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系列》 1 气剑体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正太道十三岁 录入:七号插管 在巨大的掌声中,我们彼此构持,以剑尖指向对方。 能在这种场合中与这个人重逢、战斗,心中充满喜悦。 这是最棒的舞台、最棒的对手。 来吧, 共同活在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对手, 我们开始吧! 开始我们的战斗,我们的时代—— ******* 换上剑道服,我前往小道场。没有戴上防具,只提着一把竹剑。 我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道场中央冥想。 不去思考,不去观望,不去感受。 只集中精神融入这无人道场的空气中。不,就连这也不行,只能化为「无」,因为这就是让自己化为「一切」。 远方传来了声响,我差点不自觉地侧耳聆听;而这可不是忽略它就好,必须从心底驱离。 忽然间,脸颊感觉到空气的流动。那是从窗口吹入、仍带有几分炎热的九月之风。闷热的草味里,混杂着淡淡花香—— 可恶,我还太嫩了!这不就是在微微地感受风?不就是在思考那股气味吗? 只能化为空、化为虚,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必须从意识中消失。 那就是所谓的暗吗?暗即是黑。不对,黑并非无。那么是白吗?白即是光。但那也不可能是无。 在内心里创造出一个连明暗都不存在的虚无。 空无一物。无论是身体的内或外,甚至是介于内外之间的分界—— 该死,有人来了。 先下手为强。 「……清水吗?」 接着,地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唉呀,真是厉害呢!矶山选手。」 清水大剌剌地走近。 「……什么嘛,眼睛闭着还能知道是本大爷我啊?」 愚蠢的家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感觉到有人后张开了一点眼睛而已。结果就看到了你这家伙,像讽刺搞笑短剧中的小偷般,打算蹑手蹑脚地走进道场的蠢蛋模样。 「难道说,其实矶山选手爱上本大爷了?」 少开玩笑了。 「……别打扰我,出去!」 「你又发出那种恐怖的声音了……话说现在正举行开幕式,你不去好吗?」 「那你呢?不换装,在做些什么?」 清水穿的是制服。 「你在说什么啦,我今天没比赛,是来帮大会的啦。」 听他这样说,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 「你为什么不参赛?」 「我还想问你咧。像矶山选手这么了不起的人,为什么会想参加这种市民比赛?你是全国国中组的亚军耶!」 瞬间,心思紊乱。在想斩了这个男生的冲动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放在膝盖旁的竹剑。 「……你是什么意思?」 「啥?」 「那个『亚军』,是在称赞我,还是贬低我?」 清水倒抽了一口气,他似乎感受到了杀气。 「这……当然是在称赞你啦,那还用说嘛!」 「愚蠢。所以说你不管过了多久,都是粪握啊。」 在竹剑的握法里,如果双手内侧张开,称为「粪握」。这会成为剑路凌乱的原因,所以得特别小心。 清水直接说了句「什么东西嘛」后,闭上嘴巴。 或许是居合拔刀的表演赛已经开始,比赛场静得出奇。 「……这话我只在这时候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认为自己输了那场比赛。对方那记击手,我确实及时化开了。事实上,在我后方的副审,举的是我击出的退击面(注:退击面,指退后的同时击打对手的面。)。」 「可是主审和另一个人举的是对手吧?」 所以才说你是粪握嘛。 「那是裁判程度太差。明明就没看到,却靠声响跟喊叫声举旗。」 剑道的攻击必须让「气剑体」一气呵成,也就是足够的气势、正确的击打、端正的姿势,最后是保持警觉防备反击的残心(注:残心,武道里结束一个动作后,仍保持紧张的心态。剑道中的残心为攻击对手浚,马上准备接下反击的心理准备。)。具备了所有条件,才能被视为有效攻击。但是,偶尔也会有无法在一瞬间完全辨识的裁判。真是可叹啊。 清水莫名地苦着脸,皱起眉头。 「嗯?既然及时化开了,那为什么会有声音啊?」 我要宰了你这混帐。 「对手打到的是我的小手头,小手布垫根本连边都没擦到。那个三流裁判误以为有打中才举旗……换句话说,我在那场对决中,一次也没被砍中。甚至应该反过来讲,是我的击面确实打中了对方。所以,站在可以看清全场的副审才会举我啊!但是对手之后却以权宜之计四处躲窜。当我想以剑锷相推(注:剑锷相推,指用剑锷挡住对方剑的攻击。)拉开距离时紧贴上来,但是当我反过来压上去时,却又一副要保持距离的样子,之后又贴了过来。就算是我击打,也只是争取闪避的时间。真是的……都已经被人劈开脑袋挂掉了;死缠滥打也要有个限度吧。」 清水露出苦笑,在自己的脖子上啪地拍了一下。 「……这么说,你是为了一吐被三流评审判输的郁闷,才想要再打一场比赛,是吧?」 「蠢蛋,谁这么说了。只要活着,战斗就是武者(注:此处原文为「兵法」。日文中「兵法」有「战略」与「武术」这两个意义,所谓的「兵法者」也有「精通战略之人」与「精通剑道之人」两种意思。本书中将酌情翻译。)之道。这无关地点或对手,凡是站在我面前的对手必斩,就算那是父母或手足。」 当然,如果手足被人斩了,就必须替他报仇。 「不是啦,没有人站在你面前啦。或者该说大家明明都闪到一边了,你还朝人家冲过去。」 够了,要是说太多,自己也会变成笨蛋。 「……清水,你要是那么闲,就去看一下我的比赛顺序,快到时通知一下,我会一直在这里。」 清水有如小丑般地张开双臂,点头说着「是、是」。 「小的遵命。但在比赛前要穿好防具喔,表演赛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进行比赛。」 「知道了。」 我目送清水走出道场之后,拿起了竹剑。 起身,挥剑,划过空中。 不重也不轻,状况良好。 我今天当然会赢,而且是压倒性的。 但是,我一直没接到通知。 难道那个笨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事?该不会正在和哪个女生高兴地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吧?当我感到不耐时,他终于来了。 「那个——矶山选手——再两场就轮到你了! 「未免太慢了。」 我拿着竹剑和头盔起身,麻痹感当然还在。 「当然啦,你在第一战是种子选手嘛!」 「是吗?难怪。」 「怎么,你不知道喔?」 「嗯,不知道。」 「那你要是变成不战而败的话,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才拜托你的。辛苦了。」 清水再次做出小丑般的动作。我也清楚是自己勉强要求清水这么做的,但他竟然只是跟我做了个这样的姿势就接受了,我应该要谢谢他吧。 「我是红色还是白色?」 「白色罗。」 「那就用这个。」 我挑出自己的白色绑带交给清水,红的就先收在腰垂的名字袋里。 「……好,绑好了。」 「那么走吧。」 离开小道场走向楼梯,爬上二楼的剑道场。 我在入口处缓缓行礼。做不到这点的人,就没有资格握竹剑。 「在那边,从里面算来第二个比赛场喔。」 就拿清水来说吧,在多次出入之后,就渐渐地不再低头行礼了,所以我主张只要不出入那么多次就好了。不对,让他进出这么多次的人,就是我自己啊。 我照着清水说的,从排成一列的比赛场旁边走过。右手边是为数不多的观众席,只见前来加油的学生和家人占满座席。 我来到了国中女子组的比赛场。 我坐在靠墙的空位上,将手套和头盔放在一旁。接着把头巾绑在头上,戴起头盔。由于已事先绑好面绳,只要直接拉下来就完成准备。 「啊,是矶山。」从某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胜负已分!」 看来又一场比赛结束了。 「欸,大姐头,你是下一场罗。」 「我知道了。」 我和落败的选手交替,走进比赛场。 「红色,户冢南,五十岚选手。白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 简短回应后行礼。往前三步,站在中央的起始线前。附带一提,我就读的学校是保土谷二中,但今天是以地方道场的选手身分参赛。至于理由嘛,嗯,不是很重要。 对手是个特别高大的选手,但我并不惧怕。都是一把竹剑和两只脚,没何任何特别之处。 蹲踞——慢慢地蹲下。 接着,缓缓构持竹剑,剑尖指向对方的喉咙。 换句话说,我是第一次拔剑。 一旦拔剑,之后就只思考着如何去斩。那是我的心灵导师:新免武藏(注:新免武藏,即日本剑豪宫本武藏。)的教诲。 「开始!」 起立的同时提高气势,接着跨出半步。咦,对手没有过来。怎么?这么快就胆怯了吗?或是在观察状况?不管了,我还是保持我的战斗方式。 首先面对敌人,但不能只「看」某一点,而是必须连全场空气都以相对的感觉进行「观」察。这就是武藏所说:「加强观之目,削弱看之目。」 再前进半步。对手移动了两步,向右侧身。我以右脚为轴,再次面向对手。我在原地咚地踩了一下,接着对手向后跳跃,退避一步。 不好,我已经观察出了。真是个无聊的对手啊! 不过,我当然不会大意,直到确实取下对方性命为止,都不能大意。 我一面提升气势,一面缩短距离,对手则不断转身,企图逃避。她微微地上下摆动剑尖,那动作就像在伺机攻击什么似的。 彼此的击剑点交叠,已经拉近到一足一刀(注:一足一刀,指双方剑尖在将触未触时的距离。)的距离。这是个很危险的距离,只要有一方再踏近一步,就能击中得分部位。 好了,你会怎么做?要来就来,反正你的目标一定是击面吧。 当我将竹剑高举时,一如所料,对手的剑尖朝上挑起。目标是互击时的击面吗?难道,你以为可以在击打同时拿下我吗? 我往前深入一步,不击打,而是应击对手的击面,并在往左侧身的同时—— 「喀呔啊!哒啊啊啊——!」 退击手(注:退击手,双方交剑时,向左斜后方退身并趁隙攻击对方右手部。)。 「手!」 三支白旗举起。 到此为止,大概经过二十秒吧。 