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聚道》 第一章 【第一章 阳关驿站】 一场秋雨一场寒。 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空慢悠悠落下来,洒在收了麦子之后,越发显得斑驳丑陋的黄土地上,深深浅浅的黄色,看得人心里好似凭空多添了三分凄凉。 十月末,初雪未下,秋雨不走,太阳偶尔出来露个脸,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云层后。 大梁西漠府外,有个阳关镇,镇外官道边立着两座孤零零的小楼,小楼是原木搭建,浸润在秋雨里,远远看去,别有一番古朴之色。 待得走近才会发现,两座小楼不过间距三丈,之间还有一条廊桥连通,很有些一家亲的意味。 其中一座小楼很是齐整,前院,后院,甚至还有马厩;楼侧立了一块木头牌子,上书几个大字—— 阳关驿站。 大梁元年,太祖皇帝感念下属官差行路艰难,特意下旨在每个城镇都设立了这样的驿站,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为国传递奏报,或者官员们换任时候,到哪里都有口热饭吃。 这个阳关驿站也是其中之一。驿丞楚富贵年轻时候因为在西疆杀敌有功,功劳簿上记了二十七颗人头,所以退伍后到了这里,娶妻生子就是大半辈子。 按理说,他一个驿丞应该整日守在驿站里才是,岂知驿站却被他扔给了大儿子,平日只在旁边那座取名叫「面面聚道」的小面馆里做起了掌柜。 这会儿,天色还没到中午,面馆里却已经坐满一半的客人。屋子角落的大灶里正咕嘟嘟熬着羊骨汤,奶白的汤色泛着花儿,偶尔顶出几粒羊杂碎、一点儿骨髓,那股鲜香的味道,惹得一众老客人们都是肚子开始抗议。 于是有人就喊开了,「我说,老楚头儿,到底什么时候下面啊?我家里还有事呢,特意坐马车赶过来喝碗热汤面。」 楚富贵不过四十多岁,却穿了一套黑色袄裤,头上戴了个小帽子,衬着尖脸和三缕山羊胡,怎么看怎么精明的样子。 听得客人说话,他笑嘻嘻放下了手里的算盘,应道:「我知道王老爷是个大忙人,但是您常来常往,也知道我家雨丫头是个什么脾气,汤头不到火候是死活不会卖一碗的,万一味道不够,砸了招牌,各位贵人可不能来捧场喽!」 说着话儿,他眯着眼睛望向通往后院的门帘,很是有些得意。 众人看得都是笑起来,那王老爷也不恼,只是有些酸溜溜的道:「得了,谁不知道你老楚摊了个孝顺又聪明的好闺女啊,就是不知道谁家有福气,以后会娶了秋雨回家。」 若问当爹的,最怕什么? 当然是最怕闺女出嫁了,自家捧在手心疼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硬生生送到人家里去吃苦受累,傻子也不愿意啊! 所以,听到这话,楚富贵立时苦了脸,动了动嘴皮子,还是没说出话来。 众人最喜欢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哄笑起来,越发火上浇油。 「老楚,我真知道两个好后生,明日就帮你说合一把吧,真是成了好姻缘,我们也都跟着喝碗喜酒。」 楚富贵一张尖脸儿已是彻底皱巴成了苦瓜。 正这个时候,通往后院的布帘子被人从里头掀起,一个穿了蓝色碎花小袄,配了象牙色百褶裙,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辫梢儿扎了丝带,打扮得很是干净利落的少女抱了一只青花窄口大肚瓶走了出来。 她不等站稳,已是开口娇嗔道:「各位叔伯又趁我不在,欺负我家老爹了?本来今日还特意搬了新腌好的酸笋给各位叔伯下面呢,如今看来,可以省下了。」 少女且笑且言语,并不算娇艳的眉眼却都溢着欢喜,装满了脸颊的两个甜美酒窝,一双大眼神采奕奕,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呀,雨丫头听错了,我们在同你爹玩笑来着。」 「对啊,我们还夸你爹有个好闺女呢。」 「就是、就是,伯伯还惦记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个好后生呢。」 酸笋炒辣丁是面馆里最出名的小菜,酸辣的味道加上香浓的热汤面,在这样秋雨连绵的季节,简直是对五脏六腑最好的安慰。 西漠这里地处偏僻,不出产竹笋,所以众人也不常吃,也不知这楚家姑娘在哪里寻了门路,居然时不时捧出一坛子,运气好碰到了就能吃个过瘾。 这不,今日众人有口福了,赶紧把方才的话往回收。 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得罪客人,图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啊。 楚秋雨笑嘻嘻把坛子放到灶台旁的桌子上,伸手取了洗刷得泛白的连袖围裙穿上,麻利迅速的把一把红辣椒切碎,末了捞了酸笋切丁,然后扔进小锅里一起翻炒,很快屋子里就又多了一股酸辣之气。 小儿手指粗细的手工空心挂面也下了锅,煮得劲道又滑嫩的时候挑进青花大瓷碗,浇上两大勺滚烫的羊骨汤,撒上几粒碧绿的葱花,外加一筷子酸笋辣丁,一碗碗的送到众人面前。 于是再没人说话,满屋子都是吸溜面条和呼噜噜喝汤的声音,偶尔有人赞一句,「好,就是这个味道,真是热乎啊!」 楚富贵得意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眼见闺女还要洗碗,赶紧拦了她说道:「这些活计让你嫂子来做,你快歇歇。」 楚秋雨扭头去看门帘后,没看到嫂子身影,这才松口气,回身抱怨宠女无度的老爹,「爹,不过是几个碗,我自己洗了就好。」 楚富贵怎么不知道闺女担心什么,原本儿子没成亲,待妹妹也都是千好万好,但自从娶了媳妇儿就偏了心。他这个当爹的再不多疼闺女,那闺女还能指望谁啊? 「那你去算账,爹来洗。」 楚富贵挽了袖子就开始洗碗,身手敏捷得楚秋雨想拦都来不及。她没办法,只好走去柜台后。 门外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原本尘土飞扬的街路难得被驯服,干净至极。 楚秋雨就这般趴在柜台上发起了呆,距离她成为这个时空的楚秋雨已经有三年了—— 这般说好似有些古怪,却是句真话。 原本她是现代社会里一个手工挂面作坊的小老板,年少家贫,父母双双车祸后辍学养家,供给弟弟读书,好不容易弟弟大学毕业了,她都还没能谈个恋爱,就在赶夜路的时候,被一场秋雨引发的泥石流埋得严严实实。 待得睁开眼睛就变成了楚家病弱的小女儿,两个哥哥,一个老爹,待她如珠如宝,却自小没有娘亲疼爱。 她倒也看得开,弟弟已经毕业工作,她也买了房子,算是尽到姊姊的责任和义务,如今重生在异世,权当是上天奖励自己的一场特殊旅行了。 于是,她养好身体就说服老爹开了面馆,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两个哥哥都娶了媳妇儿,虽然也有些口角和小心思,但鸡毛蒜皮凑一起才是日子,不是吗? 只不过,对于众人总是打趣要给她寻婆家,这事儿却让她不得不多想,毕竟这个世界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真把她扔去某个人家的后院,等着男人晚上回来「宠幸」,那她还不如一辈子守着老爹算了…… 她正这般想得入神时,猛然听得一声高喊—— 「哎呀,几位兄弟这是远路而来?」 她连忙定睛一看,原来门外来了一支车队,四、五个兵卒押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车上是木头钉成的囚笼,囚笼里站了个花白头发的妇人,身上衣衫和头发都被秋雨淋湿,很是狼狈凄惨。 车后还跟了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年轻男子,发髻散乱,脸色苍白,许是走了远路的关系,脚上的鞋子破得厉害,几乎半只脚都露在外边,但奇怪的是他背上的女孩却穿戴整齐,小脸埋在男子背上,让人看不清长相。 不必说,这又是路过阳关镇,往西边五十里的铜矿山流放犯人的车队。 楚富贵平日可是没少接待这样的官差,已是轻车熟路,迎出去后先是高喊了一旁驿站里的大儿子楚东升出来帮忙牵马,这才笑道:「几位兄弟快进店里坐坐,驿站里今日没烧火,还是这屋里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铺子,还有热汤面,兄弟们不嫌弃就来一碗,驱驱寒气。」 几个官差也不过是京城大理寺辖下的小捕快,若是家里有权有势也不至于跑腿办差,这会儿听到楚富贵招呼得亲热,又是此地主事的驿丞,便面上堆了笑应道:「那就劳烦老哥了,兄弟几个正好又冷又饿,指望老哥给张罗一二了。」 第二章 「好说、好说,赶紧进去坐。」 说着话儿,众人进了面馆,本来食客们都填饱了肚子正要结账离开,但见来了官差,惦记着听听新鲜事也就又留了下来。 楚秋雨也不撵人,快手快脚的把碗筷收拾下去,又每桌送了一壶茶水,虽然茶叶算不得好,但还是让众人会心一笑,感谢这丫头的贴心,顺手结账的时候,这个多给一块碎银子,那个多给几文,都很是大方。 楚秋雨谢了众人,正要去给官差们下面的时候,那年轻男子却是背着小女孩走了进来,低声问道:「几位官差大哥,秋雨寒凉,我娘冻了一路了,还请开了囚车,让我娘进来烤烤火吧?」 说这话之际,他好似欲低下头想要乞求,但脖子却怎么也弯不下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更别扭。 果然,其中一个官差眼皮都没抬一下,高声喝骂道:「滚,一个流放死囚怕什么秋雨,早死早超生!」 那男子猛然抬起头,因为头发糊了脸孔,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双眼里如狼一样的凶狠气愤却是半点也掩饰不住。 那官差扫了一眼,冷笑道:「怎么,道大公子想咬人啊?那就赶紧啊,正好寻个借口直接砍了头,省得矿上还要浪费一份粮食。」 「就是,还当自己是什么少将军呢,丧家之犬,夹紧尾巴偷偷喘口气得了!」 几个官差好似约好一般,怎么难听怎么骂,看那架式当真是要逼着这个年轻男子奋起反抗,从而借机痛下杀手。 「滚,出去淋你的秋雨,大爷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块饼子!」 那年轻男子默默听着这些话,好似没什么反应,但额角暴起的青筋却是突突跳个不停。 众人都是屏住了呼吸,心里猜测着这年轻男子的身分,又想着这些官差为何要如此为难他,毕竟先前经过的无数囚车,就算官差说不上如何和气,但多数经过打点,都不会太过苛待犯人,这次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同啊…… 「呀,几位叔叔是在喊我吗?」 正是这样尴尬又紧迫的时候,楚秋雨却是笑嘻嘻端了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 楚富贵赶紧给几位官差解释,「几位兄弟,这是我家小女,这面馆就是她张罗开起来的,镇里镇外的父老们赏脸,都赞她手艺好。几位兄弟赶紧尝尝这热汤面,早上新宰的肥羊熬汤,可是鲜呢!」 几位官差本来已经右手扶上了刀柄,听得这话下意识去看桌上的面碗,青花大碗,奶白色的汤汁泡着白嫩的面条,葱花碧绿,羊肉软烂……这一路就算不是餐风露宿,但是这样的热汤面还真没见到过,于是他们齐齐放了手里的刀柄,拿起了筷子。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楚秋雨又跑去取了几碟小菜,喜得几个官差都是夸赞不已。 那年轻男子却好似生了倔强脾气,站在门口不肯动弹一分。 楚秋雨端了一盆洗手水去门外倒,回身时候皱了皱眉头,走进柜台又装了一壶酒送去桌子上,娇嗔说道:「几位叔叔,今晚可是要住在驿站里歇一晚?若是这般,我就让我大哥去烧炕,点炭盆。几位叔叔吃饱喝足,睡个好觉,解解乏。」 「好。」几个官差吃了个饱,再喝上几口小酒,越发觉得舒坦了,想想矿山就在眼前,也不急于这一晚,于是道:「正好这羊汤面还没吃够,明日多吃一顿再走也不迟。」 「叔叔们喜欢最好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些晒干的面条,叔叔回京时候带一些,路上也可以煮着吃。」 楚秋雨笑着替他们倒酒,末了指着门口的男子说道:「后院还一堆柴没劈呢,叔叔们把这个囚犯借我用用吧,晚上就让他们睡在柴房,如何?」 几位官差哈哈笑道:「怪不得小丫头这般殷勤,原来是要偷懒啊。」 楚富贵瞪了闺女一眼,无奈道:「几位兄弟见笑了,我家丫头都被我娇惯坏了。」 「哈哈,不怕、不怕,左右这人也是送去干活的,就让侄女随便使唤吧,晚上有喂狗剩下的饭菜给点儿就成了。」 几位官差摆摆手,继续喝酒,应得很是痛快。 楚秋雨立时走去门边,呼喝那男子,「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后边劈柴啊。」 说罢,她又去喊往柱子上拴马的楚东升,「哥啊,把囚车也赶到后院去,不是还存了一堆衣衫吗?正好也缺人洗呢。」 楚东升愣了一下,却还是听了妹妹的话。 驿站后院本来就有停放马车的地方,马匹拴进了马棚,楚秋雨就赶紧去解那囚笼上的铜锁扣儿,可惜那铜锁扣却是怎么也抠不开,她懊恼回头去喊站在一旁的男子,「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帮忙?车里不是你的家人吗?」 那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防备,但目光落在楚秋雨被锁扣勒红的手指上,连忙上前麻利的开了锁。 囚车里的妇人许是站得太久,又淋了秋雨,很是狼狈,脸色青紫,嘴唇泛白。 「快扶她去柴房里躺着,柴房里有干草堆,我去端点热汤来。」 楚秋雨扔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去面馆里,留下那男子很是有些迟疑,惹得楚东升冷笑道—— 「我妹子就是心善,看不得有人受苦,今日这样怕是又要挨骂了,你们别不识抬举啊,真让你们在外边淋雨受苦,谁也说不出什么。」 那男子听到这话脸色不好,不过显见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道谢之后就去扶了母亲,带着妹妹进了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拾掇得很干净,柴火都整齐地码放在一处,角落里一大堆晒得金黄的麦秸,看着就让淋了一日秋雨的一家三口脸色好了很多。 妇人躺在麦秸堆上,缓了半晌想要说话,但实在太过虚弱,根本开不了口。 那个一直被兄长藏着的小姑娘嘤嘤哭了起来,男子也是拚命搓着娘亲的手脚,想让娘亲迅速暖和起来。 楚秋雨很快端来三碗热腾腾的羊骨汤,「快趁热喝,肚子暖和就好了。」 男子急忙接了过来,舀了羊骨汤就往妇人嘴里送,妇人只喝了几口,脸色就好了很多。 「多谢姑娘……」 妇人想要起身道谢,却被楚秋雨按了回去,「大娘不要客气,我也是举手之劳。」 说罢,她拿起一旁托盘里的另一碗羊骨汤朝着躲在一旁稻草堆里的小姑娘走去。 「小妹妹,来喝点羊骨汤暖暖身吧。」 楚秋雨蹲在小姑娘面前,舀了一勺奶白色的羊骨汤吹了吹,再递到小姑娘的嘴边。 因为前世的弟弟自小就不吃葱花,楚秋雨下意识的避开汤上飘着的几颗翠绿色的葱花。 男子看着她的举动,抿了抿嘴巴没说话,转身继续一口一口的喂妇人喝着汤。 可能是连日来的苦难让小姑娘的精神有一些紧绷,她并没有接受楚秋雨的好意,避开了勺子,哭着喊着叫道:「坏人、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娘,娘!」 十出头岁的小姑娘虽然力气小,但是突然挣扎起来也让人猝不及防,一个不小心就打翻了整碗汤。 楚秋雨来不及闪躲,被溅出来的汤汁洒了个正着。奶白色的汤汁染湿了袄子,手上也被烫红了一小块。 突然发生的变故谁都没有预料到,小姑娘自己也吓住了,傻在那儿不再哭闹,而男子见状眼神里充满着愧疚,却不好帮忙擦抹,妇人则不停的道着歉。 「我阿妹好心帮你们,你们倒好,还耍上性子了?阿妹你真是好心没好报。」一旁的楚东升看见自家的妹子受了委屈,不好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就对着男子和妇人发了脾气。 「不碍事的,大哥,你去给马喂点草吧,我也去换身衣裳,顺便再舀一碗汤过来。」 楚家的几个男人都是出了名的护女儿护妹子,楚秋雨不愿自家大哥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赶紧找个由头把他支走了。 楚东升也明白妹子的意思,哼了一声,把马牵去院墙后面喂草去了。这个驿站算不上大,马厩靠着院墙,给马喂草都得去院墙后面。 楚秋雨转身望着妇人,微笑着说道:「大娘,没事的,小孩子吓到了很正常。我去换下衣服,您好好休息一下。」 「姑娘,谢谢你了,若是日后我家阳儿能有出头之日,必定会有重谢。」妇人眼角有泪,然后催促着让儿子给楚秋雨磕头。 男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楚秋雨,咬了咬牙作势要跪下。 第三章 楚秋雨赶忙拦住了他说:「举手之劳而已,受不起这么大的礼。」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毕竟衣服还湿着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谢谢你。」男子低着头小声道。 他声音虽小却没有逃过楚秋雨的耳朵,她停了一下,淡淡一笑,心里好过许多,这人倒不是个不懂得感恩的。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没有回头声音也不大,那男子能不能听到,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男子望着颤动的门扇,嘴里喃喃道:「顺势而为,顺势而为……」 楚秋雨走到前厅的时候,几个押送囚车的官差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估计今日是没什么心情去找后院的母子三人麻烦。 见她出来,楚富贵皱眉走过来问道:「闺女,没事吧?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爹知道你心善,可是你忘了上次那件事了?」 楚老爹的语气虽然带了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和宠溺。 「哎呀,我知道了,爹!不是有大哥在吗?您放心吧。对了,这几个官差是打哪来的啊?」 自从楚秋雨上次好心帮一个囚犯却反被绑架以后,她家老爹总是会提起这事,她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你知道被押过来的是什么人吗?就是前段时间被以叛国罪论处的镇国大将军的家眷,那个有几分骨气的小后生据说是他的独子呢。唉,可惜了,大将军威震四方,怎么会叛国呢?如今这世道啊,看不懂、看不懂。」 楚富贵遗憾的说着,楚秋雨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转移老爹的注意力而已。不过她没想到那男子竟是大将军的独子,看来也是个命运多舛之人。 老话儿说,知道的越少日子过得越轻松。 楚秋雨还是提醒了她老爹一句,「爹,你这话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人听见。」她爹毕竟是在战场上退下来的,对将军什么的总有一股盲目的崇拜。 「知道了,你放心吧。」楚富贵摆摆手,恰好外面有人要上酒,楚秋雨想顺路捎过去,却被他拦住了。 「我去,你快歇着吧。」楚富贵说着,笑嘻嘻地端着酒壶过去了。 楚秋雨笑了笑,不禁感慨如今的小日子真不错,不说吃穿用度都不必发愁,还很天然健康,更有老爹和兄长疼爱,能穿越到这样的人家里,老天爷也算是待她不错了。 【第二章 雨夜求医】 楚秋雨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崭新的桃红色对襟小袄,配白色百褶长裙,想着那男子的鞋尖破了,便拿出之前做给她二哥的棉鞋,想着连同羊骨汤一起送过去。 可惜,她去舀羊骨汤的时候,却被她老爹给拦住了,说什么不让她再过去。楚秋雨无法,只能交代了几句,把鞋一同交给了老爹。 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那几个官差喝得大醉,被楚东升扶到驿馆住了,楚秋雨就走到门口上了门板,打算关门。 在驿站旁边开面馆就这点好,客人一般都集中在正午,就是有赶路的坐下来歇歇脚吃碗面也就走了,傍晚时候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也可以早早打烊休息。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了,拾掇完桌椅碗筷,楚秋雨总觉得定不下神,心里有些焦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想想又没什么。 天色黑透之际,白天停了的雨又开始下起来,还越下越大,很有一时半刻停不了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让楚秋雨觉得更烦躁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偶尔想到后院的母子三人,不知这样大的雨,柴房会不会渗水?他们可还受得了?看那夫人的样子,可是再禁不起折腾了。 她强压下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开始数着绵羊入眠,可是刚刚入睡,便听到一阵敲门声,大嫂骂骂咧咧的声音随后响起。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随后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急促了些。 楚东升起身去开了门,楚秋雨也出了屋子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敲门之人竟是那个男子,此时站在大雨里的他比起白天更加狼狈。 楚秋雨扫了一眼,他并没有穿那双送过去的鞋子,脚上踏着的依旧是他自己那双破了洞的鞋。 楚东升被扰了好梦很是恼火,极力想把男子往屋外赶,谁知男子却猛然跪在了地上。 他的双眼即便在昏暗的雨夜里,依旧炯炯望向站在二楼回廊里的楚秋雨,大声喊道:「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来日道阳定然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楚东升怕吓到妹子,赶紧动手撵人回去。 楚秋雨却阻止了大哥赶人,说道:「大哥,你先让他进来再说吧。」说完,她麻利的转身回屋,披了件袄子走下楼。 道阳见到楚秋雨到了跟前,又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我娘一命,我娘高烧不退,若是不看大夫,恐怕熬不过去了。」说完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楚秋雨想起先前在柴房里的时候,道阳那般不愿屈服,此时却心甘情愿的给她磕头,只为了救他娘亲一命。 不知怎么,她想起上一世同样的雨夜里,她背着年岁还小的弟弟朝着医院狂奔的情形,终究是硬不下心肠拒绝。 「你起来吧,我陪你去请大夫。」 楚东升自然不会同意妹子雨夜出门,「不成,阿妹不能去。」 但楚秋雨却打定主意,楚东升终究是拗不过妹子,勉强点了头。 好在,楚富贵老是喜欢在前院睡觉,这会儿倒也没听见动静。 楚秋雨从马厩里牵出两匹最快的马,带着道阳朝离驿站最近的镇子赶去。 夜雨打在两人脸上,楚秋雨冻得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苦笑,她的预感真的是太准了,今晚果然有事发生。 或者说在这样的天气里,注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雨路泥泞,本就是不太好走的山路,如今更加艰难许多,这样的天气恐怕医馆的大夫都不愿出诊。 楚秋雨有些担心,快马加鞭的总算是赶到了阳关镇上。 果然不出所料,镇上的人家都已经灭了灯火,她只能凭着记忆去寻医馆。 道阳把马拴好,随着楚秋雨向胡同里面寻去。 去年大嫂染了风寒发高烧,就是找了这巷子里的一家姓胡的大夫。胡大夫为人和善,也许愿意帮这个忙。 「别太着急了,夫人不会有事的。」许是感觉到一旁的道阳心里焦急,黑暗里,楚秋雨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嗯,我叫道阳。」 道阳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倒是吓了楚秋雨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嗯,在驿馆里,我听你说过了。」 两人摸黑走过了十几家门户,终于到一处宅院门前。 楚秋雨停住脚步观望了下,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灯笼没错,便道:「到了,应该就是这家了。」接着示意道阳去敲门。 可道阳敲了许久,也无人出来应门,但他还是不停歇的敲着,连拳头都蹭破了皮也不在乎,终于里面有了声响。 「谁啊?」院子里传来问话声,没过一会儿,一个年岁约四十的中年男人提着个灯笼开了院门。 「您可是胡家医馆的胡神医?」楚秋雨打量了一下来人,抢先开口说道。 道阳不明白楚秋雨为何开口就带着恭维,本想直接说明来意,然而看了看她后,还是退到了一旁。 「正是在下,不知道两位深夜来访,有何要事?」胡大夫个头不高,留着一缕山羊胡,他本来对有人雨夜造访这件事十分恼怒,但楚秋雨一开口就把话说得如此顺耳,他也不好脸色太难看。 这正是楚秋雨没有开口就提出诊之事,反先恭维客套一句的用意。 「来医馆自是求医的,深夜叨扰还望胡神医海涵。只是家中老母突患寒疾,高烧不退,还望胡神医能跟我们去一趟。」 楚秋雨客套过了,赶紧说明来意。 胡大夫看着这对穿了蓑衣、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女半晌,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驿站面馆的楚姑娘吧?去年我去你家出过一次诊,你那羊骨汤面做得真是一绝,如今还很是让人回味。不过,你家中的母亲不是都过世多年了吗?」 楚秋雨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大夫记性竟如此之好,刚刚只是想着道阳他们一家毕竟是流放的罪囚,带罪之身,又是如此雨夜,生怕大夫不肯出诊才撒了这个小谎,却不想立刻被戳穿了。 第四章 「是在下家中母亲感染了风寒,望老先生能跟我们走一趟。」一旁站着的道阳突然出声道。 「这位是?看着面生得很啊。」胡大夫狐疑的打量道阳,问了一句。 「我家远方而来的表兄,表兄也是救母心切,还望胡神医能跟我们走一遭,劳烦了。」楚秋雨说完,拿出系在腰间的荷包,里面是面馆今日的收入,还没来得及入账。 「这……楚姑娘,不是老夫不讲人情,只是这雨天山路不好走,你去哪家的医馆也是不会接这趟诊的。这样吧,老夫去给你们抓几帖治疗风寒发热的药,你们先回去煎了给夫人喝了,待明日天晴,我再前去看诊可好?」胡大夫掂了掂分量不小的荷包,犹豫着说道。 「大夫……」 道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楚秋雨拦住了。 「如此也好,那便劳烦胡神医帮我们抓几帖疗效好的退热药。」 「那是自然。」胡大夫说完,就回内院抓药去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这样的天气山路不好走,人家不肯出诊是正常的。」楚秋雨看着道阳的神色明显很不甘心,眉宇间有些恼怒,于是出声解释道。 许是没想到她会解释这些,道阳看了她一眼,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别人都会嫌麻烦,你为何愿意出手相助?」 「我?」楚秋雨愣了一下,却是不想说前世的记忆,于是玩笑道:「可能是和你有缘吧。」 当然,她这话也不算都是玩笑,先前看到道阳同他的母亲妹妹相处,她老是想起她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心肠一软就帮一把了。 道阳神色有些古怪,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胡大夫已经抓了药出来。 他的左右手都拎着几大包药材,显见也真的是用心了。虽然他不愿出诊,但医德还是不错,若是别的大夫可能随便抓几味药糊弄了事。 「楚姑娘,这几副药你拿好,回去之后,一副药是五碗水煎成一碗,给夫人喝下去。若是明日还未好转,就找个人来寻我。」胡大夫把几包药放在楚秋雨手上说道。 「谢过胡神医了,那我们就先告辞,来日得闲再来感谢。」楚秋雨接过药,行礼说道。 「楚姑娘可别折煞老夫了,老夫哪里算得什么神医,就是混口饭吃的郎中罢了,姑娘和公子注意脚下,天雨路滑。」 胡大夫说完作了一揖,转身进了院子,重新上了门闩。 楚秋雨和道阳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走去拴马的地方。 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只剩一匹马,另一匹许是雨天打雷受惊,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们骑一匹马走吧,这样也能快些。」一路没有说话的道阳,此时见状开口提议道。 楚秋雨想了想,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了头。 道阳这个时候显出了将军之子的本事,骑术极好,加上心中救母心切,马骑得飞快。 楚秋雨被颠得有些吃不消,只好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前世在现代被周遭朋友各种开放秀恩爱的表现荼毒了二十几年,对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规矩实在是在意不起来,但前面驾马的道阳感受着背后软绵绵的娇躯,忍不住闹了个红脸,下意识的跑得慢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马儿也着急回家,两人回程比来时快了一半,这时候也将近天明了。 衣着单薄的楚富贵正站在门口张望,楚秋雨远远看见了,猜到应该是大哥见他们许久不回,担心出什么意外便告知老爹了。 道阳对母亲的病实在惦记得厉害,下马后也来不及打招呼,就朝着柴房飞奔而去。 楚秋雨下了马,拿着药包冲着自家老爹讨好的傻笑。 「你这死丫头,真要气死我啊!深更半夜的跟着一个罪囚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老爹怎么办?」 楚富贵说完作势要打,楚秋雨赶紧抱住她老爹的胳膊撒娇求饶,「老爹、老爹我错了,可您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这一家人太可怜了。」 「欸,你这丫头就不能少管些闲事吗?」楚富贵到底舍不得真打宝贝闺女,无奈放下了手。 「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救人要紧,我先去煎药了。」 楚秋雨说完就从门边溜进了面馆,留楚富贵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叹气,摇头不已。 为了能快点把药煎好,楚秋雨把煮面的大锅都给抬了下来,加足了柴火把火烧旺,按照胡大夫的嘱咐,放进去五碗水煎成一碗药汤。 后院柴房里,道夫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娘,再坚持一会儿,药马上就煎好了。」道阳抱着娘亲,强忍着眼泪说道。 「阳儿,娘这次怕……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顾好妹妹。你妹妹还小,咳,咳!」道夫人脸色潮红,嘴唇却泛白,气色极为不好,但如是这般依旧抓着儿子的手,细细嘱咐。 「娘,娘你别瞎说!没事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道阳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一旁的小姑娘也哭得厉害。 「阳儿,道家以后就靠你了。娘后悔啊,太过娇宠你,把你养得满身傲气,却不知世事艰险。你以后要……要多加小心……」 道阳哽咽,还要说什么,楚秋雨正好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赶了过来。 「药来了,夫人快趁热把药喝了吧。」药汤刚刚出锅,很是灼烫,楚秋雨指尖被烫得通红,但她半点儿也不在意,舀了一勺药汤吹得略凉一点儿就送到道夫人嘴里。 谁知道夫人没喝几口药就全都吐了出来,紧跟着吐起了血。 眼见满地的血迹,楚秋雨也是心里不好受。这样严重的病症在现代都不见得能治好,更何况是这样落后的古代,道夫人恐怕真是不行了! 道阳兄妹显见也是想到这点,悲痛欲绝,两兄妹容貌生得都不错,一个俊朗,一个娇俏,这会儿生生哭得狼狈不堪。 楚秋雨心里很是憋闷,正想要退出去,给一家人留些最后相聚时光的时候,道夫人却拉住了她的衣袖,「楚姑娘。」 「夫人,我在呢,您说。」楚秋雨赶紧应声。 「楚姑娘,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姑娘。我求你,咳……咳……求你救救我家莲生。她还小,来世我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道夫人实在没了力气,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但依旧坚持着说完,甚至挣扎着想要起身给楚秋雨磕头。 「夫人,您不要这样。欸……我答应你。」 前世,楚秋雨的父母车祸过世时她才十五岁,弟弟三岁,赶去医院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她妈妈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眼里的祈盼都要流淌出来,直到她答应会好好照顾弟弟,妈妈才咽气。 不想这一世,她又见到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妈妈同道夫人的样子重迭在一起,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不知为何道夫人就是相信眼前的姑娘会说到做到,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下就松开了。 「阳儿,你父亲是冤枉的,你要记住替他伸冤报仇。」说完这句话,她终于坚持不住,慢慢阖上了眼睛。 「娘,娘!」道阳跪在地上,抱着他娘的尸体啜泣得像个孩子一样,叫莲生的小姑娘更是哭得几乎昏死。 药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药液四溅在地上就像已经逝去的人,再也无法回来了。 此时天色几近大亮,雨势越来越小,等到雨停的时候,一切都会被冲刷干净,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道阳就那样一直抱着他娘亲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莲生毕竟年龄还小,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楚秋雨看不过去,抱起她到自己房里歇息。 随着一声鸡鸣,押送囚车的那几个官差也酒醒了。吃早饭的时候,听说道夫人病死的消息,几人也没什么反应,反倒说道:「死了也好,病殃殃的到了矿上也就是一死,如今多好,死个痛快不用受罪了。」 说完,几人就要去后院抓了道阳兄妹上路。 这会儿道阳依旧在后院守着娘亲的尸首,楚秋雨也一直在房间里陪着莲生,面馆大堂里只有楚富贵和一些早起赶路的客人。 眼见几个官差如此刻薄,众人都在心里偷偷咒骂。 第五章 楚富贵迟疑了一下,还是笑着走到桌前,同几个官差商量道:「几位兄弟,我见那后生刚死了娘亲,实在是可怜了些,不如你们就饶他一日,让他安顿好他娘的丧事,再押他去矿上怎么样?」说着话儿,他给每个官差都倒了碗热茶。 「我说老哥,你可别管闲事,我们饶了他,上头饶得了我们?晚到矿上一日,挨骂的还不是我们?至于他娘,卷条草席埋掉就算了,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好讲究的。」几个官差却是不肯通融,笑骂着说道。 「狗奴才!你敢再说一遍?」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院出来的道阳,正好听见这几句话,红着眼睛指着官差恶狠狠地喝斥。 「哟呵,道大公子,怎么了,小人哪说得不对吗?」一个官差翻着白眼,撇着嘴骂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武义侯公子呢,醒醒吧,你如今就是个阶下囚!怎么着,这是哭完丧了?哭完丧就上路吧,矿上还等着用人呢。」 其余几个官差也是起哄,「可不是,今日可怜你娘,明日兴许你死了连条席子还摊不上呢!」 说起大梁皇朝,这么多年边疆战事不断,武义侯道战雄忠心耿耿,能征善战,在大梁也是声名赫赫。朝中人勾心斗角,有人还会酸溜溜说几句功高盖主,但老百姓眼睛可是雪亮的,谁保护他们不受外族劫掠侵害,谁就是英雄。如今英雄蒙难,他们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但眼见英雄的妻儿受辱,却还是看不过去。 坐在周围几桌起早赶路出门的客人,纷纷开口指责起来—— 「这几位官差好没有道理,别说这位公子什么身分,就是个农家小子,也有给老娘安顿后事的权利啊。」 「是啊,当今皇帝以孝治国,这事就是说到皇上跟前也有理啊!」 楚富贵得了众人声援,也多了底气,赶紧继续堆起笑同几个官差周旋。 「几位兄弟,咱们不至于为了个犯人动这么大肝火,不说别的,这儿离矿上还有几十里路呢,泥路湿滑,路上也没有打尖的地方。我这就叫我家丫头准备些干粮,你们先坐着喝点茶、喝点茶啊。」 说着话儿,他就拉着道阳往后院走去。 楚富贵把道阳拉到后院,拉上了门又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他们没跟过来,这才放下了心,对着道阳劝道:「道公子,你别怪老朽说话不中听啊,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这样跟他们对着干也没什么用不是。」 他十分清楚,这伙官差一定是得了上面的指使才会待他们如此刻薄。 这官场上的事啊,就是这样官官相护,但是他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谢您提醒,我知道了。」压下了火气的道阳也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对出手相助的楚富贵内心是感谢的。 「哎呀,客气了。我们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小户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样吧,驿站后院里有给我自己百年以后准备的寿材,我这就去拉出来,先把夫人好生安葬了才是。」楚富贵看着道阳,再看了看柴房里的道夫人遗体,叹着气说道。 道阳听到这话,不禁红了眼眶跪到地上,「谢伯父慷慨相助,今日伯父的恩情,来日道阳必定加倍回报。」说完这话,他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 「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道公子快起来、快起来。」楚富贵赶紧把道阳扶了起来,然后朝着驿站后院的方向走去。 道阳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过去。 【第三章 简单出殡】 前院的官差喝过了茶,就叫唤着说是肚子饿了,在前院打点开门做生意的楚家大嫂实在应付不来,便走上楼打算唤自家小姑子下来煮面。 没等她出门,就看见楚秋雨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她直接迎了过去。 「秋雨啊,楼下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在屋子里还真的是沉得住气。」楚家大嫂说这话时是带着气的。她一直都觉得自家公公实在太偏爱小姑子了,姑嫂之间难免磕磕碰碰,可每一次挨骂的都是她,就像现在她一大早就起来忙前忙后,可楚秋雨却在屋里歇得好好的。 「大嫂这话说得奇怪,我在楼上自是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何事,这不也是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看看吗?」楚秋雨对她大嫂的脾气倒是习以为常,不咸不淡的回道,却堵得楚家大嫂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楚家大嫂名叫青云,名字虽然轻轻淡淡的,但是这脾气却不小,和楚秋雨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老是时不时地想找点小麻烦。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知道,自己之所以总是和楚秋雨不对盘,就是因为嫉妒她漂亮的脸蛋和楚家人对她的宠爱。 楚秋雨说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过在这满地黄土的贫瘠地方绝对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快下去吧,客人都等着你下面呢。」青云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下楼。 楚秋雨看了看楼下坐着的几个官差,还有四周指指点点的客人,心里顿时有了思量。她转身看了一眼房间里还睡着的莲生,轻轻关上了房门,向楼下走去。 「哟,几位叔叔起得好早啊。」楚秋雨走进大堂时,带着笑容冲着坐在厅堂中央脸色不太好的几位官差说道。 「哼,那是不比姑娘,我们身上还背着差事,已经耽误一天了可不敢再怠慢。」离楚秋雨最近的官差语气不善的说道。 「叔叔说笑了,这深秋里的天气凉得很,也不知道几位叔叔昨晚歇没歇息好?」听出来这是在抱怨她昨天多管闲事了,才害得他们多生了今早这些事端。 她也不接他们的话,只是笑着把话题一转。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他们有再大的气,也没法冲着一个带着笑的姑娘撒。 「这大冷天的,我赶紧去给几位叔叔烫两壶酒,也好暖暖身子再上路。」不等他们说些什么,楚秋雨就朝柜台里走去。 「楚家小丫头,你今天可起晚了,这面什么时候才能下锅啊?」几个相熟的老顾客也都认识楚秋雨,见她下楼来便打趣的说道。 楚秋雨也不恼,反倒是红着脸带着小女儿家的扭捏说:「各位叔叔伯伯别急,天冷易乏就贪睡了会儿,我这就起锅,保管大家很快便能吃上热腾腾的汤面。」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的说道:「欸,各位叔伯,我爹去哪了?」 「哦,你爹刚才拉着那个昨天押来的后生到后院去了。」角落里一个穿着绸缎衣服,披着皮毛的中年男人回道。 楚秋雨认识他,昨天他也来了。他是面馆的常客,听老爹说过是阳关镇的大户人家,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怪不得穿戴都很气派。 楚秋雨低头谢过,走向了后院,拉开帘子就看见抬着寿材过来的老爹和道阳。 棺材就是普通的檀木棺材,刷了黑色的漆,算不上是什么好木材,但在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体面了。这棺材还是去年面馆生意好的时候,楚富贵给自己置办的,说是百年之后不麻烦儿女,自己先给准备好,现下还真是刚好能用上。 楚秋雨看着道阳,他的眼圈依旧是泛红的,却不似昨日那般狼狈,只是整个人浑身的气质都变了,昨日的他只是一个倔强骄傲的纨裤子弟,现在的他依旧不肯低头,还更多了一些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明明还是昨天那个男子,却还是让楚秋雨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不过任谁经过这么大的变故,都总会有些成长吧? 「节哀顺变。」这种时候,什么样的安慰都有些多余,所以最终她只对着道阳说了这一句话。 道阳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终他只低头说了句「谢谢」。 「好了,我们还是先把夫人安葬了吧,外面的人还等着呢,没多少时间了。」楚富贵打破了这静默的氛围,对着两人说道。 说着他和道阳就把棺木放好,然后道阳小心翼翼的把他娘抱了起来,向棺木走去。 「等一下,我帮夫人梳妆一下,让老人家好好的走。」楚秋雨说完急忙跑去打了一盆热水,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她让道阳把道夫人抱在怀里,她则蹲下用帕子沾了水,把道夫人脸上的血污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第六章 做完这些,她再把道夫人的衣物整理好,用心的给道夫人重新梳了发髻,许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把自己头上戴着的那支桃木簪子拿下来,插在道夫人头上。 做好这一切她笑了笑说:「好了,这里条件简陋,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让夫人干干净净的离开这里。」 道阳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现在的楚秋雨一身素衣,头发因为少了簪子也有些散乱,就连雪白的裙边,也因为刚才蹲下去的动作而沾上了许多污渍,可在他的眼里,此时站在阳光下对他微笑,轻轻擦着额头细汗的少女,永久的停留在他少年悸动的心上。 「爹,你跟道公子一起把夫人安顿好吧,我去把莲生姑娘带下来,好一起送送夫人最后一程。」说完楚秋雨就打算回头走去。 「等一下,楚姑娘。」道阳却在这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公子有事?」楚秋雨不解的问道。 「我……我有一事相求。」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公子有事但说无妨,若是能帮到的,我们会尽力帮衬。」楚秋雨看穿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好让他可以安心的说。 「我……我希望姑娘能……能把莲生留在身边……」说了这句话好像用了他极大的勇气,可没等他说完就被楚富贵给打断了—— 「道公子,我们就个小户人家,你这要求可是有点为难小女了。」楚富贵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拒绝之意,只是没有那么明白的说出来。 道阳听出其言下之意,忍不住僵直了身体,但是他想到娘去世前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多有为难,但是楚姑娘你也知道,那矿上是极为苦寒之地,莲生的年岁还小,去了那里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还望楚姑娘能出手相救,日后若有机会,道阳必定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说完他深深的给楚秋雨鞠了一躬。 楚富贵在一旁看着,生怕自家闺女一时心软答应下来,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楚秋雨不能答应。 自家老爹的小动作,楚秋雨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想到道夫人临走前的嘱托,她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 「好了,你起来吧,莲生的事情我会想想办法的。」她上前扶起了道阳,终究还是应下了这件棘手的事。 「欸,丫头啊,这可不是件小事情,那小丫头可是流放犯,你就这么应下来了,你让我说你些什么好。」楚富贵边说边叹气。 楚秋雨看着自家老爹的样子,赶紧走过去抱着老爹的胳膊撒娇道:「爹,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一个无辜的小丫头,你就当行行好给我找个伴,帮帮他们吧。」 果然只要女儿撒了娇,楚富贵立刻就招架不住,原本坚硬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欸,死丫头,你容我想想、想想。」说着就坐在一边的柴垛上。 只是楚富贵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好计策来,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晌午,楚秋雨打算先帮着道阳把他娘下葬了再想办法。 「爹,不如我们先叫大哥和二哥来把夫人先好生安葬了吧,事后我们再商量。」楚秋雨这样想着便开口说道。 「也好,这也快晌午了,你二哥今天进城去买面馆要用的调味料去了,你去把老大叫来吧。」楚富贵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先这么吩咐着说道。 「欸,我这就去叫。」楚秋雨转身欲离开,不经意间看见了道阳担心的样子。 她忍不住张口道:「别太担心,事情会有解决办法的,大不了就多使些银子试试。」 这句话她是说来安慰他的,虽说这里地处偏僻,平日里没什么达官贵人来视察,她也常听说过有些富贵人家从这些过往的官差手中买过几个流放犯当奴隶,可毕竟道阳兄妹身分特殊,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轻易放人。 「嗯,我懂,万事还要顺势而为。」 道阳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倒是让楚秋雨有些惊愕,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他。 不过只片刻她就反应过来笑着说:「原来你听见了。」 说完也不等道阳再回答,转身朝驿站走去,想叫自家大哥来抬棺。 哪知道刚出了后院,就被她大嫂拦住了。 「妹子别叫了,抬棺这种事也太不吉利,你可别找你大哥。」青云语气不善的说道,她身后不远处,楚东升低着头不敢说话。 要说楚东升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惧内,即便大家老是说怕老婆是因为爱老婆,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楚秋雨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嫂,如今只有大哥在家里,所以只好找大哥帮忙了,还望嫂子能行这个方便。」楚秋雨放低了姿态求道。 楚秋雨知道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低低头。 「呵,小姑这可是说笑了,我就是不明白跟人家非亲非故的,干么非要搞出这些事端去帮这些忙。啊,我忘了小姑那可是仙女一样善良的人,不似我这般粗鄙不近人情。」青云刻薄的道。 「这一早上,大嫂你火气这么大,说话夹枪带棒的,也不怕自己把自己伤了。」 楚秋雨本以为自己低头忍两句就行了,反正自古以来姑嫂之间的关系都是最难相处的,谁知道二嫂这会儿也下来了,看来这事情一时半刻的是过不去了。 「二嫂。」楚秋雨恭敬地叫了一声。自家这位二嫂,名叫铃锣。她倒不像大嫂一般,性子还算温柔恬静,对二哥也是言听计从,就有一点不好,不肯吃亏,所以平日里事事都要比较一番,也因此跟大嫂杠上了。 「小姑,也就是今天你二哥不在,不然二嫂一定叫他过去帮你。」铃锣笑嘻嘻的拉着楚秋雨说,眼神却得意的看着青云。「不像有些人自私自利,婆婆妈妈的。」末了,铃锣还是补了这一句,瞬间把青云的火气挑得更大了。 楚秋雨皱了皱眉头,原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忍过去了,她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只会挑起更大的争斗。 「老二家的,你这话可是要说得讲理一些,横竖不是让你家老二去抬那流放犯的棺材,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青云一步不肯让的回道。 「大嫂说的什么意思?我们家的只是今天恰巧出门采购去了,他若是在,我一定二话不说就让他去。」毕竟自己家当家的不在,所以铃锣这话说得缺些底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楚秋雨看她们这样,再闹下去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前堂面馆里还坐着那些个押车的官差,闹大了可不好收场,于是她把目光放在自家大哥身上。 「大哥,今天这事是小妹考虑不周了,但是时间不多,总不能让老爹一个人和道阳把棺木抬了下葬吧?算小妹求你了。」楚秋雨这话是对着大哥说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看着自家小妹那个样子,又想到自家老爹还在等着,楚东升终究是心软了下来,不顾还在那里跟二房吵个不停的娘子,点了点头答应了。 「走,大哥这就跟你过去。」说完带着楚秋雨朝着面馆后院走去。 青云看丈夫都妥协了,也不好再多加阻拦,跟铃锣互瞪了眼,也跟着他们朝面馆走去。 等他们几个走到后院的时候,楚富贵和道阳已经钉好棺准备好一切,只等着楚东升过来抬棺下葬了。 「怎么这么慢?」楚富贵不自觉的抱怨了一句。 「女儿刚刚去屋里看了看,耽误了些时间。」楚秋雨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主动开口说道。 楚东升本来因为老爹询问有些不好意思,听妹妹这么说,更觉得愧疚了,看着自家小妹想说什么,楚秋雨却只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什么也别说。 「小妹就是善良,要不是某些人拦着,怎么会耽误这么久呢!」可铃锣却不想就此放过老大家的,直接当着公公的面告了一状。 「老二家的,你说谁呢?别太过分了!」青云听到这话立即骂了回去。 楚秋雨看着两位嫂嫂又争吵起来,有些头疼。 在现代的时候她家里没什么人,只剩弟弟相依为命,弟弟年岁还小,所以还没结婚,她又一直拖着没有恋爱嫁人,实在真没有处理这种姑嫂妯娌之间关系的经验。 「当然是说大嫂你了,难道不是你不让大哥过来?说不吉利才耽误的功夫?」铃锣不服气的说,好不容易抓住了大房的小辫子,她可不会轻易放手。 第七章 楚秋雨看着还在争吵的嫂子们,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转头无意间看向道阳,发现他只是一脸平静的靠在棺木上,彷佛这里的争吵与他没什么关系,神色越发疏离。 「行了,都给我住嘴!一家人吵来吵去的像什么样子?老大先把绳子系上,我们把道夫人下葬了,再晚一会儿就到午时了。」楚富贵狠狠瞪了两个儿媳一眼,做为公爹他也不好多说,只能喝斥着儿子赶紧干活。 不过,他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也许能留下莲生的好办法…… 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下葬要赶在午时前,否则逝者的灵魂被日头一照就会消散,不好投胎转世。 老少三个男人为了避开官差,从后门把棺木抬了出去,楚富贵却是心疼闺女,不愿意她沾染半点儿晦气。 「闺女,你就守在面馆吧,今日的面不是还没煮呢,也得盯着那几个官差。对了,你大嫂和二嫂若是再争吵起来,你别管,让她们使劲吵。」 楚秋雨想想楼上昏睡的莲生,也就应了下来。 果然不出楚富贵所料,他们刚走没多久,青云同铃锣又吵了起来,吵得难解难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了出来。 楚秋雨听得厌烦,心里不舒坦,干脆去了前堂煮面。 前堂里,几个官差早就不耐烦了,嚷嚷着要押道阳兄妹上路,就连几个老客人也纷纷嚷道—— 「雨丫头,你这面何时下锅啊?」 楚秋雨倒也不慌忙,笑嘻嘻道:「家里有事,倒是累得各位叔伯多耽搁功夫了,一会儿侄女多填些酸笋算是赔罪啊。