弟险些坏了我的大事,你还要在这里哭?他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吕大人的侄子!我已经派了人去请吕公子,还要看吕公子肯不肯原谅他,听说吕公子脾气不太好,吕大人若要为侄子出头,别说我保不住你弟弟,到时候若是真要追究起来,我也只能将你弟弟交给吕大人处理了。」 马氏一听这话,差点哭昏过去,但她到底是被牙婆派人细细调教过的,知道怎么样才能不惹男人心烦,见他动了真怒,她虽哭得梨花带雨,却也立刻向他请罪,「妾身在内院并不知外面的事情,四弟若是真带累了老爷,就算将他交给吕大人,妾身也毫无怨言,在妾身心里,谁都比不过老爷重要,只是……可怜了妾身的爹娘。」 他叹了一口气,不舍的将她揽进怀里,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也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至多是让他吃些苦头,难道老爷我还能眼看着你父母流落街头不成?」 慕容夜收到吕光的「家书」后,便吩咐柳盼同行,即刻动身前往扬州。 柳盼好不容易在东台镇找到了发挥的舞台,才不肯离开。「王爷前往扬州有要事,民女跟着碍手碍脚的,民女就留在东台镇医治这些伤患,况且这些病人也需要民女啊。」 「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要同行,而且……我这个人脾气很暴躁,性格也很执拗,真认准的事儿谁也拦不住,你是要跟着本王一起走呢,还是让阿汉打断了你的腿抬着你走呢?」 柳盼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话,俨然就是下令打断马三腿的口吻,顿时打了个激灵,又听着这些话极为耳熟,忽然想起来这是她跟马三说过的话,当下什么节操都没了,立刻陪着笑脸,上前去给他斟茶。「民女那是为了保住清白迫不得已才编的瞎话嘛,王爷宽宏大量,就别放在心上了。以王爷您高贵的身分,民女就算是给您提鞋都不配,王爷可千万别再提这事儿了,不然民女可都要臊死了。」反正是怎么贬低怎么来,只求能与他保持互不相干的境界。 慕容夜接过茶盏,悠闲的啜了一口,瞥了她一眼,才淡淡的道:「本王允许你给本王提鞋,说,你要不要同本王一起去扬州?」 她在心里狠狠的「呸」了一口,暗想这位大约是直男癌晚期,加之身分尊贵,这辈子估计没救了,她一个信奉男女生而平等的人,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可是对上他那双冷酷又饱含了杀意的眼眸,她立刻改变了主意。「王爷久在战场,虽然瞧着身体甚是强健,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但仍是需要长期调养的,民女别的拿不出手,医术还是不错的,王爷若是不嫌弃,民女愿追随左右。」 他点点头。「虽然本王不缺人伺候,但念在你一片忠心的分上,就勉为其难留你在身边吧。」 柳盼在肚里将他骂了千百回,连他祖上十八代都没放过,甚至可追溯至大楚开国太祖皇帝,但面容仍旧堆着讨好笑意,嘴上还殷勤的道:「能留在王爷身边伺候是民女之幸,民女这就去收拾行李,同王爷一道去扬州。」 自从遇到慕容夜之后,这种肉麻无耻的对话几乎要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虽然有时说完她都自觉恶心得要吐了,但她相信潜能是可以锻炼的。 慕容夜目送着她出去的身影,双眸微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角缓缓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裘天洛在旁侍立,万分佩服王爷的手腕,只觉得他这招杀鸡儆猴运用得出神入化,虽然最开始杀马三这只鸡的用意并非是要用来镇住柳姑娘这只猴子,马三若是知道自己断腿让柳姑娘对王爷产生了敬畏之意,也该觉得荣幸才是。 想当初他可是眼睁睁看着柳姑娘怒瞪王爷、清楚听到她对王爷粗暴的喊出闭嘴两字,不得不说当时他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打击,毕竟军中众将士向来视王爷如神只,不可违逆。 为了让自己的心不再受到惊吓,裘天洛委婉的劝道:「王爷,柳姑娘似乎不太愿意跟咱们去扬州。」他希望王爷别做出让自己后侮的事情。 慕容夜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回道:「你没瞧见她是心甘情愿跟着本王吗?」 裘天洛深呼吸一口气,不想再说话了,什么时候他们家王爷也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柳盼在东台镇行医的这些日子,获得了灶户的一致认可,都觉得她为人谦和温柔,善良美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听闻她要离开了,众人皆拖家带口的来送她,就算家贫,还是努力准备了小礼物。 不过都被柳盼一一婉拒了。「大伙儿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事儿真要谢,还是得谢我大哥,是他请我来的。」 她身不由己成为慕容夜与肖正清打交道的棋子,再加上本认为肖正清男女关系复杂,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但自从两人结拜之后,他待她确实一片赤诚,又见他对灶户这般照顾,她不免心存愧疚,总觉得他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走上盐枭这条违法路,比之脑满肠肥的盐商与各级官员来说,他算是拿命换来的饭碗,因此才尽可能的偿还他的情谊。 肖正清却觉得这妹子真是实诚,将功劳全都推到了自己身上,颇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她的终身,还是将她拉到一边去私下叮嘱道:「吕公子若是待妹子不好,妹子一定要记得来常州,哥哥家里也不差你一口饭吃,官宦人家规矩多,妹子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商人他尚可一交,官家可是盐枭的天敌,自从木贤自认是右都御史的侄子之后,他便有意无意的与其疏远了。 慕容夜岂会不明白肖正清的心思,但他此行本就是为查两淮盐务而来,私盐也在调查之列,因此不在意肖正清的疏远,两人客气作别,慕容夜一行人便跟着仁同方派来的人前往扬州。 慕容夜名义上是吕光的侄子,他到了扬州自然要先去别馆拜访吕光。 守门小厮一路弯着腰,恭敬讨好的将慕容夜往别馆内院引。 不同于池浩眼中所见的富贵,奢华的扬州别馆在慕容夜眼里就是盐务蛀虫的不法之财。 柳盼一路跟着他到了别馆正厅,才跨进了门槛,抬头却跟见了鬼似的,呆立当场。 上座一位老者身边侍立着两名妙龄女子,一位是苏家千金苏嫣,另外一位是顾清蓉,只是皆做妇人打扮。 顾清蓉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庶妹,惊呼道:「死丫头,你怎么会来这儿?」 办完了小女儿的丧事,顾正元回苏州后立即拜见了裴知府,再三哭诉贪玩的小女儿不幸的遭遇,紧接着表示愿意将二女儿送到知府衙门后院,跟着裴夫人学些规矩,将来婚嫁但凭大人与夫人作主。 裴永年对顾正元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 无论吴氏与顾清蓉多不愿意,到底还是拗不过顾正元,满腹委屈的坐上知府衙门来接人的轿子,在苏州府住了没两日,就被裴永年连同苏家送来的苏嫣一起带到了扬州,转手送给吕光。 吕光年约五旬,比顾正元年纪还长,顾清蓉也只能含泪收起娇小姐脾气,服侍左右,不时还要与苏嫣争宠。 如今在扬州别馆见到顾清莺,顾清蓉眼里恨不得飞出刀子,砍得她遍体鳞伤犹不解恨,她会有如今的处境,全拜顾清莺所赐! 柳盼不过是楞了一下,瞬间明白其中关窍,虽面上血色褪去,到底还是找回了理智,强挤出一丝笑容。「在下并不认识姑娘,想是姑娘认错人了吧。」 顾清蓉狠瞪着她,心道: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她正欲好好跟这死丫头算帐,忽然想起自已如今的身分,且旁边还有虎视眈眈、巴不得她失宠的苏嫣,她马上收敛神色,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柳盼还在顾家时,鲜少出门交际,与苏嫣也只在知府衙门后院见过一面,算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苏嫣对顾清莺的美貌也有印象,此刻见到人,再听得顾清蓉话中之意,脑子已经飞快的转了起来,眼底缓缓浮现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落在慕容夜眼中,倒教他起了兴味之心,难道小骗子的真面目要被人揭破了? 第十八章 不过他今日是前来拜见叔父的,他依礼拜见,又道:「咱们叔侄许久不见,旁边杵着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我瞧着叔父身边人似乎与我这小丫头相识,不如就让她们去叙叙旧,咱们叔侄也好说说话。」 吕光正浑身不自在,被睿王当叔叔拜见,他差点忍不住站起来回礼,好歹还记得身处何地,这才没有露出大的破绽。 顾清蓉正愁找不到机会与顾清莺独处,立刻朝着吕光一礼。「妾身这就带着这位妹妹去花厅用些点心。」说完,她走到顾清莺面前站定,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敢问妹妹姓什么,我也好称呼。」 「姓柳。」柳盼回道。 「姓柳?!」顾清蓉挑高眉,故意拔高嗓音。 慕容夜总觉得这女子的语气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嫣见状,也不落人后,向吕光告退,过来挽着柳盼的胳膊,亲亲热热的道:「柳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请随我下去歇息吧。」 柳盼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两人给架走了。 等三人退下去之后,吕光好似屁股被针扎了一般,慌忙起身向睿王行礼。「微臣僭越,请王爷责罚。」 「吕大人且坐,既然此次本王是以你侄儿的身分来到扬州,往后吕大人还须端出叔父的架势来,省得被有心人识破。」 吕光惶恐的轻轻点头,见王爷坐下了,他才坐回椅子上。 慕容夜好奇的问道:「吕大人身边的两位美人,怎么其中一人似乎认得我的丫鬟?」 吕光苦笑道:「她们是苏州知府裴永年送来的礼物,方才率先说话的姓顾,另外一位姓苏,都是苏州盐商的女儿,听说家中极为富贵,女儿也是从小娇养长大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家里的闺女恐怕都不及她们养得富贵。」 他在扬州别馆度日如年,就算收礼收到手软,见识过了官员以及盐商送来的奇珍异宝,有时候也觉得内心惶恐不安,但是顾清蓉与苏嫣到他身边伺候之后,他才发现她们对别馆的铺设以及各种飮食器皿、各处送来的礼物始终处之泰然,他有心试探,旁敲侧击,这才知晓她们平日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宝贝,根本不觉得惊讶。 慕容夜听得其中一女姓顾,又是苏州盐商之女,立刻联想到柳盼身上,与裘天洛交换一个惊讶的眼神—— 难道小骗子跳河、改名换姓另有隐情?! 【第八章 原来这才是真相】 出了正厅,苏嫣便松开了柳盼的胳膊,秀气的打了个呵欠。「今儿起得太早,趁着老爷有事,我就不奉陪了,去补个觉。柳姑娘千万别客气,跟顾妹妹好好说说话儿,咱们改天再聊。」 她起初是觉得柳盼神似死去的顾清莺,可看到顾清蓉的反应有些激动,她便确定了柳盼的身分,不过她也不傻,反正后院的日子悠长无聊,她与顾清蓉还有漫长的下半辈子要斗,不必赶在这时候拆穿。 等苏嫣离去,顾清蓉又将身边的丫鬟都遣走之后,一把攥住了柳盼的胳膊。「你跟我来!」将她拖到了偏厅。 不必顾清蓉开口,单从她将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来看,柳盼都知道她这是气得不轻,若是从前,她势必要向顾清蓉赔礼道歉,以换得安宁日子,可是此刻她早不是任由吴氏母女欺侮的顾家庶女了,才进了偏厅她便甩开顾清蓉的手,没好气的道:「顾姑娘这是做什么,你捏疼我了。」 顾清蓉气得眼前发黑,面色发青。「有你这么跟嫡姊说话的吗?都是你害我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还问我做什么?!」说完,她高高举起右手,准备好好教训一下顾清莺。 柳盼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的道:「你若是敢动手,我就闹到吕大人面前去,咱们瞧瞧到最后是谁落不了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顾清蓉与苏嫣不对盘,还要在那位吕大人面前争宠,顾清蓉的地位可不比在顾家后院,她终于可以放胆回呛了。 顾清蓉气恨得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但是为妾的这段日子到底教她认清了现实,她收回了手,狠狠的道:「你当初就是想好的,说什么不想活了,要去黄泉之下与你娘团聚,根本就是骗人的!」 柳盼自离开顾家,就没想过有一天还能与顾家人再见面,不过即使见面,她也没什么可惧的,直言道:「是啊,我就是骗了人,我就是不想被人送来做妾为奴,才会跳河逃生。我又没有爹娘疼爱,在顾家连你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如,若不是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谁会记得有我的存在。」 她往旁边青花瓷云龙纹坐墩上坐了下来,还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气饮尽,粗鲁得好似贫家小户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着顾清蓉发脾气。 顾清蓉此刻满腔怒火,顾清莺越不在乎她就越生气,恨不得扑上去将她的脸挠花了,或者狠狠拓她十个八个耳光。「你不想做奴婢做妾,就要害我吗?!你这个包藏祸心的丫头!」 窗外,阿汉静静的听着,双手渐渐握成了拳。 她们三人离开正厅时,裘天洛便朝阿汉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跟上去,裘天洛身为贴心的护卫队长,对王爷的性格也捉摸了七、八分,若是此事弄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房内,柳盼试图跟顾清蓉讲道理,「你瞧瞧,明明这事是你爹娘狠毒,不顾骨肉之情把你当成礼物送人,你却要赖到我身上,是我拿刀逼着你到扬州来的吗?还是我向你爹娘建议,说你这丫头太烦人了,快点把你送走吗?」 顾清蓉不由得拔高了嗓门,「你叫谁丫头!」 柳盼一摊手。「看吧,你叫我丫头可以,随意辱骂我也可以,我就不能叫你一声丫头吗?咱们俩也别装得好似亲姊妹,有多深厚的感情,说到底,你始终不承认我是你妹妹,若不是我还有点用,恐怕你娘也不会承认我是顾家的女儿。我这么不招你们全家待见,我走还不行吗,怎么我离开反倒是我的错了?」她露出一副「你们全家都拿我当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清蓉。 她在顾家时一向乖巧柔顺,顾清蓉没想到她离开家一段日子,竟然牙尖嘴利了起来。 「你吃着顾家饭、穿着顾家衣长大,为了顾家奉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是啊、是啊,我吃着顾家饭,穿着顾家衣,你打小吃的顾家饭比我好,穿的顾家衣比我精致,那你为顾家奉献又有什么问题呢?」 顾清蓉被她这话给气得发晕。「死丫头,我是正室嫡女,你一个妾室生的贱种也敢跟我比?!」 柳盼懒得与她纠缠,毫不客气的道:「我不过妾室所出,吃的不多穿的不好,既不指望着能从顾家得到多好的嫁妆,也从没想过落魄了要向顾家伸手求援。我娘已经过世,顾家兴衰荣辱与我也关系不大,但你是正室嫡出,顾家可是你的娘家,一辈子的后路依靠,为顾家谋利之事你责无旁贷,既然你当初答应了,如今就别再抱怨了。」她站起身来,漠然又道:「自从你爹娘打定了主意要拿我当物件儿送出去之后,我就跟顾家毫无关系了,我如今姓柳,你也别拿嫡姊的派头来教训我,我不吃这一套!」 见她说完就要往外走,顾清蓉气得直跺脚。「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进顾家门!」 「放心,就算我往后落魄到在街上乞讨,也一定会绕过顾家而行。」 顾清蓉没想到她这么冷漠无情,愤恨之余,又没有别的筹码拿捏住她,忽地她想起她跟着的吕公子,似乎对她略有不同,心头一喜,嘲讽道:「我还当你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不照样跟着别人做个铺床丫头吗?连个名分都没有。若是我跟吕大人说我看上了吕公子的丫鬟,想讨来伺候我,不知道吕公子会不会把你献给他的叔父?到时候……就算你哭着跪着求我,也别指望我饶了你!」 柳盼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顾清蓉,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你尽可以试试。」 顾清蓉这完全是自取其辱,睿王是卑躬屈膝的人吗?若是教她知道了慕容夜的真实身分,恐怕要吓死她。 柳盼走出偏厅,刚好遇到一个别馆里的丫鬟,便请她带路往准备的客院去休息。 阿汉隐身在暗处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纤瘦的腰背挺得笔直,好似全然不惧任何风雨,对她更赞赏了。 等慕容夜与吕光商议完了正事、回到客院,阿汉马上将听到的一字不漏的禀报。 第十九章 慕容夜万万没料到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神色之间全是震惊狼狈,虽然她借了其母柳氏的身世,可是当真是为了逃开不堪的命运,若是当初她不曾跳下运河逃走,恐怕如今吕光身边伺候的女子之中就有她一个,光是想象,他都觉得难以忍受,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之情。「外头盛传顾正元极疼爱小女儿,若是真心疼爱,哪里舍得将她不明不白送出去,耽搁了她一生的幸福,想来这应该只是顾正元演的一场好戏。」 裘天洛也感慨万分。「亏得柳姑娘心志坚定,胆子又大,才能让自己脱离这样的困境。」 回想这一路相伴,柳盼真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凡事自理,心地善良,为人宽厚,无论是待他们还是待灶户都是一样的态度,似乎在她眼中,世人只分为需要治疗的病人与不需要治疗的健康人。 慕容夜忽然没头没脑的道:「你们觉得,她每次说要与本王分开走,是真的要离开还是假的?」 阿汉略带了一丝难过。「她似乎……很喜欢治病救人。」在东台镇忙得团团转,可是她每日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比跟他们在一起开心很多。 裘天洛真心附和,「属下觉得,柳姑娘离开顾家,大概是真的想靠自己的医术独立生活。」她连血脉亲人尚且能决绝抛弃,更何况是素无交集而又身分尊贵的王爷,若真能让她生出依靠的想法,大约有点难度。 慕容夜听懂了裘天洛的言下之意,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稍晚,再见到柳盼,慕容夜多少为自己当初恶意揣测她的心态而心存愧意,不知不觉口气也柔和了几分。「本王这些日子有得忙了,你若是闲得慌,不如让阿汉陪着去扬州城里逛柳盼一脸警戒的瞅着他。「王爷心里是不是又在算计?」 他怒瞪了她一眼,一气之下甩袖离开。这丫头总是有本事轻易撩起他的火气! 柳盼万分庆幸的拍抚着胸口。「吓死我了,裘大哥,你家王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怎么会用这么和气的口气跟我说话,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太可怕了! 慕容夜耳力极好,加上还未走远,将她的话听得完完全全,真恨不得蜇回去把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揍一顿。 裘天洛十分无奈。「王爷这不是怕你闷得慌嘛。」又暗暗担心阿汉跟着她,两个人之间要是真有点感情牵绊,王爷还不得呕死?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真没见过他为了哪个女人伤神,就连之前退亲的温氏也无此殊荣,偏偏柳盼总能牵动王爷的喜怒哀乐,可惜当事人还未意识到这种情形有多危险。 凡事总是旁观者清,裘天洛犹豫着要不要在适当的时机给王爷提个醒。 既然慕容夜有言在先,柳盼果然让阿汉陪着去逛街。 她长这么大都是在顾家后院度过的,就算跟着吴氏出门,次数也屈指可数,唯一的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吴氏的娘家,过程绝对算不上愉快,结局嘛……只不过是让她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外一个坑里。 慕容夜就是这个世上的超级大坑,至少逃开顾正元对她来说并不难,但是对上慕容夜,她就毫无胜算了。 阿汉不知道柳盼心里这些弯弯绕绕,高兴的陪着她去逛街,又有慕容夜赏的一袋银子,但凡她看中的,他立刻买了下来,两手很快就拎了许多东西。 这个主意还是裘天洛出的。 「不管哪个女人,没有不喜欢买东西的。」他打小就记得爹娘闹别扭时,无论他娘多生气,只要拿着银子去街上买一堆东西回来,心情必定好起来,百试百灵。 柳盼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想来女人的通病她应该也有,况且听到要出门她掩也掩不住的跃跃欲试,怎么看都不是对此无动于衷的样子。 慕容夜与柳盼沟通不良,他原本是想在这小丫头面前展示自己和蔼可亲的一面,可惜之前恶人做久了,做一回好人她压根不相信,只好放弃愉快的聊天以增进感情这条路,转而走靠金钱拉近彼此关系一途了。 柳盼在扬州城内逛了大半日,才打道回府。 她一进入别馆的后院,顾清蓉就带着丫鬟迎了上来,见到她便夸张的笑道:「柳姑娘这是没花过银子吗,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想想也是,她打小被拘在后院,衣裳首饰还比不上母亲身边得脸的丫鬟体面,寒酸惯了的丫头就是这点不好,眼皮子浅。 柳盼走了大半日的路,根本不是为了逛街,买东西也只是不想让慕容夜等人起疑,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了解方位、记下城里的路,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偏偏她这般劳心又劳力,迩没得休息就遇上顾清蓉来找碴,她烦躁的回道:「没办法,我家公子银子多得花不完,又觉得我在别馆待着闷得慌,这才让我出门去逛逛。顾姑娘下次要不要一起去?」 顾清蓉顿时语塞,她跟着个老头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恪守规矩,只能在内院活动,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苏嫣等着随时抓她错处,这就更可悲了,但她仍不愿轻易示弱,她凑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别得意太久!」 昨日吕光在苏嫣处,今晚轮到她服侍,怎么也要吹吹枕头风,将这可恶的丫头要过来。 怎么她总是抓不住重点?柳盼的面容带了一丝悲悯,轻声回道:「顾姑娘,你在后院的敌人是苏姑娘,不是我,别搞错了方向让别人趁虚而入。」说完,她便径自往所住的客院走去,但就算走了一段距离,她仍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想来顾清蓉正在用眼刀砍她吧。 阿汉小声道:「要不要让王爷解决了她,让吕大人把她送回去,省得在姑娘面前碍眼,找你不痛快。」 柳盼没想到他外表瞧着老实,竟然心细如发,当下谨慎了起来。「女人之间斗气的理由五花八门,衣服首饰压了别人的风头都能让人不高兴,更何况是我能自由出门逛街,她被圈在别馆后院里跟金丝雀似的,看我当然不顺眼了,不过一点风言风语,我也吃不了亏,没必要让王爷出面,随她去吧。」 阿汉点点头,心头却是一沉,他救了柳盼,两人又相处了这么久,她仍不肯信任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讲给他听,她还是没拿他当自己人,但他随即替自己打气,她的身世如此可怜又无依无靠,只要他一直照顾有加,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焐暖她的心。 来到客院,他们发现院里摆了许多箱笼,慕容夜正坐在藤萝架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盼与阿汉上前去见礼,慕容夜见阿汉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柳盼一张小脸渗着汗,看来在外面累得不轻,便指了指面前的坐墩。「坐下喝杯茶。」 阿汉则机灵的先将东西拿进屋里,没多久便回到王爷身后侍立着。 睿王亲自斟茶,柳盼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忐忑的瞅着他道:「王爷可是有事要民女做?先说好,力所能及的可以,我若做不到,王爷也别逼我,毕竟逼我也没用。」 慕容夜十分无奈。「怎么,在你心里,本王是这么坏的人吗?」难得想要对她和善一点却适得其反,反让她竖起了全身的刺来戒备。 「王爷当然是好人,而且还是大大的英雄!」柳盼马上昧着良心恭维。 慕容夜向来杀伐果决,算无遗策,在战场上能让北狄人胆裂,但是面对眼前的小女子,却生出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与她相处这么久,他早摸清了这丫头的脾气,有时候倔起来软硬不吃,未见得拿他当王爷看待,偶尔怕一回他都觉得是装出来的。 他自嘲一笑,果然他之前是做得过分了,她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如今看来只能慢慢化解,想通之后,他做出一个略带愁苦的表情。「可不是有一件事情要找你帮忙。」 柳盼的戒心瞬间升到最高等级,似乎在说: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慕容夜哭笑不得,他轻咳一声,指着几乎要摆满院子的箱笼道:「这不是马三被打断了腿,仁大人说让你受惊了,送来给你赔礼道歉的礼物,本王正烦恼这些东西怎么处理,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仁同方派人送了道歉的礼物不算,还支使儿子仁武送帖子要宴请他,仁同方身为朝廷三品官员,真要为着吕光的侄子亲自设宴赔礼有些折了面子,但是他不想吕光心里不痛快,便让儿子出面招待,酒宴就设在三日之后。 第二十章 柳盼当真受宠若惊,瞬间放下所有警戒,真心实意的向慕容夜道谢,「我若是灶户家的女眷,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仁大人哪里是向我道歉,还不是王爷的面子,还要多谢王爷相救之恩。」 她也揣想过慕容夜未必想暴露身分,他暗中清查两淮盐务,现在因为救了自己被迫提前出现在扬州,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有没有坏了他的正事。 仁同方大约想着是送给女眷的礼物,大部分是绫罗绸缎以及胭脂首饰,还有供女子赏玩、造型可爱的玉器摆件,出手极为大方。 但这些东西对柳盼来说都无用,她既带不走也没那个心情穿着打扮,便提议道:「这些东西可以折合成银子吗?」 慕容夜轻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王爷现在才知道吗?这些东西华而不实,折合成银子才有用处,况且银子多了可不烧手,既然是替马三送来赔礼道歉的,我在他手里倒没吃亏,被他欺压剥削的是东台镇的灶户,虽然银子不能让他们忘掉马三在他们身上造成的伤害,但好歹能稍微改善他们的生活。」 闻言,他不免有些汗颜,他之前真是一路钻进了牛角尖,以为她别有所图,但面对这么多金银首饰,她先想到的并非自已,而是东台镇的灶户,她果真是个救命的活菩萨。「既然是送给你的东西,就由你处置吧。」 慕容夜深深凝视着她,见她听到这句话顿时满面笑意,眸子里盛满了感激,他不自觉也微微勾起嘴角。 「多谢王爷!东台镇的灶户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感激王爷恩德的!」 送银子给她花,连个笑脸儿也吝啬,还要步步警戒,不过同意帮助东台镇的灶户,就能得到她真心实意的笑容,慕容夜觉得很无语。 也许,对她好会让她觉得有所图,但是对东台镇灶户施舍恩德,因为无所求,并没想着要灶户报答,才会让她另眼相看,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这小丫头的脉门。 慕容夜唤来裘天洛和阿汉,让他们招呼别馆的小厮们将箱笼抬走,柳盼也趁这个时候回房稍微梳洗。 之后两人仍坐在院里喝茶,裘天洛心想时机正好,便拉着阿汉退了下去。 慕容夜心情不错,还有兴致与柳盼聊天,「你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忙贴补灶户,图的是什么?」 她笑着回道:「图自己心里舒服。王爷大老远从京城到江南来,又图的是什么?」见他似乎被自己的话给问住了,抑或他根本不想回答,她索性自问自答,「难道是王爷打仗耗费太多银子,为了充裕国库,才来整顿江南盐务?」 「难道不是江南盐务官员贪渎之风盛行,吏治腐败、盐务混乱引起朝廷重视,这才派了本王前来整顿?」他挑眉反问道。 由于他对灶户的宽容接济以及平和的态度,让柳盼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高不可攀,至少对老百姓的苦痛他不是视而不见,也许在对待东台镇灶户这方面,他们是可以达成某些共识的,于是她神情严肃的问道:「王爷可知,官府向灶户征购食盐,银钱几许?盐商向老百姓贩卖食盐,一斤几何?」 慕容夜被她的问题给提起了兴致,他来江南这么久,见识到灶户与盐商官员的巨大反差,内心不震荡是假的,但是到现在也只是在四处收集消息,并未展开行动。 「柳姑娘可知道?」 她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慕容夜权当闲聊,「说来听听。」 「官府向灶民征购食盐,每四百斤仅支付大米一石,而市面上的盐价是一斤三钱,那么这中间盐商得利几成,官员得利几成,国库又得利几成,王爷可知道?」 他真被她给问倒了,苦笑摇头。「这个帐本王还真没算过。」 他只管掌控全局,他只管知道粮草能够支持大军几日,其余细枝末节的事儿自然有人管着。 柳盼的胆子越发大了,又道:「王爷可知,如今米价几何?家中一个壮年劳力干一日活能赚多少文?」 民生问题慕容夜还真没接触过,且他属于不耻下问的类型,在军中也曾为着天气情况与常年驻守北狄防线的老兵探讨请教过,并不因自己贵为王爷就高高在上,只晓得纸上谈兵。 「这个姑娘也知道?」 「如今江南斗米二钱,一个壮年劳力给人家佣工一天,最多只得几十文而已,而这点钱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买米买面填饱肚皮,盐价如此之高,王爷是领兵的,知道人长期不吃盐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必民女一一道明吧。」 他原本只是与她闲聊,权当打发时间,又觉得只不过是允准她接济灶户,她在自己面前便少了许多拘谨,难得有这么融洽的时光,哪知道还真聊出了有用的东西,若不是已经知道她离开顾家的真相,他都要怀疑这丫头是盐商派来的探子。 「柳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如果说之前还是玩笑闲聊,那么此刻慕容夜当真是虚心讨教了。 柳盼感受到他的态度变得慎重,她有心想为灶户做些什么,以改善他们凄惨的境况,神情也更为认真。「民女在东台镇替人治病可不是白治的,那些大妈婶子会去买米买面,凑在一起总会谈论一些物价、工价之事,我自然听了一些。食盐从制成到贩售最后向国家交税,中间要经过无数人的手,可朝廷没拿多少,制盐的灶户依然过着最贫困的日子,真正得利者是谁,想必王爷也一清二楚,官盐价高,买盐成了普通老百姓负担不起的开支,私盐才会因应而生。」 他鲜少见到她这么严肃的模样,好似正在努力说服他一样,他不由得调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与肖正清认了义兄妹,要为他开脱?」事实上,她的话已经引起他的重视,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王爷狭隘了,肖正清既可恶也不可恶,可恶的是他无视国家法规,盗卖私盐,但是不可恶的是,他贩卖私盐往偏僻的地方去,让吃不起盐的穷苦百姓们也能吃上一口有盐的饭菜,百姓才不至于因长期缺盐而身软体乏,力不能支。」 慕容夜此刻丝毫不怀疑,她若是穿起男装,还真有为民请命的口齿思维,至少她今日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大有醍醐灌顶之势。 他以前总以为女人家心中只装了风花雪月,特别是温氏更是加重了他的这种印象,但是柳盼让他忽然之间意识到,女人也可以思索国计民生,也可以心怀百姓。 这样的柳盼,再不能让他以轻视的态度随口说出纳为妾室的话,总觉得过于轻薄了。 「是本王狭隘了,姑娘别介意,依姑娘之见,盐务该如何治理?」 自从自己的去路被慕容夜强硬的与整顿江南盐务连系到一起之后,柳盼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民女不懂盐务流程,并不知道中间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但是民女认为,如果王爷只是单纯整治贪官奸商,再任命一批新人,也只是换汤不换药,王爷整顿盐务,最终的结果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慕容夜从来不知道,原来倾听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儿,她明亮乌黑的眸子好似要放出光来,也许她对这件事情也有憧憬。 「依民女之见,王爷整顿江南盐务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普通老百姓也吃得起盐,让产盐的灶户们也能过上温饱的日子,让国库在食盐上面的税收不但不能少,还要多起来,而不是只肥了个人的腰包,养出一帮吸血的官员与奸商!所以王爷一定要想出一个万全之法,重新制定食盐的贩售方式,减少中间经手的人,减少官员对盐业的掌控,这么一来,不但盐价能降下来,也能少些贪官奸商。」 【第九章 就是有人想生事】 与柳盼聊完天已经三天了,慕容夜也带着裘天洛去参加了仁武的酒宴,并且结识了许多当地官员子弟。 若是由仁同方带着官员设宴相请,慕容夜难保会暴露了真实身分,毕竟有些官员曾在京中见过他,但是这些官家子弟并无机会与他相见,又是奉了仁同方的意思着力结交,没多少功夫他就在酒桌上将这些人的身分背景给套了出来。 这三天来,慕容夜时不时会想起柳盼的那番话,也与吕光提过整顿两淮盐务要达到的目的,虽然他不曾说过这是柳盼的主意,但是他已经下意识的郑重采纳了她的意见。 无论是身为皇子的责任感以及对百姓的守护之责,还是对国家长久安定的考虑,他都觉得柳盼的意见极为中肯合理。 第二十一章 吕光当时还道:「微臣愚钝,当初听得陛下派了王爷整顿江南盐务,微臣心里还嘀咕过,王爷一向领兵有成,但是干起实事来未必会有心得,可如今微臣这才知晓陛下慧眼,王爷当能切中利弊,是微臣狭隘了。」 「吕大人不必如此,本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吕大人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 慕容夜很快便向昭帝递了加急奏折,痛陈盐业弊端、盐商与盐务官员的奢靡贪渎以及盐民的凄惨,又向昭帝请求密派户部官员查清历年盐课税银,并前来江南协理他清查盐务。 