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AMRITA([影片]甘露)》 i.脚本分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轻之国度录入组 1 穿过大学的两排巨大路树之后,我伫足在公布栏前方。 没有停课通知。上头尽是校长选举的进展之类,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话题。除了一张被贴出来的学生讣闻,似乎是骑车出了车祸的样子。虽然事不关己,心情也不禁沉重了些。 然而在跨出步伐走向社团大楼的时候,我又涌现了幸福的心情。举例来说,那就像是突然被之前就觉得满可爱的女生约碰面时的雀跃感,而且实际上也正是这么一回事,可说是春天降临了。 拍摄组的画素要说得谄媚点,就是电影系的女神。不但体态健康长相漂亮,个性也一如外貌般活泼,任谁都会对她抱持好感。再加上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因此被这样的女生约出来,对我这个健全的二十岁男生来说,不可能没抱任何歪念头。 也不是事到如今才要补上个好藉口,但说到画素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她的摄影技巧。 去年校庆上播放的那部由志愿者拍摄的电影,说真的演员跟剧本都令人不禁苦笑,唯独就是拍得非常好,教人赞叹。看到不同场景间品质差距相当大的地方,就会让我不禁臆测:除了那个技巧很差的导演坚持己见硬要放的场景之外,其他的是不是有加入画素的执导。 而且同样在校庆上,我也去看了她的摄影展,展示的全是带著跟影片不同旨趣的照片。说穿了,那些照片甚至拍得比摄影组的家伙还要好。也就是说,我得再次强调是在看见她的长相之前,就对她的技巧抱持了很高的评价。 来到社团大楼之后,好像有人正把袋装乌龙面从屋顶上丢下来,而在下面的人就拚命拍下那落下的模样。看了这般摸索未来的体现,著实令人感到疗愈。尽管以世人眼光看来是古怪的举止,但这在我们井之头艺术大学当中是满常见的光景。不,这并不是指把乌龙面拿来玩的浪费行径是家常便饭,只是在艺术大学里头,确实比外面多了那么点奇幻的色彩。 我来到社团大楼的楼层导览前,确认要去的那间社办的所在位置。没有加入社团的我,不太常到这栋建筑物来。我的目标是电影社团「cinema magura」。真是个缺乏清爽感的社团名称。它就位在四楼的角落。 踏上楼梯时,我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 其实我昨天才第一次跟画素说上话。尽管我们念同一个科系同一个学年,算得上是同学,但我是选修演员组,说真的跟拍摄组的画素没什么交集。只要大一过后分别混进了自己的朋友圈,跟圈外的人就会没什么关连,所以就整个学年来说,也有满多是直到毕业都记不得名字的人。 因此当久保向我介绍系上偶像画素时,我虽然心想「喂,久保你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跟人家搭上关系的」,但马上就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就原谅他了。换句话说,我跟画素直到昨天都还是相隔了四个朋友的关系。 这么不熟的她,又为什么会跳过中间的三个朋友而找上我呢?一问之下,才知道画素希望我能在她拍摄的电影中担纲一角。 我当然马上就答应了,甚至模拟出我们以这部电影为契机开始交往的过程。真是个美好的结局。 一长串下来,好像都是我超喜欢画素的话题。但别看我这样,姑且也算是个演员,因此被自己认同的人在选角时相中,我是真的很开心。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实在不觉得画素会对我的演技瞭若指掌。大概只是基于五官给人的印象,或是身形刚好符合等原因而选的吧。即使如此,能在她的摄影机前演戏,还是非常吸引人的诱因。 就结论来说,我还是超喜欢画素。就来谈一场电影般的恋情吧。就这么办。 2 一来到四楼的走廊,就是整排文化类别的社办。不过依照规定,社团人数越多就越能分配到楼下的社办,所以只要把四五楼这附近当作是人数少,又不知道在干嘛的社团盘踞地就好了。 「cinema magura」就是这样来路不明的社团之一,社办门口跟这排其他的社办一样满是涂鸦。门的下方还能看到用麦克笔画的一条线,另一头写著「小津」。这大概是指摄影机的高度吧。 我敲了敲门之后,里头的人便将门开启。 「欢迎你~来来,请进吧。」 一见到我,画素便挂著满面笑容上前迎接。这样就够了,就算现在立刻折返我也满足。但这样还是稍嫌可惜,我便入内打扰了。 社办当中只有画素。里面比我想的还要整齐一些,有一张桌子跟六张椅子,其他还有白板跟电脑桌。虽然有点阳春,但也有茶水设备,感觉是个适合群聚的地方。 「请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画素在流理台帮我倒咖啡。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她的背影。 长度及肩的头发带著一点褐色。彩色裤袜搭上裤裙以及帽t,这样的打扮乍看之下满随意的,但这种随意感又很自然,也是很棒。她的脚好细啊…… 当我想著这种事情时,刚好和回过头来的画素对上眼,显得有些狼狈。这样不行,我似乎太兴奋了,装得酷一些吧。 画素将咖啡放到我的眼前后,在正前方的位子坐下。 「对了,我都还没跟你谈过对吧。我想跟你详细说明一下,今天时间上方便吗?」 「嗯,没问题。」 听了我的答覆之后,画素露出微笑。太幸福了,希望在这之后可别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那要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画素一页页翻过某份资料。 「这么说好了,就是要拍一部电影。虽然期间有点短,从今天算起大概一个半月左右。我希望可以在六月底定版,但也还没决定好要在哪里播放啦。」 一个半月。我觉得就自制电影来说不算太短,但所谓定版就是拍摄完成后的剪辑、配音等作业都要全部完成的意思。而且考量到还有大学的课程要上,排程应该会满紧凑的。 「不过分镜已经做好了,所以只要参与制作的人员到齐,马上就能开拍喔。由于二见就是最后一个人员了,所以所以摄影期间就端看你的决定。」 那个二见当然就是指我了。她那句「所以所以」感觉也很奇怪。 「不过呢,现在就要你当场决定是否参演就太蛮横了。如果你看过分镜后也觉得满有趣的话,请务必来参加。现在就可以给你,今天回去之后再看也行,总之请你先看看啰。」 「我知道了。」 「而且呢,就是~虽然我们自己讲也有点奇怪,但我觉得这绝对会是一部好电影。故事内容光是看分镜就相当引人入胜了……我真的满心期待成品呢。」 说起脚本分镜的事情,画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由分镜师做的吗?不,说穿了,脚本又是谁写的? 听说是画素要拍,又受到画素的邀请,所以我以为是由画素执导的。但仔细想想,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完全没有确认过。 为了抹除心中这一丝不安,我开口问道: 「那个,这次的分镜是谁画的呢……」 「导演喔。」 「啊,有导演啊……」 那一丝不安成真了。 「当然有啊,毕竟我是专攻拍摄的嘛。虽然我也是有在学习执导啦,但我觉得由希望能成为导演的人来执导才是最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如此一来,问题就在于导演是谁了。 就算拍摄的技巧再好,演员的演技再精湛(我没有多厉害就是了),导演的判断还是会带给电影很大的影响。画素已经看过分镜了,我也不怀疑她的评价能力,但还是会感到不安。 「不用这么担心,没问题的啦。」 画素有些伤脑筋地这么说。看来是我的不安表现在脸上了。 「我想二见应该也有听过吧,就是那个风云人物啊。一年级的最原最早,那个天才。」 3 傍晚。 专于影片出租及贩售的店家「电影院」的柜台空无一人。柜台无人的原因,当然就是我这个工读生正在内场看电影。 当我看完这部描述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男人所抱持的烦恼的法国电影之后,一回到柜台,就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站在那里。正是店长。 「二见同学,你要是不站在柜台可不行呀。」 四十八岁的店长用可爱的口吻这么说,可爱到让人难以想像他是个中年大叔。大叔真可爱。 「但是店长……就算我不在,又有谁会感到困扰呢?」 「不要用那种认真的演技问这种问题嘛……这会让我想要关门大吉了耶。」 店长在十多年前放下白领工作转而经营的这间「电影院」,说穿了完全是做兴趣的店。毕竟就开在艺术大学旁边,确实是有影片出租店的需求,但那股需求早在几年前就被吉祥寺的大型连锁店给满足了。 不过,这间店当然也是有它的优点。像是大型连锁店不会摆放的那种冷僻电影这里就会有,而且经典名作更是齐全到有些偏执的程度,还有电影《凶煞鱼怪》也是病态般的齐全。这就像是直接将店长的脑子装了一扇门,就此成为一间店一般,充斥著人情味的恶心店面。 可惜的是,那些在其他店家看不到的、非常吸引人的作品,都是由考古学家调查贝冢时发现的古代技术──录影带所保存下来,外盒还会补上「请先倒带再归还」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古代语。客人似乎也都因为不明所以而却步,因此租借生意的流动率非常低。 以前我只要经过这间店,都会想说为什么还没倒啊?现在实际到这间店工作之后,我更是觉得究竟为什么还没倒呢?但店长还是一直有在雇用工读生,我也是拿著打工的薪水悠哉地看电影。或许幸福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看了什么呢?」 「好像叫《杀了我的恋情》。」 我拿了外盒给他看。 「有个男人喜欢上男人之后一直在烦恼的故事。片长两小时。」 「喔~感觉是你会喜欢的那种。」 店长用有点嘲讽的表情这么说。正如他所说的,我是喜欢没错。 「好看吗?」 「嗯……我个人是觉得不错啦,但要以大众眼光来看就不见得了。电影本身是拍得满好的。」 虽然同性恋这个题材比较难以亲近,但在心境纠葛及爱恨心理的描写方面,就宛如奇士劳斯基的《蓝色情挑》一般细腻。我觉得电影本身的品质满高的。所以最大的缺点果然还是在于难以亲近的题材,以及床戏的比重太大吧。 不过,这肯定是我这星期看过的三部电影当中拍得最好的。不像上星期看的五部电影,就算想评论也完全不记得内容。又或许是看了六部吧。 当我努力想要回忆起不知道是看了五部还是六部的电影剧情时,店长用像是看到珍稀物品的眼神看著我。 「哦……原来二见同学也会做出这样的评论啊。」 「咦?我那样说很奇怪吗?」 「不是啦,因为你平常都著重于评论演员的演技嘛。而且你喜欢的就是像这部电影这种小众的作品啊,却说了什么大众眼光,我才会吓一跳。」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一说,我自己也觉得确实没错。 我觉得最近自己看电影的观点似乎有点改变了。可能是因为自己是演员的关系,至今都是关注演员演技的好坏,但最近好像会去看执导手法这种综观作品整体的部分。 「这样很好喔。演员也是要考量电影的整体性,不然绝对没办法展现出好的演技呢。不只是演员啦,最理想的就是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专家,而且也都会顾及作品整体。无论处在哪一个岗位,越是能动脑就越好。不然摆著也浪费嘛。」 店长开始谈论了起来。他一提到这类话题就会讲很久。我也加入讨论的话,会更没完没了就是了。 这让我再次体认到店长真的很热爱电影,甚至到会经营影片出租店的程度。 「年轻人就是会想说,只要有才能,就算不多加思考也会自然得到解答,即使是立刻就能想到的点子也好,但并非如此。只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作品才是好作品。当然,这世上或许也有不同次元的天才就是了。」 天才。 听到这个词,让我下意识做出反应。 我并不是不知道天才这个词的意思,但若要说起何谓天才,也不是随口就能答得出来。 「店长,假如说……」 我一边想著那个被誉为天才的一年级学生,一边问道: 「假如有一位天才导演,你觉得他会是个怎样的导演呢?」 「天才导演?」 重复了一次这个词之后,店长陷入沉思。我觉得这应该满难回答的。这本来就是个很笼统的提问。 「这个嘛……具备导演才能的人……就是很会执导的人对吧。虽然『电影导演』这个词带给人各式各样的印象,但也有著监督这层意义,就跟工地督导或监考官一样。综观全场,并且控管的人。」 综观全场,并且控管的人。 也就是负责人。 「所以具备才能的导演,就是很会综观全场并且控管的人。换句话说,我觉得就是很会配置人员的人吧。配置演员、安插工作人员,并以这个剧组拍出一部有趣电影的人。如果只会构思有趣的故事,那作家也能办到,然而作家没办法拍电影。因此具备才能的导演,果然还是要具备能够配置人员,并且拍成一部有趣作品的才能。我甚至觉得,无论故事还是其他大小事,要全都交给别人去思考也行。」 配置人员的才能。 听了店长这番话,我不禁想像起素未谋面的那位天才导演。 是一年级的学生,年纪比我小。听说不是重考,而是应届考上的货真价实的十八岁,跟二年级的我相差一届。 虽然只差一届,但要受到年纪比较小的人指使,是不是多少会觉得有点反感?还是说,只要对方是被誉为天才的导演,我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对于受到起用而感到欣喜呢?虽然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但是啊,这只是一般而言对于具备才能的导演的定义罢了。」 当我在深思的时候,没想到店长继续说了下去。 「一般而言?」 「嗯……如果只是论及具备才能的导演,我认为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但天才肯定又是另一回事。天才一定不是这样。」 店长明明在跟我讲话,却已经没有在看我了。他看著遥远的某处,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远方。那眼神就像在看位于遥远彼方的电影乐园。 「所谓的天才导演啊,就是能拍出超级厉害电影。过程怎样都好,但完成的影像就是比任何作品都还要厉害。任谁都无从说明究竟有多么厉害,所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但就是一部无与伦比又无从比拟的独门电影。那想必是神所拍摄的电影吧,只是祂们乔装成被誉为天才的人类。」 好一阵子,店长就这样眺望著那片乐园。 4 下班之后,我在回家的路上顺道绕去便利商店买宵夜。因为这间便利商店难得有摆《电影旬报》,所以我都会来捧场。 大多时候我都是站著看免钱的而已,但这个月有刊登我喜欢的演员访谈,便决定买下来。要是杂志因为被别人翻阅过而皱皱的,感觉就有点讨厌呢。我暗自想著这种自私的事情并拿起杂志,却完全没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这让我不禁在深夜便利商店的一隅担忧起日本电影界的未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 我把买回来的便当、饮料,还有收下的分镜全都放在桌上。要是现在开始看,可能会一路看到明天早上,但那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明天当然也是有课,但大学的课就是要跷掉才会成立。再说了,要是将那点小事和比中子星更重的画素的请托放到天秤上相比,天秤的重力一定会崩坏瓦解,太危险了,所以必须早点看过并给她一个回覆才行。但她说片长大概四十分钟,如果只是要看过一遍,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我看向封面。 上头写著《月之海》。 这就是标题吗?虽然是手写字,但最原最早的字很漂亮,感觉像有学过硬笔书法那种程度。 天才──最原最早。 大一学生。 女性。 在她入学以前就已经听过她的谣传了。 尽管有人语带兴奋,有人口气失落,但好几个教授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有个天才要入学了」。 听教授说,她好像是参加单一技艺入学考试的考生,而送来审查的就是一支自制电影。当教授们看完之后,便决定让她无条件录取。 正确来讲这个决定也不是全场通过,似乎也有教授气愤地说「这种东西才不是电影」。不过换作是我,就算把高中时期拍的影片给教授们看,他们应该也只会冷笑一声并窃笑不已而已,说真的,我很羡慕她能得到那样的反应。 而且,她在高中时竟然还参加过日本美术展览会还是什么的(因为我不熟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不太清楚),听说她参展的那幅西洋画荣获了特优的殊荣。然后获选的那幅画也跟入学考试一样评价两极,有人称之天才,有人评判这才不是绘画,起了好一番争执。 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教授给我看了当时的美术杂志,但她刊登在上头的得奖感言很是奇怪。「我再也不会画画了。因为搬运的过程太辛苦」。 这样一个打从骨子里就是天才的最原最早,自从四月入学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招摇的传闻,很是低调。其实我也还不知道她的长相。久保毫不掩饰他爱凑热闹的本性而跑去看了,但我正在扮演自己是个冷酷的角色因此得自制。由于久保回来后说她真心超可爱,害我也有点想重回角色选择画面。 也就是说。 这份分镜是天才美少女导演最原最早的大学出道作吧。周遭的人都把她捧到这种程度,让我不禁在开始看之前就做了过度的期待。但连画素都这样赞不绝口,应该不至于是太奇怪的内容吧。 一边想著这种事情,我就翻开了封面。第一景是黑幕,接著就开始……淡……入…… 意识苏醒了过来。这应该是最接近这种感觉的形容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是自己的房间。我有记忆,我并没有出门,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我花了好几秒才发现这个事实。 喉咙很渴,渴得要死了。虽然为了喝水想站起身,我却站不起来,双腿抖个不停。 我看向放在地上的手机,显示时间是早上九点。因为是凌晨一点开始看的,就代表我连续花了八小时在看这份分镜。 遗憾的是,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比我记得的日期还多了两天。 两天后的早上九点。 自开始看的时候算起,已经过了五十六个小时。 我茫然地环视了家里。虽然手机告诉我已经是两天后了,但这个家里除了手机,并没有其他可以告诉我时间过了多久的东西。就算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月历,也没办法告诉我今天是几日。 我将手抵上嘴边思考。我本来以为手机的时间设定可能出了什么差错,但这个带有一丝希望的假设却在浮上心头的瞬间立刻消失。 胡子长出来了。 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不管怎么摸,这都不是半天就会长完的长度。手机显示的时间正确无比,我确实在这五十六个小时当中,都持续埋头看分镜。 「什么……?」 我独自低吟了一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硬是伸直了腿,让双脚稍微休息一下之后,我便拚命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地走向厨房,并大口大口地喝了水。大量的水流进胃袋之后,我也喘著粗气。 我从厨房看向桌上。 上头摆著那份分镜。被持续翻阅了五十个小时以上的分镜,边边角角甚至都破了。 我搜集著记忆的片段,并再一次回想起看过的内容。 故事本身还记得。那是一个很常见,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是个普通的爱情电影。故事引人入胜,但并不奇怪。 那么,我为什么会看了五十小时之久呢?这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超出我能理解的范畴了。 当我为了追寻解答而再次看向分镜的封面时,总觉得那份脚本分镜也正在看我。 于是,我就跑出了家门。 一跨上停在公寓停车场的脚踏车,我就尽全力踩著脚踏板。 我直接朝著大学而去。理由有二。一个是为了要去问画素关于那份分镜的事。 另一个理由,则是为了逃离恐惧。 我再也没办法跟那份分镜单独共处一室了。 5 虽然早晨的社团大楼几乎没什么人,但光是还有几个人在,就足以让我安心。 上了楼梯之后,我走向电影社团「cinema magura」的社办。 说真的,我会来到这里也不是因为想好了什么具体的计画。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画素应该正在上课,不会出现在社办吧。何况我并没有社办的钥匙,也没办法进去里面。 但是,跟那份分镜有关连的就只有这里了。 来到社办之后,我先敲了敲门,再转了转门把,果不其然是上锁的状态。确认了曾经预想过的状况后,我便靠上走廊的墙壁叹了一口气。 画素应该要到下午才会来吧,在那之前我该怎么办呢?看来也只能乖乖去上课并等到下午了。但可想而知,我应该什么内容都听不进去。 我忽然望了走廊一圈,却没有任何人在。即使早晨的阳光自窗外洒落,我还是又害怕了起来。不管哪里都好,我决定到一个有其他人在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道喀嚓的声音。 那是开锁声,而且肯定是从眼前这扇门传出来的。 有人在里面。 我紧张地缩起了身子,并紧盯著门看。只见门把缓缓扭转,门也随之敞开。 开门的是我没见过的人。 她身材不高。一头短短的黑发在室内背光的照射下,绽放出独特且妖媚的光泽。身上穿著轻薄的细肩带背心及短裤,看起来就像家居服一样。或许刚才是在社办内睡觉吧。 我为了确认表情而看向她的脸。 她的浏海分别以发夹夹在两侧,因此可以清楚看到她的额头跟眼睛。 她睁著大眼看著我,那对眼睛感觉完全没有在动,一点偏移也没有,只是直直地看著我。人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觉得像在看一张照片。 我叫了她的名字。 当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尽管如此,我还是带著某种确信叫了那个名字。 「你是……最原最早?」 名字被喊出声后,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睛跟嘴露出了微笑说: 「初次见面。你是……二见遭一对吧。」 我只能勉强点头回应,脑中一片空白。究竟要说什么?要从什么开始说起才好?要怎么问…… 「你看过《月之海》的脚本分镜了吗?」 她突然就拋来了问题。我只能点点头。 「身体有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吗?」 思考实在追不上她接连而来的问题。为什么要这么问?也就是说,她知道那种现象吗?你知道自己画的东西会让我陷入那种状态吗? 「是没有异常……只是没吃东西。」 「这样啊……不,因为以前也有人在看过我的脚本分镜之后觉得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才会有点在意。」 她撇开了视线这么说,这让我忍不住问道: 「请问……那份分镜到底是什么东西?」 「二见,你觉得爱是什么?」 她忽视了我的问题,还拋出这样让人摸不著头绪的提问。当然,我也没办法立刻做出回答。应该说,这种问题一般来讲也答不上来吧。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这么答道。 「你有爱过什么吗?」 「……这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自己是爱著家人的。」 我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只能照实回答。我完全掌握不到跟她对话的步调,得冷静下来才行,我自己明明也有想问她的事情。 「你爱我吗?」 然而,脑袋却又回到了一片空白的状态。 你爱我吗?她刚刚是在问我爱她吗?对著才第一次见面的我这样问吗? 「我不爱你……呃,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就算你对我说什么爱……」 「我们接下来要一起拍电影。」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就被打断,而她继续说下去: 「电影是很美好的东西。可以透过影像倾诉一个人的人生。」 她凝视著远方,谈论起电影的美好。 电影可以倾诉一个人的人生。 在这段完全没有交集的莫名对话中,能知道她也很喜欢电影,仅此而已。 「我们一起拍的电影……」 她重新面向我,再一次露出浅浅的微笑。 「会成为一部很棒的作品喔。」 6 下午六点。 课程结束之后,有人去打工、去参加社团、去谈恋爱或是去畅饮大聊,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时,这次的主要工作人员全都在社团大楼四楼的「cinema magura」社办齐聚一堂。 