走的时候,再给各位叔伯拿上一包自家做的挂面,给家里的伯娘婶子们尝个新鲜,叔伯们也有个旁证,省得伯娘婶子误会叔伯去了花街。」 「哎呀,看这丫头的巧嘴!」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来是楚秋雨这话说得有趣,二来也得了实惠,方才因为等待生起的那点儿怨气也就散了。 几个官差还想说话,楚秋雨却是抬手一揭开大铁锅的木头盖子,瞬间羊肉的鲜香之气盈满了整间屋子,再一看那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的羊肉,甚至还有整根的肋条,大块的脊骨,零碎的辣子、八角花椒,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几人下意识就收了话儿,左右也耽误了这么久,不差一顿饭功夫,吃完羊骨汤面再上路也不迟。 楚秋雨眼见几人又坐回桌后,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麻利的下了面,又给每桌盛了满满一碟子的酸笋,还有昨日备好的两样小菜,到了官差坐的那一桌,还多添了一盘香脆的油炸花生米。 「几位叔叔莫急,尝尝这自家做的下酒小菜,面还得一会儿才能好。」 见楚秋雨笑得娇憨,招呼也周全,几位官差不好说什么,就着花生米又喝了起来。 这会儿,楚富贵他们也已经下葬完从外面回来,一进后院就见两个儿媳妇吵个不停,楚富贵倒也不恼,只是吩咐大儿子去给马匹添草料。 青云和铃锣见到公公回来,也是收敛了一些,谁知楚富贵却是突然地发了飙—— 「吵吵吵,就知道吵!既然有这么多闲功夫吵架,不如干点儿活。老大家的,你去把马厩给我清了,再把驿站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打扫不干净就别吃晚饭了。」 「爹!」青云很是不服气,想要抗议两句,但一见公公黑着脸,又把话吞了回去,公公可是在战场上拚过命的,很有些威严,她做儿媳的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铃锣见公爹没给自己分配活计,有些得意的嘲讽道:「大嫂,你可要好好干哦,不要找大哥帮忙。」 可惜,楚富贵却是不准她得意,接着道:「老二家的,你去把面馆里那些没用到的碗筷都给我仔仔细细的刷一遍。你们谁干得不好,就去给我刷马桶。」 说完,他也不理会瞬间变了脸色的二儿媳,还有平衡许多的大儿媳,背着手去了前堂。 几个官差刚刚吃完放下面碗,眼见楚老爹出来就道:「老哥,快把那个小杂种喊出来,该上路了,再耽搁下去,我们今日就到不了矿上了。」 楚富贵赶紧赔笑地走上前,应道:「几位兄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会儿消消食再走,我家丫头也给几位准备些干粮,省得路上肚子饿,没有垫补的。」 几个官差听了这话又坐了下来,楚富贵一边替几人倒茶,一边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叹气道:「几位兄弟,看你们这般来往办差多好啊,自由自在,老哥我啊,整日窝在这驿站和驿馆,身上都要发霉了,若是家里清静也罢了,但是……唉!」 几个官差自觉这两日吃住方面没少得楚家照料,说话也还算客套。「老哥也是看我们表面光鲜,其实差事也辛苦着呢,上边有吩咐不敢不听,下边还埋怨我们刻薄。好不容易赚点儿工钱,拿回去婆娘还嫌弃少。」 「唉,这么说真是活着不容易啊,我啊,就是儿女生多了,不安生啊。」 楚富贵摇头,还要再说的时候,后院却是传来尖锐的女子吵闹声,肯定是青云两个妯娌因为分配活计不公平打起来了。 这下也不用说了,人人都知道楚家家宅不宁。 楚富贵脸色苦得比苦瓜皱纹还多,看得几个官差也不好劝什么。 楚富贵叹口气后又道:「这两个儿媳啊,又因为做活吵起来了,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该添个人手,别心疼工钱,起码耳根子能清静啊。」 「那就添吧,多个人手做活也不错。」事不关己,几个官差自然是附和着说。 楚富贵顺竿子立刻就爬了上去,「兄弟,我瞧着今日这罪囚里还有个小丫头啊,年纪也有十出头岁了,不如卖给我做些杂活儿吧?」 几个官差听得愣了一下,转而都是摇头,「那可不成,上头有交代……」 楚秋雨一直瞟着几个官差的神色,眼见他们这般,赶紧端了几碗面汤过来,笑道:「叔叔们同我爹爹说什么呢?这是面汤,叔叔们喝一碗,原汤化原食,最好不过了。」 楚富贵不等官差说话就道:「你嫂嫂们又吵架了,爹想着把那个小丫头买下来帮你做些杂活儿,省得你整日被你嫂嫂骂。」 「哎呀,这是好事啊。」楚秋雨喜得眉开眼笑,扯着一个年纪最长的官差袖子晃悠道:「叔叔可是不愿意放人?叔叔,您就心疼一下侄女吧,整日被嫂嫂骂,我都没心思煮面了。下次叔叔再来,说不定就吃不上这么好的羊骨汤了。叔叔可是嫌弃我家老爹抠门,给的银子少了,侄女把我的私房钱也都拿出来,可好?」 娇俏的小闺女如此软言细语地相求,还有楚富贵及时塞过来沉甸甸的荷包,那官差很是犹豫。 另一个官差临走之时在京城欠了点赌债,琢磨着卖了道家小丫头还能分些银子,于是就低声劝道:「李哥,那妇人已经死了,这小丫头到矿上也是没几日好活,不如一起报个病亡得了,咱们也不枉楚老哥和侄女热情照料这两日,您说呢?」 其余几个官差也是点头,年长官差见此也就勉强点了头。 楚秋雨赶紧给几人行礼,又笑嘻嘻去取了准备好的干粮包,末了丢下老爹陪客,自个儿就跑去后院找道阳。 【第四章 小狼莲生】 道阳正站在楼梯下,许是想上楼见见妹妹,又怕唐突。 楚秋雨心知时间不多,急得一把抓住他,低声道:「我爹已经使了银钱把莲生买下,以后莲生就能留在我家了,但你恐怕要马上跟他们上路。我这就去把莲生喊下来,你简单嘱咐她几句啊。」 说着话儿,她就要上楼去,不想却被道阳一把拉住了。 「咦,怎么了?」楚秋雨疑惑,随即又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会好好照料莲生。」 道阳却是摇头,双眸往楼上扫了一圈,神色里满满都是不舍,「让莲生睡吧,我不同她告别了。」 楚秋雨听得愣神,很快又明白过来,道阳是怕妹妹闹起来,徒增伤心,若是吵得人人皆知,许是官差要反悔。 「行,这样也好。我给你准备一份干粮,你等一下,我拿给你。」 楚秋雨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很快取下一包干粮,还有一件半旧的棉袄递给道阳,「家里没有新的了,这是我爹换下来的,你不嫌弃就穿着。我听说矿上特别冷,还有那棉鞋,你也穿着,小心别让人抢了去。」 第八章 道阳抬头,不知第几次望向这个萍水相逢,却给了他太多温暖帮助的女子,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 有些恩情,说多了感谢反倒是种侮辱,只能用毕生所有来回报才好。 「好,我家莲生就拜托姑娘了。」 「放心,以后你好了就来接她,保管她毫发无伤。」 两人正说着话儿,方才吵累了回去歇息的青云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见到小姑子同男子私下说话,忍不住嘲讽道—— 「哎哟,婆婆去世得早就是不好,害得我们小姑都没人教规矩,就算是乡下闺女,没有大户人家那般讲究,总要记得个礼义廉耻,男女有别啊!这般躲在角落里同男人拉拉扯扯,让外人看到,传出去不好的名声,我们楚家以后再生了闺女可怎么办啊?想找个好人家嫁出去都不容易了。」 道阳听得皱了眉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楚秋雨平日对两个嫂子多有谦让,一来是看在老爹和两个兄长颜面上,二来也是想着家和万事兴,不愿意同她们计较,但眼下大嫂明摆着往她身上倒脏水,她就忍不住了。「大嫂这话说得可是不好听,我没有娘教导,不是还有爹爹和兄长吗?再说了,就是有娘教导的闺女也不见得懂规矩啊,整日在婆家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不也是常见吗?」 「你!」青云平日这般嘴巴痛快习惯了,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小姑子会如此反驳,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差点憋死她。 楚秋雨也不给她反击的余地,紧接着又添了一句,「大嫂这么担心楚家的名声,还说怕以后闺女嫁不出去,这是打算给我大哥多生几个闺女吗?我倒是欢喜呢,小侄女多可爱,不过我听说二嫂可是打算生小侄子的,到时候大嫂只管费心小侄女出嫁就好,二嫂家里的小侄子继承楚家家业也不错。」 「你,你……谁说我要生闺女了?!」青云涨红着脸,生怕小姑子一语成谶,赶紧吐了两口口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各路神明都没听到,没听到!」 说罢,她怕再说下去又着了小姑子的算计,恨恨地扭头回去找自家男人撒气去了。 楚秋雨叹气,往低头不语的道阳看一眼,尴尬地解释道:「抱歉,连累你了,我家……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你放心,莲生是留在我身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道阳抬起头,不等说话,前边已是传来官差的催促声。 楚秋雨慌忙背过身去,「你快把棉袄换了,外边等不得了。」 道阳麻利的套好棉袄,外面再罩着他那件破烂长袍,倒也不显眼。 面馆外,几个官差把道阳关进囚笼,许是瞧着一众食客都望过来,髙声呼喝道:「这小子真是命硬啊,眼见到地方了,却把老娘和妹子都克死了!咱们也是倒霉,好好的差事,回去还要写公文。」 囚笼里的道阳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面馆里的众人纷纷摇头或者满面同情,却也都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阳关只是个边陲小镇,同京城那里的风云变幻相隔太远。对于神仙打架,凡人议论两句就罢了,谁还真打算自不量力的插手啊。 囚车骨碌碌地往前走去,楚秋雨站在面馆门前,心头有些沉重,有时候苦难就是成长的催化剂,昨日那个还有些骄傲倔强的少年,已经迅速成为一个背负着山岳一般仇恨的男子了…… 许是感受到了楚秋雨的目光,道阳微微转过头,努力把一切印在心里。秋末最后一个晴日,太阳照在门前的少女身上,桃红色的小袄衬得她脸色红润,但眉眼间却含着三分怜悯七分担忧…… 到底是秋末冬初,太阳也有些懒怠,刚刚送走囚车,天色就又阴沉下来,只不过这一次比之前几日都要暖和一些,有个正吃面的老人就念叨着,「这天啊,怕是要落雪了。」 阳关驿站虽然离阳关镇不算太远,但道路却算不得好,若是落雪,采买起来很是有些不便。 楚秋雨忙得顾不得吃上碗面,开始清点起账册和库房,好在先前已经列了单子让二哥去采买,只要二哥顺利回来,就不怕冬日没有食材。 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后院传来青云的叫骂声—— 「死丫头,跟谁瞪眼睛呢?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大小姐,一个打杂的丫鬟敢跟主子发脾气,你是活够了吧!」 楚秋雨立时丢了手里的账册往后跑,一时忙碌,倒是忘记楼上还住着莲生这个小丫头了。 果然,后院里,莲生站在楼梯上,蓬乱的头发遮盖了半边雪白的脸孔,眼里满满都是惊恐和恨意,淡薄的小身子更如同枝头的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楚秋雨也不理会她大嫂的叫骂,扯了莲生就上楼。 莲生有些抗拒,但到底还记得楚秋雨昨晚给过她一碗面条,跟着她踉跄上了楼。 说起来楚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可楚老爹挂着驿丞的名头,除了朝廷给的八百文薪俸,每月也多少有些额外进项。当初建面馆的时候,楚秋雨就撺掇老爹盖了两层楼,本来打算是万一来人住不下,也能多个地方安置。 没想到后来面馆忙碌起来,楚秋雨懒得在后边山坡上的窑洞老宅同面馆两边跑,干脆在二楼拾掇了一个最大的房间做了自己的闺房。 青云和铃锣嫁过来之后,因为要到面馆帮忙,也有防备小姑的意思,就赖在后院的厢房住了。 先前楚大嫂还借口厢房潮湿,要搬到二楼,被疼爱闺女的楚富贵驳了回去,所以这会儿楼上倒很是安静。 楚秋雨把莲生安置在桌边,一边倒温茶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同她说,怎么也不能直接就说——你娘死了,你哥把你卖给我家做奴婢,然后自己去矿上做苦工,生死不知…… 然而不说,显见莲生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又不会安生。 这般为难之下,反倒是莲生先开了口—— 「我娘呢?我大哥呢……」 小姑娘只有十出头岁,娇生惯养长大,声音也是娇怯怯中带了一丝骄傲,听得楚秋雨更想叹气了。 「你娘……嗯,昨晚去世了。你大哥跟着官差去矿上做工,临走之时把你托付给我,以后……你就在面馆帮我做些活计吧,只要你哥替家里伸冤,有了出路就会来接你。」 「呜呜,你骗人!我娘没死!」 不知是不是打击太大,昨晚明明亲眼看着娘亲过世的小姑娘,这会儿偏偏不愿承认。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跳起来抓了楚秋雨的衣襟,尖声喊着,「你这个贱婢,快说,是不是把我娘和大哥藏起来了?我要见他们,带我去找!」 楚秋雨被紧紧勒住了脖子,很不舒服,想要扯下小姑娘的手居然还扯不动,于是也有些恼了,嚷道:「放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你娘死了,你哥走了,为了把你留下来,你娘到死都没闭上眼睛,你哥也是磕了多少头!你再不懂事,就要连我们一家都连累了!」 莲生却是不听她说话,死活不松手,哭得厉害,骂也不停。「我不管,你还我娘,还我大哥,呜呜,娘,大哥,我要我娘!」 小姑娘的哭声太过尖锐,刺得楚秋雨耳膜都疼,喘气也是有些困难。 楚富贵听到动静跑了上来,一见自家闺女被当死狗勒住,心疼的一个箭步就窜过来,扯开莲生扔去了一边。 「闺女啊,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你快说话啊?」 楚富贵摇晃着闺女,这会儿什么同情,什么将军同袍之义都扔脑后去了,他的闺女可是心肝宝贝,自从三年前大病一场差点没了命那回,可没有再这般脸色苍白过啊。 「爹,咳咳,我没事、我没事!」 楚秋雨本来觉得自己被一个小丫头勒得喘不过气就有些丢脸了,结果又被老爹晃得头晕,赶紧开口安慰疼女如命的父亲。 「方才也是同莲生没说明白,惹得她着急,这才……她一个小丫头没多大劲儿,我没事。」 「当真没事?」楚富贵扶着闺女坐好,还是有些不放心。 楚秋雨忍着嗓子不舒服,赶紧摆出个笑脸,「没事、没事,莲生力气小。」 「哼!」楚富贵这才望向神色有些惊恐无措的莲生,恼道:「你这丫头,不是将军府的小姐吗,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家闺女为了救你,足足给了那些官差二十两银子,赔着小心说好话,好不容易把你留下,就是让你掐她的啊!」 第九章 「爹、爹,莲生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咱们先去忙,让她自己坐会儿,想明白就好了。」 楚秋雨生怕老爹气坏了,也让莲生更转不过弯来,于是就扯了自家老爹赶紧下楼去。 正巧,楚家二哥楚东和从阳关镇回来,马车后装了大包小裹,有细面,有干货,还有各色调味料,当然也少不了妻子的小吃食。 铃锣甜蜜的打开油纸包,取了里边的花生糖往夫君嘴里送,突然见到公爹同小姑过来,不禁羞涩一笑,哪里看得出之前在后院同大嫂吵架的剽焊模样。 楚东和赶紧从怀里又取了一包糖炒栗子给妹子,他本是英俊魁梧的汉子,平日就更得楚秋雨亲近,这会儿她更是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道谢。 「二哥,你太好了,我最近正想栗子吃呢。」 听见动静赶过来的青云见众人如此,忍不住撇嘴,伸手拐了憨笑的丈夫一记,骂道:「你看你,平日就知道干活儿,如今更是棺材都帮忙抬过了,到头来还不如一包糖炒栗子呢!」 楚东升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帮忙抬面袋子。 楚秋雨剥了一个栗子塞到大哥嘴里,兄妹俩对个眼色也就都笑起来。青云气得一踩脚回驿馆去了,也没心思探看小叔子都买了什么回来。 许是都猜到明日要降雪,往日总喜欢留在面馆里烤烤火喝杯茶的客人们都早早散了。 楚富贵麻利的上了门板,就把双手插在闺女新缝的棉袄袖子里,走去后院。 楚秋雨正忙碌着做火锅,这样的天气,忙了一日,难得兄长都回来了,正是吃火锅的好时机。 陶盆大小的黄铜火锅被分成两半,阴阳鱼一般的造型,一半是奶白色的羊骨汤,扔了几颗红枣枸杞,还有姜片葱段,另一半里则加了红彤彤的辣油,看着就很美味。 「哟,闺女今日怎么舍得做火锅了?」 楚秋雨麻利的切着羊肉片,又把肉片垒在白色瓷盘里,应道:「难得今日关门早啊,再说二哥出门一趟辛苦,犒劳他一下。」 说罢,她努嘴示意老爹看向一旁温在炉子上的小酒壶,笑道:「我还温了半斤烧刀子,一会儿爹和大哥、二哥都喝几口。」 「呀,这可太好了。」 楚富贵年轻时从军,因为吃住不好,落下个胃病,楚秋雨便不准他喝酒,毕竟烈酒太过伤身,今日为了道家的事老爹没少出力,她就「开恩」了一次,果然乐得他眉开眼笑。 很快,楚东升和楚东和夫妻就被香气勾得聚到大堂里,见到是火锅,人人都带了笑脸,毕竟这样的天气里,守着热腾腾的锅子吃肉喝汤,实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铃锣能说会道,见得小姑子做了饭,就帮忙摆碗筷,倒是青云想起白日的事还带着气,翻着白眼,不是挑拣青菜少,就是说辣锅油放多了。 楚富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恼道:「不干活还穷挑拣,不爱吃就滚!」 青云被骂得挂不住颜面,回嘴道:「爹,你也太偏心了,整日就知道骂我,小姑是你亲闺女就什么都好啊!」说罢,她扭头就回后边的房间了。 楚东升想追上去,却被铁青脸色的楚富贵喊了回来,「你给我坐下,整日里被一个娘儿们管头管脚,你也不嫌丢人。吃饭,你敢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楚东升苦着脸,终究默默坐了下来。 楚秋雨见此,赶紧把酒端了上来,笑道:「大哥,爹是知道我温了酒,想让你跟二哥陪着喝一杯呢,你可不能走,就着锅子多喝两杯,正好我要去给莲生下面条,给大嫂也带一碗就是了。」 楚东和也是赶紧给爹和大哥倒酒,「这酒可是我在吴家酒坊买的,听说在窖里藏了三年,最是烈性,爹和大哥快尝尝。」 这般,一杯酒下肚,羊肉片涮熟,在香喷喷的辣油里滚一圈儿,实在是冬日里最好的吃食,楚家爷儿仨很快吃喝得热闹起来,楚秋雨托付了二嫂照料父兄,然后就去下面。 白日里剩下的小半锅羊骨汤,自了大半做火锅底儿,剩下的正好够下两碗面。 楚东升到底还是怕媳妇儿真气坏了,借口尿遁离开,端了面碗回屋哄媳妇儿去了。 楚秋雨也不拦着,取了两样小菜上了楼。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但是屋子里却没有点油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听得人心里沉重。 楚秋雨叹气,轻轻推开了房门,「莲生,起来吃饭了。」 她端了面碗摸黑放在桌子上,又借着外边微弱的光点了油灯,没想到一扭头就见莲生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如小狼一般泛着幽光,着实吓人。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楚秋雨拍着胸口,埋怨道:「别吓唬人了,你还当先前掐我不够用力啊,赶紧过来吃饭吧!」 「你心虚什么?」 羊骨汤面味道很香,可惜却打动不了莲生,小小年纪的小丫头表情狠厉得吓人,「你是不是想着留下我,你就能攀上我们道家的那些亲戚?你不放我去找大哥,是不是要把我养大卖到下贱地方去? 你作梦,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意!我要去找我大哥!」 楚秋雨听得怔愣,转而却是火冒三丈,即便她再软的心肠,再同情这个小姑娘父母双亡、流离失所,但这并不表示可以容忍她一而再的践踏自己的好心。 「你跟我过来!」 她伸手扯了莲生就往外走,莲生下意识往回扯,但十多岁的孩子,又一日没吃饭了,压根没力气反抗,到底被楚秋雨拽下了楼,一路拎着灯笼出了后门。 前边大堂里,楚东和听到动静,问道:「小妹在做什么?我怎么听着动静不对啊!」说着话儿,他就要起身去查看,却被自家老爹拦了下来。 「别去了,你妹子自有分寸。还有家里今日买了个犯官之后,给你妹子做丫鬟,明日你就能见到了。」 「什么,丫鬟?」楚家虽然日子过得不错,但还没到使奴唤婢的程度,突然听到老爹给妹妹买了丫鬟,楚东和下意识望向自家媳妇儿,果然媳妇儿脸色算不得好。 「怎么,给你妹子买个丫鬟使唤,你舍不得啊?」楚富贵一口干了杯中酒,恼道:「你妹子整日为了家里操持太累了,买个丫鬟给她帮帮手不该?再说了,你妹子年纪也不小,将来嫁了人家,有个陪嫁丫鬟也有个人帮衬啊。」 老爹的话有道理,楚东和自然赶紧应好,但心里对这丫鬟的来历有些好奇。「应该,自然应该,不过,爹,这丫鬟出身哪个犯官啊?」 楚富贵也没瞒着儿子,就把事情简单说了,末了扫了一眼二儿媳,又道:「虽然说花了二十两银子,但都是你妹妹的私房,你们也都别多心。」 铃锣低了头没说话,楚东和赶紧把话头给岔了过去。 面馆后门外不远处的松林边,道夫人的坟头新土刚刚蒙上一层寒霜。楚秋雨也不客气,狠狠把莲生甩了过去,骂道:「你不是要找你娘吗?你不是说我救你是贪图你们道家好处吗?来,你有这个狠劲儿就赶紧把自己撞死找你娘团聚去,我也占不到你们道家的便宜。」 莲生靠在冰凉的坟头,小身子瑟缩得厉害,手下摸着粗糙木头刻成的墓碑,想起再也看不到娘亲,放声大哭起来,「娘,呜呜,娘啊!」 楚秋雨听得心酸,但还是狠心继续骂道:「早知道你想死,我何苦搭上所有私房银子把你买下来?你娘临死还拉着我的手求个不停,你哥哥也是,那么骄傲的人,跪下磕了多少头?就是我们家里,若是被外人知道私下买了你,也要担干系!你倒好,还要去矿上找死,早知道你这样,还救你干什么?」 莲生哭得更厉害了,十多岁的孩子,哪个真敢死啊,不过是见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装了狠厉来保护自己罢了。 如今,看着母亲坟头,终于不得不接受娘亲死去的事实,眼泪也就忍不住了。 初冬的寒夜,憋了一日的雪花终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细碎的雪粒子掉地扑簌簌有声,衬得四野越发寂静。 楚秋雨搓搓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终究不想莲生冻坏了,于是上前扯了她起身,劝道:「行了,哭一会儿去去委屈就得了,天冷赶紧回去。」 莲生却是舍不得,还要再跪一跪,楚秋雨无奈地道:「说起来,当初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可是整日啼哭,比你如今可是厉害多了。」 第十章 莲生抹了眼泪,忍不住问道:「你几岁时候没了娘?」 「我娘生我时候难产没了。」 难产? 「噗哧!」莲生一个没忍住居然笑了出来。刚出生的孩子,哪个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 「行了,左右道夫人的坟头也不远,你以后只要想娘,每日来看一次都行,今日就先回去吧!」 楚秋雨紧紧握住莲生的手,提着灯笼,踩着初雪慢慢回家,北风冷冷吹来,衣衫单薄的莲生不禁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楚秋雨身旁靠了靠。 楚秋雨揽了她到身旁,嘱咐道:「我家人口不多,但是大嫂、二嫂都不好相与,大哥、二哥倒是脾气好,我爹更是嘴硬心软,你以后跟紧我就好了,有事就跟我说。」 「嗯。」莲生应的声音虽然低,但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调皮的北风从两个姑娘身旁吹过,扯了她们的对话跑出很远。「我想大哥……」 「放心,你哥一旦有机会就会回来看你的。」 夜色越发深沉,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上那层薄薄白雪的关系,并不显得闷,有夜鸦躲在大树高处,不时无聊的探看一眼下边的雪原、小院还有孤坟…… 【第五章 一分为三】 一日之计在于晨,面馆的早晨格外忙碌。 楚东和早起杀完的羊已经分好放在案板上,楚秋雨瞧着羊肉实在新鲜,便煮了半锅羊骨汤,然后取了一块羊肋肉快刀剁了起来。 莲生穿了一身蓝底白花小袄,配了条象牙色百褶裙,简单梳了两条辫子,看着有些老气,但也没有办法,道夫人新丧,做为闺女要守孝穿素。 这会儿小丫头蹲在地上,一边帮忙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算算,不时皱起秀气的小眉毛。 楚秋雨看得好笑,这丫头自从那晚回来之后,倒是乖顺很多,平日学着做活计也不偷懒,倒是当真没有把自己当小姐了,只不过夜深时候还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泣,也让人更心疼了。 她为了转移这丫头的心思,就教了她用阿拉伯数字作帐,没想到小丫头聪明得很,居然很快就学会了,短短五、六日,已经开始尝试乘除法。 「七八……嗯,七八……」 「五十六!笨丫头!」 楚秋雨空不出手,就用脚尖抹去莲生写下的数字,笑道:「还整日喊着自己聪明,口诀背了两日还是错个不停。」 「哎呀,雨姊姊,人家马上就想出来了!」 小丫头不服气,仰着小脸儿嗔怪楚秋雨多管闲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好好养了几日,多了几分红润之色,大眼睛清澈灵动,小小的鼻子挺直,粉红的嘴唇微微嘟着,真是分外娇俏又可爱。 楚秋雨忍不住叹气,不过十多岁年纪,就已能看出莲生长大之后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了,可惜道家出了事,否则这丫头必定能嫁个大富大贵之家,就是进宫为妃也没什么不可能。 「哟,妹子有了丫鬟,怎么还自己动手剁馅子啊?我就说咱们家就是穷命,没用过什么下人,所以啊,连个丫鬟都供得跟菩萨似的。」 人未到,声先至。 楚秋雨正愣神的时候,青云就扭着腰、撇着嘴从后院走了进来。前日,她支使莲生倒尿盆,被公公见到骂了几句,这就越发看莲生不顺眼了,自然看着莲生对小姑子言听计从更不舒服了,但凡开口就要嘲讽两句,可惜,每次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楚秋雨放下手里的菜刀,也不气恼,反倒笑嘻嘻地问道:「怎么,大嫂可是心疼我剁馅儿太累,那大嫂来吧!」 「我?我可不行!」青云赶紧找借口躲懒,「驿馆那边还等着拾掇呢。」 「看嫂子吓的!你就是想帮忙,我也不敢啊,万一嫂子脸上的粉落在馅子里,客人闹起来就砸了咱家的招牌了。」 楚秋雨照旧拿了双刀继续剁馅子,嘴里的话也像刀子一般扎得青云肉疼极了。 她恨恨踩踩脚,却也无法,只能从前门拐回驿馆去了。 莲生偷偷笑得小辫子都在抖,「雨姊姊,你真厉害!」 「好好烧你的火,顶撞嫂子于礼不合,但是……哎呀,不管了,你赶紧把水烧开,一会儿我教你包元宝饱饨。」 楚秋雨心里堵得慌,很是怀念两个哥哥没娶亲的日子,原本对于两个嫂子她能忍的都忍了,但如今爹老了,她身边又多了个莲生要护着,就不好再被两个嫂子压制。 很快,大锅里的羊骨汤开始沸腾,莲生白嫩的小手拿起柴火塞进灶膛,一不小心手背蹭到滚烫的青砖上,顿时被烫红了一片。 小丫头疼得嘴里嘶嘶有声,偷偷瞧了楚秋雨一眼,见她好似没有发现,便强忍了眼泪,说道:「雨姊姊,我去洗手。」 「好啊,快去快回。」 楚秋雨把肉馅儿装进一旁的小陶盆,其实早就看到方才那一幕,但是道家已经落魄了,莲生再也不是千娇万惯的大小姐,以后总要生存下去。 而生存是个最艰难的课题,总要吃些苦头才能学会。 想起前世,父母也是突然过世,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就得担负起养家和照顾弟弟的责任,吃尽了苦头。 她不知道道家以后会不会东山再起,但做好最坏的准备总是没错的。 好在莲生虽然年纪小,却继承了道家将门的倔强,手背浸过冷水就回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包好馄饨,正好一众客人们也上门,见到今日除了有羊骨汤面,还有馄饨,人人都是捧场的多要了一碗。 不必说,白生生的馄饨,像银元宝一般圆滚滚,飘在楚秋雨特地熬制的鱼汤里,撒上一点暗绿色腌芫荽叶,一撮红辣椒碎,那股鲜亮的味道让众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客人们好评如潮,正巧又有一支商队从门前经过,听到众人夸赞就包了所有的汤面和馄饨。 到了太阳偏西打烊的时候,面馆不但没有因为天冷就少了生意,反倒比往日还多赚了一百多文。 楚富贵很是欢喜,见饭桌上只是简单的米饭和两味小咸菜也不嫌弃,笑嘻嘻嚷着要喝杯酒。 楚秋雨正帮莲生剥鸡蛋,小孩子正在长身体,总要多照顾一些。 她见老爹兴致好就道:「那爹就喝半杯药酒吧,坛子里剩不多了,以后找机会我再去镇里买药材,多泡两坛子。」 「好咧,听我闺女的。」 楚富贵如今是有女万事足,对闺女也是言听计从,可惜,偏偏有人看不得他这个样子。 青云直接伸筷子把莲生碗里的鸡蛋夹了过来,骂道:「主子吃咸菜,下贱丫鬟却吃鸡蛋,这是什么规矩?小姑,你别把这丫头惯得没个样子了。」 莲生本来刚要夹鸡蛋,突然被抢走就有些委屈,听到这话也红了眼圈儿,但她不出声,低头就着米饭吃咸菜。 青云见此居然变本加厉,「说你呢,下贱丫头,谁准许你同主子坐一桌吃饭的?还不滚起来!」 楚秋雨狠狠皱了眉头,先前几日大嫂都不曾挑这些毛病,今日却突然发飙,肯定是有事,拿莲生做筏子了。 「莲生,你先回房去,一会儿姊姊给你蒸蛋羹吃。」 楚秋雨劝走懂事的莲生,末了转向青云问道:「大嫂,你有话就说,何必为难我的丫鬟。」 「哟,你不说我们也知道莲生是你的丫鬟!二十两银子买的呢,小姑真是好本事,私房钱真不少啊,想我嫁进楚家两年,别说二十两私房,就是二两都没有,平日累死累活的,真是想想就委屈。」 青云说着话,好似真委屈得不行,扯了帕子就要擦眼泪。 「放屁!」楚富贵原本还觉得不好掺和到姑嫂之间的斗嘴,但听见儿媳这般不讲理,登时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你怎么不说说你为什么攒不到二十两私房呢?不说老大在驿馆得的赏钱,就是面馆这边你平日做什么活儿了,雨丫头每月也照旧分你一两银子,你是不是都拿回去给你那个赌鬼老爹还赌债了?」 青云被公爹堵了嘴,觉得丢脸,索性撒泼起来。 「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小姑有私房、有丫鬟伺候,我们当儿媳的就要吃苦受累,还要挨打受骂!小姑是天上仙女,我们就是下贱丫头啊!」这般哭着,她又开始掐一旁手足无措的楚东升,「你倒是说句话啊,眼看着你媳妇儿被欺负死了也不管管,你这个窝囊废!」 第十一章 楚东和瞧着老爹脸色铁青,也是有些恼了大嫂如此模样,偷偷扯了媳妇儿想要她说句话劝劝,但铃锣也是对买莲生的那二十两银子心里不舒坦,低头绞了帕子,装作不懂丈夫的暗示。 「分家!分家!」青云见没人开口说话,越发有了底气,高声叫嚣着,「这日子没法过了,就是要分家,各人过各人的,我们干自己的活儿,赚自己的银子,省得干活挨累,赚了银子都给人家买丫鬟了。」 「闭嘴!家门不幸啊!」楚富贵咳嗦着嘴唇还想说什么,谁知气得狠了,竟一头栽倒在地。 众人惊得怔愣了许久,转而轰然跳起,扑了过去,「爹,爹,你快醒醒!」 楚秋雨恼了大哥方才不拦着大嫂,一把推开他就把老爹平放在地上,伸出拇指,使劲扣着老爹的人中。 「二哥,端碗水来!」 「欸,好,好!」楚东和撒腿便跑去了灶间。 青云站在一边,也是有些吓得慌了,「我……我没说什么啊!」 楚秋雨狠狠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意冻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喂了水也掐了人中,但是楚富贵还是没有醒来,楚东和实在等不了,骑上马跑去镇里把大夫请了来。 几根银针扎下去,楚富贵终于慢悠悠醒了过来,眼见儿女都围在一边,他又慢慢闭上了眼睛,显见这一次他是真的伤心了。 那大夫也来面馆吃过面,方才一摸脉门就明白楚富贵的病因了,这会儿劝道:「楚老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克制一下脾气吧。这次不算凶险,我给你开副安神汤喝两日就好,但是下一次可不见得有这么好的运气,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大夫,我们一定伺候好我爹。」楚东和赶紧引了大夫出去,付了诊金又跟去镇里抓药。 楚秋雨守着老爹,一步也不离开。 楚东升也不想走,但是被媳妇儿揪了袖子,只能干巴巴地道:「妹子,我在外边守着,爹有事你就喊我。」 楚秋雨连头都没抬,惹得青云翻了白眼,扯了自家男人出去了。 楚秋雨抓了老爹的手,想起自从重生在这个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得到老爹的诸多关爱,眼睛酸涩得忍不住眼泪。 刚来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这般富庶,但凡母鸡下了蛋,老爹都会偷偷煮了给她吃,只要去镇里就会给她买些小吃食,有时候驿馆里来了贵人,老爹也是百般讨好,得了赏赐的点心就宝贝一样送到她面前,过年时候,哪怕全家都穿着旧衣,她的衣裙也要簇新…… 她从来没想到,在前世父母突然故去之后,还能再享受到这样一份沉甸甸的父爱,本来就万般珍惜,哪里想到今日差点失去了…… 「爹,咱们分家吧!」 楚富贵慢慢睁开眼睛,眸子里都是愧疚和疼惜,手也握紧了闺女的手,哽咽道:「闺女啊,你别担心,有爹在呢。」 「爹,其实我早就想分家了,若不是这次嫂子把您气倒,我也早就想找您说说这事了。」 楚秋雨挪到床沿,如同小时候一般抱了爹爹的手臂,「我知道爹是怕我还没出嫁,没了兄长庇护在婆家受欺负,甚至是找不到好人家,但是爹,我其实一直不想嫁人……」 「什么?!你说什么傻话?哪有闺女不嫁人的!」楚富贵被闺女的想法吓得厉害,挣扎着坐了起来。 「爹,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楚秋雨给老爹身后塞了个枕头,又去倒了热茶要老爹捧着慢慢喝,这才说道:「爹,你说男子能娶三妻四妾,若是我嫁个好人,做了正妻,他即便是个有良心的,讨了小妾也待我好,那就是菩萨保佑了。若是碰到心眼不好的,到时候……我的日子就难过了,你也知道闺女从来自己作主习惯了,怎么也受不了那个气啊。」 「不会,爹会给你选个好人家,一定不让你受欺负。」楚富贵捧着茶也不敢喝,直盯着闺女,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想法。 楚秋雨自觉时机正好,索性把自己考虑许久的事说个明白。 「爹,你就是看人再准,难道还能看到几十年之后的事吗?不是我把人想得太坏,实在是世道善变,人心不古。你想想镇里的王夫人,还有刘家杂货铺的老板娘,还有……欸,听着都让人心酸。我也不是不想成亲,只不过,爹这次顺着嫂子们的意把家分了吧,以后闺女招个上门女婿,一样孝顺爹不说,闺女也不会受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上门女婿?」楚富贵愣神,「但是好人家的后生,可不会有愿意上门的。」 「这就要爹帮忙张罗,没有好的,我就孝顺爹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啊。如今嫂子们已经成了外人,强硬绑在一起,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爹生气,我也不自在。若是分了家,我跟爹一起,我就彻底说了算。」 楚秋雨说起当家作主,欢喜得眉飞色舞,末了摇着她老爹的胳膊,撒娇道:「爹,你就答应了吧!如今答应,家里人以后还能常来常往,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打成乌眼鸡了。」 楚富贵想起饭桌上大儿媳的模样,可不就同乌眼鸡差不多,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你容爹想想,你去忙吧,爹躺会儿。」 父母在,不分家。楚富贵打从心里是不想儿女分开的,但是闹成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他不出面分家,消息传出去,大儿子、大儿媳必定要背上个不孝的名头,到时候就没法做人了。 为人父母的,孩子再不对,总是不希望孩子受一点儿伤害。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楚秋雨扯了毯子给老爹盖了腿,这才走出去。 一出了房门,她脸上的喜色就退了下去。若是家里人能热热闹闹住在一起,谁又愿意分开呢?只不过哥哥娶了嫂子,有了小家,必然就有了小心思。与其生硬地绑在一起,还不如痛快分开算了,起码还能保留一些情分。 「雨姊姊……」莲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怯生生地扯着楚秋雨的袖子,模样可怜又惶恐。 「哎呀,莲生是不是饿了?姊姊忙起来就忘了给你煮面了。」楚秋雨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勉强笑道:「走,正好老爹也要吃点东西,跟姊姊去蒸蛋羹。」 「呜呜,姊姊都怪我,以后我不吃鸡蛋了。」莲生的大眼里迅速积满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姊姊不要卖了我,我多干活儿!」 「说什么傻话呢,家里要分开了,以后姊姊还指望你同我一起孝顺爹呢,再说,姊姊早就答应你娘和你大哥要好好照顾你,绝对不会说话不算话的。放心,家里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楚秋雨忍着心酸给莲生擦了眼泪,之后牵着她去灶间蒸了两碗蛋羹。 莲生大口吃了一碗,另一碗就端去给了楚富贵。 楚富贵吃饱,许是也有了力气,直接喊了楚东升兄弟去请人一青云和铃锣的娘家人,还有平日常往来的几个老客人,都是阳关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般大晚上地被请到面馆,几个老客人都是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倒是两个亲家,听得女婿说了几句,心里盘算着要为自家闺女多捞些家产。 楚秋雨连忙张罗了一桌酒菜,款待来客。众人都吃过她的羊肉面,还有馄饨,但是炒菜还是第一次,配着热辣的烧刀子,都是吃得赞不绝口。 待得酒席撤掉,楚富贵才说起了正事。 「各位,我楚富贵出身乡野,没爹没娘,乞讨长大,后来进了兵营,豁出命斩杀了二十七颗人头,才到了阳关镇做了这个驿丞。虽然老妻早早过世,但留下两儿一女,日子也算不错。」 许是想起以前的苦日子,楚老爹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老话儿说,树大分枝,如今儿女大了,我强硬拢着他们在身边也没什么好处,索性今日请各位来做个见证,把这点儿家业分一分,孩子们也好各自过日子。」 分家? 众人猜想过楚家有大事,但也没想过是为了分家,毕竟楚富贵还不到五十岁,而且还有小女儿没出嫁呢! 「老哥,你可想清楚了?分家好分,再聚拢就难了,而且你儿女孝顺,一家子团聚一起多热闹啊。」 一个绸缎庄的老掌柜因为同楚富贵总是一起喝杯酒、吃碟花生米,很是相熟,这会儿生怕他一时想岔了,第一个开头劝了起来。 第十二章 青云没读过什么书,又不是什么有耐心的性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插话道:「孙掌柜,我爹肯定是想明白了,这才提出来的。」 她若是不开口,众人还猜不出楚富贵张罗分家的原因,这会儿再看不出今日这事是楚家儿媳作乱,众人就白在街面上走动了。 孙掌柜也不是善茬,他一眼都没分给青云,只对着她的亲爹赵老汉笑道:「老哥家里的闺女就是爽快啊,说话也不发怵。」 赵老汉即便平日赌钱欠债,脸皮练得城墙那般厚,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丢脸,狠狠瞪了闺女一眼,接着含糊道:「青云自小就是这个脾气。」 众人都是冷笑。 铃锣的老爹是个小个子,戴了瓜皮帽,很是精明的模样,这会儿笑嘻嘻添了一句,「我家闺女就是个胆小的,长辈不开口,从来不敢讲话。」 「咳咳!」赵老汉被堵得干咳起来,想说什么的时候,楚富贵却是不耐烦看亲家斗法,直接说「我们楚家算不得富庶,但也算小有积蓄,如今家财除了大伙儿都看得到的驿馆,就是后边山坡上窑洞的老宅,还有存银子八十两,这会儿当着大伙的面就给老大、老二分一分吧。」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沉默的儿子,很有些失望。他一直以为,儿媳就算不好,儿子还算孝顺,但如今分家在即,两个儿子却没一个开口反对的,显见平日早有这个想法了。原来只有他一个,勉强着儿女都守在身边啊。 「老窑洞是我同老妻一同动手建起来的,我要留着养老,所以不分,剩下的驿丞这个差事算一份,八十两存银算一份,你们兄弟自己选吧。」 楚东升和楚东和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算计,但谁也不好先开口。 青云生怕小叔子抢驿馆,赶紧狠狠掐了丈夫一记,疼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就开了口,「爹,我要驿馆。」 楚东和听到这话,自然接了下去,「本来,平日都是大哥在照管驿馆,那我就要存银吧,前次去镇里正好看见一家杂货铺出让,我想盘下来做个营生,以后家里面馆采买也方便许多。」 他这话说得好听,众人免不了都是点头。魏老头儿也是脸有得色,论起为人处世,还是这个女婿最圆滑了,好在当初没有把闺女给楚家老大。 赵老汉听说女婿选了驿馆,倒也是体面的差事,但可惜手里没银子啊,于是赶紧给闺女使眼色,想让她开口从楚东和手里分个十两、二十两的银子。 可惜,青云会错意,调转枪口就冲着小姑子去。 「爹,这家分得可不公平啊,这面馆每月可是不少银子进项,您就算想自己留着,起码也得分我们一些银子,平日我们可没少……」 不等她说完,楚富贵已经是暴怒的砸了手里的茶碗! 「老大家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就是立刻让老大休了你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青云从来没见过公爹发这么大脾气,吓得差点跳起来。 倒是赵老汉想给闺女撑腰,结果一见楚富贵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也赶紧把话儿吞了回去。 「老大、老二,你们也想分这个面馆吗?」 听得老爹问,楚东升和楚东和就是有这个心思也不敢说了,更何况他们两人还是很疼妹妹的,怎么能抢妹妹的东西? 「不,爹,我们不要。」 「那就好,我楚富贵总算没后悔养你们两个长大。当初,你们妹子大病初愈后要开这个面馆,是我卖了你们娘亲的嫁妆才把这房子建起来,以后自然也要留给你们妹妹做嫁妆。你们就是穷死,也不准打这面馆的主意,若是让我知道哪个敢动心思,我床底下那把刀能砍蛮人的脑袋,也能砍你们的脑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老头儿,这会儿为了护着闺女的嫁妆,爆发了猛兽一般的狠厉,只眼神刮过两个儿媳就疼得她们头皮瑟缩,哪里还敢再说一个字。 至此,楚家的家财算是彻底分完了。 孙掌柜帮忙写了文书,楚东升和楚东和连同楚秋雨都按了手印。 楚东和到底还算孝顺,跪下给他爹磕头,说道:「爹,等妹子嫁了,您老人家随儿子住吧。」 楚东升也赶紧要跪,却被媳妇儿扯了衣襟,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楚富贵已是摆手—— 「不用了,你们妹妹说了,她要招个上门女婿给我养老,我就不去你们跟前碍眼了。」 说到底,他还是被两个儿子伤了心。 众人听到这话,赶紧打圆场,「哟,雨丫头要招上门女婿啊,这可是个好主意,雨丫头这么聪明勤快,嫁到谁家去都是送了人家一个聚宝盆啊,不如留在自家了,楚老哥有福气,有这么孝顺的闺女。」 闻言,楚富贵的脸色好了很多,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闺女,很是欣慰的点点头。 「各位有认识好后生,也别忘了帮我家闺女物色一个,到时候少不了各位的谢礼,再让我家闺女做桌好菜。今日匆忙,我闺女的好手艺都没亮出来呢。」 「你可太好了,就冲着这好菜,我们也得上心啊。」 众人说笑两句也就散掉了,一夜无话。 【第六章 风雪探尚人】 第二日一早,青云就忙着拾掇东西往驿馆后院搬,铃锣也没停了忙活儿。 楚秋雨也不多话,带着莲生照旧熬羊骨汤、下面条,还有兴致的泡了一把海带,切丝加老醋和辣椒油拌一拌,就是一道好吃又便宜的小菜。 她也不收铜钱,每桌送一碟,哄得众多食客眉开眼笑。 到了太阳西落的时候,面馆后院几乎被搬空大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楚富贵的腰板明显垮了下来,脸上皱纹也多了几道。 楚秋雨看得心疼,赶紧做了两道好菜,又烫了酒,楚富贵很是大醉了一场,打了一晚的呼噜。第二日起来,又同从前一般模样了。 楚东和夫妻果然买下镇里那间杂货店,那儿离铃锣娘家并不远,也有个照料,平日无事也会回来看看,送些吃食之类。 楚东升住在隔壁,自然也是进进出出。 这般过了几天,楚富贵许是也想开了,儿子又不是见不到了,于是大堂里渐渐就能听得他的笑声。 当然,对于楚家分家,最高兴的便是莲生了。 原本她就是个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虽然知道如今身分不同,但也不愿意被人整日喝骂。 这些日子,只要帮着楚秋雨做活儿,闲时就读书学算术,偶尔还学学针线,日子过得安闲自在,慢慢地也让她放了心,模样出落得更水灵了。 冬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着,有大也有小,积攒起来也使得天地银装素裹,出行不那么方便了。 于是,面馆的生意免不了就清淡起来,楚富贵原本还有些心急,但瞧着闺女自在的模样,也就笑呵呵的不理会了。对于他来说,天底下没什么事比闺女欢喜更重要。 这一日早起,难得的天上居然挂了太阳,虽然不那么暖和,不过聊胜于无。楚秋雨熬好了羊骨汤,正要去清点库房里还有多少干挂面的时候,外边却突然来了一支车队。 原来是府城突然要用铜锭子,派了车队去矿上,明日就返回。 车队里,连押送官差外加车夫就有三十几个,实在是笔大生意,一时间小小的面馆忙了起来。 楚秋雨煮面,莲生同楚富贵就帮忙端茶倒水招待客人。 待得所有人都端了面碗,楚秋雨瞧着莲生神色不对,低声问她,「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莲生的小嘴儿张了张,冷不防地掉了眼泪。 楚秋雨吓了一跳,赶紧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莲生扯了袖子狠狠抹着眼泪,咬着嘴唇说道:「雨姊姊,我想大哥,我想跟着这些人去矿上看看。」 矿上? 楚秋雨皱了眉头,她没去过铜矿山,可从面馆来往的客人嘴里听说过,那处地方并不好。倒不是如何简陋,而是罪囚集中的地方,几乎没有女子。莲生虽然年纪小,但容貌很好,若是去了,有个好她想开口劝阻,然而小丫头红着眼圈儿,实在可怜,再想想那个坐在囚车里,依旧挺直了背脊的男子…… 「你等一下,我去求求老爹,陪你一起去。」 楚秋雨扔下莲生跑去扯了父亲的袖子到了柜台后,低声道:「爹,莲生说是想她大哥呢,我也从来没去过矿上,不如趁着有车方便走动,我俩跟去看看,明早再随车一起回来……」 第十三章 「不行!」不等闺女说完,楚富贵就把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呢,那里住的都是罪囚,哪天不死几个人啊。你们两个小丫头绝对不能去,万一出事了,让老爹怎么活?」 楚秋雨却是不吃老爹这套,笑嘻嘻地抱了他的手臂,摇晃道:「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眼就行哪,再说了,莲生也是好久没见她大哥,她年纪那么小,太可怜了。 「每隔两月都要路过咱们家店里的那个姓邢的矿上管事,和您不是很熟悉吗?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到了矿上就去找他,好不好?」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呢?那地方实在不是姑娘家去的啊!」 楚富贵气得踩脚,想狠心骂几句,但一见闺女噘嘴的委屈模样又心软了。 「唉,你等着,我去同这些官差说说,人家万一不想捎带你们,你们就赶紧给我歇了心思。」 「好,谢谢爹。」 楚秋雨赶紧麻利的拣了四盘小菜,让老爹端了送去主桌,不知那些官差是真喜欢羊骨汤面还是难得大方,居然点头同意了。 楚富贵苦了脸,楚秋雨却是赶紧带了莲生去楼上拾掇东西。 如今天气酷寒,简直是滴水成冰,即便面馆里生了炉火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更何况是矿上了。 楚秋雨把自己最厚的袄裙和棉披风都找了出来,想了想,把老爹的一件半旧羊皮袄也塞进包裹。 转而琢磨着矿上许是没什么好吃食,又跑下楼g了一坛子羊骨汤,装了二十桶手工挂面,再看见先前蒸的大枣馒头,还有各色腌制小菜都拣了一些。 莲生更是把这些时日攒下的小吃食和点心,外加练习针线时候做的棉鞋都带上了。 楚富贵见两个小姑娘这个样子,真是哭笑不得,但还是塞了一个荷包、两坛子烧刀子,外加一只楚东和昨日送来的烧鸡。 「把这些带给邢管事,爹以前当兵的时候,同他睡一个帐篷,还算亲近。你们在矿上有事就找他安排,他想必给爹几分薄面。不过你们也不要惹事啊,明早赶紧回来,若不是担心你大嫂趁着我不在搬空面馆,我真该同你们一起去……」 楚富贵唠唠叨叨地嘱咐个没完,听得楚秋雨又是好笑又是心暖。 「放心,爹,我一到矿上就找邢管事,等他把晚上的住处安顿好,然后再去看道阳。」 楚秋雨信誓旦旦同老爹保证,之后在官差们上路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跳上了马车。 楚富贵站在门前,心头滋味很是复杂。闺女方才一口就叫出了道阳的名字,想必铜矿山一行也不全是为了成全莲生吧…… 不知道是今年第几场风雪了,在车队重新上路不到半个时辰又落了下来。 因为楚富贵塞给车队管事一皮袋烧刀子,这红脸管事待楚秋雨和莲生两个小姑娘还算客气,安排两人坐了自己的马车。 许是路途枯燥,他喝得半醉就询问她们去矿上所为何事? 莲生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楚秋雨抢过话去—— 「我爹有个当兵时候的好兄弟,我叫他邢叔叔,在矿上当管事。我爹惦记天寒,让我们去送些吃食酒水。」 「呀,我倒是没看出来,楚掌柜还是退伍老兵呢,真是失敬。」 大梁皇朝重军功,只要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回到故里都很受人尊敬,特别是伤残兵卒,每月还能拿到朝廷的钱粮,尽管不多,但也代表了朝廷不忘为国犠牲的英雄们。 「大叔客气了,我爹都下了战场二十年,倒是大叔们还要顶风冒雪为朝廷办差,实在辛苦,让人佩服。」 楚秋雨若当真是普通的十六岁小丫头,也许还真不会应付,但前世怎么说也活了三十年,又开了手工挂面作坊,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见到的人多了,也就历练出来了。 果然,官差听了这话很觉受用,对两个小丫头更是关照起来。 一路无话,压着越来越厚的积雪,车队终于到了矿上。 远远就有矿上的大小管事们迎了出来,眼见他们寒暄得热闹,楚秋雨就扯了莲生跳下马车,寻个兵卒塞了几十文钱,托他去找人。 很快,那兵卒就带了消息回来,说邢管事走不开,请她们到排房那里去见面。 楚秋雨又请那兵卒帮忙拿了东西,然后牵着莲生,深一脚浅一脚往排房的方向走。 先前在外边还不觉得,这会儿越走越近才发现,这矿山实在比她们想象中要大得多,也……简陋得多。 接连三座大山,远远看着就像笔架一般,高高耸立云端之下。半山腰上,隐约能看见有座山洞,洞口黑黝黝的,不知下边有多深。洞口外停了些独轮手推车,想必是平日用来运铜矿石的。 山脚左侧是一座座作坊,里面许是火炉之类的东西在炼铜,作坊边上呼呼冒着黑烟;右侧山脚则简单又干净许多,最前一排是石头堆砌的房子,足有四、五十间。 这样的暮色里,有些屋里已经亮起了油灯,有的则还是暗沉,至于石头房子后边,那些看不出形状的帐篷,和用粗树干杂乱堆成的棚子就更是黑漆漆一片了。 楚秋雨看得心头髙高提起,握着的莲生的小手也是冰凉。 好不容易走到排房前,邢管事也迎了出来,一见楚秋雨的模样他就笑道:「雨丫头怎么来了?你家老爹整日把你当眼珠子一样藏着,居然还会放你到这里来?」 楚秋雨笑着指了指那兵卒手里的酒坛子和烧鸡等物道:「邢大叔可是说错了,闺女再重要也没兄弟重要啊,这不,我家老爹见到今日有顺路的马车,就让我给您送好酒和下酒菜来了。」 「哈哈,你这丫头好一张巧嘴。」邢管事被哄得笑声朗朗,随后引着她们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分了一里一外两间,外边有桌椅茶具,应是用来待客的,里边就是睡觉的卧房。 说了几句闲话儿,看过了楚富贵带来的东西,邢管事笑道:「雨丫头说吧,你们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可不相信你们大老远一趟路来就是为了来看我个糟老头子。」 楚秋雨笑得调皮,应道:「那我就不瞒叔叔了,我爹先前给我买了个丫鬟作伴儿,这小丫头的哥哥就在咱们矿上做工,我也被她闹得没办法了,平日她也乖巧,就陪她来走一趟,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叔叔做羊骨汤面,我连羊杂碎汤都装坛子带来了,只要放锅里热一热,下了面条,扔把葱花,浇两勺辣油最是发汗了。叔叔多吃两碗,就是去冰原走一圈都不怕冷了。」 「哈哈,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多。」 矿上这里日子清苦,平日做饭的也是罪囚里挑拣出来的人手,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会儿听到楚秋雨说得生动,邢管事都要流口水了,他笑道:「好,那叔叔就劳烦你下厨了,不过,我还有几个同僚,不好吃独食,要连他们一起请来吃面了。」 「好啊,叔叔,但我可忙不过来,我的帮手你也要让人赶紧寻来啊。」 邢管事痛快答应了楚秋雨的要求,「你这丫头!放心,矿洞里马上就下工了,你们可以去洞口等着,见到人就带回来,别误了饭时就成。晚上我给你们安排一间屋子,明早你们早点回去,万一你掉了一根头发,你爹要跟我发火了。」 闻言,楚秋雨带着莲生谢了又谢,接着拿着东西去了邢管事安排的屋子。 邢管事的贴身小厮很是有眼色的抱了坛子去排房尽头的灶间,重新添火熬煮,楚秋雨就带着莲生走去矿洞洞口。 这座矿洞也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年,隐隐有冷风从洞口吹出来,晃动了楚秋雨和莲生身上的披风。 楚秋雨连忙护着莲生往后退了退,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矿洞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呼喝声。 渐渐,声音越来越大。 当第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走出来的时候,楚秋雨同莲生看得彻底呆住了。 这还能叫做人吗? 看着身形很高的汉子,痩骨嶙峋,身上袄裤破烂得比街边乞丐还不如,脸上手上黑得简直如同刚从墨汁里捞出来,除了两只眼睛还在晃动,简直就是一具从地狱走出来的僵尸…… 莲生吓得死死握住楚秋雨的手,「雨姊姊,我哥……」 第十四章 「别怕,你哥是个聪明人,不会吃太多苦头的。」楚秋雨这般安慰着莲生,其实心里也是没底,毕竟那随后涌出来越来越多的人群,实在同先前那人没什么区别。 她们在打量矿工的同时,矿工们同样也是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们。 铜矿山这里都是各地流放来的罪囚,原本也有女子加入,可惜都坚持不过一个月就死了,慢慢就成了男人的天下。 如今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就像乌黑的泥塘里盛开的两朵莲花,要说有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却被跟在后边的兵卒一脚踹了回去。 