昭帝接到密报,向皇后与太子笑道:「朕往日只当二郎擅兵,这次派他前往江南也只是想着让他去江南散散心,江南烟雨温柔,美人儿又多,没准他能完全忘记温家的糟心事,没想到他竟然当真瞧出了问题,说是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江南盐务,让咱们谁也别插手,但有人上折子参他,也要替他兜着点,朕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皇后对次子退亲之事仍耿耿于怀,本就不满意他带伤下江南,现下听得昭帝夸奖,心头的闷气总算顺了一点。「咱们二郎哪里差了,不过是有人有眼无珠罢了。」 诰命夫人进宫向皇后请安之时,温夫人被皇后责令在偏殿思过,连凤仪都没见着,有不少外命妇暗中议论皇家仗势欺人,明明是温氏等了睿王数年,睿王回京之后却无故退亲,皇后娘娘还给温夫人难堪。 与温家交好、不明真相的人,在温夫人面前打抱不平,都被温夫人劝了回去,「原本就是我家女儿攀不上睿王,大家快别这么说。」毕竟皇后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 众人见温夫人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温友和知道此事后,越发兢兢业业,铁面无私,不敢稍有懈怠,倒令昭帝大为满意。 儿女亲家做不成,但能换得臣子的忠心耿耿,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况且他的儿子难道还能缺了女人不成? 昭帝一点也不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担心,反倒是慕容夜自己开始烦恼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由自主的去关心柳盼在做什么。 手底下的人都被派往各处去探听盐价,向昭帝借的户部官员还在路上,他除了隔几日出门跟扬州权贵子弟厮混一番,以维持吕公子的身分,回来便要问问伺候的人「柳姑娘去哪儿了」。 客院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当柳盼是他的人,见他每日回来必问,皆暗自羡慕柳盼有福气,竟让吕公子这般放在心尖上。 顾清蓉一直试图打听客院的消息,没费多少功夫就听说吕公子专宠柳姑娘的消息,顿时气恨不已。 她借着枕边亲近之时,也曾向吕光提起看上了吕夜身边的柳姑娘,想要讨来当丫鬟,她本以为他会答应替她去说说,没想到他先是一怔,随即便起身穿衣,也不要她伺候,还数落了她一番—— 哪有叔叔跟侄子讨人的道理,要是传出去,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此后好几日他都宿在苏嫣房里。 顾清蓉在园子里碰上苏嫣的时候,苏嫣还一脸忧心的道:「妹妹到底怎么惹老爷生气了,老爷在我那里发脾气,说妹妹不知分寸,你也真是的,就算知道老爷是个好性儿的,也不能一味由着性子来吧。」 顾清蓉气个半死,回自己的院子后,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勉强将这口气给咽了下来,她原本以为很容易可以牵制柳盼的,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通过吕光行不通,那不如直接找上吕夜。 顾清蓉在扬州别馆住了些日子,又是有备而来的,顾正元为了让女儿立住脚,太显眼的东西不让她多带,倒是两百两的银票给了她厚厚的一迭。 别馆的下人们伺候的都是往来官员,谈不上忠心为主,若真要论,他们更忠于银子,所以顾正元给女儿准备的银子很快便派上用场,她甚至不用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到吕夜回来的时间,掐着时间算好了,假装在赏花,早早便等在吕夜回来的路上,还真给她碰上了。 慕容夜见顾清蓉迎面走来,便要避开,她到底是吕光的女人,还是要避嫌的。 哪知道顾清蓉毫不介意,在他三步开外见礼。「见过吕公子。」 见她似乎有备而来,他止住了步伐,想瞧瞧她究竟要做什么。 那日初见,当着苏嫣的面儿,顾清蓉自然不能落下话柄,因此并未细细打量吕夜的容貌,况且后来她的注意力全被柳盼给占据,满腔愤恨,只隐约记得他很高。 她为着让柳盼的日子不好过,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可是当她与他打了个照面的同时,脑子里便「嗡」的一声,接着便是一片空白,她的双颊涨红热烫,带着几分痴意的瞧定了他。 这样气度逼人的男子,是她平生仅见,此时她真恨不得自己是柳盼,能够守在他身边,被他日夜牵念。 慕容夜生得俊美轩昂,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皇子,又有战场上磨砺出来那指挥若定的气度,确实风姿卓然,他自然也常接收到女人这样恋慕的眸光,但他对除了柳盼之外的女人可没多少耐心,他冷冷的问道:「有事?」 闻言,顾清蓉总算回过神来,将准备好的话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才道:「妾身来寻公子,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公子万勿动怒,生我家三妹的气。」 听她挑明了这层关系,他挑起一抹兴味的笑。「恕我直言,在下并不认识姑娘的三妹。」 她心下暗喜,顾清莺那个臭丫头果然没有告诉吕公子自己的真实身分。 她之前担心吕光知道柳盼便是当初内定要送过来的人,后来逃跑了才由自己顶上,惹得他不高兴,但是此刻却已经想到了极好的理由。 到底跟苏嫣在扬州别馆斗了这些日子不是白锻炼的,她当下抽出帕子,掩面低泣道:「公子身边的柳姑娘正是舍妹,她自小顽劣,家父疼她如命,上个月家父家母带着我们姊妹前往外祖家做客,途经高邮,舍妹贪玩,从船上落水,不知踪影,可怜家父只当她葬身河底,打捞不着,伤心过度病倒了。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这丫头还不肯与我这个姊姊相认,大约是在外面玩野了,求公子将舍妹送还,我好派人护送她回苏州,以慰家父家母思念之情,妾身一家人必定备厚礼酬谢公子救命之恩。」 慕容夜没想到她胆敢公然向他讨人,对顾家人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识,但嘴上却十分客气,「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柳姑娘如果真是府上的三姑娘,在下当然要还回去,可是柳姑娘说过她父母双亡,再无旁的去处,自愿追随救命恩人,服侍左右,若因为姑娘几句话,在下便将柳姑娘送走,未免糊涂了些,恕难从命。」丢下话后,他也不管她会有什么反应,大步走了。 顾清蓉不好直接上前拦人,要是传开了,对她的名声有损,只能不甘心的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只盼他回去之后对柳盼生疑,让她的日子不好过。 裘天洛一直随侍王爷左右,顾清蓉的话他一字不漏的听完了,跟着王爷走的时候还回头瞧了一眼恨不得追上来的顾清蓉,小声笑道:「王爷可会如顾氏所愿?」 「柳盼姓柳,并不姓顾。」慕容夜用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 自顾清蓉与柳盼重逢那日,裘天洛就派人去苏州探察情况,水路消息传得快,苏州那儿传回来的消息,说顾家三姑娘乃是妾室所生,向来不受顾家家主与夫人待见,寻常应酬都不见她出门,反倒是顾家守角门的婆子一再惋惜三姑娘菩萨心肠,居然失足落水而亡,她家小孙子得了急症,还是三姑娘给施针救回来的。 那老婆子大约是气愤已久,便将所知三姑娘生平全都讲给前来探听消息的睿王亲卫听,另一方面大约也是瞧在银子的分上。 总之,慕容夜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柳盼在顾家十几年过得并不如意,他又怎么可能将人送回去,反正她也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分,他就顺势将人留在身边。 自从和柳盼的关系和缓许多后,慕容夜便忍不住想要听她亲口告诉他自己的身分,并不是仍对她有所怀疑,而是他莫名希望她对他能不要所有隐瞒,他也希望能够成为她的依靠,方才被顾清蓉这么一搅和,更加深了他的念头,让他走去客院的步子难免急了些。 柳盼实在是无聊极了,加上对首饰衣衫并不热衷,多逛几回街就没什么可买的东西了,虽然有不少摊贩在卖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是她又早过了那个年纪,想来想去她索性往药铺里去,打算抓些药来制药丸子,临时有需要用起来方便,最重要的是,有慕容夜出银子。 第二十二章 今日她便支使阿汉背了好几十包药材回来,正满头大汗滚着药碾子,阿汉则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吵着要帮忙。 慕容夜一来到客院道:「过来、过来,有件事儿要问问你呢。」 柳盼不确定慕容夜是在叫她还是阿汉,但她下意识想他应该是要找阿汉去办事,很自然的扭头看向阿汉,阿汉也理所当然的要举步。 慕容夜见两人搞不清楚状况,伸手指了柳盼一下,又道:「说的就是你,小丫头过来。」 柳盼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丢下药碾子走上前,有些不满的质问道:「我怎么就是小丫头了?」她只是暂时充当丫鬟,可身分上还是良民。 裘天洛心道:从小骗子升格成小丫头,柳姑娘你应该高兴才对。 慕容夜并不打算向她解释,边举步往自己的院子走,边道:「刚才过来的路上,本王碰见了吕大人那姓顾的侍妾。」 她本来还不想跟着他,可是一听到他这么说,她马上跟了上去,警戒的问道:「她做了什么?」 阿汉见状,也跟了过来,和裘天洛并肩走在两人身后几步的距离。 慕容夜刻意放慢脚步,将她的表情变化瞧了个一清二楚,还好心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擦汗。」 柳盼方才碾药已经弄得一身汗,这会儿生怕他知晓自己的真实身分,心情紧张,汗出得更多了。 她总觉得在清查两淮盐务的慕容夜面前,不好开口讲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其实是盐商之女,再说,她早就打算好了,等他把事情处理完毕,不管他放不放人,她都要想法子偷溜,到时候寻个地方躲起来,等他回京城之后她就平安了,大可以出来行医度日。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揣想顾清蓉找上慕容夜究竟说了些什么,手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将帕子紧紧捏在手里,暗自思量该如何应对。 两人进屋之后,阿汉也要跟着进去,却被裘天洛给拖走了,小声训道:「你瞎搀和什么呀!」 阿汉伸长了脖子,恨不得直探到房里去。「王爷找柳姑娘到底要做什么?」他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裘天洛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不管王爷找柳姑娘做什么,都与你我无关,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柳姑娘吃亏嘛!」 「吃什么亏,说不定吃亏的是王爷呢!」裘天洛总觉得不太乐观。 王爷很明显对柳姑娘动了心思了,可是瞧柳姑娘的反应,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偏偏她身边还跟了个一根筋的阿汉,这下子情况更糟糕了。 柳盼直到坐在慕容夜对面,心里还是很紧张,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顾姑娘找王爷做什么?」 慕容夜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带着审慎的态度缓缓开口,「顾姑娘说你是她妹妹,让我将你还给她。」 他说得平淡,可是听到柳盼耳里,宛如石败天惊,她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炸裂开来。 离开慕容夜是她唯一的打算,可是当机会真正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深深觉得,比起被送回顾家,待在慕容夜身边要安全许多。 她既拿定了主意,当下便笑道:「顾姑娘说我是她妹妹,可有什么证据?」 他不由得恼怒,他以为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对他至少有起码的信任,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这样想。 「若是有证据,你就肯回顾家吗?听说顾家乃是苏州首富,做着盐茶丝绣生意,不是一般的富贵呢。」 「王爷说笑了,就算民女自小生于贫穷,也没道理听说有富商肯认我做为女儿,便腆着脸去认亲吧。」 她越是笑得云淡风轻,想尽了办法不认顾清蓉,慕容夜就越加气恼。 并非她承认了自己的身分,他就肯让顾家把人带走,顾正元既然会将她当礼物送出去一回,必然有第二回,他不可能让她再次面对这种事,他只是气这丫头不是一般的倔强,在他面前连句真话都不肯吐露。 一气之下,他决定祭出重手。「本王一直在烦恼如何安置你,偏偏顾氏说你是她妹妹,你又否认,你若真是顾家女儿便另说,可是你若不是顾家女儿,本王便要将你收了房,本王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了再来回本王。」 柳盼坐在房里许久,还在想着慕容夜的话,以及他当时的表情。 她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只能尽量推敲可能的原因,要么是顾家寻了来想要回她,惹恼了脾气古怪的他,要不然就是清查盐务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才拿她来撒火…… 她自知分量轻微,还不至于到能让他这位堂堂王爷动怒的地步,揣测了许久,她认为只有后者才符合他王爷的性格。 既然慕容夜动怒与她无关,那她便不必太过挂心,至于收房一事,她纯粹视为他随口的玩笑话。 慕容夜眼睁睁看着这丫头消停了半日,次日又在院子里开始碾药制药丸子,指挥阿汉生火蒸药,还让别馆的丫鬟寻了蜂蜜来,似乎无论是回顾家还是被他收房,都不在她的烦恼之列。 他昨日也确是心情不好,过了一夜气稍微消了一些,顺脚踱到柳盼身边,见她竟然还朝他扬起单纯无知的笑脸,他的火气又渐渐往上升腾。 「公子早!」一旁别馆的丫鬟们行了一礼。 慕容夜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就连阿汉也一并轰走,这才道:「本王瞧着你昨夜睡得很是安稳。」见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让人恨不得在她那水嫩的脸蛋上狠狠咬一口才解气,亏得他昨晚辗转反侧,不断想着三日之期到了她会如何回答他。 柳盼请他坐下,从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金银花茶给他。「天气炎热,王爷又忧心国事,喝杯花茶消暑除烦。」 他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一边想着到底该如何诱她主动道出来历。 她关切的问道:「王爷可是还为盐务之事劳神?」 一听她提起正事,慕容夜的思绪一转。「姑娘有什么好主意?」 柳盼边碾药边道:「盐业乃是暴利,盐商获利极高,盐商家的银库又成了盐务官员的钱袋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盐商做的是独家生意,若是人人皆能领盐引贩盐,盐的价格自然可以降下来。」 「胡闹!盐商如此之赚,所有百姓岂不都去贩盐了,百业谁做?」 「凡事只要利润极高,想要去做的人必然很多,整个江南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削尖了脑袋往盐业里钻,官府便极力限制可以直接贩盐的人数,就连盐商都是有定数的。但是盐业暴利,谁人不知,官家指定的盐商做不了,那就做私盐贩子,私盐也能大赚。可是若有一天,官盐卖的比私盐还便宜,王爷觉得,还有哪个二楞子会去贩卖私盐?」 慕容夜觉得她完全是在胡扯,不过他就当做是在听故事,便由着她继续说。 「王爷可知江南每年的米价、布价都不固定,比如今年米粮收成极好,市面上供大于求,米价就会降下来;如果接连两个荒年,粮价就会高得吓人。」见他竟然露出淡笑,柳盼受到了鼓励,又道:「其实盐价如果不被官员管控,由市场来决定价格,也会跟粮价一样,供大于求时,价格便降了下来,而供不应求时,自然价格升高。」 他想了想,认为她对于盐价的看法颇为中肯,追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柳盼狡黠一笑。「民女以为,陛下执政多年,肯定也是想着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大楚国泰民安的。」她拍完了马屁才讲真话,「但现在盐业暴利吃肥r盐商与盐务官员,却让百姓身体衰弱,这是国之不幸了。 「如果王爷能够从源头遏止这种吸食民脂民膏的行为,便是功德无量。既然一般米粮物品能够随意在市面上流通,那么做为必须食用的盐为什么不能?如果担心盐流通到他国,只须加强戍边巡逻,再由国家用盐与外族做生意,但不必苛扣本国百姓,岂不两全其美?」 慕容夜忽然觉得这小丫头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并非完全胡扯。 无论前朝还是更为遥远的王朝,盐始终受国家管制,反而却是弊端重重,也许他可以试试顺着小丫头的思路来整顿盐务。 再瞧她得意的小脸,慕容夜更为期待她留在身边的日子了。 他起身要离开前,不忘提醒道:「今天是第一天,等你考虑清楚了要回顾家还是留在本王身边伺候,记得来回本王。」 第二十三章 柳盼等了好一会儿,听到的不是他对她的意见做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回应,而是又重复了一次那无聊的玩笑话,她受不了的翻了个大白眼,她真是太天真了,统治阶级就是统治阶级,哪里会在乎她这个贫穷小老百姓的想法。 【第十章 硬拐人上榻】 大楚的盐法沿袭前朝制度,盐商运销食盐,必须向盐运使衙门缴纳盐课银,领取盐引,也就是运销食盐的凭证,然后才可以到指定的产盐地区向灶户买盐,贩往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而领取盐引必须以引窝为凭,即证明拥有运销食盐特权的凭据。盐商为了得到这种特权,须向盐运使衙门认窝,认窝时,要缴纳巨额银两,握有引窝的盐商拥有世袭运销食盐的特权。 盐商又分为窝商、运商、场商、总商。 窝商便是取得引窝的商人,有自己运销食盐的,也有因资本短缺而无力贩运的,遂将引窝租于无窝之商运销食盐,便有了窝商、运商之分。窝商靠垄断引窝,坐收巨利。 运商便是租商,先向窝商租取引窝,缴付窝价,再到盐运使衙门纳课请引,凭盐引到指定产盐区向场商买进食盐,贩往指定的销盐区销售。顾正元便是属于这一类,虽然要行船贩盐,但是利润可观。 场商是在指定的盐场向灶户收购食盐转卖给运商的中间商人,场商具有收购盐场全部产盐的垄断特权,并采取不等价交换的手法,压榨灶户。 总商则是由盐运使衙门在运商中选择家道殷实、资本雄厚者,其主要任务是为盐运使衙门向盐商征收盐课。总商经济势力雄厚,与官府的关系最为密切,是盐商中的巨头。 盐商垄断了全国食盐流通的全部过程,肆意压低买价,抬高卖价,剥削灶户和普通百姓,并且与盐务官员勾结,互惠互利,攫取巨额财富。 慕容夜与仁武以及扬州官场富商子弟来往多日,算是大开眼界。以他皇子之尊,尚觉奢侈太过,可见两淮盐商与盐务官员过着何等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派出去的人还回来禀报,就两淮盐课而言,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盐课清单包括奏销正课共二十五项、考核正课共九项、不入奏考正课四项、不入奏考杂项三十项、不入奏考杂费二十五项。以两淮到汉口的盐为例,一引盐的正课是一两一钱七分,但加上各种杂课后高达二十两之巨,令人咋舌。 且除了这种正规、非正规的苛捐杂税外,还有各种养活庞大的盐政人员的支出需要由盐商支付,另外还有向盐政官员奉上的孝敬银两,而这些通通都要加到盐价上面去,由普通百姓以及灶户来承担。 慕容夜与吕光讨论了一天一夜之后发现,整顿两淮盐务似乎不得不朝着柳盼所说的方向执行。他曾经以为大楚国泰民安,就算小有遗漏,总也能弥补,但现在看来只能全盘推倒重来,才能重新建立一套有效的盐法。 「两淮盐法定,而天下盐法可次第而理。」慕容夜揉着干涩的双眼感叹道。他看了一晚上的卷宗,虽然这些文书是经过仁同方过滤之后才送到别馆给吕光的,但还是能从中瞧出端倪。 吕光对外只道与侄子下棋,为免被打扰棋兴,别馆的下人一律不让近身伺候,书房里只留了他与慕容夜两个,裘天洛与吕光的长随则在书房门口轮流值守。 「微臣此番若是能够跟随王爷重新制定盐法,改革盐务,让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盐,那微臣可就真的要名留青史了。」对于原本立志要做个纯臣,后来不得不跟在同僚杨泰和身后收拾烂摊子而硬生生练出了长袖善舞的本领的吕光来说,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想要刚正不阿一回,免得诸位同僚总认为他唯一的本事便是和稀泥。 「等父皇指派的人手到了,便可以开始清理了。」 慕容夜自己带的人手就不少,还有军中最得力的斥候,打探消息是为一绝,另有亲卫等人,整整拉了一船,这些人论起打探消息、收拾贪渎官员不在话下,可是让他们去处理日常盐务、清查帐务就太过为难了。 慕容夜和吕光商谈完毕,从吕光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与柳盼约定的第三日,回房沐浴后,他便让裘天洛去唤来柳盼。 柳盼早将慕容夜的话丢到了脑后,她这两日在院子里制药丸子,弄得整个别馆的下人都知道她会医术,有些丫鬟婆子身子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外面求医,便悄悄来求诊,竟然教她瞧中了商机,开始接诊。 其中有个年轻仆妇崩中漏下半月不止,喝了她开的两副药后大有起色,让她一时声名大噪,前来求医问诊者突然间多了起来。 裘天洛去寻柳盼的时候,她正在隔壁客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别馆的客院不少,最近却只住着吕光与慕容夜等人,其余院子空置,柳盼怕扰了慕容夜的清静,便在隔壁院子接诊。 「让公子等等,我一会儿就来。」她头也不抬,继续替一位小丫鬟把脉。 反倒是候诊的仆妇丫鬟们感到不好意思,纷纷告辞,「既然是公子唤姑娘过去,姑娘还是快过去伺候吧,等回头有空了再瞧也不迟。」 她们是伺候人习惯了,凡事总要将贵人放在第一位,柳盼却是不曾做过奴才的,只觉得当大夫自然要将病人放在第一位,原本她还要再诊,但病人都走了,她总不能还傻坐着。 她收拾好药箱,跟着裘天洛去见慕容夜,还一边埋怨,「你家王爷什么时候找我不成,偏拣了我忙的时候。」太没眼力了。 裘天洛也两日不见她,此时注意到她身上背着的小药箱,问道:「你这药箱不错,又花了王爷多少银子?」花着王爷的银子,听得王爷召见也应该麻利些,她倒好,不情不愿都写在脸上。 柳盼装傻反问:「不是阿汉的银子吗?我好不容易才搜罗来的,逛了两个时辰呢!」她坚决不承认她花的是慕容夜的钱,反正这位大爷不差这点银子,而且是他强留她下来的,自然她的开销要由他负责。 裘天洛呵呵笑了两声,掀起竹帘子让柳盼进去,并且伸手拉她的药箱。「我替姑娘保管一会儿,王爷两天一宿没睡了,脾气可能……不太好,姑娘多担待。」王爷这么忙还能惦记着柳姑娘,他默默在心里替她点了一根蜡烛。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莫名觉得处境有点危险,不过想想慕容夜的为人,除了嘴上不客气又有些腹黑之外,似乎还未有过失礼的举动,心便又定了下来。 进到屋里,她向慕容夜见过了礼,便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了主意不多嘴,裘天洛既然说了慕容夜的脾气这会儿不太好,那她就收敛一点,省得被迁怒。 慕容夜见她站在那里装哑巴,不知为何,内心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她见了谁都有个笑脸儿,跟别馆的丫鬟们说说笑笑,跟东台镇的灶户们也是无拘无束的交流,就算是对上纪伯那张皱得跟菊花似的老脸也笑意盈盈,他身边的阿汉跟裘天洛就更别说了,怎么见了他就时不时要板着个小脸,像根木头桩子似的,他到底哪里待她不好了?! 「三天时间已经到了,你考虑得如何了?」就算心里已经起了火,但慕容夜涵养不错,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民女真不是顾家三姑娘,民女觉得还是跟着王爷好。」柳盼觉得,只要突破了心理底线,拍过第一次马屁,以后拍起马屁来其实也没那么难。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拖长了调子道:「既然……你觉得跟着本王好,那从今日开始便在屋里伺候本王吧。等回到京城,本王自然会给你名分。」姬妾有点薄待了她,侧妃的位置她还是当得起的。 她傻傻的盯着他,想着他这种自说自话的能力到底是怎么练成的,难道是皇室子弟的通病? 慕容夜原本还恼她不肯坦白身分,但是生生被她这傻模样给逗乐了,起身往她脑袋上揉了两把,她那轻软细滑的发丝滑过他的手心时,他莫名觉得心里某一处被触动了,不过他很快便掩饰过去。「好吧,你也别傻站着了,本王很好说话,日后也亏待不了你,就算正妃进门,王府里一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柳盼觉得跟他简直没法沟通了,她所谓的「跟着王爷」就是暂时充当随行人员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她自然会离开,可不是跟一辈子,还从自由身变成了侧室,但是他显然理解有误,觉得跟着他就必须要成为他的女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第二十四章 她有些艰难的解释道:「王爷,民女觉得……自己身分低微,做个丫鬟替王爷调养身子就好了,至于伺候王爷的精细活儿,民女干不来,王爷还是另觅他人吧。」 他亲昵的摸摸她的脸,「没事,本王不嫌弃你的身分,现在是非常时期,等回到王府,哪里用得着你动手,伺候的丫鬟一大把,到时候你只管舒舒服服的待在本王身边就好了。」 这位大爷是不是傻啊?柳盼并不想鄙视他的智商,但是他怎么可能没听出来话中浓浓的拒绝之意? 她后退两步,企图拉开两人太过亲近的距离,却被慕容夜一把揽进了怀里。 他打了个呵欠道:「本王两日没休息了,你陪本王睡会儿。」说完,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轻轻松松将她拦腰抱起,几步就到了床边。 「王……王爷……」 见他脱了外衣,柳盼吓得慌了心神,要是再不反抗,恐怕真要出事了,她挣扎着要下床,却被慕容夜压到了床上去,扯过薄被盖住了两人,将她牢牢揽在怀里,盯着她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本王,就别想反悔,就算你真的后悔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你可知道不听本王号令的士兵们都是什么结局吗?笞军棍一百!」 他的怀抱温暖舒服,铁臂揽紧了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目光却暗沉沉的,仿佛藏着看不见的风暴,她本能感到害怕,这个社会可不是人人平等的,吴氏就下令惩治过家仆,抽鞭子都是合法的,他身为皇子兼王爷,权力之大更非她能够想象。 她眼里那点挣扎的火苗瞬间消灭于无声无息之中,她乖顺的窝在他怀里,呼息之间充斥着他的阳刚气息,搅得她心烦意乱,动也不敢动,还迅速的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她固然热爱自由,可是与性命相比,自由似乎可以暂时舍弃。 慕容夜累了两天了,原本困得不行,可是此刻怀里温香软玉,药香沁脾,目光所及便是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瑶鼻朱唇,眉目如画,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睫毛不安的轻轻颤动,可以想见她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真的很想知道她这颗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一直提着一颗心,就怕她梗着脖子跟他反抗到底,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想他纵横沙场,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怕过,如今对着个小丫头却有点惴惴不安,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况且他身为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这般强迫一个盐商的庶女,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只想将这小丫头拘在身边,想让她对着自己笑,想让她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他其实并不想为难她,可是不逼迫她,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他悲哀的发现,似乎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用权势将她暂时留下来,别瞧着她现在乖顺的依在他怀里,那是因为她感受到危险,被他威胁了,一旦她觑着了能够安全脱身的机会,以她连运河都敢跳的胆子,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阿汉在院子里等候许久,迟迟不见柳盼出来,不免有些急了。「裘哥,柳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裘天洛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傻小子,你还看不出来王爷对柳姑娘志在必得吗?王爷累了两日,由柳姑娘伺候着歇息了有什么奇怪的。」 阿汉的脸色瞬间苍白。「柳姑娘……她不会同意的!」 裘天洛不想再让这傻小子心存幻想,一针见血的戳破了他最后一点侥悻,「以王爷的雷霆手段,你觉得他需要柳姑娘同意吗?」 当初王爷看中了温氏,也不曾亲口问过温氏可愿意做他的王妃,而是直接禀报昭帝,由皇家出面向温家提亲。 阿汉双肩一垮,蔫了下来。 柳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开眼睛之时,房里已经暗了下来,显然入夜了。 她被慕容夜揽在怀里,出了一身热汗,她悄悄抬头瞧去,却撞进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抛开他的身分不说,他其实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斜眉入鬓,目似寒星,大约是征战已久,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雷厉风行的气势,有时候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觉得后脖子发凉。 也许是此刻在床上才睡醒的缘故,带了些慵懒闲散的意味,倒难得让他的容貌平和了下来,缓和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 想着想着,柳盼不由得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慕容夜不解的问道。 「若你不是当朝王爷该有多好。」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着了,连忙捂住了嘴。 两人躺上床不过三分钟他就睡着了,但揽着她的胳膊却不曾移动分毫,她动弹不得,也只能睡觉,许是两人相拥而眠,让她产生他们的关系其实相当亲近的错觉,不知不觉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他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致。「这话怎么说,难道做王爷不好?」 柳盼知道要向他说明男女基于平等尊重缔结姻缘难度太大,索性不做尝试,但面对着他炯炯有神逼视的眼神,她又不能不回答,于是她灵机一动回道:「若王爷只是平民子弟,我为权贵,将你拘在身边不得自由,王爷觉得如何?」 慕容夜定定的俯视着怀里的小丫头,在她心虚解释「我只是胡说,胡说!王爷别当真」的辩解之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朗声大笑。「本王求之不得!」说完,他遂起身穿衣。 她顿感无言,王爷的节操呢?难道不是应该誓死扞卫身为皇子的尊严? 她就知道,这位摆明了不把她的抗议当做一回事,她明明都这么清楚暗示了对他限制她自由的不满,他还摆出任君打劫的态度来,这是明晃晃的打脸。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身分相差悬殊就算了,就连实力也不在一个级别上,他那身战场上锻炼出来的铜皮铁骨,对任何武力恐吓都不会胆怯,何况是她的狂妄之言呢。 由于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太大,柳盼连他亲了自己一下都没反应,直到他起身穿好了衣服,回身带着浓浓的兴味看向她时,她对上他的视线才回过神来,惊愕的捂着额头,好似被烫伤了一般。 见状,慕容夜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这个小丫头实在太有趣了,他不过亲了她一下,又没咬下一块肉来,有必要吓成这副模样吗? 柳盼愤愤不平的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自从她被迫陪着慕容夜睡了一觉之后,世界似乎也跟着改变了。 裘天洛再看到她,态度大改,狗腿得令人不忍直视。「王爷下令让姑娘搬到他房里去,你住的屋子腾出来有用,要不要属下帮姑娘收拾东西?」 阿汉则是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柳盼十分无奈,总不能在阿汉面前破口大骂「你家王爷太过无耻,欺男霸女、无恶不做」,就算她说得出口,也得阿汉肯信啊! 贵为皇子的睿王强迫她一介民女,怎么也讲不通,若是反过来说她攀附睿王,可信度还比较高一些。 反观慕容夜,对这样的改变简直迫不及待,柳盼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他便直接过来抓人了。「这些东西都不必收拾了,改天本王陪你去街上买新的。」 其实柳盼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自己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其余的都是来到这儿才添置的,属于随时可以弃置的状态,她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慕容夜可不给她磨蹭的时间,直接拉起她的手回到他屋里用膳。 吃了几口,他突然看着她道:「不如今晚你陪我去书房看卷宗。」 别馆人多口杂,他借着下棋之由,在书房里和吕光一同看卷宗,但是对着一个老头子难免容易犯困,要是有她在身边,想来心情会轻松许多。 柳盼一听,高高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这样不好吧,卷宗里应该有许多我不能知道的东西,不如我就在房里等着王爷?」 慕容夜深沉的眼眸在她身上扫过,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好,你乖乖在床上等本王。」 她看他那带着兴味的眸光就知道他想歪了,实在很无奈。「王爷……您想多了。」若要论无耻的功力,还是他更胜一筹。 