然而,只有一个人是我不认识的,也就是说,总共只有这四个人。当然,只有四个人不管怎么说人手都不足,因此在重要的地方好像还找了几个人来帮忙,不过主要工作人员就只有这四个人的样子。 刚才向我介绍的兼森是拍摄组的三年级学生,也就是大我一届的学长。虽然是做兴趣的,但兼森有在从事音乐活动(在路边弹电子琴之类),这次负责处理所有跟音乐及音响的工作。顺带一提,拍摄组除了摄影之外,也会一并学习录音,因此学长姑且算是专攻音响。虽说专攻,大家其实都算业余的人士。 兼森是个又高又瘦,感觉满文静的人。大学的电影社团中常会有些像是运动类社团那样重视上下关系的地方,但「cinema magura」看起来就是典型的文化类型。这对完全是文化类型的我来说有点放心。 让我感到在意的,大概就只有刚才第一次跟兼森见面时,他睁大双眼惊讶地看著我的这点而已,甚至还小声地说了「喂喂喂……」。这是怎样?要是不管遇到谁都做出那种反应,我想应该满有问题的。 然后今天还被画素骂了。毕竟拍摄的期间都已经够紧凑,竟然还失联两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可能因为我穿著跟两天前一样的衣服现身,而且脸上的胡子还长到很难看的关系,画素一边生气,却也不禁替我感到担心。 不过,画素会像这样理所当然地生气,是不是代表她也没有料想到我会连续两天都在看那份分镜呢? 画素看完那份分镜是不是没有什么异状?一想到可能其实只有我这样不对劲,我就没有坦言自己看了五十小时的事情。实在很想找个时机问她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跟她两人独处?不,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顺带一提,我刚才先回家一趟换了衣服,并畏畏缩缩地试著再翻开一次那份分镜,但没有再出现当时那样整个意识被牵引过去的状况。那算是仅此一次的现象吗?但要是不只一次,也不可能用这份分镜拍电影了。 「那么,自我介绍也做完了……」 兼森开口说道。 「之后要怎么做才好呢,最原?」 即使面对的是学妹,兼森对她讲话还是很客气。看来是个性格温和的好人。 被拋到这个话题的最原转过头来看向他。 「请你决定吧。」 说点什么也好吧!我不禁在内心这样吐嘈。因为店长那番话,让我留下「导演等同于控管全场的人」的印象,害我觉得有点没劲。 「兼森,最原都这么说了,你应该也懂了吧?」画素这么问道。 「嗯……呃,是没错啦,但她毕竟是导演嘛。那你就依照惯例主持一下吧,画素。」 「你这种说法讲得好像我很爱指挥一样耶……请你别误会啰,二见。」 「我不会误会啦,画素可是天使。」 「二见,你好怪喔~」 随便就被带过去了。真希望她能称赞一下我提起了小小的勇气。 「那么,恕我冒昧,接下来就由在下画素负责主持。呃~那就从现况说明开始吧。器材方面是都凑齐了。由于这次没有预算,只能放弃摄影机,用数位摄影机拍。但是!已经成功向电影研究会借到超高画质的机型了!」 「哦哦~」 「二见,不好意思……你这么努力做出回应让我很开心……但另外两个人就是这副德性……你不用勉强自己……」 看来是我力不从心。我理解到这是个非常文静的社团了,简直就跟银发族社团的每月集会没两样。 「总而言之,器材非常优秀。我已经自己去试拍过了……超高画质真的是……太厉害了……就连不想看到的东西都会非常鲜明地拍下来……不愧是恶魔的发明啊……」 画素的表情不知道是感到厌恶还是开心,看起来满微妙的。虽然我不知道高画质摄影的专利掌握在恶魔手中,但真不愧是拍摄组,看来对摄影机讲究的程度非同小可。 「因此,请各位演员做好心理准备。全都会拍进去,全部都会拍进去喔。无论是你们的欣喜还是悲伤,甚至诞生直至临终都会拍进去。」 「但这次的剧本里既没有诞生场景,也没有临终场景就是了。」 忍不住就吐嘈了一句。 「如果是这台摄影机……就算没有也会拍进去啊……」 这大概是你的错觉吧。 但比起这个,我对某件事有点在意,因此提出疑问。 「请问,你刚才说了各位演员,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呢?」 「最原啊。毕竟我要拿摄影机嘛。」 什么?也就是说…… 我看向最原。 最原也发现了我的视线并回望过来,彼此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好一阵子。我不禁露出狐疑的神情,而且画素也发现了。 「二见真是没礼貌呢……当人家向你介绍『要演对手戏的是这一位!』之后,竟然摆出那种狐疑的表情,神经太大条了吧。有点过分喔。」 「不,刚才那样任谁都会露出那种表情吧……」 站出来帮我说话的兼森看起来就像天使。四个人当中就有两个天使,这个社办的天使比例还真高。 「但最原是导演组的吧?」我朝著她问道:「你有演员经验吗?」 「没有。」 「没有啊……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喔。你要看看吗?」 来这招啊。这是当场要展现演技的意思吧。 她那种「这点事情很简单啊」的态度让我不禁恼火。虽然也轮不到我这个小咖来讲,但演员可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是天才导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 我自己也觉得对学妹讲这种话太不成熟,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还是不禁说道: 「好啊。就让我看看吧。」 结果她把衣服拉到胸口给我看了内衣。 「为什么是给我看内衣啊!」 事出突然,让我吓了一跳,不禁犀利地吐嘈了一句。 吐嘈之后我的心跳也加快了起来……这个女生……是怎样啊…… 「若要问我……为什么……刚才你对我说让我看看,我当然也知道是展现演技给你看看的意思。所以,我就想说这时要是露内衣给你看,你应该会吓一大跳吧,于是就按捺不住了……」 「你是怎样……」 「对不起。」 她坦率地道歉了。 「对不起,二见……最原就是这样的女生。」 画素的圆场根本圆不了场。到底是怎样的女生啊? 「但是但是,刚才那句吐嘈很犀利吧,兼森。」 「是啊,很俐落喔。二见应该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就算被说有吐嘈的才能,我也不会感到坦然。 「那么,咳嗯。就继续说下去吧。」 画素别扭地轻咳了一声,并继续说下去。 「脚本分镜已经完成了。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最原的脚本分镜画得很细,就画面来说差不多都定案了呢。外景地也全都决定好了,就在大学附近,照明灯也有在准备了。因此,真的明天就可以直接开拍啰,二见。」 说真的,这著实令人感到讶异。拍摄自制电影时走一步算一步的状况,无论是在高中时代还是大一的时候我都经历过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在开拍之前就连照明都已经讨论到这种程度。真不愧是画素。 「总觉得很有干劲呢。我至今参与的拍摄过程,几乎都是在现场一边拍一边考虑如何调整,手忙脚乱的。画素果然很厉害。看来一部优秀的影片,就是出自完整的计画啊……」 「不不不,我没有那么厉害。」 「画素这次真的很有干劲呢。」兼森看著分镜并这么说:「但我也是啦。毕竟看到这么完整的分镜,也会格外有动力嘛。何况这也是定本最后的脚本呢……」 我从兼森口中听见了陌生的名字。定本?虽然没有印象,却又觉得好像在哪里有听过。 倏地一看,画素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一脸「糟了」的样子。看来情况不太妙。 「画素,你怎么了?」 我这么向她问道,画素就跟兼森面面相觑。 兼森像是理解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喔喔……这样啊。也得说起那件事才行……」 「发生过什么事情吗?」我接著问。 「呃,嗯,虽然无意对你隐瞒……」 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伤脑筋,只有最原一个人望向别的地方。她的视线盯著窗外夕阳西沉的紫色光景。 「应该可以说吧,最原?」 兼森这么一问,她只是回答了「可以啊」。 得到最原的许可之后,兼森便向我娓娓道来这部电影的开端,至今的前情提要。 「这部电影《月之海》是最原执导,并由她处理分镜对吧。不过,其实写脚本的另有其人。他叫定本,定本由来。虽然名叫由来,但他是个男的,就读三年级的导演组,也是我的朋友……他过世了。就在两星期前,他骑车出了车祸。你有在公布栏看到讣闻吗?现在应该还贴著吧。那真是一起不幸的车祸……虽然是跟车子互撞,但完全是对方的过失……总之,他过世了。这让我不禁觉得人就是这么脆弱啊。那么,说回真的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这部电影《月之海》原本计画是定本要执导的电影,而且定本本人也要参与演出,在此就找来最原跟他演对手戏。所以原本的计画是定本担任导演、脚本、分镜,以及男主角,而女主角是最原。结果因为定本过世,这场拍摄当然也就中止了,毕竟导演跟演员都不在了嘛。虽然在车祸前有听他说脚本已经写好,但那份脚本应该也被当成遗物处理了,就算想拍下去也没办法。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也就此解散。直到上星期,最原突然来向我们说『已经依照定本的脚本画好分镜了,想进行拍摄』。这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啊,而且还说已经相中替代的演员。没错,之所以会去找你,就是最原指名的。至于个中理由我也不得而知,我还希望你去问她本人呢。所以二见,你就是要来顶替定本的演员。现在就变更为定本担任脚本,男主角是二见,然后导演、分镜以及女主角是最原。因为有这么一段经过,所以这对大家来说算是别有感触的一部作品。画素跟定本也是大一时就认识了,尤其是最原她……嗯?喔喔,对了,至于我刚才为什么要问过她的意愿……」 「因为在定本过世之前,他才刚跟最原开始交往而已。」 7 光是啤酒就已经喝下六杯。肚子已经越来越撑,心中才浮现差不多可以换成慢慢喝酒的计画,就被画素用天籁喊出的一句「再来四杯生啤」给摧毁。 大概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最后还是决定参加这次的拍摄。 画素也有确实地对隐瞒定本这件事而道歉。她似乎认为,如果说出是要顶替过世的人的角色,我绝对会心生反感,才说不出口。 但说真的,听了这件事情我也不觉得特别冲击。一个人过世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然而我既不认识定本,这也是在跟我扯上关系之前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只觉得那是一起很不幸的意外。 不如说,虽然对其他人来讲真的很抱歉,但我反而感到庆幸。 因为定本过世了,这部作品才会落到天才最原身上,由她来执导。 最原的分镜。 那份超越人类智慧的分镜。 我想看最原最早拍的电影。我想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被脚本分镜困住长达五十小时的我,要是看了完成的电影,究竟会变成怎样呢? 我已经无权宣告自己不参加这部电影了。 当我认真想著这种事情时,有个人将脸凑到我旁边来,还是个美人。 「吶,你有在听吗?二见?拜托你听一下嘛,二见?二见?二见?二见…………二见?」 「有在听喔,画素。我是二见。我是二见喔。」 于是,既然决定参加,那接下来就要赶紧进行下一个重要的工作了。也就是联欢会。 说是联欢会,其实就是喝酒聚餐。是一种带著「以后大家就要一起努力啰」这层意思一起喝酒的,十分重要的活动。顺带一提,当专案努力做到一半时会喝一场中间宴,努力到最后的话就是庆功宴了。 只要到了吉祥寺就会有很多可以喝酒聚餐的餐厅,但大家都没什么钱,所以地点就选在大学附近的连锁居酒屋「壶中鱼」。 虽然是平日晚上,但店内满是井艺大的学生。当然不只是电影系,店内混杂著音乐系、美术系、文艺系等各个科系的学生。但不管是哪一桌气氛都差不多,大家都畅谈著对于自己钻研的领域倾注的年轻热情。 我们这桌也不例外地进入了那种模式。一开始虽然都是在聊自己住在哪一带、老家在哪里等等兼作自我介绍的闲聊,但在喝乾四杯啤酒之后,也都渐渐展露出真面目。 「所以说啊,画素。你只是在拍摄而已,没有创作啊。意思就是,你不过是比路上的监视器效率再高一点的人类装置而已。」 兼森用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出这种辛辣的评论。这让我想起最近柚子软糖的制作技术日益进步,好像几乎吃不出包覆用的糯米纸的口感了。或许兼森就只是说话不经包覆矫饰。 「这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也明白自己的摄影机拍出来的东西踏不进执导的领域。」 「既然知道,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该怎么改进了吧。」 「也是呢。」 「那么创作究竟是什么呢,画素?难道不是产生出新的东西吗?」 「是……这样吗……不是吧……」 「就是啊。对吧,二见?」 议论的火花就突然飘到事不关己地看著他们的我这边来。 「吶,二见。所谓创作就是创造新的东西对吧?虽然世上有重制这种事,但我几乎都不认同。因为我觉得第一次制作出来的电影才是压倒性地完美啊。」 「嗯──虽然我也不喜欢重制的作品……但我觉得重制也有它有趣的地方。」 「二见给出了简直像是ai应答的回答呢……我要是图灵测试的裁判,差点就要把你评为非人类了。」 我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差点被剥夺人权了。 尽管兼森看起来是个文静的学长,果然也是艺大的学生。想创作出一些东西的人,当没在创作的时候还是会有表现的欲求。要是黄汤下肚,当然也会越讲越热血。兼森又继续说了下去: 「人类总是在追求新的事物,所以电影也得创新才行。」 「但也是有不喜欢变化的人喔。」 「这点我并不否定。那种人要不是觉得这个自我已经完成,而且还相当完美,就是已经达到某种程度,因此会担心改变了之后价值也会跟著下降吧。也是有这种生活态度,但这两者对我来说都是过分评价呢。那么,最原怎么想?」 话题突然被拋到自己身上时,最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也跟我们喝了差不多的量才是,看起来却毫无改变。顺带一提,画素已经开始打盹了。 「最原,你觉得创新是什么呢?」 兼森朝她这么问道。 于是最原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只信封递给兼森,还封得好好的。 「请你打开来看看。」 拆封之后,兼森从中取出了一张信纸。 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著「番茄」。 「番茄是什么意思呢,最原?」 我这么一问,她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事先预测兼森会提出的问题并做出解答,结果这个魔术失败了。」 「那就不要拿出来啊!」 我又忍不住吐嘈了。 「二见的能力值真的很高耶。」兼森这么说道。 「这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啦。」 结果被最原这样回应。我为什么得被说成这样啊…… 「我是有做错什么吗,最原……」 「你要是觉得懊悔,就请表现一段足以让我感动折服的吐嘈吧。」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啊?」 「我以为这是主流走向……」 她这话说得很没自信。之前觉得这个女生确实是个天才,但或许是我误会了。 「所以说,最原,你觉得新的事物是什么呢?」兼森又问了一次。 「大概是尺寸比『飞』(注1)还小一点,具体来说,推测是十的负十八次方左右的东西吧。」 「像『阿』之类的是吧!」 我拚命绞尽脑汁做出这句吐嘈。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花脑力的瞬间。 最原露出微笑,为了握手而伸手朝我递了过来。真是拿她没办法,我也回握了。成功吐嘈之后让我觉得有点开心,同时也让我感到十倍懊悔。 「我们就别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了吧。」 「你也太过分了!」 最原不再正面回应我的吐嘈,开始回答起刚才的提问。 「所谓的『新』,在大多情况下都是主观定义。就刚出生的老鼠看来,凡事都是新的。」 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用婴儿举例而是老鼠,然而我连问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首先得决定好电影是要给谁看,再做出那个人没看过的电影就好了。」 「也就是电影的客制化对吧。原来如此……」 兼森听了最原的意见之后陷入沉思。 一开始就决定好客人,接著就为了让那个人感动而进行制作的手法。电影的客制化。这种模式要说可行也还过得去。 但若问导演这种做法好或不好,多数人应该都会回答不好吧。 一般来说,电影都是做给不特定多数人看。尽管还是会进行市场调查及锁定客群,但拍摄的前提还是会将其中天差地别的人们视作一个对象。兼森所想的似乎也跟我一样。 「但是,最原,电影应该是给多数人看的吧?虽然我也觉得客制化非常好懂也可行,不过难得都拍了电影,我还是希望可以感动几百万、几千万人。还是说,你觉得就现代社会看来,不可能创造出足以给予几千万人感动的新事物了呢?」 「兼森,你讲的只是程度上的事情而已。」 最原想都没想,就顺畅地接著说下去: 「早就有感动几千万人的电影了,而且往后也会有人创作出这样的电影吧。我猜应该没有足以感动几亿人的电影,不过往后还是有可能创作出来。然而就型态来说,与其说那是电影,或许已经接近一种宗教了。至于足以感动所有人类的电影,非但至今绝对不存在,往后也不可能创作出来。因为足以超越人种、年龄、性别以及文化,让所有人类都觉得感动的影片,想必就不会被定义为电影了。」 最原如此分析。我一边想著「原来她也能聊这种认真的事情」,一边听著她的意见。 「也是呢……要是有那种电影,就跟毒品一样了。虽然我是有点兴趣……」 兼森若无其事地说了这种吓人的话。要将一部电影形容成毒品,听起来确实也算是一种称赞,但要是真像毒品,那光是看完就会变成废人了。 接著兼森又陷入了沉思模式。被留下来的我随口向最原问道: 「最原,那你觉得要怎样才能拍出让几千万人感动的电影呢?」 「我觉得只要挑选在对象客群中最平均也最普遍的题材去拍就好了。换个说法就是『博而不精』。」 博而不精。 确实如此。要让许多人觉得感动,就得做到大众化才行,内容要是做得太深入,客群也会被局限,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刻意做得肤浅一点吧。但听到这种说法,让我觉得自己至今看过的许多名作都被贬低,并感到有点恼火。 「最原,你说要博而不精……那也代表你自己刚才讲的客制化电影,就要做得狭隘又深入吗?这样才能更深入地打动人心?」 「是啊。」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答道。 「要针对一个特定的对象拍电影,就有办法更深入地打动那个人吧。」 「深入……」 我又讲了一次刚才自己用过的词。因为自己说了出口,却也不是很明白个中意义。深入打动人心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那深入打动人心又是什么意思?」 最原回答了我的提问。 「例如电影片长是两小时,那就要在这段时间内让观众发笑、气愤、哭泣、怀抱希望、陷入失望、许下愿望、做出祈祷,并在放弃,甚至感到想死之后,却还是想要活下去。就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我下意识就这么想。 时间不够。短短的两小时,就时间来说压倒性地不足。不,就算是四小时、六小时应该也不够吧。 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若是探究起拍电影这件事情,若是可以真的追根究柢,那我们想追求的或许就是这样。 「看了电影之后,彷佛经历了一场人生──只要给予观众这种感动就行了。」 就连这种事情,她也是如此若无其事地作结。 8 两点过后,我们四人也踏上归途。画素走在前方,正拿著借来的hd摄影机拍摄并肩走著的我们三人。她不但脚步摇摇晃晃还倒退著走,实在有够危险。 「我其实也很想跟你们一起被拍的说~不过这就算是摄影师正确的宿命吧。」 她一边说著这种话一边拍我们,看起来心情很好。我也觉得这种微醺感很是舒坦,看著天空转圈走著。挂在大学上方的月亮相当漂亮。 四个人当中住得最近的是画素的家,所以大家就一起送她回去,来到家门口之后却又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于是大家就站著聊了起来。 「我啊。」画素说道。 「真的非常期待这部电影的成品喔。我想,这部电影不只是对我来说,对大家来讲也会是一部特别的电影。绝对会。」 虽然画素说的这番话没有任何根据,但不只是我,想必兼森也是这么认为。这将会是一部特别的电影。至于特别在哪里,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搞不好最原已经知道了,但这也不过是我没凭没据的想像。 「最原,你没喝醉吗?」 兼森这么问了之后,最原稍微点了点头。喝了那么多,她却几乎没有醉的样子。而且明明才十八岁,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喝啊? 「最原,你要不要住我家?要不要住我家?」 画素缠上了最原。好一幅美丽的光景。 「我没有理由要借住你家。」 「有啊!」 三更半夜的,画素拔高声音叫了一声。再加上也喝醉了,情绪很高昂。 「什么理由?」 这孩子还真冷淡…… 「因为……我们是学姊跟学妹的关系啊!虽然交情还没有那么好,所以才更要加深彼此的感情!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还能来住,不就是友好的证明吗!」 相较之下,画素显得相当热情,用像把死马当活马医的气势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但当事人最原…… 「也是呢。」 居然接受了这个说词。竟然啊。不,我对她们要加深彼此交情没什么意见。 「我也有同感喔。」 「明明刚才还说没有借住的理由……」 我低调地吐嘈了一句。毕竟是半夜嘛。 「我没那样说。」 「你有说吧。」 「我只有说『喵理由借住你家』。」 「那是什么超没意义的谎言啊!」 最原搔著头,并「嘿嘿」地乾笑了两声。虽然动作整体都很可爱,表情却没在笑,所以看起来完全不可爱。又不是机器人。 「二见跟最原的交情很好啊……」 画素很是懊悔,这让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我想加深交情的对象不是这种机器妹,而是画素的说。 「画素,在你看来我们很要好吗?」 「就是说啊,真没想到会被这样误会呢。」 「轮不到你说啦!」 「才轮不到你说喵!」 「竟然真的讲了!」 「不好意思……请你忘了吧……」 「会觉得不好意思就不要讲啊!」 完全搞不懂她害羞的基准点。害我顾不著现在是大半夜的,就喊叫了起来。 「那么,今天请让我借住一晚吧。」最原向画素说道。 「没问题~超欢迎你~来来,快进来吧。对了,睡衣!不知道睡衣适不适合你呢?啊,两位再见。」 招待最原进到家里之后,公寓的大门就无情地关上了。被留在外头的只剩下我跟兼森还有月亮婆婆。这三人组还真是寂寞。 「那么……二见就来我家吧。」 「呃,不用啦……学长学弟也不必勉强加深交情喔,兼森……」 「也不是基于这个原因啦。现在才两点嘛,我们去便利商店买点酒吧。」 9 真不愧是负责音响的,兼森家里实在很专业。小小的房间除了床跟电视之外,其他空间几乎都摆满了dtm的器材,简直就像一个小型录音室,而且看似经常在用的电子琴感觉就很帅气。 精巧的桌子上摆出酒跟下酒菜,两人总之先乾杯。被誉为老街拿破仑(注2)的玉极阁既便宜又大杯,这款酒真是太优秀了。 「搞不太懂最原在想什么对吧。」 兼森语气感慨地这么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跟最原见面,完全搞不懂她的行为举止,不过认识她两个月的兼森似乎也是这样。 「她平常就是那样吗?」 「是啊。跟她聊天时偶尔会觉得她好像还准备了什么招式,我跟画素都跟不上她的步调……谢谢你,二见。真的太感谢你了。」 他一再对我道谢,也就是说,以后这种场面就要交给我了吧。害我不禁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不要再参加这几个人的聚餐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天才嘛,难搞一点可能才比较刚好吧。」 「天才啊……那个,我跟她才第一次见面,还不太了解,但最原是真的很厉害吗?」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笼统,然而兼森毫不迟疑地答道:「很厉害。」 「那个人真的很厉害……因为我是跟定本一起去挖角她的,所以有看过一次她的演技。光是口头形容你或许会觉得不太可信,但那真的让我起鸡皮疙瘩。更何况那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演戏,真的太厉害了。