有兵卒走过来喝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秋雨赶紧把准备好的铜钱塞了过去,笑道:「我们是邢管事的家里人,过来也是寻人说几句话。大哥通融一下,一会儿我要给邢叔叔煮羊骨汤面,大哥不嫌弃就过来吃一碗暖暖肚子。」 那兵卒得了铜钱,又听说有吃的,自然脸色就好起来。 不等他再说什么,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喜喊道:「莲生!楚姑娘!」 楚秋雨赶紧扭头望去,只见衣衫褴褛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头发有些蓬乱,衣衫比之别人稍微整齐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还算熟悉的就是被熏黑的五官了,特别是一双眼眸,清亮有神,好似蕴含了深邃的海洋一般…… 这不是分别一个月的道阳,还是谁? 「大哥!呜呜!」莲生小跑着迎上前,抱住自家大哥就哭了起来。 道阳也是红了眼圈儿,想要伸手摸摸妹妹的头发,又觉手实在太脏了,于是尴尬的悬在半空。 他远远望着楚秋雨笑了笑,神色里三分感激,七分惊喜。 来到这矿区一个月了,越生存下去,他越庆幸当初没有为了所谓的骨气放弃求救,否则柔弱的妹妹肯定早就尸骨都冻僵了。 他亲眼看到一个女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后冻死,也亲耳听过太多的悲惨之事,亲口吃了一个月的糠团子,甚至同人打了无数次动辄半残的架,他越发想念过去的日子。 奇怪的是,他不想京都的繁华,家里还没落魄时的富贵,反倒是想念驿站面馆里那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端着羊肉汤面到他面前的姑娘。 那奶白色的汤汁上漂着碧绿色的葱花,胖乎乎的面条香软可口,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醒来后,他像在梦里真吃到了一般,身体有了力量,下矿刨矿石,打架挥镐头,让他能在这个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人间炼狱里活了下来。 如今再次见到了他唯一的妹妹,还有那个姑娘…… 楚秋雨扫了他一眼,见道阳除了有些消瘦狼狈,倒不像受伤的模样,于是就同兵卒说道:「这位大哥,邢管事说让我寻个人帮忙烧火煮面,您看……不如就让这人跟我们过去如何?您放心,但凡有事,您尽管去寻邢管事。」 那兵卒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说道:「成,那赶紧走吧,这些罪囚都野着呢,突然发狂吓到你们就不好。」 「好,谢谢大哥,一会儿一定到灶间去寻我,吃碗羊肉面。我家面馆就在阳关驿站旁边,很有名气啊。」楚秋雨没有过河拆桥,依旧邀请兵卒去吃面。 那兵卒见她不是客套就笑了,点头应道:「那好,一会儿我就去讨碗面吃。这鬼地方,整日跟着吃矿灰,我也开开荤。」 随后,他吆喝着矿工们走了,留下楚秋雨赶紧上前同道阳见礼,又替莲生擦了眼泪,嘱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你大哥回排房去,我去灶间煮面。」 「好。」莲生乖巧应了,扯了哥哥往排房走。 她这般模样倒是惹得道阳很好奇,从前当初在侯府里,妹妹除了自家娘亲的话,可是谁也不肯理会的。 楚秋雨没有空闲关注这兄妹俩如何叙旧,她到了灶间的时候,大锅里的羊骨汤刚刚煮沸,那小厮正偷偷盛了一碗,喝得有滋有味,突然见到楚秋雨过来,他还有些脸红,尴尬解释道:「我尝尝味道。」 楚秋雨麻利的寻了围裙穿上,笑道:「这还没下面呢,一会儿面煮好你再尝尝,保管味道更好。」 小厮放了心,赶紧帮忙将楚秋雨带来的坛子和箱子搬过来。 阳关一地,因为地处大梁西北,没有竹子,所以楚秋雨夏秋时候做好的挂面就直接用油纸包了起来,防潮防腐。 她拆了十包洒进汤锅,中间空心的手工细长挂面很快就在羊骨汤里翻滚起来。 她嘱咐小厮帮忙看管火候,自己去刷洗碗筷,把家里带来的几样小菜,连同那只烧鸡扯得细碎,加上油炸花生米,正好凑了六个菜。 小厮麻利的装上托盘,送去邢管事的房间了。 邢管事分管矿上的罪囚,这差事没什么油水也不算露脸,只是个二等小人物,所以今日府城来人,也没轮到他去陪酒说话。 正好,他就喊了几个同样差事的兄弟,一起在自己房间聚聚。 将楚秋雨送来的两坛烈酒拆开泥封,正好小厮就把小菜送了来,六道小菜算不得多丰盛,但可是比平日的饭菜强上许多,又胜在滋味好,众人都是赞不绝口。 有人就问起来,「邢老哥,你这是在哪里买来的酒菜,不会是去阳关镇了吧?也没看你出门啊。」 邢管事摇头,有些得意的笑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上边管得严,谁敢私下出去啊,是我一个老兄弟家里的闺女特意来探望我,亲手整治了这些酒菜。平日咱们兄弟有祸事都一起担着,如今有了好事自然也要跟你们一起享受了。」 「好,我就喜欢老哥够义气。」 众人都是笑起来,但是几碗酒下肚,难免就有些烧心,于是有人呼喝着那小厮,「去大灶间看看,有没有饼子或者米饭,整治一些送来。」 那小厮张了嘴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有女子脆生生的声音笑道—— 「叔叔们别着急,羊骨汤面来了。」 小厮赶紧帮忙开了门,便见楚秋雨笑盈盈端着大托盘进来。托盘里摆了六只青花大碗,碗里盛了满满的热汤面,那热汤油汪汪,面条白生生,一股盈漫满室的鲜香味道,立时让众人都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邢管事赶紧指着楚秋雨同众人笑道:「这就是我那世侄女,雨丫头。她在阳关驿馆旁边开了间面馆,生意可是红火着呢。」 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在驿馆住过,闻言纷纷笑道;「哎呀,今日可是有口福啊,不想在矿山居然能吃到羊骨汤面,真是作梦都要笑醒的好事。」 「就是,楚姑娘大老远来,还劳烦你下厨,我们真是沾了邢老哥的光了。」 楚秋雨给众人福了一福,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笑道:「各位大人同我家邢叔叔是兄弟,那自然也是雨儿的叔叔了。侄女给叔叔做碗面吃,岂不是应该?以后叔叔们馋了,不方便去面馆,就让人捎句话,侄女立刻飞跑过来。」 「哟,这丫头会说话,爽快,哈哈!」 「可不是,到底爹爹是退伍的老兵,别的没学,倒是是说话爽快啊!」 众人不管是真心,还是看在酒菜和羊肉面的情面上,都夸赞了几句。 楚秋雨一一笑纳,末了又给众人倒酒,真是做足了晚辈的低姿态。 众人也真是饿了,一碗汤面很快就见底,吃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拍着肚子说道:「咱们的肚子受苦多少时日,如今可是终于享享福了。」 楚秋雨赶紧道:「叔叔们这话说得侄女都心酸,一碗汤面值得什么。以后叔叔们路过面馆,一定要留下吃顿饭,侄女给你们炒几个好菜,保管叔叔们满意。」 「哈哈,好,以后一定去,暂时还是再给我们再添一碗面,吃个痛快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那小厮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抢了托盘和空碗去盛面。 楚秋雨又给众人倒酒,趁机同邢管事求情,「叔啊,我那小丫头看见她哥哥受苦,哭得怪可怜的。她平日勤快,伺候我爹也极尽心,我看着不忍心,您看矿上有没有什么轻省的活计,给他换一个,他识文断字,想必什么都做得来。」 邢管事瞪了她一眼,装了为难模样道:「你这丫头,就是滥好心,你以为矿洞里的事这么简单啊,说换就换了。」 楚秋雨苦了脸,很是委屈的样子。 第十五章 众人见此,自然要问,结果听到只是要给一个罪囚换个轻省活计就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你若说要放个人出矿山,那是不容易,可换个活计那还不简单?叔叔们别的能耐没有,就是整日管着那些罪囚的。放心,雨丫头,你邢叔叔不管,还有我们呢,前日那个计数的老武不是蹬腿了吗?就换这小子上,不用下矿吃灰,只动动笔杆子就成。」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谢谢叔叔们了。」 楚秋雨欢喜的眉开眼笑,赶紧给众人倒酒,小蝴蝶般地活泼。 邢管事指着众人道:「你们啊,还没吃到这丫头做的好菜就这般疼她,这事一口就应下来,可让我没法做人了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谁让你这个做叔叔的不疼侄女了,说起来,我家里大女儿也这么大了,一晃眼就半年没见到,也不知道有没有雨丫头这么聪慧?」 「那自然是有的,淑儿那丫头我见过,端庄文静,将来嫁个好人家,你就等着女婿孝顺吧。」 很快,小厮就盛了汤面送上来,众人一边说闲话一边又吃起来。 楚秋雨惦记道阳兄妹,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第七章 也许是缘分】 返回灶间的时候,正巧先前兵卒带了兄弟来吃面,楚秋雨招呼好他们,又赶紧装了两碗送回暂住的房间。 道家兄妹都是红着眼睛,显见方才说起别后之事没少掉眼泪。 楚秋雨见不得这样的气氛,笑道:「道大哥,莲生可是同你告状,说我待她不好了?」 「没有!」莲生赶紧摆手,「我说姊姊对我特别好。」 道阳也道:「我还没多谢楚姑娘待莲生照料有加。」说着话,他欲起身行礼。 楚秋阑赶紧拦了他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赶紧吃面吧,再晚一会儿怕记连汤都没了。」 莲生把碗里的羊肉往哥哥碗里拣,顺口问道:「雨姊姊,这里人连面条都吃不上吗?那他们平日都吃什么?」 楚秋雨刚要应声,道阳却是抢了话过去,「吃馒头饼子,也能吃饱。」 莲生点点头,显见是相信了。 但楚秋雨却是皱了眉头,想了想就去灶间拿了两个糠团子回来。 所谓的糠团子,就是碎稻壳或者麦壳,混合少量的苞谷粉做成的干粮,大梁即便最穷苦的人家也很少吃,因为实在太过粗糙,难以下咽不说,排出去也困难,有的人还曾被活活憋死。 莲生自小长在侯府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流放的一路上又有哥哥护着,后来更是留在面馆,虽然要做些活计,但吃喝却是不差。这会儿见到糠团子,好奇的咬了一口,结果下一瞬就吐了出来。 楚秋雨望了一眼神色里很是不赞同的道阳,说道:「这就是你哥哥嘴里的馒头饼子,这里的矿工每日都用这个填饱肚皮。你哥哥方才那么说,是不想你担心,但是我觉得你大了,多明白一些人间疾苦是好事。」 道阳脸色一黯,他知道楚秋雨并不是觉得莲生长大了,而是在指道家没落的事实,若是莲生还像从前一般娇养得不知世事,以后必定会吃亏。 他自然也懂这个道理,但做为兄长,还是本能的希望妹妹不懂事一些的好。 不过,暂时看来,把妹妹托付给楚家真是他活了二十年最正确的决定,眼前这个年纪并不大的姑娘,真的把妹子教导得很好。 莲生想着哥哥每日都要吃这样的东西,心疼的又掉了眼泪,把面碗直接推到哥哥面前,自己则抓了糠团子大口吃了起来。 道阳伸手去抢,焦急道:「快吐出来,你吃不了,晚上该肚子疼了。」 「哥哥能吃,我也能吃!」莲生却是倔强,死命往下咽,噎得脸色通红。 楚秋雨见此赶紧喂她面汤,抢了糠团子道:「行了,你尝尝什么味道也就罢了,万一晚上肚子疼,我和你哥哥又要操心。」 莲生想了想,点了头。 楚秋雨把自己的面分了莲生一半,招呼两兄妹道:「快吃吧,吃完再说话。」 道阳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而低头大口吃肉喝汤捞面,很快就把两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楚秋雨这才说道:「我方才走了人情,明日你就不用下矿了,许是调换去计数。」 「真的?」莲生惊喜的立刻喊了出来,她方才可是听哥哥说了很多,虽然不知道矿洞里如何危险,但只想想也知道一个人整日困在山洞里是如何可怜的事了。 道阳也是眼睛一亮,然而开口却是问道:「楚姑娘走人情,花用了多少银子,还是……」 「怎么,你要还我人情啊?」楚秋雨笑道:「你放心,我没用银子,就是应了一顿酒菜罢了。」 道阳放了心,面对这般善良伶俐的姑娘,他实在不愿说出这里的人折磨女子是如何的残忍。 「好了,吃饱喝足都早点睡吧,明日我和莲生还要跟着运铜车一起回去呢!」 楚秋雨也不让道阳出去,生怕有不知情的兵卒再把他撵回后边的破烂帐篷里去。 她亲自去送了碗筷,然后又打了盆热水给道阳洗漱。 道阳只洗了脸和手脚,那水盆就比墨都黑了,莲生出去倒水,免不得又哭了一鼻子。 楚秋雨安顿莲生上床躺好,拿了被子铺在桌子上。道阳个子高,整张桌子躺不下,双脚搭在窗台上倒也勉强。 许是很久没有这般吃饱喝足,脸脚又洗得干干净净,他很快就盖着羊皮祆睡着,打起了呼噜。 楚秋雨迟疑了一下,还是拿了他换下的棉祆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油灯缝补起来。 莲生想要抢,却被按进了被窝。 路上奔波,小丫头也累了,盖着棉披风也睡了。 楚秋雨一针一针,竭尽全力想要把这件破烂不堪的棉袄缝补整齐,顿觉头都大了一圈儿,自然也没有发现外屋桌子上的人已经收起了呼噜,一双清亮的眸子正顺着门缝,深深望着她投射在墙上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今日突然见到妹妹和楚秋雨的时候,道阳的心里是如何的激动,堂堂八尺男儿,几乎要忍不住掉了眼泪。 原本让他痛恨也夺走很多罪囚性命的大雪,因为站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而变得多彩起来,妹妹穿了天蓝色的棉披风,辫子梳理得整齐,还戴了一朵小小的珠花,小脸红润很多,显见被照料得很好。 楚秋雨则穿了一件火红色的斗篷,领口袖口都镶嵌了白色兔毛,衬得本来就娇俏的脸孔更是灵动,好似突然掉落在人间的仙女。 这样的仙女,不是来探望别人,只是为了他而来…… 那一瞬间,之前受过的所有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他甚至感谢上天降了这些苦难,若是没有这场大难,他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姑娘…… 夜深了,楚秋雨终于把棉袄整治好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躺在莲生旁边就睡下。 第二日一早起来,莲生发现身边不见人影,哥哥不在,雨姊姊也不在,不禁慌忙去找,最后在灶间里发现两人,一个烧火,一个熬粥,她这才破涕为笑,「我以为你们都走了,不要我了!」 「傻丫头,赶紧洗把脸,一会儿吃了饭咱们就要跟车回去了。」 楚秋雨打了热水招呼莲生,莲生看着哥哥很是不舍,但这个时候邢管事却是找了过来。 楚秋雨赶紧迎上去打招呼,「邢叔叔,早饭马上就好了。」 邢管事却是笑道:「你这丫头,还真以为叔叔就看饭亲啊。」 说罢,他扫了一眼刚刚站起身的道阳,瞳孔微微一缩。武义侯府的事实在太大,就算这里远离京城,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他倒是没想到,楚秋雨想要他关照的人会是武义侯府的小侯爷。 不过,昨晚已经答应了,而且又不是大事,他也不准备反悔惹得侄女鄙视。 「你就是雨丫头说起的那个?放心,一会儿吃过饭就去矿洞找陈校尉,他会安排你计数,不用再下洞了。」 「谢管事,大恩大德道阳没齿难忘。」 若说先前在面馆里,道阳还有些清高孤傲,如今一个月的非人苦难已经把他磨砺得圆滑了许多。 果然,邢管事听到这话脸色好了许多,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口小菜就走了。 很快,昨晚的小厮来催促,「车队要走了,你们也赶紧过去吧。」 楚秋雨带来的包裹空了,吃食更是一干二净,也没什么拾掇的,带着莲生就往矿区门口赶去。 第十六章 莲生舍不得哥哥,很是哭了一场。 道阳也随在后边,沉默至极。 楚秋雨远远瞧见了马车,生怕道阳被看到,万一惹了人眼,邢管事也不好照顾他,于是就撵人道:「你快回去吧,别担心莲生,万一有难事就捎信去面馆,若是能帮,我一定会帮。」说罢,她就牵了莲生往前走,却听得道阳高声问了一句—— 「楚姑娘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 楚秋雨回头,秀气的双眉皱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应道:「也许是缘分吧!」 远处那车队管事已经看到她们,「快上车,正好中午赶到面馆,还能再吃碗热面。」 「欸,来了!」 楚秋雨一边应着,一边扯着莲生就跑去了马车旁,抬腿爬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道阳眼望着车队渐渐走远,紧紧握住拳头,「缘分吗?是说莲生,还是说……我?」 可惜,伊人远去,已经没人能回答他了。 马车辘辘碾压着残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衬得车厢里越发安静了。 许是因为车队里运载了很多铜锭,先前同车那个管事改为骑马,队前队后地照应,马车里就只剩了莲生和楚秋雨。 楚秋雨推开一条窗缝看向外边,虽然白雪覆盖了整个世界,但总有那么一两座山峰露出不屈的脊梁,或者黝黑,或者苍黄,倒是给这片惨白的世界添了那么几分色彩,不至于太过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莲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雨姊姊,你也心疼我哥哥吗?」 「啊……」楚秋雨听得一愣,转而有些脸红,却是应道:「我自然是不想你哥哥吃苦的,姊姊可能是圣母,总想天下人都活得好。」 「什么是圣母啊?」 「这个……嗯,就是心底慈悲的女子。」 「我想以后姊姊能嫁给我哥哥……」 楚秋雨本来以为小孩子好骗,几句话就能把莲生糊弄过去,没想到小丫头却越说越离谱。「说什么呢小丫头,回去可不要当着我爹的面说啊,万一他老人家生气,可就不让咱们来看你哥哥了。」 「好,我不说。」 果然这招对付小丫头最好用了,莲生老老实实躺下来,好像生怕楚秋雨消失一般,抱着她的大腿不放手。 楚秋雨好笑,给她盖了披风,就要继续看风景,不想莲生又咕哝了一句—— 「我还是想让姊姊当我嫂嫂,我哥做那个上门女婿,老爹就会同意了。」 楚秋雨没想到这丫头把分家那日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又想想那个改变很多的人,她却是叹了气。 「莲生,你还小,你不懂,你哥哥是不会做上门女婿的,你们道家……」 「我家早就没了!」莲生却是哭起来,「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外祖母和舅舅都不肯救我们,我爹又没有兄弟。我就不想我哥下矿,成日看不到我哥哥。」 「好、好,莲生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秋雨听得心酸,赶紧安抚小姑娘。 没想到她却是不依不饶,「那雨姊姊答应嫁给我哥哥了?」 「答应,答应。」楚秋雨被逼得没有办法,敷衍了一句,终于哄得小姑娘安生许多。 阳关驿馆楼上,最髙的了望台上,楚富贵已经顶着冷风站了半个时辰了,好不容易见到远远有车队返回,乐得赶紧跑了下去。 「哎呀,闺女终于回来了。」 楚东升正在擦抹护栏,听得动静就道:「爹,你慢点儿,车队过来还得一会儿呢。」 楚富贵却是不听他的,急忙摆摆手就走掉了。 刚刚去换水回来的青云撇嘴道:「你看,我就说你是山沟里捡回来的吧?全家人就小姑是亲生的。」 楚东升自从分了家就有些后悔,毕竟先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多热闹,有事一起商量,他也觉得有主心骨,如今除了媳妇儿整日唠叨,日子过得乏味极了。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因为媳妇儿怀孕了,他要当爹了。 「哎呀,方才忘了告诉爹你有身孕的事了。」 青云得意的挺挺肚子,笑道:「没事,他们知道也没什么用处。我下午回娘家住两日,让我娘给我做些好吃的。」 楚东升苦了脸,就以丈母娘雁过拔毛的脾气,媳妇儿住两日,他最少要给二两银子,比住客桟、吃饭馆还贵很多…… 不说楚东升如何心苦,就说楚秋雨跳下车,一见老爹冻得脸色泛青,怎么会猜不出他必定是登高望远了,忍不住埋怨道:「爹,你怎么又吹风,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快进屋,我给你烧碗姜汤喝。」 「哎呀,我身子好着呢,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倒是你,一路受苦了吗?矿上住得好不好、冷不冷啊?」 楚富贵真是把闺女当眼珠儿,不过分开一晚就上下打量个没完。 不等楚秋雨应声,跟在后边的车队管事就笑道:「楚掌柜,你们父女快别说了,给大伙儿煮碗羊肉汤面吃才是正经活计。」 「哎呀,怠慢了,快进屋,一路上多亏您照料我家闺女呢,快先喝碗热茶。」 楚富贵一迭声的客套着,引着众人往里头走。 楚秋雨也不敢耽搁,喊了莲生烧火,赶紧把老爹早起熬好的羊骨汤煮沸,下了挂面,直到招呼众人都吃上了,这才同老爹说起闲话。 听到矿上日子那般艰苦,楚富贵也是咋舌,偷偷瞄着闺女的神色不带惊恐,他猜着定然是没见到什么悲惨之事,于是也就放了心。 「这么说起来倒是真可怜,下次再有车队路过,给你邢叔叔送吃食外,也给莲生的哥哥捎带一份吧。」 「好,爹最好了,我说我这么心软善良是像了谁,原来是像了爹啊。」 楚秋雨拍老爹马屁的功夫越发纯熟了,惹得楚富贵笑个不停。 父女俩正笑得热闹,车队众人吃好了,两人赶紧送车队上路,又送走一干老客人,面馆这才彻底清静下来。 楚东升送走媳妇儿,回来时候没有饭吃,就来老爹和妹子这里蹭饭。 楚富贵这才知道自己做了爷爷的消息,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这样的喜事,楚家添丁进口居然不先告诉他反倒回娘家去了,这是哪里的礼数? 楚秋雨不舍得大哥跟着吃挂落,赶紧劝着老爹,又是炒菜又是温酒,算是简单庆贺了一下,哄得老爹终于见了笑脸。 没两日,青云终于从娘家回来了。 她那得意扬扬,高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的模样,惹得面馆里的客人们都觉得好笑。 楚富贵见此本来还很是欢喜的心,立刻就消了大半,开口撵人道:「快回驿馆去吧,这里乱。」 青云没听出公爹的嫌弃,还以为自己母凭子贵,公爹也开始心疼她了,于是越发得意了,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爹,放心,您的孙子喜欢看热闹,我啊,领他四处走走。」 老辈儿的规矩,怀孕不足三月是不能说的,否则容易保不住胎。 这青云倒好,不但四处走动,甚至还大张旗鼓嚷着肚里是儿子。 楚富贵听得恼怒,想说几句,又觉是儿媳,不如闺女那么亲近,于是就黑着脸不说话。 楚秋雨生怕老爹气坏了,上前扯了个借口说道:「爹,我这里挂面不够了,您帮我去库房取几把回来啊。」 楚富贵如何不知道闺女的用意,不是他偏心,论起孝顺,一万个儿媳也不顶闺女一个。 「好,我一会儿就去。」 楚秋雨见老爹脸色好多了,就要继续去灶台忙。 可惜他们父女俩不同青云一般见识,青云却蹬鼻子上脸的主动挑了事。 「哎呀,小姑,你小侄子跟我说他饿了呢。」 楚秋雨一愣,两个月不到的胚胎,估计也就比葡萄大点儿吧,难道就会说话了? 青云见她发愣,自觉抓到了把柄,故意提髙了声音又道:「怎么,小姑,平日大伙不是都说你大方好客吗?如今给怀了小侄子的嫂子煮碗面都舍不得了?」 面馆本就不大,冬日里为了保暖又关了门窗,这声音众人自然听得很清楚。 一众食客们都是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转头望了过来,显见有好戏看,都很感兴趣。 楚秋雨皱了眉头,淡淡应道:「瞧嫂子这话说的,就是肚子里没有孩儿,家里也不能差你一碗面啊。我就是好奇,孩儿不是生下周岁后才会说话吗?怎么咱家小侄儿这么聪明,在肚子里两个月就会嘴馋想吃面了?」 第十七章 青云被噎得脸红,却是梗着脖子辩解道:「我是他娘,自然知道。」 楚秋雨也不同她争辩,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再说她本来也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舍不得一碗面? 她转身就要走,青云又喊道:「记得多盛些羊肉,别吝啬的只盛汤。」 楚秋雨回头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抬脚再走的时候,青云又道—— 「还有,小姑啊,少放点盐,把我咸到了,你小侄儿该不舒坦了。」 这回楚秋雨没理会,继续往前走,青云居然再接再厉,又加了一句「还有,小姑气我不知分寸要吃面,也别往碗里吐口水啊……」 「闭嘴!」 楚富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暴怒地喊出了口,「你给我滚出去,再敢说一句,我就踹死你!我们楚家不缺你这样的泼妇生娃!赶紧滚!」 楚富贵犹如一头发怒的野兽,若不是心有顾忌,真想把这个泼妇像鸡崽子一样捏死。 青云眼见公爹额头的青筋都暴起,眼珠都要瞪了出来,她也吓坏了,赶紧起身往外走,临到出门前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爹舍不得一碗面就说,骂我做什么?不吃就不吃!楚家不疼我们母子俩,以后我儿子生下来就姓赵!」 「匡啷!」 楚富贵忍无可忍,抓起一只茶碗就砸到了她脚边,「滚,别逼我让老大休了你!」 青云惊得差点跳起来,落荒而逃。 楚富贵胸脯剧烈起伏,胡子都飞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同众人叹气道:「各位,让你们看笑话了,真是……家门不幸啊,唉!」 「老哥,别这么说,谁家还没几个败家儿女啊!」 「是啊,你这不是还有闺女孝顺吗?」 「话说,当初你怎么给老大娶了这样的……泼辣媳妇?」 楚富贵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家老大憨厚,脾气软和,我怕他以后自立门户被人欺负,就想着寻个厉害点的媳妇,哪里想到这媳妇是个这般蠢的。」 「老哥可是想岔了,赵家老头儿好赌,老婆子又是出名的铁公鸡,能教导出什么好闺女来。前几日有人给我家老二提赵家的三闺女,我家夫人死活不同意。如今看来,倒是拒绝得好啊,这样的媳妇娶进家门就是搅事精啊!」 「可不是,嫂夫人看得明白啊。」 众人说着话就改了话头,说起了儿女亲事。楚秋雨也怕老爹当真气坏了,赶紧装出焦急模样,让老爹去帮着取挂面。 楚东升许是听到媳妇儿诉说「委屈」,赶紧过来趴在门外探看,楚秋雨见了心里直叹气,偷偷冲着他摆摆手。 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无论前世今生,她真的是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于是就越发想要个贴心的小闺女,可惜如今良人还没见到,闺女自然也是没影子的事。 不过,若是嫁给那个人,生个同他一般英俊的儿子也不错…… 哎呀,想什么呢? 楚秋雨赶紧拍打自己的脸颊,收敛了心思切起海带丝,倒是看得烧火的莲生好奇不已。 「雨姊姊,你怎么打自己的巴掌啊?」 「没什么,有些困倦。你好好烧火,晚上歇着的时候赶紧把你的荷包缝完。」 莲生聪慧,读书识字算术都是一点就通,偏偏就是对女红没有天分,一个荷包耗时七、八日还是缝得歪七扭八。 果然,听见这话,小丫头立时苦了脸,也没心思纠结方才的事了。 【第八章 乐极变故生】 日子照旧不紧不慢的过着,天气虽然也是一日冷过一日,却没有再下大雪,路面被压实之后,来往马车方便许多,面馆的生意也就算不得冷清,总能坐满一半的客人。 楚富贵先前把驿馆的职司给了大儿子,家里存银给了二儿子,免不了手头就紧张起来。 楚秋雨的私房钱都用来买了莲生,一时间父女俩都觉得赚钱这事迫在眉睫。 但是阳关驿馆附近,别说什么有什么特产,就是能打些野物卖进城的高山都没有。楚富贵有些犯愁,楚秋雨倒是稳扎稳打,就拿自己的小面馆开启了发展大计,不断推出新吃食,每日一款,花样不断翻新。 前世时,弟弟因为父母突然离世受了打击,患上了严重的厌食症,那时候只靠她这个姊姊支撑,她白日里忙碌,晚上还去饭馆打工,能拿些微薄的工资不说,也能偷学一些手艺回来,做些可口的吃食哄弟弟吃些。 待弟弟的厌食症痊愈了,她也练就了一手好厨艺,这羊肉汤面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说起这个,倒是不知道她突然出了意外,弟弟是不是又要伤心的犯了厌食症?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期待弟弟长大了,也会坚强许多。 总之楚秋雨因此能花样百出,今日蒸了面皮透明的水晶羊肉烧卖,明日是五彩饺子,后日又是酱骨头,大后日是灌汤包……吃得一众老客人是赞不绝口,恨不得日日都来捧场,有时候也带了亲朋一起。 这般七、八日后,面馆的名头就传开了,连镇里几间酒楼的掌柜都上门了。 几个掌柜把所有新品尝了一遍,笑呵呵说起这些吃食在面馆做个搭头卖,实在可惜了。 于是,早有准备的楚富贵就把人请去后院喝茶。 又过了几日,水晶烧卖、灌汤包等等就成了镇里酒楼的招牌点心,而楚秋雨的妆盒里也多了几张薄薄的银票,楚富贵是欢喜得走路脚步发飘,自家半辈子没赚到的银子,闺女不过几日就赚到了,怪不得闺女要找上门女婿,这样的闺女嫁到谁家都是挖了楚家的聚宝盆啊。 隔壁驿馆的青云,嗅着面馆的香气,馋得口水流成了河,但想起公爹的暴怒模样,她又不敢过去讨打,只能整日里叫骂丈夫,憋着心思想要生个儿子,一举扬眉吐气…… 「小孩小孩,你别哭,到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忙,过了腊八就是年!」 所谓腰里有钱,心里不慌,楚秋雨因为卖了吃食方很是发了一笔小财,心里欢喜,眼见明日就是腊八了,她就琢磨着去趟镇里,猪肉之类可以小年左右再采买,但是布料和棉花却是要先买回来,做新衣裙还要功夫,老爹一套,她自己一套,莲生一套,还有隔壁驿馆那里,即便再不喜大嫂,也要给未出世的小侄儿准备些被褥衣衫。 这般林林总总,她列了一张单子,趁着中午清闲的时候跟老爹请假。 「爹,我带莲生进城去买些布料,家里人过年都穿套新祆子,好不好?」 楚富贵待闺女那就是眼珠子,自然无有不应,末了还一个劲的嘱咐道:「别舍不得银子,给自己扯两块锦缎,颜色鲜艳一些,还有珠花啊、簪子啊,看中了就买。」 「好。」 楚秋雨应得爽快,如今没有哥哥嫂嫂,不必有那么多顾忌,能自己当家作主,想必这次也能买得痛快。 莲生听说要进城,也很欢喜,她正是贪玩的年纪,整日在面馆里虽然有吃有住,但到底还是留恋京城的繁华。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拾掇好了,不等搭乘客人的马车去镇里,正好遇上楚东和回来送腊八米。 若是论可靠,自然是自家二哥,楚秋雨同莲生欢快的跳上马车出门了。 阳关镇其实很小,但却是大梁最靠近西疆的城镇,偶尔有冒险去北原等地的商队会在这里落脚,采买物资,如今又正值腊月,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置办年货,所以唯一的一条商街当然很是热闹,几乎行人都要摩肩接踵了。 楚东和不放心妹子,还想跟着妹妹,但楚秋雨却撵他回去,毕竟杂货铺里只有二嫂一个人打理,多有不便。 楚东和想了想,也就依了妹子,毕竟相对一比,自家媳妇儿比妹子可要柔弱多了,论精明能干都没有妹妹一半。 楚秋雨辞别了哥哥,便带着莲生挨家铺子逛起来。 这家大枣真是红艳饱满,来两斤!那家的芝麻糖很香甜,来半斤……姑娘家逛街总是对这些小吃食没什么抵抗力,到了布庄门口的时候,两人手里都没少提东西,出来招呼的小伙计看得都笑得弯了眉眼。 因为布庄掌柜也常去面馆吃面,很是熟识,楚秋雨也不客套,直接要小伙计帮忙取了个篮子,把东西都装好,这才开始挑拣布料。 第十八章 难得过个自个儿当家作主的新年,楚秋雨大方的扯了一块万字纹的绸缎,打算给老爹做件新袄,又买了一块红缎子,想绣了长命百岁给小侄子做肚兜,至于她自己则选了一块绯色和一块象牙色的锦锻,盘算着秀几朵迎春花也算讨个好彩头。 至于莲生还在孝期里,就选了一块青色和一块木白色细棉布,做套袄裙也是足够了。 选好了料子,又选针线和棉花,另外还有一些不成块的边角锦缎碎料,楚秋雨是挑得心满意足,最后大包小包地出了布庄,正巧有马车在找活计,两人招了手,马蹄哒哒声里就踏上了归程。 打开一包芝麻糖,楚秋雨同莲生一边分着吃一边说笑,偶尔打开窗子看看风景,真是少有的惬意。 可惜,好景不长,马车还没等到面馆,远远就听见有吵闹声。 面馆门前不知道为什么聚了几十号人,有面馆里的老客人,也有附近的几户牧人,平日面馆都是从他们手里买羊,相处很亲近的,而人数最多的是黑衣官差,好似正在拉扯着什么人。 楚秋雨心里突然狂跳起来,一把扯住莲生,叮嘱道:「你在车上别下来,我去看看。」 她也来不及等莲生应声就跳下车去,提起裙角跑到面馆门前。 有个牧人眼尖,见到楚秋雨过来赶紧嚷道:「好了、好了,楚姑娘回来了!」 人群应声散开了大半,正巧让疑惑的楚秋雨看清了情形,也惊惧隆怒得几乎目訾欲裂。 原来,楚富贵和楚东升居然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个官差抬脚正要踹人。 楚秋雨瞬间红了眼睛,飞跑上前,举起手里的篮子就砸到那官差身上。「住手!你凭什么打我那官差被砸个正着,眼见篮子里滚出来的都是什么糖炒栗子、芝麻糖一类的零食,瞎得瞪眼骂道:「殴打官差,你也不想活了!」 「对,我就是不想活了,大梁没有天理了!我爹年轻时候上阵杀敌,二十七颗人头外加一身伤病,换了这个驿丞的职司,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凭什么说绑就绑?」 楚秋雨叉着腰,死死瞪着那个官差,吃人一样地凶狠,嘴里说话又快又清楚。 「今日你们不把话说明白,我就是死也要去找个说理的地方,府城不行,我就进京,进京不行,我就去告御状!再没有办法,我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口,我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为我们楚家主持公道!」 许是没有想到楚秋雨一个小姑娘会如此刚烈凶狠,一众官差们都听得有些愣神。 最后还是那个被砸的官差先开了口,「你爹和你大哥涉嫌窝藏逃犯,我们要带他们回去问话。」 不等他说完,楚秋雨就髙声打断他的话,「涉嫌?什么叫涉嫌,就是你们还没有证据证明我爹和大哥犯了罪!那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绑人?难道我爹为国征战,保了大梁如今的太平日子,到老还要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涉嫌被这么对待?大梁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是啊、是啊,楚驿丞可是个好人啊,这阳关镇谁不认识他啊!」 「就是啊,都没有证据就抓人,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一旁的老客人和牧人们也是纷纷开口为楚家父子求情,「不如先把人松了绑,有话好说,驿馆在这里,楚家的面馆也在这里,他们就算犯错也跑不了啊。」 一众官差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犹豫。 楚秋雨极力压住火气,赶紧递上「梯子」,「我不是为难各位官爷,实在是我家老爹当年杀蛮人的时候没少留暗伤,如今这般躺在雪地上,若是有个好歹,明白事理的人知道是我爹身子不好,若是不明白的怕是要说各位官爷随意打杀一个对大梁有功的老兵呢。屋子里有热茶,有火炉,不如官爷们坐下来,想问什么尽管问,我们一家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话,官差们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 那先前要打人的官差点点头,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帮忙把楚富贵和楚东升扶了起来。 许是这事闹了有一会儿的功夫了,父子俩的脸色都有些青紫。 楚秋雨心疼不已,真想直接挥刀把这些官差都砍了,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必须忍耐,因为隐约间有个想法让她心惊肉跳。 众人簇拥着官差和楚家人进了面馆,很快就围坐下来说话。 楚富贵和楚东升喝了热茶,都是好过许多。楚富贵担忧的扫了闺女一眼,生怕她再同方才一般,当真惹怒了这些官差,楚家绝对占不了便宜。 又想起方才被五花大绑踩在地上的惨痛、闺女那些狠厉之言,楚富贵恨不得抱着闺女大哭一场。 他活了半辈子,虽然说疼闺女,到底还是觉得儿子会支撑门户,没想到关键时候却是闺女救了他。 原来,一个孝顺闺女真是比儿子还要可靠啊。 但这个时候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各位官爷,说起来也是我嘴笨,方才没有及时解释清楚,造成了一场误会,如今安生下来,众位有什么话就问吧,我楚富贵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驿丞,可总是每月拿着朝廷的八百文俸禄,绝对不会做出违犯国法之事。」 这话里有软有硬,不但点明了自己也担着朝廷的差事,甚至还表了一番忠心。 一众官差们听了都有些尴尬,方才一时着急,倒是没有顾虑太多。 领头那个官差就要开口说话,不想莲生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虽然绕过众人,偷偷走去楚秋雨身后想说话,但小丫头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些时日在楚家吃住都好,胖了一些之后,美貌就更是显眼了,特别是自小出身富贵之家,那种印在骨子里的骄傲和矜持,就算她只穿了棉布衣衫也遮挡不住。 那领头的官差就有些看呆了眼,惹得别的官差和一众老客人们也都看了过来。 楚秋雨见此,心跳得越发厉害,赶紧把莲生往身后推,「上楼去,有事我来处置。」 莲生原本老老实实地等在马车上,无奈那车夫心急回镇子去,就催着要车钱。莲生手里没有铜钱,拎了包裹进来想找楚秋雨说一声。 她本就聪慧,这会儿也觉得不对劲了,扭头就要回后院,却是有些迟了。 「站住!」那领头的官差猛然暴喝一声,「这丫头是不是道家的?」说着他也起身大步上前就要抓莲生。 楚秋雨下意识地把莲生护在身后,「官爷有话好说,她一个孩子而已,已经卖给我家做丫鬟了,先前姓什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那官差许是觉得莲生确实年纪小,又想起楚秋雨方才的模样也是有些发怵,于是勉强收了手,冷着脸说道:「在矿上做苦工的道阳潜逃了。」 「什么?!」 「不可能!」 楚秋雨和莲生齐齐惊呼出声,莲生绝对不相信自家大哥会扔下她独自逃跑,她挣扎着就要上前质问官差,却被楚秋雨死死拉住了。 「这位官爷,道阳身在矿山,那里守备森严,他既然有心逃脱,就是不想被捉住,又怎么会来我们面馆呢?再说了,莲生虽然姓道,但早卖给我家做丫鬟,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道阳了,他们兄妹若是有联系,莲生同哥哥远走髙飞多好,又怎么会随我从镇里回来?」 「是啊、是啊。」楚富贵虽然肠子悔得都要青了,但这会儿也不舍得闺女一个人面对官差,赶紧帮腔道:「那个道阳当初也只是从这里路过,到了矿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们楚家可是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啊。」 「哼!」那官差却是冷哼,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有人举报说,你家姑娘去矿上看过道阳,还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 说起来,这官差到底对楚秋雨方才的顶撞存了怨气,说话很是有些难听,而且故意略过了莲生也同住一屋的事实。 果然,听到这话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皱起了眉头。女儿家别的都不重要,贞节名声却是重中之重,平日瞧着楚姑娘是个孝顺懂事的,没想到这般轻浮。 楚富贵恼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你放屁,我闺女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含血喷人!今日这事你们就算想罢休,我楚富贵也不会同意,我这就上京去告御状,给我家闺女讨个公道!」 说着话,他就要往门外走,外边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拦着他护着闺女。 第十九章 一众官差都是有些傻眼,说起来这楚家父女倒是感情真好,为了老爹,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瞬间变得比母夜叉还厉害,而为了闺女的名声,病歪歪的老爹也是变身老虎,恨不得生吞活人…… 「咳咳,我不管你们一家子怎么胡搅蛮缠,总之,今日这小丫头必须带走。我就不信把她扒光吊在旗杆子上,道阳会不出现!」那官差干咳几声,上前就要抓莲生。 楚秋雨自然是不准,一个抓一个拦就拉扯开了。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突然门外有快马跑来,来人一下马就往屋里飞奔,「都住手啊,误会、误会一场!」 楚秋雨死死把莲生护在自己和柜台之间,一见来人是邢管事,激动得眼泪都差点淌了下来。「邢叔叔!」 楚富贵上前一把抓住邢管事的袖子,喊道:「邢老弟,你可来了,今日这事……唉!」 「老哥放心,都是误会一场,我说两句就好了。」 邢管事不好多说,手下暗暗用力捏了捏楚富贵的手,随即笑呵呵地走向几个官差,说道:「几位兄弟,今日这事可真是误会了,我们矿山的人也没仔细找就往上送了消息,结果今早在山沟里发现道阳的尸体,想必是逃跑的时候被冻死了,野兽都把尸体啃了大半,这不,我赶紧跑来报个信儿,倒是劳烦你们白跑一趟了。」 不等那些官差说话,听见大哥死得如此凄惨,莲生已经是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楚秋雨却是无心照料她,撒腿就跑去后院上了楼,很快又赶了回来。 果然那领头的官差正指着莲生说着什么,楚秋雨赶紧避过人眼往邢管事手里塞了些东西,邢管事挑了挑眉,笑着请那领头的官差去后边说话。 楚秋雨趁机背了莲生送到灶间的一张小椅子上,一碗温水下肚,莲生醒了过来,放声就要大哭的时候却被楚秋雨狠狠捂住嘴巴,「别哭,你大哥没死,你若是再惹祸,怕是你先被抓走了。」 莲生大大的眼睛死死瞪着楚秋雨,好半晌眸色里的震惊和惊恐才退了下去,用力点头。 楚秋雨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而探头去看,邢管事已经同那个官差一起说笑着往门口走去,楚富贵陪在后边不时附和两句,一派和谐模样,好似方才那场冲突就是一场狂风暴雨,如今雨过天晴又是艳阳天…… 马蹄声里,一众瘟神终于被送走了,楚家人连同一众客人和牧人都是好半晌没人说话,毕竟方才实在太惊险了,这般容易就解决,谁也没料到。 楚秋雨这才从灶间出来,团团福了一福给众人行礼道:「各位叔叔伯伯,今日虽说是虚惊一场,但是我爹和大哥都受了些寒凉,难免对众位也是招呼不周了,不如今日就请各位叔叔伯伯们先行一步,改日我亲自下厨做几桌好菜,好好谢过各位叔伯今日的仗义援手。」 阳关地处西北,比之江南或者是京城之人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豪爽,楚秋雨这会儿脆生生明说家里有事,又要摆酒席道谢,众人哪里还会怪罪,都是点头赞她懂事又礼数周全,纷纷告辞离去。 待关了铺门,楚富贵第一个瘫倒在椅子上,「今日这事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交代了。」 楚东升也是怯懦的点头,转而看向自家妹子,很是有些愧疚,「还是妹子厉害,我实在吓得不知道怎么办。」 楚秋雨摆手,方才也是一时激愤,这会儿平安无事了,她也觉得身上乏力,「我也是吓得厉害,但还能怎么样?真让他们把你和爹带走啊,到时候用了刑,你就是没做过,怕是也要顺着他们的话招供了。」 楚东升吓得缩了脖子,却是想起一事,「妹子,你方才给邢管事的是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楚秋雨肉疼得心都在哆嗦,「先前卖食方得了一百两,都给那些人了,若不然他们能走得那么痛快吗?」 「一百两!」 楚东升扭头瞧着从灶间走出来的莲生就有些想发火,当初要收留这么个小姑娘,他就不赞同,甚至分家的事他也将一股怨气都记在了莲生身上,如今听到为了她又花了这么多银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楚秋雨多聪明的人,一见哥哥的模样就赶紧岔开话题,「大嫂呢?她还怀着身子呢,可别吓出个好歹……」 不想楚东升脸色更不好了,「她一见我和爹被绑起来,当时就跑回娘家去了。」 楚秋雨翻了个白眼,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虽说青云不识字不懂诗文,可如今不是把这句话运用得很好吗? 「行了,都别说了,老大回去照管驿馆吧!」楚富贵许是累了,开始赶人。 楚东升有些后悔方才说了实话,生怕老爹要他休妻,赶紧起身回了隔壁。 楚富贵撵了儿子,却是皱着眉头,没有起身。 楚秋雨以为老爹是心疼那些银子,凑到他面前笑道:「爹,我还有很多吃食的方子呢,咱们再卖两张,照旧过个肥年啊。」 楚富贵却是摇头,低声问她道:「闺女,你说道阳真死了吗?我看着不像啊,那小子看起来就是个有成算的,若没有把握怎么会在这样的大冬日逃跑?他已经换了轻省的活计,等到春暖花开再走岂不是更好?更何况你邢叔叔方才给我使了眼色,明摆着道阳的死讯不是实话……」 到底是人老成精,楚秋雨这一刻对自家老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爹,我也是这么想的,道阳那人看起来不像没有准备就逃亡的愣头青啊,再说了,方才邢叔叔说那尸体被野兽啃了,可能都面目全非了,那就更不能确定是道阳了。」 「大叔,雨姊姊,我大哥真没死吗?」 莲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了两行泪珠子,真是分外可怜。 楚富贵就是想埋怨两句,这会儿也是说不出来了。 「唉,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别想那么多,你爹娘一定会保佑你大哥平安无事的。」 楚富贵拍拍莲生的肩膀,终于起身回自己屋子躺一躺,毕竟上了年纪,方才那般折腾,着实耗费了很多精气神。 「咱们晚上再说。」楚秋雨扯了莲生一同去忙,「你快去帮老爹烧炕,他今日受了寒,我这就熬姜汤。」 「好。」莲生乖巧的抹了眼泪,赶紧去后院抱树枝子。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分出好歹来,对楚家父女极信任,毕竟不是谁家都能倾家荡产救一个陌生丫头的,而且还是两次。 当然,她更不希望自家大哥真的死了,她要相信大叔和雨姊姊的话。 【第九章 怕啥来啥】 楚富贵躺在热炕上,喝了姜汤,暖暖和和地睡了过去。 听到消息赶来的楚东和很是心急,楚秋雨私下同二哥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又亲手做了大卤面,让莲生去隔壁喊了楚东升,兄妹三个难得吃了一顿清清静静的团圆饭,倒是把心里的惊恐平复许多。 饭后,楚东和又赶回镇里去了。 夜里楚富贵醒来,楚秋雨伺候着他喝了一碗肉粥,这才彻底放下心,回房睡觉。 不想,莲生居然还没睡,一直在等她回来,小丫头抱着枕头钻进了楚秋雨的被窝,没一会就哭得她中衣湿透。 「雨姊姊,我梦见我哥哥被狼吃了。」 「不哭,梦都是相反的,说不定你哥哥如今在哪里吃香喝辣呢。」楚秋雨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有些咬牙切齿。 就算道阳没有被抓到,也没有被狼吃掉,那也不能说他这次出逃是成功的,毕竟他们楚家和莲生都受了他的连累。 若不是她今日拚死撒泼,将人拦了下来,自家父兄就要被抓走拷问了;若不是邢管事来得及时,她又舍出了家里所有存银,莲生这会儿也被挂在旗杆上了。 虽说男子汉行事要不拘小节,但这小节可是涉及到恩人和妹妹,难道就不该仔细谋算安排吗? 只是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抱怨,可不能同莲生这个小丫头说啊。 莲生却是个聪慧的,想起白日里听到的话,道:「雨姊姊,你放心,我长大了,一定会把今日的银子还给你,很多,很多。」 楚秋雨怎么会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当真,笑着附和道:「好,姊姊等你还个聚宝盆来,以后每日在家数银子就好了。」她给莲生好好盖了被子,搂着她单薄的小身子睡下。 莲生紧紧往她怀里贴了贴,轻声道:「姊姊,你真像我娘。」 第二十章 「呜呜,姊姊好伤心啊,我才十六岁,有那么老吗?」 「呵呵,我是说像我娘一样好。」 「好吧,我接受你这个赞美,睡吧。」 窗外夜色昏沉,屋子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相互依偎着躺在一处,互相取暖也互相支撑,看得偷偷从窗缝儿跑进来的冷风都心疼的叹息…… 计划从来都没有变化快,原本楚秋雨打算再琢磨几样吃食,打开名气之后照样卖了,把先前送出去的银子赚回来,还有邢管事帮忙转圜,也要送份厚礼。 可惜,不知是她同道阳住了一晚的消息传出去了,还是当日楚家被官差闯门的事众人有所忌惮,总之面馆的生意居然减了一半,大不如前。 楚富贵很是有些心急,隔壁那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青云幸灾乐祸,装作关心的模样过来行嘲讽之事。 「小姑啊,这年轻姑娘吧,是不是勤快聪慧不重要,能不能赚银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本分,要清白,咱们家婆婆去世得早,你真是吃亏了。」 楚秋雨手里忙着揉面,对于这个差点把口水喷到案板上的嫂子实在生不出什么亲近的心思,于是淡淡应道:「可不是,若是娘亲活着,也要教教儿媳什么叫同甘苦共患难,不至于家里有事就各自逃命。」 青云被戳了心窝子,前几日那些官差突然上门,她也是吓坏了,第一想法就是往娘家跑,保命第,哪里有什么同甘苦共患难的想法,如今被道破,颜面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她还想说点什么扳回一城,但楚家战斗力最强的老爷子又爆怒的摔了一个茶碗,不必说,她照旧是跳着脚、白着脸地跑掉了。 楚富贵偷偷瞄着闺女的脸色,生怕闺女想不开。 楚秋雨却是笑道:「爹,以后告诉大哥别让大嫂来了,您老再发脾气,咱家就要再添一批茶碗了。」 楚富贵看着闺女的笑脸,心里舒坦很多,劝道:「闺女别生气啊,最近天气冷,这生意才……」 「爹放心,我晓得。中午我要去镇里看看二哥、二嫂,不等太阳下山就会回来。」 楚秋雨手下忙着,很快身旁的油锅里就滋啦啦响了起来,香气也盈满了整个大堂。 一根根金黄色的麻花在油锅里翻滚,转而又加入几个沾了芝麻的糯米团子,星星点点夹杂在麻花之间,俏皮又可爱。 楚富贵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看,那些吃面的老客人也是开口询问。 楚秋雨麻利的拣出一盒子,剩下的就装了盘子,每桌送一份算是小心意。 她也来不及吃午饭,嘱咐了老爹和莲生几句就让楚东升赶马车送她去了镇里。 也不知道她变了什么魔法,晚上回来时候盒子空了,袖子里又多了两张银票。 楚常贵提心吊胆一下午,见到闺女这个样子就欢喜得眉开眼笑。 不必说,他家最精明强干的闺女又成了小富婆。 但他可是不会多问,只是说道:「快进屋,一路上冷了吧?爹给你熬姜汤了。」 倒是青云很是好奇小姑子到底为什么喊了自家男人一起去镇里,可惜盘问了楚东升半晌,楚东升也说不明白,弄得楚东升的腰上又青了几块,疼得他很是委屈。 他不是不想告诉媳妇儿,实在是没看懂啊。 兄妹俩去了镇上,接了二弟就拐去了唯一的一家点心铺子,没想到一向和气的妹子难得满嘴刻薄的把人家的点心眨低得一无是处,惹得小伙计差点打人。后来那家掌柜出来了,请了妹妹和二弟去后边喝茶,再出来的时候妹妹手里的盒子没了,二弟却是一个劲儿的嚷着以后谈生意一定要带着妹子再次晋升为小富婆的楚秋雨,终于觉得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心里暖和了。 眼见腊月过了一半,人人都懒于出门,楚家父女商量后索性关了面馆,猫冬歇业了。 邢管事那里一直没有消息再传来,但那些官差也没再登门,显见那场弥天大祸是躲了过去,但莲生夜夜作恶梦,非要楚秋雨抱着才能入睡。 楚秋雨知道她是惦记哥哥,可没办法,如今能够保全自家人就不错了,她再没有能力去帮忙打探道阳的下落。 腊月二十那日,楚富贵让楚东升赶着马车去了矿山,带了烤羊腿、烈酒、烧鸡还有大锅的酱骨头,外加整整一筐的炸麻花和各色馒头包子,当然还少不了手工挂面——这是楚秋雨给邢管事准备的谢礼,考虑到他比较友爱同僚,带的吃食又多又实惠。 第二日,楚富贵回来后明显眼皮有些肿,不必猜也知道,必然是醉酒之后留下的。 楚秋雨让莲生掩好房门,她亲自给老爹倒了一杯浓茶。 楚富贵喝了,这才打起精神笑道:「放心吧,你邢叔叔说了,那具尸体是矿山为了躲避上边惩罚特意安排的,不是道阳,但是道阳逃跑了是事实。」 「呜呜,我哥没死!」莲生瞬间成了泪人,惹得楚秋雨也是心酸。 「好了,人没事就好,别哭了。」楚秋雨赶紧哄着小丫头,「他那么大的人了,只要没死,别的就不用担心了。」 楚富贵也道:「是啊,马上过年了,咱们也好好拾掇一下家里,过个好年吧。」 莲生擦了眼泪,也是点头。 「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推麦谷。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坐一宿,大年初一满地走!」 大年三十这一日,家里吃食用物都准备好了,楚秋雨带着莲生一边笑嘻嘻念着童谣,一边把楚富贵写好的春联贴在门口。 虽然楚秋雨写字更好,但写春联一般都是家里老人的权利。楚富贵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毛笔认真写着一肥猪满圈!金难满架!抬头见喜…… 莲生看着老爹写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捂着嘴偷偷笑个不停。 楚富贵虎着脸瞪她,转而自己也是笑了起来。 「行了,我一个战场杀人的兵卒出身,会写字就不容易了,可不要拿我跟秀才比。」 「那倒是,我爹最厉害了,秀才就只会摇头晃脑读书,手无缚鸡之力,我爹上阵能杀敌,拿笔能记帐拨算盘,简直文武双全。」 「哈哈,我闺女最会说话了,爹听了就是髙兴。」 楚秋雨的拍马屁神功再次哄得老爹笑声朗朗,正好楚东和夫妻俩带着年货回来守夜过年,进门就道:「爹怎么这么高兴,家里发财了?」 楚秋雨赶紧迎了过去,「我哄爹说笑呢,后院东厢房的大炕都烧好了,快让我二嫂去躺躺,别累到了。」 楚富贵听到闺女这话说的奇怪,再望向儿子得意的模样,立时瞪眼问道:「难道二媳妇也……」 「是啊,爹,您要当祖父了。」楚东和小声应了一句,上次也是陪着妹子去点心铺子卖食方之前他才知道,就同妹子说了两句,没想到妹子倒是能忍,今日居然是他亲口报喜。 「好,好!」 楚家一连娶了两个儿媳,却是两年都没有动静,如今一说怀孕,就结伴都有了,这如何让老爷子不欢喜? 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当然也有先前那两个茶碗的功劳,青云也早早跟着楚东升过来,并且管好了自己的嘴巴,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瓜子花生,说说闲话儿,倒也热闹。 待得晚上吃了饭,包了饺子,楚秋雨就背着嫂子们先煮了一碗,然后添了些点心和小菜,提着灯笼,领着莲生去了道夫人坟前。 莲生抱着娘亲的墓碑哭了好久,说起哥哥逃走的事,最后给娘亲磕了头,要娘亲保佑哥哥平安。 楚秋雨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吃食摆放整齐,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对于这个临死都在为女儿寻找希望的妇人,没有人能够不尊敬。 她如今待莲生好一些,教导她照顾自己,学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就是做到当日的承诺了。 