我们随即回到场中央。 「第二支!」 不知对手是不是乱了阵脚,竟突然从正面冲了过来。我及时闪过朝额头直直落下的击剑点,闪向右方,击打对方腹部。 竹剑的击剑点重击对手右腹部,直接宛如将对方一刀两断般地砍过。「气剑体」完美地合而为一。接着,有些人会在此时松开左手,但我不会。我的双手确实握住剑柄,转身面向对手。 「腹!」 突破第二轮。 反正,大慨就只是这样吧。 到了第三轮。对我来说,第二战的对手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选手。 「……清水,我接下来还有几场比赛?」 不知为什么,清水今天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人以前有这么爱照顾人吗?还是说,因为我们学校只有我一个人参赛,觉得孤单,所以才亲近我吗? 顺带一提,我没有用在校生身分参赛,也是因为没有其他学生出赛。想到只为了我一个人,就要委托指导老师提出申请,总觉得过意不去。地方道场就不必有这样的顾虑,因为只要在申请书上写好名字,内弟子(注:内弟子,指住在拜师的老师家中,帮忙打理杂务,同时学习技艺的弟子。)泽谷先生就会帮忙申请。 「四场……吧?下一场结束后,就是半准决赛。」 没多久便轮到我上场。 「大姐头,第三场请务必要赢。」 「嗯,我要上了。」 绑带早已系好。我走进了比赛场。 「……红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甲本选手。」 喔,东松的,是那位冈巧的学妹罗。提到东松,给人的印象就是最差的国中女子剑道社。不过,我并不打算因此保留实力,但也实在无法投入全部心力。 敬礼后前进三步,站在起始线前。 这位冈巧的学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什么突出的特征。 但是,她在蹲踞时的上下移动,没有半点偏移,让我有点讶异。这人的脚和腰不错,姿势也很好,搞不好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开始!」 「哈——!」 她的音调莫名地高,就像直笛或是麦克风的尖锐杂音。 我踏出一步试探对手的剑尖,但她没有任何动作。毫无反应。 再尝试踏近一步,并用击剑点横扫。她依然不主动出击。 我试着缩短距离。尽管对手稍微后退,但竹剑依旧没有动作。从一开始的构持起,她的剑尖就几乎完全不动。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反应。 这家伙该不会是笨蛋吧?不,难道是把我当成笨蛋吗?还是说,因为发现我是全国国中第二名的矶山,所以浑身僵硬了呢? 但她是否也因此露出空隙?却也没有。她一直维持着中段的姿势,因此并不是只要击打就能取胜。必须由我主动采取行动,先让对方的手产生动作才行。 不过这人真是奇怪,究竟会怎么行动呢? 我尝试拨开她的竹剑并击打面,只见她很平常地以竹刀受击,并且毫无慌乱、确实地做出反应,马上向右后方退后,但那也只是些微的距离。于是我们的距离又回到最初,维持在略偏远间(注:远间,指大于一足一刀的距离。)的距离。 什么啊,只要击打就会应对吗? 我接着做出击面。面连击面,击腹。所有的攻击果然都被她很普通地化开,但就是不反击。她维持着远间的距离,且依旧不改变中段的构持,剑尖一直指着我的喉咙,也就是下颚的位置。 这家伙好奇怪,非常不寻常。不过,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比赛到现在,我还没和她剑锷相推过。再一次连续击打看看。 面连击面,退击手,击面,退击腹,击手、击面—— 果然没错。这家伙虽然会用竹刀受击迎面而来的攻击,但也同时采取行动,连我的碰体(注:碰体,指以全身碰撞对手的身体。)一并闪开。要是身体没有产生撞击,自然就不会剑锷相推。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她讨厌近身战?还是不擅长一足一刀的距离? 如果不击打,只是缩短距离,她就会只以被缩短的距离回避。那么,如果我退后会如何呢?只见她紧接着前进。换句话说,她是想维持这个远间的距离。 我又击打了几次,这次则是以很虚的程度反击。她显然没有放入力道,也没有保持残心,摆明本来就不打算借此得分。这家伙究竟想怎样?这家伙是—— 鬼魂。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追上旋即逃开,避开又立刻靠近。但是,从不主动进攻。还有那尖锐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仿佛不属于这人世间。 不带任何意义,只是飘浮于一处。若定睛细看,轮廓似乎逐渐模糊。她就这样让人陷入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妙—— 如果这感觉、这困惑正是这家伙的目的,那我就完全中了她的计。 喂,怎么了?打过来啊!这是比赛吧! 过来。如果你不过来,我就要上罗! 「唔面啊啊啊——!」 就在此时。 我眼中的对手,身型仿佛突然胀大。 她笔直地过来,剑尖膨胀成超乎常理地巨大。 「面——!」 下个瞬间,我的头顶迸出绿色。 「面!」 在我视野的右端,瞥见白色旗帜俐落地举起。 奇怪?我是白色吗?不对,是红色,而且我刚才也没有击打。所以说,怎么了,骗人的吧—— 我不禁向左方看,另一位裁判也举起白旗。至少有两支白旗被举起,意思就是说—— 不可能!我居然会被这种没没无名的选手打中,而且是击面,还是从正前方、正中央被打中。 「第二支!」 骗人的。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2 构持久一点吧! 今天感觉状况良好,我想应该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终于有了领悟。 我在《剑道日本》杂志里,读到爱知的外山浩规选手的访谈,其中有这么一句话: 「我所非常认真思考的就是『想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看到的当时,我浑身颤抖,感觉一流选手所抱持的「不动心」(注:不动心,意指无论遇上什么都不动摇、以平常心应对的精神。)的秘密,就浓缩在这一句话里。不愧是能在全日本剑道竞技比赛名列前茅的人,心态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当我们面对对手,每当剑尖被拨开或是被人咚地踏入一步时,就会反射性地想「要来了」,然后抬高手腕或动摇,但那十之八九是对手的陷阱。一旦受到威胁就产生动作,就代表已经中了对手的计。 不,这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还停留在即使理解却仍不禁做出反应的程度;现在的我,或许还无法完全脱离这个程度吧。 不过,这已因外山选手的一句话而渐渐地改变。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我觉得这句话很棒。虽然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办到,至少这句话已让我知道该怎么做。值得一试。 练习时,我总是被老师指出许多缺点:击打太弱、踏入得不够深、击打后要更快错开、没有保持残心、不要后退、剑路要直、击打变弱了—— 坦白说,光要留意这些,就让我花费了大把心力。还好,在剑道的练习里,意外地有不少排队等待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就会被我拿来反复思考那句话。 比他人构持得更久。 不要冒然冲出去、仔细观察对手、不要陷入那些小圈套、不要过度用力、冷静应战。不管有多少要点,单单那句话,就能一次让我注意到所有。 今天第一战的对手,是胡乱冲向人的类型,一开始就没让人有长时间构持的余裕。但是,我即使是以手臂动作拨开对手攻击的当下,依旧留意着要维持身体的姿势。当我一直这么做时,对手反而开始显露出疲态。 我以面擦击面(注:面擦击面,当对手攻击自己的面时,做出闪避,并立刻朝对手的面反击。)巧妙地反击对手,虽然心想要再拿下一支而上前击打,但是时间到了。通过了第一轮。 第二轮居然因为对手缺席,不战而胜,超幸运的! 接着迎接第三战,这次是比我矮小的选手。她动作敏捷,而且似乎擅长擦击我方竹剑后深入靠近的战术。她大概喜欢剑锷相推的退击技吧,第一次被她拿下的就是退击面。 不过,没多久我就读出她的节奏了。总之,先注意不要让彼此的距离变成对方擅长的近距离,使用步伐保持远间,当对手踏进来的瞬间—— 「手!」 用触击手(注:触击手,采取中段的姿势,在对方攻击的瞬间,趁隙截击对方手腕。)结束。这下子是一比一。 「得分!」 于是第三支由我获得。拨开对手的退击面,让对方吃了一记击面。 「腹!」 退击腹。真不敢置信,我居然通过第三轮! 「早苗,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社团顾问北岛老师也很惊讶。 「就是啊,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对不起啊。难得你这么好的状态,我却弄错了选手登记。」 其实,我今天用的不是现在的姓氏,而是直到前阵子都还在使用的旧姓。这是因为老师一时粗心,写错了申请书,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说过了,已经不用在意了啦。」 刚好,写有旧姓的腰垂还收在防具袋里。我觉得与其找主办单位更正,还是自己换过腰垂比较简单,所以就这么做了。 「真的很对不起啦。」 「不会、不会,真的不用在意。」 那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管他旧姓或新姓,我就是我。 不论赢还是输,最后都是我承担。 接着迎接第四轮。据说对手到目前为止都以两支获胜,而且几乎都在一分钟之内。光听到这些,就觉得好像很强。 「叫矶山的,难道是……」 老师露出心里有数般的表情。