不过她就像那样,是个可以若无其事讲些毫无意义的谎言的女生,所以『没演过戏』可能也是骗人的吧。」 「是喔……」 把她捧上天了。 刚才聚餐聊天时,能感觉到兼森看过的电影可能比我还多,而且他也说喜欢看舞台剧,因此对于演员演技的眼光应该满高的。让这样的学长夸赞到这种程度,想必是相当了得吧。 然而,我自己还是不相信没演过戏的人能展现出多厉害的演技。 「而且定本他啊……」 兼森露出回忆往事的笑容说: 「那家伙一开始明明是自己相中最原并找她来的,结果都被她牵著鼻子走。最原就是那种个性的人,所以感觉捉弄得满开心的呢。就跟你一样,定本还被要求吐嘈了。」 「那还真是……辛苦啊。」 心中不由得产生共鸣,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吶,二见。你知道为什么今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吓一跳吗?」 「咦?喔喔,这么说来……」 我回想起白天那时的事情。第一次见面时,兼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要说起为什么啊……是因为你跟定本满像的。」 「咦,我跟他满像的?脸吗?」 「嗯。身材差不多,脸也很像,但还不至于像到会认错人的程度。第一眼虽然会吓一跳,但马上就会看出是另一个人。只是最原找来代替定本的人,竟然是外表这么相像的二见……所以我一开始真的很讶异。这样的理由对你来说很失礼吧,对不起。」 「不会……」 我开始臆测起最原的心思。 虽然透过那样用玩笑带过去的互动看不出来,但她是不是也因为定本的死深受打击呢?是不是忘不了才刚开始交往就过世的定本呢? 「二见。」 兼森唤了陷入沉思的我。 「要是把这件事想得太深入,只会备感沉重而已。她之所以会选择一个长相接近的人,搞不好只是基于这样的外貌印象符合角色设定。而且就你看来,最原像是被那场车祸影响到走不出来的人吗?」 完全不像。就算她真的还走不出来,也希望她不要突然就露内衣给我看。 「对吧?更何况,我听说他们会开始交往,也是定本追得很积极的关系。所以,我想最原她自己可能也没有陷得那么深吧。」 是定本追她的啊…… 他为什么会想跟那个最原交往呢?我不是想开过世的人的玩笑,但还是有点在意。最原的脸确实是满可爱的。虽然身材娇小,但身材似乎也不错。应该说我亲眼看见了就是。嗯。光就外表看来,或许还会比画素更受人欢迎,但我觉得她的个性实在太难搞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这理由也只能问他本人才会知道了吧……但是,我也稍微能理解定本的心情,还有他是被最原的什么地方吸引。」 「真的假的?」 「嗯。呃,外表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啦。」 「不只是因为外表的话……」 「就是才能。」 兼森语气强硬地断言。 「才能啊……」 「说真的,我也是打从心底折服于她的才能呢。二见,难道你不这么想吗?你已经看过那份脚本分镜了吧?」 「是……看过了啦。」 「你这口气讲得还真模棱两可啊。这实在做得很厉害吧?」 说著,兼森就从包包里拿出了分镜。他随手翻阅著,并继续说了下去。 「画素也这么觉得。她在看这份分镜时,好像觉得相当感动,甚至整个人都无法抽离,还花了五个小时看遍分镜的每个角落。」 五个小时。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听见了一直很想问的事情。画素花了五个小时看那份分镜啊,也就是说,她只花五个小时就看完了。 那我看了五十六个小时,果然算是异常吗?单纯是我误以为最原的分镜蕴藏著某种神秘又超乎常人的力量吗?照这样看来,似乎也不要对兼森坦言比较好。 「我甚至看了二十二个小时呢。」 然而,我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状态下,接收到冲入我耳中的这番话,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还真是老实……我看你平常就要再多点警戒心比较好吧?」 兼森有些嘲讽地笑著。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他又知道了多少? 「兼森……那个,你原本就知道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在看那份分镜吗……?」 「不,很遗憾,我并不知道。其实我只是在套你的话而已。当我说到画素看了五个小时的时候,就很在意你的表情了,才会猜测你该不会也跟我一样『被迫』看了那份分镜那么久。」 兼森用「被迫」形容。 在看的时候,确实有这种感觉。就像一直被某种无法抗拒的东西囚禁住一样。 「所以这次轮到我发问了。你实际看了多久?」 虽然我还是有点迟疑,不过现在除了老实回答,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被迫看了…………五十六个小时。」 这次换兼森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 他睁大眼睛,就此动也不动。 接著,当他再次有了动作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兼森仰头朝著天花板笑到停不下来,情绪高昂到一点也不像至今那种知性的学长形象。 「五十六个小时?你说五十六个小时吗?那不就是两天半!厉害!太厉害了!绝对错不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分镜啊,二见!一定蕴藏著什么……绝对蕴藏著什么……你问我那是什么?我才不知道呢!我跟你一样,都只是个凡人而已!但是,我们现在确实掌握在手中!我们握有足以改变电影历史,像是用魔法做出来的,神所画下的脚本分镜啊!」 兼森用双手压住了自己颤抖的身体,并用僵掉的笑容,直直盯著放在桌上的那份「神画的脚本分镜」。 电影之神究竟要兼森、画素还有我做什么呢? 就算问了,也得不到解答。 因为在还没给电影之神看过电影之前,祂不会做出任何答覆。 注1:「飞」和「阿」皆为极小的数量单位。 注2:拿破仑为法国高级白兰地,玉极阁则为受日本平民喜爱的麦烧酌。 ii.拍摄 1 出发前,我在社办里确认拍摄清单时,最原走了进来。 「你好。」 「你好。」 跟我交换了一个冷漠到无法想像我们认识的招呼之后,她便坐了下来。 以我少数的经验来说,开拍第一天,每个工作人员都会感到紧张。无论是演员、摄影师、照明或是音响,要拍一部新作品的第一天,大家都是边做边摸索。 更何况是导演,要说承担了所有人的紧张可能都还不足以形容才是。然而眼前这个学妹像是与这种紧张感无缘一般,坐下之后就从包包里拿出漫画开始看了起来。 她如果可以机灵地对正在确认清单的我问上一句「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学妹…… 不过,我还是自我反省,身为学长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开心。不如说最原会看漫画反而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跟感觉话题不太投机的她聊天。我自认看过满多漫画,不管拋来的是怎样的话题,我都可以聊得起来吧。 「最原,你在看什么呢?」 「《猎人》第53集。」 「没有出吧!」 不,聊不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啊……也给我看一下。」 我绕到她身后瞄了几眼,看起来还真的是《猎人》,故事发展却让我毫无头绪。吟唱终焉的歌姬是谁啊? 「这是我画的。」 「这样啊……呃,是没差啦……但这样有趣吗?」 「大概跟天气预报差不多吧。」 可惜我不懂天气预报的趣味何在,所以这个比喻无法成立。这真的有趣吗…… 「二见,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重新检查拍摄清单。毕竟可不能忘了什么东西嘛。」 「……………………也是呢。」 「你话中有话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不,我只是在努力理解这个概念。」 「什么概念?」 「忘东西的概念。」 看来她好像没有忘过东西。 「就脑的构造来说,应该是难以将事情本身从记忆媒介中消除,因此可能是记忆在表层的事情因为追加情报依序堆叠的关系被埋没到下层,又或是情报的单纯性让它跟周边记忆平面化,呈现难以抽取的状态呢?」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没关系喔,二见。」 「为什么讲得那么高高在上……」 「最原跟二见很要好呢……」 在很糟糕的时间点进到社办的画素,不但看到了很糟糕的画面,还做出很糟糕的感言。总之先解释再说。 「画素,我跟她并没有多要好喔。」 「你也不用害羞嘛~」 「最原,拜托你不要突然改变说话语气好吗……」 「我想让场面更加混乱一点……」 「这下子可混乱了。你满意了吗?」 「还行。」 看著我们这段短剧般的对话,画素又说了一次「最原跟二见很要好呢」,于是我就放弃解释了。 2 从结论上来说,拍摄过程顺利到甚至让人觉得扫兴。 所有跟拍摄有关的工程,全都在天才最原最早的掌控中进行。 首先是我原本担心的最原的演技,但就像兼森所说,厉害到会让人起鸡皮疙瘩。 最原本来就很美,有著平常走在校园内都会引人注目的外貌。而这样无从挑剔的模样经过工作人员梳妆,并穿上准备好的服装之后,就以万全的态势站到摄影机前。 这时候的最原完全是个女演员。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看到入迷,甚至连她的一举一动、或起或坐、小动作和表情都不想错过。拍摄时,我们所有人的眼神都离不开她。 而且她完全明白要如何使用自己这个绝佳的素材。 要怎么微笑才美、要怎么表现悲伤才惹人怜爱、要怎么露出肌肤才会让人感受到魅力等等,她全都可以过犹不及地完美拿捏。她的演技不像在摸索,也不是早就习惯,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美丽算式的答案一样,若用道理探究到底,必然会得出演技的解答。 这样的她在演戏方面唯一存在的问题,就是跟演对手戏的我看起来太不平衡。但这完全是我的问题…… 我在高中时也有参与过戏剧演出,踏上演员这条路也有四年的时间了。然而这样的资历在演对手戏的人太过优秀的现实面前,也等同于零。 拍摄时我实在太过不安,便可悲地向最原问道「我的演技真的能用吗?」,而她给我的回答是「我去上一下厕所……」,害我有点想死。 我心中唯一的支柱就是指名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原这件事情。她要挑选演员不可能毫无理由,虽然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定本,单纯凭著外貌印象选择就是了……结果我还是只能相信最原,为了不去自杀而努力演下去。 至于她的另一个工作表现。 也是拍摄会顺利进行的最大主因。 那就是天才导演最原最早稀世杰出的执导手法。 最原从来没有做过「请这样试试看」的指示,她的指示向来只有「请这么做」。因为当她在画分镜的阶段……不,甚至更早以前,脑海中就已经有完整的构想了。 也就是说,在现场进行的拍摄,单纯只是循著设计图盖出建筑物「而已」的工程,完全没必要迟疑或做出决策。 而且最让我感到惊讶的,还是她将所有必需的情报全都汇整在那份脚本分镜之中吧。无论是身为演员的我,或是摄影师画素想问的事情,还有之后可能会问的事情,全都画在那份脚本分镜中了。 就算我们提出问题,最原几乎都只是指著脚本分镜说「这么做就好了」。也就是说,在拍摄期间会涌上疑问,原因往往都是我们的解读能力不足。身为学长,实在非常难堪。 在这种状况下,虽然一开始觉得身为学长这样实在太丢脸,也很无地自容,但这样的心情随著拍摄的进行也跟著褪去。因为最原指向的观点,很明显就位在比我们还要高的地方。 这应该是从她身上学到新事物而感受到的喜悦吧。每当我听她说明在那份脚本分镜中直至细部的表现手法,我就觉得自己像是接触到影像呈现的可能性本身,并被一股未知的喜悦包覆著。画素跟兼森想必也有一样的想法。 也就是说,拍摄整体来说都很顺利。 除了在拍某一幕的时候之外。 那一幕是在井之头公园进行拍摄。 基于阳光照射的角度关系,那一幕想在早上拍好,所以我们挑选了感觉没什么人的平日前去拍摄(大学的课就活用自主放假的制度缺席了)。 那一幕要拍的内容本身并不困难。饰演女主角的最原缓缓走在公园的树荫下,并停下脚步,就只是这样而已。 画素跟平常一样架好摄影机,兼森也将麦克风朝她递了过去。感觉不太需要打光,所以我要做的就只有拿场记板(拍板)而已。 然而,就在摄影机都准备好的时候,异常状态发生了。 最原没有在待机。她盯著半空看,整整十五秒动也不动。最原「在思考」。 这是在拍摄期间第一次发生的状况。最原的脑袋感觉已经将所有解答都塞了进去,像是只要负责将正确解答输出就好的系统,现在却正在思考。 在被发夹分开的浏海之间,最原睁著的大眼像是什么都没在看,却也像是看透了一切。我们就一直盯著,等到她有所动作为止。 突然间,最原开口道: 「我想试试看一件事,可以吗?」 最原似乎想到了什么。 变更。 这也是在至今的拍摄期间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完全没有告诉我们关于变更的内容。 「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演技,摄影机请跟平常一样拍摄就好。」只对画素这么说了之后,最原站上定点。 接著,我就将拍板拿到摄影机前,看了最原一眼。 那个瞬间,气氛都变了,窜起一股连紧张跟痉挛都无法比拟的感觉。那毋庸置疑就是第一次看那份脚本分镜时的感受,就像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似的强烈冲击。 我打下拍板之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摄影机前方。 乍看之下,只像是没有做出任何变更的演技。 她按照原定计画那样走著。然而,我确实从她的演技当中,感受到那个时候彷佛要把我牵引走的那股力量。 不过,有个地方跟当时不同。 很弱。 牵引的力道很弱。 弱到完全不能和在看分镜那时相比。看脚本分镜时,光是看个两三幕我的意识就被带走了,但这次可以撑著紧张感看她演出,所以我觉得力道比那时还要弱上许多。 然而,当摄影机停下来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画素忽然倒下。在拍完那个画面的瞬间,她就像抽光了全身力气一般倒了下来。 一边照顾著画素,我也回想起来。在打下拍板那时,我也同时从摄影机前抽离了,所以受到最原牵引的力道才会变弱。而这又代表了什么? 也就是说,那股力道「投向了摄影机」。最原的演技就是要透过摄影机观看,才会发挥出最大的牵引力。 演完这段的最原跑向画素,稍微看了一下她的状况后说「她没事」。 接著她拿起画素握在手中的摄影机,透过液晶萤幕确认刚刚拍下的那一幕后说「这个不行呢」,当场就删除了。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临时想到」什么了。 拍摄也持续平稳地进行下去。 3 我们直到昨天为止,拍完了大概八成的进度。 除了画素昏倒那天之外,拍摄毫无窒碍地进行著,甚至还能超前一开始拟定的进度。 然而,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地持续拍摄的工程,终于在今天空出了空档。 最原好像感冒了。 说来失敬,但我擅自认定最原是个连病痛都能超越的人,接到联络时觉得有点意外。她好像发烧了,在家里乖乖地躺著休息。 「那么,问题来了。」 画素对我出题了。得知「今天外景取消」的消息之后,我本来打算赶紧回家,却被不由分说地逼著坐上解答人的座位。 顺带一提,原本要跟我抢答的对手兼森,在来到社办之前就已经接到取消的联络,所以很遗憾,上场抢答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问题来了。在拍摄期间导演突然生病。这种时候身为优秀的工作人员,该采取什么行动好呢?」 「跟制作人交涉,看看中止拍摄时能不能拿到酬劳。」 「你这个演员是有名无实的自由业,而且还只有自尊心特别高的追梦三字头吗!」 这段臭骂让我觉得自己未来真的很有可能变成这样,觉得心有戚戚焉,但我还是重振心情,问她正确答案是什么。 「当然是去探病啊,探病。你不觉得导演要是能尽早痊愈,对影片就越有帮助吗?」 「探病啊……但这么亲切又热情的态度,会不会被最近的年轻人嫌烦啊?」 「她也只跟我们差一岁而已耶。」 「差了一岁就是不同世代了啊,甚至是不同社会,称其为别种生物也不为过。」 「才没有这种事呢~之前最原来住我家的时候,我们跨世代地聊了很多喔。」 我光是想像二年级的美女跟一年级的美女穿著睡衣聊通宵的画面就觉得幸福。如果是美少女游戏,这段应该会加入漂亮的cg,轻小说的话就会加入插图了吧。 「唔嗯,具体来说是聊了哪些?」 「我想想喔,那个时候我记得是……聊了何谓无偿的爱吧。」 结果聊了像是教会说教一般的内容。插图的订单要中止了。 「那聊到最后的结果是?」 「聊到最后的结果,是最原她……」 「最原她?」 「给了我备份钥匙。」 虽然我很想吐嘈「为什么啊」,但毕竟我对画素抱持著淡淡爱意,便拚命忍下来了。这种时候吐嘈体质真的很痛苦。 「我记得那天最原问了我好几次关于爱情或恋爱之类的事……聊到什么是恋爱的话题时,我也没办法好好说明,但就说了情侣可能会去约会,或是给对方家里的备份钥匙……然后她就给我了。」 「这是……告白吧?」 「才不是呢!」 「不然是什么呢?其他状况下会给你钥匙吗?」 「呃……像是那个啊……假装在玩《勇者斗恶龙》的纳吉米之塔……」 真是资深铁粉的玩法。 「唔嗯。你想说的我大概懂了。」 我刻意像个侦探一样点了点头。 「那么,假设最原给你备用钥匙是一种友爱的表徵好了,我还是不太相信耶。朋友之间有备用钥匙还是很奇怪吧。画素你想想,我也没有你家的钥匙啊。要是我有,或许就会觉得朋友之间有家里的备用钥匙也很正常。」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论点实在绝妙。如果画素想撇清自己跟最原的蕾丝边疑云,就得给我家里的备份钥匙才行。好一个完美作战计画。 「我觉得好像被威胁了耶……」 「有吗?我是没有这个意思。」 「唔唔……」 画素沉吟道,并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串钥匙。 「等等,请等一下,二见。」 「怎么了吗?」 「一决胜负吧。我手中的钥匙包挂有七把钥匙,现在我把钥匙包拿到背后,请你说出从上数下来的第几把,我就会将那把钥匙给你。」 原来如此,最后的挣扎是吧。 猜中的话就能得到画素家的钥匙,没猜中大概就是重复拿到社办的钥匙而已吧。 「好啊,那就一决胜负吧。」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冲突的状况下,我拿到最原家的钥匙了。 4 最原住的集合住宅,就位在距离大学走路十分钟左右的地方。 虽然是一栋两层楼并分为十户左右的小型建筑物,但外墙都还光鲜亮丽的,看来屋龄还很新,入口处甚至还有自动锁。我觉得这种地方的钥匙真的不该随随便便就给别人。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呢。」画素这么说。 「你都收下作为友爱表徵的钥匙了。」 「虽然有来过一次……但一看到自动锁我就觉得却步,然后就回去了。」 将钥匙插入摆在集合住宅入口处,感觉慎重其事的装置后,就发出机械驱动的声音,大门接著开启。要打开这个自动锁走进去确实需要一些勇气。 「不过要探病的话,感觉就满刚好的吧~」 「但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太敢进来,就把我带来了?」 「别用那种说法嘛。你也很担心最原吧!」 「硬要说的话确实会担心啦……」 聊著聊著,我们就走到最原的家门口了。然而按了电铃之后还是没有回应。 「是不是在睡觉啊?」 「那我进去看看好了。二见,请你在这边等一下喔。毕竟是女生的家里,还得先取得本人同意才行。」 我抗议地说「那就不要找我一起来啊」却被忽视,接著画素就用钥匙开门进去了。 「最原~?你在吗~?我要进来啰~」 门喀嚓一声关上,就剩我一个人被留在走廊。 回过头眺望天空,就能感受到舒适的暮色。麻雀伴随著鸟啭飞来飞去,很是悠哉。 冷静想想,跟美人朋友一起来探望美人学妹,根本是连漫画都鲜少看到的幸福情境。而且因为感冒而相对脆弱的最原,因此有点喜欢上我这个体贴的学长,也是很常见的发展。不,虽然我不希望那样发展就是了。要是如此,我反而会有点伤脑筋。 环绕在我脑中的这种温馨妄想,被打开门的画素打断了。她进去里面还不到一分钟,看来里头没有什么被我看见会感到困扰的东西。 既然如此,画素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有些阴沉呢?甚至可以说是一脸苍白,难道是最原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她说你也可以进去。」 「喔。画素,你怎么了吗?」 「对不起,二见……」 「为什么要道歉?」 虽然搞不太懂,我还是在她的催促下走进室内。她家是有隔了一间厨房式的套房,而且厨房也满大的。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整洁乾净,不如说没什么东西。她大概完全没在下厨吧。 连通里面房间的木门是关著的,画素也朝著里头喊道: 「最原,二见也来了,我们要进去啰。」 画素打开了房门,里头没有开灯。不过病人就在里面睡觉,这也是理所当然吧。窗帘也拉了起来,只有勉强透进了一些外头的光线而已。 因此走进房间之后,我过了一阵子才发现那股异样。 房间的一整面墙都贴满了照片。 而且是大量的抓拍照片。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大群人,各式各样。然而定睛一看,就会发现每张照片都一定会拍到同一个男子。 「这位就是……定本。」 画素小声地告诉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原本要演我这个角色的人,原本要担任导演的人,因为车祸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原本跟天才最原最早是情侣的人。 照片中的定本绽放著笑容,似乎压根也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就快结束。 最原就在整面墙的照片环绕之中躺在床上。虽然不知道她现在是醒著还是在睡觉,但因为发烧的关系,看起来很难受。 这个女生在这个房间里,究竟都是怀抱著什么样的想法度过的呢?原来她喜欢定本到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回忆吗?那么重要的人过世的心情,在我这段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人生看来,甚至难以想像。 「画素……还有二见也来了啊。」 最原这么向我们招呼,看来她好像醒著。说完她便缓缓坐起上半身。 「谢谢你们来看我。还特地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事,请不用担心。」 「别这么说,我们才觉得抱歉,在你不舒服的时候还跑来。你别在意了,躺著吧。」 「好的。」 于是最原又躺了回去。 「最原,你有吃饭吗?」 画素这么一问,她便躺著摇了摇头。 「没有食欲啊……但不吃点东西感冒不会好。我去买点水果之类的回来。二见,我们一起走吧。」 画素站起身打开房门,想找我一起去买东西。 「啊,那不然我在这里照顾最原好了。可以麻烦你去买东西吗?」 「啊,嗯。这样啊。」 我马上就知道画素是在顾虑我的感受。 应该是觉得我待在这个太过特异房间里会如坐针毡,才想约我到外头去吧。 但我不知为何,真的是没来由地,想在这个房间多待一会儿。 看到房间是这副模样,应该任谁都会觉得她很电波,甚至有点精神失常。我自己在脑中也是这么想。但该怎么说呢,这终究只是知识或常识使然,我就算待在这个房间,也感受不到生理上的厌恶感。 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舒坦,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想在这个房间多看看定本的照片。或许是因为我想多少体会一下最原究竟都在这个房间里想些什么吧。 「那我走啰,我很快就会回来。」 画素出去买东西之后,这个房间就剩下我们独处了。 好歹是待在女生的房间里,就算心情有点紧张也不奇怪,然而这个房间却让人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二见,你不一起去吗?」 最原躺著这么问道。 「啊,嗯。最原,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吵到你。」 「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是说内衣裤就放在那边的抽屉里。」 「为什么要告诉我内衣裤放哪里啊?」 「我想说你会用到……」 「用来干嘛啦!」 「用来……」 「够了,等等!你不要回答!」 「……自……」 「听人讲话啊!」 「……渎。」 「那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二见,不好意思……我还在发烧,可以请你小声一点吗?」 