北风呼啸,并没有因为是新年就温柔多少,楚秋雨劝着莲生早早回去,莲生抹着泪,跟在楚秋雨身后回家。 到了自家院子,正好碰见青云从二楼下来,而二楼除了楚秋雨的闺房就是库房,不必说,她这是偷偷打探公爹和小姑子的家底呢。 楚秋雨冷冷望了她一眼,也不理会,进了铺子里就开始张罗着炒菜、煮饺子。 莲生有些着急,一边烧火一边伸头望着外边。 第二十一章 楚秋雨点点她的脑门,低声道:「放心,我都锁起来了。」 莲生这才见了笑脸,许是知道因为自己让楚家两次「倾家荡产」,那之后,她就把银钱看得特别重,生怕楚家再吃了亏。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白生生的饺子也装了盘。楚东升和楚东和放了一串爆竹后回来,冻得手通红,不过依旧没拦住他们偷偷捏了一个饺子吃。 鲜香的蒜苗猪肉馅儿,惹得两人都是舍不得往下咽,好好品味一番吞下肚了才嚷着好吃。 楚富贵得意道:「这是你们妹妹用陶盆种了蒜,放在屋里养了一个月才得了一把儿,当然好吃了。」 听到这话,青云的筷子就专门往饺子盘里招呼,铃锣也没少吃,毕竟冬日里能见到一点儿绿色实在太难得了。 吃了年夜饭,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莲生年纪小就有些熬不住了。 楚秋雨带着她上楼去小睡,小丫头即便在被窝里依旧扯着楚秋雨的衣袖,依赖至极。 楚秋雨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小丫头的背,耳里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爆竹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年真是「精彩」,前世今生算在一起,没进过一次警局的她,居然连官差都反抗过了,如今想想还想不通当时怎么就那么大胆? 希望新的一年,家里人都健康,所有人都顺心如意。 逝去的人得以新生,流落的人平安无事…… 大年初八,店铺开张的好日子,楚家面馆也是忙碌又热闹,很多老客人赶来捧场。 早起就杀好的肥羊已经下了锅,羊骨汤的香气顺着大开的门户飘出老远,惹得路过的一支商队忍耐不住,纷纷停了车,进来吃上一碗,享受一口热食。 楚秋雨得了卖食方赚钱的好处,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进行到底,前几日又做了些酥饼,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酥饼,油炸得金黄,沾了几粒芝麻,咬下一口酥脆得掉渣,中间的糖心更是甜美,几乎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喝着羊骨汤,吃着小菜,再一手接着碎渣、一手拿着酥饼咬一口,别提多美味了。 有些老客人留了长胡子,免不了胡子上沾了饼渣儿,很是有些滑稽。 莲生出去送了几次酥饼,每次都笑得小脸通红,惹得楚秋雨瞪了她几眼,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笑。 众人的目光投到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身上,忍不住笑着同楚富贵打趣几句,「雨丫头手艺太好了,谁家娶去真是掉福坑里了。」 至于莲生,却没人多说什么。 楚富贵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打量几眼。 有句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莲生因为娘亲亡故,虽然是过年,依旧是一套米白色衣裙,衬了一件青色比甲,实在足素得很,偏偏这般颜色衬得她眉眼越发秀丽,甚至还隐隐带了几分妩媚。 楚富贵心头忍不住咯噔跳了一下,红颜薄命,有时候女子容貌太好了不是福气,反倒是祸事。 道家已经落魄,楚家能给莲生提供个暂时避难之处已经是尽到全力,若是这孩子因为容貌再招惹来什么祸事,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存了这样的顾虑,第二日楚富贵就不让莲生到大堂里帮忙了。 莲生不明所以,楚秋雨却猜到两分,于是就让莲生只在灶间,清闲时就回楼上读书,或者做做女红。 如此过了几日,就在父女俩以为他们多心的时候,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日,面馆已经打详,楚秋雨同莲生在楼上说闲话做针线,突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喊叫,楚秋雨放下手里的衣裙去探看,就见青云一手扶着腰一手握着楼梯的扶手,喘着粗气爬上来。 「大嫂,出什么事了?」 「哎呀,有件大好事,镇里迎春阁的花老板来了家里,想要买莲生去学琴,足足给了三十两银子,可咱们爹就是不同意,还要把人家撵出去。你快去看看吧,这样的好买卖,我爹也是看着都是亲戚才给搭个桥,哪想到咱们爹根本不领情。」 青云一口气说了这些话,有些颠三倒四,但楚秋雨还是听明白了,狠狠皱起了眉头。 迎春阁,别看名字这么诗意,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整个阳关镇的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老板姓花,听说是个心狠手辣的,有买来的姑娘性子烈,还被她活活打死过,风评可是差到极点。如今找上门要买莲生去学琴,就是傻子也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而大嫂娘家爹牵线搭桥,想必是得了好处了。 她开口想要说话,却被莲生在后边扯了袄子,「姊姊,别卖了我!」 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迎春阁是什么地方,但本能的不想离开楚家。 「放心,你哪儿也不去,姊姊还指望你帮忙煮面呢。」楚秋雨赶紧安抚小丫头。 青云却是撇嘴,「小姑真是想不开,花老板可是出了三十两啊,买两个丫鬟都够了,哪个不比莲生勤快懂事啊!」 楚秋雨恼她唯利是图,冷了脸色,应道:「大嫂,那迎春阁可不是好地方,你少把花老板挂在嘴边,别人还以为你跟她很熟悉呢。」 说罢,她拉着莲生就回了屋子,也不管青云的一张脸红胀得跟猪肝一样。 「哼,一个死丫头有什么好宝贝的,还不是嫌银子少!」 青云恨恨骂了一句才回到前堂,人家花老板可是给了赵家五两银子的好处,这下怕是拿不到了,想想就头疼…… 楚富贵好不容易撵走赵家人同那个花老板,待得上楼见到闺女脸色不好,莲生也是小脸煞白,就道:「放心,人被我打发走了。」 楚秋雨跟莲生都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莲生,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楚富贵越发烦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十章 伤我老爹断你腿】 不知道到底是谁传了消息出去,花老板上门买人不成的事,着实让面馆又红火了一把。 来客数足足比平日髙了三成,有时候甚至会满座,不必说,进项自然也是丰厚很多。 但楚家父女却都是欢喜不起来,眉头皱得一个比一个深。 因为这些新客不关心羊骨汤面是不是美味,不关心酥饼是不是酥脆,只是开口就要见花老板相中的小美女,实在是惹人讨厌至极。 楚秋雨特意私下询问听到消息赶回来的二哥,原来那花老板是有名的眼睛毒辣,凡是被她相中的女子,经过调教都会是一等一的花魁,如今在府城颇有美名的那位胡丽娘就是她的手笔,不知她是在哪里见过莲生一眼,找上门来。 虽然买人不成,但莲生美人胚子的名头却是坐实了。 阳关镇虽然算不得富庶,但是年前年后正是清闲的时候,闲人多了,自然就要找个乐子,而小面馆里藏着绝世小美人,都揣着个英雄救美心思的男人们也就都自发地聚了过来。 上门都是客,抬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进了面馆吃面,钱照付,就是多问几句,总不能撵人吧? 于是,楚秋雨同楚富贵再气恼厌烦也得笑脸迎人,而莲生根本就被藏在楼上没下来。 借口都是现成的,天寒,病了。 不过,这一日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了。 天气一进正月便一日暖过一日,待得快到上元节的时候,朝阳一露,甚至都有融雪的迹象。 日上三竿,楚家面馆大开门板,又用草帘子挡住还有些寒凉的北风,阳光从容地投射到屋里,虽然没有多少暖意,却是让人忍不住心情大好。 楚秋雨走到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长长吐了出来,好似要连同多日的郁闷也一同抛弃掉。 她抬起头,冬末的阳光照在她的桃红小袄上,衬得脸色也多添了几分红润。 正是难得清闲自在的时候,一道声音极其杀风景的响了起来—— 「万豪贤弟果然没有说谎,阳关镇这乡野之地还真是出美人。」 楚秋南猛然扭头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停了三、四辆马车,六、七个穿了锦缎衣衫,头上插了玉簪,大冬日依旧摇着扇子的公子哥正看着她挤眉弄眼。 不必说,这又是一波慕名前来的寻花问柳客。 她皱了眉头,转身就进了面馆。 「哟,好,还是个脾气烈的,我喜欢!」 几个年轻公子见她这般,不但没有气恼,反倒是哈哈大笑,一摇三晃的挺着胸脯进了面馆。 第二十二章 走在前头的小管事狗腿的赶紧拉椅子伺候几位公子坐下,又高声呼喝道:「人都死光了吗,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楚富贵刚刚在闺女那里得了提醒,还没从灶间走出来就听到这话,很是厌恶的皱起眉头,但做生意,也不好一打照面就跟人起冲突,他只能挤出笑脸,上前笑道:「几位公子大驾光临,想要吃些什么呢?」 「当然是想吃小美人了,就方才那个。」 一个穿了宝蓝色长衫,身形同某种可以杀了吃牠肉的动物很像的公子,随口应了一句。 不必说,立时又引起众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几位老客人本来正在低声说些闲话,突然听到这般吵闹的声响都是扭头过来,不知谁认出了几个纨裤中的某人,悄悄同楚富贵打了个手势。 楚富贵点头,心里却是犯愁。有时候,真正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反倒好伺候,因为他们会顾忌官声或者风评口碑,而就是这些纨裤子弟才最让人头疼,平日仗着家里的势力胡作非为,家里有长辈护着,不知收敛为何物,若是在外边吃了亏,家里还会帮着撑腰。 这般得罪不得、打不得,也就成了人人忌讳的存在。 没想到今日居然都跑来他们这个偏僻小镇的面馆来了,实在是倒霉透顶。 「好了,都拿出斯文来,别吓到了里面的小美人。」 坐在主位的一个青衣公子,显见地位最髙,他一开口,众人都有所收敛,也让楚富贵松了一口气,可惜,他下一句却是—— 「就是要吃,也要抱进房里再细细品尝啊。」 「哈哈,小伯爷说得对,不愧是京城扬名的‘惜花公子’,我们佩服、佩服!」 众人拍起马屁,越说越有些不堪入耳。 楚富贵听不下去地催促道:「几位公子吃点什么呢?我们面馆的羊骨汤面最是美味,还有小菜也都不错。」 那蓝衣胖公子朝着小管事一扬下巴,小管事立时掏出一锭银锞子扔到楚富贵怀里,撇嘴高声吩咐道:「我们公子天生富贵,过来走一趟已经是你们的荣幸了,又怎么会吃你这里的猪食?别废话,赶紧把你们铺子那个小美人喊过来,让我们公子品鉴一二。还有方才那个穿了桃红小袄的姑娘,可是外边传说的面条西施?也一并叫来,少爷不会少了你的赏赐。」 楚富贵恨得暗自咬牙,闺女可是他的心头肉,他楚家人就是饿死,也没有为了银子就把闺女唤出来给人家赏玩的事! 「匡当!」银锞子被扔回桌子上,楚富贵黑着脸孔直接道:「对不住了,几位公子,我们这里不是迎春阁,几位不吃面就赶紧坐车回镇里吧。」 许是没有想到楚富贵会如此回应,几个纨裤连同那个小管事都愣住了,转而却是暴怒。 「嘿,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公子看中你们家姑娘是你家祖坟冒了青烟!还不赶紧把人带来,否则你这店也不要开了。」几个轨裤自恃身分,小管事却是不管不顾,当即就骂出了口。 楚富贵当年也是抬手杀人的角色,怎么会把他的叫嚣放在眼里? 「好,你有胆子就让我看看怎么开不了店?大不了我就去府城告状,年轻时候上战场杀敌,老了还得让自家闺女伺候你们这些东西,大梁难道没天理了?」 楚富贵也不甘示弱,直接扭头就走,明显不招待了。 那小管事上前去就要扯人,骂道:「老东西,你敢?!你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是府衙师爷的外甥吗?你们再不滚,我就去府衙问问府尹老爷,到底还能不能管好手下的狗腿子了?」 楚富贵虽然退伍多年,手上功夫也没完全扔了,一个翻手就躲开了小管事的拉扯。 那蓝衣胖子就是那位师爷的外甥,听到自己的名头不好用,脸色涨红得好似猪肝,一巴掌拍着桌面就站了起来,「好,就算我是狗腿子的外甥,但这位可是京城来的小伯爷,还不好好伺候,得罪了小伯爷,小心把你们全家都扔去矿山吃灰!」 那位被他几句话推到前边的公子正是穿了青衣的那位,原本在京城因为调戏女子惹了祸,被老爹「发配」到府城吹冷风,偶然结识了这一群狐群狗党,吃喝玩乐,众星捧月,也算欢喜。 今日被师爷外甥撺掇着来阳关这个偏僻之地寻美,怎么想都是手到擒来之事,居然还要同在京城那般折戟沉沙吗? 御史的闺女我摸不得,一个小小面馆的闺女若是还搞不到手,那脸面要往哪里放? 「放肆!狗东西!本少爷难道还配不得一个村姑?快把人送出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若是平日,一众老客人们定会帮腔两句,或者转圜一二,但这些纨裤的来头实在有些大,人人都是有些迟疑,毕竟力所能及帮把手是一回事,许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富贵盯着一众轨裤们好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就往后边去了。 一众纨裤们都是有些得意,蓝衣胖子哈哈笑道:「狗东西,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就是想要好处罢了,不过是个姑娘,换一场荣华富贵,真是百求不得的好事。」 「就是,我们杜公子若是不来阳关,他就是想攀附,带着美人去京城,还不见得能见到杜公子的颜面呢。」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得热闹,不经意间一扭头,却是惊恐的跳了起来。 「哎呀,不好!」 「快跑,老东西疯了!」 原来,楚富贵根本不是回后院去唤闺女,而是寻了多年不用的长刀,单手提着,明晃晃地杀了回来。 「我砍死你们这些下作东西!让你们打我家闺女的主意!狗东西,凭你们也配!」 都说闺女是老爹前世不曾娶到的情人,每个老爹几乎都把闺女疼到了心坎里,如今让人家这般逼迫,把他的宝贝闺女挂在嘴边亵渎,楚富贵彻底变身成暴怒的野兽,红着眼死命护着自家闺女。 大堂里的人不管是老客人们,还是纨裤们都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烈性,惊慌之下抱头鼠窜,狼狈至那小管事虽最是瘦弱,但跑得也最快,窜出门外就梗着脖子髙喊,「快来人,有人要杀公子们被吩咐守在马车边的七、八个护卫,正凑在一起埋怨主子不知道体恤,这么冷的天儿都不肯让他们一起进面馆喝碗热茶,此时突然听得这喊声都是惊了一跳,转而抽出腰侧的长刀冲了进去。 楚富贵正挥着长刀撵得那个蓝衣胖子哭爹喊娘,长刀横扫过去,直接砍散了他的发髻,玉簪落地,叮当有声,显见是粉身碎骨了。 蓝衣胖子跪地痛哭求饶,还没等磕头,终于等到护卫们救驾,于是直接改了口,「给我杀了他,剁成肉泥!」 楚富贵眼见进来七、八个对手也不怯场,哈哈大笑地迎了上去,「来得好!」 七、八个护卫分了五个护住纨裤们,剩下三个就同楚富贵战了起来。 楚富贵是战场出身,招式直接,刀刀狠厉,但很耗费力气。 三个护卫招式花稍,狠厉不足,却胜在人多、年轻有力气。 于是不过十几招打下来,楚富贵就落了下风,一个不小心背上挨了一刀,鲜血喷溅而出,迅速湿透了他的棉袄,也吓得几个老客人都是惊呼。 楚秋雨本以为避一避就好了,但在楼上做什么都是心慌,干脆嘱咐莲生几句,自己转而下楼来看看情况,没想到一掀开帘子就见老爹被砍的一幕,她心疼得目皆欲裂,嘶声喊道:「爹!」 那护卫还要再砍一刀,蓝衣胖子却舍不得美人了,赶紧开口拦阻,「住手,别伤了美人!」 那护卫迟疑了一瞬,接着把刀收了回去。 楚秋雨扑到楚富贵跟前,三两下就扯开他开花的棉祆,露出背上足足有半尺长的血口子,楚富贵的鲜血像不要钱似的,哗哗地往外淌,看得众人都是心惊。 「闺女,别怕……爹没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的时候楚富贵最怕的还是闺女担心。 楚秋雨却是没有功夫说话,甚至连面前几个贪婪打量她的纨裤都没有心思理会,她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才能把老爹的血止住。没了谁都行,唯一不能没有老爹! 莲生许是听得动静,也从后边跑了进来,看得一众纨裤都是眼睛发亮,「果然是美人胚子,好好调教,肯定是个好货色!」 第二十三章 楚秋雨却是回身高喊,「莲生,去把针线筐和那匹白棉布拿来,还有柜子里的伤药,快!」 莲生早就看见血人似的楚富贵了,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慌忙扭头去找东西。 很快,棉布和伤药都取来了。 楚秋雨麻利的用棉布把楚富贵的伤口擦抹干净,然后跟他说了几句话,只见楚富贵咬牙点点头,接着她便捏起针线,把她老爹的皮肉当成衣衫,迅速地缝了起来。 「嘶!」一众老客人们都是年纪不小了,几个纨裤和护卫们也自认见识不浅,但这般把活人当衣衫缝起来的事情却都是第一次见。 老客人和护卫们还好,几个纨裤却是下意识缩了肩膀,那个小管事更是夹紧了双腿,努力不让自已尿裤子。 这到底是美人还是屠夫啊,见到伤口不晕不哭,反倒做起了针线…… 他们这般沉默,倒是给了楚秋雨充足的时间,很快就把老爹的伤口缝完,转而又上了伤药,严严实实地裹上了棉布条。 隔壁的楚东升听到动静,这会儿终于赶到了,结果一见自家老爹和妹妹都是血人一般,吓得他差点昏厥过去。 「爹,妹子!」说着话,他就要往前扑,楚秋雨却是厉声喊住他「大哥,快去给爹请大夫!」 楚东升脚下一顿,正在犹豫的时候,却听见门口有人笑道—— 「不用找大夫了,我就是大夫。」 不等话音落地,外边就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身形瘦小,一张笑脸,虽然发须皆白,精神却极其矍铄。走在他身后的男子身形高瘦,古铜肤色,浓眉大眼,很是英俊勇武的模样。 莲生本来端了水盆想要给楚秋雨擦一下血迹,可只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就扔了水盆,大哭着冲了上「大哥,呜呜,大哥!」 原来,年轻男子正是「潜逃时候被狼吃掉」的道阳。 道阳紧紧抱住妹妹,双眸却是直直望向抱着楚富贵坐在地上的楚秋雨,三分愧疚七分欢喜的说道:「对不住,我来晚了。」 楚秋雨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了眼泪。 先前老爹差一点被官差带走,她没有掉眼泪,方才老爹被砍伤,她也没空闲掉眼泪,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很久的人只说了几个字,就让她彻底崩溃了。 她低了头,悄悄在肩头抹去眼泪,却是没有应声,努力扶了老爹想要站起来。 道阳赶紧放开妹妹,上前帮忙。 几个纨裤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就像主角被人抢了戏一般,自然不甘心。 那蓝衣胖子第一个跳起来,叫嚣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 道阳冷冷扫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说话,那位京城来的杜公子却是惊恐的尖叫起来,「啊,道阳!你不是死了吗?鬼啊!」 到底是在京城混迹的,又是年岁差不多,杜彦方才就觉得莲生的名字有些耳熟,这会儿再见到道阳却是惊恐至极。 先前道家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毕竟道家家主可是跟着皇上从小一同长大,从龙之功不说,外加征战沙场多年,功勋卓着,否则也不会被封为武义侯,但这么一个人物最后居然因为反叛的罪名被抄家,若不是有朝中几个老将求情,怕是直接丢掉性命的就不止武义侯一个了。 「鬼啊!快杀了他,杀了他!」 杜彦越想越怕,哮嚷着去推身边的护卫赶紧挥刀杀人。 那白胡子老头儿本来正满脸兴味的想要蹲身看看楚富贵的伤口,听到这声音,恼得一甩袖子,骂道:「聒噪!」 那杜公子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老头子喝斥,开口就要骂回去,却突然觉得晕乎乎的,下一瞬就一头栽倒在地。 其余纨裤和护卫也顿觉不好,可是不等反应,也同杜彦一般都倒了下去,眨眼间,地上就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 楚秋雨惊得挑起眉头,却没说什么,直到道阳帮她将老爹扶到桌面上趴着,这才问向白胡子老头儿,「老伯,您能给我爹开药方吗?要补血补气的那种,若是有好的刀伤药就更好了。」 白胡子老头儿眼里兴味更浓,反问道:「你不好奇我怎么让他们倒下的?你不害怕?」 楚秋雨摇头,「我虽然没见过,但听说过,不外乎是毒粉药粉。我不管老伯什么身分,只要能把我爹治好,我就信您。」 「好丫头,道阳这小子眼光够毒辣,真是太合我老头子的胃口了。」白胡子老头儿笑得爽朗,接着又道:「放心,你爹这是小伤,包在老头子身上了。不过做为诊金,你要把方才缝合伤口的法子教给我。」 「好。」前世时有回自己跌倒,小腿被锐石划了一道血口子,到了医院上了麻药医生就是这么帮她缝合,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一老一小迅速达成协议,那老头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给楚富贵吃了,楚富贵脸上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楚秋雨抬脚踹了旁边的一个护卫,见他不吭声依旧昏着,她回头问道阳,「你这般出现,可是事情都处置好了?」 道阳点头,刚要说话,楚秋雨又问道:「那我为我爹报仇,你能护住我吗?听说这里还有一个京城来的。」 「放心,你想做什么尽管做。」 道阳抬起头,扫向一众纨裤,眼里闪过一抹冷酷狠厉,「敢打我妹妹和……你的主意,他们罪该万死!」 「那好,帮个忙。」 楚秋雨直接掀翻了一张桌子,扯了一个轨裤就把他的一条腿搁了上去。 这是…… 道阳轻挑眉梢,手底下也跟着忙起来。 很快,七个纨裤公子七条腿,外加那个挥刀的护卫的两条腿,如同菜摊上的萝卜,齐刷刷地搁上了桌子。 接着楚秋雨二话不说,去灶间拿了擀面棍来就挨个砸了上去。 「挵擦!挵擦!」 骨头断裂的声音虽然轻微,但在如此寂静的屋子里却极其清晰。 本来已经晕过去的轨裤和护卫,因这剧烈的疼痛醒了过来,哀嚎不断。 「哎哟,我的腿,疼死我了,救命啊,救命啊!」 楚秋雨却是充耳不闻,死死咬着嘴唇,高举着擀面棍一个一个砸了过去。 「我让你们打我爹,我让你们色胆包天,打死你们这些混帐!」 最后一个轮到的就是那个砍伤楚富贵的护卫了。 楚秋雨有些力竭,重重喘了两口气,还要再继续的时候,手里的擀面棍却是被道阳一把抢了过去。 「哧擦,哧擦!」 干脆利落的两下,那护卫就彻底成了残废,就是养好腿伤,以后怕是走路也会受影响。 楚秋雨站在哀嚎翻滚的纨裤和护卫们中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前世今生,连杀鸡都不曾动过手,如今却这样狠辣地打折人腿…… 道阳看她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害怕这些轨裤报复,于是低声安慰道:「放心,我保护你。」 楚秋雨回神,瞪了他一眼,应道:「大不了逃亡去,总不会冻死山沟,被狼啃了大半尸首吧!」 道阳尴尬的摸摸鼻子,先前情况紧急,不容他仔细筹谋,本不愿连累到楚家,如今看来还是给人带来麻烦了。 他们两个在这里「窃窃私语」,却是忘了屋子里还有很多大活人,几个老客人吓得简直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平日只看楚家姑娘勤快伶俐,哪里想到她还有如此狠厉的一面。仔细想想,自己先前没有什么惹她恼怒的地方吧?否则一个不好就被她把腿搁在桌子上敲折,这可真是太恐怖了。 倒是白胡子老头儿很是欢喜,笑呵呵道:「这丫头来做媳妇儿我喜欢,脾气够烈,手段够狠……」扭头瞧见楚富贵的黑脸,他赶紧改口,「哈哈,老兄弟,你这伤重,还是先睡一觉吧。」 说着话儿,他手一挥,楚富贵也不情愿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道阳同楚东升一起往车上抬人,几个老客人也赶紧寻了借口,匆匆告辞。 【第十一章 骑兵包围面馆】 三辆车装了十几人也还算宽敞,道阳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三辆马车就顺着路往镇上去了,当然半路上那马儿若想要改个道儿,或者停下歇息一会儿,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还有妹妹要安抚,还有别情要叙,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他讨好不知道白胡子老头儿给她爹喂了什么药,楚富贵一直熟睡,幸好没有发烧或者再失血的迹象,楚秋雨放心许多,又喊了楚东升去镇上抓药煎药,她则忙着给众人准备晚饭,也给老爹做些好吞咽克化又补血气的吃食。 第二十四章 白胡子老头儿背着手在楚家内外转了几圈,又同道阳兄妹去道夫人坟头行了礼,刚刚转回面馆就嗅到浓浓的香气,惊喜的扭头对道阳嚷道:「好小子,原本还以为你吹牛,没想到你这小媳妇儿的手艺真是不错。」 道阳脸上一红,生怕楚秋雨听到,赶紧往屋里张望。 灶间里热气缭绕,大锅里羊骨汤正欢快带着羊骨和杂碎翻滚,楚秋雨手里握了一把白生生的面条,熟练的洒进锅里,很快面条就漂浮起来。她用筷子搅了一下,回身去菜墩上切菜,寻盘子盛小菜,忙得是脚不沾地,偏偏又是忙而不乱,流水一样,看得人忍不住就会被她吸引。 莲生笑嘻嘻推了推自家发呆的老哥,又蹦跳着进去给楚秋雨帮忙。 她也在灶间帮忙几个月了,烧火,煮面,切菜也都熟练,这反倒让刚刚回过神的道阳越发惊奇,要知道,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妹妹可是连菜刀都没摸过一下,果然,苦难会让人迅速成长,他的妹妹,长大了…… 很快,大碗的羊骨汤面就端上桌,酸辣萝卜条、醋拌海带丝、酸笋,外加一小簸箩的麻花和酥饼,惹得众人是无暇旁顾,只记得低头猛吃猛喝。 楚秋雨上楼给她老爹喂了一碗鸡汤,挑帘子进来正好看见道阳同白胡子老头儿抱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副撑到不行的模样。 道阳生怕楚秋雨笑话,赶紧坐直了身体,「你忙完了,赶紧也吃碗面吧。」 倒是白胡子老头儿很是不客气的打了个饱嗝,吩咐道:「雨丫头,给我准备个住处,最好有炕,睡着舒坦。」 楚秋雨瞧着莲生也推开了碗,就笑道:「我爹就住在后边,他隔壁的房间也盘了大炕,我这就让莲生引您过去歇息。」 莲生自从看到哥哥平安归来,顿觉云开雾散,什么苦难都过去了,所以比之先前真是欢快很多。 听到这话,她连忙跳下椅子,嚷道:「好啊,雨姊姊,你同我哥哥好好说话,记得帮我骂他几句,害我天天晚上都吓得作恶梦。」 「好。」 楚秋雨给自己盛了一碗面,眼见莲生蹦蹦跳跳引着白胡子老头儿走了,她这才坐在桌边,静静吃道阳极有眼色的把空碗筷都收拾下去,回来后终究还是忍耐不住,望着她被油灯点亮的眉眼,低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逃出矿山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吗?」 楚秋雨扫了他一眼,扯了帕子擦抹微微蒙了汗迹的额头,这才应道:「你想说自然就说了,不想说我问也没用。还有,你平安回来,莲生不用惦记就好,这丫头几乎要把眼睛哭瞎了,又有人觊觎她容貌好,整日来捣乱,你若是不回来撑腰,怕是我也护不住她了。」 「那你呢,没……惦记我?」 道阳不知为何就是不愿看她这般神色淡淡的模样,他印象里的姑娘,或者习蛮任性,或者傲气凌人,要不就是端庄安静,谨守礼仪,唯独没有楚秋雨这般冷清稳重得好像老人一般,她就算不会扑到他怀里哭诉委屈,起码也该为他平安归来欢喜吧? 「我?」楚秋雨挑挑秀气的眉头,仔细分辨心头的滋味,慢慢才道:「你平安归来,我当然欢道阳眼睛一亮,稍显冷硬的脸部线条软化下来,可惜,欢喜还没太久,楚秋雨又添了一句—— 「你若是有事,莲生怕是以后要受苦了。」 道阳脸上的欢喜立时垮了下来,他还想说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大大喝了一口茶水,这才说起他当初为何逃亡。 原来,当日楚秋雨和莲生去矿上探望过后,他虽然换了轻省活计,不用下矿洞了,但日子也算不得多好过,不过和那些挣扎求活的矿工一比,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没几日,他所住的帐篷里来了一个老头儿,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不但每日要下矿洞,而且下了工还要受其余矿工的欺压,常常连糠檲子都吃不上。 道阳想起自家无辜被砍头的老爹,心有所感,对他多有照顾,甚至连楚秋雨留下那些他轻易不舍得吃的点心也都进了老头儿的肚子。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某一天晚上,他突然惊醒,发现帐篷里安静得出奇,平日的呼噜声、磨牙声甚至骂人声都不见了,而那老头儿坐在他旁边,笑得诡异。 不等他高喊质问,老头儿就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上头居然刻了一个「道」字。 这下道阳就是再蠢也猜到这老头儿同自家有些干系,果然老头儿坦诚自家是江湖人,当年曾意气用事得罪过权贵,那时还没有被封为武义侯的道将军仗义出手救了他一命,他虽然有心报恩,但官匪两条路,总是不好来往。 结果武义侯的死讯传到耳里,他才后悔莫及,赶到京城,又听说道阳母子被发配到这里,于是找了过来,故意惹怒一个管事被扔到矿洞干活儿。 观察试探一番,他自觉道阳品行同大将军当年很是相似,这才道明身分。 若是先前道家还没有落魄,对于这样的「江湖骗子」,道阳是一个字都不会信,但如今道家连普通农家都不如,就是再蠢笨的骗子也不会骗到他头上来,想必这个老头儿说的是真心话。 最重要的是,老头儿既然能无声无息的把帐篷里的人全放倒,那就是在医药方面有所涉猎,而当今圣上正是因为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所以皇后太子一派才有机会假传圣旨掀翻了道家,若是能让圣上解了毒清醒过来,道家的冤屈就会昭雪…… 原本他还想从容谋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某一日从矿上的管事嘴里听说,太子借口说,处置朝事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半个月后就要登基为帝。若是被太子当了皇帝,就算日后真相大白,为了维护皇家脸面,也没人会为道家伸张正义了。 于是一老一少匆忙间从矿山出走,一路奔去京城,因为赶时间又不好走漏消息,自然就不能同楚秋雨道别,这才有了官差上门,后又误传死讯的事。 说到这里,道阳就没有再说。 楚秋雨也聪明的没有再问,至于到了京城,一老一少怎么混进皇宫,怎么治好了皇帝,怎么阻止了太子和皇后的阴谋,其中得到了谁的帮助,又答应了人家什么条件,虽然没有经历过宫斗,可她出意外穿越之前可是看过很多宫斗电视剧,多少也猜得到其中有多复杂。 原本以为这些事离她很遥远,没想到就发生在身边,甚至隐隐也把她卷入其中…… 楚秋雨用力摇摇头,赶紧把心里的念头甩了出去。如今的日子是她的最爱,平静安宁,她可不想打破。 「皇上已经给你家里平反了?」 「是,已经让大理寺彻查了,不过是走个过场,圣旨也下了,我承继了武义侯的爵位,侯府大门重新打开……」道阳眼里有丝激动,想让家门荣光重新恢复,只做到这样是不够的,他还要有足够的战功,才能支撑起武义侯府的荣耀,甚至还要比以前更加发扬光大! 只不过,武义侯府如今最缺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个女主人…… 「楚姑娘……不,秋雨,你能……」虽说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道阳就是觉得眼前的姑娘是个有主见的,若不经过她的同意,就算打动了楚富贵也无法抱得美人归。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可惜才说了一半,门外就响起马蹄声阵阵。 轰隆隆,犹如夏日骤雨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迅速碾压过来,莲生白着小脸从楼上冲下来,眼里的惊恐在油灯下分外明显。 道阳心疼得厉害,伸手要抱妹妹,怎知莲生却直接冲进楚秋雨怀里,他尴尬的收回手,摸摸鼻子,心里越发愧疚。许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没少这般相依为命吧,以至于在妹妹心里,他这个哥哥都没有嫂子可靠。 嫂子? 道阳挑挑眉毛,心里突然为了这两个字甜蜜起来,忍不住嘴角也高高翘起。 楚秋雨低声安慰了莲生两句,想了想才对道阳道:「怕是先前那些人寻仇来了,你若是有把握解决,不如多等一会儿再出去。」 道阳听得疑惑,但也点头应了下来。 面馆外,一队两百人的骑兵已经整齐集结,带兵的统领是个三十几岁的大胡子,不知是不是为了威慑面馆众人,迅速包围了面馆,任凭骑兵们扯着马匹嘶鸣。 第二十五章 初春的夜晚格外安静,这般吵闹的动静很快就引得周围的牧民披衣出帐篷来探看。 隔壁驿馆的二楼里,青云只探头看了一眼就惊叫一声缩了回去,吓得正要出来的楚东升赶紧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听着是马队的声音啊!」 「哎呀,别问那么多,赶紧拾掇东西银子,跟我回娘家躲躲!」 说着话,她就飞跑去收拾细软,那副麻利的样子根本不像怀孕几个月的妇人,简直比武人的身形都利落。 楚东升想起上次媳妇儿躲回娘家的原因,立时脸色也是变了,跑去窗边看了一眼,果然楼下一群黑压压的骑兵,手里的长刀反射着清冷月光,让人心底生寒。 他扭头就要下楼去看老爹和妹子,冷不防却被青云抓住袖子,恼怒骂道「你干什么去,还不跟着我赶紧逃?你不要命了?!」 「那是我爹和我妹妹,我跑了,他们怎么办?」 楚东升挣扎着就要离开,青云急得撒了泼,骂道:「那个该死的小狐狸精,平日在老爷子跟前撺掇着老爷子偏心也就算了,如今还要带着全家跟她没命吗?我要走,我害怕,我要回娘家!」 「好,要走你走,我是楚家人,我不能走!」 楚东升难得硬气一次,扭头就下了楼,留下青云扯着脖子喊—— 「你走了,咱俩就完了。和离!你们楚家死光了也同我没干系,不要去赵家找我!」 「行,和离!我们楚家不连累你。」 楚东升的声音远远传来,气得青云踩脚,拎了包只赶紧也下了楼。 附近的牧民本来还犹豫是不是要过去面馆看看,突然见到青云找过来很是惊奇,但看在二两银子的情面上,很快就牵了马送她回赵家。 楚秋雨刚去后边看了自家老爹,生怕他焦急担心,没想到白胡子老头儿,也就是道阳新认下的义父沈老爷子很是有心,已经陪在老爹旁边说着话了。 两个老人家,一个是年轻时候上阵杀过敌,一个是混迹江湖,阅历丰富,说起话来居然很是投缘。楚秋雨见状放了心,给两老张罗了一些茶水点心就回到前边。 楚东升拎着柴刀匆忙过来的时候,就见道阳喝着茶水,妹子和莲生则吃着瓜子,不时说笑两句,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好像门外那些包围面馆的骑兵不存在一般,一时间,他反倒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楚秋雨见到大哥这副模样,赶紧笑着把他拉到桌边坐下。 「大哥,我大嫂呢,是不是吓到了?」 「哦,她啊,我们方才和离了,她带着细软回娘家了。」 楚东升还有些懵,听得妹妹问,顺口就应了,末了回过神来怕妹子担心,赶紧又添了一句,「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妹子别担心。倒是你们……外边那些人怎么办?」 楚秋雨心里偷偷叹气,她方才拦了道阳一会儿,就是想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试试人心,没想到自家大嫂还是第一个逃走了。 说实话,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嫂,也不愿意大哥一直被大嫂压制着,没有主见不说,跟家里也不同心。 如今,不管一次还是两次,大嫂都不能同患难,想必大哥再蠢笨,心里多少也留了些怨气吧,只要以后不被大嫂牵着鼻子走,她就没有枉作小人,白费心机。 「大哥别担心,道公子已经恢复了爵位,外边这些人很快就会退走。我担心爹那里,不如你去守着爹和沈老爷子吧,这里有我呢。」 「真没事?」楚东升狐疑的扫了一眼道阳,见他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棉袍,头上插了木簪,虽然依旧俊朗刚毅,没了当日初见的落魄,但这也绝对不是新任武义侯的富贵架式啊。 这人不会是骗人的吧? 楚秋雨看得好笑,自家大哥一向憨厚,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惹得道阳尴尬的咳了又咳。 楚秋雨抢了大哥手里的柴刀放到桌上,推着他往后走,安慰道:「大哥,你就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楚东升倒是清楚自家妹子的本事,于是心里再疑惑也只能挑开门帘去寻老爹了。 此时,面馆外的骑兵们却好似示威上了瘾,那大胡子统领高声呼喝道:「面馆里的人听着,给你们一刻钟功夫出来磕头认罪,否则别怪本将军大开杀戒,一把火烧了铺子!」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一众骑兵们都是髙举手里的刀枪高声附和,颇有气势。 屋里,道阳放下手里的茶碗,眼里闪过一抹鄙夷,「这些虾兵蟹将,也不过是吓唬老百姓最拿手罢了,真上了战场怕是第一个尿裤子。」 说罢,他许是觉得在姑娘家面前如此说有些粗俗,赶紧起身补救道:「你们安坐,我出去处置一下马上回来。」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一众骑兵们正拍马屁拍得热闹,冷不防见到面馆的大门慢慢打开,都是下意识停了下来,弓箭手甚至已把箭支搭在弦上,毕竟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这面馆里藏了一个擅使毒药的江湖匪类、一个罪臣逃犯,还有狠毒的女魔头,简直是龙潭虎穴一般,否则他们早就直接冲进去打砸了,哪里还会如此吓唬个没完。 道阳施施然跨出门坎,双眸冷冷扫过一众骑兵,嘲讽道:「边疆不平,诸位不去保家卫国,如此兴师动众围捕百姓,真是好气魄啊!」 那领头的大胡子统领皱了皱眉头,他虽然长相粗豪,心思却细,眼见道阳如此模样,完全不似逃亡的罪囚那般狼狈,不禁心里犯了嘀咕。 「道公子,在下敬佩武义侯的勇武忠诚,但上峰有命,在下不得不遵从,得罪了!」说罢他拱拱手,转而就要让手下上前抓人。 道阳却是冷笑,接着从怀里掏出巴掌大小的一块令牌。 即便月光清冷,暗夜昏沉,但令牌的金光还是晃得众人有些发怔。 「金牌?」 大胡子统领有些迟疑,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步上前,仔细辨认后立即扑通跪下。 「末将金旭,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自家统领如此模样,他身后的兵卒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赶紧跳下马,跟着跪了一地。「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阳站在台阶上,抬头扫向一众跪趴在地上的将士,突然豪情万丈,对于权势的渴望如同春日的种子埋进黝黑的土壤,抑制不住的疯长起来。 没有权势,他就是矿坑里的一个罪囚,而仅仅因为一块令牌,他就能号令这么多人放下刀枪,乖乖俯首…… 「圣躬安,起来吧。」 金旭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了起来。 他偷偷瞄了道阳一眼,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小心翼翼问道:「不知这位大驾光临,末将冒犯了,还望大人海涵。」 道阳摆摆手,淡淡应道:「不知者无罪。」 金旭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不等再道谢,又听道阳道—— 「回去同你们府尹说一声,就说圣旨已下,武义侯恢复爵位,而这面馆里住的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子,昨日被登徒子冒犯,本侯出手教训一二,若是对方有任何质疑,尽管上奏折告状,本侯接着就是了。」 许是消息过于令人震惊,金旭足足呆了半晌才猛然弯腰行礼,「末将见过侯爷!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侯爷大人大量。」 「放心,本侯还不至于同你一个马前卒计较。把本侯的话传回去,你的罪就赎清了。」 「谢侯爷不罪之恩。」 金旭也不敢多停留,匆忙集结人马,灰溜溜的跑掉了。这一趟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抓捕行动,没想到如此铩羽而归,特别是新任武义侯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多了,多到他也不知道真假—— 先前昏迷不醒,几乎要殡天的皇上醒来了,能下圣旨了? 以背主之名被皇后、太子连手斩杀抄家的武义侯府翻身了? 那是不是说,皇后、太子已被醒来的皇帝这般想着,金旭越发用力挥舞手里的鞭子,抽得身下的骏马撒开蹄子疯跑。 跟在他身后的兵卒们虽然不知事情如何,倒也明白大梁的天怕是已经变了,起码先前被打断了腿,叫嚣着要楚家千刀万剐的几个执裤,是再没有耀武扬威的机会了…… 不说金旭一行人如何连夜赶回府衙去报信,只说道阳吹了会儿冷风,平静了纷乱的心绪,扭头进屋的时候,他本来以为会见到两张担忧的脸,没想到大堂里却是空空如也,别说人影儿,连油灯都要灭掉了。 第二十六章 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是疑惑的时候,他突然听见灶间里有动静,于是悄悄走了过去。 灶间里的柴火正烧得劈啪作响,灶膛旁边的小木凳子上,莲生乖乖坐着,一脸垂涎的望着大锅里。 楚秋雨穿着围裙,正用笊篱搅和着锅里的吃食,一种白生生、圆滚滚的小雪球漂浮在锅里,光看着就觉得香甜软糯。 灶膛里的火光有些泛红,映得楚秋雨和莲生的脸孔都泛着健康的红润,莲生许是忍不住垂涎,伸着小脑袋越发往锅里靠,也不怕热气熏到。 楚秋雨好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又取了青花小瓷碗,先盛出两颗小雪球递给她,「尝尝熟没熟?小心烫到舌头。」 莲生欢呼一声,赶紧找了勺子戳破一颗小雪球,那雪球里的馅料就流淌了出来,一个微黑,一个浅黄。 莲生美美的挨个尝了一口,髙高举起了大拇指,笑道:「太好吃了,雨姊姊,你就是厨神再世!」 楚秋雨嗔怪地瞪她,「厨神不是个大胖子吗,你看我哪里胖了?」 「哈哈!」不等莲生补救,道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秋雨惊了一跳,回过神后一边盛小雪球一边问道:「都处理好了,这么快?」 「当然,不过几句话就打发了。」道阳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老往那些卧在大碗里的小雪球上瞟去,「这是什么点心?以前从来没见过呢!」 「啊,这是我家乡那里每到正月都要吃的小点心,叫汤圆,香甜可口,就是不容易克化,不好多吃。」楚秋雨随口应了一句,又撵道阳去喊人。「帮我去把沈老爷子和我大哥都喊来,方才担惊受怕得厉害,这会儿吃点甜食缓缓神。」 「好。」道阳痛快应下,扭头往后边去了。 莲生早吃完了两颗小汤圆,这会儿小狗一般乖巧的举着勺子跟在楚秋雨后边,顺便帮自家大哥泄个底。 「楚姊姊,你不知道,我大哥从小特别爱吃甜食,但是我爹说男子汉就该吃苦,不让我哥吃呢。」 「你爹可能想要你大哥更有毅力,尽早帮他撑起侯府的门户,但是这其实同喜不喜欢食甜没有干系,有时候太累了,吃点甜食反倒解乏又能安神。」 「真的?」 「当然了。」 「那雨姊姊以后多给我做些好吃的。」 道阳站在门后,听着两个姑娘的对话,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甜食果然是所有人的最爱,别说还有些惊慌的楚东升,就是沈老爷子也是吃得赞不绝口,可惜汤圆不好克化,楚秋雨只给了他一碗就不肯再添了。 众人吃饱喝足,各自散去打算好好睡一觉,结果却被疯跑而来的楚东和吓了一大跳。 楚东和白日里并没有听说家里出事的消息,但是稍早前青云不知道受了她爹娘什么撺掇,跑去拍杂货铺的门,非逼着楚东和借她二十两银子。 楚东和觉得哪里不对,真真假假几句话就从青云嘴里套出实情,于是把怀孕的媳妇儿送回娘家之后,连忙赶了过来。 他许是太心急,也没穿披风,甚至连帽子都没戴,这会儿冻得眉毛上都挂了霜,手脸也肿了起来。 「爹呢?大嫂说有人来抄家,家里出事了,吓死我了!」 楚秋雨真是恨死青云了,她怕是以为楚家人都死定了,跑去杂货铺骗银子,打算给自己多攒点钱傍身呢。 楚东升也是气恼,「我去找她,这个死婆娘,看我不打死她!」 「行了,大哥,她不是说和离了吗?不是咱们家人了,你还理会她做什么?」楚秋雨赶紧拦了大哥,又赶紧安慰一脸慌急的二哥,「爹受了伤,不算严重,没有性命之忧,在屋里歇着呢,你不放心就去看看。」 楚东和听了连忙大步往老爹屋里去了,楚秋雨撵了莲生去睡,又安排道阳同沈老爷子住在一屋,这才也去看老爹,果然,爷仨个已是哭成一团。 楚东和跪在炕前,「爹,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开铺子了,儿子搬回来,伺候您老人家。」 楚东升也是抹眼泪,想想先前总是听媳妇儿的话,很是惹老爹生气,也跪了下来,「爹,儿子不楚富贵亦是红了眼圈儿,原本以为这次真是要去见阎王爷了,长刀砍下来的时候,他也惊恐至极,倒不是怕这么死了,而是怕儿女们没人庇佑,特别是闺女,还没成亲,当真被那些纨裤抓去折磨,他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啊。 好在,峰回路转,道阳回来了。他已听沈老头儿说了这些时日的经过,听完也是感慨连连,但说到底,送走莲生之后,楚家又能回到原本的平静日子最好,而且以后有了武义侯府庇佑,也没人再敢欺负到头上了。 「都别哭了,都是成家立业的汉子了,这个模样让我怎么放心闭眼睛。你们妹子还小,还没成亲,但也比你们能干有主见多了。我跟着你们妹子过日子挺好,你们都各自忙去,不用回来烦我。」 楚东升和楚东和抹了眼泪,尽管明知道老爹这么说是不愿他们跟着费心,但还是打定主意,以后要想个办法照应老爹。 楚秋雨躲在门外跟着抹眼泪,若说这一世有什么最让她珍惜的,就是家人之间的这份温暖疼爱了。 前世爸妈去世得早,对于弟弟,她是当儿子养的,并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全心全意保护和宠爱的感受,不想这一世居然被上天加倍补偿,父亲和哥哥们都是如此疼爱她,即便这个世界有很多缺憾之处,科技不发达,律法不健全,但依旧让她庆幸自己做了楚家的闺女…… 【第十二章 三个条件】 鸡叫三遍后,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鱼鳞般的云层托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照亮了整个世界。不论悲喜,不论贫富,新的一日都是这般公平的来临了,每个人都是一样,拥有十二个时辰,并不会因为身分地位而有所差别对待。 楚家经历昨日惊心动魄的惊魂记后,今日没有开铺门,当然,就是开门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若说有什么速度最快,非流言莫属了,怕是一晚功夫,楚家闺女手持擀面棍,把人腿当木棍一般敲断的惊悚故事已在阳关镇是家喻户晓的消息了。 特别是昨晚的骑兵包围面馆,更是让人惊恐,这会儿没人来看看楚家是不是死光了,也算是全了乡亲的情分。 楚秋雨倒是想得开,反正流言这东西传得快也散得快,不过三、五日,兴许谁家媳妇儿生个龙凤胎,或者谁家儿媳忤逆婆婆,楚家这些事就被扔到脑后去了。 左右没有客人上门,就当家里继续歇年假。 早晨不适合吃得太油腻,但总觉得这样的时候不吃些好的庆贺一下,好似少些什么。 于是她带着莲生开始包铰子,楚东和赶车去接了铃锣,进门时候正好赶上热腾腾的铰子出锅。 相比青云,铃锣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识大体这点还不错。 楚富贵也被扶着到了前堂,昨日的刀伤因为及时缝合止血,又喝了两次药,眼下已经好了很多。 道家兄妹加上沈老爷子还有楚家五口团团围坐,吃饺子,说闲话,倒有些补吃年夜饭的气氛。 楚富贵还罢了,沈老爷子在江湖漂泊了一辈子,这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于是闹着要喝酒。 楚秋雨无法,温了半壶酒,楚东升、楚东和外加道阳都陪着喝了一杯,馋得楚富贵眼睛都快红了,可惜身为伤号,不能沾酒。 饭后,铃锣主动帮着小姑子洗碗,莲生想要帮忙,也被她请了出去,那个客气有礼的模样看得楚秋雨无奈又好笑。 不过八口人,加一起也就一盆碗筷,楚秋雨三五下就洗完了,铃锣几次想问什么也没找到机会,这会儿也心急了,直接问道:「妹子,这个道家真是京城里的大官吗?」 楚秋雨不想多说,即便楚家在危难时候帮了道家,道家若是感恩,自然会在楚家有难的时候同样施以援手,但要是楚家自恃有恩,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兴许这份恩情反倒成了楚家的催命符也说不定呢。 「唔,我也不清楚,应该是个富贵人家,不过这同咱们也没什么干系,过不了两日,他们就回京城去,咱们还是照旧过日子。」楚秋雨说着话,改了话头儿,「倒是大嫂,昨晚匆匆忙忙跑掉了,说是跟大哥和离了呢!」 「是吗,我就说大嫂做人不地道,哪有遇到事就撇下婆家人自己走掉的啊,上次大哥就不该让她进门。」 第二十七章 果然,铃锣一听小姑子说起妯娌对头在家里大难之时偷跑的事,眼睛都亮了,恨不得多踩几脚,最好当真和离了才好。 姑嫂两个说得正热闹,就听见有人拍门。 楚东升开门探看后,却是神色古怪的捏着几张拜帖进来。 「呃,外边有人要拜见武义侯,还……赏了我一锭元宝。」说着话,他亮了亮手心,一锭小巧的五两银元宝躺在他的手心,真是不知道该为了人家把他当成奴仆恼怒好,还是为了这笔小财欢喜好。 楚秋雨瞄了一眼正对坐说话的道家兄妹,回身笑着嘱咐大哥,「人家给你的,你就拿着呗,左右已经帮他们把拜帖拿进来,也算出过力了。」 说罢,她把拜帖往道阳眼前一放,转而招呼莲生,「走了,莲生,上楼去拾掇一下行李,省得走时落下什么。」 莲生小脸一黯,可怜兮兮地望向哥哥。 道阳冲着妹妹轻轻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这才拿起拜帖看了看,不必猜也知道,必定是那些纨裤的父祖一辈,生怕武义侯府以后找他们的麻烦,赶紧来补救了。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阳关附近的地头蛇,他即便是京城来的强龙也不好压制太过,更何况楚家还在这里,怎么样都不能结仇。 相信这些人也是想到这点,才有胆量跑来寻求和解吧。 「楚大哥,请他们进来吧。」 楚东升瞧着女眷们都避开了,这才应了一声,去开了大门。 道阳起身迎上两步,几位老者带了捧着各色锦缎和雕花盒子的小厮、长随,鱼贯进了这个平日他们都不屑落脚的小面馆。 后院倒座房里,楚富贵正同沈老爷子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楚富贵靠在软垫上,脸上血色几乎恢复如常,免不得要多谢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可是对他有儿女孝顺很是羡慕,年轻时候漂泊江湖,等想起来要成家生子也年纪大了,外加多少留了一些恩怨,也怕给儿女留下祸根,于是就一直孤家寡人了。如今若不是去救了道阳,道阳感恩认他做了义父,怕是蹬腿那天连个摔瓦盆的人都没有。 两个老爷子正说得热闹知心,楚东和却是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楚富贵纳闷了,问道:「让你去看看前边来了什么人,你怎么回来了?」 楚东和张了张嘴,犹豫着该不该说。若是说了,老爹要生气,可这事瞒住不说,他也实在生气。 楚富贵是个急脾气,见儿子这般就把手里的瓜子砸了过来,「你倒是说啊,要急死我啊。」 楚东和无奈,这才说道:「前边来的几个人都是阳关镇上的大户,还有府城的,就是那些被妹子打断腿的公子的家里人。」 「怎么,他们要找你妹子麻烦,讨要伤药费?」 「不是!」楚东和咬咬牙,一口气说道:「他们口口声声说妹子是侯爷夫人,我恼了,他们还说是道公子昨日当着那些官兵的面儿说的……」 「什么?!」 果然,楚富贵大怒,火冒三丈,自古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个当爹的都没听说,更没有媒人上门,楚家半点不知情,怎么闺女就成了人家的媳妇儿了? 一想起放在眼睛里疼了十几年的闺女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家定了,楚富贵心肝都要气炸了。 「快扶我出去!我要问问这小子,凭什么坏我闺女的名声?」他挣扎着要下地,「我就说这家人不能救,给家里添了多少乱不说,如今居然还恩将仇报!」 沈老爷子也是心里大骂道阳,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样的事总要先把楚家人搞定再往外说啊,如今外人先知道,到了楚家这里就成了仗势威逼,同抢人家闺女有什么区别? 「哎呀,老弟别生气,许是昨日那事有些不好处置,道阳为了护着雨丫头,这才寻了个借口吧。 你赶紧躺着,小心伤口裂开了。」 楚东和也上前帮忙安抚老爹,楚富贵一脚蹬在儿子身上,大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若是你出人头地,你妹子又怎么让人家抢占了去?我的闺女啊,爹对不起你啊,护不住你就算了,如今想给你出头都不能啊!我还不如死了!」 楚富贵平日也是个爽快脾气,今日不知道怎么就犯了倔脾气,许是闺女被「欺负」就像是挖了他的心肝吧。 屋子里正乱着,道阳终于赶了过来,后边跟着同样黑了脸的楚东升。 方才楚东和转头往后边来,道阳就觉得不好,昨晚一来是心里所想,口中就说了出去,二来也真是为了震慑那些纨裤的家族,哪里想到,今日这些人上门赔罪送礼,就把楚家当成道家的姻亲,话里话外透着巴结,于是也就瞒不住了,本来他还想着今晚再请义父同楚家求亲,没想到就差一步…… 「老爷子息怒,都是我的错。」 道阳一掀长袍,单膝跪地,神色很是郑重,诚恳说道:「当日,道家被抄家发配,满门亲族没有一人愿意冒险伸援手,没想到经过阳关这里,却得到了楚家的帮助。您老人家舍了寿材给我娘,特别是楚姑娘,冒雨给我娘请大夫、打理妆容,让我娘得以干净下葬,甚至拿出全部积蓄买下莲生,照料有加。这般大恩大德,我们道家无以为报。」 他这话说得没有任何花稍客套,一句一句都是实打实,听得楚家父子三个都是脸色好了许多。 沈老爷子偷偷冲着道阳点点头,道阳受了鼓舞,赶紧又道:「但是,我想娶楚姑娘为妻并不是因为想要报恩,我倾慕楚姑娘的人品髙洁,心善又聪慧,为人圆融,特别是敬老扶幼,我想同她这样的好姑娘共度一生。还请楚老爷子恩准,我道阳必定一辈子待楚姑娘如珠如宝,绝不亏待。」 若说先前他的话让楚家父子心里狂涌的老醋止住了,那最后这段盛情诚挚的表白更是彻底的打动父子三人,纷纷想着,雨丫头嫁了楚家是如何风光,如何享福了。 只是楚富贵还是有些舍不得,虽然没有继续发火骂人,但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道阳见此,有些心急,赶紧同沈老爷子使眼色。 