慕容夜才不管她的意思是什么,她亲口说在房里等他,倒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感觉他的心思终于得到了回应,那种「我看中的小丫头原来也对我有意」的念头在心里不住翻腾,让他再也掩饰不住愉悦的笑意。 第二十五章 柳盼伸手扶额,她怎么觉得他笑得有点蠢。 她毫不掩饰的鄙视之意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你个小丫头,又在腹诽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王爷做了什么让我要腹诽的事情了吗?我看是王爷心虚吧。」她心想,反正她已经被他逼得无路可逃了,只要他不发怒,倒可以一探他的底线,看看他能容忍到什么程度,索性破罐子破摔,越发口无遮拦了。 慕容夜不以为忤,反倒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小丫头这般牙尖嘴利。」 吓得柳盼直往后退,但被他抓着手腕,连安全距离都没办法保持。 比起男女关系上保守了两辈子的柳盼来说,慕容夜简直可称为花丛老手,自说自话为她定下名分之后,调戏起她来毫无压力,见她退缩的模样,还得意大笑。 被他这般撩拨,这顿饭柳盼觉得如鲠在喉,咽的时候困难,好不容易吞了下去,却全都搁在胃里,不好消化。 到了晚上,柳盼躺在床上瞪着帐子许久,枕畔全是慕容夜的味道,更是搅得她心烦意乱,索性起身坐在桌前写药方。 好在慕容夜仍在与吕光看卷宗,她一个人也算自在,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慕容夜推开房门就看到她这副样子,桌上摆着厚厚一迭写过的纸,她枕着胳膊睡得正香,显然是坐了一夜,他心里一暖,他在书房熬夜,她也在房里等了一夜,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丫头,而且房里多了她,空气似乎都带着淡淡药香。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到床上去,替她盖好被子,她睡得深沉,并未被扰醒,接着他轻手轻脚换了件衣裳,又依恋的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往外走。 由于昭帝派来的人已经秘密到了高邮,慕容夜与吕光商量了一夜,决定先去见见这些人,部署一番。扬州城乃是仁同方的地界,多一个吕公子不要紧,但是多了大批朝廷官员,恐怕会引起他的警觉,为保万无一失,会面的地点就定在了高邮。 慕容夜带着裘天洛走了两日,柳盼便鼓捣了两日药丸子。 阿汉照旧被留下来守着柳盼,只不过以往他会跟前跟后帮忙,这次却恹恹的没精神。 柳盼还当他是因为慕容夜去办事没带他,他心里头不痛快,安慰了他几句,他顶多懒懒的回个一、两句而已。 顾清蓉连着两日都来找她,今日一样开口就道歉,「是姊姊鲁莽了,那日见到妹妹,妹妹却不肯认姊姊,姊姊万般无奈之下才向吕公子进言,想请他将妹妹送回家。妹妹只想着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哪里知道父亲为着你溺亡都急病了,妹妹好歹也要为父亲想想,你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吕公子,妻室不算妻室、妾室不算妾室,算怎么一回事呢?」 柳盼左耳进右耳出,毕竟两人在顾家时连一丝面儿情都没有,这会儿再来提姊妹妹,着实可笑,接着她发现顾清蓉边说,眼神边往阿汉那边扫过去,她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她这是瞧中阿汉了?可是没道理啊,顾清蓉向来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瞧上个侍卫? 「我的事情多劳顾姑娘费心了,但你我素昧平生,姑娘还是操心好自己就行了。」柳盼打从与顾清蓉重逢之后就没打算认这个姊姊,她想要的逍遥日子马上就要实现了,只要摆脱了慕容夜,她又何必自找麻烦再与顾家人纠缠。 顾清蓉心里却有其他盘算,她最近被吕光冷落,令她在苏嫣面前大失颜面,虽然对他并无情意,只有阿谀逢迎,但会遭受冷落是因为顾清莺的缘故,她自然百般委屈怨怼,但是更令她昼夜难安的却是吕夜。 自从在园子里打了个照面,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吕夜,都是为人妾室,为何她就要跟着个肚大如箩、睡觉打呼的老头子,顾清莺就能跟着个英俊无双的年轻公子,要是能够换一换该有多好啊!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荒唐,可是却止不住一次次去想,到最后都快要魔障了,管不住自己的脚,到底还是往吕夜住的客院过来了。 借口她都想好了,既然她已经向吕夜坦白了柳盼其实是她亲妹妹的事实,那她这当姊姊的来瞧妹妹,也说得过去。 阿汉在旁边守着,她便有心作态,对顾清莺的态度极好,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反倒是顾清莺对她爱理不理的,倘若落在有心人眼中,不只是她这做姊姊的秉性温厚,一味迁就妹妹,妹妹还拿乔任性,对姊姊不但不敬重还百般刁难。 她偷瞧阿汉,就是想要在这护卫面上瞧出端倪。 柳盼并不知道裘天洛曾经派人去苏州打听过她的事,只当慕容夜已经打消了对她的疑虑,对于顾清蓉的惺惺作态十分反感,因此对她并不客气。「顾姑娘如果无事,还请回吧,我这里忙,就不招待顾姑娘了。」 顾清蓉潸潸泪下,可怜的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只是……在这里寂寞,看到妹妹实是欣喜不已。」心道,柳盼面如夜叉一般可憎可厌,她这副可怜模样,吕夜若是肯听侍卫两句话,谁温柔得体、谁刁蛮任性,一目了然。 她同苏嫣相斗,还有什么招式手段使不出来,装可怜这一招根本就是基本的,运用起来熟练无比,跟还未出阁的娇小姐判若两人。 直到她离开之后,柳盼还在愕然,顾清蓉这是跑到她面前演起戏了,可她演给谁看呢? 【第十一章 暗箭难防】 顾清蓉来过三回,柳盼就感到暴躁极了,恨不得直接拿扫帚赶人,每每看着顾清蓉在自己面前表演姊妹情深的戏码,她就有种浓浓的恶心感,可是换个角度想,她自己不也是戴着面具在应付慕容夜吗,她不相信他完全察觉不出来,就不知道他对着她时是何种心境。 到了第四日上午,顾清蓉再来就不再扮柔弱了,笑得十分诡异。「妹妹如今攀上高枝了,既然不肯认我这个做姊姊的,我也就死心了,不过听说妹妹医术过人,就连别馆里的丫鬟仆妇也都交口称赞,想来很快就会有个好差使呢,也省得妹妹在别馆闷出病来。」 柳盼宁可顾清蓉这般不怀好意的笑着,也不情愿看她摆出上副被亲妹妹抛弃的哭丧脸作戏,不过她并未将顾清蓉的话当一回事,想她困在别馆里寸步难行,就算是兴风作浪,也在方寸之间,不足为虑。 但她哪里知道到底还是小瞧了顾清蓉。 到了下午,吕光就使了长随来请她过去。 柳盼只在初来的那日见过吕光,被他单独请过去,觉得不妥,问了几遍长随,「大人请我过去到底有什么事?」 长随回道:「老爷说有件为难的事情想要请姑娘去参详参详,姑娘若是不放心,让阿汉小哥跟着也行。」 阿汉最近几日异常沉默,柳盼把这理解为少年人犯了中二病,大约是在学大人装深沉,便不太搭理他,也没想着要唤他同行。 可是阿汉看她往吕光的书房而去,便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忠实的遵守王爷的命令,随侍在她左右。 吕光显然也为此事而烦恼不已,见她一来,不等她行礼就将事情讲了开来。 原来是仁同方的亲娘前些日子病重,将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过去会诊,喝了好些日子的汤药,还是不见起色。 正在仁同方束手无策之时,听闻仆从议论别馆住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夫,据说是吕公子身边的人,医术超群,尤擅妇人病,这才备了厚礼前来相求。 其实柳盼能够扬名,还是顾清蓉的功劳。 顾清蓉被柳盼不客气的嘲讽,心里头恨死了她,巴望着她倒霉,偏偏她跟着吕夜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就连那护卫也日日寸步不离的跟着,想来是吕夜对她极为上心,吕夜跟柳盼越是难舍难分,她就越想拆散他们。 突地她想到了一个妙招,仁家老夫人重病已经好些时日,姑且不论柳盼治得了治不了,她可是听说了仁家父子俩都是色中饿鬼,当爹的后院姬妾无数,都快住不下了,做儿子的又是仁家独苗一根,连街上稍有姿色的良家女子都不放过,更是风月场中的高手,将柳盼送进这样一个地方,她还能清清白白走出来不成? 别馆的下人们有一个好处,只要拿了银子,办事便十分利索,何况还有仁同方安插在这里定时向他汇报吕大人动静的眼线呢。 顾清蓉只是撒出去一把银子,效果立竿见影,很快仁同方就上门来请人了。 吕光费尽了唇舌,推说是下人乱传的,却还是无法打消仁同方的念头。 第二十六章 「求大人怜悯,瞧在下官一片孝心的分上,还要麻烦这位姑娘前去替家母诊治,这位姑娘既然是吕公子身边的贴心人,下官也不敢唐突,只求大人怜悯。」 「仁大人过誉了,本官侄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不过略懂一些调理身子的法子,哪里就当得起大夫二字了。」开玩笑,睿王的贴心人他哪敢劳动,搞不好将来回京,这位就是有品级的内眷了,他是傻子才去得罪。 仁同方苦苦哀求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叫来别馆的下人问问就知道了,听说这位姑娘医术极好。」 吕光无奈又为难,自从来了扬州之后,他没少收仁同方的礼物,有时候他都要怀疑如果此次清查两淮盐务是由他自己独当一面,说不定就被仁同方毫不手软的送礼给砸懵了,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无论如何他表面上也得做做样子,于是他请了几名下人来了。 这些人听贵人问起柳盼的医术,马上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花乱坠。 仁同方一听,仿佛瞧到了希望一般,双目绽放着光彩。 他们每夸赞一句,吕光的脸色就黑一分,柳盼是睿王的身边人,他可作不了主,但表面仍要客套几句,「待我问清楚了,若家侄房里真有这等能人,这忙本官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 睿王吩咐过,他现阶段的任务就是麻痹仁同方,让他误以为这次朝廷派来清查两淮盐务的只有他一个,且已经被贿赂攻陷,人情难却,将来回京也必定报喜不报忧,清查盐务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吕光避重就轻的说完,又是一脸愁苦的看着柳盼。 她见他这般为难,便道:「既然大人为难,我便随仁家的人走一趟,去瞧瞧仁老太太得了什么病,至于能不能治好就不敢保证了。」 吕光巴不得她早去早回,趁着睿王还没回来就将此事了结了。 别馆外面,盐运使府上的马车早就候着了,柳盼拿了药箱便坐上马车离开。 顾清蓉听到丫鬟通传后,缓缓绽出一抹冷笑。 盐运使衙门比扬州知府衙门还要威风气派。 仁同方派来的马车一直将人送到了侧门,马车直驶入内院夹道,柳盼才被请了下来,往内院而去。 阿汉原本随行,只是到了二院就被婆子拦了下来,请了他去前面喝茶。 他本来不愿意,毕竟睿王临走前吩咐过,务必要他随侍在柳盼左右,不过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闯到别人家后院,又想着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便依了婆子之言。 仁同方官运亨通,仁老太太享尽了儿子的福,山珍海味不知道尝了多少,可是这两年各种毛病找了来,仁同方请过不少大夫替母亲看过,汤药也吃了无数,但都不见效,最近仁老太太的情况更是严重,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弹了,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真真吓坏了仁同方。 柳盼被下人一路领着到了老太太房里,才进门就觉得气闷。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生了重病,家里人大热天的也不肯开窗透气,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挨挨挤挤不少人,女人的脂粉味熏得她这个没病的人都头疼了,更别说老太太会有多不舒服。 「麻烦把窗戸打开,房里的人太多了,留一、两个伺候的就好,其余的都出去吧。」柳盼话音方落,仁老夫人的脸色便不好看了起来。 其实以前也有大夫曾经委婉的提过要注意老太太房里的环境,但是仁家人领会错误,尤其仁老太太年轻时候为了供儿子读书,过过好长一段苦日子,后来生活优渥了,便很是讲排场,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少于十几个,又爱花儿草儿,房里的空气可想而知。 柳盼注意到了老夫人的脸色,心中暗叹这家人恐怕不是听劝的,却忽听得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道—— 「娘,就听大夫的。」 随即内室的门帘子被掀了起来,进来一名年轻公子,锦衣玉带,面若冠玉,浑身的风流气度与慕容夜迥然不同,此人正是仁武。 慕容夜是天生的皇家气度,后来经过战场上一番打磨,隐隐有种宝剑的锋锐、盘石的坚稳可靠,而眼前的公子便是江南春水里吟诗作赋的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旖旎温柔。 他来到柳盼面前,躬身一礼。「姑娘有礼了。」 仁夫人立刻便道:「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你给她行得什么礼,没得折了身分。」 柳盼回了一礼,目光毫不畏惧的扫过仁夫人。「夫人若是觉得我的医术不佳,身分低微,大可以拒绝我前来为老太太看病,没得折了贵府的尊贵。」 她会来为仁老太太看病,还是瞧在吕光的面子上,省得他为难,真若说医者之心,她宁可去替东台镇灶户义诊。 仁老太太身形臃肿,眼歪嘴斜,明显是中风之兆,想来是老太太平日享用的民脂民膏太多,才导致得病,这是善恶因果,天理昭昭。 仁夫人整日待在后院,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丈夫特意去别馆请来的,而且这些年不知道多少官员女眷着劲的巴结她,常年处于这种环境,还真将她养出了一身的贵气,等闲人入不了她的眼。 仁武不像母亲这般小鼻子小眼睛,有礼的道:「家母不知姑娘医术高超,还请姑娘千万别见怪,替家祖母瞧瞧。」 柳盼既然来了,也没必要因为仁夫人几句话就拂袖而去,有了仁武在侧,房里的丫鬟婆子很快便被清空,只留下仁夫人与仁少夫人婆媳俩,外加仁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 柳盼指挥丫鬟将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再把房里花草以及香炉都搬出去。「若是老太太实在喜欢香味,就摆些有香味的瓜果借借味儿。」 等丫鬓处理好了,柳盼才坐下来替仁老太太把脉。 仁夫人虽然不喜欢柳盼这番作为,但是她向来最听儿子的话,儿子的话对她而言比圣旨还灵,既然是儿子要求的,她也不再反对。 柳盼把完了脉,从药箱里拿出金针,开始替仁老太太扎针。 仁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心里暗赞吕兄身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可人儿。 他之前得了父亲指示结交吕夜,如今两人称兄道弟,俨然莫逆之交,只是听说他这几日离开了扬州,有事往别处去走走。 仁同方一直疑惑吕光几时有动作,总不可能清查两淮盐务,只在扬州别馆醉生梦死几个月便打道回府,好歹还得向昭帝禀报。 之前他还想着吕光是出了名的会做人,现在却暗暗叫苦,耿直有耿直的好处,是好意还是恶意,不必揣测都写在脸上,但碰上吕光这样长袖善舞的,滑不溜丢,抓都抓不住,更何况想从他嘴里掏出几句真话更是难上加难。 后来他决定换个方式,既然吕光在意他的侄子,他就从这位吕公子身上探听一二,只是不好由他亲自出面,便把这个任务交给儿子去做。 柳盼一套针法行完,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仁老太太歪了的嘴角有渐缓之势,面部表清也没那么僵硬了。 见状,仁武惊奇的赞道:「姑娘医术了得,难怪父亲亲自去请。」 「公子客气了。」 柳盼在行针时,眼角余光注意到仁武一直瞧着她这儿,但她并未多想,只当他是担心祖母的病情,但是此刻与他目光相接,她瞬间明白自己恐怕想错了,他根本就像瞧见了猎物的狩猎者,哪里是忧心祖母重病的贤孙。 仁少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低下了头。 她是前一任扬州知府的千金,嫁入仁家就是高攀,更何况家里如今还靠着盐运使赚钱,哪里敢得罪婆家,对仁武的风流韵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婆母要往自个儿房里塞人,也要做出欢喜的姿态。 柳盼收回视线,将心思回到正事上头,开始嘱咐老太太饮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府上老太太平日大鱼大肉油腻之物吃得太过,才会造成这样的病症,往后要戒油腻荤腥之物,饮食务必清淡。」 仁老太太不只讲究排场,饮食方面也极贪,大有弥补年轻时候苦日子的劲头,做为儿媳妇的仁夫人根本不敢劝,就怕被婆婆骂不孝顺。 仁武听了,马上跳出来道:「姑娘只管治,这事儿包在在下身上。」 孙子的话,老太太倒肯听一二,并未多说什么。 昭帝派来的人都是按着慕容夜所求,有户部常年干实事的官员,还有大理寺精于刑名之人,另有调兵的旨意,以方便他行事。 第二十七章 慕容夜将手下斥候收集的所有两淮盐务纪录置于众人面前,从官盐一路高涨到私盐畅销,当中无数双手在推动着盐价,无数人参与此事。 表面上贩卖私盐的似乎只有盐枭,但实际上经手官盐的大小官员和盐商都脱不了干系。 从煮盐的灶户私煮藏匿盐斤,私售商贩,商人于官引之外私自夹带,或于官引之内多捆超过额定之量,乃至于船户运载商人有引官盐之外,还预留空船自带无引私盐,沿途撒卖;又有漕运粮船北上至京城交粮后,空船南返,江广各粮帮预先派人至两淮买定私盐,乘夜用小船搬运,或由里河潜行至大江超载,在南归沿途随处售卖;更有缉私人员没收私盐,转而私售,有权有势的官吏私下售盐,船户捏报淹消按例重行补运之私,军人兴贩之私等种种名目,不一而足。 大量的私盐流入,更令得官盐滞销,私盐横行,这当中理应入缴国库的盐课无形之中便流失了。 为了对抗官军缉捕,私盐贩子结伙而行,聚众贩盐,动辄千百为群,持械贩私,这还是陆路的情形,水路更甚。常有百余舰私盐往来江中,杀掠商贾,听闻广东沿海更有大船往来海上,兴贩私盐,力势既盛,遂至行劫更是常事。 慕容夜手底下的斥候探听情报最是拿手,自随他抵京南下,便散落各处,细细查访,最终汇集成了这册怵目惊心的两淮盐务现状实录。 在座官员虽知两淮盐运使是个肥缺,盐商所赚乃是暴利,但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了解_真实的状况,有机会亲自翻阅这本实录,看完都不禁冒出冷汗,明白此事已经到了不得个办的时候了。 但究竟该怎么办,必须拿出个章程来。 「微臣提议,将两淮盐运使及其余但凡与盐字沾边的官员倶都抄家彻查,以杜绝盐贪之患。」 「只彻查官员恐怕不能真正杜绝,还要对盐枭重惩,以儆效尤……」 众官员七嘴八舌,意见不外乎是将官员与私盐贩子一网打尽。 慕容夜忽然想起柳盼曾经说过,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一批贪官奸商,再重新任命一批官员盐商,只是换汤不换药,还会朝着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连她一个对盐务并不熟悉的小丫头都能说出这番见地,没道理在座的官员不明白,只是这些人向来习惯按着现有的章程办事,真要他们想法子改革还真不容易。 等这帮人说得差不多了,慕容夜才道:「本王听着诸位所提之法,终究只是治标,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 众官员面面相觑,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人小声道:「历朝历代盐务都是这样管理的。」 慕容夜差点被这些循规蹈矩的官员气得仰倒,这些人还不及柳盼一个小丫头敢说。 「既然诸位不敢说,那就由本王来说,为今之计便是改革盐法。本王与吕大人已经初步研拟了一套改革的章程,今日商议完毕便正式开始实施,此事乃是机密,若有人向在两淮任盐务官员的姻亲故旧通风报信,一律军法处置!」 这些官员头一次在睿王手底下做事,马上就被他雷厉风行的作风给震慑住了,全都唯唯诺诺的点头,万不敢不从。 扬州城内,柳盼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已经替仁老太太扎了五天的针了,而仁武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祖母房里看她施针。 仁少夫人头一天还来,次日便不见踪迹,就连仁夫人也只来了两日便不来了,留下丫鬟婆子伺候。 柳盼倒是想将阿汉带进来,可是仁府后院的女眷实在不少,每日从夹道往老太太正院走过来的路上,都能遇见好几拨年轻的女眷们带着丫鬟走动,她想着若是真带着阿汉,实在不妥。 而且她听随行的婆子介绍,那些女眷有些是仁同方的姬妾,有些是仁武的,仁家父子的风流可见一斑,这令她对仁武更是心生警戒。 慕容夜已经离开好些日子了,终于捎了信说这两日便会回来,这可是柳盼头一次这么想见到他,他在的时候,她觉得霸道得可恨,凡事他拍板就决定了,也不知道听取别人的意见,可是跟仁武这粘粘缠缠的目光比起来,她宁可留在慕容夜身边。 仁武的目光不时会往她身上飘来,似蛇一般,滑溜溜的从她身上滑过,说着话眼神就飞了起来,轻浮得让人厌憎。 因为见面的次数多了,仁武也懒得再装,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儿就借故往柳盼身边蹭去,还露骨的问道:「吕兄在床上可温柔?瞧着他孔武有力,别是个不体贴的吧。」 仁家的丫鬟婆子似乎习以为常,听在耳中都面不改色,倒让柳盼要怀疑仁家下人集体失聪了。 柳盼狠瞪他一眼。「公子请放尊重些,我是大夫。」 他嘻笑道:「是个妙手回春、容色倾城的大夫。」说着便要拉她的手。「让我瞧瞧,这是怎生一双妙手。」 柳盼正在收针,顺手便给了他一针。 他挨了针也不恼,将手背上被扎出来的血珠子蹭掉。「啧啧,姑娘这小脾气,吕兄受得了吗?不过没关系,本公子最喜欢呛口的,等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讨了你来。」 在他生活的世界里,除了正妻有几分体面,不会随意调笑,那些个妾室通房或是身边伺候的丫鬟皆可随手赠人,甚至和关系较为亲密的友人还有互赠女人的习惯,就跟互送奇珍异宝一样,都是送礼,并无区别。 因此在他眼中,哪怕柳盼医术再精妙,也不过是吕夜身边的丫鬟,是个可心的物件儿,既然他同吕夜是好兄弟,讨来玩一阵子有什么关系。 柳盼是真恼了,严厉的道:「仁公子若是觉得令祖母已经恢复了,明日我便不再登门。」 仁武虽然嘴上不干净,但还是看重祖孙情,再加上府里来来回回请了不少大夫,就属柳盼扎针效果最好,他可不想把人给气走了,招来父亲责骂,当即妥协。「是我瞎说,姑娘慢慢施针,我先在外面候着。」 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将柳盼留在府里,离开房间后朝着祖母院里一个丫鬟吩咐了一番,便站在廊下等着。 柳盼收妥了针,又替老太太按摩片刻,这才背着药箱出来,见到仁武负手在廊下站着,也不吱声,冷着脸就要走。 这时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笑道:「可赶巧了,差点让姑娘走了,我家夫人感念姑娘这几日的辛苦,老太太的病又大有起色,特意在后花园湖心亭里摆了一桌酒席,请姑娘过去喝两杯。」 仁府的丫鬟极多,光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柳盼都没认全,更别说仁夫人身边的,她不免有些警戒。 仁武涎着脸道:「娘怎地不叫我也过去喝两杯,不如由我陪着柳姑娘去,如何?」 丫鬟掩唇轻笑道:「少爷是男子,柳姑娘是女子,怎能同席,说不得老爷还有事要少爷去办呢,少爷还是赶紧过去吧。」 柳盼心里有些踌躇,想要回去的话恐怕就与仁武同路了,但是不回去对着仁夫人那张脸恐怕也难以下咽,左右都不情愿,便陪笑道:「我回去还有事呢,姑娘能不能替我向仁夫人道个歉,喝酒就算了,我喝不得酒,劳烦姑娘找两个嬷嬷送我出府。」 仁武听她拒绝,马上凑到她身边要拉她的手。「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姑娘不愿意去跟我娘喝酒,不如我送姑娘出去。」 柳盼仿佛被蜜蜂螫了一般,随即往后退去。「我与公子不同路。」 「都是要出府,正好同路。」 丫鬟上前拉住了柳盼的手。「少爷别跟奴婢抢人,夫人那里还等着呢。少爷快去前院吧,老爷说不定正等着。」 仁武伸了个懒腰,果真慢吞吞离开了院子,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柳盼不想与他同行,又被丫鬟拉着手,便只能跟着丫鬟往后花圔去了。 丫鬟带着柳盼七弯八绕的走了不少的路,又绕过一处假山石,才踏上青藤蜿蜒的木头长廊,忽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姑娘,我的肚子有点疼,来之前吃了不少凉瓜,要解个手,劳烦姑娘在这里等等我。」 柳盼不疑有他,催促道:「你快去吧。」 可是等那丫鬟在假山石间走得没影了,被廊上冷风一吹,她顿时不安的四下张望,忽听得脚步声传来,她还想着上前问路,便见仁武从山石间走了过来。 他浑似没事人一般笑道:「姑娘走得好快,我差点没追上。」 事到如今,柳盼要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她就是傻子,哪里是仁夫人摆酒席宴请,分明是仁武设了套子让她钻,她的手心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但她逼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 第二十八章 「正要问公子呢,方才你家的丫鬟肚子疼要去解手,可我担心仁夫人等急了,不如你告诉我后花园怎么走,我先过去。」 仁武却不给她装傻的机会。「并不是我娘请姑娘,而是我有些心里话儿想要同姑娘说说,无奈祖母房里人多,这才请了姑娘过来。」 【第十二章 王爷千岁】 「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并无听知心话的情分,公子请自重。」 柳盼越板着脸,仁武越觉得心痒痒的,这小丫头生得弱不禁风,可是说话的时候却恨不得站在他八丈外,比起那些一心只想扑到他怀里献媚的女人,她更合他脾胃。 「怎么没有?我对姑娘一片真心,睡里梦里都是姑娘的身影。」 他是花丛老手,莺莺燕燕见得多了,最喜欢逗弄这种一本正经的良家女子,像他院里就有四、五个妾室都是在街上被他看上的良家女子,身家清白,最后被他得手,不过三、五日又觉得她们太过拘谨,转眼便丢到了脑后。 仁武的眼神太过露骨,柳盼从一开始就心存警戒,离得远远的朝他一礼。「公子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慕容夜向来自傲,起了念头之后就算是胁迫,也是坦坦荡荡的摆出王爷的款儿来,还算有格调,她当初对慕容夜多番腹诽吐槽,罗列出一堆的缺点,从直男癌到自恋狂,逼迫她一个弱女子,现在见识过仁武的轻浮不要脸,才对比出慕容夜的好。 仁武这些日子越看柳盼越有兴趣,好不容易逮着了她落单的机会,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至于该怎么向吕夜交代,他可一点也不担心,兄弟之间送个女人可是一段佳话,大不了他也把自个儿后院的女人拉出来让吕夜挑一挑,除了正室,其余的都使得,若吕夜真看不上眼,他可以再找其他色艺双绝的女子送到吕夜的床榻上。 他上前一步拦住了柳盼的去路。「姑娘这几日为祖母扎针辛苦了,本公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以身代劳。姑娘扎针累着了,不如靠在我怀里歇歇再走。」 柳盼闻听此言,已知不好,可恨去路被仁武堵着,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又必须先想办法越过他;若往后另寻出路,重重院落,她实在不敢贸然行动。 「公子请自重。」她边说边往后退,目光四下乱转,只盼能有丫鬟下人路过,好解了眼前危机。 可她哪里知道,他仁大公子但凡在后院出没,娇俏些的丫鬟都避之唯恐不及,倒不是这些丫鬟们清高,而是以前有不少丫鬟被他的身分所惑,半推半就被他得了手,却被仁夫人以家法惩处,然后再远远的发卖了。 并非仁夫人不疼儿子,而是仁家后院只有这一根独苗,仁老太太跟仁夫人都喜欢往仁武房里塞人,可是也仅限于她们调教出来的人,而不是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仁武有苟且的丫鬟。 因此,不只是仁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春莺远远看到少爷堵住了柳姑娘,便悄悄退到花丛之中,假装没看见,就连经过的仆妇远远见着了也马上避开,就怕坏了少爷的好事,回头会被这位霸王给找碴收拾了。 仁武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抑或她的拒绝对他来说不过是良家女子的遮羞布,他只要一把扯下来,让她成了他的人,往后她还不是对他百依百顺,任他予取予求。 「本公子哪里不自重了,倒是柳姑娘你,难道不曾听吕兄提起过我?我与吕兄情同兄一弟,别说是跟他讨要一个丫鬟,就算是别的宝物他也没有舍不得的道理。」因为他只会加倍,的还回去,无论财物或女人。 见仁武笑嘻嘻的步步近逼,柳盼这下子是真的慌了。 在慕容夜身边时,她好歹能感觉到他待她是有情分的,眼神偶尔还带着几分怜惜,虽然话说得硬邦邦的,但是他的举动却能让她感觉到他是想极力的靠近她、了解她,甚至是宠着她,可是仁武完全把她当做玩物。 「我并不是吕公子的丫鬟,我是他的女人!你要是敢动我,我家公子定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柳盼此刻真想往自己身上贴个大大的标签,一点也不介意慕容夜自说自话为她定下的名分,只恨不得昭告仁武,他嘴里的吕兄可不是什么可以跟他交换女人的官家子弟。 「你家公子说不定也愿意把你送给我呢,你可别拿你家公子来吓唬我。」仁武见她步步后退,神情紧张,不禁更加得意了,他心痒难耐,不再跟她废话,直接扑过去抓她。 她扭身沿着廊道快跑,顾不得离仁老太太的院子越来越远,就跟被猎人追赶的兔子,慌不择路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 她到底是女子,不及仁武身高腿长,又是练过拳脚的,很快就追上了她,拦腰将她抱住。「宝贝儿,跑什么跑?」 柳盼使劲挣扎,放声惊喊,「放开我!救命啊——来人哪——」 虽然是在自家后院,有眼色的下人都不敢来管他的事,但是正值祖母病重,柳盼还是特地请来的大夫,仁武也不想被母亲撞见,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往几步开外的屋子大步走去。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柳盼便能顺理成章的留在府里,能给祖母看病,又能伺候他,岂不两全其美?他越想越愉悦,笑得更加张狂。 柳盼仍旧死命挣扎,却好似离岸的鱼,痛苦而绝望。 慕容夜带着一队铁甲亲卫回到了扬州别馆,守门的见了人马上行礼。「吕公子回转了?」 慕容夜身旁的亲卫立即喝斥,「这是睿王爷!」 守门的吓得马上跪倒在地。 慕容夜大步迈进,同时命令几人将别馆里做杂活的下人们带到一处院子看管,至于伺候吕光等人的丫鬟则要暗中监视,就怕这些人之中有盐务官员的耳目,会偷偷去通风报信。 吕光正陪着仁同方在厅里聊天,顾清蓉与苏嫣在旁伺候,慕容夜被亲卫簇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京中来的官员,吕光见状,便知诸事布置妥当,立刻起身迎接。「微臣恭迎睿王千岁。」 仁同方去京中述职的时候见过睿王,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清贵少年,十三、四岁年纪,转眼间十多年光阴过去,睿王再不是当初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至于他一意督促儿子交好的吕公子,他不曾打过照面,哪里知道会是同一人。 「臣两淮盐运使仁同光叩见睿王千岁。」 苏嫣已经跟着跪了下来,顾清蓉还傻楞楞的呆立着,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谬,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将仁同方押起来。」慕容夜直接下令。 仁同方被睿王亲卫反剪双手绑了起来,由于他奋力挣扎,颈上的青筋暴突。「王爷岂能不问青红皂白便绑人,微臣好歹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管着一方盐务,王爷就不怕陛下追究吗?!」 慕容夜懒得跟他废话,只是用锐利的眸光睨着他。 一名户部官员好心的替仁同方解惑,「仁大人,王爷正是奉陛下密旨前来整顿江南盐务。」 仁同方猛地扭头去瞧吕光,这位难道是幌子? 吕光自从来了扬州,就被这位盐运使大人好酒好菜、美人珍宝的招待着,实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若不是此次是与睿王共事,他都快招架不住要倒向仁同方了,现下对上仁同方带着气恨与指责的目光,吕光只用眸光表示歉意,便缩着肩膀往睿王身后闪了去。 慕容夜料理了仁同方,便问向吕光,「阿汉呢,怎不见他来见本王?」 吕方见识了他料理仁同方的雷霆手段,心里对这位爷又敬又怕,完全不敢隐瞒。「柳姑娘被仁大人……仁同方请到盐运使衙门去给他老娘治病,阿汉跟着去了。」 慕容夜一听,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可没忘记仁武在女色上头毫不顾忌的样子,顿时焦躁了起来。「正好要查抄盐运使府,吕大人随本王走一趟。」 吕光马上恭敬回道:「微臣谨遵王爷谕令。」 等慕容夜带着一帮官员亲卫浩浩荡荡离开后,顾清蓉顿觉腿软得厉害,缓缓跪了下来,她悄悄扯住了苏嫣的袖子,颤抖着嗓音问道:「苏……苏姑娘,吕公子……真的是睿王?」 苏嫣虽然震惊于睿王隐瞒身分的事实,但是她对慕容夜并没有其他心思,因此很快就接受了事实,见顾清蓉这般惊惧,她反倒无法理解。「难道你没看到老爷方才跪拜的样子吗?睿王的身分岂能胡乱冒充。」 第二十九章 顾清蓉当下只想仰天长叹,顾清莺那个贱丫头到底是走了什么好狗运,竟然随随便便都能攀上个王爷! 肖正清早在得知吕夜的官家身分后,便派人暗中盯着他,而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两淮要有一番大变故,说不得自己妻儿人头都难保,为了保险起见,他从东台镇回到常州之后,便将妻儿悄悄送走藏了起来,其余妾室通房皆分了钱财自求生路。 常州盐帮的副帮主以及帮众还当他被下了降头,竟然转性了。 直到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肖正清才知道吕夜居然是睿王,当下脸就吓白了,他急忙将帮众召集一堂,言明利害。 「睿王发现咱们贩卖私盐,可是并未多说什么,还与帮主来往,他身边的女人又与帮主结为义兄妹,怎么瞧着也不像是要查咱们的样子啊。」 「你傻啊,他这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查清楚了再开刀。」 盐帮里都是粗莽的汉子,也有人道:「比起咱们拿命搏来的,那些躺在盐堆上的官员可是成山成海的往自己家里搂,他怎么不去查查那些人?」 肖正清揉揉发疼的太阳穴。「睿王身上带着一股杀气,我总有种预感,盐务要是真轮到他动手,不只是咱们,说不定当官的也落不着好。你们都警醒着些,最近先把手头的生意停下来,要是担心家里妻儿老小,就先送出去避一避风头。」 慕容夜行事到底带着军旅之风,尤其昭帝又予他调兵之权,他也懒得跟各地盐务官员磨牙,直接派兵点将,由自己带来的人带领,先从扬州开始整顿,打头遭殃的就是两淮盐运使仁同方。 仁同方直接下了大狱,慕容夜带兵包围了盐运使衙门。 