「你这……家伙……!」 在她叫我小声一点的瞬间,我差点就要大吼出声,但还是勉强忍了下来。 不行不行,这样完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应该说她完全在小看我嘛。 但要我这样放任她完全不吐嘈,心情上也按捺不了,所以我还是冷静地轻声吐嘈她。 「(还不是你害我大叫出声的。)」 「(要怪在我身上啊?)」 「(当然。)」 「(是说,二见。)」 「(什么事?)」 「(你讲话为什么要这么小声呢?)」 「还不都是你害的!」 无法沟通。每个人都有办得到跟办不到的事情。 「唔……不好意思,我真的满不舒服,要先睡了……二见,你就在那边自慰一下吧。」 「你刚才明明还知道不要直接讲出来!」 当我这么吐嘈的时候,最原已经转身面向墙壁,一副真的要睡觉的样子。这个人实在有够自我中心…… 或许是有了这段跟平常没两样的互动,让我心情也轻松了一些。这个房间还是一样异常,但原本在我心中那种宛如退缩的情感已经不见踪影。 总之,我决定先靠近一点,看看几张照片。 我的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在这张近距离拍摄的照片中,定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虽然自己没办法断言,但我也觉得确实跟我满像的。从他跟画素并肩的照片中,也看得出来身材真的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看著定本的表情,让我觉得我们的个性应该也很相近。大概……不,这个学长肯定也跟我一样会对最原吐嘈吧。这么一想,我不禁感到同情。要是你还活著,想必会跟我喝上一杯吧,学长。 最原在我身后已经睡到发出鼾声了,看来她完全没有要对我抱持警戒的意思。不,我也没有想要对她做什么就是了。 仔细环视四周,我便发现这个房间除了照片以外没什么其他的东西。电脑是光看就觉得速度很快的全塔式机壳,但电脑桌四周几乎没有摆东西。至于其他家具就只有设计简朴的工业风书架,而且也只放了七分满左右。 我不禁有些好奇地看了一下摆在上头的书。 首先看到的是漫画,数量没有很多,除了《猎人》之外也只有四五部作品而已。她竟然会看《蜂蜜幸运草》啊…… 但令人不解的是除了漫画以外的书籍。 毕竟是艺大的学生,有相机的解说书跟色彩相关的书还算合理,但书架上还放了好几本心电图的书,以及组织学或解剖学等医学相关的书。这些真的是拍电影的必备书籍吗? 而且数量跟这些差不多的,是关于心理学及精神医学的书。真不想看到女大学生家里摆著《受刑者的超长期墨迹测验解答本》这种东西。 当我从上层书架依序看下来时,发现最下面那层有好几本都没有书背。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月之海》的脚本分镜。 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不会那样长时间看这份分镜了。 现在就算拿来翻阅,自然也能很正常地看过去。 结果那种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份脚本分镜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到底是不是我跟兼森自己想太多了? 在拍摄期间,我有向最原本人问过许多关于脚本分镜的事情,也试著问了分镜那种奇妙的功效,然而画出分镜的本人只是感到费解地说「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经想到腻了。既然最原本人都表示不太清楚了,我们再怎么样也走不出臆测的范畴。 结果,这部电影也只能继续拍下去。 无论对我们来说,还是对观众来讲,影像就是电影的全部。 不知道是第几十次这样自我说服之后,我将分镜放回书架上。 这时,我发现书架上除了《月之海》之外,还有其他脚本分镜。 是不是最原画好放著的分镜呢?我随手拿出一册,封面上用最原那漂亮的字写著标题。 《amrita》。 amrita。关于这个词,我姑且有点相关知识。这是一种出现在不晓得是佛教还印度教的神话之中的饮料,我记得意指甘露,是一种甜美好喝的饮料吧。 会撷取神话中的产物当标题,品味也满普通的嘛──就在我如此心想并打算翻开第一页时,不禁停下动作。 要是这份分镜也跟《月之海》有著一样的力量该怎么办? 我或许又会当场一直看上五十个小时了。不过,现在至少还有画素跟最原在,要是变成那样,她们应该会来制止我吧。即使如此,害怕意识又被抽离的那种感觉率先涌上我的心头。因为,说得夸张点,我那个时候可算是濒死了吧。 然而这样冷静的想法就像别人的思维一般,我已经将手放上封面了。并没有受到谁的操控,这确实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基于理性思考,我也知道现在看这份分镜并非良策,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自己无法抑制与理性相反的好奇心。 我回想起兼森说过的话。神画的脚本分镜。 如果真有这种东西,人类绝对会忍不住去看吧。 我下定决心,翻开了第一页。 结果只感到扫兴。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幕,就跟《月之海》的第一幕一样。 我抱持著疑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份分镜不是影印的,而是铅笔稿。也就是说,这是原本,是原版分镜。 难不成……这是《月之海》的草稿? 与其猜测完成度那么高的脚本分镜是一气呵成,经过一再改良而成的想法比较合理。 继续往下看之后,彷佛要证实我这个想法一般的场景接连出现。《amrita》的第二幕就和《月之海》第五幕的图一样。 也就是说,最原一开始画的是《amrita》,后来新增一些场景而成的就是《月之海》。 理解这一点后,我的紧张感马上就松懈下来,当场吐出了一大口气。就是说啊,仔细想想,那种程度的脚本分镜怎么可能会有两本甚至三本。 但我在感到放心的同时也觉得失落。我不禁想著要是有两本甚至三本的话,还是会想稍微看看这种学不乖的事情。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是草稿,那就算不上什么了。我就这样一页页翻了下去。 果然第二页画的也是在《月之海》看过的场景,那《amrita》肯定就是草稿分镜了。像是这里牵起第四幕跟第六幕之间的线,假设我这个人类生命与非生命的分界就算定作是生命之死与自我之死的分界那自体跟相关主体存在的定义就会产生矛盾若是没有分类生命精神自我存在现象就会变成同时认知并打从根本地再次构筑出现在的情报定义这样非连续性的迁移是透过必要的时间序列既然就连这个语言样板都有两三种语言交杂的典范转移或带有复数意义的话语之间透过文句脉络的连续性判断出高度化又高速化的情报堆积累积之后同时构筑出多层且多元的相互关系以及解析跟并列化的并列化网化等价性时间场域空间场域文字音色光子电器信号小说音乐绘画照片影像电影戏剧人生我这个人与全部所有透明幽灵的复合体…… 我强硬地夺回意识,并绞尽全身的力气将分镜摔向墙壁。现在不但呼吸急促,还流了满身大汗。 那种感觉,是那个时候的感觉。不,这两者不同。这次更加强烈,强劲太多了。 然而刚才看的分镜当中,没有任何一幕是陌生的,完全没有,全都是我熟知的《月之海》的场景,是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图。而且我看《月之海》的分镜已经不会再发生异常现象了,为什么现在会……为什么? 最原就在一旁静静睡著,还发出跟刚才一样的鼾声。 5 后来,最原的感冒好了,也回到拍摄现场。 剩下还没拍的场景也都顺畅地进行,就此结束了为期三周的拍摄期间,迎来杀青。 在之后的制作工程中,若出现问题当然就得一段段重拍,但亲临制作现场的我们都确信一定没有重拍的必要。应该是因为我们都亲身体会到最原在执导上的所有算计了吧。 《月之海》的制作工程就此进到下一个阶段。 iii.剪辑 1 对于电影不太了解的人,往往都会认为电影只要拍完就好了。我以前也以为拍摄工作完成之后,制作电影的大半工程也都结束了。 然而实际参与拍摄之后,才知道那是大错特错。 就算综观整个电影工程,剪辑这项工作也是相当费力的环节。拍摄不过是提供剪辑时所需的素材而已,使用拍好的材料「制作电影」的工程正是剪辑,要说是制作电影的关键环节也不为过。 所以反过来说,无论拍了多少完美的场景,根据剪辑的结果,有时也会简简单单就变成一部平凡不过的电影。 而在这项足以左右电影命运的超重要工程中,我能做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在「电影院」站柜。 「那你可要好好站柜喔,二见同学……」 四十八岁店长今天也很可爱。 「我觉得现在比较流行由一间店面的店长亲自站柜前耶。」 「是这样吗……」 「不然就雇用一个比店长还要可爱的打工女孩站在这里吧。」 「女工读生的话,我们店有娜塔莉在啊。」 那位娜塔莉跟我同为这间店的工读生伙伴,是瑞典人。撇开客套话,她真的是个媲美好莱坞女演员的美女,但不知为何差不多三个月只会来打工一次。我也只看过她两次而已。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还会继续雇用她耶。」 「嗯……因为是个美女吧……而且电影的兴趣跟我满合拍的呢。」 「什么?店长,你喜欢的电影是cg会袭击而来的那种吧?」 「为什么二见同学会这么敏锐地看穿我啊?而且那不是cg,是大蟒蛇喔。」 「那种东西才不是大蟒蛇,是cg喔。」 「是大蟒蛇啦!」 「是cg好吗!」 「再说了!你开口闭口都是cgcg的,乾脆去跟cg一起打工不就好了!」 「店长才是开口闭口都是大蟒蛇大蟒蛇的,乾脆雇用大蟒蛇不就得了!」 「那倒有点……」 我也不要。 「是说,二见同学啊,那部电影已经拍好了吗?你说好像很厉害的那个。」 「被你说成这样,听起来就一点也不厉害了……拍摄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那个天才导演正在剪辑中。」 「喔~你说的那个人啊。既然如此,身为演员的二见同学已经没事做了是吧。」 「对啊。音乐部分也有负责的学长正在闭关进行制作,我跟担任摄影师的人能帮忙做的也就只有杂事而已吧。」 「导演跟音响都在闭关啊。那你就去慰劳他们一下吧?」 「只会妨碍到他们吧。」 「才不会呢。我在学生时代也有过闭关制作的经验,但脑筋真的会打结到想不出好点子喔。要是没有每隔一段时间就让脑袋重组一下,就会失控做出奇怪的东西呢。所以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受到伙伴很大的帮忙喔。」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 就在这时,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一看画面,上头显示的正是兼森的来电。 「喂?」 『喂,二见?你好。』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事啦。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怎么这么突然啊?我过得很好喔,超好的。」 『这样啊。不,嗯。没事啦。』 「你这样讲很令人在意耶……怎么了吗?」 当我问出口的时候,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通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完全抓不到重点。 「谁啊?」 「就是那个闭关的学长,搞不懂他找我有什么事。」 「那当然……二见同学,大概就是那个了吧,他觉得寂寞啦。」 「咦~他不是那种人耶。」 「不,我能懂啊……他现在碰到撞墙期了吧……所有创作相关的人都会遭遇的那面墙……」 「你连他本人都没见过,还讲得这么煞有其事……」 「你还是去慰劳一下比较好啦,也顺便去看看那个天才导演啊。」 2 当我提著在便利商店买来的食物走向兼森的公寓时,就看到他在阳台上。 他抬头看著阴阴的夜空一边抽著菸。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兼森抽菸的样子。 发现我之后,他就做出邀我上楼的手势。看起来满有精神的,除了在抽菸之外,感觉都一如往常。他应该没有陷入瓶颈吧…… 「我没陷入瓶颈啊。」 兼森吃著我买来的饭团,若无其事地这么答道。看样子果然是我白担心了。 「乐曲方面感觉进展得满顺利的?」 「该说是顺利吗……」 兼森有些伤脑筋地笑了。 坐在椅子上的他转了个圈,用没有拿饭团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滑鼠,电脑就解开了萤幕保护程式。出现在萤幕上的是类似桌游的视窗。 「看起来像是游戏呢。」 「是游戏啊。满简单的,还很有趣喔。」 「你原本在玩游戏吗?」 「我在玩游戏啊。」 「兼森,那个……你果然还是遇到瓶颈了吧……」 「不是啊。我没有在做。」 「咦?」 「说老实话,这次我一首乐曲也不用做。」 说什么不用做…… 「那是由谁来做呢?」 「还有别人吗?当然是最原啊。」 兼森语气平静地这么说。 毕竟我跟画素在音乐方面确实是个大外行,所以也只剩下最原的这个可能性没错……但怎么会…… 「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啦,二见。我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满。」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赶紧收敛起表情。看来我刚才摆出了狐疑的神色。 「而且最原也没在做了。应该说,已经完成了。因为这次会用的bgm就只有一首而已。」 兼森又若无其事地说了这种话。 「之前啊,我原本要在杀青后跟最原开会讨论音乐相关的事。后来她就打电话给我,说借了一间录音室。明明是要开会,我就满心不解地赴约,结果看她带了一把小提琴来,并对我说『我现在就开始拉,请你录下来』。然后,她还真的拉完一首乐曲,而且拉得超好,我甚至觉得她可以去念音乐大学。所以我就拿了那份录好的素材,现在就只差完成剪辑而已。虽然还要做台词处理,以及音效相关的各种工程……但在乐曲方面我什么都不用做啦。」 「什么都不用做……」 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只是一脸茫然。电影的音乐会由导演像这样制作吗? 就算退个百步来说,采用最原创作的乐曲就算了。但是,站在兼森的立场看来,被说只用这一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明明是为了做音乐而以工作人员身分参与这部电影的,在这么独裁的体制下,他真的会感到满足吗? 「二见,你真是个好人耶。」 兼森拿起罐装咖啡并打开了拉环。 「我当然也想要自己作曲。能够参与这种电影的机会,这搞不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嘛。但是,我的心情真的不值一提,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电影的品质被这点小事影响而下降,那才更令人难以接受吧。」 「但是……虽然不知道最原有多少音乐经历,但你也是以前就在接触音乐了吧。既然如此,我不觉得你们两人做的乐曲会有多大的差距……」 兼森微微一笑,并将耳罩式耳机递给我。当我戴上后,他就开始操作起滑鼠。 接著响起了小提琴的旋律。 这就是最原拉的曲子。 在那之后,乐曲播放了五分钟左右。 我就静静听著。 「你懂了吧?」 听完之后,我在脑中反刍著自己的想法。那么想真的好吗?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为了确认这件事,我心怀恐惧地说出那个答案。 「从场景522开始……」 「直到场景547为止。」 兼森接下回应。 真的如我所想。 这不可能。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两个人竟会在听了乐曲之后,想像了完全一模一样的场景。 「为什么……」 「你是要问为什么脑海中会浮现乐曲要用在什么地方吗?还是为什么能做出这种曲子呢?我也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凡人,可能过了一百年也无法理解吧。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们,还是可以说明这代表了什么结果。这是为了在场景522到547之间播放而做出的曲子。同时,522到547的场景,也是为了让这首曲子播出而拍摄的内容????????????????????????????。如果只知道其中一个面向的话,应该不会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我们两边都知道了。所以才会发现如果这两个没有凑在一起,就会无法成立。」 兼森说的这番话让我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我们看了、也听了一样的东西,并做出一样的结论。我们完全逃不出导演最原最早的手掌心。 「你试想看看,二见。剧中都存在了这么一首曲子,我还能用什么脸加入其他曲子呢?」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如兼森所说,反驳的话全是谎言。 「既然都拿到这么完美的素材,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努力不要抹杀这份素材而已。既不能再加些什么,也不能再扣除什么。这些事情最原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到,我只不过是为了让她省点力气的工作人员而已,随时可以替换。」 兼森说的话相当可悲。 可替换的工作人员。虽然脑中可以理解,但应该也没办法如此轻易切割。 而且这番话,也能直接套用在我身上。毕竟如他所说,我正是跟过世的人交换的工作人员。 「但是啊,二见。」兼森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啊,并不是对自己现在的立场感到不满,反而很开心呢。大学的拍摄组一个学年有三十人,四个学年就是一百二十人。在那一百二十人当中,就只有我被允许以音响工作人员的身分参与这部电影。就算不是被选中,单纯只是巧合也好。即使如此,我也认为这么幸运的事情或许在人生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部电影可以在历史中留名,而我当上了这部电影的工作人员啊。」 这么说著的兼森露出相当幸福的表情。不,与其说是幸福,不如说是恍惚,彷佛委身于甜美喜悦之中的神情。 忽然间,我想起那个标题。 《amrita》。 名为甘露的电影。 「所以你也不用这么顾虑我啦。不如说,我现在觉得非常幸福。」 「这样啊……呃,那就好。」 「你呢?」 「什么?」 「二见,你过得好吗?拍摄结束之后,就几乎没有再见到你了嘛。」 「我吗?过得很好啊。而且没什么事要做,不是在打工,就是在看电影或youtube。」 「真是太棒了呢。那么,生活上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啊…………呃,为什么这么问?感觉很像医生在问诊耶。」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感觉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么说来,刚才那通电话也很奇怪。 「兼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你都特地打电话过来了,不可能真的只是想问我过得好不好吧?」 我自己这么问出口之后,居然回想起之前看的法国同志电影,不禁陷入阴郁。不不不。不可能吧。 「说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一想到不知道二见过得好不好,就越来越坐立难安……」 不太妙,这段对话的发展非常不妙。我是个很容易随波逐流的人,要是有个万一,人生就会大幅偏离了轨道。现在必须谨慎应对才行。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等一下要去帕尔斯电影院看通宵场,今天就先……」 「只是担心万一你被人杀害了该怎么办????????????????。」 正要站起来的我停下了动作。 兼森刚才说了什么?就算想去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我的思考还是追不上。 被人杀害? 被谁? 我被杀吗? 「那是……什么意思?」 兼森点了根菸。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我杞人忧天又白担心再加上被害妄想而已。你听了应该也只会无言以对,但我真的就是爱操心的劳碌命……」 兼森一脸伤脑筋地笑著,香菸的烟雾在房间里冉冉上飘。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那个,可以请你完整说明一下吗?」 兼森吸了一大口菸之后,便将菸灰撢在菸灰缸上,心情平静地眺望著飘散的烟。 想了一下子之后,兼森将菸放著,开口说道: 「最原是天才。」 我沉默地表示肯定。这已经是我们都深知的事实。 「这既不是夸大的说法,也不是客套话,她就是个如假包换纯粹的天才。而且不是在某件事情上比任何人出众,什么事情做得比谁都有效率的那种笼统的天才。她绝对是最顶尖,而且独一无二的天才。这点你应该也能理解吧,因为你也是看过那份分镜的人。」 就像兼森说的,我已经看过那份分镜了。那份绝对不正常,让人无法想像她是人类的恐怖脚本分镜。所以对于「最原是顶尖天才」这种评语,我没有任何异论。 「被这样的天才吸引,大家便参与了这部电影。二见,你也是,画素也是,而且定本也是。虽然定本没有看到那份分镜啦……但一开始把最原找来的就是那家伙嘛,我想他应该也有感受到了什么。」 兼森闲来无事地操作起滑鼠。烟持续从菸灰缸中飘著。 「定本在最原决定参与之后,就跟她聊得很投机了。我想,除了电影之外,他应该也对最原本人有兴趣吧。最原在跟定本聊天的时候,感觉也很开心。虽然这只是我的主观感想,但总觉得她在跟我或画素聊天时会有点顾虑。不过她本来就很会骗人,我也不清楚她认真到什么程度就是了……」 我还是听不懂他想说什么。我本来就不知道定本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讲的这些事情,真的跟我有关吗? 「然后,就像你也知道的,定本跟最原开始交往。不久后,他便死于一场车祸。但是……」 「……但是?」 「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一开始,我甚至无法理解他指的是哪件事情。 连我自己都觉得心跳渐渐加快了起来。 「不……但那是一场意外吧?兼森,你不也说那场车祸是肇因于汽车的过失吗?如果那场车祸并非偶然,又会是什么呢?」 我尽可能冷静地回问他。而且一边回问,我脑中也不断思考著。 兼森继续说了下去: 「假设。这只是假设喔。如果这不是偶然,能不能换成这样的看法呢?定本是因为跟最原交往而死。」 这个假设真的来得太过突然。 而且也不是在没有任何证据之下就能教人相信的事。 「……兼森,你这样说有什么理由吗?根据是什么?」 「没有啊。」 他的回答如此果断,让我不禁茫然。 「不……既然没有,那为什么……」 「我再说一次,这不过是出自我想像、妄想的一番闲话。既没有任何她跟定本的意外有所牵连的证据,也没有具体的根据。一般来说,定本过世之后,最悲伤的应该就是跟他交往的最原本人了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呢……」 「这还用说吗,因为她是最原最早啊。」 兼森的口气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错……原来是这样啊。 我从刚才开始就感到不安的理由,我的心会感到动摇的理由。 那就是我们一定完全无法理解那个天才的心。 「就算定本死于一场车祸,我也只会感到哀戚,而不会产生任何怀疑。就算定本在发生车祸前开始跟谁交往,我也不会产生任何猜忌。然而,如果那个人是最原最早,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会让我不禁想像起平常不会去质疑的事情,我觉得二见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偏见,只是一种区别而已。」 兼森滔滔不绝地说著。 「这……」 我没办法反驳。因为我也认为,我们确实没办法跟最原相提并论。 「……那么,兼森……」 这么起头之后,我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心中那个冷静的我,也取笑了做出像漫画般夸大演技的自己。我拚命挤出内心的提问,感觉就跟触碰了禁忌一样。 「你的意思是,最原……杀了定本吗?」 我没有得到回答。 香菸的烟已经不再飘散。窗外覆盖了天空的云,也在不知不觉间散开。当中露出的月亮,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答案。 「我啊……」 兼森开口说道: 「并不是要去追究什么,也没有要揭发什么。我真的……就只是这么想而已。」 没错,刚才这番话并不像推理或考察那么严谨。 这只是倾诉。 将不禁产生的恐惧想法与他人分享,心情上就会轻松一些,只是这样而已。 