沈老爷子偷笑,却也不敢轻忽,毕竟这个义子媳妇他也是满意得紧,这个时候不帮忙,万一义子不能抱得美人归,以后自己的口福绝对没了。 「老弟,你听老哥一句劝啊,雨丫头是个有主见又能干的,自己当家作主习惯了,将来若是嫁到别人家里,总有公婆管教,有妯娌小姑口角,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憋屈呢。但若是嫁进道家,一来没有公婆在堂,二来莲生同她亲近得像亲姊妹一般,道阳又是在危难时候同她相识,算是患难之情,总比别的夫妻要好相处,也更可靠,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我太喜欢雨丫头这个儿媳妇,有我压着,道阳小子若是敢欺负她,我就一把药粉送他去跟爹娘团聚……」 「咳咳!」听到义父越说越离谱,道阳赶紧干咳两声打断,抢过话头儿道:「还请老爷子给我一个机会。」 楚富贵叹气,想了想就道:「这事先不要再提,待我问过闺女再说,她若是愿意,那一切都好,若是她不愿意,你就赶紧回京去,我们楚家不留你。」 道阳大喜,赶紧道谢,「多谢老爷子开恩。」 沈老爷子笑骂道:「还叫什么老爷子,赶紧叫伯父。」 道阳从善如流,赶紧又行礼,口称,「多谢伯父。」 楚富贵冷冷哼了一声,显见对于闺女要被抢走这事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么一折腾,眼见也快到了正午,楚秋雨和莲生听见没了动静,就下楼来准备午饭,铃锣也过来帮忙,但她笑得实在暧昧又古怪,惹得楚秋雨很有些不自在。 大堂里的桌子上几乎堆满了绫罗绸缎和各色首饰,还有装满白花花银锞子的盒子,看得第一个进屋的铃锣直了眼睛,转而惊呼道:「哎呀,怎么这么多好东西?」 莲生应道:「刚才那些人是来赔罪的,这都是赔礼吧。」 楚秋雨有些为难,这些东西放在大堂里,一会儿做饭可就沾染油烟气了。 正这时,道阳走了进来,对着楚秋雨笑道:「这些东西都是给你赔礼压惊的,你收起来吧。」 楚秋雨开口就要拒绝,道阳却是比她更快,又添了一句,「还有给楚伯父的药费。」 楚秋雨还是想拒绝,但不容她多说,楚东和已经掀开帘子唤她道:「妹子,爹让你去说几句话。」 第二十八章 「好,来了。」 楚秋雨以为老爹不舒坦,无暇多顾,又不愿二嫂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太丢自家脸面,还是先收下再说,于是拜托莲生道:「帮我把东西拿上楼吧,晚上我再整理。」 「好。」莲生笑着应了,眼见楚秋雨去了后边,她就笑嘻嘻同哥哥挤挤眼睛。 道阳红了脸,扭头也跟去了后边。 楚秋雨进屋的时候,就见楚富贵靠在被子上,正望着窗口发呆。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两鬓已经有些灰白了,想必又当爹又当娘这么多年,其中辛苦必然是说不出来的吧。 楚秋雨心里酸涩,脸上却笑得甜美,「爹,你喊我来什么事啊?我正要做饭呢。二哥早晨带来的鱼很新鲜,我打算红烧,您觉得成吗?不想吃红烧的话我就换成清蒸。」 「都好。」楚富贵招手示意闺女上前,然后扯扯她的辫子,拍拍闺女的肩头,差点红了眼圈儿。 「想当初,你娘生了你之后就走了,我带着你啊,为了找人家要一口奶喝,足足走了四个月,后来又是喂米汤、喂羊奶,这才勉强把你养大。许是爹爹没把你照料好,你自小就身子弱,爹都怕你夭折了,没想到前几年你大病一场,身子反倒硬实起来,又无师自通学会了做面条,然后开了面馆,爹高兴啊,睡觉都能笑醒了。」 「爹,你说这些做什么?」楚秋雨低头看着老爹布满裂纹的手,喉头哽咽,「都是爹照料我长大,否则没有我的今日。」 楚富贵听不出闺女话里的玄机,他偷偷抹一把眼泪,这才说道:「先前分家时,你说要招赘,爹还很髙兴,但是后来想想,还是觉得不成。咱们楚家有你大哥、二哥承继香火,不需要你招赘,再说了招赘的女子都是有缺陷的,你是好姑娘,怎么能让人暗地里话病?爹不舍得,但若是把你嫁出去,整日伺候公婆小姑,同妯娌勾心斗角,爹更不舍得。 「一时间爹就难住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在想这事儿,没想到可能是好心有好报,道家落难,你一直在帮忙,如今终于有回报了,道家小子刚才跪地说要娶你……」 「爹,我不嫁……」不知为何,她听见道阳求亲突然心慌起来,下意识喊了一句。 楚富贵赶紧拉住闺女,低声劝道:「说什么傻话,哪有闺女不嫁人的?你听爹说,先前爹也不想你嫁进道家,富贵人家事情太乱,但沈老哥说得也没错,道家没有高堂,莲生同你感情又好,道阳……暂时看着也是个不错的,你嫁进道家比一般人家都好啊。」 「爹,我……」楚秋雨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间都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难道要说她看不惯男子三妻四妾,道阳身为侯爷,总不能只娶她一个吧?最重要的是,她就喜欢这样安宁自在的日子,荣华富贵是好,但相对来说也不自由,还有,她不放心把老爹交给两个兄长照料,嫁进道家自然不能带着老爹…… 可是这些话若是说了,老爹和家里人都不会理解不说,老爹还会觉得成了她的累赘。 「闺女,爹也不逼你,是你的一辈子,你总要自己愿意才好。爹就是同你说说,你自己拿主意,爹……都依你。」说到底,楚富贵还是心疼闺女,真是一点委屈也不愿意让她受。 其实有句话他没说,经过昨日那事,闺女就是留在阳关镇也怕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楚秋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虽然猜得到道阳的心意,但这般突然的提亲,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也接受不了。 起身离开屋子,抬头时天空居然飘着细碎的雪花,可惜天气到底暖了,不等落到地上就开始融化。 有几片雪落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楚秋雨终于觉得好过许多。 也许老爹说得有道理,既然免不得要嫁,不如就给自己选个好的,毕竟后半辈子还有几十年要活,相比那些不熟悉的男子,道阳是个好人选,但有些事还是要再想想,若是能符合她心意更好,比如…… 莲生一边帮忙拿盘子,一边偷偷瞄着正往外盛着红烧鱼的楚秋雨,心里如同小猫抓挠一般,好奇得不行,但她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咬着嘴唇就是不肯问出口。 楚秋雨拾掇好了所有菜色,不经意间见到小丫头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 「行了,再咬下去嘴唇就破了。」说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吃过饭,告诉你哥哥去后边树林旁,我同他说几句话。」 「好。」莲生欢喜得眉开眼笑,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饭菜很丰盛,六菜一汤,有红烧鱼、酱大骨、蒜苗炒鸡蛋、木耳炒肉、小鸡炖蘑菇、海带炖豆腐,外加一碗奶白色的羊杂汤。 楚家的年夜饭也不过如此了,但楚家父子三个却是没有胃口,道阳倒是想多吃几口,不过被楚家父子三个当仇敌一般看着,他就是再好的食欲也不好下筷子。 如此倒是便宜沈老爷子,边吃边赞个不停,想起以后经常能吃到这些好菜,更是欢喜至极。 一顿饭众人吃得是神色各异,心思不相同。 好不容易等到饭桌撤去,道阳早早去了院子后边不远处的树林,等了没多久,楚秋雨就挎着篮子出来了。 柳绿色的小袄,配了鹅黄色裙子,远远看着就像春日刚发芽的柳条,分外的赏心悦目。 道阳自认也见过很多容貌出众的女子,但这个边关姑娘每次见着都让他挪不开眼睛。 楚秋雨走近,见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有些害羞的瞪了他一眼,招呼道:「走吧。」 「哦。」道阳连忙跟了上去,抬手接过篮子,才发现里面放了些供品,还有黄纸和香烛,这才猛然想起,自从来了这里还不曾给娘亲磕过头,于是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他做为儿子没想到的事,楚秋雨居然都记在心上…… 这样好的女子,若是不能娶回家,怕是娘亲都会在九泉之下埋怨他吧道夫人的坟头拾掇得很干净,摆好供品,道阳就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想起娘亲走后的艰辛,他实在很想哭几声,但看看身边认真清扫着残雪的楚秋雨,他又笑了起来。 楚秋雨打扫完坟头周围,抬手扯了帕子檫汗擦手,望见道阳傻笑的模样,实在很想翻个白眼。 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管多严肃多冷酷的人,只要陷入爱情当中就会变得白痴,或者干脆傻掉了。 爱情? 想到这个词,她突然脸红起来。 为了掩饰尴尬,她赶紧吸了一口气,唤着道阳回去了,一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说道:「我听我爹说起你求亲的事了,说实话,楚家同道家结亲是我们楚家高攀了。」 「不——」道阳开口就要反驳,却被楚秋雨打断—— 「你先不要说,听我说完。」 她整理一下思路,才道:「但是就像我爹说的,道家没有长辈,莲生同我处得也好,你……也是熟悉的……」 「仅仅是熟悉吗?」道阳忍不住,还是又插嘴道。 楚秋雨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脸色却更红了,她索性应道:「好,我对你也有好感。」 道阳的脸也红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楚秋雨却开始泼冷水,「但我喜欢宁静的生活,不喜欢京城那繁华之地,而且高门大户里的勾心斗角我也不擅长,所以……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你若是能做到,那我们就……成亲。若是你做不到也别勉强,你提亲一事就当没发生过,从此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道阳皱眉,装了一肚子的千言万语却都在楚秋雨的目光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微叹口气,道:「你说,我都答应。」 「别说大话,我要你郑重考虑过了再答复我,若是答应我却做不到,那就别怪我到时候下狠手,虽然我是个普通的边关姑娘,但我定能做到,你一定不要怀疑这点。」 楚秋雨神色很是郑重,见他点头后续道:「第一,我若是嫁你,自然要到京城去,但是我要带着我爹,我爹的吃喝穿戴都不必你操心,不过你要保证没人能欺负我爹。」 「好,这个是应该的,若是连岳父都保护不了,我这个武义侯也没脸活下去了。」 「第二,我是天上的鸟儿,关在笼子里不能活,就算嫁给你,打理内宅是我分内之事,但是你也不能阻拦我开铺子做生意,这是我的爱好,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根基,万一将来你变心,待我不好,我也有养活自己的办法。」 第二十九章 道阳皱眉,很想说不会有那一日,不过还是点头,「好,京城很多内宅女子也都有嫁妆铺子,平日也需要打理。」 楚秋雨听到这话,才知道这方面自己想岔了,但挑明了总比闷在心里强。这般想着,她又打起精神再道:「最后一件事,就是……我见不得你身边有别的女子,小妾、陪房、丫鬟都不成。我嫁给你,就只有你一个夫君,你娶了我,自然也要眼里只有我一个妻子,若是你做不到,依旧要三妻四妾,不管是任何原因,即便我们已经生儿育女,那么也要和离。与其那时候反目成仇,不如现在考虑清楚的好。」 说完,楚秋雨长长吁了一口气,压在心里的话说完了,真是轻松很多。不管道阳如何决定,起码她已经为了这段还没开始的感情努力过,也认真考虑过了,就算没有结果,她也不会后悔。 「你仔细考虑一下,若是不能做到,我也不会怪你。」 道阳定定望着转身推门进了院子的女子,心头滋味很是复杂。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奇女子,什么墙头跳舞,助将士们提高士气,击败蛮人的方红玉;什么隐身相府三十年,最终为父报仇的赵四娘……但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的特立独行,她居然要一个男子只守着她一个,置祖宗礼法不顾…… 不过为什么他不愤怒失望呢?想起那句「我眼里也只有你」,他心头居然隐隐泛起了甜蜜。 也许,有了这样的女子陪伴一世,当真已是邀天之幸,不需要其它任何凡俗女子衬托她的不同。 【第十三章 圣旨到】 不论人世间如何上演悲欢离合,太阳照旧每日升起,大地渐渐回暖。 楚家的早饭刚刚端上桌,众人却发现少了一个重要的人——道阳。 楚秋雨不好询问,但楚富贵好不容易支撑着出来吃饭,就是打着防备道阳这只狐狸打着将自己闺女叼走的主意,哪里想到连狐狸的英姿都没看到,不禁问道:「道阳呢,没人喊他吃饭吗?」 沈老爷子老神在在地喝着肉粥,偶尔吃一筷子酸笋,很是惬意模样,显见是知道道阳去向的。 不等他说话,莲生便道:「我哥说他回京去办些事,起早就走了。」 小丫头偷偷瞄了瞄楚秋雨,心里还藏了一句话没有说,大哥可是要她好好看住未来嫂子的,等大哥回来就是娶嫂子回京的时候。 众人都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想着这昨日才刚刚求亲,今日就没了人影儿,难道是吓跑了,还是京城有什么急事?但就算天塌地陷也得把亲事这么大的事定下来啊! 楚富贵黑了脸,不说话,楚东升和楚东和更是不敢出声。 楚秋雨皱了皱眉头,也是低头喝粥。 一时间围满了人的饭桌居然只剩了喝粥的淅沥呼噜声。 饭后,也没人有心思开铺门做生意。 楚富贵一边扶着桌边溜达,一边往回撵楚东和夫妻,「你们都回去吧,我这伤马上就好了,眼见都正月二十了,开门做生意正是好时候呢。」 楚东和却有些不放心,铃锣也是心里有所惦记,低着头都不说话。 这时候,楚秋雨抱了两匹锦缎、一盒子的胭脂水粉从后边进来了。 「二嫂,这绸缎和胭脂你都带回去吧,锦缎给我小侄儿做两套衣衫,胭脂等我小侄儿出生之后你再抹,否则不小心吃进肚子里,对我小侄儿不好。」 「好,好。」铃锣盼的就是这个,接了锦缎和胭脂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楚东和见状暗自摇头,若是再住下去,自家媳妇儿说不定又要打妹子东西的主意,莫不如回家去了,若有事自己来回跑也就是了,左右不过二十几里远。 这般想着,楚东和夫妻就告辞了。 可是事有凑巧,刚刚出门,不等上马车,就见赵老汉扶着大嫂回来了。 西北之地因为临近牧场,马匹比之别处要便宜许多,但凡家底殷实一些的,像楚家这样的都有一辆马车代步,但赵家老少都好赌,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连铜板都没几个,更别说马车了。 所以青云跟着自家老爹一路走回来,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远远见到楚东和往车上放绸缎,又扶着铃锣上车,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楚东升,你这个窝囊废!就不知道赶车去迎一迎我啊!」 楚东升正帮着弟弟牵缰绳,突然听到自家媳妇儿的声音,扭头皱眉看过去。「你不是说和离吗? 还回来做什么?家里细软都被你拿走,你不是楚家人了。」 「你……」青云被堵了嗓子,还想再骂,但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一旁的赵老汉赶紧上前帮着闺女说话,「青云那晚也是一时害怕,我已经骂过她了,再说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及时躲回娘家也是为了保全楚家的血脉啊。」 楚东升嘴笨,明知道这两父女说得不对,但也反驳不了。 倒是楚东和很是不满大嫂三番两次在家里有难的时候跑走,于是笑着嘲讽了一句,「那大嫂真是多心了,若是有难,大嫂不躲出去,我们楚家也会想办法保全大嫂的。大嫂既然是好心,何必还喊出了和离才走?」 「呵呵,」赵老汉干笑两声,自觉不是能说会道的楚东和的对手,于是抬脚往铺子里走,「我老亲家呢?听说他收了不少重礼,有没有好酒啊?」 青云听到这话,也忘了刚才的恼怒了,拉了车门里的铃锣就道:「听说小姑巴结的那个罪囚是个侯爷,镇里大户都来送礼了?快跟我说说!」 铃锣虽然也喜欢占便宜,却还顾忌着脸面,见她这般模样就扯回了自己袖子,装了难受的模样喊着楚东和,「夫君,咱们回镇里吧,风吹得头疼呢。」 「好。」楚东和应了一句,又低声嘱咐黑了脸的楚东升,「大哥,你以后可要多拿主意才好。」 楚东升听出弟弟的担忧之意,重重点点头。 大堂里,听到赵老汉送青云回来,楚富贵也没客套,刚刚坐下就直接道:「赵老哥可是来取文书的?虽然当日家里有事,但老大和你家姑娘已经商量好和离了,而且你家姑娘也把家里的细软都带走,那些细软就当我们楚家给她的傍身之物,一会儿再写张文书,以后生了孩子,你们若是不愿意养就送回楚家来,别的就没什么,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青云上次离家再回来,楚富贵一句话没说,原本她以为这一次也会如此呢,没想到却听到公爹说要写和离文书,惊得她好似青天霹雳劈到头顶,彻底傻眼了。 赵老汉也有些急了,不说闺女平日好吃懒做,在镇里名声如何不好,就是如今肚里还揣着个孩子呢,若是当真和离,谁家愿意娶她回去啊,那岂不是就砸在娘家了。「哎呀,亲家,他们小夫妻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么也跟着当真了?」 说着又上前打躬作揖,姿态放得很低,「我家青云脾气直,若是平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亲家多担待。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青云肚子里还揣着楚家的孙儿呢,怎么能拆散他们?」 楚富贵举起茶碗,慢悠悠地喝着,无论赵老汉怎么说都不为所动。 再一再二不再三,身为楚家媳妇儿,但凡有难就卷包只逃跑,这实在太让人恼火了,楚家不求她为了楚家犠牲什么,起码也该有个一家人同甘苦共患难的心思吧。 「楚家最近事情多,以后说不得还有什么七灾八难,不好连累赵家闺女跟着受苦,还是写文书吧。」 「爹,我……我错了!我当时也是害怕,一时心急才那么说的,我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孙子呢,我……」 青云方才拚命给楚东升使眼色,楚东升都不肯帮忙说一句话,而公爹口口声声要写文书,她真有些害怕了。这次在娘家住了两日,拿回去的银钱都被爹娘搜刮走了,一日三餐见不到半片肉,甚至连馒头都吃不饱,想起在楚家的日子,她就有些后悔,特别是听说镇里大户都给楚家送了厚礼,她更坐不住了。 没想到这回楚家当真不要她了,可若是回娘家,每日吃苦受累不说,还得听着爹娘为了赌钱吵闹……她用力摇摇头,再看看沉默的楚东升,还有神色里看不出喜怒的小姑子、严肃恼怒的公爹,终于服软了。 「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着话,她跪下磕了头。 第三十章 楚富贵扫了一眼偷偷扭过头的大儿子,心里叹气。自己的儿子他自己知道,大儿子不如二儿子精明,不如小闺女聪慧有主见,是他最担心的一个,若是当真和离,不说以后儿子会不会一蹶不振,还要搭上一个孙儿…… 「罢了,既然你有心认错,就看你以后如何行事,若是再有任何不妥之举,我们楚家绝不留你!」 「谢谢爹,我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青云欢喜应声,赶紧起身站到楚东升身边。 楚东升被媳妇儿扯了袖子,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那样了。 赵老汉以为雨过天晴,笑道:「亲家,你看这日头也要到晌午了……」 「啊,亲家是个大忙人,家里怕是还盼着你消息呢,那我就不留你了。以后若是想闺女了就让人捎信来,我让老大送媳妇回去多住几日。」 赵老汉原本还想蹭顿好饭,听到这话赶紧告辞了。 楚秋雨扶了老爹回屋子,眼见老爹脸色不好就道:「爹,你放心,大哥这次也知道好歹了,以后不会再都听大嫂的了。」 「唉,你大哥啊,就是那么个面瓜脾气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楚富贵挥手,转而又问起道阳的事,「那小子回京做什么去了,怎么都不先打声招呼?」 楚秋雨浅笑,「我也不知道,倒是莲生说很快就会回来。」 「哼,这小子若是敢……我就打断他的腿。」 楚富贵神色气愤,看得楚秋雨好笑,开玩笑道:「爹怎么抢我的本事,我可是‘断腿女魔头’呢!」 果然楚富贵笑起来,「我闺女这么善良,怎么是魔头?别理外边那些人,家里不是得了好多绸缎吗?你自己多做几身衣裙。」 「好啊,爹。」 父女两个说了几句话,楚秋雨就去前边准备午饭了。 青云正钻在灶间里,掀开盆碗寻吃食,突然见到小姑子进来就有些尴尬,摸着肚子找藉口道:「妹子,你侄儿饿了,有没有吃的?」 楚秋雨打开柜子取了几个酥饼给她,淡淡应道:「只有酥饼了,嫂子将就着吃吧。」 「不将就,不将就。」青云拿起一个酥饼就往嘴里塞,丝毫不管碎渣掉落在胸前,脏了袄子。 楚秋雨也不管她,径自琢磨着中午做些什么菜色,虽然少了道阳,但多了青云,一样是一大家子人吃饭。 她不说话了,青云可是忍不住,自觉得了酥饼吃,小姑子就待她同以前一样了,于是大刺刺地直接问道:「小姑,我听说那个什么侯爷看中你了,要娶你呢,你可记得多给家里要些聘礼啊,不说公爹年岁大了,你大哥是个没能耐的,你二哥根本不管家里,你若是要个几千两银子聘礼,到时候嫂子帮你管着。」 「大嫂这话还是不要说的好,道阳只是来接莲生,同我们楚家没有任何干系。」 楚秋雨有些心烦,毕竟道阳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谁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是被她的条件吓跑,或是京城那边还有什么青梅竹马,或者扯不断的情缘,如此匆忙赶回去是去处置安抚…… 青云是个没眼色的,也没发现小姑子脸色不好,想想即将到手的丰厚聘礼,她恨不得哈哈大笑。 「到时候,我让你大哥给家里买个好院子,再买几间铺子,不用做活每月就有进项了。」 楚秋雨抬手从柜子里拿了一根枣木的擀面棍出来,顺手挥舞了两下,笑道:「嫂子看看这根擀面棍,你躲回娘家那日,我就用它敲折了那些公子哥儿的腿呢,最是坚硬好用。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 青云瞧着那擀面棍隐隐对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后背一凉,小姑子这所谓的「试试」,绝对不是让她挥擀面棍,恐怕是拿她的腿试试擀面棍吧? 「呃,我这刚回来,还要回驿馆拾掇一下,就不帮妹子做饭了啊。」 青云端着装着酥饼的大碗,落荒而逃。 楚秋雨翻了个白眼,开始和面烙葱油饼。有些人真是贱骨头,好声好气的就以为你好欺负,反倒又打又骂才更管用…… —日,两日,五日……一晃眼道阳走了已经半个月了。 楚家面馆也开门有十几日,不知是出于巴结的目的,还是想看个热闹,或者单纯就想看看爱好敲断人腿的「女魔头」,面馆的生意好到爆炸。 楚秋雨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别说隔壁的楚东升,就是镇里的楚东和都赶回来帮忙了。 楚秋雨睁开眼睛就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还要缝制衣裙,实在累得厉害,但也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时间想道阳是不是变心了。 这一日,好不容易下午时候客人少了一些,她趴在柜台里想要核对一下账册,算盘刚刚拿起来,不等拨一下就开始路面震颤起来。 如今已经算是经历过几场大风大雨的楚家人,很是熟练的望向门外的官路。 因为这种震颤,除了有大批的马队到来外,绝对不会有这般效果。 果然,那来路上已经是烟尘滚滚,一队百十人的骑兵队正迅速跑来,旌旗招展,蹄声隆隆。 楚东升和楚东和聚到门口,隐隐把妹妹护在身后。 青云原本坐在后门口吃面,想要扔下碗跑掉,又有些不敢,于是小声道:「我去照顾爹。」说罢掀开帘子躲去后院,楚家三兄妹谁也没搭理她。 渐渐,烟尘被刚刚有些暖意的北风吹散,露出当先那匹马背上的人样貌。 古铜肤色,墨眉星眸,高挺鼻梁,厚唇紧抿,魁梧的身形……不是道阳又会是谁? 楚秋雨微微垂了眼眸,掩盖眼底满满的喜色,扭头躲回柜台后边继续拨算盘,不过数目对不对就不能要求了。 楚东升和楚东和也是欢喜,连忙向惊慌的一众客人解释,「莫怕,是家里人。」 众多客人就问起是哪个家里人? 不等楚家兄弟解释,那马队已到了门前,道阳当先飞身跳下马背,大步进了门。 他的双眸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待看见柜台后脸色微红的楚秋雨,满身的风尘仆仆和冷硬瞬间软化下来。 「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楚东升和楚东和赶紧应声,喜道:「你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家里人都惦记你呢。」 道阳来不及叙旧,赶紧道:「去请伯父和我义父,接圣旨!」 圣旨? 楚家兄弟愣了愣,转而都是惊得跳起来,往后疯跑而去。 楚秋雨也出了柜台,疑惑道:「怎么还有圣旨,是下给我家的?」 道阳笑着摇头,柔声吩咐道:「快去准备香案,一会儿要用。」 楚秋雨点头,知道不是细说的时候,皇权威重,耽误一点都容易被人抓了把柄治罪。 家里桌子倒是不缺,直接搬一张放在门前,再摆上一只香炉,供上三盘点心吃食,一个简单的香案就算拾掇妥当。 楚富贵被两个儿子搀扶着走了出来,一脸疑惑激动,而莲生则搀扶着沈老爷子,一派轻松的模样。 很快香烛点上了,那高坐在马上的太监也跳了下来。 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众人包括面馆里的客人们都齐齐跪倒在地,一串串华丽的词藻从太监嘴里宣读出来,听得众人是云里雾里。 道阳很是好笑的看着他思念了多少日的姑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忍不住微微凑了过去,小声给她解释着圣旨的含义。 原来,皇帝感念武义侯忠诚无二心,却因奸人陷害受难,幸好有楚家援手,特别是楚秋雨善良聪慧,特别封为阳关郡主,从此后阳关镇方圆五十里,粮税商税都是楚秋雨的俸禄,最重要的是——赐婚武义侯为正妻! 道阳与其说是解释给楚秋雨听,其实更是给楚家所有人解惑。 果然听到楚秋雨受封郡主,还是皇上亲自赐婚给道阳,楚家上下都是欢喜至极,楚富贵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激动得不能自己。 要知道他在战场上拚杀了两年多,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才得了这个不入流的小小驿丞,如今闺女一鸣惊人,成了皇上亲封的郡主,从此阳关镇就算是自己地盘了,这是何等的荣耀啊!简直是楚家祖坟都要冒青烟的大好事! 更别说,皇上赐婚道阳,以后成了武义侯夫人,就是住在京城,也没人敢因为闺女的贫寒身世说一句闲话…… 第三十一章 「谢皇上洪恩,皇恩浩荡啊!」 楚秋雨接了圣旨,见老爹依旧在磕头,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虽然她也对皇权畏惧,何相比起父兄还是差了很多。 那宣旨的太监原本还等着楚秋雨客套几句,见她居然第一个去扶老父亲,眼神闪了闪。 一旁的道阳赶紧从袖子里摸了一件东西塞了过去,「内侍大人莫怪,阳关郡主是出了名的孝顺。」 那太监年纪不大,笑呵呵点头。「阳关郡主自然是好的,否则皇上也不会下旨封赏。恭喜武义侯得如此贤良女子相伴。」 「谢大人吉言。」 自古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即便承继了侯爵,道阳依旧待这些内侍客客气气,不是有所图谋,实在是备着关键时刻,这些人不要扯后腿就好。 楚秋雨这会儿劝好了老爹,也是过来说话,「内侍大人一路远来,路途劳顿,若是不嫌弃就进面馆吃顿便饭吧,阳关穷困,没有山珍海味,但一碗羊骨汤面还是地道。」 「哈哈,一路上咱家可是没少听侯爷说起郡主的好手艺,有这等荣幸自然要叨扰了。」 众人说笑几句就进了面馆,不管老客人新客人,即便再想留下看热闹,这会儿也得要告辞了。 楚家大方免了众人的饭钱,惹得众人都是笑,「楚老哥,等着喝你家雨丫头……不,郡主的喜酒啊。」 「对啊,到时候一定要给个薄面,让我们来沾沾喜气啊。」 先前还总闹着闺女说背上疼,要来些好酒好菜吃的楚富贵,这会儿后背也不疼了,腰板挺得笔直,连连拱手点头,「一定,一定!」 很快,面馆里就清静下来。 现成的羊骨汤,下了面又炒几个菜,加了几碟酸笋、甜辣萝卜一类,一桌简单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那内侍神色很有些复杂,论起来,这可是他吃过最简陋的酒席了,但偏偏心里却不觉得受了怠慢,再看看围坐在一旁的楚家父子和道阳,还有笑着给众人分筷子的楚秋雨,他才明白原来这饭菜里多了一种叫作亲情的东西。 果然,那面汤喝下去,好似整个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就一口小菜,胃口大开。 楚秋雨带着莲生忙碌着又找了一口大锅出来,分了一半羊骨汤过去,看着不够就添了几瓢水,临时煮几十碗面送了出去。 一众兵卒们原本远远瞧着饭馆里吃得热闹,知道没他们的分,径自寻了避风处拿出干粮垫垫肚子,有些嘴巴不痛快的,还要偷偷骂两句楚家都是榆木疙瘩,就不知道送两桶热水出来给大伙解解渴。 结果刚说完,一碗碗热腾腾的羊骨汤面就送了出来,奶白色的汤汁上,衬着圆滚滚的空心面条,还有碧绿的葱花和一小块酸笋、两瓣蒜头,简直想得细致又周到。 每个人都道了谢,这才接到手里,粗瓷大陶碗格外保温,那热度通过掌心一直传到心里,让很多人都好半晌没说话。 楚秋雨扯帕子抹了一把汗珠,心里庆幸家中的面条是现成的,这要是现擀面条,怕是她不累死也要手臂残废了。 「大家远路而来实在辛苦了,楚家贫寒,只能招待一碗汤面,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姑娘……不,郡主折煞小的们了。」 一众兵卒们都是客气回应,楚秋雨笑笑就回去了。 待得那内侍吃饱喝足,出门准备告辞的时候,见到一众兵卒们都往楚东升抬出来的大筐里送碗,很是有些惊讶,转而又是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 不带嫁妆】 终于送走一群人,面馆里再次清静下来,楚家四口和道家三口互相看看,都有些扭捏。 楚家是还没从闺女被封为郡主,又赐婚的大喜事里回过神来,道家则是欢喜终于梦想成真,有了皇上赐婚,这婚事就是铁板钉钉了。 莲生抱着楚秋雨的胳膊,笑嘻嘻嚷道:「雨姊姊,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了。」 楚秋雨忍不住红了脸,虽然前世今生她加一起活了三十几年,但论及婚嫁还是第一次啊,她有心想上楼避一避,又觉得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不在场。 索性,她大大方方开了口,「爹,关于亲事,我有话要说。」 「好,好,你说。」楚富贵原本就疼闺女,如今更是如珠如宝,但凡闺女所说,无有不应。 楚秋雨望向道阳,问道:「你答应我的,都记得吧?」 「当然,你尽管安排,都听你的。」道阳朗声应道。 沈老爷子忍不住打趣,「还没成亲呢,就什么都听媳妇儿的了。」 道阳同楚秋雨顿时都闹了个大红脸,沈老爷子哈哈大笑,同楚富贵说道:「老弟,这对小儿女还真是般配啊,天定的姻缘。」 「是啊、是啊。」楚富贵如今也是怎么看女婿怎么顺眼。 楚秋雨觉得自己再让他们说下去,脸上都能煎鸡蛋了,于是赶紧说道:「我当日同道阳说过,不是一个人嫁进武义侯府,我出嫁要带着爹,因为我说过要给爹养老,大哥、二哥孝顺但是心粗,我不放心。另外,若是沈老伯不愿在江湖漂泊,也请留在侯府养老,同我爹作个伴儿不说,我必定待老伯同父亲一般孝敬。」 楚富贵嘴巴张了半天,心想说闺女,出嫁没有人带着爹的,但离开闺女,长年见不到一面,他只要想想就心肝疼啊,于是拒绝的话就堵在了嘴边。 至于沈老爷子更是瞬间红了眼圈儿,虽然道阳叫他义父,他也答应着,但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不过是个混迹江湖的老光棍儿,以后偶尔能去侯府住几日,吃顿安生饭,就是道阳夫妻厚道了,不想如今楚秋雨没过门就说要奉养他终老,这如何能不让他欢喜感动? 「好,既然爹和老伯都不反对,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楚秋雨笑着拍了手,接着转向两个哥哥,「不是我不带大哥、二哥去京城,实在是以后阳关就是我的封地,没有信得过的人在这里看着我不放心,若是阳关有什么事,坏的是我的名声,是楚家的根基。」 「妹子,你不用说了,我们懂。你放心,我和大哥一定帮你把阳关看好了。」 「是啊,妹子放心。」 楚东升和楚东和都是赶紧应声,楚秋雨犹豫了一瞬,这才又说道:「第二件事就是……道阳答应我,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个,没有任何侍妾通房,若是他不能遵守,我们就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今日爹和哥哥们,还有沈老伯和莲生都给我做个见证。」 「什么?」 她的话音落地,众人就惊呼起来。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说富贵人家,就是农人多收了两斗麦子也要买个小妾呢,堂堂武义侯年少有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正妻? 楚秋雨却是转向道阳,眼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道阳点头,应道:「对,当日我答应秋雨了,而且我先前进京求圣旨赐婚的时候,已经同皇上说过,皇上也答应了,从此我道阳只有秋雨一个妻子。」 众人方才只是吃惊楚秋雨的霸道、醋劲大,这会儿听见道阳居然答应,而且求了皇上的口谕,他们就只剩下抽冷气的分了,这要多喜欢一个女子,才能为了她放弃所有美人啊…… 楚家人想清楚之后都是喜形于色,毕竟自家妹子以后不用同别的女子争风吃醋,这是多好的事啊。 沈老爷子当然更没有意见了,自从楚秋雨方才说要奉养他终老,他就把她当闺女看了,天底下有哪个老爹不希望闺女得到夫婿的专宠呢? 至于莲生,在她眼里,什么女子都比不上她的雨姊姊。 「那你们商量吧,我……先上楼了。」 楚秋雨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才记得害羞,转身走掉了,惹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末了商量起婚期的时候,楚家兄弟不淡定了,原来皇上因为先前昏迷,很多忠心臣子包括武义侯都遭到了陷害,如今为了安抚剩下的臣子,就急需一场喜事拉抬京城低迷的气氛。 正巧道阳去求旨意赐婚,皇帝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而武义侯的婚事也成了整个京城期待的大事,自然不能拖得太久。 楚富贵倒也不是个拘泥俗礼的,干脆把家业交给两个儿子,就打算跟着闺女进京。 楚东升还是守着驿馆,楚东和回来照管面馆和老宅,至于镇里若是要建郡主府,他们也要轮流去照管。 第三十二章 众人商议完就早早睡了,第二日一早,刚刚吃了饭,西漠府衙的几个参事,还有阳关镇的几个地保代表,外加矿山那边两个大管事都上门来拜访了。 楚秋雨换了昨日随着圣旨一起送来的大礼服,贵气端庄,言谈诚恳又稳重,完全没有小户人家闺女的怯懦,看得一众来客都是惊奇又佩服。 但涉及修建郡主府,秋日还要交接税收,楚秋雨并不熟悉,道阳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 小夫妻俩还不等成亲,就练手给来客上了一场「混合双打」,待得来客们出门还有些恍惚,互相对视一眼,都很是感慨了一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没想到咱们阳关这小地方,还出了个如此厉害的女子。」 不说众人如何收起了小觑楚秋雨的心思,只说道阳特意找了一个时日,同楚富贵一起去了一趟矿上,楚秋雨知道是去寻邢管事说话了。 不论他当初找人伪作成道阳的时候,是为了给矿上脱罪还是当真为了掩护道阳,都算是给道阳帮了忙,如今武义侯府重新崛起,也就是他得到回报的时候了。 二月初三,刚过了龙抬头,楚家门外就开始送别了。 因为楚秋雨要在京城出嫁,所以阳关这里楚家就不摆酒席了,但这可不耽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有那些有心巴结的人送贺礼,所以除了楚家父女的行李,光是贺礼就装了两辆马车,眼馋得青云恨不得把眼珠子变成钩子,把那些好东西全都勾回来才好呢。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一行六辆马车还有府城派来的一队百人府兵护卫,踩着晨光上路了。 道阳一路负责指挥府兵们打尖住店,或者安营,很是看不惯府兵的懒散,毕竟楚秋雨如今是郡主,他是侯爷,该有的排场和仪杖还是要有,于是越发打定主意要去南疆把当初父亲留下的那些亲卫召集回来。 不说他如何盘算,只说紧赶慢赶,半个月后,车队到了大梁京城。 楚秋雨虽然前世看惯了钢筋水泥、摩天大楼,并不觉得大梁京城如何雄伟,但这种纯然的古风还是让她新奇,她不禁掀了车帘偷偷探看,果然,相比阳关那种小地方,京城繁华太多了。 莲生也很是兴奋,但想想城池依旧,爹娘却是不在了,小丫头又有些难过。 楚秋雨放下车帘,看见她的神情,便搂着她,问她哪家铺子的点心好吃,哪家铺子的首饰最精巧……莲生年纪小,忘性也大,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说开了。 道阳骑在马上,引着车队往城南走,偶尔听见车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忍不住也是翘起了嘴角。 城南槐树巷,一处安静又干净的小巷子,因为巷口有棵大槐树而得名。巷子里有座三进院子,修整得宽敞又大气,楚秋雨几乎是一下车就喜欢上了这里,楚富贵和沈老爷子也是分外满意。 说起来,痩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尚且有三两钉子呢,当初道家兴盛的时候,这小院子是道阳买下来,留着避免家里拘束,偶尔同友人小聚的地方,为了不被老爹发现,用的名字也是假名。 没想到道家出事后,这里反倒能留下来,先前他同沈老爷子偷偷进京,就住在这里。 如今顾虑到楚秋雨要在京城出嫁,他就把楚家人先送到此处。 楚秋雨心思灵透,自然是为了他的百般照顾而欢喜。 众人落脚后的第一顿饭,格外丰盛。饭后,道阳带着有些不情愿的莲生回侯府去了,因为要准备聘礼,还有布置府邸,沈老爷子想了想也跟着去。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对看门的老夫妻,就剩下楚家父女。 楚秋雨倒觉得自在,内外看了一遍,开始列单子准备亲事所要用的东西。 先前那几个纨裤家里送的赔礼,除了绸缎等物,还有二百两银子,出发后那些大户人家送的贺礼在路上她卖了大半,也有三百多两,加一起足有五百两,听起来很多,在阳关足够买一间好宅院,或者买下两间旺铺,可惜这里是大梁的京城,寸土寸金,就是这座小院子,也是没有一千两都买不下来的。 这么一对比,这五百两就有些鸡肋了,若是花用吧,实在有些紧巴巴,若是不用,又不能空手嫁进侯府。 楚富贵也知道闺女为难,心里自责,若是楚家富庶一些,也不必闺女为嫁妆犯愁了。 但现在也不是自责的时候,于是他出主意道:「闺女,咱们再卖几张点心方子?」 楚秋雨听了苦笑,这办法方才也在她脑海里闪过了,但又被她否决了。 前世她也不是什么厨艺世家传人,或者读过什么美食学校,不过是有天分,又为了照顾弟弟,多少学了那么一些罢了。 平日自家人吃个新鲜,或者偶尔救个急还成,但那些点心方子也不是取之不尽的,而且还要留一些压箱底啊,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到呢。 想来想去,只有她的看家本领最值得依靠了…… 「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一定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 楚富贵见闺女说得信誓旦旦,想起道阳对闺女的喜爱,便以为道阳会送银子来,遂也就放了心。 道阳倒真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婚期很急,官媒上门时便把问名请期之类都合并成一次处置了,三日后,道家的聘礼就送到小院,那丰厚程度,惹得槐树巷附近的邻人都赶来看热闹。 道阳事先请了一个品级不髙的老将军夫人来小院帮楚秋雨张罗,那老将军夫人是个和气又精明的,见到聘礼很是夸赞了一番,转而又指点楚秋雨把聘礼分出一半,添了些楚秋雨路上亲手给道阳赶制的衣衫鞋袜,然后又让人送回武义侯府。 凤冠是武义侯府送来的,但霞帔确实没有时间自己绣了,楚秋雨咬咬牙,在绣庄里买了一套,顺道又在木器铺子里选了个雕花精致的檀木盒子。 待到出嫁那日,道家派来抬嫁妆的人有些傻眼,因为根本没有太多东西可抬。 按理说,郡主出嫁,礼部都该有规制和赏赐的,甚至还要负责置办大半嫁妆,可谁知楚家这里根本见不到礼部的半两银子、半块尺头,而楚家自己也没采办什么,眼下楚家院子里的箱子只有那剩下的一半聘礼——八只箱子,十六人足矣。 楚富贵因为习惯了闺女当家,所以也没询问过,到了出嫁这日才知道闺女根本没置办嫁妆! 老头子急得直接掉了眼泪,「闺女啊,咱们楚家是穷,但是一套普通嫁妆还买得起,你怎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委屈自己啊!」 楚秋雨刚被两个喜婆给开脸,上妆,疼得就差龇牙咧嘴了,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眼见老爹哭得可怜,她真是觉得头大如斗。 「爹啊,你不要这么说,我可是准备嫁妆了。」她说着话指着桌上的雕花椟木盒子,「这里面装了一张方子,足够我一辈子吃喝不愁。您就不要担心了,道阳是娶媳妇儿,又不是指望我的嫁妆吃饭。就是指望我吃饭也没什么,这张方子足够了。」 「那也不成啊,你以后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笑话,爹舍不得啊!」 楚富贵是真伤心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得一旁的喜婆和那老将军夫人想劝都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女子出嫁连套盆桶都不带的,绝对是前无古人也肯定后无来者。 她们只知道这个未来的武义侯夫人来自边关,却不知道原来边关的姑娘都是如此嗯,特立独行。 楚秋雨正想劝说的时候,正好前院来报,说道阳来迎亲了。 她赶紧披上盖头,亲手捧了那只檀木盒子,由喜婆搀扶着去了前厅。 因为道家还在热孝,道阳没有穿大红喜袍,而是身着一件玄色绣苍鹰的长衫,腰扎玉带,头戴金冠,也是衬得他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一进大厅,就发现楚富贵肿着眼睛,显见是哭过了,但神色又带了懊恼,不像是单纯地舍不得闺女。 于是他望向那位老将军夫人,老将军夫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就道:「郡主心疼老太爷,没有置办嫁妆,只抱了一只宝盒……」 楚秋雨听到这话却是打断了将军夫人的话,直接问道阳,「侯爷,若是我没有嫁妆,你可愿「当然。」道阳正自责思虑不周,让岳丈和妻子受了委屈,听了这话答应得干脆又响亮,「我道阳的妻子,自然由我让她锦衣玉食,有没有嫁妆毫无干系。」 第三十三章 那老将军夫人等人,连同院子里的挑夫们都是听得新奇又感慨。这阳关郡主出嫁不带嫁妆就已经够奇特了,结果武义侯居然也高喊不要嫁妆。 这两人真是……绝配! 楚秋雨隔着盖头,笑得清脆又欢喜,举了举手里的檀木盒子笑道:「侯爷,我其实带了嫁妆,只不过不是俗物,这个盒子是个宝盒,以后会赚来无尽的金银。」 「夫人的聪明才智本身就是宝,能娶到你是我道阳的福气。」 「吉时到!郡主出门了!」 楚秋雨转身,道阳也是抢上前几步,一同跪倒给楚富贵磕头。 「爹,我嫁了。」 「好、好,闺女啊,以后伺候夫君,照料小姑,打理内宅,务必克俭持家。」虽然闺女说好带他一起过日子,但出嫁就是出嫁,从此后闺女的头上就要多一个「道」字了。楚富贵心酸啊,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还有,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是,爹。」 「岳父大人放心。」 楚秋雨同道阳一起磕了三个头,末了起身,道阳一把将楚秋雨打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楚富贵舍不得,紧紧跟在后边,眼见要到二门了,被沈老爷子拉了回去,看得老将军夫人同喜婆们都是惊奇,天底下这般疼闺女的爹真是不多见。 沈老爷子尴尬的解释了一句,「郡主从出生就没了娘,都是楚老弟亲手带大的。」 「怪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来、来,厢房里备了酒菜,方才辛苦各位了,吃杯水酒解解乏吧。」 沈老爷子见楚富贵的模样已是无心招呼客人,只能接过了这个重任。 不说小院里如何,只说道阳抱了楚秋雨放进八人抬的花轿里,一路吹吹打打往侯府去了。 原本武义侯府覆灭又崛起就让人连连称奇又感慨,如今年轻的武义侯还在父母热孝里就娶了亲,女方出身西北边关小镇,因为对武义侯有恩,所以武义侯特意同圣上求了圣旨赐婚,而圣上待武义侯不管是愧疚也好,是当真喜爱也罢,顺手封了这位西北姑娘一个郡主名号,赏了一座小镇做封地,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就让武义侯的大婚成了整个京城人都关注的事。 只是众人再如何谈论也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武义侯夫人,居然……没有嫁妆! 白色高头大马上是笑容满面的年轻武义侯,英武俊秀,身后穿红挂绿的吹打班子,再后面就是八人抬花轿,花轿之后就是嫁妆了,一抬,两抬……八抬,然后就没了。 没了? 不论是站在路旁的百姓,还是坐在街边酒楼茶馆包厢里的闲人们都是狠狠擦了眼睛。 武义侯夫人、圣上亲封的郡主,居然只带了八抬嫁妆,甚至这八抬有可能还是侯府送去的聘礼又带回来的…… 喝茶的撒了茶水,吃饭的喷了饭粒。 迎亲队伍走到哪里,哪里就像被消了音似,安静得诡异。 待得队伍通过,又突然轰一声吵杂起来,那股喧闹简直像要把整个京城都掀翻一般。 「这阳关郡主到底家里有多穷啊,出嫁居然都不带嫁妆?」 「是啊,我就知道阳关是个小镇,听说土地贫瘠,也没什么特产。」 「那也不至于这样啊,武义侯不是特意同皇上求了赐婚吗?那怎么不替郡主置办些嫁妆,这般模样多丢脸啊!」 「还有,既然是郡主,礼部应该帮着准备嫁妆,是礼部忘了,还是来不及?」 众人议论纷纷,说得口水飞派。 道阳却是不理会这些,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想起当初家里被降罪时,他正在外边同一众纨裤喝酒,突然就被抓住,五花大绑,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装进囚车同母亲妹妹一起被押解出京,若不是听到路人议论,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带着冤屈被砍了头。 道家的天突然塌了,往日见了他都是笑脸相迎的人,那一日都站在路旁指指点点,他看过去,他们都会把脸扭开,或者干脆吐口水,好似生怕同他沾染一点儿干系,就会被带累倒了楣。 平日的狐朋狗友都没了影子,几乎把侯府门坎踏破的母族亲戚也都凭空消失一般,病弱的母亲被套着枷锁,吊在囚车里,年幼的妹妹抱着娘亲哭泣。 而他没有任何力量改变什么,怒吼叫骂只会引来更多人嘻笑指点。 那些时日,不只是道家的天塌了,他出生二十年构建的世界也塌陷了…… 原本以为,从此他就落入了地狱,无边的黑暗,可是上天不曾放弃他,无尽的苦难和黑暗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姑娘,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们一家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感同身受和怜惜。 对,就是感同身受,有些奇怪,却让他倍觉温暖。 如今武义侯府重新崛起,而他也终于迎娶了心爱的姑娘,她是恩人也是爱人。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是如何狂喜,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加快速度,小心误了吉时!」 道阳挥手吩咐下去,意气风发的模样看得路旁众人更是讨论不断。 「看样子武义侯很喜欢这个阳关郡主啊。」 「当然,若不是也不会求圣上赐婚了。」 「兴许是装出来的笑脸呢,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恼怒。」 武义侯府重新踏入京城的权贵行列,武义侯大婚,府邸里自然不像城南小院那么冷清,此际是宾客满门,喧闹冲天。 阳关郡主没带嫁妆、空手出嫁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了回来,众人当真亲眼看到,虽然惊奇,到底还是比路人强许多,没有当面问出口的。 待得拜了天地,楚秋雨就被送入洞房。 喜婆和丫鬟们潮水一般涌进来,这个去拨床上的花生大枣,生怕硌到这位新夫人,那个赶紧倒了茶水送到新夫人嘴边,殷勤备至的模样,惹得楚秋雨很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她的疑惑就解开了。 莲生笑嘻嘻地跑进来,凑到她身边坐下,小声问道:「雨姊姊,这些下人还算恭敬吧?哼,前日让我打了几个板子,立刻都老实了,否则她们都欺负我小,偷懒呢。」 楚秋雨顿感好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劝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传出去该说你被我带坏了。」 莲生皱了皱小鼻子,很有些不满,「方才我还听见她们说嫂子没带嫁妆呢,本来想明日再打几板子的。」 「呵呵,傻丫头。」楚秋雨从袖子里摸出那个檀木盒子,「嫂子带嫁妆了,只不过不是那些木器绸缎首饰,以后你就知道了。」 莲生好奇,还想摸摸那个小盒子的时候,道阳却是突然进来了。 一见姑嫂两个头靠头说话,他心头更暖,上前道:「莲生,一会儿给你嫂子安排一些热饭菜垫肚子,我还要去前边,晚点儿回来。」 「大哥去吧,嫂子这里有我呢。」莲生笑嘻嘻同哥哥挤眼睛,「嫂子都进门了,怎么能让她丢了?」 楚秋雨听得脸红,但还是嘱咐道:「道阳……呃,夫君少喝酒,伤身。」 夫君? 两个简单的字彻底点燃了道阳心里的狂喜,嘴巴阖也阖不上,走出门时还晕陶陶的,看得一众丫鬟小厮们都是惊奇,先前他家侯爷可是整天冷着脸,他们做事都战战兢兢,没想到还有这般笑得个傻子似的时候啊…… 【第十五章 面馆遍地开花】 三月初,正是春日姗姗而来的时候,阳关那里许是残雪还没融化干净还有些冷,但千里外的京城却已有了暖意。 心急的年轻女子们早就脱了祆裙,换上薄薄的衫裙,惹得路过的学子或者路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武义侯府里,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打扫庭院的、采买蔬菜柴火的,还有修剪花木的,都是勤快又认真。 都说一个府邸,最重要的就是当家主母,若是先前他们还不相信,如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本还以为新夫人会等几个月再接掌后院,结果成亲第二日他们就都被召集起来,重新分配了活计,各有分工。 有人不服管教,有人投机取巧,有人仗着是内务府分来的,惹事试探,结果都被楚秋雨毫不客气的撵了出去,转而又重新定了月银等级等规矩,做好的抬身分,做不好就降级。 一番连削带打,不过七、八日就把整个府邸上下归拢得井井有条。 第三十四章 最重要的是,夫人说了,在侯府做到五十岁,即便不干活也每个月有月银可领,甚至十岁以下的孩子不用干活还能读书识字。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每日听着前院倒座房里孩子们读书声音朗朗,众人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当然,也是因为大灶里伙食日益丰盛的关系。 楚秋雨端了一盘锅烙进屋的时候,莲生正同道阳因为最后一个锅烙的归属互不相让,突然见到嫂子又送来这么多,于是欢呼一声就冲了过来。 「还是嫂子最好了,我哥太坏了,一盘子吃了大半,最后一个还跟我抢。」 道阳有些脸红的放下筷子,心虚道:「我不过是玩笑,怎么就又同你嫂子告状了?」 楚秋雨好笑,赶紧把盘子放到桌上,招呼道:「喜欢吃就说一声,虽然我没带嫁妆,但侯府还不至于吃不起一盘子羊肉韭菜馅儿的锅珞啊。」 道阳挑眉,冷着脸问道:「下人们说闲话了?不必心软,多打几顿板子……」 「哎呀,不是啊,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楚秋雨赶紧补救,亲手夹了锅烙给两兄妹,这才又道:「与其说不喜人家说闲话,还不如说我更心急赚银子呢,先前皇上不是已经把家里的产业归还回来了吗?我想重新整理……」 「这些后宅的事你自己处置就好,不必同我报备,就是别太累了……」道阳大口咬着锅烙,好似万事不关心的模样,是信任也是懒惰。 楚秋雨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这人就不怕她把道家的产业都折腾没了啊? 「那好,我最近就开始筹划了,待得几间铺子都拾掇好了,我要抽出一小半进项去开间小面馆,到时候有了利润再分侯府两成。」 「何必分得这么清楚,」道阳虽然不关心这些琐事,却不愿妻子生分,「左右都是你的,赚了银钱你收着就好。」 「那怎么成?莲生还没出嫁呢,帐目还是要分明白。」 楚秋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还要再说的时候,莲生却道—— 「我不要银子,嫂子每日给我做好吃的就成。」 「对,这锅烙一会儿给我带一盒子,秦老将军上次吃了一次饺子就念念不忘,我再不带些吃的去孝敬,怕是老将军都要红眼睛了。」 道阳如今挂了个游击将军的名头,整日往返于京城和五十里外的御林军大营,负责练兵事宜,虽然辛苦,却着实锻炼得比先前结实稳重很多。 楚秋雨生怕他突然调过去,不被同僚们接受,于是经常让道阳的亲兵带些点心吃食过去,没想到迅速收拢了一大批的忠实食客。 这秦老将军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待道阳如同子侄的一个长辈,所以楚秋雨极愿意孝敬他,就道:「正好厨下还熬了鱼肉粥,义父拉着爹练什么辟气,不吃饭呢,倒是可惜了一锅好粥。」 楚富贵同沈老爷子就住在侯府东侧一座小院子,也单独开了门,算是侯府里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平日出门方便,过来团聚更方便。 两个老人家起居坐卧都在一起,这些时日相处得越发融洽,沈老爷子死活要教楚富贵养生之道,楚富贵也真是打算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福,于是就折腾起来了。 道阳也觉得好笑,道:「以后你不忙了,给老爷子们寻个活计吧,这般下去怕是要饿出个好歹。」 「好,那你晚上早些回来,我做火锅。」 「好……呃,你中午也多睡一会儿,别太累。」 道阳说这话实在有些心虚,青年人初尝情事滋味,自然是每晚都要征伐一番,常常是媳妇儿昏睡过去才打住…… 楚秋雨瞬间脸色红透,偷瞄一眼莲生,见她好似没听出什么,这才瞪着道阳撵人道:「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好。」 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极有眼色,一个去寻大氅马鞭,一个则去厨下准备食盒。 很快,道阳就出城去了。 楚秋雨草草吃了一口饭就拉着莲生同她一起坐车出了门,虽然皇上下旨归还了道家的产业,但就像侯府一样,只剩了一个空壳,早就物是人非,有些铺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更别提库房,简直空得饿死老鼠。 