但我搞不太清楚,所以就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走进比赛场。 看到人之后,发现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既不胖,也不会特别瘦,是个体格匀称的选手。 「红色,桐谷道场,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甲本选手。」 敬礼后前进到起始线前。我在蹲踞时是个慢慢来的人,而这位矶山选手,也是慢慢来的那型。 「开始!」 当比赛一开始,我发现她从蹲踞到起立的速度好快。另外,她的架式非常漂亮。还有那竹剑的动作,仿佛是和手臂系在一起的鞭子般,既灵活又迅速。 「些啊啦!」 她喊叫的声音浑厚,非常纯熟。一定是从小就开始学了吧,和我的程度完全不同呢。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概就是这样。 总之,先专心在长久的构持上吧。就算竹剑被稍微拨开也不能动,尽管距离被缩短也不能慌张逃走。冷静下来,不要只看小地方,要注意对手的整体动作。 一来一往的时间持续了好一阵子,而我愈是看着她,就愈觉得这位选手一定很强。 她可以说是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个动作都很俐落。每次我的剑尖被试探时,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往后跳开。 突然,脑海里浮现好久以前挨过老师一记「卷击手」技巧的记忆。一如字面,「卷击手」就是用竹剑卷开对手的竹剑,并朝手击刺。我心想「会不会使出那一招呢?」「这位选手应该办得到吧?」——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忍着继续构持。结果卷击手并没有出现。 这时,对方来了一记击面,危险。如果在构持时没躲过而被拿下一支的话,就只能是十足的笨蛋了。不过没关系,构持住、构持住。好好保持距离。不动心、不动心。 话说回来,这位选手真的好厉害。明明只把竹剑举起十公分左右,击打却非常强力。 又来了,击面的二连发。幸好我往旁边闪,所以能躲过,但如果是反方向,就来不及了。她的反击就是这么快,而且两次击打都非常强劲。 当我才这么想时,就来了一记退击手,好可怕!幸好打中剑锷。接下来的击面,好像是诱敌用的,接着侧腹毫无防备的地方就挨了一下退击腹。这下完了——还好只有一支旗子举起来。安全了。但是当我才要追上她时,她就马上打出手连击面(注:手连击而,光击打对方手部,紧接着马上伺机攻击面。)。 这是什么速度啊!我想所谓活动自如,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我往后退,也会立刻跟上来,而且跟上的同时还能轻松地将身体向旁边移动。错身之后也总是能快速地重新调整方向,让中心面对着我。我光是维持能闪避攻击和继续构持的距离,就耗掉了所有力气。 不行、不行,现在可是在比赛啊,不管对方是多么棒的选手,也不能老是在佩服啊!要是这样陶醉,三两下就会被拿下两支了。 可是—— 虽然这样讲有点怪,但是在这场比赛中,我感到很愉快。 那种感觉就像我自己想跳的是日本舞蹈,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强迫跳起森巴来。不过这感受居然意外地舒畅。没错,非常舒畅。这场比赛的节奏、紧张感,都太棒了。 「些啊!」 又来了,怒涛般的连打。每下受击都让我耗尽全力。 透过面金(注:面金,头盔上的金属格子。)缝隙看到的眼睛超可怕!三白眼(注:面相学上被称为「凶相」 ,瞳孔往眼睛上方,导致下方与左右都露出大量眼白。)吊过头几乎只有眼白。我有点想收回刚才的「愉快」了。 连打结束后,暂时先拉开距离。之后,我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急躁。 要试试看吗?也差不多该换我进攻了。 我趁着下一记的击面,维持中段的姿势,直直地向前跨步。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对手仿佛讨厌我的剑尖般地些微向后仰。 啊,这时候—— 「哈!」 这应该就是所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吧。在我眼中,对手的头盔就像是「啵」地脱离周围环境浮起一般,在那里只有应受到击打的头盔,以及应击打的竹剑,没有任何干扰。 「面——!」 看吧,打中了。 「面!」 当我跑开后转身拾起残心时,居然有三支白色旗子举起。 太好了,又拿下一支了。 而且是从这么强的人身上。 「第二支!」 不过我好像因此有些松懈了,接着又采取了守势。我真的在承受对手的攻击上用尽了全力。 对不起,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喔!只是你的攻击太厉害,光防御就让我忙不过来了。我其实一点都不强,你比我强上许多。刚才拿下的那支,大概是我在一百次里的一次,不,是一千次里才有的一次。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支,全都属于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而刻意不躲开还人家一支的话,好像也太没礼貌了吧? 「停止!」 啊啊,终于结束了。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糊里糊涂之中通过了第四战。 离开比赛场后,我受到前来加油的社团同伴们如暴风雨般的祝福。剑道在比赛进行时,基本上是不能出声加油的,所以这种欢呼反而会特别激烈。 老师还一直乱喷口水,说着「赞啦、赞啦」。我也在想,如果能这样下去,搞不好可以拿冠军。 可是呢,事情才不会这么顺利。在下一场的半准决赛中,我就彻底落败了,而且还是以两支落败。对方是个体型很大的选手,她彻底突破了我的距离,让我分别吃下击面和击手,败下阵来。 不过,大家还是对我说「做得好」、「好棒喔」。 「……你辛苦了,早苗。」 突然有人叫住我。我心想说不定是那个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啊,冈学长。」 「不会吧……啊,是本人。」 喂,我说啊,为什么要起哄啊?冈学长是来恭喜我的吧?我说你们啊,不要妨碍我啦!喂,一年级的,闪边去啦! 啊啊,冈学长被人绑走了。 「……哟,还真有两下子嘛,早苗。真厉害。」 取而代之的——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姐姐走到了我身边,不停地来回摸着我的头。 「啊啊,你有来啊……嗯,3q。我自己也有点吓到了。」 姐姐是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二年级的,而且居然就是冈学长的女朋友。顺道一提,冈学长是一年级,所以姐姐和他是姐弟恋。 ……怎么了,今天不是去约会喔?」 「没有啊,还不是巧突然说想看早苗的比赛,所以只好来罗。你要是能早点输的话,我就能去逛涉谷了。」 虽然这种事没必要特别提出来,但是就如各位所见,我家姐姐的个性的确有些恶劣。该说她是一点都不体贴妹妹吗?现在的她正闻着摸过我的手,皱着一张脸,仿佛在说「你看看」。 「只不过……剑道依旧是这么臭呢!」 姐姐,你要是老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会被捅的。 「……什么嘛,冈学长也有同样的味道吧。」 「啊?巧的汗可是很好闻喔。」 「呜——哇!好低级!」 她就是这种个性,明明年纪比较大,却是大家憧憬的冈学长的女朋友。至于她为什么没被人捅一刀而还能活到现在,我敢说,这全多亏了母亲赐给她的外貌。 这种话由身为妹妹的我来说实在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姐姐真的是个美女。 人长得高,体态又好。身材虽然不火辣,但是手脚修长,不管穿哪种衣服都很适合。事实上,她从今年春天开始,就担任某知名流行杂志的专属模特儿。我曾想过,这要是被学校发现怎么办,不过最近校方似乎默许了姐姐的这份兼差。她不只是外表,连处世也很高明。真是教人不甘心。 我就不行了,长得比较像父亲。虽然幸好不是男生,可以不必担心秃头问题,但是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只要我和父亲站在一起,就能看出那张草食系动物的脸,或者说「过于迟钝」的感觉,微妙地遗传到我身上。 「……欸,这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她看了一眼用模特儿薪水买的卡地亚手表。 「不知道……没关系啦,你先回去。反正我已经输了。」 不知为何,姐姐突然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行啊。因为刚才妈妈打电话来,我不小心说了早苗赢了之类的,结果妈妈就说那一定要好好庆祝,兴致很好呢。」 什么不小心嘛,真没礼貌。 「没关系啦,姐姐不用在这啦。」 「我说啊,不是那样啦……既然绿子在那里,那么巧也在一起罗?那就一起带过来嘛!一起庆祝嘛!……那个爱开派对的人,用尖锐的声音这么说啊。」 绿子指的是姐姐,而刚才她是在模仿母亲讲话。 「是喔……反正五点半左右就结束了吧。在那之前,找个地方等吧?」 「我能找什么地方啊?公园对面的家庭餐厅?你说什么鬼话啊!你明知道我讨厌那种餐厅!」 啊——烦死人了,模特儿真是有够任性。 我们居住的公寓,位在横滨市中区日出町。 一栋十一楼建筑的七楼,3ldk。虽然一点也不新,但还算舒适。我很喜欢。 「唉呀——巧,欢迎啊。还有早苗,恭喜你第一次获胜。」 「嗯,我回来了……」 啊——啊,居然说「还有」。 「打扰了……阿姨,早苗真的很厉害喔,尤其在第四战……」 「唉,真是的,叫什么阿姨嘛,我不是一直都说直接叫我妈妈的嘛!」 完全无视关于我的话题。 