阿汉此刻急得在仁家二门口团团转,按着往日,这个时候柳盼早出来了,但今日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她的人。 他欲往门里闯,却突然窜出来好几个粗壮的婆子拦着。 「这位小哥你做什么,咱们府上岂容你乱闯撒野!」 阿汉一个年轻男人,不好与一帮婆子多做纠缠,他拱手作揖,央求道:「几位嬷嬷行个好,能不能去内院打听一下柳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几个婆子见他焦虑,当真派了一个去后院瞧瞧,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婆子匆匆跑了来,面色阴晴不定,只含糊道:「我没见着姑娘的面儿,只说被主子请去吃酒了。」 她去老太太院里一打听,便有交好的小丫鬟悄悄告诉她—— 「那位姑娘被少爷使计拐到后园子,今儿恐怕是逃不过去了,嬷嬷你可别多管事儿。」 婆子却不能告诉阿汉实话,就怕拦不住他,被他闯进后院,到时候她们这些守门的婆子要遭殃,但避过了阿汉,她跟其余婆子嘀咕道出实情。 便有心善的婆子叨念一句,「造孽哟!好好的人进来瞧病,就折在里头了。」 仁武在扬州城内的风流债不知道有多少,能抬进内院的都算是他当初极为中意的,更有那些被他强占了身子却惨遭抛弃的,仅用几两银子打发,最后只能找条件极差的嫁人。 这几日柳盼出出入入,对看门的婆子也极为客气,听说她医术高妙,老太太的病大有起色,这些婆子还暗暗惊奇,如今想她要受到少爷欺侮,多少都有些不忍。 阿汉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焦虑之际,忽听得前院吵了起来,喧闹之声传了过来,很快便有小厮跑了过来,嘴里还嚷嚷道—— 「官兵上门了,快禀报太太,老爷被下了大狱,睿王带人抄家来了……」 他们做人奴才的依附主人而活,抄家下狱都是主子的事儿,奴才虽然不必坐牢,但却沦为罪奴充公,很有可能被发卖,前程未期,心里自然就慌了起来。 守着二门的婆子们急忙各自跑开了,有往后院通传的,也有跑去各院寻自己的闺女媳妇孙女的,想着大难临头之时,全家人总要在一处。 阿汉顿时喜上眉梢,才要闯进去,慕容夜已经大步而来,身边跟着一队亲卫,皆身着甲胄,见到他就问:「柳盼呢?」 阿汉指指里面,心急的回道:「守门的婆子说被里面的主子请去喝酒了,要谢谢她替仁老太太治病。」 这般语焉不详的说词,就阿汉会信,慕容夜眸色一沉,不再多说,带兵直闯后院。 仁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跑光了,她这几日虽然好多了,但尚不能下床行动,脑袋还有些懵懂,也无法好好说话,看到年轻男子闯进内室,她只能咿咿呀呀的,根本听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慕容夜的心直往下沉,脸色难看的命令道:「快捜人!」 阿汉这下子更心慌了,带了几个人开始四下捜寻,揪着个丫鬟就问:「替你们老太太瞧病的柳姑娘去哪儿了?」 总算有个知情的丫鬟道:「少爷让春红姊姊骗了柳姑娘去后面园子里了……」 闻言,慕容夜怒气上涌,狠踹了阿汉一脚。「连个人都护不住!」骂完,也不等阿汉爬起来,十万火急的径自往后园子赶去。 仁武抱着柳盼来到一处无人住的院落,洒扫的粗使婆子见状,急忙退避出去。 进了房之后,仁武将她放了下来,背抵着门板笑道:「本公子待美人儿向来温柔,宝贝儿你应承爷一回,可别再玩这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事到如今,柳盼只能寄望阿汉了,却也明白这是个注重男女大防的时代,仁家的婆子是不会让阿汉闯进内院的,她又气又急,「呸」的一声,对着他大骂,「无耻!卑鄙!没想到盐运使府藏污纳垢,仁大人真是好家教!」 仁武什么样的烈女没见过,甚至有一头撞到柱子上寻死的,但落到他手里最后还不是服服贴贴的,她这种唾骂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她反抗得越激烈,他越觉得有趣,特别是瞧着她娇娇弱弱的小模样,就更想逗她一逗。 等他在房里绕着圆桌追得柳盼香汗淋漓,猫抓老鼠般欣赏她紧张害怕却又嘴硬不肯服软的模样一会儿之后,他直接将圆桌给掀翻了,将她扑倒在冰凉的地砖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好人儿,咱们不玩了,直接办正事吧……可惜此处不能沐浴。」不过不要紧,怀里的人儿也许是常年浸淫药材的缘故,整个人都泛着一股药香,竟然意外的好闻。 柳盼奋力挣扎,抡起粉拳捶打着他,无奈她身板本就痩弱纤细,也没多大力气,他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她的拳头,还亲了一口,权当情趣。 仁武兴奋的抱起她到床上,随即欺身压上她,腾出一手扯开了腰带,紧跟着去扯她的腰带。 她聚集所有力气狠狠朝他搧去一巴掌,双脚用力踢蹬。「滚开!滚开——」 被她这么一反抗,他要拥有她的念头又更加强烈了,他用单手将她的双手压制在头顶,另一手三两下将她的腰带扯开,夏天衣裳单薄,外衫被扯开,她雪白的脖颈立刻露了出来,鹅黄色的肚兜之下山峦起伏,十分诱人,他把头凑到她脖颈处,深深嗅闻了一口,陶醉一笑。「好香!」接着他又动手去扯她的裙子。 柳盼挣扎到现在,衣衫凌乱、钗环掉落,一头黑发披散在枕上,更显冰肌玉骨,嗓子都快叫哑了,她仍不放弃的喊道:「救命啊——」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只觉得恶心想吐,满心恐惧之下恨不得就此死去。 就在此时,房门砰的一声被踹飞,有人闯了进来,紧跟着柳盼身上一轻,压在她身上的仁武被人拽着后领扔了出去。 她在极度的绝望之下缓缓让眼神对焦,映入眼帘的是慕容夜那张透着杀气的俊颜,若在以往,她必定有多远跑多远,可是此时此刻,就好像是在滔天洪水之中遇到的一叶救命小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坐了起来,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扑到他怀里,紧紧揽住了他劲痩的腰肢,放声大哭。 慕容夜紧紧搂着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的小丫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他快速解开外袍,将她小小的身躯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本王在这里,没事了,乖……」 柳盼这下子哭得更激动了,紧搂着他腰肢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想将自己粘在他身上一般。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柔声哄道:「咱们回去,等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的话有多轻柔,好似声音多高一分,便会将怀里的人儿吓着。 第三十章 她一直没有抬起头,整个人都埋进了慕容夜的怀里,仿佛他的怀抱是最安全的岛屿,雨打不着、风吹不到,能够让她安安稳稳的躲到地老天荒。 慕容夜轻轻抱起柳盼,路过脑袋撞到墙角昏过去的仁武身边时,还狠狠踢了一脚,随即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连昏迷之中的人都发出了毫无意识的呻吟。 裘天洛被派去抄家,阿汉一直守在房门口,方才听见柳盼的哭声,已经让他脸上血色尽失,现在见王爷抱着人出来,他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去找辆马车来,这宅子里的人全都押起来,里面的人就交给你们了!」慕容夜冷声命令道。 有人飞跑去找马车,阿汉进房里去了,很快的房里就传出击打肉体的闷响,还有骨头断裂的脆响。 此刻,盐运使府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是茫无头绪奔走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被身着铁甲的军士们喝斥,就跟赶羊一般圈到了一起,而后主子与奴仆被分了开来。又有兵士闯进各个院子里,清查女眷房里的财物摆件。 成箱的金银、一人高的珊瑚树、各种珍贵字画等金玉古玩摆件被军士们从库房抬了出来,前来清查的官员们一边看得啧啧称奇,一边登记造册,当然,之中也有心浮意动的,但是到处都是睿王的亲卫盯着,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一名军士没多久便回来向主子禀报,马车已经备好了。 脸色如锅底一样黑的慕容夜不再理会这一团混乱,抱着怀里的人儿从侧门坐了马车离开。 柳盼将脑袋瓜子整个埋进他怀里,她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是双手仍紧紧抱着他,身子止不住一直微微发着抖。 【第十三章 可靠的怀抱】 柳盼好像经历了一场悠长的恶梦,在梦里她一直在挣扎,还差点被人强暴,后来慕容夜从天而降救了她,她怕极了,躲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就连沐浴也不肯让他离开。 她好似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但他仍旧背着身坐在浴桶旁边候着,等到她沐浴完,才将她抱到床上去,就跟哄小孩似的,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躺在床上,头顶上方忽然闪现出一张色迷迷的脸,扯开了腰带朝她扑了过来,她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立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本王在这里。」 慕容夜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柳盼的床边,看她在睡梦之中惊悸又平缓的面容,侧着身子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得极不安稳。外间不时有人来禀报拘捕各级盐吏官员以及抄家下狱的结果,他只走开一会儿,简短的吩咐几句后,又马上回来守着她。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只是看着一个人沉睡的侧颜都能心痛不已,恨不得将她永远带在身边,不教她受风霜侵袭、不教她受惊受辱。 阿汉探头探脑在外面瞧了好几回,慕容夜发现之后就赶他去干活,他心里烦躁极了,只觉得这小子不识相,连个人也护不住,还敢露出一副牵挂不已的模样,而且这小子还真是大胆,居然敢妄想他的人。 之前他并未往这方面想,只是觉得柳盼有点怕他,与裘天洛、阿汉都能说笑自如,唯独在自己面前始终有点拘谨,可是经历过这场意外,让他发现自己对她是如此牵肠挂肚、心疼不已,再看到阿汉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里还肯让阿汉留在她身边。 柳盼醒来的一瞬间,还有点楞怔,大约是才睡醒,梦里的许多事都模糊了起来,直到瞧见慕容夜担忧的脸庞,这才想起来那是她不久前真实遭遇的恐怖经历。 她差点被强暴,是慕容夜救了她,带着她回到别馆,她满心恐惧不安,就算要沐浴了也不肯让他离开视线,他温柔怜惜的回视着她,并未甩下她就走,而是背着身坐在浴桶旁边候着她洗完了,抱着她上床,哄她入睡。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过程太过激烈,脱困后她其实已经有些懵了,后来又在慕容夜怀里大哭了一场,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光了,洗了个澡便昏昏沉沉睡去,现在清醒了,恐惧也散去了大半,对上他那温柔的表情,她忽然觉得好不适应。 「我……我没事了,多谢王爷救了我。」 闻言,慕容夜就知道她总算是回过神来,不然也不至于说出这么疏离的话,但他毫不在意,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一面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神色,生怕她露出一点不情愿或排斥,一面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他及时赶到了。 柳盼一被揽进他的怀里,便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腰,这样自然的举动让她自己也不禁楞住了,也许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之后,她急需一个安全可靠的怀抱。 她并不是固执的人,也不认为跟一个男人可以天长地久,尤其是这个可以公然三妻四妾的社会,但是此刻她还是依从了本心,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慕容夜原本还担心她会推开他,可是看她小猫一般乖巧的窝在他怀里,他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又困了?」 「歇一会儿。」 「饿不饿?我让丫鬟端吃的来。」 「不要,就想靠着。」 慕容夜索性脱去了靴子,抱着她坐到床头,让她可以靠得更舒服些。 外间暮色四合,折腾了一天的扬州城,并不曾因为夜色降临而沉寂下来,反倒在黑暗之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盐运使下狱,盐运使衙门的一干官员也被拘捕抄家,扬州知府就像被烧了尾巴的猫一般,受到极大的惊吓。 他虽然是地方官员,不能直接插手盐务,但是这些年也没少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与宗亲故友捞好处,每听到差役传回一个消息,他就多心惊一分。 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格外的难熬,若不是滴漏不停,他都要怀疑时间停滞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便坐着轿子到别馆求见睿王,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别馆昨日已经由睿王的人接管,亲卫往里禀报,只得了一句话—— 「王爷说他奉陛下旨意前来清查两淮盐务,地方官员考核任免不在他职责之内,还望知府大人勤勉地方政务,万不可因盐务改革而懈怠。」 扬州知府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可是坐轿子回去的半途中心绪又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给睿王送礼?不送吧,有点失礼,显得他不懂人情世故;可是送吧,会不会被睿王认为他心虚? 慕容夜此刻正坐在别馆的正厅听取官员来报昨天一日夜抓捕抄家的结果。 果然盐务官员是个肥差,上至盐运使下至小吏,个个脑满肠肥,家底抄出来全都惊人,户部官员与刑名官员还私下议论,「等王爷在两淮查抄一圈回去,恐怕当初与北狄作战时的开销就能补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行人清点了一日夜还未清查完毕,只能先派个人前往别馆向睿王禀报。 慕容夜在扬州城内这番大动作,当日便沿着运河传向四面八方。 两淮盐务官员听闻消息惶恐极了,但他们在两淮经营多年,既不能丢下官职家人逃跑,又不能束手就擒,还未想出对策,睿王派去的人便到了,两淮盐务官员无有幸免。 睿王下令兵分几路,不过二十日光景,就将两淮盐务官员全都抄家下狱了。 从他查抄盐运使府,就有人快马加鞭往京中传信。 仁同方在两淮经营多年,往京中撒了不少银子,又与京中不少官员私下里合作贩盐,有着极深的利益牵扯,他一方面督促官兵缉拿私盐贩子,自己却做着无本的买卖,事实上是两淮最大的私盐贩子。 慕容夜看着负责刑名的官员呈上来的供词,连连冷笑。「姓仁的自己不招,下面的官员倒是将他的底全招了,真没想到父皇任命的一方重臣居然官盐私盐通吃,这爪子也太长了些。」他再想到仁武,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难受,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仁家父子俩了。 相比起仁同方这样的大鳄,肖正清简直可以称之为小虾米。 肖正清在听到睿王将两淮搅了个翻天覆地之后忍不住喃喃道:「也就是这位爷才有这种魄力。」 眼都不眨的将盐务官员一窝端,东台镇传回来的消息是盐场原来的官兵全被撤换,新巡逻的官兵对灶户们倒很客气,也不知道是睿王的意思还是当前形势下的审时度势。 第三十一章 两淮官员惊慌失措,被睿王的雷霆手段震得不敢稍有动作,就连苏州知府裴永年也悄悄传信给扬州知府讨教。 扬州知府向来与裴永年交好,将自己求见睿王、得了睿王那句话拿去安抚裴永年。 裴永年想起自己送给吕光的礼物,只盼着吕光能瞧在这礼物可心如意的分上,在睿王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又特意叫来顾正元,让他去扬州别馆探听消息。 顾正元近来也忧心忡忡,官场动荡,对顾家往后的盐业生意也会有影响,正愁要不要去找裴永年打探消息,一得了裴永年的指令,立刻坐船前往扬州。 他来得正是时候,顾清蓉这些日子在扬州别馆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柳盼被慕容夜抱着回到别馆的消息并未传到她耳里,她会知道柳盼从盐运使府上回来了,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有一日去厨房提饭,刚好看到慕容夜牵着柳盼的手在园子里散步,连忙回来告诉她的。 「你、你……你说睿王爷牵着那贱丫头的手散步?」 「奴婢亲眼瞧见的,睿王爷笑容满面牵着三小姐的手慢慢的走,还指给她瞧园子里的花啊树的,还折了朵花替她簪在头上。」这个丫鬟是顾清蓉从顾家带来的,素来知道她不喜三小姐。 顾清蓉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吞了一肚子的石子,硌得她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顾正元以探望女儿为名,总算在扬州别馆见到了顾清蓉,随即便被她说的事儿给炸晕了。 「你说三丫头跟了睿王?」 这件事情带给顾清蓉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她总有种顾清莺抢了她心上人的错觉,虽然她也知道纵然当初被送到吕光身边的是顾清莺,她与睿王也不太可能有交集,但还是有一丝希望。 「她不但跟了睿王,还很得睿王宠爱,如今她攀了高枝儿,连我这个姊姊都不认了,就算父亲想认她这个女儿,也得看她肯不肯。」 顾正元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么攀上睿王的?」 整个江南都被睿王闹得惶惶不安,就连裴永年都觉得自己屁股下面的官位不稳,急派了他来打探消息,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惊喜等着他。 他可不管二女儿心里做何感想,立刻振奋精神道:「有了三丫头在睿王身边,往后裴知府对为父恐怕都要陪小心了,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顾正元也有今天,还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顾清蓉的本意可不是如此,她气愤的道:「父亲来了难道不是应该把三丫头从睿王身边讨回来带走吗?女儿不想看到她,讨厌死她了!」 「带走做什么,当初裴大人想将三丫头送到京中来的官员手里,没想到阴错阳差,三丫头还是跟了睿王,这不恰好说明两个人有缘嘛。」 如今两淮官员可都醒过味儿来了,搞半天吕光清查两淮盐务只是个幌子,睿王爷才是正主儿呢。 「她跟睿王怎么可能有缘,若真要说,也应该是我跟睿王有缘啊!父亲你糊涂了,她根本完全不为家里着想。」 顾正元斥道:「你可别瞎说,虽然吕大人的身分不及睿王尊贵,可他也是朝廷重臣,你能跟了吕大人是你的福气,且莫再生异心,三丫头打小就生得不俗,合该她有这段姻缘。我这就去求见睿王,请他容我们父女团聚。」他还抬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自她跳河之后,为父都思女成疾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瘦了些。」 思女成疾这话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就是事实,他一直以来最疼爱的便是三女儿,所以这孩子才这么出色,不管她是怎么跟了睿王,只要她能得到睿王的宠爱,他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会笑醒的。 见父亲说完便急匆匆的去求见睿王,顾清蓉气得顺手抓来茶盏,用力的砸了。「父亲真是糊涂了,气死我了!」 慕容夜听闻下属禀报顾正元求见,不禁讶然。「他怎么来了?」 亲卫禀道:「他原本见的是吕大人身边的那位妾室,结果不多时又过来求见王爷,说是他的三女儿在王爷身边伺候,想要见女儿一面。」 这名亲卫当初是在船上亲眼看着阿汉跳下河去救了柳盼上来的,后来还奉裘天洛之令前往苏州打听过顾家之事,几乎可以想见顾正元听闻女儿跟了睿王那狂喜的心情。 慕容夜沉吟片刻,非常不情愿的道:「你先去请柳姑娘过来。」 自从柳盼差点被仁武染指之后,也不知道是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还是自己想通了,忽然之间他们相处的情形变得融洽许多。 之前无论他如何努力亲近,她总是越躲越远,现在却全然不同,她不但不闪躲,还有越来越依恋他的趋势,每晚睡觉都要他陪着她,似乎只有靠在他怀里才能安稳,而且当他牵她的手,她也会回握住他的大手。 前几日他情不自禁亲了下她的额头,连他都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到了,生怕吓着了她,没想到她睁着一双水润眼眸侧头瞧了他片刻后,居然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他的下巴一下。 当时他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傻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反而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还是出事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他看得都有些痴了,他打从心里喜欢她这种毫无阴霾的笑容。 当顾正元进来的时候,柳盼就坐在慕容夜身边,把玩着他的大手。 顾正元向睿王行完礼,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三丫头,你姊姊说你还活着,为父原本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看到,为父真不得不信了。」 相比他的激动,柳盼的表情就十分茫然了,她转头左右瞧瞧,直到顾正元火热的目光直盯着她、完全不能忽视之后,她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大叔是说我?」 「三丫头,你怎么连为父也不认识了,难道是掉下河之后磕着脑袋了?都是为父不好,没有照顾好你。」顾正元趋前几步,大有要拉着她的手跟她共叙父女之情的架势。 柳盼被他的热情给吓着了,也不顾屋里还有旁人,扑进了慕容夜怀里。「王爷,这个大叔好奇怪,我不是他的闺女,他这是做什么?快让他走,怪吓人的。」 慕容夜揽着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温柔的哄道:「你既然不喜欢见到他,我让他走就是了。不怕、不怕,本王在这里呢。」 这是他新近养成的习惯,只要她说害怕,他就会好声好气的哄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毫无原则的迁就她,连不认生父的事情也纵容着她。 按照大楚律例,不认父母的儿女那是不孝的大罪,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发生在她身上,他想的就是:管他什么律法,都比不上让小丫头高兴。 顾正元瞠目结舌,心急的道:「王……王爷,我真是她的亲爹!我真是她的亲爹!她说不定是脑袋磕着了,不记事儿了。」 柳盼亲眼见识过他利益至上的嘴脸,哪肯认他这个父亲,况且他会找来,肯定是知晓她如今跟在慕容夜身边,她又怎么会让他仗着睿王的势为自己谋利,于是她在慕容夜怀里蹭了蹭,嘟囔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大叔,看来这个大叔是心怀不轨,想攀附王爷呢,王爷千万别被他给哄骗了,我是谁的女儿,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慕容夜对她现在几乎可以算是千依百顺了,当下便板起脸道:「她既然说不认识你那就是不认识,何故要攀附?」 顾正元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王爷明鉴,她确实是我的亲闺女啊!」他也顾不得难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述说他是如何疼爱她,视如珍宝,接着又端出对女儿思念成疾的那一套。 只可惜顾正元自以为的真诚感动了自己,却无法感动慕容夜与柳盼。 柳盼依旧极力否认与他的血缘关系,而英明神武的慕容夜居然连查证也不肯,直接道:「本王哪有那个闲功夫去查你是不是有女儿失足落水,既然她说不是你女儿那就不是,休得与本王歪缠!来人,送客。」 睿王亲卫送客的方式很是粗鲁,挟着他的胳膊就将他扔了出去,并冷冷的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打扰王爷的清静,就直接送你到牢里去清醒清醒。你也不睁开眼睛瞧清楚,这里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顾正元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认回我闺女啊。」 房内站在窗边上瞧热闹的柳盼回头对着慕容夜做鬼脸。「王爷,你强抢民女,连苦主都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二章 慕容夜好气又好笑,曲起长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到底是本王强抢民女还是民女非要跟着本王走?」她捂着额头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样让他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好吧好吧,是本王强抢民女,请问民女的亲爹找了来,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一点也不意外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凭他这些日子的雷厉风行,连仁同方的底都被查了个一清二楚,两淮盐务官员没有一个能漏网的,他还有什么查不到的呢。 她摇头轻笑。「不要!民女被王爷抢来之后,已经迷失在王府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里了,不想回家了。」 慕容夜大乐,宠溺的拧了下她的小鼻头。「王府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是怎么样的,你又感受过了?」 柳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嗯,糖水喝一碗倒一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王爷抱着金盘子坐在床上吃油汪汪的大烙饼,还可以卷大葱蘸大酱……」话都还没说完,她自己先捂着肚子笑倒了,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英武的睿王跟庄户老头一般吃大饼卷大葱的模样。 他也被她描绘的场景给逗得朗声大笑。「好你个促狭的丫头!」 两人欢快的笑声传到顾正元耳里,让他懊悔极了,早知道三丫头有这么旺的运道,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好生笼络住她啊! 【第十四章 盐法改革】 睿王爷在两淮掀起的巨大风浪很快就传回了京城,廷议时有不少朝臣参他。 一说睿王不懂民生盐法,一意蛮干,将两淮盐官全都拘捕,盐务要由谁处理?另一说睿王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该如何收场,如果要重新委任官员,恐怕人数甚众,一时无人可派,就算是在京候官的全加起来,也未必能填得了这个窟窿。 倒也有机灵的揣测帝心,说不定这正是昭帝想要的结果,便绞尽了脑汁将睿王夸了又夸,称赞他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实是文武双全的人杰。 昭帝听了心花怒放,差点当场给他加官进爵。不过昭帝考虑到在场不少官员脸色不好,可能此次睿王整顿盐务害了这些官员损失的利益,他们平素定然没少拿仁同方的礼,好端端一个钱袋子被睿王连窝给端了,心情能好才怪,最后只口头勉励几句。 昭帝的反应让朝中不少有心人看出了端倪,但就算如此,朝堂上仍旧吵得不可开交。 昭帝虽感无奈,还是必须出来打圆场。「朕既然派睿王整顿江南盐务,他才刚有作为,诸卿何不多点耐心,等睿王整顿完了,如果结果不好,再参也不迟。」 下面不少折了一条财路的官员心道:等江南闹得腥风血雨就晚了,不过既然陛下发话,他们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免得到时候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不妙了。 昭帝也不管朝堂上官员如何参睿王,其后有关两淮盐务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他的案头,他一律装聋作哑,折子留中不发。 太子跟着昭帝学习国政,但凡有关盐政或者参睿王的,昭帝不愿意看,就全部扔给了太子,太子苦不堪言,早知道当初跟睿王一起去江南,省得天天在京中替昭帝顶雷。 朝中不少臣子轮番觐见,开口必是—— 「微臣昨日上书,有关睿王在江南所行之事……」 昭帝总不等对方讲完,便用同一套说法打断—— 「有关盐务的折子全是太子批覆,朕近日身体微恙,此等小事就别再来打扰朕了,爱卿不如跟太子聊聊。」 臣子听到皇上这般回应,皆感沉痛,盐务关系到国计民生,居然成了小事?况且太子只能听听,又不能拍板决定,跟太子有什么好聊的? 太子只能暗翻白眼,祈求父皇别再把这种烦心事一股脑的推到自个儿头上。 不过还是有愿意跟太子聊聊的臣子,每日堵在东宫门口,直言要挽救实行了错误方针的睿王,陛下既然不听劝,太子就必须担负起未来储君的责任,有义务劝导陛下顺从民意,规劝训导睿王别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某件事一旦触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想要改革势必就会遇到不小的阻力,然而睿王的幸运就在于这些阻力他皆未感受到,全让昭帝与太子去体验了。 两淮盐务官员是拘捕审查了,但是关乎国计民生的盐务却不能停,就在许多人翘首观望睿王接下来会有何动作时,他忽然宣布改引盐为票盐,取消了引窝,无论官绅商民,只要纳税皆可承运,且在销售区域之内,无论何县,皆可销售,此外,他还取消了场商,让承运贩盐之人直接向灶户购买。 这不啻在整个大楚投下一个炸雷,那些个官员以及原本以贩盐、运盐获利的商人都懵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在盐业上这么轻忽的,无论官绅商民皆可承运,这不是全民加入贩盐的队伍了吗? 可是对于灶户来说,这可是极大的恩德。 场商是在指定的盐场向灶户收购食盐转卖给运商的中间商人,这些人具有收购盐场全部产盐的垄断物权,向灶户手上收盐的价格高低全凭他们一句话,如今睿王直接裁撤,等于是给予灶户自行贩售的自由,免了被压榨之苦。 东台镇灶户欢欣鼓舞,纪昌特意向肖正清传达这个好消息。 肖正清手底下养着好几百号人,比东台镇灶户还要早几日得知这个消息,乍听时他以为只是讹传,等再三核实之后,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这就好比以为自己头顶着个大雷,哪知道掉下来之后成了个大馅饼,弄得他都有些不敢啃这馅饼了。 「难道睿王真的决定不追究盐帮贩卖私盐之罪了?」 肖正清的疑问也是许多两淮盐帮的疑问。 事实上,慕容夜早就打消了要追究两淮盐枭贩卖私盐之罪了,他是这么说的—— 两淮盐运使才是最大的私盐贩子,本王怎么好意思追究那些盐帮的罪责,说到底,不过是被这帮官员逼得没法子了这才铤而走险。 盐枭都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活的,原本都是些寻常百姓青壮汉子,若非被逼至绝境,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在两淮官商都在半公开的贩卖私盐的情况下,真要将贩卖私盐的全部一网打尽根本不可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懂。 柳盼原本还有些担心盐帮日子不好过,恐怕肖正清也要无可避免的体验一番牢狱生活,甚至抄家流放都有可能,他这些年贩盐置办了厚厚一副家业,偏偏还引狼入室,让慕容夜亲自体验了肖园的生活,没想到慕容夜最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顿时长吁了一口气,拊掌大赞,「王爷英明,所虑极为周全,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感念王爷的恩德了!」 慕容夜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本王让你跟肖正清结为义兄妹,去探听他的家底,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瞧她嘴硬得厉害,有时候张牙舞爪,但是真要她去做违心之举,她心里不管怎样都会难受,真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柳盼接受了肖正清的好意,又跟着他见识过东台镇灶户的惨况,想象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逼不得已才会走上贩卖私盐的道路,内心觉得肖正清颇有胆识,总有几分不忍心将他送去吃牢饭。 可是她没想到这番心思居然被慕容夜看穿了,颇为不好意思,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我还是很佩服吕大人的,他连吃带拿,不知道收了仁大人多少好处,但在处治仁大人时又半点不心软,当真高风亮节,一心为民,佩服佩服!」 慕容夜不禁失笑。「你个小丫头,少在这里编排吕大人,这也是对他的考验。」外间盛传吕光圆滑老练,这次就让他尝尝圆滑的苦头。 柳盼仰慕的瞅着他,只差没跪下来膜拜了。「王爷高明!吕大人栽在王爷手上可真不冤。」 他忍笑道:「吕大人有一个公开的秘密,他家有河东狮一只,此次他在江南左拥右抱,看他回京如何向夫人交差。」 「吕夫人真英雄也!」她觉得有必要向吕夫人表达一下敬仰之情,在一个遍地三妻四妾的地方,还能保证自己雌威不倒,想来没有过人的手腕是办不到的。 慕容夜见她明亮的眼眸骨碌碌的转啊转,一脸精明样,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好笑的问道:「你在瞎琢磨什么?」 柳盼趁机表明态度,「在心里遥想吕夫人风采,真想向她当面讨教一二。」 第三十三章 他马上警告,「你可千万别学她。」但看她心驰神往的模样,压根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他只能扳过她的小脑袋,在她还没说出让他更心惊的话之前,密密实实的堵上她那张小嘴,情到深处,他郑重向她许诺,「别担心,本王只疼你一个。」 