莲生看了气恼至极,毕竟从前娘亲也带着她来过,那时候铺子里有多热闹她最清楚不过,如今已是彻底被掏空了。 楚秋雨倒是没有气愤,道家先前那般模样,谁也想不到还能东山再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几乎是人的本能,这些铺子如今没被连房梁都扛走,已经很不错了。 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生意,于是干脆让管家贴出招租的告示,待得消息传出去,京城百姓又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阳关郡主不善理家,把侯府的铺子都出租了。」 「一个偏僻之地出来的小户姑娘,能有什么见识?」 「就是啊。」 虽然这般说着,但是有心人还是赶紧去同侯府的管家谈租金,这侯府的十几间铺子都在大街上,位置极好,不管租下来做什么买卖都亏不了。 楚秋雨却是不理会这些,得了租金就赶紧张罗起自己的「聚宝盆」计划。 城南城北两处比较热闹的集市口,两家简陋的小铺子被买了下来。 某个道阳休沐的日子,楚秋雨又换了男装,夫妻两个扮成了兄弟去了一趟人市,买回了八个妇人,还有她们的孩子,大大小小十几个。 道阳继续去大营点卯,楚秋雨就安排孩子们去读书识字,然后辟了一个院子,带着妇人们整日忙个不停。 又过了几日,城南城北的市集上,两个「楚家面馆」就低调地开张了。 没有请什么说书先生,也没请舞狮子的闹腾,面馆安静得有些过分,但是当浓浓的羊骨汤香气惹得市集上众人都是好奇探看的时候,面馆就打开门户请客,只要进门就是客,每人都有一大碗羊骨汤面,外加一碟小菜。 这等好事,众人当然要去掺和一下。 于是小小面馆里,整整一日都是人头攒动,喧嚣至极。 那熬得香浓、半点儿腥膻之气都没有的羊骨汤,还有白生生的空心面条,酸辣开胃的小菜,配着红彤彤的辣油,或者是两瓣大蒜,吃得众人是赞不绝口。 口碑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总之,靠着免费试吃这一招,面馆算是打响了店招。 第二日虽然不再免费吃面,但依旧是门庭若市,毕竟才十五文一碗,有肉有汤有面有小菜,十分实惠啊。 不论是进城买菜的,还是附近赶集溜达的,或者是循着香味找来的,都是肚子咕噜地叫起来,然后吃饱喝足、带着一脸满足地离开。 有人好奇那羊骨汤怎么就那么鲜,有人好奇那面条怎么做成圆滚滚,而且中间还是空心的,有人则喜欢小菜爽口开胃……总之不过三、四日,楚家面馆是彻底出名了,日日客人爆满,光熬汤的羊就要一头,更别说那包装整齐的干面条,简直是一车车往面馆运。 没人知道这面馆背后的东家是谁、面条从哪里来,就是羡慕面馆生意好,当然也有人羡慕得厉害了就转成嫉妒,嫉妒多了又成了恨,于是有些心急的家伙先动了手,吃饱喝足之后不给银子,反倒掀桌子、砸椅子讨要「地皮税」。 那充当掌柜的妇人,还有几个负责煮面、跑堂的妇人们并没有惊慌,只是送信让家里来人。 结果得意扬扬的地痞等到的不是银子,而是凶神恶煞般的侯府亲兵,刚刚被侯爷从南疆之地召回来,几十个亲卫带着家眷们正都是闲着无事,这般表忠心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更何况主母的产业生意好,他们的家眷也能谋个差事,家里孩子读书识字,在府里白吃白喝也不心虚啊。 地痞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堆在面馆台阶下,向整个京城宣告了楚家面馆的来历,也狠狠掮了那些碎嘴说楚秋雨不会理家的人一巴掌。 地痞们同他们背后的人都是吃惊不小,没想到一个小小面馆的靠山居然如此强硬,当然再也不敢再去触霉头。 没过半个月,东城西城又开了两家面馆。 待得夏日来临,枝头已经开始有蝉鸣的时候,楚家面馆就像蒲公英种子一般,随处安家,遍地开花,偌大的京城就有八家,附近的县镇或者府城也有了楚家面馆的分店。 几乎每家面馆都有一家武侯府的亲兵,外加收容的落魄妇人,偶尔也有半大孩子,总之都是苦命流落之人。这些人,从苦难里突然被救出来重新做人,都是感激至极,忠心有加,做起活儿更卖力。 第三十五章 然而此时武义侯府里,楚秋雨正对着满院子的面条架子犯愁。 随着面馆越开越多,需要的挂面也多,原本只辟了一个院子做面条,人手四、五个,如今已经发展成三座院子外加二十个人手,却依旧有些不够用,而且武侯府深宅大院的,日照阳光都不充足,面条晒干也不充分。 「怎么,眉头皱成这个样子?」 道阳好不容易早回一日,就见娇妻对着面条架子发呆,银白色的面条挂在金黄色木棍垂落,彷佛天上落雨被定格,而他的娇妻就是雨里的精灵。 先前京城还到处传说阳关郡主穷疯了,如今人人都在竖大拇指。他的娇妻本身就是一个聚宝盆,足足顶得过几百抬嫁妆。 楚秋雨感受到身后宽厚而熟悉的怀抱,放心的依靠进去,懊恼道:「好好的侯府被我变成面条作坊了,偏偏这个作坊还不合心意。」 「呵呵,」道阳嗅着娇妻身上的淡淡香气,笑道:「原本还想过几日给你一个惊喜,今日看你这个样子,就先说吧。」 「咦,什么惊喜啊?」楚秋雨扭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雀跃地望着自家夫君,哪里还有平日对待下人们的威严模样。 道阳爱极她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刻回内室去,但看看大亮的天光,还是忍住了。 「皇上赏了我一座庄子,就在城外二十里,宅院是建在山坡上,朝阳,想必最适合你做面条作坊了。」 「真的?皇上他老人家真是太好了,改日我一定要请他吃饭。」 楚秋雨喜得口不择言、大言不惭,抱着道阳亲了又亲,惹得道阳笑个不停。 「哦?阳关郡主真这么说?」 皇宫里,虽然外边已经很热,爱美的姑娘都穿了纱衫,但有一处布置得很是精致的屋子里依旧半关了门窗,显得有些闷热。 不过坐在书案后的皇上却没有半分不适,尽管皇后与太子已经受到了惩罚,可他身体里的余毒依旧在捣乱,让他变得畏寒至极。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就因为他一句酒后气话——「太子顽劣,许是不合适承继江山」,就惹来这场背叛,搭上了他最忠诚的兄弟加护卫。 原本他想把公主下嫁给道阳当作补偿,没想到道阳却是长跪,只愿求娶一个待他们一家有恩的边关小镇女子。 边关呈送的密报上,女子的孝心让他动容,于是应了下来。 如今隔一段时间,偶尔听听关于阳关郡主的消息,成了他不多的放松时刻。这个他随口封的郡主当真是个有趣的,出嫁不带嫁妆,只拿了一张面食方子,如今已把面馆开得比他的密探堂口还多,而且间间生意兴隆,简直是日进斗金,再没人能说她是空手进门。 以至于京城如今流行在闺女出嫁的时候都带一张方子,或者吃食,或者酿酒,或者一种绣法,倒是成了一种习俗。 这个郡主有点儿意思…… 「听说礼部那边没给郡主嫁妆?」 伺候在一边的太监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一个,即便先前皇帝昏迷不醒,人人都去巴结皇后太子,他也是不离不弃,甚至冒险让沈老爷子给皇上诊治,可以说,皇上如今还能喘气,这老太监占了一半的功劳。 也因为如此,他说话便少了一些忌讳,直接道:「听说礼部侍郎同安宁长公主驸马交好,许是听了些什么吧。」 皇帝冷哼,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安宁长公主同他不是一母同胞,不过仗着先皇宠爱,获得的封地极为富庶,平日行事也张狂,先前外甥女看中道阳,在他的默许之下,两家订亲,没想到道阳出事后,武义侯被杀,长公主府居然第一个去退亲,让人心寒又不齿。 如今他重新掌权,道家翻身,他的公主大姊怕是后悔了吧? 不过,她如何后悔都无所谓,但把手伸到朝堂上,实在不该啊…… 「既然礼部侍郎同长公主驸马交好,就调他去公主府当个长史吧。」 帝王之怒,可以血流成河,也可以杀人不见血。 三品礼部侍郎突然变成个公主府长史,想想这落差,简直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老太监心里感慨,嘴里却是赶紧应了。 窗外初夏风光正好,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暖洋洋地照射着御花圔,有鸟雀在树枝跳跃,很是欢皇帝突然兴起了出去走动的想法,「走吧,去武义侯府走走。」 「啊?」老太监有些吃惊。 皇帝见状笑道:「阳关郡主不是要请朕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临近月底,这两日也是楚秋雨最忙碌的日子,不只是侯府的帐目要核算,就是各处面馆的账册也送来了。 莲生也被她抓了来帮忙,一起核对账册。 莲生的教养嬷嬷有些来头,是道阳从宫里请回来的,倒不是道阳觉得娇妻教导不了妹妹,实在是京城这里的高门大户都有这样的规矩,若是没有教养嬷嬷教导的闺秀,说亲的时候就会受到阻碍。 楚秋雨待这个教养嬷嬷很客气,吃喝穿戴都不曾怠慢,但若是她觉得哪里不对,也不会沉默,比如这个时候。 「莲生,不要觉得整理账册、拨打算盘是什么肮脏之事,人活在世,要吃喝穿戴就离不开银子,而如何凭借自己的本事赚到银子也是一门学问,所谓技多不压身,没人能跑到多少年后去看,若是一直富贵,衣食不愁自然是好,但万一遇到了难事,自己会赚银子,总能一家人吃饱喝足不是?再说了,哪个大户人家的主母当家理事不需要整理账册数银子啊?」 「嫂子说得对,以后多教我查帐理财,至少我能数得清自己的嫁妆有多少啊。」莲生笑嘻嘻应声,白嫩的小手把算盘拨得劈啪有声。 那管教嬷嬷气得干瞪眼,想了想就借口身体不好,回去歇着了。 楚秋雨与莲生同时伸手对击一下,莲生欢喜得眼睛都眯在一起了。 楚秋雨点点她的脑门儿,「我这般护着你,可不是让你跟嬷嬷对着干吵架啊!不过,这些人的话好的可以听一听,若是你觉得不适合或者不喜欢,可以不听。她们虽然名为教导嬷嬷,只是教授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见得是对的,懂吗?」 「懂。」莲生笑嘻嘻应着,「嬷嬷要敬着,规矩礼仪要学着,但是其余的我才不听她的。」 「聪明的丫头,方才我让厨房的人包铰子了,中午你大哥说要回来,咱们吃铰子!」 「好啊、好啊!」 「以后别偷懒,厨房活儿还得再学起来。技多不压身,自己想吃的时候方便做不说,将来出嫁后也多个孝顺老人的法子。」 「哎呀,我知道了,嫂子,你真是比我娘还唠叨。」 姑嫂两个正是说笑的热闹,突然有丫鬟来报—— 「夫人,陈家老夫人同两位舅爷来了。」 楚秋雨与莲生对视一眼,都是皱了眉头。 当日道家突然生出变故,老侯爷被砍了头,侯爷夫人带着子女发配边关,外人不帮忙就算了,陈家做为侯爷夫人的娘家居然也是不闻不问,甚至还扯了个借口躲出京城,一副生怕受连累的模样,让人心寒至极。 后来道家重新崛起,陈家估计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今厚着脸皮上门,恐怕还是有所图谋吧「来人,把他们撵出去,我们道家没有这门亲戚。」 莲生想起母亲死得凄惨就心里恨意浓重,若不是外祖家见死不救,母亲实在伤心失望大病不起,也不会死在半路。若是外祖家稍稍使些银钱,娘一路少受些苦,也能坚持到如今,重新过上好日子,有嫂子孝顺,有她跟大哥在身边,娘该有多享福啊。 楚秋雨也是清楚那些旧事,但陈家怎么说都是老侯爷夫人的娘家,被撵出府门,他们加油添醋地说出去,人家怕是都要以为侯府如何不通情理呢。 「算了,让他们去大厅坐了,我们马上过去。」 那个丫鬟应着出去,楚秋雨就带着莲生去翻拣衣橱。越是对付这般势利眼的小人,越强势些才好。 若是先前几个月还有些为难,如今她可开了几十家面馆,尽管是薄利多销,但一个月也有上千两的进项,她可说是财大气粗,前几日着实替自己和家里人添置了很多新衣裳和首饰,如今倒是派得上用场。 姑嫂两个换了衣衫,梳妆打扮一番,这才施施然去了前厅。 【第十六章 御赐墨宝】 陈老夫人正拄着拐杖大骂,「侯府的人都到哪里去了?长辈上门也不理睬,难怪人家说小门小户的女子娶不得!」 第三十六章 「咦,这位老夫人难道是在说我吗?我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也就是实打实的皇族,难道皇族也是小门小户?那谁家是髙门大户呢,陈家吗?我倒是不知道一个三品的鸿胪寺卿,居然比皇上还厉害了?」 楚秋雨也是个嘴巴伶俐的,走到门口听到陈老夫人说话不好听,立即反驳了回去。 陈老夫人被堵得心口疼,抬头望去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妇人,穿了一件大红锦缎对襟衫子,细细的金丝在袖口衣襟上绣着缠枝莲纹,下头配了象牙色锦缎百褶裙,裙摆上隐约也能见到金丝莲花纹,同衫子互相呼应,脚上踩了一双桃红色绣花鞋,鞋头镶嵌了两颗大珍珠,走动间震颤不停,晃得人眼花。 再看妇人的容貌算不得惊艳,却甜美娇俏,很是亲切可人,长发盘成百花髻,除了新开的鲜花别没有别的装饰,耳上和手上是羊脂白玉的耳坠和镯子,越发衬得她的五官柔和生后边随着的莲生则穿了碧绿色襦裙,罩了一件象牙色小衫,几粒珍珠充当扣子,同她头上的珠钗还有耳朵上的葫芦耳坠、手上的粉色珍珠手串相映衬,中和了她五官里蕴含的三分妖媚,多了三分娇憨。 这……难道就是传言中来自边关的穷苦郡主? 陈家母子三个都有些迟疑和惊讶,楚秋雨却是简单打量了他们几眼就坐到了主位上,莲生乖巧地站在了她身后。 陈老夫人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说的话被逼上了死角,于是换了套路,「莲生啊,快来给外祖母看看。」边说边扯了帕子,只一下就抹得眼睛通红,「呜呜,可怜的孩子啊,这几个月吃苦了,可恼的是我这老婆子病重,等知道侯府出事的时候,想救你们娘几个都来不及了。」 陈老夫人说着话就要去扯莲生的手,却被莲生冷冷躲开了。 楚秋雨开口道:「陈老夫人请自重,婆母去世前同我说过,她已经同陈家再没干系了,我们也不必再把陈家当姻亲。」 「放肆,这是什么话?一个晚辈居然不敬长辈,这是谁家的规矩?」那个年纪稍长的男子恼得站了起来,喝斥道。 稍显年轻的男子却好似还有点良心,低声劝着,「大哥,有话好好说,大姊她兴许存了怨气,才这般吩咐……」 「不可能,大姊最是顾家,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绝情绝义的话?」陈家老大陈信眼神不时瞟向楚秋雨,那用意实在太明显了。「怕是某些人说了假话,生怕我们陈家插手侯府,妨碍了她把侯府的家产搬空吧?」 「才不是,我嫂子……」莲生正要说话,却被楚秋雨扯了一把,随即冷声道—— 「婆母去世之前同莲生说过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初见婆母的时候,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她是还有娘家人可依靠的。一个锦衣玉食了半辈子的贵妇人,被架在囚车里站了足足十几日,秋雨浇透了淡薄的衣衫,头发散乱,连支发簪都没有,脸色惨白,奄奄一息。曾经的侯爷夫人跪在泥地上给我这个乡下姑娘磕头,只为了让我想办法收留她的女儿,不希望她的女儿去矿山送了性命。 「她去世的时候,模样狼狈得尚且不如乡下妇人,我亲手给她整理的衣衫,梳理的头发,插了发簪,我家老父亲让出了自己的寿材,这才安葬了她。这般凄惨的死去,固然是命运不公,但也大半是人为,若是有人肯帮忙打点一下,有人肯一路护送照料,婆母绝对不会那么早早病死。 「若我是婆母,一辈子受她恩惠的娘家人在如此艰难的时候躲得不见踪影,甚至不肯收留她的儿女,我也会心寒至极,再不愿做陈家女!」 莲生早就忍耐不住,哭泣出声,「我娘说她下辈子绝对不会再托生在陈家。」 陈老夫人和陈信都是听得有些尴尬脸红,想要解释几句,又觉得张不开嘴。 而陈家老二陈仲已经哽咽起来,「大姊,我对不起你啊。」 楚秋雨拍拍莲生的手,又道:「我一个外人,只因为敬佩婆母一片慈母之心,尚且对陈家多有怨怪,莲生同侯爷心里怕是更恼恨,所以以后还是不要走动的好。再过一年多,满了孝,侯爷便会将婆母的灵柩挪回京城与公爹合葬,到时候若是你们还知道反省,就来烧几张纸,求他们谅解吧。」 陈仲连连点头,陈信黑着脸不说话,倒是陈老夫人很是不甘心。 从前因为女儿关照娘家,偌大的侯府就同陈家的后花园一般,虽不至于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尽让他们随意取用,但起码也是没缺过,可如今换了个乡野丫头当家,以后就不能进门了吗? 不成,还是要想想办法…… 「莲生,你淑清姊姊一直很是惦记着你,她平日在家也是无事,明日让人送她过来陪你说说话,若是你受了委屈也有人给你作主撑腰。」 「我不要!」莲生立时拒绝。 陈老夫人闻言立即倚老卖老地强硬道:「你这孩子跟外祖母客套什么,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你淑清姊姊吗?外祖母的话也不听了吗?」 楚秋雨挑眉,毫不客气的开了口,「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指我苛待莲生不成?这你就不必费心了,当初莲生饿得半死,是我给她煮面吃,不是你嘴里那个什么淑清姊姊。还有,你也不要指望送个表姊妹过来,上演什么日久生情或者酒后爬床的戏码,我是西北女子,不擅长阴谋诡计,却最会耍擀面棍。你还没听说吧,我上次一连敲断了几个纨裤公子的腿,如今还都躺在家里哀嚎呢,老夫人若是不怕送来个好好的孙女,抬回去变成残废,那就尽管送来!」 「你……你这个泼妇,侯爷怎么就眼睛瞎了,娶了你进门?」 陈老夫人气得口不择言,结果就听门外有人应道—— 「阳关郡主是朕赐给武义侯的正妻,你这是在说朕眼睛瞎吗?」 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衫的皇帝,身后跟着老太监和道阳就那么慢悠悠的进门了。 厅里众人都有些怔愣,一是不知道门外站着人,二是不知道这人居然是皇帝! 「皇上万岁万万岁!」 楚秋雨第一个回过神来,拉了莲生跪倒在地,陈家人也是如梦初醒,慌忙跪倒。 「你就是阳关郡主?」皇帝抬手虚扶了一把,笑道:「起来吧,看样子朕替道阳赐了个好夫人啊。」 「谢皇上夸奖。」 楚秋雨又磕了一个头这便站了起来,也把皇帝的夸赞接了下来,半点没有客套,态度自然至极,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朕听说你要请朕吃饭,正好路过门口就进来了。」 楚秋雨偷偷瞄了一眼道阳,见他轻轻点头,于是笑着应道:「既然皇上不嫌弃,那臣妇就献丑了,正好家里中午吃铰子,我再炒两个小菜就开饭。」 「好!」 「家里还有义父泡的药酒,补身是极好的,臣妇也给皇上烫上小半壶?」 「好!」 一老一少两个就这般一来一往地说了起来,好像皇帝变成了普通人家的老爹,而楚秋雨就是得宠又厉害的小女儿,说的人自然,听的人也欢喜,却让一干人都看傻了眼。 楚秋雨随即出去张罗午饭了,留下皇帝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觉方才对话太短,但是再看看地上跪着的陈家人,他又冷了脸色。 做为皇帝,他是从来没有错的,道家的惨事他虽然自责,却更多的是将怨气出在没有援手的那些人身上,而陈家就是最该伸出援手却躲得最远的那一个。 「你们滚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侯府。」 「是!是!」 陈家兄弟打着哆嗦应了声,赶紧搀扶着老娘匆忙跑掉了。 莲生本来还有些拘谨,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便上前拿了茶壶给皇帝倒茶,转而又打开了点心盒「皇上,请您尝尝我们家里的点心,都是我嫂子亲手做的,味道特别好。」 「哦,是吗?你嫂子不是做面条最美味吗?朕记得西北边关还有人叫她面条西施。」 皇帝说着话,捏了一块梅菜烧饼咬了一口,配上热呼呼的红枣茶,倒也舒坦,于是语气就更温和了。「你小小年纪,先前吃了不少苦,是不是也怨怪朕啊?」 「回皇上,民女本来想过,若是皇上好好的,我爹娘就不会死了。但是嫂子跟我说,有些事是命运安排,我们反抗不了,皇上也是无辜的,可能心里更难过。我以后长大嫁人,日子过得好,就能告慰我爹娘在天之灵。而且我因为吃过苦,更懂事,也算是没有白吃苦。」 第三十七章 莲生好似都没有考虑,就直接把她和嫂子之间的对话说了出来,完全不做伪装。 皇帝很是满意,从他坐上龙椅开始,就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的真心话了。 楚秋雨生怕道阳兄妹俩不好应付皇帝,眼见厨娘已把她早晨调好的馅包了饺子,馅料和面团还剩了一点儿,索性包了几十个馄饨,放在羊骨汤面里一同煮了,最后又炒了两个简单的菜,这就亲自盯着丫鬟往厅里传菜。 皇帝正逗着莲生说实话,见到饭菜上来也就收了话头儿。 枣红色的八仙桌上,放了五只碧绿色浅口荷叶碗,碗里盛了奶白色的汤汁,汤汁中间是一团白生生的面条,面条四周围了八个元宝一样小巧的馄饨,不知是什么馅料,馄饨皮里隐隐露出一点点浅红还有碧绿之色,很是鲜活的模样。 再看桌子中间,当真就摆了两盘菜,一个香椿炒鸡蛋,一个黄瓜炒木耳,剩下就是一盘饺子与几碟子腌菜,很是简陋,但也分外家常。 那老太监干咳两声就要开口,毕竟皇帝是一国至尊,什么时候吃过这般简陋的饭菜啦? 皇上却是拦了他,笑道:「这样就好。」 楚秋雨洗了手,给皇上剥了几支酸笋芯儿,笑道:「皇上,尝尝我家的饺子与羊骨汤面,也算是体验民生了,我家的羊骨汤面,城里城外的百姓们都喜欢呢。」 皇上听得有趣,问道:「听说你那面馆利润颇为丰厚?」 「是啊,我还想着义父这些时日有些闲不住,整日里带着我爹辟谷不吃饭,家里的鸡鸭鹅也都要被他练习缝合伤口给祸害没了,我就打算给他老人家开家医馆,只收药材成本,看诊免银钱,也算给侯府多累积福德。」 楚秋雨说着话,递了勺子给皇帝,然后就坐在道阳下首准备开吃了。 莲生见此也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一时间就剩下老太监一个站在一边瞪眼了。 楚秋雨见状招呼他道:「这位总管,坐下来一起吃啊,我准备你的份了。」 老太监张了张嘴,很是想说这不是饭菜多寡的问题,是谁也没有资格同皇上平起平坐吃饭啊。 但皇帝却觉得这样吃顿饭新奇至极,生怕老太监扫兴,就道:「你若是不习惯就端去一边吃。」 老太监无奈,赶紧端了自己那碗馄饨汤面坐到一旁的小茶几后。 皇帝舀了一勺汤喝下,融融暖意好似一直从嘴里流淌到心里,分外舒坦,再尝尝小菜,特别酸爽开胃,一口咬开馄饨,里面的虾仁和韭菜也很是鲜美,还有白生生的空心面条,劲道十足又爽滑,当真美味。 当然比之宫里的御厨,这碗面还是简单了,但其中蕴含的味道却是特别不同。 楚秋雨吃了半碗,就替老少三个剥酸笋,道阳多抢了一个,惹得莲生瞪眼睛,结果盘子里最后支就被皇上不动声色的送进了嘴里…… 顿饭吃得不快,说些家长里短,倒也热闹。 以至于吃完之后,皇帝很有些意犹未尽,毕竟这样好似普通人家父亲与儿女一起吃顿便饭的感觉,实在太难得了。他沉吟了那么一瞬,就道:「今日的饭菜很不错,朕要打赏,说说你们要什么吧?」 身为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就相当于财大气粗的土豪直接甩一张空白支票啊。 道阳同莲生都望向楚秋雨,两兄妹也好奇她会如何回复皇帝。 楚秋雨想了想,这才开口求道:「臣妇想求皇上赏几个字,为臣妇即将开起来的药堂取个名字,以后药堂惠泽百姓,百姓们也能日日感受到皇上的爱民之心。」 「好,朕没想到阳关郡主会有如此胸襟气魄。」 皇帝这一次是真正对楚秋雨刮目相看,能放弃绝大的诱惑,一心行善,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笔墨伺候!」 道阳立刻去取了笔墨纸砚,皇帝大笔一挥,「惠民药堂」四个大字跃然纸上,接着他又取下荷包,掏出私印盖了上去。 楚秋雨很是欢喜,小心吹着墨迹,生怕不小心碰到蹭花了。 皇帝深深望着这个有些猜不透的好姑娘,再看看一旁笑着帮忙寻纸镇的莲生,眼底闪过一些让人看不清的东西…… 吃饱喝足的皇帝,终于出了武义侯府的大门,道阳极有眼色的护送皇上回宫,留下楚秋雨和莲生这姑嫂俩,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良久,莲生才拍着胸口道:「哎呀,吓死我了,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楚秋雨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原本就知道皇帝英明神武,今日见了才知道,皇上更是仁善和气呢。」 「是啊,我爹都还比皇上严肃呢。」 姑嫂两个说笑几句,就喊丫鬟来拾掇桌子,之后携手去后院继续核对账册。 京城做为整个大梁的首善之地,自然最是繁华不过,不过行人如织的南城商街、西城牛马市附近的热闹程度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此处卖牛马,就少不了马具和车厢、农具和各色铁器,而来往的人多了,也免不得要垫垫肚子,于是这里有很多家卖吃食的小铺子,来客多是为了生计奔波之人,还有各色匠人。 这一日天气很是炎热,街市里又开了一家药堂,看诊的老先生笑呵呵很是和气,说看诊不要银钱,一旁帮忙的老汉也是热情,药费特别便宜。 慢慢的,惠民药堂的名声就传了开来,也吸引了无数穷苦之人前来看诊,待得听说药费甚至可以用青菜柴禾或者干活计代替,众人更是欢喜至极。 但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惠民药堂的生意好了,其余的药铺生意就难做了。 于是,先前发生在楚家面馆的那些肮脏事又找上了药堂。 这一次,地痞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个看起来像弥勒佛一样和气的老大夫挥挥手就把他们都药倒了,待得醒来已经是跪在门前,一抬头对上门上匾额,身子却半点儿也动不了。 老大夫也不打骂他们,就扔了一句,「看吧,什么时候看出匾额有哪里不同,就放你们回去。」 一众地痞们被晒得脊梁冒油,眼神几乎要把匾额看穿,但是依旧没看出什么蹊跷来。如此足足跪了两日一夜,别说地痞们要被折磨死了,就是半个京城都听说这件稀奇事。 很快,就有闲人赶来一探究竟,准备给百姓们解惑,结果也是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最后,还是某个三品官家里的公子算是误打误撞地喊出了一句,「呀,这匾额是皇上墨宝!」 四个字犹如镇宅之宝,从此以后,惠民药堂门前宵小绝迹,明里暗里再没人敢来生事,毕竟谁也不是傻子,一个药堂能得到皇上的墨宝,那背后的东家怕是大有来头。 果然,有心人查探后,都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药堂的东家是阳关郡主,也就是武义侯夫人,因为请皇上吃了一顿家常饭,特意求了这个墨宝做赏赐。 就因为一顿家常饭? 不,显见不可能,只能说,皇上待武义侯府实在是荣宠有加,这个时候去得罪武义侯府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不说药堂里如何忙碌,只说楚秋雨得了城外的小山庄简直是如获至宝,大院子里除了留个住处之外,其余都变成挂面作坊,天色好的日子,从山下远远望去,银白色的面条挂满整个山坡,随风飘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震撼,又觉有趣。 路过的人免不了要问一句,于是随时随地都能下锅的挂面开始行情走俏,出门在外时常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但只要有一口锅、有一瓢水就能煮碗热呼呼的面条果腹,这实在是绝好之事。 而侯府也是越来越兴旺,道阳刚刚被升了两级,已经具备了独立领军一万的资格,跑起西山大营也就越发勤快了。 宫里的五公主因为年岁到了,要到上书房读书,皇帝又下旨把莲生召进宫做伴读,虽然隔日才进宫一次,但莲生也是忙得不行。 楚秋雨只好把面条作坊托付给管事,一心一意照管家里。 许是前世看多了宅斗宫斗的小说戏剧,楚秋雨一直对皇宫没什么好感,总觉得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对于莲生进宫做伴读,她实在很担心,不只跟义父讨要了活血化瘀的药膏,还给莲生准备了一袋金珠子和一盒子精致的小吃食。 至于道阳那里,军营都是汉子,一大盒酱骨头,从面馆里取两个煮好的羊头,剥了羊脸肉,每日让随从亲卫一起提着就是了。 第三十八章 莲生被嫂子的紧张感染,很是有些忐忑,结果晚上回来之后,不屑的说道:「先生居然在教《三字经》,我早就倒背如流了,算学先生更是好笑,还要我在一炷香内算出十道题,结果那题目简单得我都不想做。」 「不许嘲笑先生。」楚秋雨放了心,抬手敲了小姑子的脑门儿,又问道:「你不会是出什么风头了吧?」 「没有,我哪里有那么笨啊!」莲生笑嘻嘻抱住嫂子的胳膊,撒娇道:「嫂子,我就比先生规定的时辰早了那么一点点,背书也同五公主一样呢。」 「这就好,聪明的姑娘。」楚秋雨实在欢喜小姑学会了藏拙,狠狠在她细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四公主、五公主还有那些皇子们都好相处吗?」 「还好。」莲生也在嫂子脸上亲了一口,感激道:「还是嫂子聪明,先前他们都不太理我,后来下课休息的时候,我把嫂子准备的点心和零食拿出来送他们吃,他们都很喜欢,就同我说话了。」 「那好啊,嫂子别的不会,做吃的还不犯愁。明日嫂子做糖衣花生满口香,后日你再带去一些。」楚秋雨认真嘱咐道:「但是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装吃食的盒子都不能离开你的身边,若是离开了就不要再拿给那些皇子和公主吃,就是吃的时候,你也要同他们一起吃,绝对不要落下,懂吗?」 「懂,嫂子,你放心,我知道。」 「好,嫂子相信你。」 道阳回来时,见到娇妻和妹子凑在一处言笑晏晏,他也不禁露出了笑脸。「说什么呢,这么高「哥,嫂子明日给我做满口香,不给你吃!」 莲生小丫头脾气又开始逗弄起哥哥,果然道阳眼里喜色一闪。 「什么满口香?酱肉吗?」 「不是,一种小吃食,香甜酥脆的。」楚秋雨偷偷同夫君使了个眼色。 道阳眼底笑意更浓了,嘴里却道:「我明日忙,怕是吃不到了,让莲生多吃点儿吧。」 莲生看哥哥不上当,觉得无趣,噘起了小嘴巴。好在,沈老爷子和楚富贵从药堂回来了,沈老爷子手里拎了一包糖炒栗子,楚富贵则拿着闺女最爱的烤红薯,这下别说莲生,就是楚秋雨都是欢呼着迎了上去。 「义父最好了,怎么知道我这几日就想吃糖炒栗子?」 小丫头嘴甜,哄得沈老爷子眉开眼笑,「喜欢吃就说,明日还给你买。今日进宫,有没有人欺负你啊?若是有,一定跟义父说,义父有得是办法给你报仇。」 「没有、没有,嫂子做的点心他们都爱吃,还让我后日再带些去呢。」 莲生剥了一个栗子塞到沈老爷子嘴里,摇头笑道:「那些皇子和公主真可怜,没吃过透明的饺子,也没吃过羊骨汤面,就是酥饼、麻花、麻团、汤圆……也没吃过。」 「哈哈,也就你嫂子才有心思琢磨这些东西。你以后若是带进宫,一定要小心,懂吗?」 「懂,嫂子说过了。」 另一边,楚秋雨也同老爹一起吃红薯,鲜甜的红薯烤得外皮焦黑,里面却金黄软糯,实在是美味至极。 楚秋雨吃得一脸满足,楚富贵看得却是气恼,忍不住敲打女婿,「整日不知忙些什么,连个红薯都不知道买?」 道阳尴尬的摸摸鼻子,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笑道:「今早路过首饰楼,进去走走,就买了这个。」 楚秋雨拿起来细看簪头的祥云纹,有些想笑,这个纹饰簪子多半是年老妇人才戴,哪里有她这种新媳妇儿戴的,不过夫君这种行为可是该鼓励,于是她直接插在脑后,笑道:「真好,谢谢夫君。」 道阳红了脸,干咳两声,「开饭吧,饿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楚秋雨吩咐着丫鬟把早就准备好的晚饭端了上来,一家人老老少少边说闲话儿边吃喝,很是热闹,但美中不足就是……没有孩子。 沈老爷子和楚富贵都忍不住瞄向楚秋雨的肚子,楚秋雨怎么会猜不出,但她却是不急,她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八岁,过早生孩子伤身体不说,也怕保不住。 而且,孩子是缘分,上天既然不辞辛苦把她送到这个世界来,就不会让她这辈子有太大的遗憾,更何况她的面馆、药堂,每日都在行善积德…… 【第十七章 我要嫁皇子】 西山大营里,因为驻扎着护卫皇上安危的御林军,每隔一旬就要轮换一半人马进宫值守,因此训练起来很是忙碌严苛。 这一日,几轮冲锋对阵下来,分属两队的将领聚在一起歇息闲话。 有人眼尖发现,道阳不时从袖子里摸出点东西塞到嘴里,于是依仗着平日交好,又年纪相当,就偷偷过去一把抢了道阳袖子里的荷包。 「好啊,道阳,你偷吃东西!」 众人都是笑起来,惹得道阳发急道:「哎呀,别扯坏我的荷包。」 那年轻将军拣了一粒圆滚滚的小吃食扔进嘴里,发现很是香甜酥脆,嚷道:「你们都尝尝,这小吃食真不错。」 众人都是闲着无事,不管喜不喜欢吃甜食都蜂拥而上,将那袋小吃食瓜分得干干净净,道阳心疼得嘴角直抽,那可是娇妻早起做的,如今就这般进了狼口,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 众人倒也不白吃,都很有良心的一致夸赞起楚秋雨来。「郡主真是贤慧,原本以为她必定是个脾气火爆的边关女子,没想到还有如此好手艺。」 「是啊,上次送来那个酱骨头,下酒真是太好了。」 「对、对,还有那个辣鸡爪。」 谁说男人不八卦、男人不喜欢吃零食,一群将军聚在一起差点说得淌了口水。 道阳心里得意,顺口应了一句,「改日让内子准备一桌酒菜,到我府上聚聚……」 「太好了,小子,就等你这句话呢。」不等众人欢呼,轮值老将军已经是哈哈大笑着应了下来,「你这个榆木疙瘩,终于主动开口了,再不开口,我都要直接找郡主去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道阳无奈,只能约定了下个休沐的日子到府上一聚。 转而众人重新忙碌起来,道阳想起先前刚来大营时众人的冷漠疏离,对比现今的融洽,再次感慨自己得了个好妻子…… 之后楚秋雨用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美味量又足,甚至把两坛自阳关带来的烧刀子开了,喝得一众老少将军们,站着进府来,几乎是横着回家去的。 于是,众人免不了隔三差五就来侯府叨扰,阳关郡主贤慧又好客的名头也就传了出去。 同样,随着莲生一次次进宫,美食攻略也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小丫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更喜欢去读书了,甚至有一日居然把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带回来作客。 那日,盛夏的天气实在太炎热,枝头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楚富贵照旧去城里城外各个面馆走动,美其名是帮闺女巡视产业,沈老爷子则是在惠民药堂坐堂,如今被百姓们唤作「神医」,老爷子自觉找到了人生的最好归属,几乎早出晚归,自然在家里也见不到人影。 楚秋雨想要午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做冰淇淋吃。 前几日本来就要做给莲生吃,许是小丫头这一段时日被她养得太好,居然在日前来了初潮,疼得死去活来。她吃惊的同时自然不敢做冰品惹她垂涎了。 正好今日小丫头上学不在家,她偷偷实验一下,自己也解解馋。 厨房的两个厨娘都是最早从人市上买回来的,先前跟着做挂面,后来搬到山庄作坊的时候,两人年纪有些大了,又没有儿女就求着主子留下来。 楚秋雨索性把她们安排到厨房,没想到两人都有底子,教什么菜色上手都极快,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心。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性命同侯府的荣辱息息相关,自然也可靠忠心。 眼见主子又过来了,两个厨娘都是赶紧撵走了瞌睡虫,笑着迎上来。 「夫人可是又想做什么新鲜吃食了?」 胖乎乎的刘婶子是个爱说笑的,当先问出口,痩弱又寡言的王婶子就笑着拿出桨洗干净的围裙,楚秋雨笑着点头,简单同她们说几句,带着两人忙了起来。 冰淇淋说起来复杂,其实用料却极简单,不过是牛奶鸡蛋,外加糖霜或者蜂蜜罢了。 但准备到一半,楚秋雨却发现一件大事——侯府有冰窖,去年却因为出事没存冰块…… 第三十九章 无可奈何之下,冰淇淋临时改成水果刨冰,顺便又教了两个厨娘怎么用硝石制出干净的冰块。 这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一碗装着黄桃西瓜和草莓等等的水果刨冰就做好了。 楚秋雨狠狠挖了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得恨不能仰天大叫。 简直太凉爽了! 什么是幸福,就是数九寒冬的一碗热汤,还有三伏天的一口刨冰了。 刘婶子和王婶子看得好笑,也是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楚秋雨不是吝啬的人,挥挥手就吩咐她们自己做了尝尝。 没想到这时有小丫鬟跑来禀告,「夫人、夫人!大小姐带了几个小姐和公子回来,说是一起读书的朋友,请您去看看呢。」 一起读书的朋友?楚秋雨立时放下勺子,难道是皇子公主们? 「你们再做几碗这样的刨冰,一会儿送去大厅。记得,除了你们,别人都不准进灶间,做好也是王婶子直接送去。」 「是,夫人。」 无论是大小姐带去宫里的吃食,或是侯爷带去大营的,楚秋雨常这么吩咐,王刘两人已经习惯了,自然是赶紧应下。 楚秋雨这才脱了围裙,赶紧去了大厅。 莲生坐在主位,客座上坐着两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楚秋雨简单扫了一眼,笑道:「难得我家莲生带朋友回来玩,正巧今日家里做好吃食,几位公子小姐有口福了。」 莲生跳下椅子,笑嘻嘻抱住嫂子胳膊,嚷道:「嫂子,你又做了什么好东西了?我们一路走得渴了,有没有西瓜汁和桃汁儿?我同四公主、五公主说过了,嫂子可不要让我丢脸了啊。」 「你啊,真是个馋丫头。」楚秋雨点点小姑的脑门儿,嗔怪她道:「还不先给我介绍客人,就知道吃。」 莲生吐吐舌头,赶紧介绍道:「这是四公主、五公主,这边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不知公主和殿下们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楚秋雨没有跪地磕头,只是微微福一福身,接着笑道:「本来今日偷偷做了一点冰品,打算趁着莲生不在我自己饱饱口福呢,各位公主和殿下们来得巧,若是不嫌弃,也帮妾身尝尝味道如何?」 小孩子们哪有不喜欢甜食的,更何况他们平日便是莲生那只带在身边的食盒的忠实俘虏。 两个公主努力装着文静的点点头,但小脸上已有了笑意。 四人中年纪最长的三皇子开口道谢,「劳烦侯爷夫人了。」 倒是那个小皇子拍手叫好起来,「好、好,莲姊姊家里的点心最好吃了。」 楚秋雨见四皇子额头上都是汗,走过去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笑道:「既然殿下喜欢吃我们府上的点心,待得走时再拿一盒回去。」 「谢夫人。」四皇子的娘亲只是一个宫女,死得也早,平日除了身边的嬷嬷也没人待他这般亲近,突然被如此温柔对待,就有些红了小脸儿。 很快,王婶子就端着大托盘将刨冰送来了。 白得几乎透明的白瓷浅口碗里装了大半碎冰,冰上堆了五颜六色的水果丁,淋了黄褐色的蜂蜜,撒了星星点点的白芝麻,还不等吃到口中,只那么看着,就让几个皇子公主口水直流了。 莲生也是喜得不行,小脸上满满都是得意,招呼众人道:「殿下、公主,快尝尝我嫂子的手艺。」说罢,她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口,吃得满足又惬意。「唔,好吃、好吃。」 即便身分再髙贵,总是几个半大的孩子,虽然极力控制着速度,一碗刨冰也很快见底了。 四公主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笑着赞道:「这真是本宫吃过最美味新奇的冰碗了,夫人当真是好巧的心思,宫里御厨都不及您的手艺。」 五公主脾气更是直爽,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宫里的冰碗有种腥味,我不喜欢,但是夫人做的这个清爽又好吃。先前莲生总说夫人如何聪明手巧,今日才知道是真的呢。」 三皇子好似是个文静害羞的性子,只点头道谢,四皇子却闹着还要再吃一碗。 楚秋雨却是吝啬起来,劝道:「四皇子若是喜欢吃,下次再来吃就好,这刨冰寒凉,不好一次吃太多,否则殿下肚子疼,妾身就要被拉去打板子了,殿下也不想妾身受伤,然后就不能给殿下准备点心了对吧?」 四皇子红了小脸,忙不迭的点头。 楚秋雨笑起来,「昨日我让人在花园搭了树屋和秋千,本来要给莲生一个惊喜,正好公主和殿下来作客,不如一同去玩玩吧。」 「好啊、好啊。」 小孩子的注意力极容易被转移,很快就随着莲生去了花园。 武义侯府的花园没有别人家的那般精致,花圃少,但大树多,枝叶繁茂的,树下绿草如茵。 两条手腕粗的绳子、一块木板搭成的秋千,就让两位公主兴奋的挎着裙角跑前跑后,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出。 旁边一棵最是茂盛的槐树上,木头钉成的小屋小巧又精致,从一把小梯子上去,三皇子和四皇子都笑得阖不拢嘴,木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窗子上也有纱帘防蚊虫,倚在可爱的大玩偶上,手里摆弄一下九连环,或者干脆摸本书看看,让两个皇子都是不愿下来。 楚秋雨让人送了水果和点心过去就没再去打扰,花园里完全成了少男少女的世界。 直到太阳落到西山头儿,公主和皇子们才恋恋不舍的告辞回宫去了,楚秋雨一人送了一盒点心,公主们还得了软软的玩偶,惹得四皇子满眼羡慕,楚秋雨就给他多添了一小袋的香酥花生,许诺下次一定给他也做一个,这才打发这群小祖宗欢欢喜喜上车了。 莲生瞧着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嫂子,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嫂子,让你受累了。」 「招待你的朋友是应该的,不过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姑嫂两个正走在游廊里,家中仆役们忙碌,并没有人在跟前,于是楚秋雨就低声严肃问道:「说,三皇子是怎么回事?」 莲生变了脸色,咬了咬嘴唇,神色里满满都是倔强。「嫂子,你说过我是姑娘家,总要嫁人的。」 「对啊,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姑娘家嫁给谁很重要,否则后半辈子就会后悔。」楚秋雨抓住小姑子的手,很是有些担心。 莲生却倔强的低下头不说话,半晌才道:「嫂子,我就是不想再被流放做罪囚了,不想看着娘亲重病只能掉眼泪,担心哥哥出事,夜夜睡不着……」 「傻丫头。」楚秋雨听得心酸,虽然她已经极力待这孩子好,本以为已化解了她心里的阴影,没想到她心底还是沉甸甸的压着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会一直好好的,再说了,一切有你哥哥呢「嫂子,我爹是大梁最英勇的将军,结果呢,还不是说被砍头就砍头了。若是宫里有人,或者家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就不会被抄家流放了。」 小丫头一反平日的娇憨可爱,变得精明又冷静,着实让楚秋雨吃惊。她还想劝几句,小丫头却是拉了她的手,道—— 「嫂子,你相信我。皇上先前被皇后和太子连手夺权不成,如今很是忌讳外戚,母族势力庞大的皇子他绝对不会选择,而母族式微的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四皇子年岁太小,怎么想都是三皇子最合适,他本身性情又温和,很是念旧,待他的乳母丫鬟都是照料有加,只要我们家里厚待他,他将来坐了那张椅子,绝对不会亏待我们道家……」 「好了、好了,你先别说这些,晚上我同你哥哥商量一下。」 楚秋雨听小姑越说越不成样子,赶紧拦住她,姑嫂两个第一次有了分歧。 道阳回来的时候,老爷子们都已经坐到饭桌旁边,莲生也乖巧的帮忙盛饭端汤,但他就是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得吃了饭,楚富贵好似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沈老爷子拉走了。 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他们也只是跟着来养老定居过日子,老人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放手。 莲生磨磨蹭蹭,很是有些忐忑,但还是回房去了。 道阳挥手屏退丫鬟,然后抱了娇妻坐在窗下,问道:「怎么了,今日可是累了,还是下人不服管教?你尽管打骂或者发卖,不必顾忌。」 第四十章 「若是能打骂发卖就好了,别说罚了,就是多说一句我都心疼呢。」楚秋雨叹气,身子向后依了依,严严实实缩在夫君怀里,这才说道:「莲生今日带了皇子和公主们回来玩耍,我瞧着莲生……有些不对劲呢,好似想要嫁给三皇子。」 「什么?」道阳立即就皱了眉头,相比起楚家父兄的护女成狂,他对待妹妹也不遑多让,毕竟道家就剩下他们兄妹两个。「你可是问过她了,是不是会错意了?」 「问过了,莲生许是因为先前的流放之事留了心结,不如你去同她说说吧!」楚秋雨又叹气,劝道:「她年纪还小,在我看来,找个安稳人家、人品好的男子最好不过了,什么权势都没有她后半辈子的安稳幸福重要,但莲生脾气拧,我没敢深说。」 「好,你歇会儿,我去看看她。」 道阳放开娇妻就出去了,楚秋雨怎么都觉得心里闷得慌,于是拿了针线做起来。 初始来到这个时空,她很笨拙,总觉得手工缝制不如机械方便,但熟练之后,反倒爱上做这活计。怪不得现代那么多人痴迷手作,果真有种让人沉静的魔力。 一条袖子还没缝完,道阳就回来了,脸色不算好,眼圈隐约也有些红。 楚秋雨聪明的没有再问,只是张罗着吩咐丫鬟送了热水进来洗漱,然后早早歇下了。 夫妻俩半晌没有说话,到底还是道阳把娇妻揽到了日益变得宽厚的怀里。 「莲生的婚事就随她的意吧。」 「好,」楚秋雨轻轻应了一句,宽慰夫君,「莲生生得好,也足够聪明,再说还有我们呢,嫁谁也不会让她吃亏。」 「唔。」道阳把脸埋在妻子如云的秀发里,嗅着鼻端淡淡的花香,终于好过许多。 就在楚秋雨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句—— 「我一定要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们,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道阳身体里的热力,幔帐落了下来,锦被翻涌,一室春光…… 第二日道阳吃了饭就去了西山大营,留下楚秋雨一边红着脸捶腰,一边在小炕桌上奋笔疾书。 莲生带着小丫鬟偷偷在门口探头探脑,又同守在屋里的两个大丫鬟使眼色,两个大丫鬟正不知道如何应声,就听楚秋雨开口道—— 「赶紧进来,做那个怪样子做什么?」 「嘻嘻,嫂子。」无论心里揣了多惊人的野心,在嫂子跟前,莲生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她照旧过去抱住嫂子的胳膊撒娇了一会儿,这才问道:「嫂子,你一早写什么呢?帐册不是核对完了吗?」 「我写你的课表呢。」楚秋雨吹了吹墨迹,递给莲生,「既然你有心……嗯,更进一步,嫂子帮不上大忙,但也要尽我所能的帮你筹谋一下。看看吧!」 莲生狐疑的接过纸,越看越是瞪大了杏眼,「这么多……」 「当然。」楚秋雨挥手撵了丫鬟们出去,吩咐道:「没有大事不要让人近前。」 几个大小丫鬟赶紧行礼退到院子里,连拾掇花木的粗使婆子都赶走了。 楚秋雨透过打开的窗扇扫了一眼,没看到什么人影,这才低声说道:「你既然要坐那个位置,如今就要开始准备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后宫佳丽三千,与其依靠你的美貌和帝王的宠爱,不如再添一些小手段,若是用不上最好,若是能用得上,许就是救命的关键时候了。」 「嫂子,」莲生指了那密密麻麻的课表,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些东西都要学吗?」 「技多不压身,来,我跟你说说这些东西的用处,顶顶重要的是这个医道,你即便不能学得精深,起码要会分辨药材,知道常用药方对身体的利弊,最好还要会配些防身的药粉,这不是让你害人,但防人之心却不能没有,懂吗?我晚上就同义父说说,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乐于教你。」 楚秋雨一样样说给小姑子听,「还有厨艺,虽然你先前学了一些,但只是皮毛。皇宫御厨自然是手艺髙超,但就是山珍海味吃久了也会腻烦,这时候你若是做上一两道家常小菜或者养生羹汤,自然更得夫君喜爱。有句老话,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这个我懂,」莲生抢着应声,「我哥就是,大营里再忙也要回来吃饭,而且每次带了那些同僚回来喝酒,听着人家夸嫂子,他都得意得不行。」 楚秋雨听得脸红,伸手捏了小姑子的鼻尖,又接着说下一项,「女红不要求你像绣娘一样精通,起码会缝个荷包伴着夫君,将来有了孩儿也能亲手做些贴身衣物。剩下这些宫礼就要跟着嬷嬷苦练了,还有……闺房之事……」 「哎呀,嫂子,这个你怎么也写啊?」 莲生羞得脸色通红,一双手捂着眼睛,很是可爱娇憨。楚秋雨看得心里又酸又软,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不好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放到现代才刚上国中呢,在这里居然就要开始筹谋婚事了,甚至生育。 「阴阳交融,天地人伦,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母以子贵,你想坐上那个位置,并且坐得稳,子嗣是最重要的事,若是后宫的所有子嗣都是你所生,或者大半是你生的,将来大梁天下不分道家一半都不可能,懂吗?」 「懂,嫂子。」莲生放下了手,轻轻靠在嫂子怀里,「我舍不得离开你跟大哥,但是……」 「不说这些了,莲生,只要你选定了目标就去努力,我和你大哥支持你,不过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什么权势富贵都不重要,只有你的健康和性命最重要。」 「呜呜,嫂子。」莲生听到最后哭了起来,虽然嫂子只比她大了那么几岁,却弥补了她缺失的母爱。 「好了,不哭,明日进宫,后日你就要开始忙碌起来,今日是最后清闲一日,嫂子带你逛街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真的?」 「当然,赶紧穿戴漂亮,咱们走!」 姑嫂两个欢欢喜喜地换了漂亮衣裙,坐上马车,真的是逛了一整天才回来。 待得晚上,满心惦记的道阳从大营赶回来,见到娇妻和妹子两人叽叽喳喳地分享战利品,不禁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自此,就像楚秋雨说的那般,莲生开始忙了起来,进宫陪读的时候,反倒成了最清闲的日子,其余在家时则是忙得团团转,不是在灶间学厨艺,就是在绣房同针线奋斗,或者同老嬷嬷练习起居坐卧的一切规矩,有时候为了一个福身姿态优雅,练习到汗流满面,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能放松,泡在装了羊奶的澡盆里背诵《汤头歌》,嗅闻各色药材,常常是抱着书本睡去,又在鸡鸣时候早早爬起。 偶尔,宫里那四个年纪相当的公主、皇子会来侯府玩耍,楚秋雨竭力想些好吃食和小玩意招待他们,默默替小姑不断加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日升月落,眼见夏末秋初,秋去又冬来,莲生应对课业越来越娴熟,身形也同风吹一般的长了起来,居然比楚秋雨都髙了半个头,眉眼更是褪去了稚嫩,原本的三分娇媚变成了满满的十分。 安静坐下来读书的时候,如同侍女图一般美好娴雅,玩耍笑闹的时候,又如花仙子般灵巧欢快,惹得三皇子的目光时刻随着她打转。偶尔去宫里读书回来,马车后还有胆大的纨裤子弟「护送」。 楚秋雨防患于未然,早早就安排了八个护卫随车,这才稍稍放心,不过没多久后,她就有些顾不得小姑的事了。 原因很简单,一来要过年了,武义侯府虽然没有多少人家需要走动,但对于第一次操办的楚秋雨来说还是有些焦头烂额。二来,因为她迟迟没有传出好消息,就有人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前几日,道阳被一个同僚拉去家里喝酒,若不是及时脱身,怕是就要收了同僚的远房「表妹」做小妾了。甚至坐镇大营的髙将军都笑说要把族里侄女给道阳做侍妾,最可气的是,府里的丫鬟也有蠢蠢欲动的。 对于外人,楚秋雨暂时无力还手,但对几个丫鬟可是不会客气,直接拿出她们的卖身契,送了她们重新回归人市,让她们给自己挑拣个「好主子」。 这般一番打压下来,渐渐就有流言传了出去,京城人人都道:阳关郡主善妒不容人。 第四十一章 楚秋雨倒是不在乎,莲生却同人吵了两回架,道阳也在一次酒宴上听说了,勃然大怒,道:「道家只有一个女主子,就是阳关郡主,即便阳关郡主不能生育,道家便过继子侄延续香火,我道阳是不会纳妾。当日道家身陷囹圄,只有阳关郡主与我同苦共难,如今道家家道复苏,也只有她一个有资格站在我身边同享荣耀。」 一席话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传扬出去也瞬间把楚秋雨变成了整个大梁女子都羡慕的对象。 即便情浓时候,每个女子都得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但又有哪个男子做到了? 不都是将血泪吞回肚里,还要脸上带着笑替男人把新人抬进门。 为什么一个西北的乡野女子能得到这样的幸福? 有女子不服气,询问过自家夫君,结果男人却是轻飘飘扔出一句「我若成了流放罪囚,你会倾其所有救我吗?」 女子回答,「会。」 可惜谁都听得出这个字里的心虚和叹息,就是她们愿意,家里怕是也不准许吧。 所以,有些幸福不是偏爱某些人,实在是某些人付出了别人所不能付出的,自然也就得到了别人不能得到的,如此而已。 【第十八章 再度赐婚】 不说外边如何流言蜚语,只说楚秋雨算算自己年纪也将十八岁了,差不多能够顶住生育的重任,于是就寻了沈老爷子把脉,开始煮些温补的药膳顿顿吃着。 眼见大年将近,家里越来越忙碌,楚秋雨盼着道阳回来帮她一把,没想到道阳却又升了一级,成了西山大营里除了髙将军外权柄最重的将军,自然就更忙了,别说帮忙打理家事,就是回家吃饭都少之又少。 终于熬到了大年夜,一切事情都归于平静了,道阳带着妻子妹妹进宫吃了一顿夜筵,好在回来的时候还算早,楚秋雨亲自下厨,把事先准备好的食材煎炒烹炸,抢着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三人给两位老爷子磕头,又给满府丫鬟仆役发了红封,一家人才坐下来吃顿安生的团圆饭。 侯府外,整个京城都是鞭炮声不绝于耳,偶尔有顽童的喧闹声传来,平添三分童趣和热闹。 饭后,两个老爷子带着莲生去院子里也放了鞭炮。莲生本来就胆子大,偶尔还会把鞭炮捏在手里,点燃后扔在丫鬟们脚边,吓得丫鬟们四散逃避,尖叫声、笑闹声,瞬间就把整个府邸点燃了。 「莲生又调皮了,若她是男儿身,不知道要迷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呢。」 楚秋雨裹着大氅,只留了一张笑脸在外边,身后依着夫君,且笑且言。 道阳揽着娇妻在怀里也是笑起来,「许是你太娇惯她了,小时候还算文静,如今倒是有些野小子的模样了。」 「娇养女儿,穷养儿子,闺女在娘家时候不闹一闹,嫁人之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小夫妻俩靠在一起说笑,夜色虽寒,心里却暖。 当然生活还是有些微不如意,比如楚东和来信说大嫂娘家仗着她名头为祸乡里,这事也烦得很,但瑕不掩瑜,楚秋雨如今吃穿不愁,夫妻恩爱,家人健康,真的别无所求了。 大年初一祭拜先祖,初二回门,初三宴请亲朋,初四……眼见大年就要过去了,宫里却突然传来消息,原来是一向身体虚弱的二皇子又病重了,所有太医都被唤进宫中,而且再没被放出来。 道阳也是接了紧急皇命去了西山大营,再没回来。楚秋雨隐隐觉得,这事许是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很是蹊跷。 果然,没几天当日陪着皇帝来家里吃面的老太监上门了,亲自请走了沈老爷子。 楚秋雨终于确定,这次病倒的恐怕不是二皇子,而是……皇帝! 宫里开始上课了,她虽有心把莲生留在家里,但苦于没有好借口,道阳又不在,只能拉着莲生嘱咐了好多话,转而又给她带了足够多的金珠子,还有些零碎的「小东西」,这才放她进宫。 同先前那些太医和沈老爷子一般,原本该晚上就回来的莲生也被留在宫里「陪伴」五公主了。 楚秋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地转,看得楚富贵是心疼又后悔,若是闺女留在阳关嫁个普通人家,是不是就不必像如今这般焦心? 