一直以来,我都深深觉得我家母亲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她基本上是个超级外貌协会,为什么会选择那种有如秃头羊般的男人当丈夫呢?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论怎么想,那人年轻时都不可能有多帅。不过,他们也不是因为外表而离婚的。这件事有些复杂。 「好了、好了,进来、进来吧。今天我特别努力准备了大餐喔!」 烤牛肉和义大利冷面,糖醋排骨和干烧虾仁,越南春卷、鲔鱼生鱼片、红豆饭。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来自横滨松坂屋百货公司地下街的熟食,而且还选得乱七八糟。 「来,巧也一起坐吧。」 总是冷酷又刺人的姐姐,非常不会应付母亲这种高昂的兴致,所以她其实也不太喜欢把冈学长带来家里,现在也是皱着眉头。不过母亲非常喜欢冈学长。 「来、来,你们喝的是气泡苹果汁。绿子,帮人家倒喔……那么我呢,呵呵呵……香槟王!」 「等一下,妈妈!」 喝了酒的妈妈,更让姐姐难以应付。 「有什么关系嘛,人家巧特地来我们家。」 「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不是早苗的庆祝会吗?」 「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啦!」 「干杯——!」 没用的啦,姐姐。看吧,酒瓶已经空了大概一半了。 「……抱歉啊,巧。」 姐姐优雅地帮巧倒气泡苹果汁。 「不会,没关系的。这样很开心啊。」 真厉害啊,冈学长。都这种时候了,依旧是「不动心」啊。 「来,早苗,恭喜你。」 「啊、啊……不好意思……谢谢。」 糟了,居然让学长帮我倒饮料。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肯定会被处以私刑。 「……嗯,大家都倒好了?好,那就再来一次罗!干杯——!」 「干杯……」 总之,我的家人大概就是这样。 3 哥哥的仇人 这种时候如果能喝酒的话,该有多好。 「喂,矶山选手,你吃太多了啦!」 我要求清水陪我去3980吃到饱的烤肉店。原本想买一把好一点的竹剑,这下钱全没了。 「……你也吃吧……我说真的……」 「那你就不要把烤好的全抢走嘛。」 「算我……请客……」 「你请客我是很高兴啦,可是我根本就只是负责烤嘛!」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会输呢?为什么我会被那种基本的正面击刺打中呢? 是因为我太大意了吗?她的确不是个会让人觉得很强的对手,但反而也是个完全不会让人感受到压迫或杀气、教人无法捉摸的选手。 不,我并没有大意,并没有因为对手看起来很弱就松懈,或是意图表现较难的技巧。 「……清水,帮我加点乌龙茶。」 「好啦……不好意思——!」 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说我明明没有大意却输掉了吗?输给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强,还只会闪躲和基本击打的女孩。 真是不舒服。我是输了,但是让人更生气的是我不知道输的原因,而且是在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这种小规模地区比赛的第四轮。明明就是无法满足全国国中第二名的比赛,为什么本小姐会在这种消化比赛(注:棒球等联盟制的比赛中,季末已经决定冠军浚残留的赛程。通常欠缺紧张感,观众也较少。)里—— 「……清水,我今天到底为什么会输?」 「我还想问你咧。你怎么输了?而且还是那种只会站着的家伙。」 想来也是。我都不懂的事,这种粪握怎么可能知道。 「你没有录影吗?」 「我干嘛录啊。」 「那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说过啦,来帮大会的啊。像是排工作人员的椅子,还有排比赛顺序。我可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不少事喔。」 「那家伙呢?川西顾问。」 「在啊,他是主办单位的人啊,一直看着比赛。」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不过在你输的那一瞬间,他跑出去了。」 那个废物。 「我挨了那记击面的瞬间,你有看到吗?」 「嗯,有啊。」 「如何?」 「如何啊……就很普通啊。就是维持中段的架式靠近,稍微举起后,面——!」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就没有嘛,只是个很普通的击面啦。」 「可是,我不可能会被很普通的击面打中吧。」 「谁知道啊,被打中的是你吧。要是有什么不满,去向对方说啊。既然这么在意,就别输嘛!」 这倒也是。 「……那,四周有没有人在摄影?」 「不知道,我也没看得那么仔细……欸,这块肋边肉我可以吃吗?」 是吗?在场外旁观者的眼中,那也只是个普通的击面啊。 唔——嗯,我还是想不透。 说真的,我有股冲动想要跑遍所有参赛学校和道场,拿到我被击中的影片。但是,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这么做,那会让全国国中组第二名在地区赛第四轮输掉的事广为流传。这我绝对做不到。 幸好那场比赛没有用学校的名义出赛,而是以桐谷道场登记,因此没有「保土谷二中的矶山输了」的消息传出。后来是那个清水说溜了嘴,让我在学校遭到几名社团成员的冷嘲热讽,不过那些家伙全都在当天的练习中被我击败了,当然也包括清水。之后就没有人再敢说半句话了。 进入十月后,就经常被问到关于未来升学的问题。不过对我来说,只是在获得推荐入学资格的学校中选出一所而已。 其中,在福冈的高中有两间,大阪一间、京都一间、东京三间,以及神奈川两间,共九间。 被誉为剑道圣地的福冈,对我真的非常具有吸引力,尤其当中有一所在去年的校际赛中夺得男女双料团体冠军的福冈南高中。光想到那所学校会不会希望我去入学,就全身兴奋得颤抖。 另外,京都的北山高中也很让我心动,虽然目前团体成绩停留在全国前十六强,但是两年前石津孝光六段担任顾问老师之后,他们的实力就一直在成长。石津先生原本是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警官,拿下全日本冠军后,转行为教职员。他现在教古文,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我也曾经因为父亲的关系见过他一次,记忆中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武道家,不过我不太敢肯定,因为当时我才四岁。 不过,在所有的学校当中,一眼就吸引我的,是—— 没错,就是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 像我这种人去念女子部?好像有点不协调。嗯,先不管这些,他们的男子部里可是有那个冈巧,而且前阵子打败我的甲本某某人,应该也升上这所学校了。 甲本是几年级的?可惜比赛手册已经被我丢掉,现在也不好开口问清水。比赛时,我因为打击太过突然,没看清她的脸,也不太清楚她的气质。算啦,大概是三年级的吧?就算是二年级,或者是我不太愿意去想的一年级,她都是东松学园的。 总之,就是要进东松女子部。 如果进入东松学园,就可以很轻易地与甲本再战。当然,平时的练习也应该会经常交手吧,如果想要认真决胜负,也能透过道场的比赛。赌上某某比赛出场资格的对战也满让人热血沸腾的。无论如何,就是能随时且数度对战。 而且,说不定也可以和那个冈巧一较高下。 升上国中之后,男女就没机会在公开比赛中对战,不过只要我潜入那所学园,应该能在练习时遇到一些机会。当然,那里应该也有男女之分?但我想至少会有交流,然后说些「拜托你嘛,冈学长」想办法拉他出来对战,再用做掉对方的心情挥斩……嗯,想到这就令人激动地颤抖。 只不过,冈巧—— 自从我把他视为总有天要报仇的敌人开始,转眼已过了五年。当时我读小学四年级,哥哥和晴与冈巧都是五年级。我们相遇的地点就在县里举办的少年剑道比赛会场。 我在自己的学年获得冠军之后,马上前往哥哥出赛的决赛场地,那时哥哥的对手就是冈巧。 自我三岁开始学习剑道,哥哥一直是我身边最大的敌手。哥哥的身高很高。所以我们的实力始终有段差距。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有交手的价值。身边有个如此厉害的人——这总是让我无比高兴。 然而,那样的哥哥,竟在我眼前被打到毫无招架之力。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支的击面是面擦击面,第二支则是一个小学生竟能使出的逆胴(注:逆胴,指攻击对方的左腹部。由于通常右腹的空隙比较多而攻击右腹,因此若攻击左腹便称为逆胴。)。 那时候,我第一次穿着剑道服哭了。 那个哥哥被人斩了,那个又强又温柔的哥哥被—— 不甘心,悲伤;对手真是可恨,以及好可怕。 我家是个除了母亲之外,所有人都是剑道家的家庭。父亲宪介是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警官,长年以本部特练员(注:日本警方为了振兴柔道、剑道等术科,而会执行特别训练。被任命为术科特别训练员的警察则简称为特练员。)身分参加许多比赛,而且十分活跃。他从选手退下升格为巡察部长(注:日本警察署主任级的职位。)后就担任助教,指导警员剑道与擒拿术,同时也在警署附设的少年剑道社教学。 当然,一开始教我们兄妹剑道的,就是父亲。哥哥是从三岁开始的,因此我也在三岁的生日时要求买竹剑和练习服,开始学习剑道。当第一次加入练习的行列时,我真的非常开心。 每天的练习都很严格。 三岁时,竹剑还比身高长。尽管如此,一旦挥得太慢时…… 「给我认真练!」 会突然被人从旁打掉竹剑。 「要是掉了竹剑,就跟死了一样啊!」 父亲怒骂的声音听在小孩耳里,就和雷声同样恐怖。事实上,哥哥几乎每次被吼都会哭,而我则是好像一次也没哭过。