「最原拍的电影就像魔法一样。这么说来,最原就是魔法师了。没错……就是魔女。」 「魔女……」我战战兢兢地重复了这个词。 「跟魔女交往的男人,马上就死于一场意外。这会是偶然吗?」 3 从饮料吧拿来的咖啡迟迟没有就口,现在都已经冷掉了。远离大马路的家庭餐厅内,现在这个时间带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结果,我还是没去最原家。没办法去。听了那种话之后,我不觉得自己还可以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态度应对。 走出兼森家之后,我一边想事情一边漫无目的地走著,在附近绕了好几圈之后,便走进了这间家庭餐厅。思考完全没办法汇整起来。 来整顿一下思绪吧。我决定在带出来的分镜背面写下笔记,重新整理一次兼森说的话。 第一个疑点。「是最原杀了定本吗?」。 说真的,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头,我觉得是他想太多了。 首先,定本那场车祸在警方充分的调查之下,已经判定没有犯罪的可能性。 根据之前听说的,定本是在骑车的时候,被没在看交通号志就转弯的汽车撞到,他便连车倒下。但那辆汽车行驶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会造成死亡的原因是撞击到致命的地方吧。当然,那个加害人跟定本之间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要说这场车祸是伪装成意外的杀人事件,这样的思考还是太跳跃了。毕竟要是没有撞击到会致命的地方,获救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以故意安排的意外来说不确定要素太多了。果然还是将这起车祸视作偶然的不幸意外比较合理。 而且就算是最原策画杀害他,也完全不懂她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用伪装车祸的方式杀害才刚开始交往的男朋友?他们两个应该是在车祸前两三个星期才刚认识而已。除非说他们其实是远房亲戚并有遗产纠纷,不然我连一个像样的动机都想像不到。 然而我也跟不上最原的天才思维,去臆测她的动机可能也毫无意义。 总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最原透过某种方式杀害了定本的这个假设,都无法用合乎逻辑的方式思考出其方法或动机。 所以,就试著放宽条件思考看看。先别提杀人,换个方向想想「最原跟定本的死是不是在某种形式上有所关联?」这点好了。 我觉得,这就不是不可能了。 就像我,在看《月之海》的脚本分镜时不但备受冲击,在最原房间里看《amrita》的时候,甚至令我害怕到无法继续看下去。如果是跟电影制作有关的人,肯定会受到很严重的影响。 也就是说,可以做出的假设是:定本在跟最原交往之后,受到了某种重大冲击,并在对人生感到悲观的状态下胡乱驾驶,才遭遇了那场不幸的意外。 然而,这个说法也不太实际。毕竟有过失的是汽车那一方,定本只是跟平常一样在驾驶而已,感觉并非失控或意图自杀。 最后就伦理上来说,还是会回到「最原跟定本的车祸没有关联」这个结论。所有状况都在在显示出定本遭遇的车祸无庸置疑是一场意外,想在这起事件上找出犯罪的蛛丝马迹还比较困难。 就这样,在脑中的整理已经有了明文的结论,再也没有其他该想的事情了。理应如此,然而我却依然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 我跟兼森之所以会不禁思考这种荒谬事情的理由。 天才最原最早。 她的成就、她的举止、她的思考。她或许会做出超乎我们想像的事情,她或许办得到。光是这个事实就会让我们感到不安。 我能理解兼森刚才会对我说这件事的理由。 因为,我是接任定本的演员。 因为??,我搞不好也会遭遇危险??????????。 在听他讲完之后,兼森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憔悴。他一定是自从定本死后,就一直想著会不会有并非意外的可能性。然后我又出现在他的面前,才会让那股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最原找来了一个新的演员,让他感受到搞不好身边又会有人丧命的恐惧。 刚才那番话,他应该可以更早告诉我才对,在联欢会那天应该就能对我说了吧。他大可告诉我对于定本的死所抱持的悬念,并劝我不要参与这部电影。 但是,兼森直到今天才对我说。 没错,直到拍摄都结束为止。 这一定是为了这部电影所做的设想,就只为了完成这部非凡的电影《月之海》。 想让这部电影完成的欲求,以及为此会牺牲掉某个人──兼森一直在这两种意识之间烦恼著。 当然,会有所牺牲只是一番臆测。定本是死于意外,我也没有想死的念头。 即使如此,兼森心中还是被逼著在电影跟人命之间做出选择。 那要是换成……我呢? 我会怎么做?如果有人说想看见这部电影,就要拿某个人的性命交换的话…… 兼森做出选择了。就算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还是半信半疑,他依然做出选择了。他选择赌上某个人的性命。 这世上真的有足以拿人命做交换的电影吗?这种电影真的可以存在于世吗? 我虽然这么想,但或许在内心某处,也想看看比一个人的性命还重要的电影。 为什么会想看电影到这种程度呢?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电影呢? 对我来说,电影又是什么呢? 究竟……何谓电影?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道叩叩的声音。在外头敲响玻璃的人,正是画素。 4 来到店内的画素很快就把一份铁板套餐吃个精光,正品尝著饭后的咖啡。 「画素,你都不会胖耶。」 「会胖啊~一个不小心马上就会变胖,而且稍不留神就会把『动物医院』写成『肿物医院』了呢。」 「还真是小众的兽医啊……」 「那么,餐点也吃完了。二见。」 「什么事?」 「我刚才从外面一看,觉得你好像很消沉……」 「啊……那是因为……有点事……」 「在这种时候还真是抱歉,但我有事要拜托你。」 「照刚才这个发展看来应该是要安慰我吧!」 「太棒啦!被二见吐嘈了!」 「故意的喔!」 为什么要这样……我光是应付另外一个人,就快要超出负荷了说…… 「因为我总是在后面看著你跟最原这样的互动,也很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啊,所以我时不时也想让你犀利地吐嘈一下嘛。」 「我倒觉得还要再增加更大的负担,对我的精神健康不太好耶……」 「这样啊……不然偶尔就行了,可以对我吐嘈吗?」 「咦?啊,好。偶尔的话是可以啦。」 「好耶!」 不小心跟她打情骂俏了。 这么没意义的吐嘈日常,原来也有美好的一天啊…… 「但我是真的有事情想拜托你喔。」画素接著说道。 「什么事呢?只要别太强人所难都好说。」 「虽然不会强人所难,但还满麻烦的……那个,我希望你能让我重拍一段。」 「重拍?」 重拍。重新拍摄。 杀青之后,如果在剪辑时发现致命的错误,就必须重拍那一幕。但以自制电影来说,拍摄结束之后演员跟工作人员基本上都会各忙各的,而且器材也有租借的期间限制,所以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办法重拍,要不是在后制的时候想办法蒙混过去,就只能含泪放弃了。 但以这次的状况来说,工作人员也少,器材也不是租借,而是跟电影研究会借的,想要重拍并不会太困难吧。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竟然会需要重拍。我曾以为完全奠基在最原的道理之上的摄影内容,不可能出现致命的错误。 「这并不是最原说要重拍的,而是我。对不起,是我的自主重拍……」 或许是察觉我会这样反问的原因,画素缩起身子这么说。 所谓的自主重拍,就是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发现自己的错误时提出的重拍需求。有时也并非出错,而是为了提高品质才会希望重拍。这很常发生在格外有著专业气质的工作人员身上。 「那要怎样重拍呢?是画面骤变的感觉吗?」 「不,虽然没到那个程度,但在平移运镜的时候有点失败……」 画素从自己的包包中拿出笔记型电脑,并在桌上打开。 「请你看一下。我会从两三幕前的地方开始播。」 数位拍摄跟胶卷就是不一样,只要有电脑就能轻松确认了。对我们这种业余人士来说,是个令人欣喜的变化。 画素轻敲了几下触控板便开始播放。大概是在场景470那附近。 当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某一幕的平移速度有点晃到。她指的就是这里吗?但说真的,我觉得这点程度完全在可容许的范围内。她要是没跟我说,我搞不好都不会注意到。 「这……应该没差吧?观众大概看不出来喔。」 「但是,你一看就知道了吧?」 「毕竟你刚才都跟我说要重拍了,当然会看得比较细嘛。要是从头看下来,搞不好就不会注意到了……」 「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应该没差。虽然我在拍摄的时候就有点在意了……但因为最原感冒的关系,让拍摄进度有点紧凑,我就没有说了……」 「那也没办法,实际上确实有点赶。」 「但在所有拍摄工程都结束之后,自己再回头看那些场景,无论如何还是很介意。虽然其他也有很多想修改的地方……但唯独这一幕,唯独这个平移的画面,我不管怎样都想修正。」 「为什么特别坚持这一幕呢?」 「因为这一幕,是正要导入尾声的地方啊。」 「是啊,距离尾声大概剩五分钟左右吧。」 「所以,才更希望观众可以专注于电影当中,完全沉浸在最原的电影里头。不希望他们受到多余的事情影响。」 画素以认真的眼神盯著电脑画面中播放出来的场景。 「要是因为我的平移运镜害观众的注意力中断,不论要向最原跟观众道歉几次都不足以弥补……」 画素是认真的。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观众,以及对电影都是认真的。 「我之前也说过了,《月之海》绝对会是一部很棒的电影。所以,我想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参与这部电影的工作人员。」 视线从画面上移开而抬起头来的画素笑了。 那是一抹完全没有愧对于电影的笑容。 「不过,出包的我好像也没资格讲这种大话就是了。」 「画素。假设……这只是假设喔。」 「什么事?」 「要是为了拍出最棒的电影而必须牺牲一个人的性命,你会怎么做呢?」 我不禁将刚才不断自问的事情脱口问出。 我很想知道画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好沉重……这是怎样……也太沉重了……」 「不好意思。」 画素为这个唐突的话题而感到困惑,但她似乎有感受到我的焦虑,便重振心情,陷入沉思。她一圈又一圈搅拌著咖啡,看著冒起的热气「嗯──」地低吟著。 「视时间跟状况而定。」 她给我的回答,超乎我意料的高明。 「视状况的意思是……就算牺牲了一条人命也没关系吗?」我反问道。 「与其说视状况,应该是看人吧。看是谁的性命。如果是素昧平生的凶残罪犯,那就算死了也没差,但若是家人之类就绝对无法接受。这样讲或许很冷淡,但大家都会这样想吧?」 画素的意见相当符合现代社会,很自我中心,但也因此不会被多余的事物局限,我觉得是个明确的回答。 「所以,绝对有比电影更重要的生命。」 「是谁的生命呢?」 「自己的生命。就算拍出世界第一的电影,我要是没能看到就不具任何意义。那根本糟透了。」 画素带著微笑这么回答。确实就如她所说。 我不禁想起结局糟糕至极的定本。取代他演出的我,能做到的事情只有拍出最棒的电影,让定本的结局更加糟糕而已。 后来,我们就为了那一幕进行重拍,而且转眼间就拍好了。最原看了重拍的那一幕,只是说了一句「没问题喔」。 不久后,我就收到最原的通知。 重点就是剪辑工程已经告一段落。在那之后,就是最原跟兼森两人要进入调整音效的工程了吧。 《月之海》即将完成。 iv.试映 1 黑。 全黑的画面。 室内的电灯都关上了,所以此刻全包覆在黑暗之中。 接著出现的是青白色的光。 在全黑的环境中无法分辨萤幕的外框,但大概是在画面的左上角。 那个小如针孔的光点,带著一圈闪光,一点一点渐渐放大。 直至光芒扩散到整个画面,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片白。 接著白光淡出之后,就浮现了一道风景。 房间。那是拍来外景用的房间。 第一幕。 我看著用固定镜头拍出的整个房间。 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里头有书柜、有床,也有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笔记型电脑,萤幕上呈现出一段文字。看起来像是一封电子邮件,然而距离镜头太远了,让人无法判别内容写了什么。 突然间,一道声音响起。是最原的声音,也就是电影女主角的声音。 那是一道很美的声音。播放的音量明明很大声,我却觉得那道声音很安静,并觉得这是一部安静的电影。电影相当安静地播放下去。 她在等人。在等她的恋人。现在分隔两地的恋人。 电影开始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内,镜头都一直追著她跑。在剧中,连她的姓名都没有公开。画面只是一直追著她这个平凡的人,过的平凡无奇的生活。看著看著,我也变成她了。我看著她度过的生活,追寻著她的心情轨迹。 十五分钟过后,变换了镜头。画面中出现了一位男性。是我。那是我饰演的男人。 是那位女性的恋人。没有公开他的名字。镜头又开始追著他跑。 然而影像的质感产生了变化。像是经过了某种处理,呈现出稀薄的现实感。这是她的回忆吗?抑或是她的妄想?我们这些观众分辨不出来。就连在播放男人的影像时,我也一直不断地追寻她的心情轨迹。 到了三十分钟时,镜头再次拍向那位女性。 她依然过著一样的生活。日日夜夜,或晴或雨,日复一日。 就在这个瞬间,似乎拍到了什么,但我没有看得很清楚。就连参与电影拍摄的我都不知道是哪一幕。 然而,就算无法用肉眼确认那个影像,我们其实都已经知道,也早就想像过肯定会呈现这样的画面。那是他的脸,是在她心中的他的记忆。 当我想到这点时,不禁落下一行清泪。我哭了。当我自己发现不禁泪流之后,情感才随之涌上。 孤独的哀戚,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叹息,以及难以承受的寂寞。让人觉得要是现在没有哭出来,自己的心一定会崩坏。 她现在一定也正在哭吧。眼前的画面中并没有她的身影,也没听见她的声音。但是,我能确定她一定正在哭泣。 这时镜头再次转向笔记型电脑。画面中的电子邮件依然遥远,让人无法辨明。 但我觉得,那上头写的一定是好消息。不知不觉间,心头的哀戚感全都一扫而空了。持续到方才的那种心情彷佛是个假象。 她关上电脑,换上衣服就走出了房间。 这时镜头依然拍著她已经离开的房间。 萤幕切换成一整片蓝。在那之后,就出现了windows的画面。我回过神来环视四周,虽然昏暗的室内让人只能看清轮廓,但无论画素、兼森,还是其他来看试映的工作人员们,大家全都做出一样的动作,很是可笑。 大家一定都哭了吧,就跟我一样。 接著,我看向坐在我隔壁的她。就只有她一如往常。 她对著坐在隔壁的我,既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说了一句「这样就完成了」。 2 庆功宴俨然成为「围绕最原最早聚会」了。 这次是在试映也结束之后的终局庆功宴(杀青的时候也有办过一场庆功宴,但不管想聚餐几次当然都没问题),因此所有来帮忙制作的工作人员们都有参加。然而他们全都聚集到了最原身边。 与其说大家都在跟最原聊天,感觉比较像是在听最原的教诲。虽然对大家满失礼的,但我不禁想像了动物们聚集在佛陀身边的画面。不过最原不像佛陀一样是会主动阐述的人,她看起来比较像在一一回应身边接二连三拋出的提问。 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才刚看完那部电影而已。一旦听说那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做出来的,当然会想去问她制作相关的事情。其品质就是这么好。 我同样很想去跟最原畅谈《月之海》,但一看到那样的弘法光景,我就不想踏入其中。 「我懂。要是混进去那里,感觉就会变成路人甲了嘛。」 一旁的兼森分析了我的心情。 「有种被抢走的感觉对吧,明明是我们的最原。」 「要说她是我们的,感觉好像也不太对。」 「怎么会呢。毕竟围在那边的每个人,应该都听不太懂最原在说什么吧。」 「哎呀,这点确实是要习惯一下……我觉得她讲的话本身没有多难懂喔,而且也会混入一些毫无意义的谎言。」 「就这点来说,二见你很快就适应了呢。可说是天赋异禀啊。」 「什么的天赋啊?」 「吐嘈的。」 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真的拍出一部好电影了……我还真没想过会是一部这么厉害的电影。而且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定本会写出那么静谧的脚本啊……不,我当然也知道最原在分镜上多少有做点调整啦,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很感动。一想到被定本打动,我就有点后悔呢。」 「定本以前会写些什么样的脚本呢?」 「在这之前,定本写的感觉都更通俗一点呢。因为定本想拍能获得评价的电影,所以比起小众,更以大众为志向。因此他会写出像《月之海》这样,在某方面来说是以寂静为重点的脚本,让我满意外的。」 「哦……也就是说,其实定本拿手的范畴很广泛呢。」 「大概是吧。他过世真的很令人惋惜啊。但临别时留下了这样的脚本,也算是一种救赎吧……真的是一部很棒的电影。」 兼森的脸已经变得很红了,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而且,听他这样说,其实我也有些意外。 「意外?为什么?」兼森朝我回问道。 「就是……看了《月之海》……」 「嗯。」 「我觉得这是一部很棒的电影。」 「我也是这样想喔。刚才不就讲了。」 「对,是没错。只是……我总觉得你所追求的,应该是更加不一样的电影才对。」 我一边思索著说词,一边问道。 兼森所追求的电影。让人觉得无论将谁的性命放上天秤都可以的电影。神的电影。 《月之海》绝对是一部很棒的电影。然而,要说那是不是超越兼森想像的电影,感觉又不太对。 「也是呢。我所追求的,一定是更加卓越的电影吧。就这点来说,《月之海》并没有达到我的期待。」 「那果真还是……」 「但是呢,我的想法改变了。」 兼森实在说得太轻松,反而让这样问的我感到不知所措。 「想法……改变了?」 「我在看完电影之后,想法就改变了。而且还是突然间就变了。」 兼森继续说道: 「这让我也想拍这样的电影。直到昨天,我都不可能有这种想法。我应该喜欢更独特一点的电影……但我现在想拍像《月之海》这样的电影。想再体会一次那种幸福的感觉,也想透过电影,把这种心情传达出去。」 说著这番话的兼森明明比我年长,看起来却像个少年。因为找到想挑战的目标而雀跃,并对未来抱持满满期待,就是这般幸福少年的表情。 「这让我久违地再次体认到,电影就是会打动人心的东西。所以,二见……就是……希望你能忘掉之前我跟你讲的事情。虽然这样真的很自作主张。」 所谓「之前的事情」当然是指车祸的事情吧。或许并非偶然的那件事。 「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我也忘记了。」 「这样啊。嗯……谢谢你。」 我们轻碰了酒杯。 「二见,辛苦你了。」 兼森感觉就像拋开所有阴郁一样。无论是定本的事情、最原的事情,还是电影的事情,全都已经拋诸脑后的感觉。兼森心中那份将他束缚已久的疑念,以及对电影的渴望,应该都被《月之海》洗涤乾净了吧。 所以我…… 有种被拋下的感受。 我刚才也说了,我觉得《月之海》是一部很棒的电影。没错,我自己明明这样说了。 但我的内心是不是忍不住去追求了呢? 追求更不一样的电影。 追求更加超越的电影。 「要不要再来点酒啊~」 这时突然跑来的酒促中断了我的思考。原来是画素。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啊?酒杯都空啰~来来来。」 她不断往杯中注入玉极阁,并熟练地拿了茶来兑。是说那一大瓶很明显就是自己带的。 「这可不是自带的喔。」 「不然是什么呢?」 「是自呆的~」 「拜托说明一下!」 「这是人类为了因应地球环境恶化而诞生的自带全新形式。」 结果还是自带啊。 「是说你喝醉了吧,画素。」 「我没喝醉!」 「喝醉的人都会这样说。」 「我……我喝醉了!」 「你看,就说你喝醉了吧。」 「唔……我……我没喝醉了!」 语法已亡。 「毕竟啊,二见……没醉怎么还能撑得下去呢……我也想跟最原分享电影完成的喜悦,但那边感觉就像什么竹林精舍一样了……」 「哎呀,续摊之后信者也会比较少了吧。在那之前就请跟我加深交流吧。」 「要怎么加深?」 要怎么加深?一被这样问,想像的羽翼就会展翅高飞了吧。既可以那样加深,也有这样加深的方法呢。 「请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样的想像?说说看啊,二见。」 「像是以实现永久和平为主旨的议题吧。」 「骗人……」 她朝我投来冷淡的眼光。 「坦白说吧,画素。我也是一个健全的男大学生,一听到跟女生交流这种字眼,当然会忍不住想像有点色的事情啊。」 「色色色的事情!」 「不,没有那么色……」 「色色……」 「还是太多了……」 「不管怎样!用那种眼光看待女生还是不太好。」 「对不起。」 「而且,要是对我说这种话,会被最原误会喔。」 「误会什么?」 「二见,你喜欢最原吧?」 「你误会了。」 这误会可大了。而且偏偏还是画素…… 「哪有误会,明眼人看就知道了。我觉得你跟最原聊天的时候,才会表现出真正的自我呢。」 「原来那样是真正的自我啊……」 「而且从旁人看来你们两个很相配啊,鬼爱(注3)的感觉。」 「我才不要那种感觉会吃人的爱!」 「但我也觉得二见跟最原感觉还不错呢。」 兼森说出多余的意见,对画素来说简直是来助阵的,她也说著「看吧~」并露出笑容。 「二比一呢。」 「不不不,这种时候不该拿出民主主义定夺吧。」 「二见的意见才不是以民主主义的过程为前提!你这个核武恐怖分子!」 不知不觉间我就被当成《沉默的舰队》的主角海江田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陷入脑死,我得快点解决问题。人类还需要我啊。 「画素,请你坐在那边。」 我指向坐垫之后,画素就乖乖跪坐在上头。相对的,我也跟著跪坐起来。 「我跟你说,画素。请你仔细听好了。」 「什么事呢?」 画素的眼神直直看著我。唔!明明是我要跟她这样面对面的,没想到压力这么大。 但我可不能输。要是再被她误会我跟最原是情侣,就只会陷入吐嘈的无间地狱而已。虽然那样聊天也是有其乐趣,但我比较想谈一场普通的校园恋爱。 「画素。」 「什么事?」 「其实我……」 这时,我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在准备说出下一个字时,搅拌棒就抵上了我的嘴。 画素用搅拌棒止住我要说的话,并露出满脸笑容说: 「我也是个女生,要是有男生向我告白,当然会开心得想飞上天,心儿也会怦怦跳,想说乾脆就跟他交往好了。」 搅拌棒离开我的嘴边之后,缓缓抬升到我的眉间就停了下来,并轻轻抵上。感觉就像被冰锥抵著一样,让我紧张了起来。 「但在心里还有其他女生的时候告白,我觉得应该不太好吧。你认为呢,二见?」 一滴水从额头上滑落。现在就冒出冷汗也太快了,所以应该是兑茶烧酌,但冰凉到足以让我的胆子发颤。 「我觉得……不太好。」 「就是说啊~那么,你是要说什么来著?其实你?」 画素将搅拌棒从我额头拿开之后,舔了一下尖端的地方。我心想:好像有在动物频道看过这种捕食者。 「其实我觉得寿司就是要吃鲔鱼。」 「海胆之类也很美味喔。」 「说得也是呢,我会重新审视的。」 「很好。」 画素表示同意地点著头,就将搅拌棒放回我的酒杯里。 「那么,我去找最原玩啰。」 说完,画素就跑到最原的弘法区去了。 捕食者离开之后,我总算捡回了一命。看样子在一旁受到波及,同样被降格成猎物的兼森也逃过一劫。 「我们剧组这两个女生都是美女……但也很可怕呢。」 「就是说啊……」 「反正我对她们没有那个意思,说真的毫无关联。二见,你加油吧。」 兼森对我投以像在看可怜羔羊的眼神。 「不过,不管你想追谁,都用不著这么急吧。慢慢花时间去烦恼就好了。毕竟,大概还有下一次吧。」 「下一次?」 「下一部电影啊。二见,你难道不想再跟这个剧组拍电影吗?」 下一次。 下一部电影。 就是说啊。因为电影已经完成,我就只想著之后要上映的事情而已。但电影拍完之后,当然会论及下一部电影吧。 兼森已经大三了,之后应该会因为求职及小组论文等事情变得比较忙碌,但其他成员都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参与制作。 也就是说,还能继续拍。我们这几个人还能继续拍媲美《月之海》……不,是更加厉害的电影。 如果想看更加超越的电影,那让往后的我们自己来拍就好了。 思及此,我马上就朝那个人看了过去。 说来惭愧,但为了要做出那么厉害的电影,看来还是需要由她来引导。 「不知道那个天才是怎么看我们的呢。」 「应该满有好感的吧。虽然我刚才说你喜欢最原,但我也觉得,反而是最原对你满有兴趣的呢。」 「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她感兴趣。」 「像是吐……」 「……」 「像吐温的地方吧。」 