但再想想女婿的孝顺、闺女如今的锦衣玉食,他又叹了气,凡事都有代价,穷人劳力,富人劳心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沈老爷子同莲生在上元节的晚上一同回了家。 不等楚秋雨问详细情况,就有宫里太监赶来宣旨。 「道家嫡女莲生,貌美端庄,赐婚皇三子,四月十六完婚。」 简简单单二十几个字,就定下了莲生的后半辈子。 楚秋雨惊讶得无以复加,但莲生却是一脸兴奋。 没多久后楚秋雨也听说,同时还有一个重臣之女被赐婚给刚刚痊愈的二皇子。 群臣虽然听到些风声,但也被皇上布下的迷魂阵迷惑得晕头转向。 但不管外人如何,道家可是要为莲生的亲事忙碌起来,圣旨上说得清清楚楚,四月十六日完婚,听起来还有三个月时间,好似很充足,但要绣嫁衣、置办嫁妆、打制木器,琐碎又繁复,最耗费心神。 不同于楚秋雨当初嫁进道家,她出身就是边关小镇,礼数上欠缺一点,或者行事出格一些,别人顶多笑话一句就罢了,如今莲生可是要嫁给皇子,稍有怠慢就会被扣个藐视皇权的大帽子,刚刚重新崛起的道家还担不起这个名头。 江南的胭脂水粉、东北的皮毛、东海的珍珠、西南的药材……流水一样的采购回来,再被分门别类收藏好,等着大婚之前装箱子。 同样的,武义侯府的存银也像流水一样的淌出去,甚至到最后都有些不足,楚秋雨就把面馆的进项挪了一部分出来填补。 待得莲生听说后,抱着嫂子很是哭了一场。天下间,舍得用自己的私房给小姑子置办嫁妆的,也就楚秋雨一个了。 道阳自然随后也知道了,他没说什么,但平日行事疼爱娇妻的同时,更多了一些敬重。 武义侯府上上下下忙碌了几个月,当大地彻底回春,护城河畔的柳林绿个满眼的时候,莲生就要出嫁了。 前一日中午,难得道阳早早赶了回来,可两位老爷子去了药堂,只剩了道阳夫妻和莲生一同用饭。 一家三口人团团围坐在桌边,这个给莲生夹菜,那个给她盛汤,虽然极力在笑,但谁心里都舍不得。 莲生喝了一口汤,想说些什么,不等开口,眼泪就掉在了汤碗里。「呜呜,我不想离开家!我舍不得嫂子和大哥。」 楚秋雨也是红了眼圈儿,劝道:「莲生,不哭,有人欺负你,你就让人回来送信儿。」 道阳握住酒杯,也是低声道:「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一定……一定要顾好自己,家里不指望你帮忙。」 「呜呜,嫂子,哥,我……我,呜呜,我不想嫁了!」 楚秋雨赶紧给她擦眼泪,「说什么傻话,三皇子性情温和,温文尔雅,你这火爆脾气,同他做夫妻最合适不过了,皇上好眼光。」 莲生也知道这么说不妥,哽咽道:「嫂子放心,三皇子待我很好,我就是舍不得家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个女子都要成亲的,再说你还不是嫁去远处,都在京城里,总有许多见面的时候。」楚秋雨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快多吃点,这糖醋鱼你最喜欢,偏偏你做的味道就是不正宗,趁着没嫁人呢,赶紧多吃两口。」 但是鱼肉还没放进莲生面前的盘子里,楚秋雨嗅得那股酸甜之气,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刺鼻,转而胃里翻涌,一扭头就吐了出来。「呕,呕!」 吐了第一口,呕吐就像终于找到出口,一口接一口吐个没完没了,把道阳兄妹看傻了。 楚秋雨只觉胆汁都要吐出去了,想有人扶一把,又见道阳那个呆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摸了一个汤碗扔了过去,「快去……寻义父,呕!」 「啊!」道阳终于回过神来,跳起来就往外跑。 楚秋雨擦了一下嘴,终于好受许多,莲生也是回神过来,凑上前紧张兮兮的扶住嫂子问道:「嫂子,你是不是……」 「别说,等义父诊脉之后……」楚秋雨吐得都没有力气了,摆手示意小姑不要说,老辈儿人讲究一个「闭口福」,什么事情没有定数的时候轻易不要说出口,会把积攒的福气泄露,让事情有变故。 第四十二章 莲生兴奋得小脸通红,一迭声的喊着丫鬟们,「把地上拾掇干净,扶夫人回房,再换红枣茶来漱不说侯府里如何忙乱,只说道阳骑马一路疯跑奔往城西的药堂。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纵马免不得就要吓到路人,甚至踩翻在路旁的菜摊和杂货,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好在很快就有侯府的侍卫跟了出来,帮忙善后赔偿,百姓们虽然气恼,但没亏了银钱也没受伤,也就罢了。 这时正好有一群大家小姐借着天气晴好的名头出来游玩,回城时候顺路到了酒楼,刚刚坐定,打开窗子,不等欣赏街景就见武义侯打马而过,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其中一个体态有些圆滚的闺秀捏着点心,一边吃得香甜一边嚷道:「方才那个是武义侯吧,急着去做什么?」 「不会是被那个什么阳关郡主打了吧?我可是听说阳关郡主凶悍善妒,家里丫鬟都不准靠近武义侯呢。」 女人好八卦从来不分年纪大小,谁说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白纸? 另一个面相有些刻薄的小姐也接话道:「就是啊,我家山庄那边有个丫鬟,就是侯府卖出来的,听说因为给侯爷端了一碗醒酒汤就被打个半死发卖了。从来都是听说,如今亲见才知道这小地方的女子就是娶不得,小家子气,若是我啊,就直接把丫鬟开脸得了,不过是个玩意儿。」 「哎呀,吕姊姊说什么呢,还没成亲就说这个,多羞人啊。」 旁边一个神色略显稚嫩的闺秀用帕子捂着嘴,羞得脸色通红,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有什么不能说的,平日家里嬷嬷们恨不得连睡觉都管着不能喘气重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再不能随便说话那还闹着出来做什么?」 「就是啊,家里憋闷的慌。」最初说话的那个闺秀附和,转而却道:「不过,我听说,武义侯待阳关郡主很是宠爱,曾在酒宴上说,一辈子只娶阳关郡主一个,不纳妾也不要通房。若是真的,郡主……真是好福气。」 她的话音刚落地,就见同伴们拚命使眼色,她猛然望向屋里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人—— 荣华郡主,很是后悔方才没有顾忌,口不择言。 荣华郡主虽然同楚秋雨一样品级,都是郡主,但两个郡主还是有些不同,楚秋雨的封地偏远,也不是皇家血脉,而荣华郡主却是安宁长公主的嫡女,要唤皇上一声舅舅的,封地和俸禄都高很多,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受尽宠爱。 当初道家没有败落的时候,道阳即便不算成器,但在一众轨裤子弟里也算出众的。一次春猎时候,他射杀了一头黑熊,得了皇上的赏赐,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荣华郡主一眼就被融化了,闹着要长公主去求了皇上,两家定了亲。 可是道家突然出事,长公主直接退了亲,虽然这算不得是背信弃义,可说出去还是不好听,以至于荣华郡主十八「高龄」了都没有高官显宦之家上门说亲。 如今再说起道阳同阳关郡主多恩爱,简直是在荣华郡主脸上抽巴掌,而且是正反抽…… 荣华郡主五官还算精致,身形也算苗条,有骄傲的条件,然而这会儿脸上实在黑得有些难看,她若说些什么,难免会落个嫉妒的名头。不过她是真的嫉妒啊,早知道道家会如此迅速崛起,甚至进门就没有公婆压制,她当初就不会让母亲去退亲。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无论家里人还是好友都劝过她多少次,但她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去,让侍卫去打探一下,侯府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应声下了楼,留下一众大家闺秀赶紧转了话题,但也是人人都好奇,到底侯府出了什么事? 道阳一路打马跑去药堂,沈老爷子正在给病人抓药,听得楚秋雨出了事,扔下秤盘子就跳上马跑了。 道阳急得跳脚,深恨自己设想不周,没有多带一匹马来,好在护卫很快赶到,他随后便追了回去。 待得进了侯府后院,沈老爷子已经给楚秋雨诊上了脉,众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扰老爷子判断。 沈老爷子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好,最后收了手,扫了众人一眼,哈哈笑道:「天大的好事啊,咱们府里要添新丁了。」 新丁? 道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莲生却是第一个尖叫起来,「啊,我要当姑姑了,我要当姑姑了!」 楚秋雨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虽然一直有所盼望,但是当愿望成真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要做娘了,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过不了一年就会出生,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小闺女或者顽皮的儿子…… 「雨儿。」道阳走上前,颤抖着手想要摸摸她的肚子,但却有些不敢,日日在大营里练兵变得越发魁梧的男子汉突然就掉了眼泪。 这是道家的血脉啊,他道阳的孩儿,道家新的希望和延续众人悄悄退了出去,把这样幸福的空间让给了小夫妻俩。 楚富贵匆忙从外边赶回来,跑得满头大汗,一迭声的嚷着,「我家闺女怎么了,哪里不舒坦?沈老哥,你快说啊!」 沈老爷子赶紧摆手,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楚富贵立刻乐开了花,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哈哈,我当外公了,我当外公了!」 「是啊,我也当爷爷了。走,喝酒去!」 「对,喝酒、喝酒!」 两个老爷子喜得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去了,莲生也是兴奋得不行,吩咐满府上下厚赏。 待得楚秋雨睡了一觉醒来,听说她怀孕的事已是满府皆知,就是想拦着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心里暗自警醒,以后要越发小心,毕竟孩子月份还小,什么意外都会发生。 这般琢磨着,她就让道阳在忠诚的亲卫里寻找,若是谁家有习武的姊妹便接到身边来,护卫也好,给她作伴也罢,陪着她到孩子出生再说。 道阳如今是有妻万事足,自然是无有不应。 本来,楚秋雨这般想多少有些被害妄想症的嫌疑,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日不等天亮,就有宫里特地派来的喜嬷嬷来伺候莲生沐浴更衣开脸,楚秋雨最后再查点一回小姑的嫁妆,打赏宫里来的太监宫女、抬轿子和嫁妆的脚夫,忙得简直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太阳升到了半空,出门的吉时到了,莲生一身大红喜服,头戴赤金嵌了宝石的凤冠,又罩着红盖头,一身隆重奢华。 楚秋雨眼睛酸涩,极力忍着不舍,握住莲生的手,想说什么却是哽咽了。 想当初她刚刚救下这丫头的时候,还是个瘦痩小小的孩子,怎么好似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皇家儿媳、皇子正妃,难道苦难当真是成长最好的催化剂,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上的? 道阳也是红了眼圈,但还是低声催促道:「莲生,赶紧给爹娘的灵位和长辈们磕头吧,别误了吉时。」 莲生低声应了,款款跪在八仙桌前,桌上供了老侯爷夫妇的灵位,一左一右则坐了满脸不舍的沈老爷子和楚富贵。 沈老爷子身为道阳义父,对道家有恩,绝对禁得起这一跪。 倒是楚富贵极力推辞,但莲生坚持,道阳也是支持,因为楚家待道家兄妹也有大恩。 两位老爷子受了跪拜,沈老爷子开口嘱咐依旧去不掉江湖习气,「闺女啊,好好出门去吧,别担心家里,你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若是有人欺负你,尽管捎信回来,义父给你出气!」 莲生带着哭腔应声,「谢义父,您老照顾好身体,莲生走了。」 楚富贵一直把伶俐的莲生当小闺女看待的,如今好似又感受到当日嫁女儿的心酸不舍,赶紧附和道:「对,千万不要受委屈,我虽然老了,但帮着沈老哥给你撑腰还是行的。」 一旁的两个喜嬷嬷听得偷偷咧嘴,见过多少嫁娶,从没听过家里长辈这般嘱咐女儿的,这道家到底从哪里寻来这么无礼的长辈啊? 莲生听得是泪水涟涟,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两个喜嬷嬷却是不敢再等下去,生怕耽误时辰,上前催促道:「侯爷,小姐该出门了,误了吉时怕是不好。」说着话,她们就要上前搀扶莲生。 莲生却是轻轻挣开,转了个方向,又给嫂子磕了个头,「嫂子,莲生走了。我哥和道家就交给你了,嫂子的大恩大德,莲生铭记在心。」 第四十三章 楚秋雨再也忍耐不住,蹲下身子抱着她哭道:「傻丫头,一家人说什么恩德,嫂子就盼着你好好的,不要你报答。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那些教过你的话一定不要忘了,嫂子一定想尽各种办法去探望你……」 「呜呜,嫂子,我舍不得你!」 姑嫂洒泪相别,满府的人看看院子里上百抬的丰厚嫁妆,还有相拥在一起、舍不得分开的姑嫂两个,真是羡慕又感慨,长嫂如母,怕是也就做到这个地步了吧。 天潢贵胄娶亲,自古没有亲自迎娶的,三皇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楚秋雨眼见莲生要自己走出去上轿,就推了道阳一把,恼道:「咱们道家能容忍我不带嫁妆进门,也就不差你一个亲自送亲的兄长。还不赶紧去,我等你回来。」 「好。」早就心疼至极的道阳听到妻子这么说,立时上前背着妹子送进花轿,转而上马护送妹妹往皇宫去了。 两个喜婆几次张嘴想劝几句,都被道阳冷冷的目光瞪了回去,末了,两人也就放弃了,心里万般后悔,先前怎么不抢着去接二皇子妃,非要来道家接三皇子妃,虽然赏银丰厚,但她们老家伙实在操不起这心啊,整个道家就没有遵守规矩的人吗? 别说两个喜婆,就是京城众人也是看得惊奇。 普通人家新郎官上门迎娶,而皇家皇子若是在宫门口迎接,就是对新妻莫大的荣宠了,但怎么也没听说过新娘家里兄长送亲的啊! 还有那上百抬的嫁妆,即便京城很大,道家离得皇宫算不得近,但这边眼见都走到宫门口了,那边才要出了侯府大门,衣衫鞋袜,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甚至是田庄、铺面、屋舍,但凡能想到的,几乎在嫁妆里都能看到。 有人忍不住赞叹又有些疑惑,「道家不是被抄过一次家吗?这才多久啊,怎么就有余力置办这么体面的嫁妆?」 「你忘了道家那位带了‘聚宝盆’进门的郡主了,先前多少人嘲笑,如今怕是都羡慕得眼珠子泛红了呢。」 「对啊,这般说,道家大小姐倒是有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嫂子。」 伴着一路的议论纷纷,莲生的轿子进了宫门,道阳骑在高头大马上,直到最后一抬嫁妆进宫门,这才拾掇了满心的不舍回家去了。 前院里,一众宾客们坐在摆满酒菜的桌旁,见到他回来,纷纷拉着他说笑要罚酒。 将门嫁女,原本来贺的宾客自然多半是武夫,拚起酒来也是没个节制,道阳心里不舍妹妹,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不等楚秋雨招待一众刚刚熟识的女眷们吃完饭,前边就传来消息,各家老爷连同男主人都倒下了。 各家女眷连忙告辞,楚秋雨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同夫人们多相处一会儿,毕竟以后要常走动,结果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她只能吩咐丫鬟赶紧把准备好的伴手礼拿了出来,笑道:「今日嫁小姑,准备匆忙,不曾照料周全,这两盒子点心都是我亲手做的,还望各位夫人不要嫌弃,带回去给孩子们吃个新鲜。」 「哎呀,有没有那个糖衣花生?上次我家将军从军营里回来可是着实抱怨了两句,说我这老太婆治家无方,连个下酒的花生都不如侯府的好吃。」 说话的是西山大营里高将军的老妻,虽然年纪大了,但豪爽的脾气不改,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老夫人放心,我装了半盒子呢。咱们家里这些将军啊,看着上阵杀敌各个英勇,其实私下里都同孩子一般喜欢甜食,我家将军每次回来也抱怨,每日都被‘打劫一空’。」楚秋雨凑趣道,做出一脸苦相,「改日不如咱们再聚聚,我把几样甜食的方子给大伙都发一份,你们各家自己做去,我家也省点米粮。」 「哈哈,你们看郡主精乖的,连这点儿米粮也舍不得。成,我作主了,咱们改日来取方子自己做,省得她总抱怨。」 高老夫人猜得出楚秋雨有意交好众人,顺手递了一架梯子。 众人也都是听得欢喜,纷纷道谢,尽管她们是正室夫人,但家里一堆狐媚子对男人虎视眈眈的,她们多一样争宠的本事也没有坏处啊。 送走一众宾客和女眷后,楚秋雨也是累得有些头昏眼花,待得安顿了夫婿洗漱睡下,忍不住困乏,她也睡了过去。 【第十九章 舌战群雌】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秋雨只觉好似有些不对劲,于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道阳一手撑颐,一手把她轻轻圏在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复杂深邃。 楚秋雨微微一笑,往他怀里拱了拱,哑声问道:「酒醒了?」 「唔,」道阳回过神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很轻柔,「以后,我一定对你更好。」 楚秋雨笑得无奈,「怎么,今日嫁了妹子知道舍不得了?说起来养闺女最亏了,娇养了十几年,最后送到人家去了,我就盼着我肚里这个是儿子,咱们娶个儿媳待她好就是了,万一是闺女……十八年后又得送出门,要是人家对闺女不好,我铁定心疼死了。」 「不会!」道阳变了脸色,咬着后槽牙道:「谁敢欺负我闺女,我就把他吊起来抽鞭子。」说罢,他好似还有些不放心,又道:「你这一胎最好生个小子,便是我们道家长子,以后能保护妹妹。」 「是不是最好一直生小子,这样就只要娶人家姑娘进门,不用再嫁姑娘了。」楚秋雨拆穿了道阳的如意算盘,笑着在他胸前蹭了蹭,「孩子是上天的恩赐,儿子女儿都好。」 「好,我知道,就是……就是舍不得。」 「放心,无论是莲生还是咱们的女儿,都是聪明伶俐的,不会轻易让人家欺负了去。」 「好。」 夫妻俩抱在一起,低声细语说了几句,都觉心情好了很多,待得起床简单吃了顿晚饭就又睡下了。 第二日,道阳照旧去大营当值,第三日就是莲生回门的日子。 她换了一身大红的锦缎衣裙,头上戴了宝石首饰,看起来多了几分贵气,分派太监宫女做事也很是利落,但依偎在三皇子身边时又如小鸟依人一般温柔乖巧。 楚秋雨看得欣慰又心疼,命人摆下丰盛的酒席。沈老爷子和楚富贵也没出门,一家人遣开宫女太监,团团围坐,一边说笑一边吃喝。 三皇子初始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的母妃只是一个宫女,记忆中这么热闹的饭桌就只有年节时候的宫筵,但父皇坐得高高在上,别人身旁都有母妃,只有他和四弟形单影只。 如今这般老老少少地围坐在一起,两个老爷子不时斗斗嘴、抢抢好菜,舅兄对着自己使劲瞪眼睛,好似自己欺负了他的妹妹,而嫂子则笑着给他布菜盛汤,自家的小妻子则活泼的像只小蜜蜂,一会儿撒娇要吃虾子不肯剥壳,一会儿要喝汤,折腾得笨手笨脚的舅兄手忙脚乱,嫂子和两个老爷子笑着不肯帮忙……这样的饭桌真是热闹又亲切啊。 好不容易吃完饭,楚秋雨就笑道:「花园里的秋千和树屋都整理好了,你们去那里睡会儿吧。宫里不缺房间,倒是树屋不多,权当新鲜了。」 果然,三皇子兴匆匆牵着莲生走掉了,看得楚秋雨好笑的直摇头,身分再高贵总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再珍惜的团聚日子也就只这一日,待得太阳西落,又到了回宫时候,莲生扁着小嘴儿很是舍不得,撒娇道:「嫂子,我想多在家里住几日……」 「说什么傻话,出嫁从夫,好好照料三殿下,不能耍小孩子脾气。」楚秋雨抬手替她整理鬓角碎发,哄劝道:「嫂子给你准备了几盒子点心,你若是想吃,就派人送个信来。」 「好,嫂子,殿下喜欢吃糖衣花生,我做不好,你记得多给我装一些。」 「好。」楚秋雨哭笑不得的打趣,「你这眼泪还没擦干,就惦记给殿下讨要吃食了,真是女生外向……」 众人都是笑起来,惹得三皇子有些脸红,但望向莲生的眼神越发温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初夏悄悄溜走,盛夏带着滚滚热浪强势来临。 树上的知了好似都没了力气,半死不活的叫几声就躲在树叶后边乘凉了。楚秋雨也是恨不得把自已变成小狗,整日吐着舌头就能散热了。 本来怀着身孕,她就有些不舒坦,整日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想做,如今再被这样的天气一蒸,实在有种被蒸熟的虾子的错觉。 第四十四章 正是无趣的时候,却是有人送了一封请帖,原来安宁长公主要办赏花宴,地点选在城外的清泉山庄,只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清凉的地方,应是个夏日的好去处。 只是安宁长公主这人她不熟识,她想了想就派人去给莲生送信,结果莲生回信说她也收到请帖了。 有身为皇子妃的小姑子作伴,楚秋雨放心许多,左右道阳这几日当值不在家,她也不需要同谁报备,到了日子就略略打扮一番上了马车。 清泉山庄真是名副其实的好地方,马车到了山庄里,楚秋雨一下车就听到了潺潺流水的声音,随着引路的丫鬟一路走进去,整个山庄真是处处有流水,清澈至极,偶尔微风吹过,凉爽的水气吹得人很是舒坦。 身边小丫鬟忍不住低声撺摄道:「夫人,侯府也买一处这样的山庄就好了,省得夫人晚上热得睡不着。」 「一年里不过就是这么一、两个月闷热,为此买个庄子,白白空上大半年,实在有些可惜。」 楚秋雨笑着撩了一把路边假山上淙淙流下的泉水,心底实在喜爱,但却没有也买一座的打算。 不等小丫鬟再说什么,旁边却有人笑得尖利—— 「果然是西北的蛮人,就算得了郡主的名头,嫁了侯爷也是小家子气。」 楚秋雨皱眉扭头看过去,就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三、五个闺秀,不管容貌如何,衣衫都是华贵至极,首饰也没少往身上穿戴,很是有些金银珠宝展览树的模样。 那些闺秀见她不反驳,还以为她软弱怕事,于是越发嚣张起来。 「听说侯府先前砸锅卖铁凑银子,风光嫁了大小姐,如今喝粥都要数米粒。先前我还不相信,如今倒是亲眼所见了。」 这个开口的闺秀说话实在很尖酸刻薄,她上下扫视楚秋雨的衣衫首饰,冷笑道:「侯爷也真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人放在府里藏着也就算了,还打发出来见人,真是……」 众人都是捂着嘴巴笑,连同她们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也是满面嘲笑。 楚秋雨冷哼,她原本不过是想出来走走解解闷,哪里想到居然是场鸿门宴。这些美丽如同温室花朵一般的小姐,如此不知死活的惹上她,那就让她们见识一下野花的厉害好了。 「我虽然出身自西北荒凉之地,但还知道髙低贵贱,知道什么叫忠孝,没想到京城之地、天子脚下的闺秀们居然如此愚蠢不知礼。 「一来我是皇上下旨赐封的郡主,武义侯夫人,二品诰命,你们连品级都没有,见面不知行礼,反倒口出狂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家礼仪?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们西北之地的牧民,虽然整日与马羊打交道,可还知道一个‘礼’字怎么写。 「二来我们侯府虽然出了热孝,但身为道家儿媳,为过世长辈多穿两年素服本是一片孝心,没想到反倒成了你们奚落侯府贫困的说词,难道侯府富足,我就该像你们一样把家里所有首饰都挂在身上出来作客吗? 「不知礼,不知孝,这就是京城的大家闺秀?那我还是做个你们嘴里的西北蛮荒女子吧。」 「你,你——」 一众闺秀小姐们整日在后宅骂几句丫鬟就算「战斗」了,哪里像楚秋雨前世卖挂面混迹市场,来了这个时空又开面馆,可谓是经风霜斗雪雨,别的或许不行,吵架绝对是把好手。 众人被堵得张口结舌,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找不出反驳之言。 最后还是一个紫衣女子开口解了围,「这位就是阳关郡主吧,果然同传闻里一般豪爽。」 「恕我眼拙,请问您是……」楚秋雨直觉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身分不简单,而且隐约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类似敌意。 那女子笑笑没说话,但旁边却有人讨好似的回答—— 「这位是荣华郡主,长公主的嫡女。」 楚秋雨眼神闪了闪,微微低头行了一个平礼,笑道:「原来是郡主,不知长公主在何处安歇,我正想去多谢她邀请我来此赏花。」 「母亲早起身子不适,留在长公主府没有过来,今日只有我们一起赏花游玩。郡主不要客套,随意就好。」 荣华郡主笑着道,但楚秋雨怎么都觉得她的笑意没达到眼底,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郡主可是看到三皇子妃了,我正有事寻她,想必她早就到了吧?」 「哦,说起来巧了,三皇子妃也是出门时候临时有事,已是派人送信来,说下次再一起赏花。」 荣华郡主又吩咐宫女太监们,「山顶望云亭风景最好,把果子点心都摆过去吧。」随即又热情招呼楚秋雨,「郡主请吧。」 楚秋雨点头,但抬起脚步却是突然扭头呕了一口,众人都是皱了眉头。她一边用帕子掩住了嘴角一边道歉,「对不住了,怀了身孕就是经常这样。郡主还请先上山,我漱漱口就过去。」说罢,她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车里寻那罐酸梅,送来给我压压呕意。」 「夫人,是那只青花小罐子吗?我好像忘记拿了。」小丫鬟有些惶恐,眼泪就在眼圈里含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没想到楚秋雨一巴掌就掮了过去,「该死的奴婢,明知道我离不了酸梅止呕,居然还忘在家里!」 小丫鬟捂着脸,委委屈屈地哭起来。 一众闺秀们看得眼里多了一丝鄙夷,乡野之人就算吵架是把好手又怎样,到底还是缺了底蕴,谁家主子会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奴婢的啊?粗鄙之人就是粗鄙之人,亏得她们方才还以为低估了她。 「走吧,咱们先上山等郡主吧。」 荣华郡主做为主人招呼着闺秀们,一边说笑一边上了山,留下楚秋雨「恼怒」的数落着小丫头。 楚秋雨眼见众人走远,却是换了口气,「小青,赶紧出去寻王贵儿,让他去西山大营找侯爷来救我,今日这赏花会怕是有些不好。」 「那夫人,咱们这会儿就回家去吧?」小青也是个机灵的,早擦了眼泪,一脸担忧的恨不得立刻把主子背回家去。 「这是人家地盘,可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说,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些大家闺秀的手段,总之让王贵儿喊了侯爷快些过来就是。」 见机灵忠心的小丫头听话去了,楚秋雨遂扶着另一个丫鬟小红的手往山上走。 说起来这处清泉山庄真是不错,山不是人工堆栈的假山,居然是天然形成,而且山腰和山顶各有一处泉水,修建了兽头出水口,出水口下有大理石砌成的池子,养了些红鲤鱼,很是赏心悦目。 楚秋雨也不着急,当真边走边赏景,很觉舒心。 但无论山路多长,终于有走到底的时候,众多闺秀等得心浮气躁,好不容易见到楚秋雨的身影,忘了先前被堵得脸红脖子粗的窘迫,纷纷开口嘲讽道—— 「某些人就是粗鄙不知礼,哪有主人等客人的啊。」 「就是,为了她一个人,都不能开席,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谁知道呢,人家不是怀了身孕吗?可不要说了,万一人家说肚子疼,咱们说不定还会被扣个什么罪名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痛快,然后等着楚秋雨反击,不想楚秋雨却换了套路,只见她怯生生扫了众人一眼,很是歉意的开了口—— 「对不住,我实在失礼了,就不在这里惹诸位小姐们生气了,今日暂且告辞,改日我再设宴给诸位赔罪。」 说罢,她转头就要下山,惊得一众闺秀们都是瞪眼,却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方才还如母老虎一般力战众雌呢,怎么突然就变成像兔子一般可怜了? 但这会儿想要把话收回来已经晚了,只能干瞪眼着急。 好在还有一个荣华郡主压阵,她亲自起身去拉住楚秋雨,笑道:「阳关姊姊怎么就恼了,不过都是玩笑罢了。我们平日走动,怎么也是这么几个人,正是无趣呢,今日有幸结识姊姊,我们都是欢喜,难免嘴上没个分寸,你可不要在意啊。」 楚秋雨也不好执意离开,就随着她往里头走,嘴上笑道:「哦,原来京城闺秀都是这么彰显欢喜和教养的,倒是同我们北地的乡野妇人差不多,见着亲切呢。」 这是在骂她们同泼妇一个样子? 一旁闺秀们气得几乎要吐血,但却是不敢说什么了,生怕楚秋雨又有借口说要离开,她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第四十五章 荣华郡主跟众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宫女太监们就重新上了温茶和点心,还有时新果子。 楚秋雨虽然猜着这些被娇宠惯了的大家小姐们不敢在吃食上做手脚,但还是只挑拣了时新果子旁边一个闺秀按捺不住,又挑开了战火,「阳关郡主来自北地,怕是没吃过这果子吧?那不如多吃一些,以后回乡跟熟识之人讲讲,也没白嫁来京城一次。」 「嫁都嫁来了,怎么就说起回乡?刘姊姊这话让人好没有头绪啊。」有人出头,自然就不缺架梯子的帮手,立刻有人接话。 那位刘小姐扫了一眼低头吃得香甜的楚秋雨,冷冷哼了一声,眼神极恶毒。「男子多薄情,最是好色,阳关郡主不但没色,还是凭借恩情要挟侯爷才能为正妻,怕是没几年侯爷就厌倦了,或者发现某些事,忍受不了分开了呢。」 刘小姐说得痛快,最后才好似很后悔一般捂住嘴巴,假意道歉,「哎呀,我一向心直口快,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若是不小心伤了阳关郡主的心,您可不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郡主气量大着呢,更何况你说的还是忠厚之言。」旁人赶紧笑着帮腔,只不过这安慰也是处处藏着刀子。 楚秋雨拿了帕子擦手,倒是看不出什么气恼模样,那位刘小姐的话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众人颇感无力。 不想这时候楚秋雨却是轻飘飘扔出一句,「我们夫妻如何就不劳烦各位费心了,毕竟这是我们家事,诸位如果对所谓家事好奇,不如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就是不知道这京城里有哪位公子喜欢心直口快的女子?不过刘小姐放心,我家侯爷的同僚颇多,都是青年才俊,以后我会多问问的,若是有喜欢刘小姐这样性情的,岂不是成就一段好姻缘?」 刘小姐听得白了脸,她虽然平日行事刻薄,又嘴巴恶毒,但这都是私下在家里,要是真的传出了她喜欢背后道人长短、议论人家夫妻如何,她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 这般想着,刘小姐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众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局怎么又输了? 荣华郡主恨得暗自绞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把众人臭骂一顿,七、八个人对付不了一个乡野女子,实在是无用至极。 说到底,还是要她准备的后手…… 「咱们不说这些家长里短,万一传扬出去,明明刘妹妹关心郡主,倒成了背后道人长短的长舌妇,那可就不美了。」荣华郡主笑得温和又亲切,转而吩咐宫女,「去把那盒子宝石取来。」 宫女应声去了,她这才略带得意的道:「前几日进宫,皇舅舅正好得了南疆小国的贡品,选了一盒子宝石赏我把玩,今日正好带来,大家帮我看看,适合镶嵌些什么首饰才好。」 「呀,还是郡主有福气,南疆的宝石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 「是啊,郡主肤白貌美,最好的是脖颈修长,不如做一条项链戴戴?」 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提起首饰都是兴奋起来,个个恭维不停。 楚秋雨挑挑眉,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手里的果子。 很快,先前那个宫女就捧了一只檀木雕花盒子走了过来,待得盒盖打开,众人都是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盒子里装了足足有十几颗宝石,颜色各异,反射了阳光更是美得耀眼。 其中一颗蓝宝石足有鹤子蛋大小,椭圆如水滴,可不是正好适合做一条项链。 女人的喜好都差不多,对于闪光之物没有抵抗力,楚秋雨也不例外,免不了对那盒宝石多看了几眼。 荣华郡主的眼底闪过一抹轻蔑,转而把盒子传给众人把玩。 到了楚秋雨手上,她就拣起那颗蓝宝石仔细打量几眼,笑道:「郡主最好用珍珠穿条炼子,坠了这宝石会更耀眼呢。」 「真的,那我就听阳关姊姊的,明日就让宫里内务府的匠人帮我做一条。」 荣华郡主笑着应声,众人满脸羡慕,接着纷纷说起自己得意的首饰,一时间倒也热闹,而那盒子宝石就放在桌子上,不曾再有人动过。 宫女们又添了果子,换了新茶,负责照料楚秋雨的那个宫女尤其殷勤,半蹲着身子替她斟茶,起身时候却不慎踩了裙角,差点歪倒在楚秋雨身上。 楚秋雨下意识扶了她一把,见她还要跪倒磕头,轻轻摆手表示无事。 那宫女神色有些复杂,匆匆行礼后退下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有人提议作画,把这山水美景留在纸上。 楚秋雨不会这些文雅之事,自然是不反对也不赞同。她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借口,早些告辞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拾掇桌子的宫女惊叫出声。 「哎呀,郡主……宝石……宝石少了一块!」 众人闻声都是惊得松了手里的茶盏,连忙问道:「怎么可能?快找找,是不是掉在桌子上了?」 荣华郡主也是喝斥宫女,「乱喊什么,让我看看。」说着话,她就要了盒子,那颗最大的蓝宝石已经不在盒子里了。 她顿时变了脸色,连声吩咐道:「还不赶紧找!」 一众宫女太监连同闺秀们都是赶紧帮忙低头找寻,但无论桌上还是地上,或者是锦垫后都寻过了,依旧不见蓝宝石的踪影。 楚秋雨也以为是宫女不小心掉在哪里了,翻遍了自己脚下的位置都是干干净净,忽地她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劲。 但眼下不给她多想的功夫,坐在荣华郡主另一侧、一名穿了绯色衣裙的少女已经开了口一「既然宝石丢了,亭子里四处也找不到,那定然就是被偷了,只是到底是谁偷了,怀疑谁都不好,不如我们都翻翻自己的荷包以示清白吧。」说罢,她就把自己腰上的荷包扯了下来,抬手倒出里面一把小玉梳还有几粒山楂丸。 其余闺秀见此也是赶紧解下荷包,纷纷往外倒东西,一时间各色小首饰、用物占了半张桌子。 楚秋雨也去扯荷包,却突然觉得重量有些不对,于是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明白了一切。 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一个宫女迅速扯走了她手里的荷包,笑道:「郡主怎么这么迟,是不是累了,那奴婢就代劳了。」说着话,她就打开荷包,将东西倒了出来。 不出楚秋雨意料,那颗蓝宝石立时掉了出来,砸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亭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呵,先前阳关郡主最是看好这颗蓝宝石,没想到已经喜欢到想要偷偷据为已有了。」 刘小姐兴奋得两眼放光,很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喜。自从见了楚秋雨,她就一直被压着打,这会儿终于得到还手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乡野之人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说话没有教养也就罢了,如今还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武义侯府也是大梁数一数二的武将之家,没想到娶回来的当家夫人居然是个贼,这要传扬出去可要丢尽颜面了。」 「就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还假模假样地帮着寻找呢,岂不知宝石就在她荷包里!」 一众闺秀们别看平日都养在各家后院,却都使了一手好棍法——痛打落水狗打得那叫一个痛快。 小红急得团团转,开口就要替主子辩解,却被楚秋雨扯了袖子。 楚秋雨冷冷扫视众人,最后望向面色隐隐带着得意的荣华郡主,淡淡一笑,「我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同郡主结怨,但今日倒是见识了郡主的好手段,佩服至极。」 「阳关郡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荣华郡主皱了眉头,很是为难的样子,「若是平日,郡主说一句喜欢,这宝石我就送你了,但最近正好要到皇舅舅寿辰了,我想着用这颗宝石做条链子,戴去给皇舅舅看看,所以才更在意一些,没想到郡主居然喜欢到不告而取,这就有些让我难办了。」说罢,她略带委屈的问道:「若不然郡主在其余宝石里选一颗?」 她这般作态,让众人越发的同情起她来,纷纷嚷道:「郡主,您可是长公主的嫡女,何必如此维护这个粗鄙村妇的颜面?」 「对,就该把她做贼的事宣扬出去,让她在京城存身不得。」 「就是,堂堂郡主是个贼,真是让人不齿!小家子出来的女子就是眼皮子浅,一颗宝石就让她暴露本性了,居然是个贼呢!」 众人越说越难听,荣华郡主却不再劝。 第四十六章 任凭楚秋雨再大度,这般被人从头奚落到尾,最后还要被栽赃做贼,也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她抬手砸了手里的茶碗,厉声骂道:「都闭嘴!」 【第二十章 道家人的手段】 众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待得回过神来还想再说的时候,楚秋雨却是目光如刀地扫了过去一「你们也知道我是堂堂郡主、二品诰命夫人?那谁给你们胆子对我如此无礼?」 「哼,身分再高不也是个贼!」 不知谁小声回了一句嘴,惹得楚秋雨冷笑,「就算我做了贼,荣华郡主报了官,那自有大理寺查问,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在我面前说长道短?再说了,是非曲直,没有定论,你们只看见宝石从我荷包里掉出来就说我是贼,那我还说方才给我倒茶的宫女故意栽赃呢! 把人给我找出来,一同送到大理寺大刑伺候,看看她会不会供出受谁指使陷害我!」 荣华郡主变了脸色,但嘴上依旧说道:「阳关郡主,你若是真喜欢这宝石同我说也不是不能送给你,如今事情败露就要拖我身边的宫女下水,反过来诬陷我的宫女,这实在……」 说着话,她居然扯了帕子抹起眼泪,把受了委屈却又要极力求全的模样演了个十足。 众人看得更是气恼,纷纷嚷着,「护卫呢?去大理寺寻人来拿贼!」 「就是,皇上都说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爷夫人又怎样,偷了东西就是贼!」 楚秋雨怀了身孕,本就算不得舒坦,方才被气得厉害,这会儿又吵得厉害,不禁就有些头晕气短,烦躁之下站了起来,恼怒道:「原本就觉得宴无好宴,没想到居然见识了这么一出大戏,今日真是没有白来。你们想报官、想出去宣扬就宣扬,我奉陪到底!不过那个倒茶的宫女可不要不小心跌死,否则你们就是杀人灭口!别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到时候谁的名声臭大街可就不一定了。」 荣华郡主脸色变了变,一众闺秀们也是有些心虚,但是眼见楚秋雨扶着丫鬟的手就要下山,人人都是有些不甘心。 其中一个离门口最近的闺秀伸手扯住楚秋雨的袖子,「你不能这么走了,把话说清楚啊!」 楚秋雨烦躁的抬手想要挥开她,却不想一旁的宫女却悄悄伸出一条腿踢了她一脚。 楚秋雨膝盖一软,眼见就要栽下石阶,危急时刻小红奋力一扯主子,然后猛跪在地上,生生顶住她。 楚秋雨趴在小红身上,双眼望着下边一级级陡峭的石阶,真是背脊发寒。 今日还是大意了,她没有想到这些养在深闺的「娇花」们是如此狠毒,栽赃不成还要她一尸两命!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啊? 亭子里众多闺秀一时也是有些愣神,她们没想到方才那么惊险楚秋雨都能躲过去,难道这粗鄙女子真像京城百姓传言的那般,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荣华郡主恨得咬牙,正犹豫要不要宫女太监再补上一脚的时候,突然听见山下传来一声大吼一「秋雨!」 这声音带着三分凄厉七分惊慌,瞬间划破了整个山庄,也惊得一众闺秀们慌张望去。 只见山下正有一人大步跑上来,黑色盔甲罩着魁梧的身形,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满都是愤怒,这不是武义侯还能是谁? 「啊!」众人乱成一团,「武义侯来了,快、快,怎么办、怎么办?」 荣华郡主更是脸色一片惨白,她猛然站起身,眼睁睁看着曾经心仪的男子大步上前,一把将别的女子搂在怀里,她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脸,开口问道:「阳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可惜,道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满心都是怀里的娇妻。 方才接了消息,一路从西山大营打马跑回来,闯进山庄,刚到了山下就见楚秋雨弯腰趴在丫鬟身上,下边是陡峭石阶,只要再向前一点,他的妻儿怕是就没命了。 那一刻,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锻炼得日益坚强的心差点「砰」地一声碎裂,除了怒吼一声、飞奔而来,他再也想不到别的。 他已经失去了爹娘,嫁了妹妹,如今只有妻儿,若是他们再出一点事,他不知道他的长刀要沾染多少人的鲜血,哪怕是女子…… 即便是炎炎夏日,但亭子里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冷,冻得一众闺秀们忍不住缩了肩膀。 好在楚秋雨终于缓过神来了,许是熟悉的怀抱让她安心,于是万般委屈都顿时涌上了心头,「道阳,呜呜,夫君,她们欺负我!」 她紧紧抱住道阳的脖子放声痛哭,完全没了方才舌战群雌的凶焊模样,彷佛受了欺负的小孩子见到大人撑腰,半点不落的把她进了山庄所听所遭遇的都说了一遍。 末了指着荣华郡主说道:「她一直装好人,躲在后边指使这些人针对我,也是她主动拿宝石出来给我看的,借着倒茶往我荷包里塞宝石的宫女也是她安排的。」 荣华郡主急忙摆手,辩解道:「阳哥哥,你听我说,不是像她说的那样……」 可惜,道阳的目光比三九寒冬还要冷上三分,根本不带半分怜惜。「还有谁?」 楚秋雨又点了那刘小姐的名,「她嘲讽我上不得台面,又说你会厌弃我,白嫁到京城里来,又诬蔑我是贼,说话没有教养……」 「你!」刘小姐听得恼怒,但她说的话确实都是自己说过的,辩驳不得。 楚秋雨也不理会她,又指着一旁满脸忐忑的一个闺秀和宫女说道:「方才她扯了我的袖子,这个宫女泮了我一脚,我差点就摔下去了。」 想起方才的惊险,楚秋雨怕得更厉害,身子忍不住又哆嗦起来。 道阳心疼得咬牙,小心翼翼把她交给小红扶着,这才起身,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一把拎起那个宫女直接甩下石阶,宫女甚至没来得及求救,一路惨叫着摔了下去。 十几丈高,足足一百多级台阶,待得滚到平地,那宫女已摔得血肉模糊,一动不动了。 一众闺秀们惊得纷纷捂了眼睛,惊叫着躲藏。 只有荣华郡主极力支撑着身体,咬牙应道:「这是宫里借调过来的宫女……」 「若方才跌下去的是秋雨,那么如今血肉模糊的就是我道阳的妻子,皇上亲封的阳关郡主!」道阳弯腰抱起楚秋雨,钢刀一般的目光带着杀气,最后一次刮过众人,「今日这事没完。」 说罢,他大步走下石阶,踩着那宫女尚且没有变凉的血迹,石阶上印出浅浅的血脚印,一步步就像踩在众人的心上,沉重又恐惧至极。 毕竟都是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怎么经受得了这么狂猛的北风「摧残」,胆子小的闺秀们一翻白眼软倒在地,惊得那些太监宫女惊声尖叫,亭子里乱成一团。 当初楚秋雨生怕老爹在京城的日子无趣,借口自己身为郡主不好打理生意,就把面馆交给老爹,不过账册都是月底送来侯府核算,楚富贵平日不过是坐了马车到各家面馆走走,有什么小事处置一下就罢了。 而沈老爷子那里过了最初的忙碌,后来寻了一个口碑不错的年轻大夫来坐堂,不必整日留在药堂。 这一日两人早起就约好去城外的嵩山寺游玩,外加给家里马上就要到来的小生命求个平安符,安安心,结果两人玩了一日,欢欢喜喜带着平安符还有街上买的吃食回来,却发现他们的宝贝闺女(儿媳)居然出门不平安,这还得了! 楚富贵跳着脚的到处寻家伙要去算帐,气得眼睛都红了,谁敢欺负他的女儿,他就是拚着脑袋不要也得给女儿报仇。 沈老爷子则直接取了药箱,给儿媳诊脉开药,黑着脸忙个不停。 道阳紧张得额头上都是汗珠子,眼见义父如此,更是一颗心都拎在了嗓子眼儿。 「义父,秋雨到底如何?可是伤到了?」 「哼!」沈老爷子眼捷手快在楚秋雨手肘上扎了一根银针,眼见楚秋雨脸色泛白,不禁开口骂道:「亏你还是个堂堂武义侯,连自家媳妇儿都护不住,雨丫头好不容易怀了身孕,还不到三个月最是危险的时候,居然受了这么大的折腾,孩子保不保得住就看天意了。」 「什么?」道阳脸色惨白一片,他的孩儿、道家的血脉就要这么没了吗? 楚富贵更是抱着闺女放声大哭,「闺女啊,都怪爹没本事啊!怎么就让你嫁到这里受苦受罪啊! 第四十七章 爹对不起你,爹带你回家,咱们不待在这儿了,咱们回阳关!」 楚秋雨除了肚子微微有些抽痛并不觉得太难受,但义父扎在她手肘上的银针却是又麻又痒,想要说话却没有力气,只能看着老爹痛哭无法劝慰。 但这看在道阳眼里,娇妻好似在忍受着绝大的苦痛,又坚持着不肯哭出来,以至于眉眼都紧皱在起了。 他心里疼得好似被万箭穿过一般,想起那亭子里的几个闺秀,还有主使这一切的荣华郡主,他的眼睛渐渐变得血红,握紧了拳头,大步冲出门。 楚富贵还抱着闺女痛哭,哪里顾得上别人,倒是楚秋雨急坏了,她倒不是怕事的人,但万一道阳盛怒之下不知道分寸,就给侯府惹祸了。 沈老爷子抬手拔下银针,劝慰立刻就要说话的楚秋雨,「丫头放心,道阳怎么闹都不会有事,反倒说这个时候闹一闹有好处。你喝了安神汤就好好睡一觉,想得太多你肚子里的孩儿就真保不住了。」 什么叫真保不住了? 楚富贵抹了几把眼泪,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闺女和外孙都没有大事啊。 他喜得也顾不上埋怨沈老爷子,赶紧一迭声的劝着闺女,「听你义父的,好好睡觉,什么都不用你管,有爹呢!」 楚秋雨先前确实也是吓到了,喝了安神汤后,很快就睡了过去,自然就不知道因为她,京城里又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今日本是大朝会的日子,议完国事,几个阁老和文武大臣都留下陪着皇上说说闲话儿,或者京城趣事,皇帝今日也是精神不错,还留了臣子一同用膳,可谁知饭桌还没撤下,就听得御书房外有喧哗之声。 皇帝皱眉道:「进来。」 黑着一张脸的道阳甲胄罩身,带着轻微的血腥之气就冲了进来,不等众人反应,他猛地跪倒,言不发地磕起头来。 「砰、砰!」头颅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沉重至极,听得君臣们都忍不住挺直了腰背。 「武义侯,你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皇帝开了口,很是不解这个倔强的小子到底因为何事而这般模样。 然而道阳却是不肯起身,坚持地磕了九个头,这才抬起头来,还不等说话就放声大哭起来。 「皇上,臣请辞武义侯和西山大营的差事,归去北地为亡母守灵!」 「这是什么话?」 有道是帝王无情,但大梁皇帝却是个极念旧情的人,道家老侯爷是自小伴着他长大的护卫,最是忠心无疑,不想又因为他,堂堂大将军死得冤枉至极,也曾被他叫一声弟妹的武义侯夫人死在西北边关之地,好在道阳得了江湖高人相助,舍命筹谋救醒了他,也间接救了大梁。 他执意把西山大营的兵权交给道阳,又把莲生嫁给他看中的皇子为妃,就是为了补偿道家,也是认同了道家的忠诚。 如今道阳这般痛哭,着实吓了他一跳,要知道这孩子当日救醒他,说起父母先后去世时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这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谁欺负了你,说,朕给你作主!」 道阳也不客气,把娇妻参加赏花宴,如何受到刁难、陷害,以至于如今垂死,肚中孩儿不保的事,末了又磕头大哭。 「皇上,臣已经求了恩准,一世只娶阳关郡主一人,若是她和孩儿有凶险,我道家就断子绝孙了。为了保我道家一脉香火,还求皇上恩准臣退隐边关,臣即便身在边关,也会为皇上守护大梁安危,只要有道家一日,就没有蛮人能踏进大梁一步!」 「放肆!这些女子家中平日是如何教导,居然如此蛇蝎心肠!」 皇帝恼得厉害,楚秋雨可是他亲封的郡主,如今被人如此欺辱,岂不是也没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再者,各家闺秀理应是知书达礼、安静端庄,怎么会行事如此恶毒?特别是还占了个外甥女名头的荣华郡主,实在是让他失望透顶。 「传朕旨意,荣华郡主行事失仪,闭门思过百日,抄写《女诫》千遍,着教养嬷嬷严加教导,其余几女进宫服侍,即刻执行。」 早有禀笔太监麻利的写了圣旨,用了玉玺后赶紧匆匆传旨去了。 皇帝起身,亲自扶起额头已经青紫一片的道阳,叹气道:「朕派御医同你一起回去,多带些药材补品。放心,阳关郡主不会有事,同她说,朕还想再吃一碗她煮的馄饨呢。」 本来在座的众臣提心吊胆想了半晌,自家闺女是不是跟着荣华郡去赏花了,还想着同皇上求求情,结果眼见皇上待道阳比皇子还亲切,赶紧灭了心思,搭上一个闺女没什么,万一把自己都搭进去,家里就彻底没指望了。 道阳又谢过皇上,匆匆带着太医和大批的药材补品回侯府。 以沈老爷子的手段,当然让太医查出楚秋雨是如何「病弱」,于是太医皱着眉头,安慰几句就回宫复命去了。 道阳守在楚秋雨床头,一步也不肯离开。 楚富贵有些舍不得,想多说两句,却被沈老爷子拉走了。 倒是楚秋雨很欢喜,自从成亲后,道阳一直在外奔波,很少有这样安静陪着她的时候,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说当初相见情景,说说成亲时候遭人诟病,说说府邸里的琐事,还有莲生出嫁,越发觉得亲近了。 他们小夫妻俩是幸福了,外边却是天翻地覆,闹得沸沸扬扬。 荣华郡主那里还好说,毕竟是皇家血脉,皇上还是留了情面,只是闭门思过加抄书,但另外几家闺秀却是倒了大楣。 圣旨上只说是进宫服侍,这「服侍」两字可是大有文章,进宫做宫女是服侍,做嫔妃也是服侍,相比起来,后者自然更好一些,但别忘了皇帝已经五十几岁,又大病一场,先前疑似病危的事实。 所以不论哪个结果,进宫就是跳进火坑。 几个闺秀哭得是要死要活,毕竟好好的大家小姐做不成,进宫后不是做奴婢就是守活寡,谁也不想啊。 几家夫人更是哭天抢地,大骂不已,但很快就被匆匆赶回来的男人们捂了嘴巴。 如今家里只要把闺女送进宫去,对外说起主动伺候皇上,还能博取个忠君的美名,若是闹起来,消息传开,以后家里别的儿女亲事都要受影响。 可是各家男人打算得是不错,就是忘了流言这东西的神奇之处,越捂越传得厉害。 于是不到一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荣华郡主设下圈套,一众闺秀帮手,差点害死了阳关郡主的消息。 有人就问:「荣华郡主可是长公主的嫡女,金枝玉叶,阳关郡主是西北边关过来的,按理说没有什么仇怨啊,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 这一问简直勾起了无数人的诉说欲望,这个应声道:「兄弟,你是外地来的吧?」 「就是,若是咱们京城的怎么会不知道荣华郡主同武义侯府原本可是谈婚论嫁过?」 「什么?还有这一说,各位快给兄弟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路边、酒楼里、茶馆中……这样的对话处处在发生。 而道阳与荣华郡主那段过去,又给这场风波添了桃红色的翅膀,迅速往京城之外飞去。 待得几个闺秀入宫那日,喜好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几乎是「夹道欢送」,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却感谢皇上把这几个恶毒女子都收到身边「管教」去了,否则嫁去谁家都是祸害人啊。 原本众人以为这事就算完了,长公主府安静得好似坟墓,没吵没闹,几家人也认了倒楣,送了闺女进宫,至于以后是托人情把闺女再捞出来,还是打点银钱让闺女在宫里过得好一些,那都是后话了,不想,眼前这事却是又有了新发展。 莲生当日也是收了请帖的,左右宫里无事,去的又是长公主的山庄,就想着走一趟,顺便见见嫂子。 可是临出门的时候却有小太监来禀报说,三皇子肚子不舒坦,她就匆匆去瞧了,结果发现三皇子只是茶喝得有些多,多如厕了几次,她实在有些纳闷,只是三皇子也很欢喜她如此担心自己,小夫妻俩又亲近几分,她便也不多追究了。 不想第二日,她身边的大宫女就来禀告,「娘娘,侯爷夫人昨日去赴赏花宴,被荣华郡主和几个闺秀设计陷害,如今……怕是腹中胎儿不保。」 第四十八章 「什么?」莲生也不是傻子,瞬间想到三皇子腹痛的误报,若不是因为这事耽误,她就会同嫂子起参加赏花宴,就是谁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皇子妃的面算计她娘家人。 怎知人家不但出手,甚至连她也一同算计了! 「该死的贱婢!」莲生一连砸了两套茶碗,惹得三皇子赶来探看,莲生一头冲进他的怀里,哭得几乎气绝。 三皇子只知道阳关郡主被算计的事,不知道他也是其中一环,待听到莲生哽咽说完前因后果,也是恼得脸色涨红,就算他没有母族可倚靠,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根基势力,但总是皇子、天家血脉,若是这般被人算计都不出声,以后岂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动动心思都能拉他当垫背? 「爱妃,咱们宫里不是还缺人手使唤吗?我这就去内务府要人,必定给你要几个‘合心意’的好人手。」 三皇子说着话气冲冲地走了,莲生立时抹干眼泪,哪还有方才的娇弱模样。 既然侯府没有给她送消息,就是兄嫂不想让她跟着担心,但身为道家闺女,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不出头?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是派人回家去问也无济于事,不如专注在如何报仇一事上吧。 嫂子和侄儿若是平安无事,那自然什么都好说,但若是有事,总要送几个「乘巧听话」的奴婢去黄泉之下跟随伺候啊。 计划没有变化快,那些刚刚买通了内务府的几家家主,就发现女儿被盛怒的三皇子「讨要」去做了皇子妃的奴婢。 