或许曾经有泪水在眼里打转,但至少没有发出声音。因为我觉得如果发出声音,就会真的哭出来,如果真的哭出来,可能就无法继续学习剑道了。 不过,我们可是从未参加过由父亲设课的道场课程,因为身为地方公务员,父亲的教室并非位于小孩用脚能走到的范围内。 于是,我们加入了住家附近的桐谷道场,当时指导我们的是桐谷隆明老师,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不过我们依旧在桐谷道场学习,因为那里有被我尊为人生恩师的桐谷玄明老师,他是隆明老师的亲弟弟。我现在还是经常去道场,而且只要我提出要求,玄明老师随时都能帮我练习。 啊,之所以讲了这么多,是因为那个叫冈巧的人,就是我父亲那个少年剑道社的学生。 他出身茨城,后来随父母搬到横滨,之后在住家附近加入父亲所在的都筑警察署道场。换句话说,哥哥是被父亲派来的刺客打败了。 真是讽刺。 那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和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给冈吗?」 直到现在,我仍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他用一种鄙视的冷酷眼神俯视落败的儿子。 在那之后,哥哥不久即对剑道失去了兴趣。 尽管如此,哥哥仍说了这句话。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说了这句话吗? 「……香织,你有才能,你有我所没有的强大,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放弃剑道。」 我绝对不放弃——我这么对哥哥发誓。就算他本人忘记曾说过那句话、放弃了剑道,我也没有放弃,一直持续战斗。 那样的哥哥,如今依旧是我很好的谘询对象。 「……哥哥,现在方便吗?」 「嗯,好啊……没问题。」 我推开拉门,哥哥正对着书桌,似乎在念书。他转过身,拿下眼镜说: 「怎么了?」 目前就读都内知名私校白秀院高中部的哥哥,是加入划船社。当我在家练剑时,他有时会当切返(注:切返,指从左右连续击打。)练习的对手,除此以外,就不再拿竹剑。他读白秀院国中部时曾加入剑道社,但后来说因为社团太弱而受影响,愈来愈没干劲。我觉得那不是真心话,是冈巧那家伙从哥哥身上夺走了剑道。 「嗯……就是啊,那个,是高中的事啦。」 我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哥哥也离开椅子坐了下来。 「啊啊,获得了几个推荐?」 「对,我要说的……就是关于推荐。」 「嗯,怎么了?」 他从旁边拿了一个坐垫递给我,我接过来后,垫在背后、靠着墙壁。 「……总共有九间。」 「嘿,很厉害嘛。」 「九州两间,关西两间,关东五间。」 「九州的有福冈南?」 「嗯,对。」 「果然没错。」 墙壁上贴着一张我不知道的摇滚乐团海报。我基本上不听音乐,对剑道以外的事物都没兴趣。 「那,香织觉得哪间好?」 「嗯嗯……我很犹豫。」 「有哪几间?」 「福冈南和京都北山。还有……东松女子部。」 我一直在想他听到「东松」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结果意外地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福冈和京都很远呢。如果选那边的话,明年起就得住宿了。」 不对、不对啦,那种事无所谓啦。 「……什么嘛,我如果不在,老哥会寂寞啊?」 「当然寂寞啊,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嘛。」 在家人中,只有哥哥会说这种话。父亲就那个模样,连骨子里都是剑道狂,是个不顾家的典型昭和男人。母亲只在意面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趣家庭主妇,所以哥哥就读都内知名私校,让她高兴得不得了。 「东松的话,离家近,满不错的……」 他毫无迟疑地抛出这句话,我很难相信的一句话。 「什么嘛。我说啊,东松可是有那个冈巧喔?」 「是啊,才一年级就参加校际赛了。他真厉害哪。」 「你说得这么轻松啊!我如果去那学校,就变成冈巧的学妹了!」 尽管我这么说,哥哥的表情依旧平静。 「那不是很好吗?去拜托他一起练习,把他的技巧偷学过来就好了。」 「就好了……要不战而降吗?」 「什么,不是那样的吧。」 搞什么嘛?我感到异常烦躁。 「老哥,你不恨冈巧吗?」 「恨?为什么?」 「因为输了啊,老哥不是输给冈巧了吗?」 「嗯,我输了,因为我比较弱嘛。」 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而且,冈巧还是老爸派去的刺客啊!」 「啊……那个啊,香织,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觉得不能那样说。」 「就是那样。」 他皱起了一张烦恼的表情。 「……那个,或许事情真是那样,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念东松,已经和爸爸没有关系了吧。」 「谁知道呢?搞不好还有关系呢?」 就像我依旧去桐谷道场一样。 「不会有那种事啦。不过……你刚刚不是说正在犹豫?所以,你有去念东松的打算吧?是的话,我赞成。既能通学,又似乎是所好学校,而且还有大学部。更何况……若是一般入学考,你应该无法考进去吧?」 老哥,你突然毫不留情地刺到我的痛处了。 「那不是再好不过了,这下可得感谢教你剑道的爸爸了。只是,学费会有些问题吧?」 啊,我完全没顾虑到钱的问题。 「……东松真的很贵吗?」 「嗯,我想是吧。虽然可以考虑奖学金,不过这还是和爸爸有多少薪水有关,所以要不要试着去和他谈谈?」 我就是不想和他谈才来找你的啊。 没办法,我只好抓住十一点回家的父亲谈了一下。父亲说学费没问题,只问我想去哪间。 「目前……我觉得东松,应该不错吧……」 既然知道哥哥并没有什么坚持,我就没理由避开东松,虽然另外两间也很吸引我。 父亲忽然从鼻子笑了一声。 「对了,听说你在前阵子的市民比赛上,输给东松的学生啦。」 该死,还是被知道了。 「所以,你就甘愿投降到敌人门下了吗?」 你就会说这种话! 「……不是的,我是去战斗的。下次……我不会输。」 「还能有下次,真是太好了啊。如果那场比赛是用真剑的话,你的头早就变成两半了。」 可恶,这人知道我是因为击面输的吗? 「好了啦,别说那种可怕的话……」 母亲端着绿茶走来,我只是斜瞪了一眼。对剑道没兴趣的你,别给我说话。 「我倒是觉得哪间都好。在福冈磨练技巧也好,去近畿在外地锻链修行也不错,或是投降到邻近的敌人门下也可以。不过……只要你还在神奈川,不论多小的比赛,结果都会传到我耳里,包括比赛时的情况。这点你给我记好了。还有……」 父亲突然站起来。 「不准搞出丢脸的比赛,也不可以有不堪入目的输法。还有,不准把事情怪到别人头上,你的败仗要由你自己承担……现在你的剑道非常低俗,只要你那个性不改,在哪里练剑道都一样。不管福冈还是近畿,去你喜欢的就好了。只要能纠正你的个性,管他学费还是什么的,我都绝不会小气。但是,你如果敢变得更堕落,到时候……我就禁止你碰剑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碰。」 父亲说了这些后,就迅速地离开客厅。 我又不禁瞪着他的背影。 心中一面想着,如果眼神可以贯穿他就好了。 4 这就是般若吗? 不管是赢或输过几次,我的国中生活都几乎不受影响地一天天过去。 十月有运动会,算不上擅长跑步的我,留下了六人中第四名的结果;骑马战时,担任右后方位置;舞蹈比赛自选曲时,则身体一个往前倾,上演了只有自己摔出圆圈的丑态。 十一月有学园祭,但这和剑道社完全没关系。我在班上推出的「鬼屋」中担任店员,度过了那两天。 当大型活动结束后,就是结束社团与专心准备升学考试,这是一般国三生过寒假的方式;但是我们学校几乎所有人都直升高中女子部,因此不少人依旧继续社团活动,而我也一样,每天都去道场报到。 「给我等一下……我说过了,这个练习的重点是要让对手以为你要击面啊!有没有听懂?」 当然,老师还是一如往常地严格。练习的内容也没什么改变。 「诗织,你的『咻』会让人知道你不是要击面啊!不能那样。不是『咻』,而是要更确实地让人感受到『我要击面罗』的气势。否则,元立的手可不会提高喔!」 所谓元立,就是在两人一组的练习中,挨另一个人打的那一方,击打的则是习技者。这通常是轮流当的。 「你看着。面!然后哒!……到这里为止,是真正的击面喔,不然对手会看出来的。不过这里要停下,当对方的手提高时,手!……懂吗?」 附带一提,现在被打的是和我同年级的真美子。好可怜,老师的击手一定超痛的。 「那么,就让早苗学姐来示范一下吧,这种狡猾的技巧,这位学姐最会了。对吧?早苗。」 面对这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的问题,我歪着头,敷衍过去。 和我一组的元立是低我一年级的美绪。我在一足一刀的距离构持好后…… 「咿啊——!」 往前跳一步。 「面……」 高举起手的地方,瞬间停住。 「手——!」 面对对方举起的竹剑,有些迂回地将手放回原位,并同时击出退击手。 「没错……早苗会让人有『啊,是击面』的感觉吧?」 美绪点点头。对不起,一定很痛吧?如果在示范时手下留情,老师会真的生气,所以我故意打得比较用力。 如果老师说「好,再来一次」,那美绪就太可怜了,还好没有。 「好,所有人再来一次。」 结束基本练习后,是返击技(注:返击技,对方攻击时闪避并马上反击。)、应击技(注:应击技,对方攻击时用竹剑挡下攻击。)、连击技等细项佯攻的练习,最后是模拟比赛形式的练习。最近到了这个阶段,我们这年级的几乎只在旁边看,如果人数不够,或有人提出要求,才会下场当对手。 「那么最后就由早苗对……美绪。」 喔喔!新旧副社长的对决! 「开始!」 美绪和我不同,她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稳扎稳打的剑道好手,入社以来一直都很强,很厉害,而且还知道许多技巧。