「兼森……你不用这么勉强啦。」 总之。 虽然第一摊直到最后都几乎没跟最原说上话,续摊时参加的人数果然也减少了,过了凌晨两点,就只剩下平常这四个人而已。 在那之后,我们都在聊电影的话题。大家明明已经喝得很醉,说的话却比第一摊还有跟大家续摊时还要多很多。 像是关于《月之海》的分析及反省、之后上映会的计画,甚至还有讨论到要不要拿去参赛。我们都觉得就是拍出了这么优秀的电影,实际上也是如此。 最原也比平常还要多话一些。到了现在,还听她说了几个在拍摄期间都没听过的事情。看来在《月之海》当中,还埋了好几个我们没有发现的表现手法。 最后,我提起下一部电影的话题。虽然还没说到具体内容,但无论是画素、兼森还是我,都尽情列举出了好几个下一次想拍的电影。最原说她并没有特别坚持想拍的内容,但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理所当然地隐含著下次也愿意一起拍电影的意思。 3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才解散。 我推著脚踏车,漫步在渐渐亮了起来的井之头公园。最原就走在我身边。虽然我很想送画素回去,但很可惜的是,我家就跟最原家同一个方向。 若要往我们各自的家走去,直接穿过公园是最近的。清晨的井之头公园人烟稀少,带著寒意的空气很是清新。如果现在走在身边的人不是最原,可说是最佳情境。 「你刚才是不是想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呢?」 走在身边的最原说了这种像是具备读心术的话。 「不,没有啊。我没特别在想什么。」 「看来只有我呢。」 「你想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对吧!」 「我在想,二见真是个很棒的学长呢。」 「真心话是?」 「我在想,二见真是个很棒的纤芥呢。」 「又不是细小垃圾!你在说我是细小垃圾吧!」 这么大声嚷嚷的吐嘈,吓得池边的鸭子们也纷纷骚动起来。像在与之较劲一般,待在树上的乌鸦也跟著扬起啼声。听到鸟叫的流浪猫为了不让搜刮来的垃圾被抢走而发出低吟,开始摆出威势。清晨的气氛荡然无存。 跟这样荡然无存的气氛很是相衬的最原,若无其事地走在荡然无存的气氛之中。我浅浅叹了一口气,便在她身后跟上脚步。 看著她的背影,我一边想。 就是这个女生拍出了《月之海》。 那是一部很美丽的电影。就像是被磨得相当细致的月光石一般,包覆在温柔光辉之中的影像。无论是我、画素还是兼森,都为那舒坦的光辉著迷,也震撼了心灵。 然而,就连给我们心中带来冲击的那道光,都不过是她片鳞半爪的才能而已吧。那部电影肯定也只是从最原这个天才的缝隙之间渲染出的明暗罢了。 她的才能不仅如此。 不管我们这种没有天赋的人再怎么透过那个缝隙窥视,也都会因为渲染而出的光芒太过耀眼,根本看不见她的内心。 现在,我好像稍微能体会定本的心情了。 以后也想继续看著这道光芒,一点也不想失去。想化为己有,并一直珍惜地爱护著。 尊敬、钦羡、嫉妒、爱慕……混合了各种心情之后,最后浮现的是最单纯的心意。就只是想要那样的宝物。 当我紧盯著眼前那个独自向前走去的宝物时,好像稍微能体会定本的心情了。 这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这也让我自然地伫足。 「你爱我吗?」 就和第一次跟最原见面时一样,她没有任何前提地对我这么问道。 我…… 我竭力、努力、尽力让自己冷静地做出回答。 「我不爱你。」 最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在最原家的门前,我提出了一个疑问。或许这其实是我一直都很想问的事情。 「你喜欢定本的哪一点呢?」 她轻而易举地做出回答: 「他的吐嘈。」 踏上归途时,我陷入绝望。这让我觉得各方面来说可能都已经太迟了。 但是,以后还多的是可以思考的时间。就像兼森说的,慢慢花时间去烦恼吧。一边拍著下一部电影,一边拍著再下一部的电影,希望我们四个人尽可能地继续拍下去。这想必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隔天,最原失踪了。 4 最原不见人影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那次聚餐的隔天,最原没有来学校。但我们都认为既是喝完酒的隔天,电影也完成了,应该是想悠哉地休息个一天吧。但当她三天都没来,我们试著联络她时,才发现电话打不通。 我跟画素一起到她家查看,却是谁也不在。打开钥匙进到屋内之后,只见里头跟之前我们来时一模一样,没有特别收拾或打包过东西的迹象,就只有屋主突然不见了而已。 「搞不好是回老家了吧?或是去旅行之类。一定马上就会回来了啦。都是大学生了,用不著这么担心吧。」 画素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自己也觉得只是一星期而已,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好像太不成熟了。毕竟家里的门都有锁上,当作她出门了比较合理吧。 只是,我也说不太上来。 就是觉得不能放著不管。 如果放著不管,她就会不见。我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要是问我具体来说得去哪里找她,也是毫无头绪。结果,我也只能偶尔打打她的手机,并听著话筒传来「您拨的电话没有回应」。 虽然导演不在,《月之海》上映会的准备还是一步步地进行。我们向大学借了一间较为宽广的教室,并决定选在学生比较好配合的傍晚时段播映。 由于宣传海报也已经做好并张贴在校内了,应该会有一定程度的观众来看,而且想必也有满多人会冲著「导演:最原最早」这项资讯而来,可能还会有好几个教授来看。 就这样,宣传工作也完成之后,已经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了。接下来就等到当天,用教室的投影机播放电影而已。 所以,就算我今天也姑且先来到社办,果不其然兼森跟画素都没来。当然我也不是因为有事要处理才过来,只是一种习惯。 没有任何人在的社办,简直就像摄影布景一样没什么现实感。 难不成这一个半月的拍摄过程都是一场梦吗?桌上放著《月之海》的dvd光碟,里头会不会其实也是空的呢? 看了一眼光碟的背面,确认了真的有烧录的痕迹之后,不禁叹了一口气。我在做什么啊?就算在这里傻等,最原也不会来。 正打算要回去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会是谁啊?画素他们不会敲门,当然最原也不会。如此一来,会是自治会的人吗?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来到这个社办的,应该就是想加入社团的人了吧。但那应该也是在上映会之后才会出现。 应门之后,门口站著一位我不认识的女性。 她有著一头漂亮的长发,戴著细框眼镜,并穿著一身套装。虽然身材娇小,年纪应该比我大吧。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社团『cinema magura』的社办吗?」 那位女性用略为低沉的嗓音问道,声音听起来比她的外表还要更加成熟。 「嗯,是没错……请问你是?」 「我是西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叫筱目合欢。初次见面。今天是透过间宫老师的介绍才会来访。」 她说的那位间宫老师虽然是电影系的教授,但跟「cinema magura」也没有什么关联。到底是透过怎样的介绍呢? 「喔,这样啊……」 「我听说这里有最原最早拍的电影……」 「啊,是的,确实有。」 「请问可以借一下影片的复本吗?」 自称筱目合欢的女性,似乎要来借《月之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间宫老师看到我们张贴的海报,才告诉她这里会有最原的电影吧。 但《月之海》是尚未上映的作品,就算是教授的请托,也不能随便借给不认识的人。 总之我先请筱目小姐进到社办里,再听看看她怎么说。 「请用茶。」 「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筱目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么说。她是一位成熟的女性。既然说自己是医大的研究生,年纪大概就是二十五六岁吧。 「那么,你为什么想借最原的电影呢?」 「我在大学研究生理学,确切来说是神经生理学就是了。其实之前我们的教授,有从贵校的间宫老师手中借来一部电影。那正是最原同学所拍的作品。」 「最原拍的电影……」 说到最原拍的电影,在《月之海》之前应该就只有一部才是。也就是入学考试时提出的,让教授们议论纷纷的那部自制电影。如果是间宫老师给出去的,大概就是那部了。 「那部电影引起我们莫大的兴趣,因此我们的研究室现在正拿它来进行研究。」 「研究?」 「是的。」 「但你们是医学系对吧?研究的是生理学?为什么会进行电影的研究呢?」 「一般来说确实不会。但是,最原同学的电影是特别的。呃,不好意思,你叫……」 「我叫二见。」 「二见同学,你有看过那部电影吗?」 「没看过耶……我想,你指的应该是她在入学考试时提出的作品。如果是那部电影,学生并没有机会看到。」 「这样啊。那部电影很有趣喔,真的……」 筱目小姐一脸沉醉地这么说。 同时受到绝大赞扬与严重批判的,最原的第一部电影。 「那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呢?」 我很直接地问道。 筱目小姐先交叠了手摆到桌上,并思考了一下。 「这个嘛……不……那应该不能算是电影吧?感觉是更加超越的东西,是只有最原同学拍得出来的作品。如果一定要局限于电影这个范畴……对了,那可说是神拍的电影吧。」 我不禁下意识地睁圆了双眼。 心跳也大大漏了一拍。 「你说……神拍的电影?」 「是的。我至今还不敢相信,那竟是经由某个人之手拍出来的作品。若不是神拍的,也能说是恶魔拍的吧。啊……不好意思,我竟用恶魔形容……」 「不会……」 「虽然我们对于那部电影的研究也才开始著手不久,但未来只要是最原同学的作品,我们都想留一份起来,于是今天才会来访。这里有贵校系上的间宫老师的介绍函。我听说那是尚未上映的作品,但我们能保证借来的影片只会用来研究而已……」 筱目小姐继续说著,然而我却完全听不进去了。 我跟兼森期盼不已的神的电影,竟然早就存在了吗?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电影呢? 为什么《月之海》没有拍成那样呢? 最原为什么会不见人影呢? 为了解开所有疑点,我也只能向前迈进。 「筱目小姐。」 「是的。」 「这部电影可以借给你,但相对的,能不能让我看最原之前的那部电影呢?」 5 相约好的地点是旅馆。 当然不是宾馆,而是普通的商务旅馆。但无论如何,对于不习惯来旅馆的我来说,还是会感到无谓的紧张。 回头就能看见西医大的校舍,这里就位在大学旁边。为什么明明都把我找来这里了,却不是约在大学,而是附近的旅馆呢? 总之,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 『喂?』筱目小姐接起了电话。 「啊,你好,我是二见。我现在到旅馆门口了。」 『这样啊。那可以请你直接上来房间吗?在八楼,八○二号房。』 只说完必要的事情之后,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来到八楼敲响房门之后,筱目小姐就从房内应门,并对我说著「请进吧」。 房间是非常普通的单人房,里头配备了一张床、小桌子以及桌灯,就只有凑齐了出差时会用到的最基本设备。毕竟位在八楼,从窗户眺望出去的景色还不错。 然而筱目小姐立刻就拉上窗帘,让我没办法好好享受这片景色。是说,为什么要把窗帘拉起来啊?是要转大人了吗?就只有我开始穷紧张。 然而筱目小姐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这样的我身上,只是打开了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她一边用手指点击触控板一边说道: 「不好意思,把你找来这种地方。」 「没关系……但我确实吓了一跳。只是为了看电影,为什么要约在旅馆呢?」 「并不是约在旅馆比较好,只要是有包厢又便宜的地方哪里都行。毕竟研究室也有其他学生在……」 电脑画面显示出windows的播放器。 「准备好了……但只有一张椅子呢。」 筱目小姐将桌上的电脑转向床之后,自己也坐上床边,并用电梯小姐一般的手势指著身旁对我说「这边请坐」。她这个人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搞不懂她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别无他意,总之我还是照著她说的并肩坐下了。在这情况下要我别紧张还比较没道理。 「可以了吗?」 一瞬间,我还没能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但仔细想想也只有一个可能性而已。我是来看电影的,因此这句话也只会是问「可以开始播了吗」而已。 「好的。麻烦你了。」 「那就开始啰,片长是二十二分钟。」 伴随著咚咚两声轻敲触控板的声音,神的电影就此揭开序幕。 第一幕是火。 阴暗的天空底下,一丛火在河边焚烧著,四下无人。 那是在烧什么呢? …………人吗? 不,不对,没有那么大。不然是什么呢……是垃圾吗? 这幕光景在画面中持续十几秒之后,就非常突然地切换成第二幕。 这是……曼荼罗吗?然而画质粗糙,还带著奇怪的光泽感。看来这并非实际在拍摄曼荼罗,而是近拍刊登在书籍上的照片吧。镜头也满晃的,是不是手持摄影机在拍呢? 在那之后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差不多播放了二十幕左右。水管中流出的水、挂在墙上却流泄出音乐的耳罩式耳机、玩具车,以及公园的游乐设施。只是将完全无关的场景胡乱罗列出来而已,完全没有故事性,甚至可说是支离破碎的影像。 十分钟过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位没见过的女生,大概是高中生吧。她称不上可爱,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生。 当镜头转向那个女生时,她便开始演戏,并说起台词。然而字句都念得十分僵硬,完全是外行人,不然就是能力很差的戏剧社社员。 在那之后的内容,完全就像第一次拍自制电影的典范。 虽然出现了几位演员,但所有人的演技都跟一开始的外行人一样程度。台词也很抽象,讲出什么「踏上旅程」或是「发现某种东西」之类,却都是若有似无的内容。 更重要的是,这作品并没有理解影像的基础,在在显示出「总之拍得煞有其事」的感觉。 这真的是最原拍的吗?那个最原拍的?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电影就这样没有任何高潮起伏地进展下去。然后,非常不自然地就播出了制作人员名单。播完之后,画面就变成一片黑暗。结束了。竟然结束了?就这样? 筱目小姐的手从旁伸出来,轻轻点击了触控板。只见回到windows的画面,看来是真的结束了。这个……这种作品哪里是神的电影了? 我朝著身旁的筱目小姐问道:「这就是神的电影吗?」 然而,这句话我没能如愿问出口。 当我正要说出「这就是」的时候,声音却拔高了。 脸上好冰凉,碰上脸的手湿掉了。我的脸就像刚洗过一样湿。 这是眼泪,自己的眼泪。发现这个事实时,我不禁窜起一股冷颤。不只是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哭所带来的恐惧,更令人害怕的是,人类的眼睛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大量的水。 当我为了想止住即使如此也停不下来的眼泪,并压住眼头时,脑中突然涌上一股情感。 虽然一开始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渐渐清晰地浮上心头。 这是感谢。 这并非对于特定事情的感谢,而是对产下自己的世界的感谢、对世上万物的感谢,以及对神的感谢。我依然泪流不止。承受不住情感浪潮的我,不禁发出呜咽。 当那种感谢的心情一点一点褪去,情感开始冷静下来的同时,内心深处又涌上了其他情绪。 这次我一瞬间就明白了。 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当性命掌握在某种绝对性事物上的恐惧。我理解到自己的生命只是那个存在的一道转念,或许下一秒就会丧命。不,我的性命肯定正在流逝吧。不要,我不要!我不断在心中恳切地祈愿著,来救救我,请救救我吧,拜托谁来救救我! 我甚至连坐都坐不住,猛地就趴上了床,双手还一直抓搔著毯子。 筱目小姐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肩膀。急不暇择的我,紧紧抱住了筱目小姐,尽全力地抱住她。即使如此,还是没办法完全抹灭心中的恐惧。我将脸埋在筱目小姐的腿上哭了,嚎啕大哭。筱目小姐便像是要包覆住我的背部一样,温柔地将我紧抱。 6 「那个……真的很抱歉。」 电影结束后三十分钟。心情总算平稳下来的我,向筱目小姐道歉了。 「没关系。这并不是你的错。」 筱目小姐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裙子上因为我的泪水而湿了一片。那样应该会没办法回去吧……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筱目小姐打开了衣柜,只见里头挂了一件大衣。 「为了足以应对各种状况,我有带一件宽大的大衣,所以不要紧的。」 「……筱目小姐,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会变成那样吗?」 「我早就知道了。」 筱目小姐乾脆地做出回答。 「看了那段影片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陷入跟你一样的状态。虽然也有人被恐惧感逼到当场逃了出去,但大多数的人都会嚎啕大哭,抱膝蹲下。」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电脑萤幕。影像已经没有在播放了,我却还能感受到一点恐惧。 「我看完那部电影了,看完了却无法理解。前半段只是罗列著意义不明的场景,后半段甚至不过是品质很差的自制电影。然而我看完之后,整个人却歇斯底里到难以置信的程度,还嚎啕大哭,浑身也动弹不得。真的太令人费解了。难道这要用我下意识被这部电影给打动来解释吗……」 这确实难以称之为一部电影。看过之后,我也能理解教授们的困惑了。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动了自己,而且又是在惧怕什么。 「我来告诉你吧。」 「啊?」 「告诉你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打动。」 筱目小姐说得很是轻松。 「这意思是……你知道吗?」 「是的。虽然我也只能说明这个现象的原因而已……但这也是我们收下这段影像之后的这几个月内,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一个成果。」 这么说完,筱目小姐又再次操作起电脑。她打开新的视窗,上头显示出四张缩图。看样子是刚才那部电影的片段。 耳罩式耳机的场景。 制作人员名单。 全红的背景中有黄色的鸟在飞的场景。 神社的场景。 「井之头艺术大学当中,似乎也有教授在研究最原同学的电影……但想必是还没探究出这个结论。而且,应该还要再花上一段时间。」 筱目小姐开始进行说明。她的语气比刚才还更冷静,完全是一位研究者的感觉。 「就让我为你说明吧。首先,刚才那部电影的后半段,也就是有学生出现的自制电影部分是完全不需要的。即使没看那一段,也会引发同样的现象。」 我还来不及感到惊讶,筱目小姐就继续说了下去: 「另外,前半段罗列的那些场景,也几乎都不需要。以结论来说,现在画面上的这四幕,就是引发刚才那种现象的原因。」 筱目小姐说到这里就留给我做出反应的时间,然而我却因为太过惊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我的视线不禁飘移,并一边整顿著思绪。四幕?她说就这四幕? 「请、请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不过这四幕就足以让人那样嚎啕大哭吗?」 「不,正确来说是两幕。」 我说不出话来。 筱目小姐点开缩图,接著画面上就出现耳罩式耳机。 「这部电影设计成只要在看到耳罩式耳机这一幕之后,再看制作人员名单就会泪流满面,情感也会跟著高昂起来。要是看的顺序相反,就不会引发这种现象。另外,要是看了第一幕之后,没有在一个小时内看到制作人员名单,同样不会发生。这个现象在包括我在内的十几位实验者的实验当中,已经确认百分之百会发生。由于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不良影响,因此也不能一味增加实验者人数……然而其实际效用,你刚才也已经亲身体验了吧。」 两幕……绝对不可能让人在看了短短两幕之后就被打动。再说了,那种东西还能称为电影吗? 筱目小姐继续说下去: 「毕竟画面是耳罩式耳机跟制作人员名单,实在很难想像光是这种场景内容就足以打动人心。既没有故事性,也没有美感。因此,我认为是乍看之下令人难以理解的影像所带来的刺激,给脑部带来某种影响。并不是因为感性而觉得动容,而是物理上的操作。真要说的话,这并不是电影,而是药物。」 筱目小姐说出了可怕的结论。 这意思是指,最原……当时还是个高中生的最原最早,透过影像操控了观众的精神吗? 我又看了一次电脑画面,上头依然还是那四个场景。 「筱目小姐,请你等一下。如果要说是耳罩式耳机跟制作人员名单打动人心,那另外那两幕又是什么呢?而且,红色的那一幕……」 我伸手指向第三幕。 整片红色背景中有三只黄色鸟的场景。由于现实中不可能会有这种配色,应该是透过摄影处理所制作的吧。 再说了,在我的记忆当中,并没有这一幕。电影从头到尾我都看得十分专注,但刚才那部电影中应该没有这一幕才对。 「筱目小姐,这一幕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喔,在那段影片当中并没有,绝对没有。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只要看过一次就不可能会忘。还是说,这幕只放了一小格之类?或是只拍到了一瞬间?」 筱目小姐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再次操作起电脑。她又播放了一次刚才那部电影,接著拉了时间轴跳过影像之后,在刚过六分左右的地方出现了那一幕。 鲜红的天空,几只黄色的鸟缓缓飞过,缓缓地飞过。这一幕的长度有二十八秒。 我完全陷入混乱。 「骗人……刚才真的没有……没有这一幕啊……」 「当然,我并非准备了两种影片档。」 筱目小姐预测到我的想法,预先做出回答。 「这一幕有著特殊效果。在看过耳罩式耳机那一幕之后,只要再看红色这一幕,之后就算看到制作人员名单,也不会引爆内心的情感。因此可以推测,这一幕的作用就是情感驱动装置的抑制器。」 「你说抑制器……要是有那种东西,我又为什么会哭呢?这不就代表我确实没有看到这一幕吗?」 「不。二见同学,你确实看了。与此同时,你也看了这个吧。」 画面上显示出来的是第四幕,拍出神社的场景。 「这一幕我记得,确实是有。」 「这一幕就接在红色那一幕之后。效果如下──『看过红色场景之后马上看见神社场景的话,看过红色场景的记忆就会被删除』。」 我再次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 简直就像直接把手伸进人的脑袋中随意控制一样。 能办到这种事情,那还得了。 「也就是说,这两幕分别是抑制器及解除器。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基于什么意图,才会安插了这种东西……」 筱目小姐关上电脑。 「以上就是我们查明的,这个影像的真面目。在你身边一起看了电影的我之所以没有哭,是因为我在耳罩式耳机那一幕闭上了双眼。仅仅如此,就能让这影像完全失去效用。」 若是完全听信筱目小姐的这番话,那么这段影片甚至连药都不是了。 没错,是魔法。 兼森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擅使魔法之人。魔女。 我已经一头雾水了。既搞不懂这段影片的意义,也摸不透最原这个人。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为什么要拍出这种电影呢……」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筱目小姐试著对我不禁脱口的疑问做出回答。 「大概,是为了进入大学吧。」 这个理由。 未免让人太无法接受。 不,这段影像确实是送来参加单一技艺入学考试,也就是为了进入大学没错,但…… 筱目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没有见过她本人,因此不过是臆测而已,但既然四幕就能达成目的,为什么还要加入那种等级很低的自制电影呢?难道理由不正是为了要让影像看起来是一部『电影』吗?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先处理好推动观众情感的部分之后,才加入电影般的样式包装起来……毕竟,要是看起来不像电影,就不能参加考试了吧?」 