三皇子妃是谁啊,道家的闺女,阳关郡主的小姑子……这下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他们闺女的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但他们就是急得把头发揪光也是毫无办法了,谁让他们的闺女犯了错,人总是要为错误付出代价倒是皇帝听说三皇子要走了他「钦点」进宫的闺秀,不但没气恼,反倒笑得畅快,惹得一众宫女太监都是诧异,只有服侍了皇上半辈子的老太监明白其中缘由。 就同「慈不掌兵」是一个道理,性情温和的皇帝也不会是个好皇帝,如今三皇子终于任性一次,不再跟以前一样顾虑重重,亮出了不算锋利的爪子,这对于盼着儿子成材的皇帝来说,只会欢喜,又怎么会自觉被冒犯而恼怒呢? 再说几个闺秀进了三皇子夫妇住的宫殿里,很是忐忑,可是没有想象中的鞭打、辱骂,只是土炕凉了一些,饭菜少了一些,倒也算是放了心,只想着熬过风头,家里人一定会把她们救出去的。 可是没两日她们就开始觉得不对劲,炕凉就免不了患上一些说不出的毛病,比如时刻想要跑净房,饭菜少得常常在她们来到饭桌的时候一口不剩,这般连饿带病,闺秀们就受不了,凑在一起合计着,拦住三皇子去路,状告皇子妃恶毒。 莲生这几日也没少下功夫,早在三皇子跟前念叨了无数次,「殿下,我气得睡觉都不舒坦,但是怎么办,我就是下不了手,不敢打她们,也不敢让她们干活儿,万一她们传信回家里……殿下该被那些大人算计为难了。」 三皇子感动得无以复加,外边都说皇子妃脾气泼辣,其实从两人相识,皇子妃就待他温柔至极,如今因为心疼嫂子被算计,终于要他作一次主,最后还怕他被为难而犹豫,连几个奴婢都不敢出手教训。 身为夫君、身为大梁皇子,居然让妻子活得如此小心翼翼,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这样的时候,几个闺秀打扮得花枝招展,拦住了三皇子去往上书房的路,几个人都是哭得梨花带雨,纷纷诉说三皇子妃如何恶毒、如何苛待她们,恳求三皇子为她们作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还是几个美人呢。 一众宫女太监们都以为三皇子必定会软化,哪里想到三皇子却是勃然大怒。 「莲生身为皇子妃,处置几个奴婢还要前思后想,生怕为我惹来非议,而你们却如此嚣张,公然诬陷皇子妃,抹黑皇家,罪该万死!来人,给我打,一人二十板子,再敢不服管教直接杖毙!」 二十板子?杖毙? 几个闺秀吓得都忘了哭,她们以为会有的怜惜呢?作主呢?为何事情跟她们想得完全不一样? 宫女太监们却是没给她们再想下去的机会,直接拎人去打板子。 一时间,慎刑司里鬼哭神嚎,差点让几个闺秀闹得掀了屋顶。 消息传出去,那几家人自然是心急如焚,但京城百姓,特别是穷苦百姓却是拍手称快。 睡个凉炕、少吃一顿饭就叫苦连天,那他们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讨生活,甚至冻饿得半死,是不是也要拦着皇子讨公道啊? 消息传进侯府的时候,楚秋雨正靠在窗下的软榻上,一边吃着道阳喂到嘴边的补品,一边惬意的透口气。这几日被家里人「看管」着卧床静养,不能出屋,着实有些憋闷。 「莲生这样怕是对她的声名有碍,左右我也没有大事,不如让人给她送个信吧。」 道阳却是摇头,「不必,莲生知道分寸,你就把身体养好,旁的事不用你费心。」 楚秋雨扁扁嘴,很想说这样「幸福」的日子有些无聊。 沈老爷子同楚富贵坐在一边喝茶,顺便监督楚秋雨多吃多喝,见状就笑道:「放心,丫头,这事就算闹得更大也不全是因为你,京城过不了两年就要变天了,道家若是因为这事躲开,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楚秋雨不明白朝堂之事,但是瞧着道阳也是赞同点头,不禁欢喜起来,「难道要出京吗?最好回阳关,我还想把我的封地治理成最繁华的边城呢。还有我的面馆、老窑洞……」 「对,还有那些老街坊,不知道如今什么样子了?」 楚富贵也是接话说起来,父女俩越说越说热闹,沈老爷子同道阳互相对视一眼,却是笑而不语。 【第二十一章 衣锦归乡】 日升月落,很快又是七、八天过去了,京城百姓们的嘴边从来都不缺少新鲜事,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已经从闺秀为奴变成御史夫人大闹青楼,绘声绘影地说起御史大人光着屁股满楼跑,人人都是笑得恨不得喷了茶水。 原本还期待着御史大人的花边新闻过后又有什么笑料发生,却不想先前的旧闻又热闹了一回。 据说,被皇上勒令在家闭门反省抄写《女诫》的荣华郡主,喝着小酒啃了根鸡腿,第二日早起就长了满脸的红疙瘩,从美貌女子变成了无盐再世。 先前一直沉默的长公主这下可乱了分寸,偷偷摸摸请了无数大夫上门,可惜,个个都是束手无策。 有个大夫被长公主逼迫得没有办法,只好开了一副药方,结果荣华郡主脸上的疙瘩不但没有消退,反倒越长越大,甚至有些还破掉流脓,味道其臭无比,别说长公主一家,就是奴婢下人们都是退避二舍。 这下可出了大事,长公主府里乱成一团。 「呜呜,我不活了,娘啊,我没脸见人了!」 荣华郡主早没了从前端庄矜持的模样,衣裙皱巴巴不说,头上因为要戴着帷帽遮丑,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这会儿有些头发已经糊到脸上,很是狼狈。 天下哪个闺女都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长公主心疼得厉害,想要上前抱着闺女劝慰两句,但刚一近前剧烈的恶臭就熏得她差点儿吐了,只能不着痕迹的躲开两步。 「荣华啊,你别着急,娘这就进宫去求皇上派太医过来,保管很快就把这些疙瘩治好,你先好好在家等着。」说着话她就要进宫。 驸马爷却难得是个明理的,伸手扯住长公主,喝斥道:「荣华年岁小,行事没有分寸,难道你也一样吗?皇上下旨要荣华在家闭门思过,抄书赎罪,结果她倒好,喝酒作乐才得了这样的怪病,如今进宫去求皇上派太医,你怎么开口?」 长公主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闺女却是不能不管,「那也不能看着荣华就这样毁容了呀,本来先前同道家退亲就伤了她的闺誉,若是再顶着一张麻子脸,还怎么嫁得出去?」 事关女儿的后半辈子,驸马爷再生气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叹了气,到底同长公主一起进了宫。 好在,皇上还算宽仁,一来看在驸马爷做过他伴读的情分上,二来长公主难得收了嚣张跋扈,伏低做小。他也没有追究荣华郡主的阳奉阴违之罪,让太监去太医院把所有当值的太医都派去长公主府。 第四十九章 可惜,不知道荣华郡主到底喝了什么酒,脸上的疙瘩擦了无数药膏、喝了无数药汤,就是没有要痊愈的迹象。 太医们被长公主骂得狠了,索性也耍了无赖,有说荣华郡主做了亏心事触怒神灵的,有说荣华郡主自小胎里带毒,如今被酒勾出了毒根,这才发作了……总之,借口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解决办法。 长公主大发雷霆,把所有太医都赶了出去。 太医们被赶得不是丢了帽子,就是崴了脚,又是狼狈又是丢了颜面,盛怒之下便忘了「保密」,于是荣华郡主变成恶臭丑女的消息就荣升为百姓嘴边的最大消息。 这一日,三皇子体恤莲生被几个奴婢气得精神不好,特意去求了皇恩,准许她回娘家探望。 于是,许久不见的姑嫂两个,狂喜之下直接在花园的秋千旁开了茶话会。 说起荣华郡主如今的凄惨模样,莲生欢喜得恨不得手舞足蹈,「让她欺负到我道家头上,活该! 真是罪有应得,最好让她整张脸都烂掉才好,看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若是先前,楚秋雨说不定还会烂好心的劝上几句,但想起当日荣华郡主喊过的那两声「阳哥哥」,她心里的陈年老醋就泛滥了,点头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怕是她平日坏事做得也不少,否则也不会得这样的怪病。」 「就是,若不是怕殿下觉得我恶毒,我都想去长公主府看个热闹了。」莲生坐在秋千上,一边晃悠着一边吃着葡萄,分外惬意,「老天爷真是太公平了,不畏权贵,惩恶扬善,不分贵贱。」 楚秋雨听了好笑,还想再说话的时候,楚富贵同沈老爷子就连袂走来了。 沈老爷子到了近前,拦了要起身的楚秋雨和莲生,小声笑道:「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别号叫老天爷啊。」 楚秋雨同莲生眨巴了两下眼睛,都是猛然张大了嘴巴。「义父……」 「哈哈,不可说。」沈老爷子捋着胡子,一张脸也笑开了花儿。 「欺负了我的儿媳妇,差点害了我孙儿,若是还让她逍遥过日子,那我沈半疯的名头岂不是白叫了?」 楚富贵难得没有同他抬杠,连连作揖道谢,「晚上备上一桌好酒菜,我要好好谢谢老哥。」 「正好莲生在这里,也别等晚上了,一会儿我就下厨,再把侯爷请回来,咱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楚秋雨最喜欢热闹,赶紧就张罗起来。 道阳听说妹妹回来了,自然是快马加鞭赶回府来,一家人团团围坐,虽然莲生出嫁才一、两个月,却好似一年那么久,众人嘘寒问暖,把初为人妇的小丫头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 饭后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莲生就要回去了。 楚秋雨又忙碌着给她装吃食,几乎大半都是按着三皇子的喜好安排。莲生自然知道嫂子是在替她费心讨好夫君,心里又暖又热,抱着嫂子的胳膊不想离开。 但再欢喜的团聚总有分别的时候,大宫女和太监已经在催促了,莲生依依不舍的行了礼,末了又跑去沈老爷子面前,小声问了句话,沈老爷子答话的声音更低,却是笑得莲生差点儿软了腿,一路「花枝乱颤」的回宫去了。 楚秋雨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反正莲生带着笑走了就好。 之后,又过了七、八日,长公主把京城附近的乡野大夫也请了一遍,到底还是没有治愈荣华郡主的办法,不知得谁提醒,终于「记起」武义侯府里还住了一位救醒皇上的神医。 于是,再三为难之下,她就带着厚礼上门。 不必说,整日笑得同顽童一般的沈老爷子发了飙,直接连人带东西给扔了出去。 安宁长公主也是个厉害的,直接就那么披头散发地去了皇宫,跪在皇上面前哭得是要死要活。 皇帝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宣了道阳进宫。 道阳正在西山大营练兵,接了旨意快马赶回,一身的盔甲还没来得及卸去,古铜色的脸颊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更是为他添了三分阳刚之气。 长公主第一次后悔当初不该因为道家出事就立时悔婚,若是稍微坚持那么几个月,是不是这样的好男儿就是荣华的夫婿了? 可惜,世界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可买。 皇帝到底还是看不得一向骄傲的异母姊姊这般狼狈,于是轻咳两声,说道:「道阳啊,不论先前有什么误会,如今都已经过去了,阳关郡主母子也安然无恙,你看,不如请沈老爷子出手给荣华诊治一番,如何?」 道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身黑色甲胄迎着大殿外面照射进来的日头,闪着幽光。 「皇上,不是臣不答应,实在是老爷子的脾气怪异,又最是疼惜秋雨,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但谁都听得出来,沈老爷子还在恼怒荣华郡主算计楚秋雨的事,不肯出手给荣华郡主诊治。 安宁长公主一听这话就急了,恼怒的嚷道:「他一个江湖郎中,又住在侯府,你说一声他必定遵从的啊。道阳,你若是恼了当初退亲尽管直说,本宫给你赔礼,但荣华是无辜的,她一直对你……」 「长公主慎言。」道阳想起当初到母亲囚车前退亲的公主府管事是何等轻蔑的嘴脸,他的目光更冷了。「就算阳关郡主心怀开阔,不会计较流言,但荣华郡主还没出嫁,长公主的话传出去怕是对荣华郡主不利。至于臣……」里只有阳关郡主一人,以往不曾,以后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你……」长公主又气又急,几乎要昏厥过去,深吸口气后可怜兮兮地望着皇帝,「皇上,求您开恩啊。」 皇帝叹气,实在无法,只能又道:「道阳,沈老爷子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气?」 道阳又磕了头,这才应道:「先前老爷子曾说京城人心易变,不如边关淳朴,臣也有意请旨戍守边疆,还望皇上恩准。」 戍守边疆? 皇帝挑眉,心里叹气更重。相比而言,道阳与他父亲老武义侯一般忠心无二,却又多了三分警觉,也更懂得趋吉避凶。 罢了,道家就剩这一脉了,既然以后要留着他给新皇保驾护航,如今放出去也算是一种历练吧。 「传朕旨意,武义侯升任西北道大都督,即日出京镇守边城。」 「谢皇上恩典,臣定然誓死护卫西北,绝不让蛮人踏进大梁一步。」道阳立时磕头谢恩,眼底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臭小子,出京就让你这么欢喜?」 皇帝心下有些酸涩,久病成医,他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总想把熟悉的人都拢在身边,不论是亲儿子也好,还是视作侄子的道阳也罢。 道阳双目扫过皇上斑白的双鬓,有些愧疚,但依旧开口应道:「回皇上,阳关郡主身怀有孕,也是念念不忘回去阳关」 「罢了、罢了,你们都走吧。」皇帝不等他说完,苦笑着摆摆手。 道阳赶紧退下,安宁长公主眼见他要出宫,也是慌忙跟了出去。 道阳也是说话算话,到了皇宫门口,翻身上马,直接高声扔了一句,「长公主,沈老爷子说过,郡主是酒毒加风邪入体,这才面疮不退,若想恢复,办法很简单,用温热的牛粪每日两次擦面,半个月即可治愈。」 说罢,他一抽马鞭就跑得没了影子,留下长公主脸色青了白,白了黑,恼得几乎吐血。 守在皇宫门口的侍卫和太监们憋得差点咬破了舌头,好不容易看着长公主的马车走远,所有人这才哄堂大笑,个个都笑软了腿。 堂堂郡主之尊,居然要在脸上抹牛粪治疗面疮,还是早晚两次……以后荣华郡主不如改叫牛粪郡主算了,恐怕任凭长公主府陪送多少嫁妆,都不会有人想娶一个浑身散发牛粪味的媳妇儿进门了。 楚富贵虽然最是喜欢坐马车挨个面馆去巡视,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闺女啊。 自从闺女去赴宴受了委屈,老爷子就没再出门,好似生怕别人再上门来欺负闺女一般,结果还真被他料对了。 长公主先前上门就指名要楚秋雨接待,可惜楚秋雨也不是好脾气的,一句「卧床养病」就打发了。 长公主自然不甘心,还要耍耍威风的时候,沈老爷子出手了。 如今听说道阳被唤去皇宫,楚富贵不禁有些担心,一边背着手在屋里转圈儿,一边问着,「闺女啊,你说女婿不会有事吧?你见过皇上一次,皇上可是个好相与的?」 第五十章 楚秋雨自然不会傻到说皇上的坏话,谁知道房梁上有没有趴着密探啊。 「皇上是明理的仁君,绝对不会无故处罚侯爷的,爹,您就放心吧。」 「是啊,你快坐下吧,再转下去都把秋雨转晕了。」沈老爷子也帮腔道。 楚富贵瞪着眼睛就要同他斗嘴,不想楚秋雨居然真的头晕,歪头就呕了一口。 楚富贵吓坏了,扯着脖子喊了丫鬟进来伺候,正是忙乱的时候,女婿回来了。 道阳眼见妻子这般模样也是吓得厉害,好在沈老爷子及时把他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又按了回去。 「放心,这是孕吐,女人怀胎都要受的苦楚。」 楚富贵和道阳这对翁婿这才放下心来。 道阳上前扶住脸色有些不好的娇妻,低声叹气道:「你吐得这般厉害,一旦上路回阳关,岂不是更受苦?」 「不会,你别担心……」楚秋雨笑着说到一半,突然意会过来,忍不住嚷道:「你说什么,回阳关?」 道阳笑了起来,点头道:「对啊,我同皇上请旨驻守边关,皇上已经准了,即日就可以出京。」 「呀,真是太好了!」 楚秋雨欢喜得不行,相对于权贵多如狗、关系错综复杂的京城,她更是喜爱民风淳朴的阳关镇了。 楚富贵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道郡主府建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咱们家的老窑洞,回去之后也得重新修葺了。」说着话,他拉着沈老爷子的手又道:「老哥,你一定要跟我住窑洞啊。还有在我家面馆旁边,给你再盖一间药堂,咱们俩作伴儿。」 沈老爷本就是一张笑脸,这会儿更是眉眼都聚到了一处,「好啊,老弟,你就是赶我我都没地方去,就赖上你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楚秋雨突然惊道:「哎呀,咱们走了,莲生怎么办?」 果然,众人都是收了笑,虽然莲生出嫁了,但终究是道家人,如今把她扔在京城,扔在皇宫道阳眼底闪过一抹坚定,劝道:「放心,过不了两年兴许我们还要回来。」 楚秋雨听得心里滋味复杂至极,原来回阳关也不能永久定居啊。不过能回去住两年也好,起码能平安把肚里孩儿生下来…… 一家四口人,两个是阳关土生土长,一个爱阳关民风淳朴,一个要赴任,似乎都不能也没有借口拖延时日。 于是,不过五日功夫,就在京城百姓沉浸于荣华郡主到底有没有抹牛粪的猜测中时,道阳就带着两百亲卫和家里老少妻儿上路了。 当初进京时,实在有些匆忙,即便春景美得无法诉说,但众人都没心思去欣赏,如今时隔一年多,走在夏日的归途,炎热又疲惫,却觉得分外舒心。 道阳生怕娇妻受苦,一路早起赶路,中午热了就扎营,下午太阳热度降了就再走两个时辰,如此虽然折腾一些,但楚秋雨却一次也没有中暑,甚至连孕吐都好了很多。 这般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重新踏上阳关的地头儿。 当初离开的时候,虽然有圣旨赐婚,但道阳刚刚接了武义侯的爵位,楚秋雨的郡主也是小得不能再小,如今道阳是坐拥十万边军的大都督,楚秋雨更是名满京城,开家药堂都有皇上写匾额,而且小姑子还嫁了皇子做正妃,一家子不说权势滔天,起码也深深扎根在最高阶的权贵行列。 阳关临近的西漠府大大小小官员再也不敢只派出一个师爷了,无论官阶大小都整齐排列在城外迎道阳免不了要应酬一二,楚秋雨却是归心似箭,连城门都没进就带了老爹和沈老爷子还有五十护卫,直接奔回面馆。 楚东升夫妇都等在镇里的郡主府,而楚东和夫妇则守着面馆,突然见到妹妹和老爹回来,夫妻俩欢喜坏了,连同一众老客人们都迎了出来。 「爹,妹子,怎么没去镇里的郡主府?」 「哪儿也没自家好啊,我们当然要先回家了。」 楚富贵哈哈大笑,转而又同一众老客人抱拳行礼,众人哪里还敢再受他的礼,纷纷避让。 从前楚富贵只是一个小小的驿丞,如今他可是西北之地最有权势的人物的岳父、阳关地主婆阳关郡主的亲爹! 楚富贵见众人如此,更是笑得阖不拢嘴,还不等招呼众人,楚秋雨也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车。 楚富贵赶紧嚷道:「快回后院去,别晒了太阳。」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他又得意道:「我家闺女刚刚怀了身孕,侯爷可是惦记着呢,若不是府尹那些人把他拦下来接风,这会儿就一起回来了。我也带了些京城的吃食,各位别嫌弃,先尝个新鲜,等侯爷赶来,再让给各位老街坊敬酒。」 「不敢、不敢。」众人听到这话,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也都觉得脸上有光。 楚秋雨好久不见这些老客人也觉得亲切,跟着说笑两句,可惜她到底身分不同了,众人有些拘谨,于是她也就回去后院歇息了。 铃锣不知是不是没少被夫君「教导」过,还是自觉如今是郡主的嫂子了,性情倒是变得大方很多,说话处世很是麻利爽快。 她抱着将满周岁的儿子,带着楚秋雨的四个丫鬟,没一会儿就把楼上楚秋雨的闺房,还有楚富贵原来住的大炕拾掇出来了。 沈老爷子依旧同楚富贵住一屋,在前边同老客人们喝了几碗烧刀子,楚富贵甚至来不及抱抱小孙子就跟沈老爷子头对着头酣然睡下了。 楚秋雨也是困倦,但依旧坚持同铃锣说话,逗弄一下小侄儿,总算等到道阳赶回来,这才睡了过去。 待得楚东升和青云听到消息,带着他们的闺女从镇上赶回来,全家人都歇下了,末了只能先回自家驿馆。 楚秋雨第二日早起听说了,便把一家人都聚到一起。青云当初怀个身孕恨不得天下皆知,最后却是生了闺女,如今倒是懂得做人了,脾气收敛很多。 正巧第二日是楚家嫡孙的生日,自觉亏欠了孙子的楚富贵作主,办了满月酒,阳关镇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送了厚礼,铃锣自然欢喜,但青云却是暗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偏偏赵家人仗着酒醉,居然找上道阳要讨个官儿做。 道阳不理会,直接带了楚秋雨回去镇上的郡主府,赵家顿时成了最大的笑柄。 郡主府修建得还算气派,虽然没有南地的雅致,却尽显北地的大气舒朗。楚秋雨里外看过,很是喜欢,又添了些奴仆就住了下来。 白日里,道阳跑马去几十里外的边关忙碌,晚上或者第二日晚上必定会回来。 楚秋雨除了每日用心琢磨给他带些什么吃食去边关,就是盯着家里管事给义父在镇里找个好地方做药堂。 忙着这些,怀孕前期的不适也就过去了,整日能吃能喝能睡,楚秋雨几乎是吹风一般地胖了起来。 这期间铃锣又传出了好消息,楚家又要添新丁了,乐得楚富贵走路都带着风,当然,青云暗地里是没少气得跺脚。 【第二十二章 大梁第一权贵】 安静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眼见秋风刮了起来,早晚已有些寒凉之意,闲不住的楚秋雨眼见经过阳关镇冒险出关去跟蛮人收买牛马羊和草药的商队越来越多,就跟道阳商量,要把边军巡逻的范围扩大一百里。 果然商队们大喜,纷纷把阳关镇当作暂住之地,每两、三日来往一次,收购运送诸项货物,很是热络。 道阳见此,也打起了马匹的主意。 如此整整一个秋季过后,阳关镇上多了一家客栈、两家酒馆,还多了一个马场。 而道阳上报给朝廷的奏折里,也多了五百匹骏马。 大梁七、八年前曾跟蛮人大战一场,如今依旧敌对,战马一直紧缺,不想如今透过民间商队居然买到如此多的马匹,朝廷大喜,很快就送了嘉奖过来,甚至还给了道阳见机行事的秘密旨意。 楚秋雨得了这样的「尚方宝剑」,怎么会不善加利用? 于是,小小的阳关镇忙碌起来,镇外贫瘠的农田都被她买了下来,预备明年种植牧草,又透过商队招募一整个小部落,专门养马牧羊。 待得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边关之外还开了一个商贸集市。 大梁的商贩从阳关运了盐茶、各色布匹、灯油等民生用物,蛮人就牵了马牛羊,或者扛了牛皮羊皮赶来交易。 第五十一章 虽然规模极小,但草原上的消息传得也不比大梁慢多少,市集是一日比一日热闹,惹得楚秋雨若不是碍于肚子越来越大,都想去逛逛了。 冬雪一场接着一场,腊月也渐渐接近了,市集这才关闭,商队们也都满载着收获回到南方。 郡主府和楚家上下也都盯着楚秋雨大得厉害的肚子,越来越紧张。 道阳干脆假公济私,借口处置公务,三、五日才去一次边关,直接在家陪着娇妻。 楚秋雨照旧吃了睡,睡醒了坚持满地走动。 道阳那张被边关冷风吹拂得越发黑沉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小心翼翼,「秋雨,坐一下吧,已经走了二、四圈了。」 楚秋雨闻言甜蜜又无奈,「义父不是说了,多走走有好处,到时候生产更顺当呢。」 道阳抹了一把头上的薄汗,只得继续小心翼翼地继续扶着媳妇儿走动。 楚秋雨顺势把大半体重都倚在他坚实的身躯上,问道:「京城那里可有信来,莲生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委屈?」 道阳也是想念妹妹,但又不愿娇妻跟着惦记,就道:「那丫头厉害着呢,听说有个嫔欺负了三殿下的生母,她直接把人接到三皇子宫里照料,不过殿下的生母已经油尽灯枯,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许是想起自己病逝在这里的娘亲,道阳的声音有些低,楚秋雨见状赶紧接话道:「莲生看起来泼辣,其实心地最好,这事又占着大义。三殿下不好出面维护生母,但莲生做为儿媳尽了孝道。所谓七出三不出,为公婆养老送终是第一不出,以后就算三殿下另有宠爱,也不会慢待了莲生。」 道阳也是点头,虽然他答应了妻子今生只娶她一个,却不期望三皇子也会只有莲生,毕竟男子好色本性,更何况他还在那个位置,将来更是…… 楚秋雨走了几圈也是有些累了,依靠在软榻上一边翻看礼单一边同道阳商量送往京城的年礼,皇上那里还好说,先前找到两条白狐皮,直接献上去,算是臣子和晚辈的一点心意,髙将军几家比较熟识的就是几匹好马,外加一些寒地药材,唯有莲生那份最实惠,也是最多。 楚秋雨是恨不得把整个阳关都搬去京城给莲生,但凡莲生喜欢吃用的都买回来,还有她亲手做的雪貂皮披风、鹿皮小短靴、羔羊皮的护手、雪兔的围领……简直是一应倶全。 另外还有她下厨整治的各色点心,连上元节的汤圆都做了六种馅料,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三皇子的一份。 若不是家里人人都跟在身后唠叨不停,楚秋雨还要再准备更多。 道阳看着密密麻麻的礼单,很是有些吃味,忍不住抱怨道:「我倒是盼着你肚子里的是个小子,生了闺女娇养十几年嫁去别人家不算,年节还要如此费心费力。」 楚秋雨不等应声,沈老爷子就同楚富贵从门外走了进来,沈老爷子也不让楚秋雨起身,直接抓了她手腕诊脉,半晌笑得眉开眼笑,直接扔下了一颗「重镑炸弹」。 「放心,雨丫头肚里肯定是小子,还是……两个!」 「什么?」众人喜得惊叫出声,半晌没有阖上嘴巴。 楚富贵一蹦三尺髙,「哈哈,我有两个外孙了,两个啊!」 道阳也是欢喜得抓着娇妻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秋雨一手轻轻摸着肚子,很是吃惊,她虽然也觉得自己肚子大得厉害,却不知道原来里面住着两个小家伙,这般遭一回罪却得了双倍收获,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道阳当即就满府上下给了厚赏,人人都是笑逐颜开。 楚东升和楚东和听说也跑来凑热闹,郡主府里开了一桌席面,一家人团团围坐,就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喝着烧刀子,全家男人不论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地全都醉了过去。 楚秋雨吩咐丫鬟小厮,把一群醉鬼都安顿好了,终于躺到床上时就觉腰酸背疼,免不了好笑地埋怨几句,「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小红因为当初眼捷手快救了自家夫人,之后就一直近身伺候,这会儿笑道:「侯爷和老太爷们也是欢喜,多喝了两杯呢,别人家想生个男丁可不容易,夫人这里一下就怀了两个,放到谁家也恨不得昭告天下啊。」 「就是啊。」小青端了红枣汤过来,听到这话便笑着接话道:「是啊,夫人,我们村里有一家一连生了六个闺女呢,家里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楚秋雨摇头,「这家人真是想不开,闺女多好啊,孝顺又贴心。这次就罢了,下次我一定要生个闺女,否则岂不是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许是自觉受到娘亲的嫌弃,肚子里的两个小子都闹了起来,这个握拳那个踢脚的,折腾得楚秋雨差点撒了手里的红枣汤。 小青赶紧上前接了汤碗,小红也是帮忙扶住主子,紧张道:「夫人,可是小主子闹您了?」 楚秋雨点头,轻轻拍了拍肚子,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们道:「娘亲不过是在说笑,就算以后再生了小妹妹也一样会疼爱你们啊。」 可惜两个小子闹腾起来没完没了,甚至好似在肚子里打架,楚秋雨被闹得有些慌,坐直身体正要下榻走动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下一热。 小青和小红一左一右刚要弯腰扶起主子,竟瞧见主子的象牙色裙摆湿了一片,不禁都有些怔愣,转而惊叫起来,「哎呀,夫人要生了,快去叫人!」 整个郡主府都因为这句话陷入了空前的忙乱,偏偏老少男主子们都在同周公下棋,小厮们实在没有办法,就在外边铲雪握成雪团,放在男主子们的脸上。 果然,睡梦里的老少主子们都是跳了起来,不等大发雷霆就听说楚秋雨要生了。 于是个个火烧眉毛一样跑去了主院,本来就接来待在府里的两个稳婆已经进了屋,指挥着丫鬟们烧水,预备剪刀、干净的棉布,还有小衣衫、被子等…… 道阳在窗下急得团团转,想进去却被沈老爷子拦住,「急什么,你进去也帮不上忙。」 楚富贵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嚷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怎么就生了?我闺女会不会有事啊?」 楚东升和楚东和也是伸长脖子,齐齐盯着沈老爷子,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沈老爷子赶紧摆手,「放心,双生子总是比普通孩子要提前一些时日,雨丫头脉象好着呢,肯定生起来容易。」 许是真借了老爷子的吉言,楚秋雨不过折腾了半宿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两个眉眼鼻口都一模一样的小子,并排躺在大炕上,看得道阳眼泪刷地就淌了出来。 「秋雨,谢谢你,爹娘在天之灵定然安心了。」 经历了家破人亡,舍命逃亡,筹谋崛起,苦难已经让这个倔强的纨裤公子彻底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但是爹娘双双过世,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莫大的伤痕,如今道家下一代出生了,还一次就是两个小子,眼见道家门庭就要兴盛起来,他如何能不欢喜若狂? 楚秋雨累得厉害,勉强睁开眼仔细把烛光下两个儿子的小脸打量个清清楚楚,这才握着道阳的手昏睡过去。 梦里好似又回到前世的家乡,弟弟卖了家里的作坊,却留下了老宅,每年都回来住上一段时间,结婚后也带着妻儿回来,她的侄儿也是一对双生子,模样倒是同她的儿子有五分像…… 她的儿子! 楚秋雨猛然从梦里惊醒,伸手抓了身边的人就问道:「孩子呢?」 道阳守了半宿,实在坚持不住,刚刚闭了一下眼睛,突然被抓住手就赶紧应道:「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了。」 楚秋雨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笑道:「这下给莲生送年礼,正好一起报个喜,她当姑姑了!」 道阳想起妹妹那个脾气,估计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子,于是也笑了起来。 北风吹,雪花飘,京城的冬日也不会因为这里住了皇家就如何暖和。 三皇子一路从光明殿暖阁回来,落了一身的雪花,脸色也是有些灰暗。 但一进宫殿里,眼见宫女太监们都是脸上带笑忙碌着,不禁疑惑起来,转而想到什么,脸色也暖了起来。「可是阳关那边送年礼来了?」 迎上前的太监总管赶紧笑道:「殿下猜得没错,娘娘正在屋里看礼单呢。」 第五十二章 三皇子解下披风,挑开帘子进了内殿,就见妻子正一手拿着熏兔腿吃得欢快,一手拿着礼单,满脸喜色的吩咐一旁的宫女,「哎呀,嫂子还给我做了汤圆!还有酥脆小麻花,母妃可能喜欢吃,一会儿提醒我送一些过去。」 三皇子听到这话,连心里也暖了起来。「莲生,嫂子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啊!」 莲生抬头,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挥手打发了宫女太监,这才把兔腿递到他嘴边,眼见他大大咬了一口,她笑道:「嫂子给咱们送了好多东西来,有你爱吃的几样点心,还有嫂子亲手缝的披风、短靴和护膝,用的毛皮是大哥去猎的,一会儿你试试。」 「好。」三皇子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对于皇家来说,最可贵也最难得的就是亲情了,有时候他会忍不住羡慕妻子有这么好的兄嫂,虽然才离开不到半年,但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东西来,各种吃食、用物,无所不包,有些其实根本不值多少银两,却很是贴心,惹得他都隐隐盼着北地的车队到来。 「北边可还安宁?武义侯的马场可张罗起来了?」 莲生俏皮的吐吐舌头,舔舔自己沾了油光的青葱手指,笑道:「我只顾看礼单了,还没看嫂子的信呢。」 三皇子被她的模样魅惑,忍不住拉了那手指放到自己的口中含着,莲生痒得咯咯笑个不停,不必说,小夫妻俩免不了又亲近了一番。 待到想起还有家书没读时,已经是晚饭时候了。 宫女正忙碌着往桌子上摆晚膳,三皇子净了手正要拿起汤杓,就见本来懒洋洋坐在软榻上的莲生惊喜地笑着跳了起来。 「殿下,我嫂子生了!生了!」 「哦,这么早?」三皇子隐约记得妻嫂应该是年后生产,因为莲生预备的小衣衫都不算厚,没想到还没过年就有了好消息。 「对啊,我嫂子生了两个小侄子,两个!我当姑姑了!」莲生喜得满地乱转,「怎么办,怎么办?我给小侄子的东西就备了一份,而且还没准备好!」 三皇子好笑,伸手捞了她到怀里,安慰道:「不急啊,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让人去内务府说一声,调拨几个繍娘,两日就赶出来了。」 「呀,还是殿下聪明,这办法好。」 莲生毫不吝惜的在三皇子脸上亲了一口,绝美的容颜一派天真却分外魅惑,惹得三皇子干咳几声才勉强压下又想亲近的欲望。 莲生会意,脸色也是红透,赶紧帮忙布菜,念叨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三皇子边吃边听着,心里分外安宁。朝堂情势越来越诡异了,病弱的二皇兄虽然没有如何出头,但他的妻族却动作频频。反观自己,妻族居然被父皇远派到边疆戍守,若说不被父皇信重,却是手握十万大军,若说信重但又远在天边,实在是让他摸不到头绪。 朝臣们也都在观望,不过支持二皇兄一派的人一打压他也有人出声维护,整日都在吵嚷中度过。 只有回到家里来,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放心松懈一会儿小夫妻俩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有光明殿的大太监赶来传口谕,皇上召见。 不知哪里来的默契,小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三皇子喊小太监拿了大氅转身就要出门,莲生却死死扯住他。 「等我一下!」说罢,她三两步跑回内殿,再回来的时候就往三皇子手心塞了一个瓷瓶。「义父送我的‘消食丸’,方才饭吃得急,若是觉得胃里不舒坦就吃一粒,可保‘平安’。」 「好。」三皇子会意,重重握了一下莲生的手就走进了屋外的风雪里。 莲生站在殿门前,良久都没有回身,惹得宫女们小心翼翼询问,「娘娘,再给您换新菜来吗?」 「不必,所有饭菜都撤下去,只把西北送来那两箱甜食取来,紧闭殿门,不是殿下回来任何人敲门都不得打开,谁敢违反命令,任意走动出入,直接杖毙!」 「啊!是!」几个宫女从未见过莲生如此严厉的模样,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出去传令。 很快,三皇子宫里殿门紧闭,除了两个守门的太监,其余人等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敢出来。 这一晚,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虽然笼罩在夜色里,但有很多人都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宫墙上最髙的钟楼突然响起了八十一声钟声。 龙驭上殡! 莲生熬了一夜,原本明媚的杏眼里已是血红一片。 殿门前的太监困倦的坐在门洞里,蜷缩成一团,被钟声惊醒之后,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放肆,还不退下!」 两个太监白着脸赶紧跪去了一边,莲生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敲响这扇门,门外是深渊地狱还是富贵至极,全看天意了。 终于,有人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砰砰!」门板被敲响,「快开门,帮我禀报娘娘,三殿下登基了,三殿下继承皇位了!」 「是小贵子,是跟着殿下一起出门的小贵子!」 几个宫女太监欢呼起来,莲生悄悄松开了袖子里紧握成拳的双手,悄悄擦去掌心的血迹。 「开门!」 两个太监跳起来开了门,小贵子磕磕绊泮跑进来,喜得是语无伦次,「殿下要奴才回来禀报,殿下要守灵,要登基,要禀报娘娘他平安无事。」 莲生摆摆手,极力稳住身形,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转告殿下,一切以保重龙体为要,其余杂事本宫自会安排。」 「是,娘娘。」 小贵子磕了头又赶紧跑了回去,昨晚落了半尺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明显的脚印。 莲生重新回到殿中,干脆利落的吩咐了所有事宜,末了撵了宫女太监们,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良久才抹去两行喜悦的眼泪。 「大哥、嫂子,从此大梁再也没有人能欺得了我道家!这也是送给我侄儿出生的最好贺礼!」 冬日的寒风吹着她这句承载了多少盼望和苦痛的话,飞跃了千山万水,到了西北边关。 道阳手里握着急报,良久没有回过神来。原本他不过是猜测着皇上的心意才请旨远走,没想到皇上当真属意三皇子接掌皇位。 而他手里握着的十万大军,就是三皇子背后的坚实靠山。 从此,只要三皇子不是疯魔自绝生路,道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后族,大梁第一权贵…… 楚秋雨正在家里规规矩矩坐月子,气闷得恨不能打开窗子偷偷看看这世界,可惜小青、小红被沈老爷子简短「培训」过后,就变身成了唠叨的老太婆,这个不准、那个不让的,惹得楚秋雨真是想要撵人。 无趣之下,她就只能「调戏」两个儿子解闷了。 先出生了一刻钟的大儿子很是文静,无论娘亲怎么挑衅都照样睡得香甜,晚出生的小儿子却是个行动派,虽然还不见得能看清什么,却总是努力想要抓住娘亲作怪的手指啃一啃,可见这兄弟俩长大后定然是一文一武,倒也不错。 道阳带着一身雪花进门的时候,正好见得娇妻搂着两个稚儿睡得香甜。 这一刻心里再多的感慨兴奋,再多的诉说欲望都化成了暖意,烫得他眼睛泛红…… 楚秋雨睡梦里就觉得有人在望着她,睁开眼见得夫君这个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道阳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没事,就是……皇上殡天,三殿下登基了。」 「哦。」楚秋雨应了一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那莲生……」 道阳点头,下意识地挺高了胸脯,「有我在边关,掌控十万大军,莲生不可能被错待!」 楚秋雨闭了眼睛,待得再睁开的时候,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夫君,是不是说,以后再回京城,我和儿子就能横着膀子在京城闲逛了?」 道阳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他的娇妻永远这般神奇,任何时候都能让他开怀。 遥想当初那个阴雨连绵的秋日,她穿着桃红小袄就那般出现在他的面前,火焰般耀眼,也温暖了他冷透的胸膛。 他伸手揽了娇妻在怀,紧紧的,嗓音醇厚又低沉,「感谢有你,秋雨。」 楚秋雨在他坚实的怀中蹭了蹭,「若是要谢就谢老天爷,把我送过来,等到你。」 「好,谢老天。」 道阳不知娇妻的话里另有含义,只是手下越发用力,火热的唇已经覆盖上她柔暖的红唇…… 寒冬未竟,但春色却已悄悄来临…… 番外一 【番外:进京团圆】 天下之大,论起风景总是各有千秋,但唯独有一种风景最是喜人也处处相同,那就是丰收的秋稻田里金黄色一片,微微还残留了一些暖意的秋风调皮的在田野里跑来跑去,吹着稻浪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远处的旱田里一根根高高的苞谷杆上,是笑歪了嘴的苞谷棒子,偶尔还有红彤彤的髙粱,如同列兵一般站得笔直。 由北往南的官路上正行走着一队车马,护卫百十人,顶盔罩甲,刀枪齐备,个个都骑在高头大马上,隐隐护卫着中间的五辆马车。 当头一辆马车很是豪华,黑漆平顶,雕花窗格,隐隐露出里面的锦缎流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听得离得近的几个兵卒神色都软了下来。 车厢里已经年过二十的楚秋雨,穿着一套式样简单的锦缎衫裙,乌黑长发盘成双螺髻,插了一支金凤钗,耳上手上只戴着珍珠耳坠手串,衬着她白净的脸庞、带笑的眉眼,更显温婉大气。 坐在她怀里的大儿道文已经三岁,就着娘亲手里的书正摇头晃脑读得顺利,不时扭头望向娘亲,不出意外得了一个吻在额头,让他喜得弯起了眉眼。 坐在父亲怀里的老二道武见此,拿着手里的小木剑,爬到娘亲身边抗议,「娘偏心,只疼大哥,我也要亲亲!」 楚秋雨好笑,赶紧在爱吃醋的小儿子头上亲了一记,果然哄得这小子欢喜得手舞足蹈。 已经蓄起了胡须的道阳,如今守了三年边疆,杀敌无数,比之当年少了尖锐莽撞,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偶尔眉眼间闪过的铁血和冷硬,让人绝对不敢忽视他十万大军主将的身分。 这会儿眼见小儿子手里的木剑要碰到娇妻,赶紧伸出大手把小儿子捞到身前,嘱咐道:「小心碰到娘亲和哥哥。」 武哥儿吐吐舌头,收了手里的木剑,「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当然了,娘的武哥儿最乖巧了。」楚秋雨赶紧安慰儿子,接着又问道阳,「还有多久到京城啊?」 道阳应道:「估摸着路程,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那可太好了,坐车坐得都要闷死了。」 「娘、娘,我们家在京城的院子大吗?有山庄大吗?」 「没有,不过修建得很气派,有马场,你们可以在家里骑马。」 「真的?太好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时光过得也快,没多久就能远远见到京城的城墙了。 有斥候快马飞奔回来禀报道:「大将军,皇后娘娘的凤驾在城外迎接。」 「什么?莲生怎么出宫了?」 道阳开门下了车,翻身上马,很快就一马当先地跑到城门外。 听到马蹄声,那金黄色的豪华凤辇上就掀开了帘子,走下一个容貌美艳、气质高华的美少妇,长长的袍子上金线绣了展翅的凤凰,夕阳下越发显得华贵,周围百姓和护卫们都跪了下去,这正是三、四年没见到家人的莲生。 眼见兄长风尘仆仆地打马跑来,她忍耐不住,高声喊道:「大哥!」 「欸!」道阳朗声应和,还想说什么,但想起妹妹的身分,便要下马跪倒,却被莲生直接扯了袖子—— 「自家人,大哥不要这样,嫂子和文哥儿、武哥儿呢?」 「在后面,马上到了。」道阳仔细打量妹子,好似并没有樵悴痩弱,心下踏实很多。 很快马车也到了,楚秋雨母子三个下了马车,几乎是脚一落地,楚秋雨就被小姑子抱住了。 「嫂子!呜呜,你怎么才回来啊,留在关外就不要我了!」 即便身为皇后,贤名天下传颂,但在嫂子面前,莲生依旧是那个最爱撒娇的小姑娘,毕竟娘亲过世之后,楚秋雨就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娘亲,一直把她护在怀里,她如何会不想念,不亲近? 「好了,莲生,你都是皇后娘娘了,可不好在百姓面前丢了颜面,先回去,有话慢慢说。」楚秋雨赶紧劝,生怕外人说起小姑不好。 「好,嫂子和侄儿跟我上凤辇。」 莲生坚持,亲手牵着两个侄儿上凤辇,楚秋雨无法,同自家夫君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道阳骑着高头大马给妹妹和妻儿开路,凤辇的车轮慢慢转动,渐渐消失在城门处。 跪地的百姓们这才爬了起来,纷纷羡慕议论道:「道家如今可是苦尽甘来了,听说老侯爷夫人的棺椁也运了回来,就等着大作法事,要与老侯爷同葬了呢。」 「是啊,如今侯爷镇守边关,皇后娘娘也是颇有贤名,就是阳关郡主都把小小的阳关治理得富庶至极,道家比先前可是更风光了。」 「这样的好儿子、好闺女、好媳妇儿,一家摊上一个就是大福气了,道家倒是一个不落,真是让人羡慕啊。」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嫉妒之人,但道家声势如日中天,谁也不敢说啥太出格的话。 碾压着这样的羡慕嫉妒,凤辇一路奔向了皇宫。 楚秋雨握着小姑子的手,叹气道:「你大哥虽然嘴里不说,但就惦记着你在宫里受委屈呢。」 「嫂子同大哥说,让他放心,当初学了那么多本领,嫂子替我想得周全,怎么会受委屈?」莲生笑着说得洒脱,怀里一左一右抱着小侄子逗弄,欢喜得眉开眼笑。 楚秋雨自然不会傻到真相信了这些话,帝王无情,哪个后宫没有倾乳血腥,就是如今的皇帝是个和气文弱的,这两年也陆续纳了几十个美人进宫,听说也有正当宠的,但刚刚见面,她可不想说这些惹莲生心里委屈。 莲生借着逗弄小侄子,偷偷咽下了心里的酸涩,拉着两个小侄子的手摸着她的肚子,低声道:「文哥儿、武哥儿,姑姑对你们好不好啊?」 「好啊。」两个孩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姑姑,但平日可是没少得姑姑从京城送去阳关的好东西,吃穿用度什么都有,更何况爹娘还常在他们耳朵边念叨呢。「我们想姑姑,我们以后陪着姑姑玩儿。」 番外二 莲生听得心暖,手里越发抱紧了两个侄儿,「那你们听姑姑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们就说姑姑肚子里有小弟弟,好不好?」 楚秋雨惊喜的瞪大眼睛,手也摸上了她的肚子,「莲生,你说真的?」 莲生红着脸点点头,「好像是的,我还没寻太医看过。」 楚秋雨赶紧掐指算起来,「你今年十八岁了,身体应该能受得住,但还是要好好调养。孩子这时候坐胎,生下来就是明年三、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你月子里也少遭罪。」 莲生听到嫂子一字一句全是惦记着她的身体,半点也不是欢喜她有了皇子,道家的地位更稳固,心里更觉温暖,「嫂子,你们回来真好。」 楚秋雨没有说话,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姑嫂之间温情蔓延开来,惹得两个孩子也伸出小手,抱抱娘亲,抱抱姑姑。 楚秋雨和莲生都是笑了起来,一人一个抱在怀里说些家常。 很快,凤辇进了宫门,道阳也下了马改坐轿子。 待得到了凤翔宫,刚刚坐下,皇上就到了。 众人免不了一番行礼叩拜,轮到两个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他们平日听父母说多了,还是小孩子不怕生,居然直接抱住皇上的大腿喊姑父。 皇帝还不曾有自己的孩子,平日又因为身分少有孩童亲近,眼下突然被抱了大腿,这感觉简直新奇至极。 他一手一个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一模一样胖乎乎的孩子,左边的文静,右边的活泼,真是喜得眉开眼笑。「好、好,想吃什么、玩什么,跟姑父说。」 楚秋雨生怕孩子不懂事,惹怒皇上,起身还要劝说,皇帝却是摆摆手挥退了大殿里的宫女太监,这才说道:「大哥和嫂子难得回来,今日没有君臣,只有家里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楚秋雨扫了道阳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坐了下来。 两个孩子都是聪明的,平日也没少扮乖巧从楚富贵和沈老爷子手里讨好处,如今哄起皇帝姑父是驾轻就熟,这个背诵诗词,那个就耍木刀嚷着要上阵杀敌,替皇帝保卫边疆,喜得皇帝恨不得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儿了。 没多久宫女太监送了御膳来,外边天色也暗了下来,有宫女揭开了装着夜明珠的盒子,顿时大殿里亮如白昼,两个孩子新奇不已,慷慨的皇帝立时每人送了一颗,不必说得了两个大大的香吻,乐得嘴巴更是阖不上了。 既然皇上发话说不论君臣,就是不想谈正事,道阳夫妻也就没提边关诸事,如同普通人家里兄嫂到妹子家作客一般,吃喝说笑,问问家常,倒也很是热闹。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终于想起姑姑交代过的事,跳下椅子跑去姑姑身边,齐齐伸手摸了她的肚子。 文哥儿说:「姑姑肚里有小宝宝?」 武哥儿也是点头,嚷道:「是小弟弟!」 「什么?」皇帝喜得筷子都要拿不住了,他登基三年,但是无论皇后还是后来纳的美人都不曾有孕,这会儿突然听得有嫡子,简直三魂七魄都兴奋的在跳舞。 「哎呀,皇上,小孩子胡说,当不得准啊。」楚秋雨赶紧拉了两个孩子到身旁,好似想要训斥,却被皇帝拦了下来。 「不会,小孩子眼睛最是干净,怕是看得最清楚。」皇上立时高声吩咐殿外,「宣太医。」 「皇上,」莲生眼里泛着眼泪,一手摸着肚子,娇声道:「听说杜太医的妇科最是厉害,让他给臣妾看看吧,臣妾想给您生个皇子……」 「好、好,就要杜太医!」 这会儿就是莲生要天上的星星,皇帝也恨不得摘了来,更何况不过是指定一个太医。 再看看道阳一家,他心里又有些愧疚,这些日子沉迷于那些美人,倒是有些冷落皇后了。道阳镇守边关,忠心耿耿,阳关郡主更是一月一次的往宫里送吃穿用度,好似他还是从前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一般,悉心照顾,说起来,冷落皇后真是大大的不该。 不等皇上多反省一会儿,杜太医就拎着药箱赶到了,一番望闻问切,终于报喜,「皇后有孕两个月了。」 皇帝欣喜若狂,当即封了文哥儿、武哥儿一人一个车骑将军的虚衔,每年俸禄很是可观,放眼大梁还没有谁家孩子有这等福气,实在是难得的荣宠了。 莲生带头跪倒谢恩,慌得皇帝赶紧扶她,「以后免不了要嫂子进宫来陪伴你,这就当朕先给嫂子的谢礼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正是这样热闹的时候,突然有太监来报「吴美人腹痛,求皇上去探望。」 皇帝得了有后的消息正是高兴,哪里肯离开,莲生却劝说:「兴许吴妹妹也是有孕了呢,不如让杜太医去看看。」 「好,皇后就是贤慧。」皇帝顺水推舟就嘱咐了杜太医去看诊,结果消息传回来,吴美人是什么病症都没有,但凡长脑子的人都猜得出,必定是吴美人装病争宠。 皇后刚刚有孕,小小美人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争宠,可见平日皇后受了多少委屈。 楚秋雨直接握住小姑的手,「以后嫂嫂常来陪你。」 皇帝颜面上挂不住,直接吩咐太监把吴美人打入冷宫。 莲生劝了几句,反倒让皇帝更觉亏欠,帝后两个不禁握着手,说了几句知心话,道阳便顺势告辞,带着妻儿回侯府。 眼见夜色里宫门越来越远,楚秋雨拍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儿子,低声叹气,「夫君,真是难为莲生了。」 道阳自然也是心疼,却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总要走下去。放心,我道家的闺女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路无话,到了侯府,早有管家带着所有奴仆跪拜,一家人草草安顿下来,两个孩子好似有些不习惯新环境,赖在爹娘身边不肯走。 好在主院的拔步床够大,一家四口睡在一起也不觉得挤得慌,两个孩子兴奋的踢蹬着小脚,不时闹在一处,后来到底耐不住疲惫,依偎着爹娘沉沉睡去了。 楚秋雨放下手里的拜帖,低声笑道:「明日家里的门坎恐怕要被踩破了,早点睡吧。」 「好啊,世人多半踩低捧髙,我们道家如今也算是高处不胜寒了。」道阳说得无奈,又隐隐含了三分骄傲。 楚秋雨也是笑,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可不是,那我明日就等着被人家捧成一朵花儿吧。」 「你一直都是大梁最美丽的花儿。」 道阳难得说了一句甜言蜜语,哄得楚秋雨红着脸嗔怪的瞪他。 夫妻俩微微弯了腰,双手相牵,另一只手分别揽了一个儿子在怀里,以世界最圆满的保护姿态,安然睡去。 窗外的月光从窗缝里投射进来,映照着床前两大两小四双鞋,摆放得整整齐齐,分外的宁静美好…… 后记 【后记 那些足够温暖我们一生的小事 宁馨】 大家好,我是宁馨。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几天,我身边的朋友圈子里流行刷「知乎」——所谓「知乎」,是个供人提问和回答,能够畅所欲言的平台。 我自认是个比较古板的人,不太追赶流行的脚步,自然对这些时髦的东西很少关注。 但这一次有些例外,家里孩子发烧,整晚不敢睡,心慌之时急于寻找一个听我说话或者知道别人遇到这样事情如何排解的管道,于是就懵懂跳进了「知乎」的天地。 从此,无聊是路人,早睡也是奢望了。 今天要动笔之前,本来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写些什么,因为老实讲,我最近的生活简直一团糟,很有些沮丧和疲惫的味道。 都说,我们同朋友分享了欢乐,那么喊了就变了两分,但若是分享了痛苦,那么你的痛苦不会减少,反倒让朋友也跟着痛苦了。 我自然是希望所有看到我文字的人都是开心快乐的,所以我不禁为难要写些什么。偶然间刷「知乎」看到一个话题,就是——你经历过哪些关于人性艰险或者温暖的事? 我端了一杯咖啡,慢慢想起从懂事起到如今,记忆里居然有很多让我温暖,甚至过了多年都清晰得彷佛发生在昨日的小事儿。 第一件,是我读国一的时候,教授我们英文的老师很严厉,当时身形娇小的我就坐在教室第一排,几乎每堂课都要被老师提问,若是晚上用功准备,自然会安全通过老师的检验,但若是偷懒,就要被罚站。 小女孩的脸皮总是很薄的,很是不能接受在全班眼前罚站的「灾难」。 有一次发烧,没有背诵英文课文,老师却突然叫到我背诵,我慌忙起身的时候,腰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绷开了,声音之大惹得全班都望过来,我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时候我的同桌,一个很普通的痩弱男生却是捡起桌子上的腰带扣在自己腰上,说:「老师,我腰带绷开,打到她了。」 老师愣了一下,摆摆手示意我们都坐下了。 至今我都无法诉说当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当然,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于这种「英雄救美」 的桥段也极其没有抵抗力,那个男生几乎成为我整个年少青春时的美好代表,可惜,他喜欢班上另外一个女生…… 后来毕业后各奔东西,好多年没有再相见,也没有听说对方的消息,但这并不妨碍我偶尔想起他时,满心的笑意和温暖。 第二件是高中时,我家离学校远,每日来回得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很是辛苦,当然,辛苦不怕,最怕的就是回家的夜里自行车罢工。 有一次,天上下着小雨,我推着又坏掉的自行车在路上走,正好路旁一家修车行里有人开门倒水,见到我这个样子就喊了我进门。 那老板拿着工具帮我修自行车,老板娘招呼我吃饭,他们的一双儿女还给我两块牛奶糖。 我记得离开的时候,那家人还特意点亮了门口的灯,虽然只能照亮十几公尺远,却也温暖了我回家的夜路。 父母听说后便要去谢谢那家人,但当时天色昏黑,我怎么也想不起那家的位置,自然也就没有成如今说起来,淡淡的遗憾不禁在心头蔓延。 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的确碰到无数艰险和失望的事,可是我始终相信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相信那些如同种在我记忆里的温暖小事。 有时候,不是这世界上没有好人、没有好事,只是我们会因为某些艰险和失望而强硬关闭了我们的心门,也就失去了相信的能力,失去了感受温暖的机会。 不知道大家的生命里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温暖小事?即便在你沮丧和失意的时候,也能瞬间补齐你的正能量,继续抵挡马上就要逝去的寒冬,迎接花开的春日。 我希望,有。 如果没有,那么也会马上遇到。 然后某一日也会如同我这样回忆起来,笑意常挂嘴角……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