所以才学了一年的我,刚开始时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从去年秋天起,我就已经能以差不多的水准和她对战。 「腹!」 现在该怎么说呢,我还满常拿下一支的。 「第二支!」 美绪挥竹剑的速度很快,身体的移动也快,或者说她根本是个擅长所有运动的人。有次我偶然看到她在课堂上打篮球,根本是三两下就射篮得分了。 所以,这要怎么说才好呢。 对了,就是美绪的剑道的确看起来是剑道,不过偶尔会像在打拳击。她之前也说过喜欢看k-1(注:k-1,一九九三年于日本开始的立式拳击。)之类的。 「分开……开始!」 虽说这不一定是原因,不过她经常被老师纠正姿势,像是架式跑掉了,或是中心线偏了等等。在其他运动中,不会因为姿势不对而拿不到分,但剑道就是这样。以前我曾被说过,明明击手打得非常好,但没办法拿下一支,就是因为姿势。 我觉得这样很冤枉。那应该是美绪想用自己的方式把其他运动的优点加进来,所得到的结果。不过,那种尝试绝对不会是白搭,所以我满希望她能持续下去。我认为总有一天,一定会得到好结果的。 「面……胜负已分!」 今天也是我赢了。美绪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比别人都好胜,就算是练习比赛也会非常不甘心吧。 「好,结束了。」 整队后拿下头盔,冥想—— 「……停止。」 「面对老师,敬礼。」 指挥的是新社长,二年级的朝仓千惠美。很好,非常像个社长呢! 「谢谢指教!」 就要向这道场说再见了吗? 练习结束后,我独自留下修补竹剑的刺屑,此时老师叫住我。 「早苗……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老师一手拿着钥匙,晃出响亮的声音,有点像是在说「快点回家啦」。 「啊……谢谢老师的称赞。」 「当初你一年级时加入时,举个竹剑,就好像要直接向后摔似的。」 「老师,我应该还没有这么差劲吧。」 虽然我当时的确是新手。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从日本舞蹈转到剑道的学生。」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协调。」 老师苦笑了一下。 「……总之,你既然能进步到这种程度,就表示当初的选择没错。」 进步啊,也就是往上前进一步的意思。真是一个好词汇。 「不过,你从一开始就很擅长模仿动作,我认为是练过日本舞蹈的关系。」 「是啊。但我也经常被念『明明都把样子做出来了』。」 「没错,真的只有样子而已……当时你也只有这个优点。」 「……因为没有力道吧。」 「你以前还常常把竹剑甩出去呢。」 「那个天花板的刮痕就是我弄的。」 「那个吧!」老师比了一下,接着笑了。刚开始,我觉得老师是个很恐怖的人,但三年相处下来,也早已不那么认为了。 「……四月之后就要去那边了吧。」 老师的视线朝着出入口的对面瞅去。虽然从这里看不到,但那是往高中女子部综合体育馆的方向,女子剑道社的道场就在那里面。 顺带一提,我现在所在的道场,是类似古老神社的独立建筑,我非常喜欢这里的气氛。这里原本是和柔道社与合气道社共用的「武道场」,但国中女子部没有那两个社团,或者说很久以前已经废社,所以现在成了「剑道场」。 「你在那边一定也能练下去……你会继续练吧?」 我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 「会,我会继续的,因为我喜欢剑道。」 老师轻轻地点了两次头。 「毕竟你现在已经满容易获胜了。」 这话就有点不对了。 「不,我应该就算赢不了,也会继续下去。我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剑道。像是剑道的动作、气氛、紧张感、气味等等……因为我喜欢这些,所以想沉浸在那种感觉里。」 老师又笑了。 「你还真的是很奇怪呢。」 「是吗?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普通啊。」 事实上,我反而觉得大家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输赢。剑道不是争输赢的竞技,而是以锻链身心并修养精神与人格为目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我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正道。 不过我不会刻意说出就是了。 国中的毕业典礼,我完全哭不出来。 我们直接升上附属高中,既不会和朋友分离或改变通学地点,国中和高中的校舍甚至是相连的,从教室窗户看出去的风景也几乎没有改变。我们在中央大厅唱完「青青校树」和校歌之后,典礼就结束了。 但是高中的开学典礼,就有所不同了。 国中时是四个班,高中增为五个,也就是会进来刚好一班人数的新学生。 然后,我迎接了开学的那一天。 我第一次和姐姐一起走进高中女子部的校舍。 「欸欸,高中才进这学校的人,感觉真的会不一样吗?」 「这个嘛,如果是透过推甄或一般入学考进来的,基本上多是聪明的人;如果是运动推荐,就是在那项目上有不错成绩的人。反过来说,应该没有不具备任何长处的人吧?比如像你这种……那我走这边罗。」 我和姐姐在二楼分开。刚刚在楼梯口看过分班表,我被编入的一年b班似乎是在三楼。 「唷,早苗。」 「啊啊,麻奈,早安。」 碰到熟悉的面孔时,我不经意地抬头望向楼梯的另一端,看到一个奇妙的东西直挺挺地从前方移动过去。 黑色的,竹剑袋—— 是剑道社的学姐吗?二年级也有好几班在三楼。但学姐们通常都把竹剑放在道场,就算买了新竹剑或有什么原因,应该也不会特地在开学典礼这天带来。 那么是新生罗?但还是很奇怪。 不管多有干劲,依常理判断应该也知道开学当天不会有社团活动,而且看来似乎没有防具袋,所以就算是练习,也只能挥剑。既然这样,在家里练不就好了? 但是我异常地在意。 「不好意思。」 我用一只手作势向朋友道歉,急忙赶过前面的人们,追逐那个竹剑袋。 那袋子到了三楼后,进入一年c班的教室;居然是邻居啊!而且,那竹剑袋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该不会是,般若(注:般若,能面之一。为头长两只角、嘴巴大大咧开的鬼女面具。表现出女性的愤怒与嫉妒之心。)? 我的心脏跳得比出赛时还剧烈。 好想看她的长相,也想和她打个招呼。不过,我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毕竟那竹剑袋上画的可是般若啊。 如果向她搭话,应该就是说「你在练剑道吧」?不对,不能那样。如果被回「看也知道是有在练啊——」,感觉会很挫折,毕竟对方可是般若。不过我总想做些什么,而且最好就是现在。如果一直卡在这种心情上,我根本无法参加开学典礼。 啊啊,怎么办? 总觉得自己兴奋过度,脑筋都变得怪怪的了。 因为、因为,竹剑袋上面的可是般若啊。 5 武道家 「请让我去东松。」我说出这句话,并对父亲低下头。 「……我知道了。」 他的回答只有这样。之后我们就算碰到面,也不会特别聊学校的事。父亲一向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重复同样的话;我并不讨厌父亲这点。 相较之下,母亲则是—— 「又是这种成绩……香织,你这样真的很像视力检查的那东西呢。」 还真会比喻,因为我得了一排的c。 「你有没有好好念书啊?」 你每天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念书嘛。 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门参加学校的晨练,上课时睡觉,放学后跑社团活动,结束后加入桐谷道场的成人组练习,然后回家吃饭、进行肌力训练,接着洗澡睡觉。对于每天过着上述生活的我来说,哪有时间念书啊。 「你哥哥明明就社团和课业都顾得很好啊。」 我并不想刻意说多才多艺的人的坏话,现在的我以磨练武术为最优先。我要是哪天想念书,自然会念,不用操心。 「真是的……妈妈觉得很丢脸啊。你那个头发能不能弄好看一点?这样子和男生没两样嘛。」 我也觉得很丢脸啊,因为没有拿下全国国中组冠军。 「……我吃饱了。」 不过,你煮的菜还不错喔,母亲。 「等一下,香织,你有没有听进去啊?」 我把碗盘拿到水槽后,回头看她。 「……不用操心,我会用一把竹剑升到大学给你看。虽然不晓得会是东松大学,还是更好的大学。如果那条路行不通,高中毕业后我就去当警察。到时我会念需要看的书。以上。」 好了,稍微休息一下,就来练体能吧。 不知不觉,秋天结束,冬天来临,再过没多久就是春天了。 这段期间,学校的各种活动一一在与我无关的地方进行并结束。我所记得的,只有在今年体育祭中又拿下短跑第一名。那也是当然的,如果只论秒数,我可是学年中女生的前三名。 不过,我还是拒绝参加接力赛跑。我就是无法喜欢那支接力棒,莫名短小又太软,我每次都因捏凹接力棒而被骂。我受够了,绝对不再碰了。 更何况这种大家站一排,用跑步决胜负的竞技项目,我根本无法融入。与其这么麻烦,不如在开始前把全员击倒,这样就能悠哉地走到终点。这才叫作战斗,才叫作武道吧。 不过,无所谓啦。 接着,春天到了。 当然,我如果会在毕业典礼这种蠢事上掉泪,就不是我了。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都不会为了离别而哀伤。 我的心灵导师新免武藏,也在《独行道》中如此写道。 「矶山学姐……你辛苦了。」 社团的学妹本想送花给我,但也被我郑重地婉拒了。虽然我是有些照顾过你们的记忆,可惜我没有欣赏花的兴趣。 「我们之间的礼节已经在道场尽到,那样就可以了……今后不知会在哪里见面,但到时候请不用顾虑地斩向我吧,因为我也会毫无顾忌地斩向你们。」 无处可去的花束,不知为何转到清水手上。只见他不停地低头,一脸高兴地收下了,最后甚至还拿来给我看。 「……唉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很受欢迎,真是辛苦啊!」 「太好了。这下你就能了无遗憾放弃剑道了吧。」 「嗯。」