柳盼一个疑问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那未来的睿王妃呢?」 慕容夜顿时一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虽然早就知道两人的身分是道天堑,但是看到他无言以对的模样,心还是不由得一沉,却不肯在面上表露出来,她强撑起微笑故意说道:「我逗你玩的,王爷可真不禁逗。」 经过差点被仁武夺了清白的惊魂意外之后,她忽然之间就想开了,虽然不做妾是她的底线,但是碰上了合意的男子,能够在适当的机会享受爱情,也算一桩幸事,至于往后会如何,生命这么漫长,何必为了无法预知的未来推开眼前的快乐呢。 好几天之后,慕容夜在听取户部官员禀报票盐推广实施进度时,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柳盼那天脱口而出的疑问—— 未来的睿王妃呢? 如果不是她提醒,他真的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对娶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心生拒意。就算温氏不曾钟情旁的男子,但是将温氏跟柳盼放到一起,让他舍柳盼而娶温氏,他也觉得这种选择压抑到让他心里止不住的难受,甚至有几分窒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起温氏不再觉得怨愤不甘,而是带着淡淡的庆幸,庆幸她舍自己而就他人,他才能有机会认识柳盼。 也许是他一次次为柳盼独到的见解而心折,一次次想要探询她内心的想法而不得,见识过了她最脆弱的号啕大哭,也沉醉于她雨过天青、毫无阴霾的笑容之后,他真正明白了她的无可替代。 无论是曾经的温氏还是未来京中哪家的高门贵女,都无法替代柳盼在他心里的位置。 慕容夜是个行动派,一旦确定了心意,时时刻刻恨不得将柳盼带在身边,还偷偷观察她,就怕她有别的想法,他虽然不能给柳盼正妃的名分,仅能让她当侧妃,但是他绝对可以保证整个王府只会有她一个女主人,想来也无人敢轻看了她。 不过目前最大的难关是母后,母后平日虽然对他颇为纵容,但也无法心宽到由着他迎个平民女子进门,还不娶正妃,只是人都有软肋,母后对抱孙有着执念,他便想着可以从此处下手。 之前慕容夜顶多亲亲柳盼的脸蛋嘴唇,或是抱一抱她,总担心她因为仁武的缘故对这样的亲密接触感到厌憎,现在他开始尝试做一些更为亲密的动作,他也惊喜的发现她似乎并不排斥,甚至好几次瘫软在他怀里,由得他做为。 这下子他心里有个谱了。 票盐法在两淮真正开始实施后,贩夫走卒、小行脚商乃至于大的盐商甚至各行各业均纷纷前往衙门缴交盐课,而后甚至出现了抢盐的狂潮,使得灶户日夜不歇的煎盐,只是这一次他们累归累,却是眉开眼笑的,这段时间赚得的银子,可是比过去祖上几辈子积攒的都多。 但是也有些经验丰富的老灶户提醒道:「盐不比粮食,多出来的可以酿酒或者酿酱,盐吃多了身子受不住,要是煎太多卖不完,到时候就麻烦了。」江南多雨水,储存都是问题。 所以灶户虽然增加了盐的产量,但也晓得要控制,不至于高兴过了头。 慕容夜与京城来的官员都捏了一把汗,生怕盐价再次飞涨,但奇迹发生了,承运贩盐的人越多,盐价越低,降到了普通百姓也买得起的价格,是自大楚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低价。 与此同时,缴上来的盐税不降反升,且持续增加,按照现在的涨势,打破历年两淮盐课的数目轻而易举,有望为国库的收入再增新高。 柳盼那番由市场来决定价格的说法,当初听来异想天开,没想到真的实现了。旁人不知道当中缘由,唯独慕容夜内心震荡不已,为她聪慧明了的洞察力而心折。 当天晚上,慕容夜拉着柳盼喝酒,一直含笑盯着她,越瞧越觉得她顺眼。 宫中不乏貌美女子,京中贵媛们也是打小金尊玉贵的养大,风姿仪态皆是上选,但从未有人像她一般,让他愿意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费神揣测她的心思,千方百计的想要接近,尤其初次吻她的时候,他心里竟泛起甜意,就连他也对自己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感到诧异。 柳盼被他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毛,好几次摸摸自己的脸,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对劲了,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我脸上是不是沾到了什么东西?」难道是今天写药方的时候把墨汁弄到脸上了? 慕容夜摇摇头,依旧笑看着她。 她娇瞋了他一眼。「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为何要这样一直盯着我?」 最近两人属于同居状态,除了不曾突破最后的大防,坐卧皆在一处,还真没发生过今晚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心有所感的道:「我只是在想,也不知道你生出来的孩儿会是怎样的玉雪可爱,聪慧无双。」 柳盼刚喝进嘴里的梨花白差点喷出,呛得她连连咳嗽,颊生双晕,一双眼睛水光潋艳,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没好气的瞪着他,心道:睿王爷你吓人之前好歹也来个警示啊。 慕容夜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忽然起身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往房里去。 她被他抱了也不止一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她总觉得院里的花香格外浓烈,眼前的男人眉目端凝英俊到令人心折,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害羞的将脑袋埋进了他怀里,却听到同样激烈的心跳声。 他抱着心爱的女子,也许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灯光之下,他的轮廓透着莫名的坚毅,似乎他此刻是要奔赴新的战场,只是声音却是意外的温柔,「怕吗?」 这些日子,柳盼被他揽在怀里安睡,听惯了他的心跳声,也习惯了他身上清冽的男儿气息,她摇摇头,伸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慕容夜狂喜,将她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凝视着身下的她的眼眸,就算两人衣衫尽落,他还是未从她眼里瞧见半点退缩惧怕之意。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正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裘天洛与阿汉都能听得到动静。 说起来还是慕容夜的错,他的动静太大,柳盼觉得这一夜几乎去了她半条命,却又不由得暗自赞叹他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好体魄。 裘天洛难掩讶异,难道王爷前些日子根本没有动手?王爷的忍耐力果然非同一般。 阿汉则是一夜未睡,眼圈都青了。 次日柳盼见到阿汉,一开始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让他陪着出门去买药。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阿汉觉得一颗心都碎成了渣渣,一时半会儿拼凑不起来,很想躲到偏僻的角落独自疗伤,本想拒绝,无奈裘天洛硬是塞给他这项差使,他觉得裘天洛是故意的,要让他早点认清现实。 两人前往药铺的一路上,阿汉始终不发一语,柳盼这才发现他无精打采的,到了药铺之后,她便道:「我想跟药铺的掌柜多探讨一番药理,你在旁边也闷得慌,不如先去对面的茶楼歇歇脚,等我买完了再唤你过来。」 他现在实在没精神面对她,便听从了她的建议到了茶楼,他挑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子,恰巧能瞧见药铺的动静,不至于顾不到她。 顾正元自上次被睿王派人丢出去之后,在二女儿面前没少抱怨小女儿是只白眼狼,但是睿王在整个江南地区开始推行票盐法,眼看着他做为盐商的利益不知不觉间被分了出去,他心里百般焦急,一直想再找机会攀上什么贵人。 二女儿如今已经是吕光的人了,就算是亲生父女,总不能三天两头去见面,小女儿又深居简出,偶尔出来也是前后护卫簇拥着,他想要接近也无法。 顾正元这些日子扬州、苏州两地跑,还专门留了人在扬州别馆蹲守,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等到了小女儿落单的时候。 柳盼才将要买的药付了银子,让药铺伙计包起来,便听得身后传来叫唤声—— 「女儿啊,为父等得你好苦!」顾正元说完,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汉在对面茶楼见柳盼被人纠缠,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药铺前。 第三十四章 柳盼用力一甩手,连忙挣脱开来,她回过身正好对上阿汉的视线,她先朝他抛去一个稍安忽躁的眼神,再转而看向顾正元,不悦的皱起眉头。「这位大叔,你三番两次要纠缠攀附,不过是看见我如今跟了贵人,若是我嫁了乡野村夫,敢问你还肯不肯跑来认亲?」 他从小女儿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一丝软化的迹象,当下狂喜。「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为父心里不知道有多疼你,只是碍于你嫡母的面儿,不能做得太明显,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看不明白?」 她冷冷的看着他,着实佩服他推脱责任、颠倒黑白的能力,她不禁要怀疑,当初母亲会跟着这样的男人,恐怕是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惑。 母亲生得貌美非常,又是个温婉沉静的性子,自始至终都不曾埋怨过顾正元一句,就连吴氏也从不曾怨恨过,与世无争的在顾家后院过活,只可惜啊,她和母亲的性子完全不同,可不会只晓得逆来顺受。 当着满药铺竖起耳朵听热闹的人,柳盼凉凉的道:「听说顾老爷为着巴结京官,连嫡出的女儿也肯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为妾,为着我的容貌与你跳河而亡的庶女有几分相似,又跟了贵人,便多次厚着脸皮纠缠。」在他急得红了脸想要辩解的当口,她又道:「顾老爷在苏州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半路乱认亲、居心叵测的事儿还是别再做了,你总不希爷我去报官吧。」 若非容貌相同,否则以她这般伶牙俐齿、绝情绝义,顾正元都要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且她这番话连奚落带警告,堵得他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敢再开口说。 柳盼不再多看顾正元一眼,把药包交给阿汉后,两人便大步离去。 顾正元不是不知道他可以带人将小女儿强行带回顾家,可是她背后的睿王实在令他胆怯,才不敢轻举妄动。 柳盼回到扬州别馆还是气鼓鼓的,坐在石桌前捣药的时候还在回想顾正元的眼神。 假如顾正元好生将她养大,哪怕找个寻常人家将她嫁了,她都能理解并且对他抱有一丝感恩,毕竟她只是个庶女,身分限定了一切。可是他的自私自利让她对他彻底寒了心,又不齿于他试图攀附睿王的嘴脸,对他自然没办法客气,所幸他对睿王还有几分顾忌,没敢当场动手。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人攥住了捣药的手,紧接着是一股热气贴上她的后背,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再从她头顶落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柳盼根本没察觉到慕容夜来了,心头一慌,假装忙着收拾摊开的药包。「没想什么,就是在想……今晚吃什么好。」 慕容夜远远就看到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脸上似乎还有些怒色以及凝重,绝非是晚膳吃什么这等不必费心的事情,不过她既然不想说,他也不想逼她,只握紧了她的小手,怜惜道:「想吃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有,往后这种粗重的活儿你就别做了,不如本王召几个大夫过来给你打下手,你只管坐着动动嘴皮子就好。」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更慌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就是找点事情做做,不然会闲得发霉。」 他见她的神情变得更不自然,觉得古怪,但又想到阿汉不久前向他禀报顾正元找上她一事,恐她是因为此事不自在,便也没多想,俯身凑近了她的耳朵,戏谑道:「你难道不应该多花点心思在本王身上吗?将来咱们还会有孩儿,多生个十个八个,你就不用担心日子无聊了。」 柳盼半真半假的道:「谁要跟你生孩子!」 「你不跟本王生孩子,要跟谁生孩子?」慕容夜的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大手一捞便是软玉温香在怀,大步向房里去了。「现在就跟本王生孩子去!」 她没好气的道:「王爷今儿没有公务吗?外间官员恐怕已经找过来了,听得王爷……白日宣淫,不知道得多惊诧,王爷不要脸面,我可还要脸面呢!」 「傻丫头,绵延子嗣可是皇家大事。」 柳盼很想回他一句「皇家大事关她何事」,不过她还算清楚他的脾气,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会引他不快,指不定会加倍折腾她,便又咽了下去,由着他了。 【第十五章 大吵一架】 票盐法实施之后,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静观其变,若有发现不足之处再加以规范,因此慕容夜能陪着柳盼的时间就多了,他便带着她四处逛逛。 他们来扬州这些日子,柳盼只在街市间走了走,慕容夜比她还不如,一头栽进盐业改革里,现在才有闲暇透口气。 扬州风景如画,与帝京风物大不相同。柳盼在苏州长大,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柳氏又不得宠,在苏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此次有了慕容夜这位大金主,带着她尝尽了扬州名菜小吃,什么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干菜包子、野鸭菜包、糯米烧卖、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等等。又带她去瘦西湖泛舟、温泉共浴、大明寺进香、山巅观日,眼福与口福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慕容夜何等敏锐之人,眼看着一步步虏获了她的芳心,内心得意之余,也盼着能够珠胎暗结,到时候再带她回京,想来在皇后面前为她争取个侧妃的名分要容易许多。 而且他还发现她最近都会随身带着个小药盒,里面装着她制好的药丸子,时间一到她就会吃一颗。 有一次慕容夜闻着她身上的药香味,好奇问道:「小丫头吃的这是什么药?」 「温补的药丸子。」 「那给本王也吃一粒?」 柳盼凑到他耳畔低语,「这是女人家补气血的药丸子,王爷难道还嫌自己气血不足吗?」 闻言,慕容夜顿时欢喜不已。「这个好!气血足了,生出来的孩儿身子也壮。」 她眼底明显有一丝阴郁飘过,不过很快便被笑容取代。「王爷怎么三句不离孩儿?」 他恨不得她现在肚里就揣着一个呢!「在我这个年纪,多少人都已经儿女绕膝了,就我膝下犹虚,为了此事,母后不知道叨念过多少回了。」, 「想要给王爷生孩子的女人难道还少了?」 若是旁的女人,慕容夜恐怕早就不耐烦应承,偏偏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莫名的让他心生欢喜,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宠溺的道:「可本王只希罕你生的孩儿。」 柳盼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只紧紧抱着他的腰。若非她仍保持最后一分理智,知道两人只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身分地位太过悬殊,在这个阶级鸿沟巨大的时代,她既不能违心做人小妾,一生仰人鼻息,又舍不得他的柔情宠爱,内心尚有纠结,恐怕早一头栽进他布下的情网,不得翻身了。 慕容夜眼看着柳盼吃药也一月有余,肚子仍尚无动静,心里不免有一丝担忧,说不定她只是擅长接生、处理外伤,于妇人调理身子并不太拿手,他本想着带她去找大夫把把脉,又担心她会误会他不相信她的医术,索性偷了两粒她随身带的药丸子,令裘天洛在扬州城内寻个擅长妇科的老大夫瞧瞧这药效如何。 裘天洛领命而去,过得两个时辰才回来,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王爷,医馆的大夫说……」 「说什么?」慕容夜见他神情古怪,越发紧张了,难道这丫头配错了药,反倒伤了身子? 裘天洛在王爷急迫的眼神催促下,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医馆的大夫说这并非补身的药丸,而是避子丸。」 慕容夜蹭地站了起来。「避子丸?!」他说的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挤出来一般。「可确实?」 裘天洛能得到王爷的信任,自有他的能耐,他老实回道:「属下也怕第一家医馆弄错了,接连跑了四、五家医馆,找的都是擅长妇科的大夫,他们仔细研究一番后,都确定这是避子丸。」 慕容夜顿觉头顶上电闪雷鸣,满脑子狂风暴雨,抬脚就将书房里的紫檀木书案给踹翻,黑着一张脸往内室而去。 柳盼半躺在罗汉床上看着书册,见慕容夜满面怒色冲了进来,她连忙起身关心询问,「谁惹得王爷这般生气了?」 见她一脸无辜,他的怒意又加重了几分,一把抓起一旁几上的药瓶子,用力往地上一掷,瓷瓶摔了个碎,褐色的药丸子滴溜溜滚了一地。「你既不愿意跟着本王,又何必假情假意做出心甘情愿的样子,你把本王当猴耍,是不是暗地里得意了好久?!」 第三十五章 她不是没想过他会发现她偷服避子药会有多震怒,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好似一桩心事忽然之间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她镇定的回道:「跟着王爷做对露水夫妻并没有什么,可是请问王爷要以什么身分让我生孩子?你我既非夫妻,难道要我的孩子做个私生子?!」 慕容夜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趣,想将她留在身边,收在房里也无不可,可是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是真心喜欢她,他便一直想着法子要如何给她名分,哪知道她只想做对露水夫妻,让他一腔柔情仿佛喂了狗,顿时大怒。「谁说你的孩子是私生子!你问都不问本王的打算,便私下偷服避子药,你究竟将本王置于何地?!」 难道她对他就这般厌恶,连替他生个孩子也不愿意?是不是他的强权令她无法拒绝,这才迫不得已的跟着他,对他虚与委蛇?想到这种可能,他顿觉真心被狠狠践踏。 「既然你不愿意服侍本王,那就立刻从本王面前消失!还不快滚?!」话一出口,慕容夜自己也吓到了,不免呆住了。 他生她的气,是因为对她满腔情意得不到回报,他当然不愿她离开,可是他的骄傲容不得他拉下脸来求她。 就好比有时候他在气头上,对着裘天洛等人踹一脚、让他们滚的性质是一样的,特别是阿汉好多次被他骂一声滚,他识相的离开之后,等他气消了还能若无其事的凑上来,以示自己的忠心。 如果此刻柳盼示弱了,向他哭诉她的迫不得已、对他的深厚情意,他的怒气自然会慢慢消弭,可是他忘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柳盼。 柳盼原本就对这段关系信心不足,被他骂着滚了之后反被激起一腔怒火,她冷笑道:「我柳盼此生若要生子,必先明媒正娶嫁做人妇,绝不会走上我娘亲的老路做人小妾,自己低贱不说,连子女也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夜见她不仅毫无悔意,竟然比他这个龙子凤孙还要骄傲,顿时气冲脑门,一脚将屏风给踹翻,气呼呼的大步回书房去了。 屏风倒地时发出巨大声响,她觉得脑袋也跟着轰然巨响一声,她神情木然的坐了下来,将头上的首饰全都取下来放进妆匣里,又脱下身上的绫罗,从橱柜里翻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她当初跳河时穿的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她一直留着这套衣衫,也许下意识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昨晚两人还在榻上缠绵嬉笑…… 她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换上衣裳,摸摸荷包里的银票,也是她当初离开顾家时的所有家当,长吁了一口气后,背着药箱出了房门。 睿王方才发了那么大的火,院子里伺候的都是他的人,早就缩了起来,没人敢来问一声柳盼如何了。 柳盼扯出一抹冷笑,却觉得心里隐隐生疼,怕自己再在院子里多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改了主意回头去求慕容夜,她咬咬牙,埋头往院外快步走去。 柳盼才出了院子,顾清蓉正巧迎面而来,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三妹妹你怎么哭了?」 柳盼急忙反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双颊已是一片濡湿,不过她懒得搭理顾清蓉,快步越过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清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能让这丫头流泪的,除了睿王恐怕没别人了,难不成睿王对她生腻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越想越是开心,缓缓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顿觉压在头顶的阴霾一夕之间揭去,一片光亮。 慕容夜与柳盼大吵一架,越想越气,在书房里灌得大醉。 裘天洛在旁服侍,有心相劝王爷看开些,又不知如何开口,好不容易等王爷睡着了,这才出了书房。 他一出来,就见阿汉在院子里跟拉磨的驴子一般转圈,见到他如同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快步迎上来急切的问道:「王爷怎么样了?有没有吩咐什么?」 「吩咐什么?」 阿汉焦急的拉着他不放。「柳姑娘从上午出去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怎么办?」 「王爷没开口,让她在外面冷静冷静也好。」裘天洛对柳盼颇有意见,觉得她太不懂事,若非阴错阳差,她一个盐商庶女能有福气跟着王爷吗?她不知把握机会,趁正妃未进门之前笼络住王爷的心,赶紧替王爷生个孩子,却惹得王爷这般大怒,等她经历过讨生活的艰难,再回来服侍王爷就会死心塌地了。 阿汉忧心柳盼安危,见裘天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显见得是想要让柳盼吃点亏,更不好说什么了。 自从他的心事被王爷瞧破后,王爷便不再让他随侍柳盼,加上王爷近来又闲,和柳盼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柳盼身边便不再有固定的护卫随侍,况且王爷在房里大吼着让柳盼滚,焉知这不是他的本意呢? 他纵使有心想要将柳盼寻回来,也不能逆了王爷的意思,所以就算他再着急,也只能按下不提。 慕容夜这一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头痛欲裂的醒来,喝过了醒酒汤,门外便有盐政官员求见。 他这一忙便是三日,原是昭帝委派新的盐务官员到了扬州,替换当初从京中六部抽调的官员回京,少不得交接指点一二,双方参详一番往后两淮盐改需要注意的事项,乃至推广开来至全国,或是有任何不妥之处,都是需要商讨的。 等到第四日上午,慕容夜总算把事情处理完毕,才有闲暇问一句,「柳姑娘呢?」 这几日王爷绝口不提柳姑娘,裘天洛还暗暗觉得两人真是闹崩了,王爷大约也是将柳姑娘撂开手了,他甚至暗自庆幸当初未听阿汉怂恿去寻人,她自己识趣离开正好,可现下听王爷这么一问,他顿时脸色大变,不知该如何回答。 迟迟等不到回应,慕容夜又问了一次,「人呢?」再见裘天洛那有口难言的样子,他的心顿时一沉。 裘天洛完全不敢抬头看向王爷,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道:「她、她……自那日跟王爷吵完架之后就离开了,没、没再回来……」 慕容夜自那天与柳盼大吵一架,酒醒之后他也稍微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身为庶女,她的生母又不受宠,若非她机警,早就被她那无良的父亲送出去攀关系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落到相同的境地,是能够理解的。 他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来认错,他便将心里的打算和盘托出,一定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这几日不见她人,他又忙得脚不沾地,想着冷冷她也好,好让她认清现实,将来才会一心一意留在他身边,哪知道等来等去,却等到她不见踪影的消息。 慕容夜勃然大怒,狠踹了裘天洛一脚。「连个人也看不住,养你们有何用?!还不快去找人!」 得知她自那日离开后不曾再回来,他原来的一腔气恼顿时消了大半,不免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事儿,以她的容貌就该藏在宅院里,出门也要带着十来八个护卫才安全。 裘天洛马上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但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无辜委屈,谁知道王爷您是要她走还是留啊,又没给个明话儿。 慕容夜刚开始还是让裘天洛带人悄悄儿去找,但找了足足五日,只查到她似乎到了扬州码头,至于坐船南下还是北上便再也查不到了。 扬州码头每日南来北往的船只难计其数,整个运河之上帆影星罗棋布,若要在其中打捞出可用的消息,无疑是大海捞针。 裘天洛垂头丧气的回去复命,心中暗叹柳盼气性之烈,平生仅见,不过是被王爷骂了两句,他们哪个没被王爷骂过? 慕容夜听完,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找不到是怎么回事?」 裘天洛对着王爷那张黑脸,答得战战兢兢,「属下查来查去,柳姑娘那日离开别馆,在街上买了些东西后就去了码头,有个扛货的小子似乎瞧见她上了一艘船,但不知道那艘船的去向。」 慕容夜下令让裘天洛去调查柳盼的去向后,便急着去房里看过了,她当日穿的衣衫全整整齐齐的迭放在床上,橱柜里为她做的新衣仍旧塞得满满的,妆匣里的首饰也满满未动,甚至是他这些日子为她新添的所有衣裳头面她一件也未带。 他问了守门的婆子,说那日柳姑娘出门,并没有佩带什么首饰,穿着件半旧的衣裙,背着药箱。 他知道她穿的正是当初被救上来时她自己的衣服,她离开得这样决绝,让他开始思索他是不是做错了。 第三十六章 慕容夜很少怀疑自己的决定,做为一军之帅,果决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此刻他却不敢这么想了。 慕容夜沉痛的问向裘天洛,「本王是不是……那日脾气大了些?」他揉了揉脸,接连几日他都未曾睡好,胡髭都冒出来了,莫名带了几分樵悴。 裘天洛比王爷还震惊,一是因为完全打听不到柳盼的消息,二是因为向来心高气傲的王爷似乎有后悔的迹象,只是王爷这个问题要他怎么老实回答,他只好婉转的道:「柳姑娘……是姑娘家,不比军营里的兄弟们耐摔打,也许只是使使小性子……过几日就回来了。」可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说得对,她一个姑娘家不曾出过远门,说不定早就后悔想回来了,只是……你说她会不会出事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慕容夜如坐针毡,也顺便为柳盼的离去找到了更好的藉口。「你说得对!我那日是脾气冲了些,她一个姑娘家,几时见过我这般动怒,定然是吓坏了,才会自己一个人糊里糊涂坐船离开,她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裘天洛顿时瞠目结舌,军营里哪个人没被王爷骂过,王爷虽然年纪轻,但是运兵如神,积威甚重,治军极严,就连胡子一大把的老将军在他面前也乖顺如小绵羊,生怕撞到他手里,被劈头盖脸狠骂一通,折了面子。 王爷一开始是跟着老将军们历练,而后一步步爬到主帅的位置,身为皇子固然是其中一倘原因,但王爷能将主帅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全是因为王爷的赫赫军功。 他从来未想过如此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王爷,有一天居然会折在一个小丫头手上,能让王爷发完了火还要后悔不已,甚至为她找借口,光是这份手腕就让人折服,他在这一刻恨不得向柳盼献上他的膝盖,只求她能出现。 慕容夜暗中派人搜寻几日无果之后,内心焦躁,再也忍不住大张旗鼓的找人了。 同住扬州别馆的吕光自然听到了风声,还特地前来睿王的院子关心关心。「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昭帝此次从京中委派的官员便是两淮长驻官员,等交接完盐改、盐务等事,他与王爷还有抽调来的各部官员便要返京了,眼瞧着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不想王爷这边竟出了这事儿。 慕容夜不好说是他发火将人骂跑了,只道:「最近本王私事缠身,盐务事宜还要劳烦吕大人多多劳心。」 吕光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歇在顾清蓉那儿,还当稀奇一般说道:「真没想到王爷身边的丫鬟居然不见了,该不会是让人拐走了吧,也不知道是何人这般大胆。」 扬州城繁华是繁华,可也有不少藏污纳垢之处,走失的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吕光先就提起心来了,只怕哪个不知轻重的做下了这桩事,要是惹得王爷发怒,可能把整座城给掀了都解不了气。 那日柳盼哭着离开,顾清蓉心里还嘀咕了好几日,派了丫鬟去打听,却没打听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日听得吕光此言,心底暗暗高兴,最好柳盼别再回来了,但表面上还要装着一脸担忧。「她一个姑娘家,可别真出了什么事啊!」 等到次日吕光出门办事,顾清蓉立刻细心梳妆打扮一番,带着丫鬟往睿王的院子去了。 随行的丫鬟有几分忐忑。「姑娘……睿王的院子进得去吗?」 以前还能打着探望柳姑娘的旗号,求见个三、五次才能获准进去一次,如今她都不在了,睿王的侍卫怎么可能放她们进去? 顾清蓉笑得得意。「我自有办法。」 她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调整过来心态,虽然嫉妒顾清莺得了睿王青眼,但若以顾清莺为跳板接近睿王,也不算这个妹子无用了。 【第十六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守门侍卫来报有人求见,说是有柳姑娘的消息,慕容夜急切的应道:「快请进来!」 裘天洛在王爷如获至宝的欣喜目光中,亲自出去请人,到了才发现侍卫说的妇人乃是吕光的侍妾,柳姑娘的嫡姊,他心里不由得嘀咕,顾氏一直窝在别馆里,怎么会有柳姑娘的消息,别是骗人的吧。 「姑娘真有柳姑娘的消息?」 顾清蓉昂首回道:「我要见了王爷才会说。」 跟在身后的小丫鬟紧张极了,真想扯着主子的衣角将人给扯回去,要是一个没弄好,惹得睿王发火,指不定她都要倒霉,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主子走了进去,她无可奈何,只得跟上。 裘天洛还真不敢将她拦在门口,王爷当初带来两淮的斥候以及亲卫基本上全派出去找人了,连各地官衙都打过了招呼,往运河之上各处官卡也送了消息,但就是没有柳盼的任何消息,也只有到了此刻他才能相信,这世上真有柳盼这种傻姑娘,不贪慕富贵权势,只随心而为。 慕容夜这些日子无论醒着睡着,脑海中都是柳盼的身影,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前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便梦见她站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向他呼救,她被匪人挟持,见那闪亮的刀锋就要朝着她身上刺去,他猛地惊醒,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作了恶梦。 迟迟找不到柳盼的人,他的心情就是无法放松,纵然当初有再大的怒气也早已烟消云散,只求她别出什么岔子。 见到顾清蓉找来,他真心期盼她真的知道什么消息,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顾清蓉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因为当她向睿王行礼时,他目不转睛直瞅着她,那紧迫的目光好似能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这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来到意中人面前,让他看懂她眼中的情意。 「你真有她的消息吗?」 听到睿王劈头就问顾清莺的消息,她心里那团烧得五脏六腑都快要抵受不住的火终于稍稍冷却了一会儿,随即烧得更旺了。 她稍稍仰起下巴,好让他能够更清楚的看到她的容貌。「妹妹当日离开时正好让妾身遇上了,妾身拦住了她,问她怎么了,她只说不会再回到王爷身边。王爷待妹妹情深意浓,妹妹却任性胡为,肆意糟蹋王爷的心意,妾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代替妹妹来服侍王爷,以报答王爷的厚恩。」 话音一落,书房一片静谧。 裘天洛还当自己听错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但是当他转头看向王爷,发现王爷一副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模样,才敢确定没有听错。 顾清蓉没看出睿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还情意绵绵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慕容夜怒瞪着她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到她面前,瓷器碎落在青砖地上的脆响夹杂着低沉暴怒的一个滚字。 