这让我恍然大悟。的确,就算送了只有四幕的影片过来,教授们也不会给那个作品评价。要是看了马上就会发现这四幕的异常,别说录取她了,或许还会被当作研究对象。 而且就是有几位教授在实际看过影片之后,认定这是电影。就结果来说,最原也被录取进入大学了。 也就是说,这个影片真的只是为了进入大学而已。 「简单来讲就是伪装。这样一想,一开始那些奇怪的场景罗列,也能想作是为了混入真正重要的场景所做的安排。」 意思是为了隐藏真正的目的,才装成电影吗? 装成电影? 我赫然惊觉,筱目小姐说这是装成电影的影片,其实是一种类似药物的东西。然而这样的伪装实在太过拙劣,以一部电影来说简直糟透了。 既然如此,要是这个伪装能做得更好呢? 要是无论由谁来看,都觉得是一部电影呢? 那就是电影了吧。 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 《月之海》真的只是一部电影吗? 「筱目小姐……」 「怎么了?」 「你已经看过《月之海》了吗?」 「是的,我已经看过了。」 「难道……那部《月之海》也是……」 我心怀恐惧地问道。 我回想起拍摄期间的点滴。 回想起画素跟兼森。 既想知道真相,又不想揭发真相。 「我不知道。前几天借了影片之后,有用研究室的分析软体做了一次影片排序……但想知道确切的结果,还得过一段时间。」 对于筱目小姐表示「不知道」的这个回答,让我松了一口气。 试映时我都哭了,大家也都觉得很感动。要是那时候的眼泪是被设计出来的,我会难以承受。 我莫名感到懊悔。明明是我们自己做的,是我们自己的电影,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也是有几个已确定事项。在《月之海》当中,有好几个相似的场景。例如拍到白色建筑物的场景,以及拍到白色咖啡杯的场景。这两个场景在画面当中,白色部分的尺寸跟位置都一模一样,就像计算好了一般。这两幕的共通点完全是有意的,绝非偶然。我们还发现了另外四组同样跟这情形相似的场景组合,现在正在进行排序,并在讨论这当中是否存在某种法则。真的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解读暗号了。就算动用所有研究室的机器去解析,也不知道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要是有最原同学心中的乱数表就好了呢,可以直接说明『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喔』那种。不过,找出这东西也正是我们的工作啦……」 「咦?」 我这么回问。 筱目小姐睁圆了双眼。 然而回问的我,也为自己感到惊讶。 我刚才……是想回问什么事情呢? 「怎么了吗?」 「不……你刚才说的那件事……」 「是?」 回想不起来。 刚才确实听见了什么。 非常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提示。 筱目小姐歪头看著我莫名的举动。 「就像我刚才说的,《月之海》当中有几组类似的场景……要我跟你说场景号码吗?」 「不……不是。我想问的不是这点……」 「那是有意这件事吗?有可以计算的方法喔,并能藉此判断是不是偶然。」 「也不是……这件事。」 我拚命寻找著在一片黑暗之中,只闪过一瞬间的光芒。 「我另外还说了……乱数表吧。这是指在数学来说,完全随机而且没有法则可循的数列。我们认为那可能是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其实却隐含了只有最原同学知道的法则。」 「法则……」 「是的。」 筱目小姐说道: 「例如明确写著『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喔』那种……」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来。 我站著思考。别让它逃了。不要让刚才那个思绪逃了。 刚才,我确实掌握到了。 线索。 可以连系到最原的线索。 「是那个啊……」 当我寻觅到一个想法时,我的手中握住了一条线。 接下来,没错,只要沿著走就行了。只要抓著这条线一路走去就行了。 「……二见同学?」筱目小姐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筱目小姐,不好意思。我可以先回去了吗?」 「咦?呃,可以啊。我是没关系。」 「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拜托你的。我会再跟你保持联络,谢谢。」 匆促地做了道谢及道别之后,我就快步离开旅馆。 我急忙走向车站。快点,得尽可能快点才行。 因为无法保证这条线不会在中途就断开。 7 一小时后,我来到最原的家门口。 之前从画素手中得到了备用钥匙,所以我可以自由进出最原的家。话虽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因为闲来无事就随意进出过。 最原失踪后,我只跟画素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她家看起来就跟失踪前没什么两样。 在那之后又过了十天,搞不好在这段期间最原一次也没有回家过,又或者家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收光了。如果是那样…… 我转开钥匙走进家中。 走过厨房的走廊。 我的脚步在连通里面房间的门前止住。里头很暗,就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我没办法立刻打开那扇门,只能呆站在原地动脑思考。 用这个想法下定论真的好吗?我的想法有没有错呢? 不安的迷雾覆盖了心头。 不,不对。这个想法是对的,我如此确信。我的想法没有错。所以这股不安,并不是在担心自己误会。 而是对思虑不足抱持的不安。 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一定就在那前方。 我甩了甩头。 别想太多了,也不要停下脚步。 不管思虑是否不足,现在也只能前进了。 我并不是最原那种天才,所以没办法将所有事情都先沙盘推演过一次。就算没有回头路,我也只能一边做一边思考,一边发现了。 在下定决心之后,我打开了房门。 我直直走到房间另一头,并打开了窗帘,阳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 整面墙的照片突显而出,无数张定本的照片依然在那里,房间就跟之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无论是摆在桌上的东西,还是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全都没变。 太好了,什么也没变,那应该还在才对。那个东西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就是来拿那个东西的。赶紧拿了之后…… 我看著墙壁上的照片。 ……咦? 为什么?我看著墙壁上定本的照片。 我在做什么?我是来这个房间找东西的,而且,我也知道那个东西放在哪里,所以只要拿走就好了。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会一直盯著定本的照片呢?明明脑中觉得这样很奇怪,我却无法抽离视线。是怎样?定本怎么了吗? 我脑中想著定本的事。 当时瞬间闪现的那个感觉。 摸到那条线的想像。 循著那条线的想像。 我开始思考。陷入思考。一再思考。 并循著那条线走去。一步又一步走去。 我在船上拚命、拚尽全力,想在全黑的海中抓住垂落的那条线。 定本。 定本由来。 过世的学长。 最原的男朋友。 最原的电影。 让人感动的电影。 打动人心的电影。 最原最早。 天才最原最早。 我伸出手不断追寻的线的彼方。 从漆黑的水中拉上来的 并非最原最早这个人 而是以神为名的怪物。 注3:日文音近相配。 v.试映-ii 1 主旨:试映通知 最原最早小姐 六月三十日 晚上八点 将于七号馆七楼 视听教室 进行电影《amrita》的第一次试映。 2 室内的照明已经关掉。前方投影萤幕上头出现的白色四角,给室内带来些微亮光。 教室里只有我。 我没有联络画素跟兼森,也没有向两人说明我在做什么。他们都只是等著下星期《月之海》上映会的到来。 前天,我传了讯息到最原的手机。上头只标明了时间、地点等最基本的资讯。 她的电话依然打不通,但既然还会听到「电话没有回应」什么的语音,应该就代表这个号码还没解约吧。所以我才想,如果是传讯息,她应该会看到。 当然,她要是从前天到今天都没有开机,那也收不到讯息。既然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这个可能性就非常大。 然而现在的我,也只能依赖仅存的些微可能了。她要是有收到,只要她有收到,应该就会赴约──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 时钟指向晚上七点半。 从七楼的窗户俯视校园,外头天色已暗,走在底下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运动场上的大型照明灯将操场照得光亮,应该是橄榄球社之类的在进行练习吧。 看著走在底下的小小人影,我不禁遥想起他们应该也有家人,或许也有恋人,总之肯定有著重要的人。 要是那个人死了,绝对会感到悲伤吧。 只会感到悲伤吧。 既悲伤,又难过,即使如此还是只能努力重振起来,让自己的人生继续走下去。 我也一样。 不,大家都一样。 所有人类都是这样。 这时,传来嘎嘎作响的声音。 最原看著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3 最原看起来就跟失踪前没什么两样。服装打扮一如往常,走路方式一如往常,就连表情也是一如往常。 所以,改变的人只有我吧。我看最原的眼神不一样了。 「你做了……」 最原开口说道。我明明做足准备才把她约出来,自己却比对方更紧张。 「《amrita》吗?」 「……我做了。」我这么答道。 「你把脚本分镜拿走了呢。」 「对……我擅自闯入你家了。关于这点,我向你道歉。但是……」 「没关系。」 打断了我要说的话,她用清澈的声音继续说道: 「被拿去用,我想那些内衣裤也会比较开心。」 「我拿走的只有脚本分镜!」 「别害羞了。」 「你难道就不紧张吗!」 「会啊。」 「那算我拜托你了……现在在这里发挥一下吧。」 「咦……?我才不要。」 「为什么啊!」 「理由有两个。」 「有两个喔……」 最原做出像是侦探在解决篇里的动作,竖起了食指。 「第一,因为二见打算用紧张感这个话题,随便带过内衣裤的事情。」 「我才没有!」 她完全无视我的吐嘈,接著竖起中指。 「第二,因为感到紧张时,二见的演技会很无聊。」 最原眯细了眼朝我看来,并这么说道。那个声线并非最原,而是天才导演最原最早。 「二见究竟知道什么,又想了些什么,都让我深感兴趣。你今天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事吧?」 无论是我找她过来这里的理由,还是我的想法,简直就像全都被她看透了一样。 但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如假包换的天才,也是世界第一的导演。想要超越那个天才的思维,就真的要赌命,这并非比喻。 最原坐上椅子,那双眼直直盯著我看。 「请告诉我吧,二见。」 时间是七点四十分。 距离开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就拿来拍完最后的场景来说,这段影片长度太过充分了。 4 「首先,我产生了莫大的误会。」 「误会?」 「没错。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看了放在书架上的《amrita》分镜,那是用铅笔画的原稿,而且内容跟《月之海》用的场景一样。所以我才会产生误会,误以为《amrita》是《月之海》的草稿。」 「那真是误会了呢。」 「是啊,其实完全相反。不过,先画好的确实是《amrita》,而再补足场景完成的则是《月之海》,所以前后关系没有改变。但我是误会了什么呢?那就是认知。并不是以《amrita》当草稿而做出《月之海》,而是为了做出《amrita》才做了《月之海》。」 最原注视著我,听我说下去。 「我把《amrita》分镜拿走后全部看完了,但又差点没命……要是我没有事先拜托朋友,搞不好会就这么饿死呢。那个危险物品到底是怎样啊……」 结果,我又花了好几十个小时看完《amrita》。因为事先跟久保说过,我要是失联就拜托他来救我,所以在第四天才好不容易回到了现实世界。要是他在途中没有来阻止我,应该会持续看更久吧。 最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说: 「我虽然知道会发生那样的现象……但好像也会因人而异,所以就没有太在意。我并没有刻意动什么手脚。」 最原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真希望她不要下意识地做出那种危险的东西。 「别提这些了。总之,我看完《amrita》了。那个内容,该怎么说呢……糟透了。」 「不好意思。」 「明明用的场景都跟《月之海》一样,故事却完全不同。不,应该说根本没有故事性,内容支离破碎,指示也乱七八糟。不是让画面闪烁粉红色彩,就是一边播放一边旋转影像,怎么看都不是一部正常的电影。因此,我就想到了。这种过于次文化的电影,应该不会有人想帮忙拍吧。」 「的确呢。」 「而这就是答案了。」 我说道: 「最原,你是为了让人来帮忙拍这部谁也不会愿意协助的电影???????????????????????,而准备了一部大家都会想帮忙的电影吧?????????????????。」 最原听我说到这里,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我不等她的回应,就继续说了下去: 「说到头来,你根本就没有??拿定本写的脚本来用。最原,你的目的只有做出《amrita》而已。但为了要做出《amrita》,就得拍摄所需的素材,为此诞生的就是《月之海》对吧。你以定本遗作的名目准备了电影,让我们帮忙拍摄,画素跟兼森也一如你的计画,都抱持著特别的心境进行制作,并且尽了全力去做。但他们却不知道,你想做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兼森确实从脚本上感受到些许不自然,他说过那不像是定本会写的脚本。 而且他说得没错。《月之海》的脚本确实不是出自定本之手。 我继续说下去: 「你之所以会把脸长得跟定本相似的我找来,也是一种煽动情怀的手法吧。」 「是啊。」最原不带任何歉意地回答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最原继续说下去: 「只要《月之海》的场景凑齐,《amrita》就等同完成了。之后只要加入拍摄处理,并进行剪辑就好了。」 就如最原所说,将整份分镜看完的我,利用《月之海》的原始素材,就能轻松完成《amrita》。当然,要是有分镜内没有写到的资讯,也没办法重现就是了。但令人感激的是,《amrita》的脚本分镜当中,每一幕的秒数都是以每个影格为单位写下详尽的笔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精密到这种程度的脚本分镜。 我伸手抚向放在桌上的,自己的笔记型电脑。这台电脑已经跟架在教室天花板的放映机完成连线了。 「最原。」 「嗯。」 「这台电脑中放了我做的《amrita》。只要我按下播放键,就会开始放映。」 我的说明在此告一段落。看透最原的心思,并告诉她我做了《amrita》。告诉最原她真正想做的电影就在这里。 教室陷入一阵沉默。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著电脑画面等待著。 等待最原跟我说些什么。 等待最原告诉我。 「二见。」 导演的声音响起。 她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只是这样而已。 但光是如此,导演的期望就已经传达给我了。 那是希望能继续进行的声音,指示我继续做下去。 好说歹说,我也在最原的指示下拍摄了一个月,多少也能理解导演的期望。最原希望我能继续讲下去。 没错。我还没说到事情的核心。 关于最原是「为了什么」才会做《amrita》。 但是…… 我不禁迟疑。 因为接下来的这些话,真的、真的太光怪陆离了。 「…………最原。」 「嗯。」 「接下来要说的,全都只是出自我的想像。」 「请告诉我。」 「是妄想喔。」 「请告诉我。」 「甚至可说是天方夜谭。」 「请告诉我。」 啊啊,我很明白。 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已经迈入尾声。 「最原。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是你杀了定本吗?」 「不是。我没有杀他。」 最原并没有感到不悦,只是平淡地回答: 「你应该有猜想过,会不会是我对定本做了什么吧。没有,我什么也没做。定本那件事确实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对于定本的死,我也真的感到很悲伤。」 「我知道了。」 最原说出了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对于定本的死感到悲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我看过你第一次拍的电影了,就是你参加入学考试时做的电影。是西医大一位叫筱目小姐的人给我看的。那让我相当冲击,是会强制性动摇人心的影像。筱目小姐是这么形容的喔,她说这已经不是电影,而是药物了。」 「这样啊。」 「但我觉得不是这样。」 我看著还没映照出任何画面的萤幕。 看著可以映照出任何画面的萤幕。 「电影不是那么狭隘的东西,电影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要是被故事性感动就称之为电影,被强制性撼动则称之为药物,完全是错误的定义。电影是具备力量的,比随随便便的药更加强效。我之所以立志成为演员,是因为国中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个时候,那部电影确实具备足以改变我人生的力量。」 我重新面向最原。 她也直直地看著我。 「最原。」 「嗯。」 「最原,电影可以让我哭泣吗?」 「可以。」 「电影可以让我生气吗?」 「可以。」 「电影可以让我喜欢动物吗?」 「可以。」 「电影可以让我讨厌动物吗?」 「可以。」 「电影可以改变我的梦想吗?」 「可以。」 「电影可以让我的想法产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吗?」 「可以。」 「电影可以同时做到这些事情吗?」 「可以。」 「电影……」 「可以让我变成他人吗??????????」 「可以。」 「《amrita??????》是把观众变成定本由来的电影对吧???????????????。」 「没错。」 最原最早露出了浅浅微笑。 5 「透过电影操控人心。会喜欢定本喜欢的东西,讨厌定本讨厌的东西,抱持定本怀抱的梦想,做出跟定本一样的思考。看过《amrita》的人,会变成定本由来这样的人。就是这样对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最原对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进到你房间之后,看著墙壁上贴满定本的照片时,我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可以打动人心,那是不是也能把人变成别人呢?会有这种荒诞思考的人才奇怪吧,但我不禁又想,最原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办到。一旦这么想,就觉得真相只会是这样了。而且硬要举些例证的话,就是标题。我调查过了,《amrita》──这是出现在印度神话中的一种饮料,中文是甘露的意思。所以,一开始我以为这可能是一部甜美到让人为之疯狂,犹如大麻一般的电影。实际上当我在看分镜时,也像是大麻中毒的人一样呢。不过这不只是一种饮料而已。没错,也是长生不死的灵药。我终于回想起这是可以让喝下去的人得到不死之身的药。但就这部电影来说,不死的是定本,并非观看的人就是了……」 「二见,你说得没错。」最原依然带著浅浅的微笑说:「你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应该是没有完整看过《amrita》吧。」 「……对,剪辑工程只是照著分镜的影片长度剪接而已,还没有从头到尾看过一次。」 最原点了点头。 「那就没问题。只要不是从头完整看过,就不会有效果。」 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我最担心的原因。 因为,这如果真的是可以改写人心的电影,我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在剪辑的时候,其实内心已经被侵蚀了。所以剪辑时,我也会尽量不要播到各幕,而只是专注于将所有片段接起来而已。看来这么做似乎是对的。 「当然,要是从头完整看过一次,那一切就结束了,没办法反向恢复。」 最原平淡地说著不能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只要看过一次,并产生变化的心,就没办法再恢复了。 那就代表原本的人格会消失。 会让人格产生质变的电影。 会让原本的人格消失的电影。 那是会杀人的电影。 最原做出了那种东西。她不只是做出来而已,还想让别人观看,而且那个人想必…… 就是我吧。因为我长得跟定本很像,才会被选来顶替。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为了用拍出定本人格的电影。 以及与定本相似的我。 来重现定本由来。 ……但是。 但是。 最原想必…… 「二见。」 她开口说道: 「接下来请你回答我的提问。」 我的身体窜过一阵紧张感。这让我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没错,就是站在胶卷摄影机前的紧张感。现在习惯数位摄影之后就完全忘记了。 在只能拍一次的胶卷面前演戏。不允许失败的演技。 我隔著看不见的胶卷摄影机,与导演面对面。 「二见,你为什么做了《amrita》呢?如果只是为了把我找出来,没必要冒著危险去剪辑《amrita》,只要把《amrita》的内容写在讯息上就够了。就算你觉得有影片档这种说法比较容易引起我的注意,那也只要骗我说你做好就行了。」 全都像最原所说的。 如果只是为了把她找出来,只要佯称我将《amrita》剪辑好就可以了,或是只写上「我已经知道《amrita》的效果」也绰绰有余。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冒著人格可能会被改变的危险,去剪辑这个影片。 「为什么呢?」 最原盯著我问道。 我心中涌上了一股成就感。 导演现在满怀著兴趣。不是对于定本由来,而是对我,二见遭一抱持兴趣。 「你为什么做了《amrita》?」 既然如此,我就给她答案吧。 用对演员来说最棒的表现方式。 「这答案很简单,因为我要看。我要成为定本。」 6 「我一边做《amrita》,一边思考你失踪的理由。为什么非得消声匿迹呢?最原,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看《amrita》吧?毕竟都特地找来一个身材跟脸都很相似的人了,原因也只有这个而已吧。然后电影顺利拍完了。既然如此,接下来只要让我看完即可,你却忽然消声匿迹。」 最原什么话也没有说。 「吶,最原。你该不会是在苦恼要不要让我看《amrita》吧?我不知道个中理由,或许是经过那段时间的拍摄而产生了移情作用,总之,你对于要不要泯灭我的人格这件事感到迟疑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让我看《amrita》。如此一来,你失踪的理由就是跑去找新的目标了吧。」 最原没有回答。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给人看这部电影,就等同于杀人。要是让人看了这部电影,你就是杀人犯。但你还是会这么做吧,最原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想阻止你。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一如原本的计画,由我变成定本就好了。」 最原没有开口。 「而且,这并不只是为了你而已。这部电影,《amrita》是我一直都很想看的电影。足以彻底改变人心,超越人类智慧,这不正是神的电影吗?这种东西,我当然想看。」 我看著显示在电脑上的《amrita》视窗。俗话说好奇心会杀死一个人,但无论说的话有多帅气,结果人类跟动物还是相差无几。只要在眼前挂了厉害的诱饵,就无法忍耐而已。 而且。 而且…… 「而且,还有一点。要是我看了这部电影而变成定本,最原跟我就会是情侣了吧?」 我不禁笑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错。」 我在心中点了点头。 把最原叫来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她知道我看了《amrita》,不然我可就白白送死了。 