他满面笑容地点头。受不了,竟然无法惹起他的反感。 「不过……怎么了?矶山选手今天也要练习喔?」 他看着找肩上的竹剑袋。 「是啊。我又不像你,光靠社团活动是无法真正学习到剑道的。」 「谢师宴呢?」 「不去。」 「不会吧?」 「是的……那我走了。」 无论何时都不背离武道。 这也是武藏的教诲之一。 之后,我直接前往桐谷道场,并且从隔天开始,每天都把时间全部用在练习上。然后,我终于迎接了那一天。 进入东松学园高中女子部的开学日。 连我都感到有些激动。 以我的解释,这并不是投降到敌人阵前,而是踏进了敌人所在的「国家」。因此,并非东松的所有学生都是我的敌人。普通学生不是剑士,就和村民或农民一样,而棘手的是敌人混在那些人之中。 甲本某人,那家伙在哪里? 在入口确认自己被编入的班级之后,想顺便查一下甲本的班级,却没有结果。但我也不想在原地待太久而造成他人麻烦,于是决定先放弃。 接着,我走向班级教室。一年c班似乎在三楼。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背着竹剑袋,但在东松的第一天,还是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不过,我不能因此产生动摇,不论何时都要保持着平常心。只是,第一天就选用般若样式,似乎有些不适当。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我最喜欢的。 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到教室听导师的介绍和联络事项,以及领取分发的物品,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写有所有一年级新生名字的名册。 我的心跳不经意地加速。只要一行一行地仔细看,揪出敌人的可能性相当高。但是,如果不同学年而没记在上面的话怎么办?如果甲本某人去年是国中二年级或一年级,今年就依然是国中生。这样,就得另外择日前往国中剑道社拜访,也将让我第一次对学妹下战帖。啊,这种事实在是太丢脸、太让人讨厌了,如果这本名册里没有甲本的名字,可就头痛了—— 「请问……」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我。我回头看,一个长得像小狗的女生正看着我,还稍微歪着头。其他的同班同学几乎都已经回去了,因此只能认为她是有事找我。 「……是,怎样了吗?」 在我做出回应之后,她以小碎步跑了过来。喔,对了,我的座位在前面第三个、靠窗的位子,因为我的学号很前面。 「那个,那把竹剑……是你的?」 她指向我那个放在教室后方柜子上的竹剑袋。 「……是啊,没错。」 说完后,我下意识地觉得这家伙难道就是甲本某人—— 但是,她左胸名牌上绣的是「西荻」。 「那……你,会加入剑道社吗?」 「啊,是啊……是有那个打算。」 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小狗脸突然亮了起来。 「是吗!其实我也是!请多多关照喔!」 她突然握住我的右手。 「你是矶山同学,对吧?」 意思是已经从我竹剑袋上的刺绣确认过了吗? 「是啊,嗯……我是矶山香织。」 「我是西荻早苗,从国中部直升的。」 叽,心中的巨大齿轮转动了一下。 从国中部直升的——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想入社的新生,所以觉得很高兴。」 这么听来,这女的应该是这所学校国中部的剑道社员,也就是说她是甲本某人的同学或学姐。 怎么办?要问吗?问她甲本某人现在人在哪里? 可是,如果随便问了之后,被误解成我还在意输掉那场比赛的话,就不是我的本意了。看来今天还是先含糊带过比较好,毕竟已经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我也是……嗯,很高兴喔。请多关照。」 我边说边顺势抽回自己的手。 「……不过,你真有心呢,开学第一天就带着竹剑。」 「这个嘛,因为之后我还要去家里附近的地方道场。」 「嘿——好厉害——!是哪个地方?」 不,我不会说的。我可不想因为和桐谷道场的矶山衔接上,而暴露出之前的败北。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哼。」这个叫西荻的人嘟起嘴,再次看向教室后方。 「欸,我可以看一下那把竹剑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要脸。 「欸,可以吧?」 不过,开学第一天还是不要惹出麻烦比较好,何况这里可是敌国啊。先安分顺从地欺骗敌人,也是一种兵法。 「……嗯,可以啊。」 我起身和西荻一起走到柜子边。 「这竹剑袋真棒。」 「……是吗?」 看来果然是这般若引起她的注意。 「不过,这种布制的,一般不是会加上肩带吗?」 「是啊,我这是在熟识的防具店订制的。」 「嘿,熟识的……果然有这种的啊。」 在她莫名闪亮的目光注视下,我解开袋上的绳子,拿出一把竹剑。 「嘿——已经是三八的啊……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啊。」 三八,就是指长度为三尺八寸。虽然高中男女使用同样长度的竹剑,但是男子要四百八十克以上,女子要四百二十克以上,在重量的规定上有所不同。 「……啊,这个柄是小判(注:小判,指长圆形。)吧?」 一般竹剑剑柄的段面是正圆形,但我的这种叫小判,一如字面,左右两边的形状有些扁。 「嗯,这样子握起来比较不会跑掉,容易走好剑路。」 竹剑上有一条剑弦,以真剑来说就代表「脊」。换句话说,这条弦的另一面就是「竹剑的刃」。以这条弦的另一面击打,才能算是剑道中的「斩」,反过来说,只要那条弦稍微偏向旁边,就是「剑路凌乱」,不能算得上一支。 这种小判型剑柄的好处,就是能防止上述的「剑路凌乱」。由于我只要握住剑就会把心思全部放在「斩」上面,因此一直使用这种剑柄。 「可是,小判只能使用前面和后面啊。」 竹剑由四支细竹组成,如果除掉刺屑且小心地转动使用,一般竹剑的前后左右四个面都会被用到。但小判是前后固定,而且只有那两面能使用。 「嗯,的确是……不过我还是喜欢握住这种剑柄的感觉,用过一次之后就改不掉了。另外,小判的剑柄会削掉部分,把前头调整成比较重的。我喜欢前头重一点的。」 因为刚好拿在左手边,于是我直接试着挥了一下。 「唔哇!好快!」 不知为何,西荻一脸开心的样子。 「欸,再来一次。」 就算来个几百次也没问题。 「唔哇!好——快!好厉害!」 这次要求用双手。我照着她的话,两手握住挥给她看。 「好厉害——!矶山同学!」 忽然间,我感到很生气。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来到敌国还受人煽动,居然像个街头艺人般在教室里挥起竹剑。 而且,这个叫作西荻的家伙,到底是怎样?莫名地和人装熟,还故意做出女孩子特有的吵闹模样。你不也是学习剑道的人吗?那么,至少也算得上是剑士吧。看着别人的挥剑练习,有那么开心吗?还是说,你以为能从我身上偷走什么东西? 不,她看起来不像是有那种心机的人吗? 「那么明天见。」我应付地说着,和西荻道别。 我赶紧回到自己的地盘保土谷,从车站走七分钟前往桐谷道场。中途吃了两个饭团,还剩下两个。 我穿过乍看像寺庙大门的门,铺着石子的庭院深处,有间日式住宅,我从玄关进入这座住宅。接着—— 「请多指教!」 行礼。朝里面一看,桐谷老师正坐在八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木地板房间的另一头、白天花板垂下的神坛下方。他似乎在整理手套。 我在更衣室迅速换上剑道服,提着竹剑回到道场。老师依旧维持着和刚才完全相同的姿势。 我在他面前正坐,两手放在地板上,并低下头。 「请您多多指教。」 「嗯……今天应该是开学典礼吧?」 「是,结束后我就来了。」 「东松如何呢?」 「目前还不清楚,明天我想去看看那里的道场。」 老师微微点头,开始绑起手套带。仔细地,一个个地,穿过带子。 他细瘦的手上有许多皱纹,但是这双手使出的每个打刺都十分锐利、充满杀气,令人无法想像是六十五岁左右的人所使出。 「请问我可以练习挥剑吗?」 确定老师点头后,我再次行礼,并起身。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木地板房间正中央,接着蹲踞,举好竹剑后再次起身。 「面!」 基本的前进与后退击面,一千下。挥得愈多,愈能挥掉身上无用的东西。但在此同时—— 「……右手肘。」 「是!」 姿势也容易偏移。不论挥了几千、几万次也不会有偏差的剑法,我可能还得花上许多时间揣摩。 左右的面,五百下。迅速挥剑,五百下。另外,我从不在这间道场做暖身运动。桐谷老师认为那种事应该在早上先做好,当然,他对一般学员并不会如此要求,只要求我和内弟子泽谷先生。 结束后,我走向老师。 「老师,能请您担任元立吗?」 「嗯。」 我穿上防具,再次回到道场中央,和老师相对。 「请多指教。」 互相行礼,蹲踞。构持好竹剑,起身。 接下来是例行的练习。左右面的切返,左右腹的切返,正面击打,腹、手击打等等。 只要哪个地方没做好,老师就会朝那里踢下去,有可能是膝盖,也可能是腰。尽管踢了人,老师的姿势和构持也不会偏移。他维持着不变的节奏,接受我的打刺。 当然,如果被踢中的部位完全没放入力量,就会摔倒。以前我常摔倒,现在已经不至于倒下了。心想着「别过来」,同时矫正构持,乖乖地挨踢。 这样的练习持续一个小时之后,我跟老师提出胜负练习的要求。 「请多指教。」 行礼并将剑构持住之后,接下来的练习并没有固定的形式、次数,以及结束时间,只管砍向对手,不断地斩下去。 然而,实际上却是我一直持续地被斩。躲过十支后,被老师拿下一支;躲过十五支后,再一支,紧接着又一支。我偶尔会打中,但我觉得那并不能算是斩到,只能说是碰到。武藏也在《五轮书·水之卷》(注:《五轮书》为武藏所着的兵法书,分为「地·水·火·风·空」共五卷。)里说到,「打」和「碰」是不同的。 「太嫩了!」 而且,只要有空隙,又会挨踢。这次我的前脚被扫开,漂亮地跌倒了。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有「等一下」的机会,这正是桐谷流的胜负练习。 