飞溅起的碎瓷片有一块擦过顾清蓉的左脸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啊」的一声捂着脸颊,摔跌在地。 裘天洛立刻上前把她架住往外拖,一边喝斥,「你当我们王爷是什么人,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凑上来,也不打盆水来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直到他们快走到书房门口,慕容夜才稍微压下暴涌的怒气,厌恶的道:「告诉吕光,此等水性杨花的女子还不赶出去,留在身边小心败坏门风!」 顾清蓉这才大梦初醒,开始害怕起来,顾不得左脸颊上的痛楚,挣扎着想要爬回睿王面前求饶。 裘天洛不耐烦,一个手刀便将她劈晕,再把人从书房扔了出去,对着等在门外、吓得跪倒在地的小丫鬟喝道:「快带你的主子滚!」 小丫鬟膝行两步想要将主子扶起来,无奈主子失去意识,身子更沉了,她试了几次都不行,又见主子面上流血,她惊惧得眼泪扑较簌往下掉,使劲摇着主子,低唤道:「姑娘……姑娘醒醒。」 还是裘天洛看着不成样子,支使了院子里的两名护卫将顾清蓉弄回去,顺便让他们向吕光转达王爷的话。 吕光根本不知道顾清蓉做了什么事,惹得睿王这样生气,他审问小丫鬟,偏偏小丫鬟被拦在书房外,也搞不清楚状况,后来等到顾清蓉终于清醒了,他问她,她也只是嘤嘤哭泣。 事到如今,不甘怨恨委屈齐齐涌上顾清蓉的心头,再加上她又破了相,以后要怎么见人,要是吕光真将她送回去,父亲岂能给她个好脸。 吕光没有办法,只好悄悄派人来向裘天洛打听消息,裘天洛便将顾清蓉自荐枕席的壮举说了一遍,吕光知晓后,不知道该赞她一声有眼光,还是骂她一声没脑子。 第三十七章 当日他便吩咐人替顾清蓉收拾东西,将她穿戴过的衣裳首饰都赏了她,连同她的贴身丫鬟一起送回顾家,无论顾清蓉如何哀求,他都不改决定,就像睿王说的,这样的女人确实留不得。 轰走了顾清蓉,慕容夜余怒未消,连京中来的盐务官员前来求见都拒之门外,又将身边的人召来一顿臭骂,整个扬州别馆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眼瞧着盐务已经交接完毕,吕光等人着急回京复命,慕容夜便下令吕光带其余官员先行回京。「吕大人只需向父皇禀报,说是本王贪恋江南水山,再玩个把月再回京。」 吕光带着其余六部官员离开扬州之后,慕容夜以巡查各地盐业为借口,也带着人悄悄离开了扬州,这让新上任的盐务官员们的心情紧紧绷着,生怕哪天睿王会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 慕容夜起初只晓得让人到处找人,可是某一天他灵光一现,又命人传令下去—— 「柳盼离开的时候并未带银两,又背着药箱,想来必以行医为生,只往各地去查有无妙龄女子行医。」 两个月后,终于有柳盼的消息了。 「属下打听到嘉定县新来一个年轻寡妇,接生技术极好,又能治妇人病,还会扎针,据说嘉定县令夫人难产,好几个积年的产婆都束手无策,是这名年轻寡妇保县令夫人母子均安的,因此属下大胆猜测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柳姑娘,便悄悄往嘉定县跑了一趟,果然是她!」 最开始只查找行医的年轻姑娘,根本就找错了方向,白白耽误功夫。 前去查探之人正好见过柳盼,对她的容貌印象深刻,就算她打扮成妇人模样,一眼便认了出来,顿时喜上眉梢,立刻联络就近的兄弟传递消息,等到数日过后,睿王风尘仆仆赶到嘉定,他立刻亲自前来复命。 慕容夜都不知道该说柳盼聪明还是心狠,他以为她必是要以行医为生,但她一个年轻姑娘又容貌出众,就算有一手好医术,也免不了要引人垂涎,还会引得同行排挤,更有世俗偏见,但产婆就不同了,属于下九流,不但引不起同行嫉妒,还能兼治妇人病,又是女子,比 之男大夫更要方便许多。 慕容夜先带着人住进了客栈,等到暮色降临,才跟着打探消息的下属往柳盼住的地方而去,但见巷道窄小,两旁尽是贫苦百姓之家,他心疼不已,想她在顾家过得再不济,也不曾吃过这等苦头。 就算初听消息,知道她在嘉定县好生过着安静日子,怨她心狠,枉自己牵肠挂肚,四处寻找,但站在低矮的院墙前,见得矮屋窄小,油灯之下她纤弱的身影,疼惜之心占了上风,怨意也减了大半儿。 「这两侧都是些什么人家?」 下属已经打听清楚,压低声音回道:「一侧是个屠户,当初柳姑娘才到嘉定,路遇屠户娘子逛街肚子疼,还是她接的生,后来便住到了屠户家隔壁,也算结了一段善缘,有个照应。右侧是卖字画的书生娘儿俩。」黑暗之中那人面色古怪,忍了又忍才又道:「那书生……似乎对柳姑娘有些意思。」 闻言,慕容夜的脸色瞬间一沉,几乎要与夜色融合在一块儿了。 手下突然觉得身子一阵发冷,凭着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敏锐感觉,便知睿王不高兴了,他马上又道:「不过书生的老娘并不同意。」 怎料慕容夜反倒更生气了,冷哼一声道:「瞎了狗眼的,她有什么不同意的?」 下属心道:若是书生的老娘跟柳姑娘都同意了这门亲事,还有王爷您什么事儿啊?却不知王爷是另外一种想法,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这书生的娘竟然还瞧不上,这不是瞎了眼是什么! 主仆两人直站了半夜,眼看着院里的灯都熄了,这才回客栈歇息。 话说柳盼那一天离开扬州别馆后,不知该何去何从,走着走着来到了码头,随意找了艘船便坐了上去。 船主正好是嘉定县人,专做水上船运生意,因要回乡探亲,便顺路拉些客人,柳盼便阴错阳差跟着来到嘉定县。 一路上她有好几次想要回头去找慕容夜,可是理智总在最后关头压下冲动,也不断提醒她两人身分差异悬殊,就算相处起来幸福开心,却无法长久。 但是离扬州越远,她的思绪逐渐被慕容夜的身影所占据,她原以为对他只是有好感,甚或拿他当做救命的稻草,情感上的依赖多过感情上的喜欢,但是在某个水气缭绕的早晨,她站在船头遥望扬州方向,顿感心痛如绞,这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 纵使柳盼万般心痛不舍,但她仍强逼自己振作起来,在新的环境展开新生活。 所幸左邻右舍相处都还算和谐,又有隔壁屠户家娘子大力推荐,便陆续有人来请她去接生,一来二去名声便传开了,渐渐的光景也好了起来。 表面上看,她摆脱了顾正元与慕容夜的左右,过上真正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临,她总会想起慕容夜。 起初她一心一意要摆脱慕容夜,可是真的离了他,她又这般思念着他,这样的懊悔矛盾让她心烦意乱。 这日柳盼依照平日的作息起身,收拾房间洗漱完毕,打算出门去买菜。才出了院门,隔壁院门也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年约二十的书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子,向她打了声招呼,「柳娘子早。」 「张公子早。」 柳盼自搬来之后,每日出入总会碰见隔壁的书生,而且书生的娘三不五时便来串门子,有时候见到她接生的人家送的点心,也会蹭几块来吃,顺便说些嘉定县内的小道消息。 隔壁屠户家娘子再三告诫她,张大娘嘴碎又爱传是非,让她警醒着些,千万别把自己的事讲给她听。 柳盼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她若是告诉张大娘她父亲是苏州富商,她又与当朝睿王做过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恐怕张大娘会以为她在编故事。 不过张大娘倒是真的打听过她的事情,她随意搪塞几句便将人给打发了。 往日张秀才打完了招呼就会去做自个儿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两眼,吞吞吐吐的问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只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今日确实没什么事,去买点菜就回来了,可是张大娘有事要找我?」 张秀才腼腆一笑,没有回答就红着脸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但又想着他可能只是没话找话,便自顾自的买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张大娘请媒婆往隔壁提亲去了,他顿觉胸口一阵窒闷,连午饭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张秀才的家,再将柳盼给绑回来。 这件事也给他提了个醒,柳盼这丫头看来是打定了主意只与他做一场露水夫妻,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也让他看清了,就算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连吐了三个好字,但是表情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好,前来禀报的下属瞧得胆颤心惊,不自觉向裘天洛抛去一个求救眼神,盼着裘天洛能说点好话。 裘天洛暗叹一声,自柳盼离开之后,王爷瞧着阿汉不顺眼,遣他带人护送各部官员回京,而张秀才不在眼前,王爷的一腔怒气总要寻个发泄的地方,他可不想当现成的靶子,就只能委屈前来报信的兄弟了。 其实这实在怨不得张大娘,她膝下只得这一个儿子,原来家里还有两亩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场大病,她变卖田产请大夫,没想到最后人去了田也没了。后来娘儿俩相依为命,张大娘为了儿子读书,平日接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儿子考中秀才,还娶县上一户商家的女儿,没多久媳妇怀孕了,张大娘欢喜极了,满心期盼能赶快抱孙子,哪里晓得媳妇难产没了,就连孙子也没保住。 亲家知道消息后,当即找上门来,拉走了女儿的嫁妆。 张大娘年纪渐大,眼花手慢,缝补的活计做不了,两手关节肿大,浆洗的活儿眼瞧着也接不了了,原本张大娘瞧不上柳盼是个寡妇,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来了这几个月,她常往柳盼家里串门子,发现她还会看妇人病,扎针开方子也难不倒她,这可是门生财的本事。 仔细想想,柳盼没有娘家要帮衬,要是真嫁进自己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她无论赚多少,岂不都得交由她这个做婆婆的管着?不说儿子进京赶考的费用,便是往后家里吃穿,也可尽靠着她了。 第三十八章 虽然读书人名头清贵,但再清贵也得吃饭,况且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她的相貌才能又在那里放着,这门亲事正可做得。 张大娘掂量了一段时间,决定问问儿子的意见,毕竟她也担心儿子无法接受柳盼是再嫁。 听到母亲这么问,张秀才心花怒放,但面上只露出微微笑意,说得矜持,「儿子的亲事全凭母亲作主。」 但张大娘不知道的是,自从柳盼搬来之后,张秀才便对她一见钟情,每日总要听着隔壁的脚步声,掐着点儿出门,就为着多瞧她一眼。 虽然他对她的经历并不了解,但想她一个弱女子流落此地,又有一身了不得的医术,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不似母亲那样毫无见识,把柳盼会扎针开方子当新奇事看,而是在心底里暗暗吃惊,她如此年纪便有这样的医术,说不得家学渊博,不然一般医馆哪会收女弟子。 听到儿子这么回答,张大娘以为儿子对这门亲事不甚热情,便苦口婆心讲起柳盼的好处,最主要的是只要娶了柳盼进门,凭她干着接生婆的事儿,地位矮了读书人一头,更好拿捏,又能赚银子,简直一举两得。 张秀才好不容易听完了母亲的唠叨,再出来碰见柳盼,心里揣了一团火,若非怕吓着她,早喜孜孜上前同她聊几句了,不过他也不着急,等下聘成亲后,两人多的是说话的机会。 再说回慕容夜这儿,他暴跳如雷,在客栈房里急得团团转,将报信的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气怒的又道:「还不滚去打听一下,她可有应了这门亲事!」 下属赶紧又冲出客栈,快速寻出媒婆,用一角银子换了一个回答,紧接着一脸喜意的赶回客栈。「王爷,柳姑娘没有答应张家的提亲,不,应该说媒婆根本没见着柳姑娘的人。」 慕容夜行事果决,当下便指派人手部署,「准备马车,今晚就带她走!」 以上的一切柳盼都不知道,她本想着上街买点菜就要回家的,没想到突遇一名妇人生产,她忙了一整天,至晚方归,洗漱收拾完毕便上床睡了。 夜半时分,有人悄悄摸进她家院子,来到房前,在窗纸上捅开一个小洞,往里面吹了一管烟。 过得一刻钟,慕容夜从正门大步走了进去,自是下属挑开了门闩,恭迎他进去,毕竟他贵为王爷,翻墙这种劳力活,哪能劳动他大驾。 借着月光,慕容夜踏进房内,院里几名侍卫垂手侍立,阒无人声。 隔得两个月,慕容夜终于又将柳盼搂进了怀里。 他仔细替她穿好了衣服,还在她颈边深深嗅了一口,闻到那熟悉的药香味,一颗在胸腔里晃晃悠悠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若非怕她发现端倪,他真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以宣示众人她只能属于他。 不多时,慕容夜便抱着衣衫整齐,再用大氅包得严严实实的柳盼,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往码头的方向扬长而去。 院里的侍卫则迅速进入房里,将柳盼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打包,还在枕头下面发现一个荷包,里面是银票与碎银子以及一把铜钱,又原样装回,等到了船上,交到了睿王手里。 慕容夜打开荷包一瞧,冷哼一声,「带着这么点银子就离开,真是胆大包天!」而且她会把荷包藏在枕头底下,想来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他将荷包收进兜里,抿了口酒,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大有指挥一场战役大获全胜的满足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隔壁屠户娘子有事找柳盼,却见她家大门敞开,她不解的连忙走进房里查看,但见她的物品全都不见了,她惊慌的四下叫人,惊动了张大娘母子俩。 一群人找到房主那里,才知道昨日半夜柳盼的婆家人把她给带走了,屠户娘子欣慰的想,柳盼能有婆家人照应,自然是好的,可是张家母子却陷入错愕震惊,久久回不了神。 慕容夜既是「微服寻人」,自然不能留下把柄,早将一切办得周全,就连嘉定县令也不知道睿王曾大驾光临。 可怜柳盼睡觉之前还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便在一间陌生的舱室里,她吓得尖叫一声,便听得房外传来一声喝斥—— 「叫什么叫!」 她本还当自己脑子发懵,尤在梦中,当她往大腿上狠掐一把,一阵剧痛传来,她这才确定自己果然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劫到了船上。 她所在的舱室一看便是底舱,连个太阳光都瞧不见,阴暗狭小,她扑上前打开舱门,便见两名胡子拉碴的带刀大汉守着,他们冷冷瞟了她一眼,直吓得她立刻关门。 等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柳盼趁着有人来送饭时想向对方套套话,偏偏她摸遍全身找不出一个铜板,只好发挥口才,好说歹说,但最终还是连一个字都没撬出来,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给得起一座金山,这人还是连一个字都不会说,喔不,是不敢说。 在整艘船最上面、最宽敞的舱房里,住着的是尊贵的睿王,此刻他斜倚在床上,喝着小酒,心情大好,之前的焦虑担忧如同大太阳下的积雪,消融无踪,还有种山大王抢着了压寨夫人的满足得意。 【第十七章 捕到一条美人鱼】 柳盼被圈禁在船舱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定范围内解决,她都快憋出病来了。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有时免不了怀疑这是睿王的座船,对负责看守她的大汉曾多番言语试探,但这些人的嘴巴紧得跟蚌壳一样,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说,要是她问得多了,他们便会长刀出鞘恫吓她闭嘴。 但是有时她又会自行推翻假设,慕容夜与她已经撕破了脸,而她去的地方又偏僻,离扬州又远,就算他对她还有几分留恋,也不可能带着人找过来。 这样的认知还真令人绝望,比起落到不知有何目的的陌生人手里,柳盼宁可自己是被慕容夜给带了出来,好歹还有商量的余地,性命无忧,而且不必担心会落到不堪的境地。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成为船舱里的一朵香菇之际,船总算靠岸了,看守她的大汉将她绑着蒙着眼睛带了出来,很快又塞进一顶小轿里,她被晃啊晃的,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接着柳盼感觉到有人牵着她下了轿,走了一小段路,蒙着她双眼的布才被拿了下来,她眨眨眼,定睛一看,这是一处内院,前方站着约十来个丫鬟婆子,齐齐向她问好—— 「夫人有礼了。」 柳盼被这些人的称呼吓着了。 一路上她揣想了无数次绑架她的人会是什么来历,最有可能的是慕容夜,看守她的男人像是军旅出身,可当初是他赶她走的,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她掳走,更何况他身边的人都叫她姑娘,可不是什么夫人。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顾家,见她一个人流落在外面,想着也许能从她身上榨点油水出来,便将她悄悄绑走,又或者是顾清蓉对她痛恨至极,想要折磨她,所以找人绑走她。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慕容夜得罪了盐商以及两淮盐务官员,有些人见过她在慕容夜身边,因此梆了她泄恨,可若是如此,没道理待她这般客气。 不管哪种可能,总之,她就是被人给绑了。 在不知名的内院住了不到半个月,柳盼便摸清楚了婆子丫鬟值守换班的时间。 也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怎么想的,每日必有人送来锦衣华服首饰,她原本就志不在此,这些东西她只是瞟一眼便抛到脑后,倒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兴致勃勃游说她梳妆打扮。 「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要打扮给谁看?」柳盼不解又带着警戒的问道。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胆的丫鬟含笑道—— 「夫人若是打扮了,自然有人来看。」 柳盼虚虚瞟了那名丫鬟一眼,总觉得这口吻跟传闻中教养扬州瘦马的牙婆很像,暗藏着那么点不怀好意,更坚定了她要早日逃出去的心思。 柳盼稍稍盘算一下,便生出了一个计划,她倏地板起脸,接连掀翻了桌上好几个漆盘,上头放着的锦衣首饰等物全都摔落在地,接着她对着丫鬟婆子吼道:「别摆出这副老鸨的口气来劝我,你们肚里说不定揣着什么鬼呢,都滚出去!滚!」 丫鬟婆子伺候了她这段日子都是安安稳稳的,见她突然间发怒,都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退了出去,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从里面关上,她们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如是者三,丫鬟婆子便悄悄议论,这位可能是被关得久了,心里不痛快要找人发拽,谁都不愿意伺候这么个煞神,此后便只按时送水送饭,不再像之前那般严实的看着她了。 第三十九章 就这么过了六、七日,这天到了半夜,柳盼将枕头塞进被窝里,假装是她在睡觉,再悄悄打开了后窗翻了出去。 这院子阔朗,前面栽着竹子,后窗下却是一片水塘,她刚来之时与伺候的丫鬟闲聊,得知这片水塘是引了外面的活水进来,她本着不成功则成仁的精神,闭着眼睛感受水流的方向,果真教她感觉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入水口极窄,幸好她身形苗条,勉强可以通过,她逆流而上,游出院子之后,感觉到水渐深,似乎是一条活水分了好几条支流往院子各处流去,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赞这家主子心思奇妙。 柳盼不知自己游了多久,正暗喜即将重获自由之时,她似乎撞上了一张网子,还未明白过来,便听得上方传来一声欢呼—— 「可逮住了!」 她顿时浑身僵硬,急忙窜出水面,随即便被一张渔网给网着,悬在半空中,拉着渔网的是四名精壮男子,她被放到岸上,周遭顿时火把大亮,一件大氅当头罩下来,将她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柳盼的眼前是一双男子的锦靴,她心一突,缓缓抬头,就看到面无表情的慕容夜。 老实说,他待她温柔的时候是真的很温柔,但是他生起气来还是很吓人,总有种杀气外露的错觉,不过她自从失去自由之后,窝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罪魁祸首自己送上门来,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指责他无耻至极,竟然敢派人掳了她回来,一路上让她担惊受怕,没敢睡过一场好觉,可是她才说了个你字就蔫了。 她整个人都陷在渔网里,全身衣服又湿透了,根本没办法俐落的站起来,慕容夜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不怒自威,不知不觉间便让她的气势弱了下来。 「都退下。」慕容夜对她的怒气视而不见。 「是!」四名男子齐齐应答后便散了去。 待没有其他人了,慕容夜这才蹲下身掀开她身上的大氅,将她从渔网里解救出来。 他自始至终神情都相当平静,仿佛派人绑了她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要不是她确信自己根本没离开那座院子,就连她都要怀疑是自己错怪了他。 「慕容夜,你绑我做什么?!」 「你是本王的女人,不绑回来,难道让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给本王戴绿帽子不成?!」 一句话差点将柳盼的鼻子都气歪了。 在她的想法里,她与他谈了一场没有未来的恋爱,况且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们都腻了一阵子了,说不定他对她也有了厌倦之意,赶她走之时,她正好借驴下坡,两人痛痛快快分了手,此后各自安好,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哪知道他竟然做出这种有失格调的事情来,还认为她会给他戴绿帽子,这根本是对她人格的污辱,是污辱! 「我以为我跟王爷已经达成了共识,咱们只算是露水姻缘。」 慕容夜的下巴线条忽然绷紧。「是不是露水姻缘,得由本王说了算!」他弯腰将湿漉渡的她抱了起来,再用大氅裹住了她,往她这阵子住的院落而去。 柳盼也懒得跟他争辩两人的关系,反正主动权在他手里,她只能被动接受,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院门被端开,沉睡的丫鬟婆子惊慌爬起来,柳盼回头瞧一眼门口,不确定的问道:「晚上院门上没人守着?」 慕容夜此刻面上才带了一丝笑纹。「本王本来是想让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走出去见我,哪知道你放着大门不走,非要往水里跳。」 她没好气的回道:「那你大半夜在水里张网捕榜,不是闲得发慌吗?」 他轻哂。「本王夜半无事张网捞鱼,哪知道会将你给捞上来,这可是本王第二次把你从水里救上来,你还不快谢谢本王的救命之恩?」 柳盼翻了个大白眼,敢情他这是无耻的将阿汉在运河里捞起她那一次也算在自己头上了? 「王爷还不如说我有跳水逃命的习惯呢。」 慕容夜才懒得跟这牙尖嘴利的丫头争辩,他抱着她直接进了浴间。 婆子丫鬟很快抬了热水来,等到人都退下之后,他才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本王帮你脱?」 面对着他虎视眈眈的眼神,柳盼恼羞成怒。「我要沐浴,劳驾王爷移步外间!」 难得慕容夜也有好说话的时候,他低笑一声,「难道你还能再跑了不成?!」果然转身出去了。 时近深秋,她在冷水里浸了许久,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冻僵了,她飞快褪去身上的湿衣服,跳进了热水中,舒服的叹了口气。逃跑虽然失败,但她乐观的安慰自己,至少知道是谁把她绑了来,不必担心有性命或被人染指的危险。 她解开头发,屏住呼吸将整个脑袋都沉进水里,可是她的身子还没暖和过来,便被人从水里一把捞了起来,紧接着耳边传来慕容夜的怒吼声—— 「你就这么不待见本王?!」 柳盼瞪大眼,一脸莫名其妙的瞅着他。 他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给惊着了。「你、你不是想自杀?」 「好好的我做什么自杀?」说完,她突然想起自己未着寸缕,身子也还湿淋淋的,再要开口赶他出去,却被他无预警的攫住了唇,她张大眼睛瞪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慕容夜一路上也就在船上休息了些日子。 一回到京城,他马上被父皇召进宫中,先是就盐务改革以及后续事宜御前奏对,后又接到母后对他终身大事的关心,以赏花的借口连着在宫中举办了数次宴会,次次都有各家诘命携女入宫,硬生生把赏花会办成了相亲宴。 再加上他改革盐务,不知道斩断了多少官员的财路,这些人明着不好向他下手,便以北狄业已灭国,把主意动到他的左膀右臂身上。 慕容夜生就一股傲气,就算当真要裁军,也要他自己提出来,还要对这些年追随自己的袍泽妥善安置,可不是被这些人给硬逼着退下来。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他才让朝里这帮人明白他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并不曾因为战功显赫引起太子忌惮,这些日子他更是寄居东宫,与太子同进同出,这才让朝中众臣相信了太子与睿王兄弟感情深厚,他们在底下做再多小动作,挑拨他们兄弟离心都是白费力气,更引得昭帝震怒,将好几名御史当堂打了几板子,斥责他们别有用心,离间天家骨肉感情。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烦心事,慕容夜才有功夫来到别院,也估摸着柳盼可能快要待不住了,便布置这场大戏,就赌她是从水路逃出去,还是打开院门自己走出来。 他方才离开浴间又折返,见到她整个人都埋进了浴桶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又急又怒,只觉得她宁可大冷天跳水也要逃,见到他不但毫无相见的欣喜,还宁可溺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活似被人灌了一腔冰碴,冷到了极致。 不过等将她一把捞起来之后,他心里又难过又不舍,与她四目相接,见到她愕然的表情,这才明白过来,这丫头压根没有自溺的念头,还对他的暴怒伤心全然不解。 他好似从高空跌落,眼瞧着要摔个遍体鳞伤,哪知道着陆处却是厚实的草甸子,根本没有伤及分毫,刹那心情好几个起落,哪里还管她是不是愿意,便狠狠吻住了她,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身下。 柳盼被他宛如狂风暴雨肆虐的吻给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抡起小拳头在他肩头捶了两下,可她这样的力道不过是替他挠痒,反被他捉牢了手,两人一起浸到了浴桶里。 慕容夜凑到她耳边,嗓音粗哑魅惑的道:「本王替你洗。」 她想起过去被他伺候洗澡的结局都十分悲惨,顿时如游鱼一般从他怀里窜开,惊恐的道:「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王爷动手。」 打从今日见到她到现在,他总算在她脸上看到惊恐这种情绪,他顿时有种「没良心的小丫头让本王牵肠挂肚担惊受怕,你也合该害怕」的平衡感,心情大畅,朗声大笑,伸臂就捉牢了她,笑得不怀好意。「本王就喜欢伺候你。」 婆子听得浴间里的动静,暗自反省这些日子伺候这位娇客有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至于未嫁的丫鬟们听得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低低的娇吟,转折处难以为继,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可是那痛苦之中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欢愉,顿时红透了脸。 第四十章 睿王身为皇后嫡次子,深得昭帝与太子信任,又立下赫赫战功,整个睿王府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得到他的垂青宠爱,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长住,没想到却带了个女子回来,宝贝一般藏到了别院,还再三交代她们要悉心伺候,让她们心里不知道积了几坛子的醋。 但是现在她们可是明明白白的知晓,就算她们被醋给淹死了,也得不到王爷一个目光,只能庆幸最近伺候那位娇客还算恭敬,免得以后被秋后算帐。 柳盼被慕容夜折腾了大半夜,一路从浴桶转战到床上,直到天快亮了他才饶过她,揽着她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斜,不知年月。 慕容夜神清气爽起床去外面转了一圈,再回房见帐幕低垂,安静得出奇,心中猛地打了个突,生怕她又趁机给逃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掀开床帐,见她乌云堆枕,小脸儿通红,睡得正香,这才松了一口气。 「醒醒……」 柳盼被掳之后还没睡过一场安稳觉,昨晚太累,尤其是在慕容夜身边,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睡得昏天暗地,被他推了推也不醒,翻个身继续睡。 他看着随着她的动作露出来的香肩,再探头往前看去,能瞧见半圆的山丘,顿时眼睛都直了,脱了靴子钻进被子,大手便不安分的朝着她胸前袭去。 她在睡梦之中被他粗砺的大手摸得冒火,不耐烦的一巴掌打下去。「走开,我要睡觉。」随即她拉过被子将整个身子紧紧都包住,蜷缩成一团继续睡。 慕容夜哑然失笑,他这是被嫌弃了?有时候他真心觉得,想要在她身上感受一下三从四徳、温柔贤淑,简直是种奢望。 在母后的费心张罗下,他最近见过不少高门淑媛,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柳盼相处得久了,习惯了她的直白犀利,他有些受不了含蓄温婉的贵女,若是将来夫妻之间也要相敬如宾、保持礼仪风度,他光想都觉得吃不消,反倒是与柳盼在一起时,喜怒随心,最重要的是,她总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这可是旁的女子没有的本事。 自次子从江南回来,皇后便不遗余力的想要将他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其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无奈每次她相中的人选都入不了次子的眼,几次之后她也失了耐心,干脆把人叫来跟前,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啊,说出来母后也好比照着挑啊!」 慕容夜心道:母后不必费心,柳盼那样的就足矣,不过宫里的女人心思总是拐了九曲十八弯,他贸然提起柳盼实为不妥,于是他只淡淡的回道:「儿臣这次前往扬州,在大明寺遇到一位高僧,他说儿臣杀孽太重,若要娶妃,定要女方命格够硬,有济世慈心,方能白头到老,不然不但姻缘不顺,还会祸及子嗣。」 皇后一听,吓得脸都白了。「真有此事?!」 慕容夜肚里狂笑,面上则十分沉痛。「只是此等女子,儿臣实在不晓得该上哪儿找去。」 这是他这几日在别院与柳盼耳鬓厮磨想出来的法子,与其被母后逼着去娶素不相识的女子,横亘在他与柳盼之间,还不如他先发制人,想法子让父皇和母后同意这门亲事,将来还能求个和谐圆满,不然以柳盼的傲气,未见得愿意屈从妾室之位,他也舍不得以妾位待之。 原本自睿王整顿两淮盐业回来之后,朝中有不少人在观望,等风波一过,见识过了睿王在昭帝与太子心里的位置,不少官员心思都活络了,瞄准了睿王妃的位置。 皇后着急睿王的婚事,不少朝臣有心与天家联姻,双方一拍即合,赏花宴举办了无数场,眼瞧着进入了初冬,等赏完腊梅就无花可赏,但睿王妃的位置依旧空悬。 皇后驾临护国寺两次,指望住持能指点一二,偏偏住持闭口不言,倒令皇后内心越发忐忑。 事实上护国寺住持早被睿王封口,反正只要他装高深莫测状,皇后总不免按自己的想法去猜测。 与此同时,京中城西悄悄开了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专治妇科,只接待女患者,就连大夫也是女子。 身为回春堂唯一的坐堂大夫,柳盼站在回春堂高高的药柜前面,闻着药草的清香,头一次感受到抱上金大腿的幸福。 她本来还想着此次被慕容夜给劫了回来,说不得就要沦为金丝雀了,她还预先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哪知道转眼他就派人送来了避子汤,还拉着她兴致勃勃的讨论。 「若是本王给你开间医馆,专治妇科,你可能经营好?」 他此话一出,让柳盼一腔准备斗争到底的坚持瞬间消失殆尽,她睁着明亮的大眼,难掩惊喜的瞅着他问道:「我真的能开医馆?」 「大楚律法又没规定女子不能开医馆,况且官面上的事儿本王自然会给你打理清楚,不怕医馆开不起来,只怕你医术不到家,砸了招牌。」 这年头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也不知道慕容夜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大力支持她发展事业,令她对他刮目相看,感动的在他面上乱亲一通。 他被她这么一激,气血翻涌、心旌摇曳,一把揽紧了她,回以热情的深吻,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猛地推开了她。 柳盼睁大双眼,无辜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夜极为艰难才平缓了呼吸,嗓音有些沙哑的道:「避子汤不是好东西,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她没想到他是顾念她的身子才不跟她亲近,心中暖意上涨,眸中柔情四溢,她张开双臂娇喊道:「抱抱!」 他与她争也争过、吵也吵过,夫妻之实也早就有过了,但从来没见过她这般热情主动,心里受用得不行,可是下一瞬他却对自己的超强自制力感到绝望,那种明明身体叫嚣着想要亲近,但现实境况却容不得她大着肚子去见皇后,两难之下,他做了一个自己事后也感到极为荒唐的决定,大大后退了两步。 柳盼几乎笑倒在床上,这男人前几天还恨不得跟她厮磨到地久天长,现下却畏她如虎,她顿时调皮心起,从床上跳下来大笑着往他身上扑。 慕容夜就像被恶犬追逐的孩子一般连连后退躲避,还频频催促道:「地上凉,快穿上鞋子。」 打从认识他以来,她无论是身分地位还是体力都被他压得死死的,难得能占一次上风,哪里肯善罢甘休,他越是想逃,她越要粘着他,她还故意捏细了嗓子娇唤道:「王爷别走,等等奴家……」说着,她自己先起了鸡皮疙瘩。 他被她给逗乐了,一腔旖旎反倒消散不少,后退几步摆出防备的姿势。「哪来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羞!」 