「所以,当我看完之后,可以把后续的一切都交给你吗?虽然不知道我的人格会变成定本到什么程度,但既然你一开始就要让我看,应该是不会变得太奇怪吧。我想,可能只是改变了精神构造,如果记忆都还留著,就不会闹得太严重……拜托你可别让画素或兼森,还有我的家人起疑喔。不过,这点事情你应该做好准备了。如果没有,就请你现在准备一下。」 我看向教室的时钟。晚上七点五十九分。我都觉得自己超会判读场景长度,搞不好我其实很有才华呢。或许该说是曾经有才华,真是可惜。 「那么,就一如预定计画,上映会即将开始。开播前请先确认一件事。除了我以外的人烦请退场,以上。」 我坐了下来。就在教室正中央,能将萤幕看得最清晰的座位。 将手边的电脑拉过来之后,我轻轻敲击了触控板。萤幕接著就从白色的窗户变成黑色,并出现了从十开始的片头倒数。这同时也是我──二见遭一余生的倒数。 电影就快开始了。我还期待著会不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但那种东西没有出现。 四十分钟的片长结束后,我就已经不再是我了。 但就算面对这样的状况,我还是没有一点后悔。不仅如此,心中甚至充斥著至今从未体验过的成就感。 至于原因嘛…… 就是刚才我说「既然能跟最原成为情侣也不错」的时候。 光是能看到她那时候的表情,我的最后一幕就是大成功了。 我对于自己提供了超乎导演需求的素材,打从心底感到喜悦。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一幕而存在的吧。最后没有ng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间,萤幕上显示的片头倒数出现了7。下一个当然就是6。 好了,来享受电影吧。 毕竟我是人类中唯一被选上,得以鉴赏神的电影的观众。 忽然间,我的眼前一片空白。 萤幕随后就映照出电脑看惯的桌面画面。 只见视窗内的片头倒数停在3。 我撇头看向一旁,只见最原站在那里,将影片停止播放。 「卡。」 导演的声音悄悄响起。 我循著那道声音,反射性地看著最原的脸。 就像在拍电影时一样。 就像在用眼神问导演刚才那一幕拍得怎么样。 最原稍微思考了一下。 接著朝我的脸伸出手。 靠近她之后…… 我们接吻了。 「这是至今最棒的一幕喔,二见。」 看来,我似乎还能再演一阵子。 7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强烈阳光将我唤醒,似乎没把窗帘拉起来就睡著了。这毒辣刺眼的采光,就是我住的破烂公寓唯一的优点。 这时,我听见了「咚咚咚」这样过于符合早晨的状声词。不用特地确认也知道是菜刀的声音。虽然住在老家时偶尔会听见,但开始自己外宿之后,我就完全和这个音效无缘了。 那是从厨房传来的,这就代表现在还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这个套房里,同时也意味著我跟那个人一起迎接了早晨。真令人伤脑筋。 我才正想走向厨房,顿时就停下了脚步。 她就在那边。 而且昨天才发生了那些事。 我到底要用什么表情跟她搭话才好?虽然我觉得就理论来说这应该是她要烦恼的事,但应该没办法对她有那种期待。 不过,不要太紧张,尽量表现自然一点才是最好的吧。毕竟我是年纪比她大的学长,要是畏畏缩缩的也太难看了,一大早好歹也要稳重点。 既然决定了演技的方针,我便走向厨房。 只见一身裸体围裙打扮的最原说: 「早安。」 「穿衣服啊!」 「我有穿啊。」 「多穿一点啊!」 「事到如今也不用因为这样就害羞吧……昨天晚上明明就做了更情色的事。」 「骗人!现在这样明显比较煽情吧!昨天还普通多了!」 「咦……?…………啊,也是呢。嗯。一点也不奇怪呢。」 「咦,那个……是怎样?难道一点也不普通吗?吶,最原……」 「你想太多了。也是有那种普通的。」 「拜托了!请你告诉我吧,最原!」 学长的尊严已经连个屁都没有了。 「没关系的,二见。任谁都有第一次啊。」 「你为什么就只会发挥那种让人更加打击的温柔啊……」 「我也是第一次嘛。」 「你也是第一次啊!」 这样吐嘈的同时,我心中不禁小鹿乱撞。 原来她是第一次啊…… 「好了,请你去那边回避一下,我要穿衣服。」 「到底为什么要脱掉啊……」 「要是把理由告诉你,你就会拿这个秘密来威胁我,或许还会对我说出不想被散播出去的话就把衣服给脱了这种话,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你都不觉得顺序很奇怪吗!」 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我的脑袋可能会撑不下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是说那家伙已经准备好衣服了,却还全裸在那边等我啊…… 「我正在准备早餐,请你再等一下吧。」 厨房传来这样的声音。先不论裸体围裙,像这样的情境还满煞有其事的,让人不禁既开心又害羞。 「如何?这样讲很煞有其事吧。」 「你不用自己说出来没关系……所以是在做什么?」 「吐司。」 「还有什么?」 「就这样而已。」 「刚才不是有菜刀的声音……」 「那只是单纯拿菜刀敲砧板而已。」 「为什么啊!」 「想要给你灌输我会下厨的人设。」 「也就是说你不会下厨吧……」 「才没那回事呢,我会做啊,当然会做。无论是任何国家的任何料理我都会做喔。」 「不用这样虚张声势也没关系啦……那你会做什么呢?」 「鱼子酱。」 「那只要盛在料理上就好了。」 「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会养殖鲟鱼。」 「我们应该是在聊料理的话题吧……」 「这真的是在聊……」 「……?啊,等一下!等等!你不要把谐音梗说出来!」 「『洋食』的话题。」 「唔啊啊啊!一点也不厉害!完全不厉害!好、好丢脸!」 「谢谢,那我就先退场了。」 「你现在肯定一脸得意的样子吧!但我才没笑!我可没笑喔!」 一大早就进行了这样累人的对话。 等了一阵子,穿好衣服的最原拿著吐司过来,并摆在各自的面前。她的吐司上头的起司用番茄酱写著「love」,而我的吐司上头则是用番茄酱画了恶心的图样。这反了吧。 「呃,那个不是我的吗……」 「不是啊。因为二见的吐司很恶心吧?」 「对啊!很恶心!」 「我不想吃那种东西。」 「你这个人真是烂透了……」 「二见的女朋友是个烂透的人呢。」 「女……你……!」 我不禁对「女朋友」这个词过度反应。我是不是做出大错特错的选择了…… 「看来是呢。」 「你是能读我的心吗!」 「无论选择肯定或是否定都会伤到二见的话,我什么也不好说……」 「对男朋友温柔一点!」 无视了我正当的抗议后,最原咬下了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吐司。放弃吧,反正吃进肚子里全都一样。 我一边吃著恶心的吐司,并看向日历。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大学上课,明天当然也放假。所以下次去学校时就是后天,那时也会见到画素跟兼森吧。 要怎么跟他们说呢……如果全都照实说出,未免太脱离现实了。话虽如此,总不能什么都不对他们报告……正当我想著在去学校之前,得跟最原商量一下才行的时候,她开口说道: 「不是。」 「没能读心嘛!」 「人家就是会读心啦!」 「就算用可爱的语气强调也不行!」 「啊,你刚才说我可爱了吧。请你再说一次嘛,二见学长~再说一次~」 「最原,那个……这样很恶心,能不能请你住手?」 「不好意思。」 我对刚交到的女朋友说出了恶心这种话。脸明明就很可爱…… 「我本来想说机会难得,就来打情骂俏一下。」 最原这么说。 「不用这么勉强打情骂俏也没关系吧,以后多的是机会。」 才这么说,我就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最原已经失败过一次。 本来应该多的是打情骂俏的机会,她却没能如愿。 既然如此。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尽量提供协助,才是男朋友的职责吧。 「最原,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 「咦……我才不要。」 「咦!不是要打情骂俏!」 「开口闭口打情骂俏打情骂俏打情骂俏的……二见,难道你是在印度南方受到众人爱戴的饮料吗?」 「那是印度拉……不,不对!是印度式滴漏咖啡!」 好可怕的陷阱题。 真是庆幸我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有在逛维基百科。 「总之,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一下就要回去了。」 「喔,这样啊……呃,是没关系啦……」 「不过,明天的话就有空。」 「明天啊。」 明天刚好是星期日。 「呃……最原,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是约会吧。」 「对、对啊,是约会。」 挑明地说出约会二字,感觉又有点害羞。我觉得自己似乎比较适合担任女主角。 「说到约会,就是那个了吧。」 「哪个?」 虽然我这么回问她,但其实内心也已经知道了。 毕竟是我。毕竟是最原。毕竟是我跟最原第一次的约会。 目的地只会是那里了。 在这么广大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地方。 而且,就算在第一次的约会结束之后。 无论是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第一千次。 我们都会去那里。 前提是我们没有分手的话啦。 于是,最原对我说出了有著绝对性,也是命中注定且必然的第一次约会地点。 「去看电影吧。」 vi.制作人员名单 1 她居然没来。 烂透了。 在吉祥寺帕尔斯电影院前方,我抬头看向电影院的时钟。 电影再一分钟就要开始了,最原却还没来,也不接电话。这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而且现在时间是一点半,半夜一点半。为什么第一次约会是午夜场啊…… 我已经等到不想再等,就先进场了。要是错过这个时段的电影,今天就没有电影可以看了。如此一来也只能骑著脚踏车回家,那未免也太空虚了…… 打开影厅的门,只有一○五席的小厅当中没有任何人在。这也是理所当然。正确来说,现在是星期一的凌晨一点半了。不管是大人小孩,都为了明天要坚强活下去而正在呼呼大睡吧。对这间电影院来说,这个时段应该是赔本生意,真亏他们愿意开厅。 看样子好像连预告都还没开始,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在包场状态下坐在影厅正中央,这让人满爽快的。直到刚才对最原抱持的不满及烦躁感,全都一扫而空了。 没办法,就自己一个人享受电影吧。她没来就算了,之后再对她挖苦个几句。 鸣响环绕整个影厅。 预告开始了,但没想到不是最新电影的预告,而是麻将店的广告。现在竟然还会用这种老旧的广告影片啊…… 这时,影厅当中从走廊射入一道亮光。啊,似乎是她来了。 走进来的人影朝著剧场正中央过来,并在我的座位旁边坐下。 「你也太慢了。」 「不好意思。」 最原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感觉对我道歉。 「幸好还在播预告而已……我还以为要自己一个人看电影了。就算是这么小的厅,一个人还是很寂寞吧。」 「你觉得寂寞吗?」 「多多少少吧。」 「some scene discard?」 我想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只不过是发音很像而已吧!」(注4) 在没有其他观众的影厅中,吐嘈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二见,在电影院请保持安静。」 被她这样叮嘱更是令人懊悔。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但也只能恨自己这样的体质了…… 萤幕上接著播的是保龄球场的广告。这也相当老旧,应该说我觉得已经没有这种保龄球场了。现在是安插了怀旧广告特辑之类的吗? 「二见。」 「嗯?」 「请你听我说几句。」 最原依然看著萤幕并这么说。在电影开始之前还有一点时间,总之先听她说吧。 「我国中的时候是念私立的女校,高中时则是去国外留学。在这段期间,我一次也没有跟男性交往过。」 她突然说起自己的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话题,虽然我还是坐在座位上,但稍微端正了一下姿势。 「所以进大学之后跟定本交往,是我第一次交男朋友。一开始,完全不如我想像中那样戏剧化。去『壶中鱼』喝酒聊天的时候,定本说了好像喜欢上我的那种话,所以就试著跟他交往了。」 没想到是这么真实的话题。而且定本比我想的还要不拘小节耶……虽然这样也会让人产生亲近感啦。 「我心中浮现了各种想像,觉得往后就会开启少女漫画中那种闪亮亮的世界。应该会是我心系著他,他满脑子也都想著我,甚至还会赌命保护我。」 也太极端…… 我都能想像得到定本经历的辛劳了。不过,定本跟最原交往的时间似乎非常短暂,或许没有吃太多苦。这样啊……也就是说,以后一手承接下那份辛劳的人是我啊…… 「但是,定本在没有任何一点戏剧化的状况下过世了。」 最原这么说时,表情没有一丝动摇。 而我也只是静静地听著。 「定本过世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期望的世界不会再出现了。恋爱、恋人,与人相爱。我无论如何都想实现这个愿望。」 广告的影像一时中止。 影厅内被寂静包围了一瞬间。 当广告再次开始播放时,最原也接著说了下去。 「于是,我就想做一部可以重现定本人格的电影。」 重现人格的电影。 《amrita》。 接下来她所说的,就是我参加电影拍摄之后的事情了。制作电影、完成《月之海》,以及我发现的真相。全都是已知的事情。 但我还是想诚挚地听最原将这一切对我明说。毕竟我现在是最原的男朋友,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情放松一点,也是好事。 最原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现实中没有拍摄时的安排,这个世界充斥著偶然,如果不动点手脚,就没办法做出戏剧性。」 我看向她。 「所以我做了《amrita》,而且很快就完成了。这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所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能顺利做完。然后,我将完成的《amrita》给某个人看了。」 我,看著她。 什么? 她说什么?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是说自己一个人做了《amrita》? 不,更重要的是。 她说将《amrita》…… 给某个人看了??? 「那个人成为定本了。当然只有人格的部分而已。只是说话方式、思考方式跟生活方式产生了改变,原本的记忆也在,因此那个人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定本。然后,我邀请那个人一起拍电影。我想透过一起拍电影的过程,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因为这本来是我想跟定本一起做,却未能完成的事。」 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努力绞尽脑汁。 得跟上她说的话,得赶紧追上才行。 「电影拍摄得很顺利,我觉得我跟第二位定本相处起来还满融洽的,在那个阶段应该也可以开始交往吧。但这样还不够。若不是我心系著他,他满脑子也都想著我,甚至还会赌命保护我就不行。所以,我才会做这次的演出安排。」 等一下,我还没跟上。 拜托别再讲下去了,暂停一下,就算只有一分钟也好。 然而,我没办法插嘴介入。 我只能继续听下去。 「首先,要让你看到假的《amrita》分镜。你来到我房间时,应该有看到吧?因为我就放在容易看见的地方。」 最原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她说假的分镜。 她说得太若无其事了。 「接著,在完成《月之海》之后,就让你自行推理了。我希望可以透过让你知道靠影像能做到什么程度,再让你连结起《月之海》跟假《amrita》的关联性。为此会需要很多提示,所以我就去给你提示了。虽然对变装有点不安,看来没有问题呢。二见,你比较喜欢我戴眼镜吗???????????」 没错。我之所以会发现《amrita》的秘密…… 筱目合欢。 她自称西医大医学系的研究生,并让我看了最原的电影,我也跟她一起去了西医大附近的旅馆。 仔细想想,她没有对我出示过任何她是西医大研究生的证据。 「接著你就用假的分镜,做出了假的《amrita》。我将所有细节都标上去了,制作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我自己一个人就有办法剪辑出《amrita》的理由。 因为每一幕都详尽地以影格为单位写满了笔记??????????????????,而一般的脚本分镜不会写到那么细???????????????。 我只要遵循那些数字进行剪接就好了。 这也是……就连这也是…… 「做好这一切准备的结果,第二位定本就为了保护我,打算连自己的人格都牺牲掉。事情就是这样,二见。」 我开始思考。陷入思考。一再思考。 我不要思考。不愿思考。明明就不想思考。 她的这一番话。 还有我至今做的事情。 我。 我? 是我吗? 我,二见遭一── 已经不存在了吗? 已经死了吗? 我明明就在这里…… 却已经死了吗? 这种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最原要跟我说这种事呢? 她看著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就是这个。」 最原说了。 「我最后就是想看到这个。二见的这个表情???????。当二见得知自己赌命去爱的人?????????????,其实已经杀了二见时的表情????????????。」 我已经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了。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 而且还是至今最耀眼的模样。 「啊啊……太厉害了……我本来以为只要搜集到一定程度的情报,未知的排序也能够表现出来……但这真的太棒了……这种立体感……蕴含了超越人类极限的情报……」 最原直直盯著我的脸这么说。 我。 我。 「费了好一番工夫,果然是值得的呢。」 她这么说完,便全身放松,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二见,谢谢你。你给我带来了超乎我所追求的东西。」 最原这么向我道谢。 她面带微笑。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能看见她的笑容,我也觉得很高兴。 如果这不是拿二见遭一的性命换来的,我会更欣喜。 我想对最原说些什么,但我不知道我打算说什么,我也不知道究竟想对坦言杀了自己的人说什么。然而,我却觉得什么都好,就是得说点什么才行。 可是话又说不出口。 明明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即使如此,我还是拚命地想要说些什么,因而发出了不成声的颤抖。 最原发现我这样反应并说道: 「二见,或许你也知道,帕尔斯电影院是可以包场的。以这间2号厅的午夜场时段来说,两小时的费用是五万八千圆。」 我猜不到最原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这里是包场状态吗?所以才会没有其他人吗? 这个瞬间,我发现了。 电影院有提供包场。 包下一个影厅之后可以做的事情。 「接下来要请你看的,是我拍的电影。」 如果是在包场的影厅,就能随意播放喜欢的电影。 「刚才播放的那些广告是我已经处理过的影像,所以正确来说,已经开始播映了。」 老旧麻将馆的广告、已经倒闭的保龄球场广告。那些也全都是最原做的。 我已经看了。 我不经意看了。 然后最原…… 天才最原最早,可以透过电影做到任何事情。 我浑身使力,应该说我想浑身使劲。 但能够使力的就只有脖子而已。脖子以下就像是没有感觉,脚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就连手指也动弹不得,彷佛被看不见的线缝在电影院的座位上。 我只能转动脖子,看向坐在身旁的她。 最原脸上的微笑已经褪去,她现在的表情跟平常一样睁著大眼,却不是看著萤幕,而是望向虚空。 在用发夹左右分开的浏海之间,可以看见最原睁著的大眼,像是什么都没在看,却也像是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她这样的表情。 当最原露出这种表情时,就是在思考?????。 接著,过了短短二十秒左右的沉默之后。 最原面朝向我。 「二见。」 并说道: 「美丽的线一层又一层地编织之后,就会成为一个美丽的编织物。那么,将美丽的编织物保持原样当成线??????????????,再一层又一层地编织之后,究竟会变成多么美丽的编织物呢……」 最原她,这么说道: 「二见,你要不要就这样继续参加下一部电影呢?」 杀了二见遭一的她这么说道。 我还说不出话来,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能动的只有脖子而已。 然而,我现在连脖子也动弹不得了。 无论任何事情,我都不明所以了。 我甚至不知道要答应最原的请托,还是拒绝她比较好。 我。 感到惧怕。 「也是呢。」 最原的语气听起来觉得有些遗憾。 持续播映的广告影像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接著播出黑色的影像。 鸣响环绕整个影厅。 在播预告之前也鸣响过一次了,一般来说不会出现两次。 「是我事先拜托他们的。」 最原说道。 这个理由我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只要一听到鸣响,我的头就会面朝萤幕,我的眼睛也会紧盯著萤幕看。 「这部电影……」 最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为了让你开心而做的,专属二见的电影,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那听起来简直就像…… 「请你在看了之后……」 电影的声音一样。 「忘了这一切吧。」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变成怎样。 若是听信最原所说,那我应该会将这几天发生过的所有难忘之事,全都忘得一乾二净。 应该只会变回以前那个一无所知的我吧。 即使如此,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我这个人类的连续性中断了吧。 电影即将开始。 想必就连这部电影,我也会忘记吧。 如此一来,是不是不管看过几次都会觉得感动呢?我不禁茫然地猜想著这样的事。 最原在这之后会怎么做呢? 我在这之后会变成怎样呢? 这部电影在这之后又会是如何呢? 现在的我,内心满是费解的疑问。 但我只明白一件事。 这部电影,一定相当有趣。 the end 注4:发音近日文中「你觉得寂寞吗」。 后记 在某些事情之后写下后记的我,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说是理所当然。以前我是在写完一本小说之后,写下了这么一句话,然而在不知不觉间,现在已经写完六本小说了。回头看原稿时,发现我写了自己是神这种话。当时的我,究竟是在写些什么啊? 已经过了许久的现在,我再次回顾了本书这个关于「电影导演」的故事。 故事中影片出租店的店长,将导演定义成综观全场,并且控管的人。导演也有著监督的这层意义,无论是「监」还是「督」,都有观看、监视的意思,因此在我笔下会让人不禁觉得「这个人一直观察得很仔细」……而且店长下的定义,大致上来说也有正中红心。因为同时都有监视的意思,不会只是看著,而是会对于看到的东西做出一些反应,这部分则是比较符合控管的解释。 所谓的控管,是将事情一分为二的行为。仔细观察一个模糊的区块,并看穿它并不是只有一个,再从中拉出一条线,明确地分出a与b。这样的举动我们称之「判断」。 本书中登场的导演,做出了几种判断。 这里头包含了会给他人造成麻烦的事,甚至还有让人觉得不能由人类做出判断的事情。但到头来,那些也都不过是衍生出来的判断。现在想想,既然接受了一开始的判断结果,就没有不去做的选择了。 那个人一开始就做出了「拍电影」这个判断。 所以,那个人一定就是电影导演了吧。 自从初版(此处指日本发行状况)发行之后,至今的这十年当中,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会出新装版,而且也受到非常多人的照顾,甚至都要让我误以为大半人类都是相关人士了。非常感谢跟十年前初版时一样,替我画出非常棒的电影导演的森井しづき老师。在这十年当中都没有对我感到厌烦,一路陪伴至今的土屋智之责任编辑跟现任平井启佑责任编辑,还有在第九年时对我感到厌烦的第一任责编,也就是电击文库汤浅隆明总编辑。 同时也对做出阅读本书这个判断的各位读者,致上我由衷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