柳盼学西子捧心,硬是摆出个柔情万千、楚楚动人的模样,假装伤心的道:「王爷如此不解风情,真是伤透了奴家的心……」只是这个角色难度太大,与她的个性大为不符,演到一半她先笑场了,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慕容夜也被她逗得朗声大笑,大步上前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再让她站到一旁的锦凳上,但见她双眸亮晶晶的,里面映着自己的笑脸,两人痴痴凝视着对方,都觉得这一刻两颗心靠得极近。 【第十八章 拉拢帮手】 当皇后派人暗暗查访京城哪个人家有命格够硬又有济世慈心的女子的时候,慕容夜正陪着柳盼享受着难得的甜蜜时光, 慕容夜纵横沙场多年,以往沉迷排兵布阵、弓马武勇,现在与柳盼去钓鱼,一坐两个时辰都不觉得不耐烦,偶尔相视一笑还能激起心头点点涟漪。 他还时常带着柳盼游山玩水,将京郊附近的景致都赏遍了,原来心爱之人陪在身边,就算路边一棵平常无奇的松树也是别样的风景,山间一只跳跃的松鼠也是灵动可爱的,就连护国寺的老和尚闭嘴装高深莫测,也显得顺眼许多。 有时候慕容夜也会陪着柳盼去医馆。 柳盼在大堂坐诊,身后放着一架巨大的落地屏风,隔绝外人的视线,屏风后面放着罗汉榻,慕容夜就在榻上一边看着闲书消磨时光,一边听着她替人看诊时的温柔低语。 虽有窃听之嫌,但他听的不是病人的隐私,而是听柳盼条理清晰的替病人分析病症成因,并多次折服于她的能耐和细心。 这一天医馆的病人较多,柳盼抽空绕到屏风后方,歉然的小声道:「王爷闷不闷,要不要带人去街上逛逛?」 慕容夜摇摇头,颇有几分吃味的道:「我怎么听着你对待病人的态度比对我还要温柔体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面前不由自主便开始你啊我的,连本王的自称都不知不觉间说得少了。 第四十一章 她掩唇而笑。「王爷有点出息好不好,会来我这医馆看诊的女子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因久病而敏感自卑,若是我像对待王爷那样对待她们,还不把人都给吓跑了,再说了,王爷心志坚毅,皮糙肉厚耐摔打,哪里在乎一点冷言冷语。」她先用言语调侃了他一番,接着坐到他身边,亲了他额头一下,安抚道:「乖,等我忙完就来陪你。」 不过一个轻吻,他便觉得心头那点不满被安抚了,他一边自嘲于自己的好哄,一边暗自惊讶这毫无缘由的感情。 慕容夜在外面搞的这些小动作,皇后远在深宫不曾察觉,但昭帝早已瞧出了端倪。 这一天下了朝,昭帝便把人召来御书房。「朕听说你最近小动作不断,是不是应该跟朕说一声?」 慕容夜早有此意,他处心积虑是防着母后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不是为了防着父皇的。 「父皇明察秋毫,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您。儿臣前往江南时,碰巧救了一名女子,相处日深,钟情于她,想要娶她为妃。」 为了次子的婚事,昭帝的耳朵都快被皇后叨念得起茧子了,如今听得次子亲口承认有了中意的女子,可眉目半点不见波动,昭帝知道定然还有下文。「然后呢?」果然,话一出口,向来神勇无敌的次子便露出几分乞求的神色。 「此事还要求父皇代为周旋,儿臣中意的女子……是盐商家的庶女。」 其实慕容夜绕着弯子搞这么多名堂,一是因为他与柳盼的身分有落差,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事大大犯了母后的忌讳。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旧事了,皇后出自官宦人家,乃是原配唯一所出,然而亲爹宠爱妾室,妾室肚子也争气,先后生下两女一男,她的庶妹比她只小了一个月,从小很得亲爹宠爱,就连她这个嫡女也要避其锋芒,直等她成为皇后、生下太子,在宫内站稳脚跟之后,妾室收敛许多,亲娘的日子才好过。 因此皇后深恨妾室庶女,就连昭帝这些年也迁就着她,从不曾在宫里宠幸别的女人,宫中嫔妃不过是摆设,才让皇后这口气顺了过来。 慕容夜非常清楚母后的心思,不说母后为他挑了那么多名门闺秀全是高门嫡女,就算是为他选侧妃,恐怕也不会挑庶女,若是知晓他舍名门闺秀而就盐商庶女,母后肯定接受不了,说不得还会认为柳盼手段过人,妄想攀上高枝才会诱惑他。 昭帝只是猜测别有内情,万万没想到真相如此,当下表情一沉,斥道:「你做事越来越没分寸了,朕派你去两淮整顿盐务,可不是让你去挑妃子的,更别说还是个盐商之女,难道她是那些官员进献给你的?」次子戍边多年,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每天面对一票莽汉,也怨不得他见到个盐商之女就动了心,不由得又稍微放软了语气,「就算你中意她,纳进府里就行了,何必要惹得你母后不开心。」 慕容夜知道父皇想岔了,苦笑着将他与柳盼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包括她跳河逃命,又救了他一命,他无意中听到她点评温氏与他的关系,让他原本郁结的心思豁然开朗,还有她如何以惊人的医术救了盐帮帮主的妻儿、如何救治东台镇的灶户,最重要的是,她对于盐务的精辟见解,启发了他改革盐法的决心等等。 吕光等官员禀报两淮盐务整顿只是浮于表面,对于其中内情一概不知,所以昭帝并不晓得还有这么样的过程,起初他听得次子看中盐商庶女,先入为主认为对方是个狐媚的江南女子,没想到竟是这般有胆识、医术了得、见解不凡,不由得多了几分兴味。 温氏之事让昭帝对他难免有愧,在亲事上不想再勉强他,只希望他能有一门美满姻缘,偏偏他看中的女子出身低,实在不妥,但是听了他这番话,昭帝才知这个女子能得儿子青睐,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来也是,他的儿子是执掌大军的国之柱石,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以魅惑的。 「那……几时让父皇瞧瞧你中意的女子?」 慕容夜苦笑道:「还望父皇见谅,总要父皇母后先答应了这门亲事,儿臣才能带她前来,当初她并不愿意来京城,是儿臣把人掳了来的。」 昭帝更感兴趣了,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夜便将他与柳盼争吵,她离家出走后的事儿和盘托出。「她不比寻常女子,非要依靠父母或者男人而活,就凭她那一身医术,去到哪里都饿不死,而且她自己也乐在其中。当初就是因为身分悬殊,她才执意要离开儿臣,并不是她非要嫁给儿臣,而是……而是儿臣离不开她啊!」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昭帝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出了一个温氏看不上他儿子就算了,连盐商庶女也对睿王妃的位置毫不在意,这么看来,次子的婚事多有坎坷倒是真的了,难道当真是因为他杀孽太重? 大楚上至皇族下至平民都信佛,昭帝也相当推崇佛法,虽然护国寺住持并未说什么,但做父母的一旦面对和儿女有关的事情,无事也要思量三回,更何况次子的婚事已经黄了一次,昭帝自然希望他往后都顺顺利利的。 慕容夜见父皇有所动摇,立刻再接再厉,列数娶了柳盼的好处,费了半日唇舌,口水都要说干了,才换来父皇表态。 「听你这么说,这个柳氏倒是个极为难得的奇女子,想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等玲珑心窍的女子能教你碰上,也是缘分所至,父皇就不为难你了,至于你母后那里……还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 「父皇这是打定主意要瞧儿子的笑话了?」 昭帝呵呵直乐。「放心,若真需要父皇出手的时候,父皇也不会只看热闹不说话的。」 有了父皇的保证,慕容夜大为放心,只要争取到父皇的支持,由父皇在母后面前敲边鼓,这件事大有成功的希望。 慕容夜近来因为母后急着为自己选妃,时不时拉着他讨论谁家的女儿好,弄得他极少往后宫去,就怕再被母后揪住唠叨一番,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有了父皇这座稳当的靠山,他大步往后宫去向母后请安,甚至还问起母后又看中了几个人选,再毫不嘴软的挑了一番刺,打消了母后想要与其中一家联姻的打算,这才轻轻松松出了宫。 柳盼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专心经营回春堂。 她近日替不少妇人看过诊,名声渐渐在城西传了开来,由于回春堂只看妇科,与附近的医馆竞争不算大,背后又有睿王找人撑腰,官面上通达,地痞无赖就算知道回春堂是由年轻女大夫坐堂,但得了官面上传出的口风,倒也不敢去惹事。 大楚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开医馆的,柳盼算是先驱,再加上京城有不少医药世家,那些同行听闻城西出了一名擅妇科的女大夫,自己不便上门较量,便暗自遗了家中女眷前往诊脉。 柳盼为人谦和亲切,生得又美,说话之间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秀美,谈起病状成因来也是条理清楚,不仅去看病的这些妇人对她是连连称赞,当她们将柳盼开的方子拿回去给家里坐堂的男人看,就连老大夫也挑不出错来。 再加上柳盼自从被慕容夜带回来之后,不必再伪装身分,重新梳回少女发式,这些妇人瞧在眼中记在心里,回去便怂恿家里适龄的未婚儿郎。 没过多少日子,皇后在宫中的宴会停了,回春堂却已经迎进了四、五个媒人,偏偏慕容夜又不能往医馆门口立块牌子,写明大夫已名花有主,只能暗自生着闷气,直想关了回春堂,将她锁在深闺,但瞧她做得兴兴头头,他也只能硬生生将这个念头咽回肚里去。 回春堂后面连着一个不小的院子,支着架子晾晒着药材,另有睿王府别院的厨娘专管着饮食,自开业之后,柳盼便搬到医馆来住,闲暇时便会去街市走走,顺便去药材铺子里转转,买些少见的药材回来。 不想那些医家儿郎年轻气盛,不是听家中长辈大力称赞她,对她好奇极了,就是被家中大人比着她骂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气不过,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样又有多厉害,可是来到回春堂,看到门前立着一块「男子止步」的牌子,他们只能蹲守到对面的茶馆里。 柳盼哪里知道这些人偷偷摸摸在做这些事儿,更不知道当她带着慕容夜配给她的丫鬟出门逛街时,会连带倾倒了好几家的儿郎。 没过多久,之前上门被拒绝的媒婆跑得更勤快了,还又再多添了三家媒婆。 第四十二章 这下不只慕容夜气得快呕出血来,就连柳盼也开始觉得困扰。 「大娘,我这里是医馆,您老若无病,还是请回,后面还有病人等着呢。」柳盼虽然困扰,也知道媒婆不能得罪,她还要在这里生活呢。 媒婆将自己肥硕的身子挪到了一边去,面上堆迭起热情的笑容。「好姑娘,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我再跟你说说杨家儿郎的好,人生大事你可千万要考虑清楚。」 柳盼虽然与慕容夜重逢,又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但是对于未来她还是不敢抱有期望,只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时半刻他是不会放手的,而她也舍不得离开,才会这么含含糊糊的过下去,况且两人既无婚约,这里又是京城,她也不敢贸然同他人说她已经订亲,免得有无聊人挖八卦,发现她是和睿王要好,岂不是要连累他的名声。 恰巧这日慕容夜从宫里出来,径自到了回春堂,他从后门进来,到了前厅,隔着屏风听到这媒婆的话,顿时给气了个七窍生烟,等送走了所有的病人跟媒婆,柳盼回到后堂去之后,迎接她的便是他的一张冷脸。 「这是怎么了,谁给王爷气受了?」 慕容夜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让这丫头自动自发的认错难度太大,索性也不跟她玩含蓄。 「除了你,还能有谁给本王气受?」 伺候的丫鬟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那么一点紧张,轻手轻脚的快速退了下去。 若说之前还在扬州时,他生起气来,柳盼心头不免要打鼓,还会小小反省下自己,但是自从被他掳回京城,两人又相处过这些日子之后,她是一点也不怕他了,当即偎坐在他身边,拉起他腰间玉佩把玩着,漫不经心的道:「我在外面坐了一天,腰都快断了,连王爷的面儿都没见过,你这一来就板着脸,确定不是在外面受了气跑来迁怒了?」 慕容夜没想到会被她反咬一口,恨恨的伸出长指戳了她额头一下。「没良心的丫头!我在外面想方设法为你我的亲事奔走,你却在医馆里与媒婆粘粘乎乎,难道说句你已经有婚约在身就这么难吗?」真是越想越气。 柳盼大张着嘴,傻楞楞的瞅着他。「你……我……」与他相处越久,她越舍不得将他让给其他女人,可是此事又由不得她,因此她是报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的心情与他相处的,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看重他们之间的感情。 慕容夜都快被她这傻样子给逗乐了。「不是你和我,难道你还想嫁给别人?」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将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艰难的道:「你……你知道的,我不会给人做妾的!」情浓之时说这话,她也知道有多煞风景,可是与其事到临头再争吵,不如把丑话先说在前头。 慕容夜忽然发现一件事,他不惜在母后面前抹黑自己,又逼着护国寺住持闭口,还求到了父皇面前,这些事情他不曾与她商量就算了,竟然也从来不曾知会过她一声,搞了半天这丫头还不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娶她为正妃了,他真是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表情是说不出的懊悔。「瞧我给忙得昏了头,完全忘了要告诉你一声,我已经禀告父皇要求娶你做王妃,父皇并不反对,只是母后那一关恐怕不好过。」 柳盼也不知道怎么了,听了这话眼泪便刷地落了下来,她忙扭头去擦泪,哽咽的道:「方才教沙子迷了眼,还没顾得上取出来。」她不晓得该怎么形容现下的感觉,欢喜那是当然,但心头却还是有点酸酸的。 慕容夜扳过她的肩膀,见她目光躲闪,脸颊湿了一片,泪珠儿还不住滚落,不由得一怔,之前的气恼早消散了,揽了她在怀里轻轻拍抚。「我早应该把心里的打算告诉你的,免得你一直提心吊胆、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是我不好……我既然决意要与你相守一生,就应该堂堂正正将你抬进睿王府的大门,而不是让人轻视你,以你的品貌绝对配得上我,万不可以世俗的眼光妄自菲薄。」 柳盼伏在他怀里幸福的流泪。「我自然是配得上你的,只是……旁人并不那么想,若是……若是我有好家世,你的家世低于我,我也定然一早将你抢回家藏起来了。」她待他的心是一样的,只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却在意他的想法。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大笑出声,「好!那本王就等着盼儿来抢!」 其实他未向柳盼说明父皇同意这门亲事,还有另外的考虑,他当时向父皇求告的时候也说过—— 父皇,就算儿臣与皇兄之间毫无芥蒂,凭儿臣立下的战功,此生做个闲散富贵王爷是跑不了的。就算边关再起战事,儿臣也愿意披挂上阵,为皇兄守护这大楚天下!以儿臣的身分,根本没必要走联姻一途,母后挑出来的哪一个不是高门贵女,就算皇兄信任儿臣,可是若是这中间隔了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将来会怎样儿臣真不敢保证,不若一开始儿臣就娶个毫无背景的王妃,对于儿臣与皇兄来说都好。柳氏有个好处,她家世不显,又与娘家断绝了关系,连姓氏都改了,等于六亲死绝,连一门穷亲戚都没有,仅这一点就抵得上旁的短处。 这是慕容夜回京之后,在早朝上见识过官员们打嘴皮子后,再自己揣摩出来的,不但可以扫平未来兄弟俩之间的隐患,也能顺便向父皇表明他对自己这辈子所要走的路已经有了清晰明了的认识。 昭帝站得高,看得也更长远,与其说他是被儿子对柳盼的深情打动,还不如说被他的这条理由给打动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做为父亲,自然希望两个儿子的感情能够长久融洽。 自慕容夜灭了北,挟风雷之势回京,又以雷霆手段整顿两淮盐业,所显露出来的才干让昭帝也大为震惊,他不仅上马能战,还下马能治,这就极为难得了。 此等才能,若是安心做个亲王,辅佐太子也就算了,只要他有一点点野心,将来兄弟俩能走到哪一步可真不敢说,就算慕容夜没有别的想法,可他身边若是添几个不安分的人,难保不推着他朝前走。 对于一个长期戍边,从不曾玩过政治的人来说,这是天生灵敏的政治嗅觉,昭帝除了震惊于此,还感慨于他的不忘初心,大权在握也不曾生出别样的野心,将他着实夸了一顿。 慕容夜得了父皇的夸奖,完全不曾想过要在柳盼面前显摆一下,他主帅做久了,从来只有下令贯彻执行,没有凡事都拿出来摆到台面上讲的习惯。 「好了、好了,别哭了,乖,以后无论有何事,本王都讲给盼儿听,好不好?」 柳盼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根本无法回话,只能点点头。 【第十九章 就爱狗尾巴草】 慕容夜今日前来,原本是有事提前知会柳盼一声,没想到正撞上媒婆提亲,气愤之下差点将正事给忘了。 「朝中曲铮曲老将军的夫人患头风已久,换过不少大夫都不能缓解,我悄悄向老将军推荐了你,若是你能替曲夫人治好头风,等到新年大宴,曲夫人定然会在母后面前提起你,再由父皇敲边鼓,到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他早就想好了,先替柳盼扬名,好让她在母后面前也能有点分量。 慕容夜设想周到,事情也按他期望的顺利进行,曲家派人来请柳盼出诊,她为曲夫人扎过两次针,喝着汤药调养了几日,曲夫人的症状确实缓解了许多,曲家上下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曲铮会请柳盼为夫人治病,起初是瞧在睿王的金面上,不过结果却出人意料的好,直喜得他在御书房奏对的时候藏不住满脸笑意,还适时在昭帝面前夸了睿王几句,「微臣老妻头风已久,请过的大夫都能绕着府邸三圈了,总不见效,没想到这次承蒙睿王举荐,症状竟然缓解许多,微臣对睿王爷真是感激不已。」 「他?他与太医院的太医也有交情?」 曲铮乐呵呵道:「哪是啊,是西市最近兴起的医馆,开医馆的是个年轻女子,医术稍湛,最妙的还是她的针法,见效快速。睿王听闻此事,便派人递了个话,微臣家里权当试一试,没想到还真是意外之喜。」 昭帝一听,便知这是儿子费心为柳氏铺路,只是没想到这柳氏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原是想这儿子为着心上人煞费苦心,对于她的好不免也有些夸大,但此事从曲铮的嘴里说出来,便再无造假的可能了,曲铮带了一辈子的兵,生性耿直狷介,从不作伪,让他说句假话比登天还难。 第四十三章 昭帝至此才完全信了自家儿子有慧眼识珠玉之能,便顺从儿子的心意,往皇后宫里去的时候,主动提了提曲家之事。 「……曲铮一把年纪了,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还特意在朕面前夸二郎,皇后还别说,咱们二郎是个好孩子啊!」 皇后这些日子为着慕容夜的婚事操碎了心,听到提起他就没好气。「好什么呀,这小子上次进宫来,将臣妾给他挑的王妃批评得一无是处,你说他这么刻薄挑剔,不会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昭帝已经习惯了每次提起次子,皇后都要叨念他的婚事,他好言安抚道:「皇后着什么急呢,也许是温氏伤了他的心,让他对高门大户的女子有了不好的印象,这才挑三拣四。哪天他要是遇到中意的,到时候可就不是皇后求着他成亲,而是他上赶着求皇后来允婚了。」 「但愿有陛下说的那么一天。」皇后总觉得昭帝这是在哄她,又抱怨道:「最可恨那个温氏,咱们的皇儿哪里不好了,她居然看不上!」 被皇后惦记在心里恼得不行的温如华此刻也不好受。 她与睿王的婚约解除后,很快便与袁霁订亲,温友和知道此事犯了昭帝的忌讳,于是两家低调操办了喜事。 温如华在家是娇娇女,又嫁了如意郎君,原本日子应该过得幸福美满,只是袁家人口兴旺,她婆母大温氏也不掌家理事,头上还有袁老夫人以及一干妯娌。 做为小孙媳妇,上面全是长辈婆母,纵然亲姑母不强求她立规矩,可每日前往大温氏房里请安,再陪着大温氏前往袁老夫人房里去请安就够她受的了。 好不容易到了饭点,总要伺候长辈们吃完了饭,她才能匆匆吃两口,这与她印象中婚后的生活相去甚远,她没功夫与丈夫琴瑟和鸣,光顾着跟长辈妯娌调琴试弦,应承磨合了。 成亲三个月,眼瞧着年关将近,这天早晨起来,温和华往大温氏房里去请安,走到半路便感觉腹痛如绞,蜇回房里才发现裙子被染红了,请了大夫前来,说是劳累过度,落胎了,她伤心不已。 自成亲之后,闺中吟风弄月的闲情全没了,每天一睁眼便跟打仗一般要往长辈面前去立规矩,不只是身体吃不消,心里也累得慌,她本来就是个弱质纤纤,喜静不喜动,就连月事也乱了,这才不曾察觉就落了胎。 大温氏自责不已,报到兄嫂那里去,温夫人心疼女儿,便想建议个好大夫为温如华调养学。 曲夫人自头风之势渐缓,逢来往交际的人家便大力推荐柳盼,有她做亲身实例,柳盼的回春堂不但有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出入,更有官员家眷来请,声名大噪。 温夫人亦闻柳盼之名,亲自到了回春堂请柳盼共同前往袁府为女儿调养。 柳盼跟随温夫人前往袁府,为温如华把脉,开方调养,又叮嘱注意的事项,见她脸色腊黄,精神萎靡,安慰道:「少夫人年轻,只要调养得当,把身子养回来,定然能够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现在最重要的是心绪要开,不可一味伤怀。」 温如华见她年纪小,又梳着未婚姑娘的发式,但说起流产之后的调养之策竟然如数家珍,又看出她心情郁闷,感到不可置信。 温夫人也没察觉女儿的异状,袁霁是女儿的意中人,又是表兄,待她温柔体贴,性子又敦厚,婆母又是自己的亲姑母,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头上还有老夫人以及长辈妯娌,大户人家的儿媳妇哪个不是这么熬过来的,也是寻常事。 如今听柳盼这么一说,不免担忧,她将下人都遣走后,偷偷询问,「可是霁哥儿给你气受了?」 温如华忙摇头,眼里却忍不住噙着泪珠儿。 「难道是你姑母给你气受了?」 温如华见再问下去,搞不好会令大温氏与娘亲姑嫂失和,忙撑起身子道:「娘别再瞎猜了,姑母与表哥待我再好也没有了,只是我自己……原以为成亲之后,只有我跟表哥过日子,哪知道袁家规矩这么多,让我连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温夫人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当下长叹口气,好生将女儿劝导一番,又让人送了柳盼回去,顺便抓调养的汤药回来。 柳盼将此事当新奇的见闻一般讲给慕容夜听—— 「……我问过袁家少奶奶未流产之前每日做的事,听说她天不亮就要起床往婆母院里去,再陪着婆母往老夫人院里去伺候,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陪着长辈,等回到自己房里天都黑了。有时候要是老夫人身子不适,她还得伺候到半夜。新婚小夫妻,连个独自相处的时间都没有,日子能开心才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都这么难当吗?」想想她要挑战的可是皇家儿媳妇,岂不是更难了,让她不禁有了退缩之意。 慕容夜好笑的捏了下她的俏鼻。「瞧把你吓的,咱们成亲之后是住在王府,平日无事也不会进宫,只逢大日子才会进宫,关起门来整个王府都听爷一个人的,而爷只听你一个人的,你还有啥好怕的。」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事成不成还不一定呢,王爷在这里提成亲不成亲的事情,羞不羞啊!」接着她又好奇问道:「我今日去看诊的袁家少夫人娘家姓温,会不会跟你那位前未婚妻是同族的姊妹?」 他无奈的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小机灵鬼儿,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依照你说的,今日看诊的温氏应该就是她,她嫁的人家正是姓袁。」 柳盼原本在他怀里坐着,顿时惊讶的直起了身子。「王爷说的是真的?!」她下地走了两圈,啧啧感叹,「王爷还真是有眼光,袁少夫人生得貌美如花,气质温婉如玉,可入诗入画的美人,我跟她一比,简直是野地的狗尾巴草,王爷到底看上我哪点了?」 「你说的没错,温氏是很好的女子,满腹诗书才华,据说书画双绝,但是她再好,也不适合我。我在军中糙惯了,真让本王去呵护一朵温室里的娇花,恐怕也没那个耐心。」 这些话他曾向父皇负气说过,但是那时候内心波澜丛生,直到今天,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柳盼一个,这些话竟然成了他的肺腑之言,没有一丝的不甘,只庆幸自己当初执意下江南,才有机会捡了柳盼这么个宝贝回来。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温如华当初执着于自己的感情,不肯只凭外在的身分而将就,才能让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夸赞温如华的话就不必讲给这小丫头听了,免得她又想到别的地方去。 「倒是你——」慕容夜将柳盼拉回怀里。「野地里的狗尾巴草,不管有没有本王的呵护,都能活得怡然自得,这才是适合本王的,也正是本王喜欢你的原因。」 柳盼微挑起眉看着他,心道:小女子对睿王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第二天慕容夜就派裘天洛往回春堂送了两盆狗尾巴草。 其实王爷下令时,裘天洛半天没动,还期期艾艾的道:「其实京里有人家用暖房催花,这个季节还可以送些鲜艳的花给柳姑娘,就算是不送花也没关系,送几分郁郁葱葱的绿植,看着也赏心悦目些。」 这大冬天的送什么干枯的狗尾巴草啊,还是在京郊随便挖来的根,会不会柳姑娘一收到这样的礼物,一怒之下就直接砸到他脑袋上? 慕容夜双目一瞪,不悦的道:「本王的话这么快就不好使了?」 裘天洛惶恐。「属下不敢!属下这就立刻去送!」 他一个亲卫队长,亲自捧着栽着干枯的狗尾巴草根的盆栽去了回春堂,一早做好了要被柳盼打出门去的心理准备,哪知道她收到礼物后,差点没笑弯了腰。 「欸欸,他怎么能这样呢?」 这又喜又嗔的表情,裘天洛看不懂了,但至少花盆和他的脑袋都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有。 柳盼每日都有看不完的病患,有时候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整个京城生病的妇人都到她这里了。 许多女人生了病,但有头疼脑热还好向男大夫描述症状,但有妇科病自然羞于启齿,全凭大夫把脉,就连望闻问都做不到,开的方子效果总不能如意,反而是柳盼的女子身分不受拘束,望闻问切都做得到,她的名声便越来越显。 好不容易到了年关,回春堂总算可以休息几天,抓药的伙计都回家了,只留下厨娘跟丫鬟小蝶以及慕容夜指派的护卫一名。 柳盼听得小蝶讲过,每年除夕宫中总有夜宴,不只宗室勋爵、文武官员,就连各府诰命都会进宫领宴,更遑论慕容夜这位皇子了。 第四十四章 她一面感叹自己不能同慕容夜守岁,一面让厨娘做了铜锅子端了上来,让小蝶陪着她一起吃,要不一个人涮锅子吃,总觉得寂寞倍增。 小蝶自她进了睿王别院便跟在身边伺候,等睿王为她开了回春堂,便被指派来伺候她的日常起居,柳盼是个极为好伺候的主子,日常起居自己动手,又从不曾喝斥迁怒,为人谦和有礼,从不拿她当下人看,小蝶与她相处日久,暗暗盼着她能嫁进睿王府,到时候一府的下人都有福气了,就算真不能嫁进去,跟着这样的主子也不会受委屈。 小蝶陪坐在旁边,不时为柳盼添菜加肉,见柳盼吃得满头大汗,不时喝个两口酒,模样既惬意又自在,小蝶不由得羡慕起她这闲散自在的性子,还陪着她说些京中旧俗,使得这除夕不至于凄清。 到了快子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主仆俩还未起身,房里的厚棉门帘被拉了起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紧跟着一道流光而起,好几道烟花窜上了天,照得整个小院都亮了起来。 柳盼艰难的朝着小蝶伸手。「拉我一把,吃撑了。」 「也不知道省点,这么贪吃,本王可养不起。」慕容夜边说边笑着走了进来。 自傍晚开始便降起了大雪,他兜帽、肩上全是雪,却不减他身姿轩昂,坚毅的眉宇间只见柔情温暖,伸过来的大掌微温有力,更显他筋骨铁铸。 柳盼欣喜的笑道:「王爷怎么来了?」她借着他的力量站了起来,恨不得扑进他怀里。 小蝶拿了柳盼的厚披风过来,却见睿王将柳盼直接拉进自己的怀里,一件大氅罩住了两个人,拥着她往院里去了,不由得会心一笑,欣羡着柳盼和王爷的感情好。 院子里,两名侍卫正在点烟花,还有人不断从后院小门送进来,一蓬蓬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与满天缓缓落下的雪花交相辉映,映出一个美丽的夜空。 柳盼仰头瞧着这样灿烂的美景,唇边笑意浓浓,感受揽着她腰间的手臂的热度和力道,她将整个后背稳稳贴靠着慕容夜宽阔浑厚的怀抱,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暖意融融,说不出的温暖感动。 「我还以为今晚要自己一个人守岁了呢,王爷不是在宫里领宴吗,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慕容夜怎么好意思告诉她,自进宫之后,宴会还未开始,他就有退席的冲动,一想到将她一个人孤伶伶的丢在小院子里,就急着想要飞奔回来陪她。 席间不少文武官员都来向他敬酒,武将敬他功勋卓着,有些文臣是想要与他重修旧好,免得他记恨上次在盐务改革上他们参过他,他会在昭帝与太子面前说他们两句,还有一部分是家有娇女、十分向往睿王爷岳父这个位置。 经过在朝堂上的较量后,慕容夜对这班人也不敢轻看了,他是皇子不假,可也不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朝堂一扫而空,驭人之术是太子需要学习的,他只要划好了线,能与这帮玩了大半辈子心眼的官员们维持表面和谐就好,至于私底下这帮人若真是越过了他的底线,想来他一个长年带兵打仗的偶尔冲动一回,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情。 慕容夜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跟这帮人玩心眼,他嫌累,趁着酒意微醺,他假装要出殿醒醒酒,悄悄提前退宴了。 昭帝之后听得小太监悄悄来禀,却也对次子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了,毕竟昭帝的想法同次子一样,如何学习制衡朝臣、与这帮臣子们周旋,那是太子的事情。 慕容夜搂着柳盼在回春堂守岁,宫中夜宴也已进入酣处,昭帝与朝臣们都有了几分醉意,而皇后娘娘在宁福宫设宴,前来领宴的都是宗室官员女眷。 今晚人数跟往年差不多,出人意料的是曲夫人竟然也列席其中。 曲铮为国尽忠,曲夫人年轻时候跟着曲铮驻守边疆,吃过许多苦头,生了好几个孩子都不曾调理,落下了头风病,这几年听说她的头风越加严重,但凡外命妇需要进宫之事,曲夫人总是依例报病的,没想到今年竟然出席了,且模样神采奕奕。 皇后十分好奇的问道:「本宫瞧着曲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是不是哪里寻得了神医,治好了夫人的旧疾?」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曲夫人身患顽疾,只因曲铮乃是忠直之人,夫人久病,他心悬夫人旧症,常往家中请大夫,上至御医,下至京中以及近郊坐馆的大夫,甚至连走街串巷的铃医都未曾放过。 曲夫人这次能够进宫,心里对柳盼感激的无以复加,当着皇后的面儿忍不住大赞道:「是夫君请回来的大夫,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未婚的小丫头,但是习得一身精湛的医术,特别是金针扎得极好,臣妇经她妙手诊治一段日子,竟然好了不少,每夜能睡个安稳觉,只要不吹冷风不着凉,头风之症便好了许多。」 「曲夫人说的可是城西回春堂的柳大夫?」有人插口问道。 曲夫人会心一笑。「难道夫人也听过柳大夫?」 「岂只是听过,还吃过她开的药呢,原本身子哪里都不舒服,吃了她几帖药便好了很多。」 皇后久困宫中,难得听到这种新奇事儿,不免好奇的多问了两句。 命妇们察言观色,立刻便凑趣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或者亲自前去求医的经历说了出来。 等到宴散,昭帝回皇后寝宫歇息,听得皇后提起京中最新出现的回春堂的年轻女大夫,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皇后既觉得好奇,不如就召这小大夫进宫一趟。」 「她一个民间女子,从来不曾进过宫,不知宫中规矩,况且又没名目,还是别吓着她了,臣妾也不过是听得好奇,说说罢了。」 昭帝心道:恐怕你不肯召那丫头进宫,你儿子也会想方设法要你见上一面的。 昭帝是答应过次子要帮着敲边鼓,可没答应要推波助澜,他就要瞧瞧次子会如何说动皇后,他等着看好戏呢! 才过了元宵,皇后又兴兴头头想要举办宫宴为次子选妃。 没想到这一次慕容夜亲自来求母后,「儿臣瞧上了民间一名女子柳氏,在城开了一家医馆,还求母后成全!」 皇后还当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你瞧中了谁?」 慕容夜跪在母后跟前,十分郑重的道:「儿臣都打听过了,柳氏独身一人,既无父母又无亲族,竟是个命硬的,而且儿臣杀了不少人,她正好是行医救人的,救人无数,儿臣若是娶了她,恐怕后半辈子都顺顺利利的,子嗣兴旺,没有更好的了。」 「你、你……你这又念的是哪门子的经啊,这不是胡闹吗?!」皇后再疼孩子,也没有一味纵容的道理,特别是在终身大事上,想她费尽心血,不知道相了多少高门贵女,要是到最后次子娶个默默无名的民间女子做王妃,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母后一心为了儿臣好,儿臣都知道,只是姻缘之事当真强求不得。」他垂下头,声音里添了感伤之意,「况且儿臣在军中摔打惯了,出了一个温氏嫌儿臣不解风情,焉知京中贵女是不是都喜欢温雅的读书人而不喜欢武夫,她们能跟着自家母亲进宫来,定然是做父亲的想要与皇室攀亲,不过是瞧中了睿王妃的位置,难道母后宁愿看儿臣与未来的王妃貌合神离吗?」 皇后与昭帝夫妻相得,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也很融洽,轮到次子,心疼他多年边关苦寒,就更想替他挑个可心的人选了,可是无论如何,皇后都没办法接受一个来自民间的媳妇,而且还是个毫不知规矩、抛头露面的医女。 听别人夸赞那女大夫的医术是一回事,可是要娶回来给自己儿子做王妃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儿子跪着眼巴巴的哀求,皇后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回道:「既然你求到母后这里来,那就三日之后让她入宫,好歹让母后替你掌掌眼,成与不成再说。」 慕容夜难掩开心,母后肯召柳盼一见已是退了一大步。「多谢母后!」 他起身之后,立刻在心里盘算如何与柳盼套好了话,别惹得母后厌烦,再加上有父皇帮腔,大有可为! 【第二十章 皇后给的下马威】 柳盼对慕容夜的做法持反对意见,「隐瞒我的出身,皇后娘娘若是有心,她迟早会查出来的,到时更难堪,那时候我在皇后娘娘眼中便成了无信之人,以后只要我说的话便会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第四十五章 慕容夜劝道:「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可是你不知道母后是多固执的人。我五、六岁时调皮,大冬天不小心掉进太液湖里,高烧不退,太医治了三天,母后便在佛前跪了三天,连父皇下旨都劝不起来,一旦她认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你就当为了我受点委屈,等成了亲、我们有了孩子,到时候就算事发,瞧在孩子面上她也会原谅的。」 他的顾虑不是没有原因的,不单是年幼的那场意外,而是他戍边那一年,皇后不同意,他执意要走,母子俩僵持不下,皇后跪在佛前不肯起来,当时他年轻气盛,心中的热血理想高于父母亲情,不顾皇后的反对而去。 后来的事情还是太子写信告诉他的,说皇后在佛前跪了多日,差点将一双腿给跪残了,最后昏过去都没能将儿子唤回来,母子之间便生了芥蒂。 后来还是他用自己的战功渐渐消除了皇后的忧心,母子关系才渐渐融洽,几乎又回到了之前的亲密状态,但也只是几乎,他还是有和皇后意见相左的时候,更别说是关系到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他不得不谨慎。 他当初狠狠伤过皇后的心,这些年在边疆又让皇后为了自己的安危日夜忧心不止,他又不想勉强自己遵从皇后的选择,便只能采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了。 柳盼纠结了两日,等到进宫那日,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皇后对她有好奇心,同样的,昭帝与太子也心存好奇。 柳盼初次进宫,慕容夜原本强烈要求相陪,但是前来接人的宫人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说她想单独与柳姑娘谈谈。」 慕容夜再三客气的道:「她初次进宫,还要多劳你照顾了。」 睿王在宫里向来是做小爷的,从小有昭帝与皇后宠着,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何曾对伺候的人这般客气了,那宫人受宠若惊,忙道:「王爷不必担心,奴婢定然照顾好柳姑娘。」至于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老人家想要怎么样对待这位姑娘,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了,不过看来这位柳姑娘还真是让王爷放在心坎里了。 进宫的路上,那宫人果然履行了对睿王的承诺,提点了柳盼许多注意事项,柳盼塞了个鼓鼓的荷包给她,谢谢她的照顾。 皇后再母仪天下,一颗做娘的心是不会因为身分而改变的,她为了次子的婚事差点操碎了心,原本还憋着一股气,无论如何也要为次子挑个胜过温氏百倍的儿媳妇,没想到儿子自己的选择差点没让她吐血,所以柳盼一跟着宫人进到寝宫跪下行礼时,皇后便开始细细打量着她了。 走路的姿势倒是很从容,并无小户人家初次进宫的畏缩之态,且腰身笔直,目光坦荡,倒是有一股难得的正气,大约是做大夫的,不只容貌出挑,连带着神情也是平和慈善的。 皇后沉默一会儿,见这丫头跪着垂头任她打量,这才不情不愿的道:「起来吧。」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柳盼来之前就早已经想过会有何种待遇,让皇后娘娘热情欢迎她显然不可能,更有可能的是还未说话便被扫地出门,不过皇后如果还要顾忌儿子的面子,大约就是待她格外冷淡些,所以皇后现下的反应她倒也承受得住。 就算皇后觉得柳盼长相、仪态都还不错,但光凭柳盼的家世出身就足以让她不满了,只是本着为次子的终身负责的态度,皇后还是开口问了,「听说你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京行医,可是如此?」 柳盼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老实回道:「民女不敢有所隐瞒皇后娘娘……」将她的出身来历讲了一遍。 「这么说,你出身于盐商,还是家中庶女?!」皇后几乎算得上是气急败坏了,再见柳盼承认,她霍地站了起来。「凭你的身分,你觉得你配得上睿王吗?!」 宫人们一见皇后发怒,立即跪了下来。 柳盼也跟着跪了下来,沉声道:「民女自知身分低微,配不上睿王,但是抛开外在的身分,民女待睿王的心,跟睿王待民女的心是一样的。」 皇后冷笑道:「这天下捧着一颗心想要送到睿王面前的女子也不差你一个!」言下之意便是她自不量力。 柳盼心内暗叹,在皇后的心里,阶级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况且在她心里还有嫡庶之别的心结,想要让她打破这种思维,太难,而她也没有能让皇后放开心胸接纳她的能力。 她向皇后磕了个头。「在民女的心里,睿王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虽然脾气不太好,凡事喜欢自作主张,但他掌军多年,运筹帷幄惯了,让他忽然之间彻底闲了下来,无仗可打,总要让他适应一阵子。民女挣得不多,但足够养活自己,并且过得还算舒适,不需要指靠任何男人过活,富贵权势对民女都没什么用,民女既不想为谁谋福利,也无人借着民女与睿王的关系攀援而上,对民女来说,让民女深深迷恋的男人恰好是睿王而已。」 皇后听她不但不认为自己身分卑微,还编排了次子一堆不是,当下不能再忍,连凤仪也顾不得了,指着她大骂,「说的比唱的好听!若让你离开睿王,你可愿意?!」既然不迷恋富贵权势,想来也能干脆俐落的离开次子了。 柳盼早知道皇后这关不好过,她倒是想过瞧在慕容夜的面上讨好皇后,以求皇后能同意两人的婚事,但是打从进宫一见到皇后,她就深深感觉到皇后对自己的不满。 她的身分本来就与慕容夜有云泥之别,若是再卑躬屈膝的讨好,恐怕落在皇后眼里就更是罪无可恕的攀龙附凤了,她索性老实承认,就算皇后不同意这门亲事,至少给慕容夜留了一点颜面,别让他背上识人不清的名声。 「娘娘的要求,恕民女不能从命。睿王待民女一片挚诚,民女不能置王爷的心意而不顾,除非王爷亲口让民女离开。」 皇后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敢情这丫头是跑到宫里来示威的,向她炫耀睿王有多离不一开她? 若是平日,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早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但眼前的女子好歹是儿子自己选的,就算所有条件都不好,可是第一次进宫与她见面就被拖出去打板子,虽然不敬的罪名是有了,但要是让儿子知道了,说不定会认为是她故意刁难。 皇后不想再同她多说,正要开口让她退下,忽听得昭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这丫头怎么骨头这么硬,还不赶快向皇后请罪!」 他原本就对柳盼好奇不已,但不好贸然跑来看准儿媳妇,原来还想着等柳盼见完了皇后,便让儿子带过去给他磕个头,哪知道柳盼前脚进了皇后宫里,后脚慕容夜就跑去御书房磨他。 「父皇一定要去母后那儿敲敲边鼓,万一母后一个不高兴,甩她脸子怎么办?」 昭帝故意磨蹭着不肯来,拿着个折子翻来覆去的看,还是慕容夜再三催促央求,他这才过来了。 到了宫门口,宫人要通报,被他制止了,正好听到皇后与这丫头的交锋,心里那一点遗憾也化为乌有了。 初时听得儿子挑了个盐商家的庶女,说实话,做为父亲,他心里也不见得赞成,但是做为皇帝却又被他那番话给打动,所以他也一直感到矛盾为难,可方才听到柳盼那番话,他算是见识到为何这女子会吸引了自家儿子了,这丫头太傲气了。 如果她为着睿王妃之位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皇后,他可能还会失望,但是她那番不靠男人而活、喜欢睿王只因他是他的气魄,倒显得她有几分风骨,况且她并非不知时事的闺中女子,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够养活自己,惠及旁人,连东台镇的灶户们都深受其益,这就格外难得了,令他都有点欣赏她了。 昭帝的话表面上看是斥责柳盼,给皇后台阶下,但细品之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微妙。 柳盼今日前来只是接受皇后的审查,顺便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而不是来与皇后吵架的,有了昭帝搭的梯子,她立刻顺势滚了下来,又磕了一次头。「望娘娘千万保重凤体!民女愚顽,说话不知分寸,都是民女的错,请娘娘别把民女的蠢话放在心上。」 昭帝差点笑出声来,这丫头如果一味只知风骨,不知变通,还要跟皇后死顶着,夹在中间的慕容夜也难做人,但她表明了立场之后立刻放低姿态认错,这让皇后对她的话是会认真放在心上思量还是不当一回事,就值得玩味了。 昭帝安抚完皇后后让柳盼起身,感兴趣的问:「如果没有遇上睿王,你准备去哪里?」 第四十六章 柳盼自生下来做了柳氏的女儿之后,从来没人问过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就连慕容夜也不曾这么亲切的问过她原本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慕容夜既让人爱又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他的爱是炙热霸道的,只想将她拴在身边,能够替她开个医馆,已经算是划进代的进步了。 现下面对昭帝威严又洞悉一切的目光,柳盼觉得没必要隐瞒,她的双目微微发光,坚定的回道:「回禀陛下,民女原来止步于后院,现在有机会出来见识外面的世界,如果没有遇上睿王,民女打算做个游走四方的铃医,不但能见识我大楚的大好山河,顺便救治百姓,也有机会见识许多疑难杂症,医术也会更上层楼,说不定还有机会拜访许多医术高超的同行,虽然……」她顿了一下,自嘲一笑才又道:「因为女子的身分,更大的可能是被这些同行拿着扫帚赶出来。」 昭帝这下子是真的笑出声来了,她最后这句话还真有可能发生,但是被她以这种轻描淡写的自嘲语气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微妙。 皇后不满的瞪了昭帝一眼,用目光控诉道:这是来给我撑腰应有的态度吗? 这样的心愿在柳盼心里想了许久,她讲出来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带着动人的神彩,那种向往以久的真切是作不了假的,皇后虽然恼怒皇帝没有严办柳盼,但是对她这种想法还是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情来。 曾经她还是个闺中少女,因着父亲宠爱妾室而心中不平,也曾经冒出过「如果我是男儿当建功立业,不致让父亲如此轻忽」的念头,但那也只是基于对自己身为女子的不满,从未想过以自己的女儿身能够做些宅院以外的事情来让人刮目相看。 后来到了宫中,说穿了这里不过是个更为华贵的笼子,这一生她都不曾有过柳盼这样洒脱不羁的想法,并且付诸实现,她的目光也仅仅是放在后宅,即使这后宅天下瞩目,她所要做的就是让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丈夫而存在,哪怕在她最大胆的梦里也不曾想过抛开身世背景、抛开对男人的依附,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但是眼前的女子给出了她不一样的答案,女子不必依附在男人之下,也能过得很好,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冲击。 柳盼退下去很久之后,皇后才迟疑的问道:「这丫头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不是因为二郎是皇子才攀附上来的?」 昭帝颇为无奈的笑道:「她还真没说假话,她和二郎是在运河上结识不假,二郎的护卫将跳河的她捞了上来,她跟随着二郎前往常州东台镇,就连盐务改革的方向一开始还是她提出来的,只不过当初二郎当她天真,不切实际,哪知道真等实施起来最后还是依她说的方向执行,就连结果也差不多。后来两人在扬州大吵一架,她只带着个药箱说走便走,摆明了一拍两散。」 皇后方才问起柳盼的身世,以及与睿王如何相识,她也只用最简单的几句话说明,至于之后的事情更以「后来民女便来到了京城」一语带过,如今听皇帝这么一说,她顿感惊奇。 「那后来她怎么又跟着二郎来到京城了?」 这下昭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还不是你那个儿子,在边疆待久了,连性子也学了北狄人,你儿子和人家小丫头吵架,过几日发现人被他给骂走了,他才急着要找,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在嘉定县找到了人,这还是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斥候暗暗查访出来的。而这丫头当时在嘉定县凭着一手好医术已经站稳了脚跟,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你儿子居然半夜带着人扮做土匪将人给劫到京里来,刚进京的头半个月,小丫头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到了谁手里。」 他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别瞧着二郎是皇子又是王爷,对这个小丫头来说,指不定还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呢!」 皇后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 昭帝皇帝做久了,见过的人也多了,大楚还真有一生致力于教书育人的几位鸿儒人家,几次相请都不肯来朝做官,宁愿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仔细想想,次子挑的这个儿媳妇还真有林下之风。 皇后自从为次子选妃开始,见过了多少京中诰命一心想要与天家结亲的嘴脸,就连那些大家闺秀也几乎是量着尺子教导出来的,守着规矩,在意名位,一心替家族谋划,乍然冒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柳盼,完全打乱了她对未来小儿媳的期待。 昭帝借机又将次子那番为着以后兄弟和睦、稳固大楚江山,他必须要娶个家世低微的女子掰开揉碎了讲给皇后听。 皇后本就心思灵敏,只是一时被慈母之心给遮住了前路。做为母亲,她当然希望两个儿子能够兄弟友爱,不为皇位权势而生隔阂,这么看来,次子娶柳盼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那丫头也实在太气人了,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 昭帝莞尔,说到底皇后还是多年处于尊位,被人捧惯了的,突然听到几句不太顺耳、与她观点相悖的话,才会忍不住动怒,假如似他一般每天在朝堂上听着一堆朝臣为着各自势力利益而吵得天翻地覆,便不觉得这有什么了。 「这丫头不就是傲得不行吗,等她嫁进来了,你这个做婆婆的还怕没机会收拾她?若真是拆散了她跟二郎,她背个药箱离开京城,你就是想收拾她也找不着人啊!」 皇后一呆。还可以这样? 慕容夜听说柳盼惹怒了皇后的消息,顿时急得跳脚,冲进御书房去找父皇。「父皇,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儿臣早说了让她先瞒着母后,她偏偏要自作主张!」 他早就应该想到了,以她那宁折不弯的臭脾气,成亲之前就应该拦着皇后召人入宫,一切等成亲之后再说。 昭帝才安抚完了皇后,回来茶都还没喝一口,就被小儿子堵上门来。 太子恰巧也赶了来,弟弟不久前才为了柳氏急慌慌的求他,若是情况不对,请他一定要帮忙说好话,他当时瞧着弟弟着急的样子暗自发笑,北狄人压境恐怕都没让弟弟紧张成这样,到底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昭帝凉凉的回道:「既然她这么不听话,又气着了你母后,不如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慕容夜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眼里。「父皇,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母后给你挑了那许多温柔顺从的大家闺秀,既然柳氏这么不好,不如就别娶了,从你母后挑的那些闺秀里挑一个成亲算了。」 慕容夜额头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心里暗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将不听话的丫头重重惩罚一番,同时向父皇赔着小心。「她……她是有诸多不好,但也有可取之处,成亲之后儿臣会慢慢教导她的。」慕容夜向太子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快点开口。 太子饶富兴味的看了弟弟一眼,幸灾乐祸的道:「到时候谁教谁还不一定呢!我听说那位姑娘是被二弟给绑回来的,这要是在民间可算是强抢民女,还要入刑的,二弟胡闹,父皇可别被蒙蔽了,父皇应该把那位姑娘叫过来好好问问,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二弟。」 慕容夜真是后悔死了向太子求助,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怪就怪在自己住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酒后不小心将自己做的糗事讲给太子听,太子当时抱腹滚到了榻上去,怎么都止不住笑,还调侃他在边疆多年长进了。 「父皇别听皇兄瞎说,盼儿怎么会不愿意嫁给儿臣,母后那里……还请父皇多多费心,都是儿臣的不是,等成了亲,儿臣赶明年生个大胖孙子给母后赔罪。」 皇后很喜欢小孩,太子妃至今也只生了个小郡主,她疼得不行,巴不得能再添几个孙辈。 「那你可能保证成亲之后就一定生儿子?」 慕容夜听见父皇口气有变,立刻顺竿爬。「父皇可别忘了柳氏可是个大夫,最擅妇科,生子秘方有好几个呢!」 太子立刻转了口风,向父皇求道:「父皇还是赶快下旨吧,您瞧把二弟给急的。」接着转头看向弟弟道:「好二弟,等你们成了亲,生子的秘方给哥哥也送两张过来可好?」 昭帝见两个儿子耍宝,愉悦的朗声大笑。 慕容夜唾弃的看了太子一眼。「见风使舵,哼,她的生子秘方概不外传!」其实有没有他也不清楚,先糊弄过了眼前一关再说。 太子好脾气的陪笑道:「成了亲不就是一家人了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慕容夜不屑的瞥了太子一眼,堂堂太子一点气节都不讲,真的好吗? 尾声一 【尾声 平民医女成王妃】 睿王慕容夜的婚事惊呆了京中诸人。 昭帝的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传旨的人由御林军簇拥着一路到了回春堂,沿途挤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又有各家眼线跟着,听完了旨意,立刻回府禀报。 而传旨的人离开之后,便有尚不知情的病人前来求诊,柳盼也不以为意,继续坐堂。 近来中宫对睿王的婚事心急,朝中各官员也拿此事来做文章,都想着做了睿王的岳父,在朝中又添一得力臂膀,往后扯着睿王的大旗更好办事,因此都卯足了劲儿的较量,哪知道较量来较量去,昭帝最后竟然谁家女儿都没选,却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女子赐了婚。 这些大人们整日专注朝堂,如柳盼这等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直到回到后宅才发现未来的睿王妃在后宅早已声名远扬。 赐婚圣旨一下,慕容夜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安稳落下,他进宫谢过了父皇,又急忙往中宫去谢母后,却只得母后不咸不淡的回应—— 「让你媳妇学学怎么做个孝顺儿媳妇。」还特意赐了两个嬷嬷让他带回去。 慕容夜夹在中间,既不能怪柳盼惹恼了皇后,又不能怪母后要折腾心上人,只能客客气气将人带回去。 昭帝下旨之后,还状似赞赏的说道:「你小子倒是会挑人,运河里也能捞出珍珠。」 父皇这是在夸奖柳盼?慕容夜乍听感到不可置信,还是在昭帝含笑注视与太子促狭的笑声里,才渐渐确定柳盼是真的得到了父皇的认可与赞赏,而不是因为政治原因而迫不得已的接受。 他长这么大也得过父皇不少夸赞,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比得上今日昭帝对柳盼的一句肯定,当下高兴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连连激动的道:「父皇圣明!父皇圣明!」 昭帝大笑。「若是父皇看不上你挑的媳妇儿,是不是就不圣明了?」 慕容夜被父皇这么一调侃,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话。 太子捧腹大笑,见到指挥若定的一军主帅成了个毛头傻小子,当真值了。「父皇说这是哪里话,二弟多年历练有成,看人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这也算是间接夸赞了柳盼。 虽然皇后的话里透着那么点不高兴,可是比起可以成亲的欢喜,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慕容夜将皇后送来的两名嬷嬷带到回春堂,见柳盼居然还镇定的坐在那里替病人看病,真不知道应该怪她对婚事没热情,还是怪她事业心太重。 直到两人携手进了后堂,她才局促的道:「我今儿……今儿似乎惹恼了皇后娘娘,王爷从宫里来,没听到皇后娘娘说什么吗?」难道就没阻止昭帝下旨什么的? 她当时只顾着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想使自己将来的处境难堪,可是出来之后想到慕容夜的殷殷期盼,又觉得愧对于他,他为了两个人的婚事努力,而自己却有拆台的嫌疑。 慕容夜沉下脸道:「母后很生气,特意派了两名嬷嬷来教你规矩。」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喜意还是出卖了他。 「真的?」柳盼思忖,只是跟着嬷嬷学规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好歹是同意了亲事,慕容夜的一番苦心没有白白浪费。「我会好好学规矩的,以后进宫一定不给王爷丢脸。」说完,她红着脸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慕容夜揽过她,攫住了她粉嫩的唇瓣,直吻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柳盼倚在他胸口如藤萝绕树一般,他才笑道:「宫中礼节你也确实该学学了,只要不出大错就行。我还问过嬷嬷,母后这是怕送聘礼办嫁妆这些事儿没有人替你操持,这才派她们过来,顺便再给你讲讲宫中之事。」 皇子成亲,自然有许多规矩礼仪,偏偏柳盼如今孑然一身,连个能出面操持婚事的人都没有,皇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派了身边得力的两名嬷嬷来主持此事。隔日又派了四名宫女来服侍柳盼,顺便听从两名嬷嬷的调遣。再隔得两日,又指派了一队外院行走办事的人前来跑腿,等到宫中的赏赐下来,总算能将场面圆过去了。 睿王娶妃,乃是京中头等大事,原本这些年殿中省就一直在筹备之中,诸事齐备,只差新郎回来成亲,事到临头却换了新娘,却也并不曾拖延婚期。 三月中,睿王大婚,柳盼十里红妆嫁进了睿王府。 她的嫁妆一部分是宫中所赐,另外一部分乃是让她看过病的各府官眷所送,只道受过睿王妃的恩惠,特意为她添妆,也算是结个善缘,最多的是慕容夜自掏腰包为她置办,他当初灭了北狄,除了上缴国库的一部分,剩下的分了将士一部分,落到他私库里的也不少。 京中不少人都在观望孑然一身的睿王妃的嫁妆,见识过了她丰厚的嫁妆,便知皇家并不曾因为睿王妃门第低微而有所轻视,这使得睿王府的婚宴人满为患,忙得王府长史脚不沾地,若非皇后一早从宫中加派人手,只怕便要乱起来了。 昭帝与皇后驾临睿王府,等到新人拜过了天地祖宗父母,又喝过了媳妇茶,这才起驾回宫。 太子带着一众宗亲在席上招待,他跟着昭帝听政数年,与朝中官员多有周旋,有太子殿下坐镇,太子妃在后院陪着一干前来吃酒的诰命,睿王的婚礼规格之高,也只仅次于太子大婚了。 新人回房,慕容夜揭了盖头便不错眼珠盯着新娘子瞧,似乎从来没见过一般,惹得太子妃直乐。 「睿王怎么好像没见过新娘子啊。」 小俩口婚前便有了感情,睿王在宫里闹的那一出由太子亲眼所见,转述给太子妃,让太子妃乐了好几日。 「让皇嫂见笑了,这不是……头一次见新娘子嘛。」慕容夜见惯了柳盼清雅的妆扮,今日见她打扮得富贵端丽、艳若桃李,猛一瞧只觉得换了个样子,多瞧几眼才能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喝过了合卺酒,慕容夜握了下柳盼的手,安抚道:「这里有皇嫂照顾,我去去就回,你若是肚子饿了先吃点东西。」 太子妃轻笑一声,柳盼适当的表现了一下最近受到宫中嬷嬷良好教导的成果,低垂着点点头,小小羞涩了一下。 等到夜宴散尽,红绡帐中两人对坐,顿觉欢喜无限。 「这下看你往哪儿跑!」慕容夜将柳盼抱个满怀,低头亲了一口桃红面,满足的喟叹。 柳盼抱住了他劲瘦的腰,嘻嘻笑道:「我外祖家传下来一路针法,能将好好的男人扎得不举,今日之后王爷尽可以去外面勾三搭四、拈花惹草,好让我有机会试试那套针法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坏丫头,你想什么呢!」此刻他的心比蜜还要甜。 老实说他本来还感到惴惴不安,生怕正如父皇和太子嘲笑他的,成亲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自从他将柳盼绑回来之后,虽然满心满眼里都是她,此生都不想再与她分开,但她是不是全心全意的依恋着自己,他却无法肯定。 原本听得皇后与她发生冲突,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丫头不会故意出言不逊,好让母后不同意婚事,她好借机离开? 可是后来听母后宫中的姑姑讲起当日柳盼与皇后之间的对话,还道:「王妃对王爷死心塌地,就算是娘娘开口都未能阻止她。」 尾声二 现在他终于确信了,这丫头以前只是因为身分所限才有所保留,现在两人成亲了,她名正言顺了,便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妒意,竟然还敢这般威胁他,不过这大概是这世上最甜蜜的威胁了吧。 他以一记绵长的深吻结束了新娘子的威胁,并开启了他们的新婚生活…… 睿王府前院,阿汉在月光下一遍遍的练拳,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浸湿,直到力竭。 裘天洛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强求不得。」 阿汉抹一把脸上的汗水,仿佛藉此动作将所有的心事都抹平了。「裘哥,听说东南海域出现了倭寇,我想去东南军营,你说王爷会不会答应?」 「我会跟王爷说的,只是往后去了那里,也别忘了你是睿王府出来的人。」 阿汉绽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这辈子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记是王爷救了我一条命。」 京中这一夜有无数家灯火未熄,因为睿王的婚事而不得不重新有所打算的人家大有人在。 袁府里,袁霁怀里搂着温如华,小夫妻俩依偎在一起,谈论着这场盛大的婚宴。 「真没想到当初替我把脉开药调养的居然是睿王妃,她是个很和气的人呢。」对于睿王她其实也有几分歉意,只是感情这种事情实在强求不得,她不愿意一生都郁郁寡欢,现在看来当初的坚持并没有错,听闻睿王对睿王妃情深意重,丝毫不介意她的身世,她终于放下了心结。 自柳盼为她调养过之后,她休养了两个月,昨儿大夫前来,确定她又有了身孕。 袁霁有感于大家庭生活不易,心疼她要早晚立规矩,往京郊书院去寻了个教书的职位,已经禀过了父母要带着妻子一同前去,父母虽然不同意,袁家长辈也想让他入仕为官,但拗不过他去意已决,也只能由他了。 「山上空气好,又无长辈拘束,往后只有咱们两个人过日子,只逢年过节回府请安,你说好不好?」 温如华笑容里淌着甜意。「谁说是咱们两个人。」她轻抚着依旧平坦的肚子。 袁霁立刻意会过来。「是是是,是咱们三个人。」 夫妻相视一笑,甘苦与共,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美好幸福。 三个月后,睿王成亲的消息传到了苏州,顾宅里,顾清蓉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她凭什么能做王妃?!」一样是被送出去的玩物,怎么偏偏就她的运气好,自己服侍个老头子还要被送回来。 顾家在苏州有头有脸,为了她被退回来的事情,吴氏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交际应酬了,就连知府都很少再往顾家送帖子。 顾正元为了维系与裴永年的关系,不得不砸下大笔银子,但这段关系也维系得十分辛苦,恐怕等裴永年卸任以后,他还得重新再巴结新的知府大人。 如果家里的女儿能送进京官的后宅子里去服侍,有了这层关系,无论是哪个来做苏州知府,恐怕都得掂量一下,不至于拿顾家当砧板上的肉,予取予求。 可惜顾清蓉已经送过一回了,是不可能再送第二回,如今就为着她走了这一遭儿,连个好些的亲事都不成,高不成低不就,整日在家发脾气,闹得后宅鸡飞狗跳,着实不象样子。 顾清蓉回家之后,早就破罐子破摔,高兴起来便要买花买粉买首饰,让厨房整治一桌酒菜享用,不高兴起来打鸡骂狗,提起父亲也没好气,「爹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用得着女儿了便是个好父亲,用不着女儿了便恨不得打杀了女儿,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 吴氏心疼女儿,不知道当着丈夫的面抹了多少泪,直让顾正元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由得顾清蓉在家里折腾。 他见识过了睿王的铁面无情,柳盼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对于能够攀上小女儿这件事情已经全然不抱希望了,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三年后,睿王府。 世子迈开短短的小肥腿在院子里跑,柳盼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坐在葡萄藤下乘凉,旁边坐着替她剥葡萄的睿王。 慕容夜这几年不领兵,过起了居家的日子。早朝愿意参加就去一次,站在朝堂上也不妨碍他打盹,不愿意就告假,十次有九次缺席。 昭帝与太子也曾经想尽了办法要找事情给他做,可他却在御书房理直气壮的回道—— 「儿臣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累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休息休息不为过吧,况且朝中的事情儿臣不懂,有父皇跟皇兄在,儿臣十分放心。」 昭帝心道:不懂你倒是学啊,你老子还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呢,怎么也没说歇歇! 太子对这个不愿意在朝堂上帮他一把的弟弟也感到无语,他这种早五更睡半夜的辛苦才刚开始呢,而且可以预见的是要辛苦一辈子,有时候他都要羡慕这个闲散的弟弟,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滋润。 成亲之后弟媳妇就怀孕了,这让原本准备好好给儿媳妇立立规矩的皇后娘娘的盘算落了空,不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落到地上是个大胖小子,瞧在大胖孙子的金面上,她与儿媳妇那点芥蒂早解开了,还时不时召她带着儿子进宫。 睿王懒得往前朝去,跟着老婆儿子去皇后宫中蹭饭倒是熟门熟路。 最近柳盼怀了第二胎,身子又重了,皇后便极少再召她进宫,慕容夜夫妻俩平日就在府里逗儿子,看着那小子跑来跑去的玩。 小家伙整日想着出门去玩,瞧着父母碰头说起了悄悄话,他眼珠几转,便朝着院门口跑出去,伺候的人连忙跟上,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扎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众人顿时跪了一地。 「参见皇后娘娘!」 慕容夜与柳盼顿时一乐,小声道:「母后又借故出宫散心了。」忙起身来行礼。 皇后自柳盼怀了第二胎,不但不再召她进宫,还时不时借故驾临睿王府,时间久了两夫妻也习惯了皇后娘娘的随时视察。 小世子与皇后极为亲近,拉着她的手还往她身后张望。「皇祖母没有带姊姊来?」 太子的长女如今已经开始读书了,偶尔才能跟着皇后出宫玩一趟,但小世子对这位亲切的堂姊印象非常好,很期待她的到来。 院子里很快就响起了欢乐的笑声,有睿王跟睿王妃的,还有皇后优雅含蓄的笑声,其中最多的是小孩子欢快明朗的笑声,睿王府的下人们小心在旁伺候,还有宫里的嬷嬷凑趣夸小世子几句。 柳盼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有宠她爱她的丈夫与可爱健康的儿子,还能每个月去回春堂坐诊十日,又有太医院典籍可借阅,日子再舒心没有了。 浮生若梦,只盼恩爱绵长,白头偕老。 后记 【后记 美景难存 水草】 大家好,我是水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西北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晚。 异地的朋友圈已经在晒树晒花晒春天了,我还在裹着棉袄出街,看街上寒潮之下的人们匆匆而过。 忽忽过了清明,街边上的树忽然之间冒出了嫩芽,我总疑心那是假象,非要凑上前去细细观察,还能看到委屈团在一起的叶子,没过两天便渐渐的舒展了。 蜗居了一个冬天的我终于结束了冬眠期,开始频繁上街。 街上的人们衣着也渐渐单薄,有骑着自行车的裙裾飞扬而过,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到了梨花开的时节,县郊梨园打出万亩梨园的广告,听说是足有十万亩梨花齐齐绽放,吸引着远远近近的游客。 到得开园日,我带着闺女坐车过去,但见庄园外面停满了轿车,人潮汹涌而至,每人面上带着春天的笑意,似乎脱下了厚重的冬衣,整个人都舒展了起来。 梨园里再无杂树,触目所及全是梨花,赏花的人潮四散开来,撒进园子里,沿着自己喜欢的小径穿行,往梨花林里钻进去,蜂飞蝶绕,煞是热闹。 女儿还未曾见过这样规模庞大的梨花齐绽,兴奋的牵着我的手往林子深处钻,耳边还能听到游客的私语。 对于我这个纯吃货来说,最深的感触便是:「到了秋天得收多少梨子啊。」 女儿:「原来你是这样的妈妈!」 我很想说,其实务实是种美德,看到花便想到了果,若我有个小院子,必定是种瓜果蔬菜,而非月季玫瑰。 逛的累了,便往农家乐里坐一坐,点几个家常小菜,歇一歇脚,算是度过一个悠闲的假日。 今年天公不作美,梨园才开半日便下起了绵绵细雨,来时未曾备伞,便落得一身湿意,母女只得匆匆而归。 回家之后,喜欢画画的女儿安静坐在窗下,涂涂画画,将她今天的所见用画纸记录了下来。 我翻一翻书,忽翻到全真教长春真人丘处机的一首梨花诗——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碟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这首诗最开始吸引我的其实是作者。能够知道丘掌教,还是托了金庸老爷子《射雕英雄传》的福,印象中那是位武功高强嫉恶如仇的高手,没想到有一天读到他的诗,原来英雄也有侠骨柔肠,志气高洁。 长春真人不是终日练武行走江湖,锄强扶弱,也有观赏美景的闲暇时光。 也许当年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就身处一片梨花林里,隔着时间的漫漫长河,有风吹过,梨花林中落英缤纷,长春真人也与我一样感慨韶华易逝,美景难存。 写小说的,有时候读史书,对某位历史人物心生敬仰,抑或对其生平感慨不已,某一天读到某位作者的小说里当真写到自己曾在史书中读过的人物,明知故事情节泰半虚构,可是却仍是欣喜异常,就跟在街头巷尾遇到了有好感的熟人一般。 原来你也在这里。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