「哒!」 就算我倒在地上,老师仍会毫不在意地不停斩过来。我必须在地上边滚边闪避攻击,同时找出空档爬起来。 我趁着擦击面顺势用膝盖撑起身体,然后在应击腹的瞬间站起。 紧接着,我向后退避,并重新构持着中段,但是老师的击打几乎同时斩过来。被逼到墙边的我只能选择拨开。 和老师的剑锷相推。说实话,这是我最怕的。 论力量我不会输,但被压住的时候,只要稍微压回去一些—— 「哈!」 就会被剑锷和手套头固定住手腕,并被压到右手肘下,也就是逆关节的状态。如果反抗,手臂就会折断,但如果屈服于那股力量的话—— 「面啊!」 就会在姿势不正的状况下,束手无策地受击。这次依旧在被抓住手臂的状态下被斩了。 「……是我输了。」 只要我认输,就会暂时结束。 不过,只要疼痛稍减、呼吸调整好之后—— 「请多指教!」 就会再度开始。这就是桐谷流的胜负练习。 6 感觉不错 开学典礼后的第二天,高中女子剑道社的社团活动就开始了。 「我是指导老师小柴。如果有哪位同学已经决定入社,请一定要参加练习。若还没决定,请在柜子那边自由参观。」 小柴老师教授日本史,是社会科老师,段位六段。据说他大学时,是目前指导国中部女子剑道社的北岛老师的学长。他的脸长得像斗牛犬,是个很有魅力的老师。 高中女子剑道社的道场,位于综合体育馆一楼。在一般体育馆大小的空间里,和竞技体操各用一半的空间。不过,剑道场高了四、五阶,也有神坛和防具柜,感觉就像个完全独立的「道场」。 当然,那个般若竹剑袋的主人——矶山香织同学,也在这里。一开始,她和学姐们一起练习挥剑、穿戴防具,现在正坐在我隔壁。此外,她的腰垂上写着「保土谷二 矶山」。 目前有意愿入社的人,有我和矶山同学,以及另外两人,一共四个人。另外,学姐则是三年级六人,二年级五人。我希望和自己同年级的人可以再多一、两个。 「那么,开始了。」 「请多指教!」 全员向老师行礼,并戴上头盔。好,开始练习了。 从切返开始,正面,左右面,腹、手的击打。返击技,应击技,退击技,拔击技,悬练习(注:悬练习,守方要保持好距离,并激发攻击方做出准确的攻击。守方不会事先让攻击方知道该攻击什么部位。),互击悬练习。 整个基本练习结束后,老师会先集合大家。 「今天有新生,那就以比赛形式的练习来打招呼吧。」 老师将所有人分成两组。一年级的学生全部在左边,再加入两名二年级与一名三年级的学生。剩下的全在右边。 「这边是打赢的人留下,不包括平手,然后连三胜的人进入上组。上组是打输的人留下,平手也要留下,如果打不赢,就一直留在这组。连续留下三次的人,就到下组。时间为一分钟,以一支定胜负。」 换句话说,这是突如其来的实力测验。当然,所谓的下组,就是包括我在内的左边这组。 「好,开始!」 我们这组首先由叫田村的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的平田学姐比赛。这位平田学姐我不认识,会不会是高中才进来的呢? 而这个叫田村的女生,好像很强。虽然长得不高,但手脚较壮,速度也快。不过,平田学姐不愧是学姐,三十秒左右即以击手分出胜负。 「胜负已分!」 裁判是小柴老师。上组是由三年级生轮流。 平田学姐赢了,因此继续留下,接下来是另一位一年级的久野同学。她是我b班的同班同学。 「开始!」 久野同学也满厉害的。她因为个子较高,擅长从远间前跳击打。不过依旧是平田学姐赢了,她用退击腹漂亮地分出胜负。 下一个是矶山同学。 「请多指教。」 平田学姐如果赢了这一场,就能去上组。我想她应该想让人看看身为学姐的威严,可是我也不希望矶山同学输,我想看矶山同学用那漂亮的挥剑拿下一支。 啊啊,总觉得自己光是看着,就一直心跳加速。 矶山同学慢慢地蹲踞,并构持住竹剑。奇怪,这动作我好像在哪看过,是错觉吗? 「开始!」 平田学姐向前移动,形成一足一刀的距离。彼此喀、喀地以剑尖试探对方。 突然,平田学姐手一转,抬起了手腕。如果是我,会觉得「面要来了」而一起抬高手腕。不过,矶山同学并没有动作,只是迅速地绕到右边。 又是用剑尖的试探。接着,这次是矶山同学动了。 「手——啊!」 怎么了?在矶山同学突然向前踏时,平田学姐似乎把手腕抬高,一副「请击打我吧」的样子。这次矶山同学用击手顺利地分出胜负。 「胜负已分!」 好厉害。虽然我搞不太懂,可是好厉害。 那么,矶山同学继续留下,接下来就是我了吧。当我这么想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好意思,早苗,和我对调一下。」 是三年级的饭野学姐,国中时曾经和她一起练过剑道。 「好……」 于是变成饭野学姐对战矶山同学。 「开始!」 饭野学姐以前擅长退击技,如果她的风格没变,应该会先踏入到对方身前。 「面——啊!」 果然。虽然没打中,但靠着击面跳一步,并用碰体贴上对方。 剑锷相推。当两人站在一起,可以看出饭野学姐稍微高了一点。两边都不退让,在胸口附近激烈地互碰彼此的剑锷。 饭野学姐的右脚往后轻轻移动,会是她擅长的退击面吗? 饭野学姐用双手再压一下后,果然向后退并击面——不对,矶山同学用几乎同等的速度,往前跨出,于是变成逆碰体。 饭野学姐的姿势完全被打乱,手腕也往上抬了起来。 紧接着,矶山同学举起竹剑。是击面。 饭野学姐赶忙将竹剑拿横,但是—— 「嗯哒——!」 不对,是击腹。矶山同学漂亮地斩了饭野学姐的右腹。 「胜负已分!」 在这瞬间,整个道场安静了下来。 右边上组的学姐们停下来,都直直地盯向这边。她们用紧抓着人不放的眼神,注视着矶山同学的行礼。 总觉得这画面好棒。 道场的所有人都专心凝视着,不想错过矶山同学的任何一个举动。 饭野学姐排到刚才打输的平田学姐后方。 更加沉重的空气弥漫整个道场。 「好啦,下一个快上来!」 「啊……」 我本想上场的—— 「是。」 走出去的是二年级的东野学姐。 「……请多指教。」 这位学姐我也不认识,应该也是高中才进来的吧。 不妙,大家又看向我们这边了。 东野学姐对战矶山同学。矶山同学要是赢了这一场,就会到上组。 「开始!」 这次由矶山同学先攻,而且是很强烈的连击。中间还交杂着碰体,在闪避时做出击手,或是手腕抬高的同时击腹—— 老师也有两三次想举起手,但没有做出「胜负已分」,大概是因为矶山同学没有带着残心。不过,我觉得那有点像是故意的。 如果光算打刺,已经有五支左右了。但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矶山同学那鬼神般的杀气,不经意地散发出来。 刹那间,矶山同学的猛攻突然停止。可是,下个瞬间—— 「面——呀!」 一记无比强力的正面击打,决定了结果。 「……胜负已分。」 老师举起右手。 矶山同学三连胜,晋级到上组。 我明明一场都还没比过,却莫名地感觉疲倦。 「请多指教。」 我的第一个对手是又被轮到的一年级田村同学。 「开始!」 不过,我就是我,就用去年开始定为要点战术的「构持久一点」应战吧。 田村同学感觉比刚才更放松一些,击打得很锐利。我想应该跟对手不是学姐有关。 我不时地向旁边移动,维持在远间的距离,并持续构持住。然后,我实际感受到了某种效果。 只要构持得久一点,从某个阶段开始,就能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到「看透」对手的动作。不是「看见」,而是一种「看透」的感觉。 不只是眼睛看到的动作本身,而是包括对方给人的印象,譬如说「会不会这样行动呢」、「应该能这样行动吧」等等各种可能性的「看透」。 如果到了这地步,我该怎么做呢?当然,只要针对对手不可能行动的地方,就是击打对方躲不掉的地方就好了。 「面——!」 打到了。 「胜负已分!」 太好了,赢了一场。 我看向小柴老师。 「很好喔,西荻。刚才这一下不错喔。」 「谢谢老师称赞。」 下一个是久野同学。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开始!」 不论对手是谁,我都采取构持得久一点的战法,好好看着对方。不过,如果受到攻击,我也会移动闪避;如果躲不过,就用竹剑受击。但基本就是看,看着对方,就像是要把对方纳为自己的囊中物那样的感觉。 不过,久野同学擅长从远间击打,这让我很烦恼。就算想一直构持,也会因为不断的击面或击腹,而导致构持被打乱。 「面啊!」 噢,好危险。刚才的击面几乎被打中,不过好像有点浅,幸好。 但是下一记的击面,抱歉,已经被我完全看透了。 我穿过对手的攻击之后,使出拔击腹。我好像还满擅长这类技巧的。 「胜负已分!」 成功了!这样就赢了两场。搞不好我会继矶山同学之后,晋升上组呢—— 哈哈,开玩笑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胜负已分!」 下一场我输在平田学姐的击手上。 不过,小柴老师依旧对我说「很好喔」。 「西荻。你啊,击打后就要多带点自信地拔击过去啊。」 「是。」 「嘎!地把手好好伸出去。」 「是。」 以前北岛老师也常这样说我。 「因为你有打到,所以要确实地展现『我打到了喔——』的气势并带着残心,向裁判表现自己。」 「是。」 「真是太可惜了。」 「是。」 「还有,力道要更强一点喔。」 「是。」 不过真是太好了,今天除了打赢两场,也大约掌握到社团的气氛。这第一天的感觉应该还算不错。 「手!」 回头一看,矶山同学又拿下了一支。另一边的和我们这边不同,是输的人留下来,所以不晓得矶山同学赢了几场。但是,光不是因为打输才留下来这点,就让我觉得她很厉害。 我们这学年的顶尖好手,应该就是矶山同学吧。 由于我们四人已经决定要加入社团,所以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从岩手县花卷西中来的田村咲月,去年在全国国中组是前十六强。」 「喔喔!」响起一阵拍手声。 「我是从东京大正学院国中来的久野梢。去年个人……呃,没创下什么成绩,不过在全日本少年剑道练成大会中,那个……在道场获得团体冠军。」 嗯嗯。印象中大正学院好像是很好的学校?那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我们学校呢?难道说,是为了剑道? 「我是保土谷二中的矶山香织。」 话才说完,突然有一个声音喊:「唷!全国国中组第二名。」 耶?全国国中组第二名,那就是亚军罗?我以为田村同学的前十六强已经很厉害了,亚军?什么啊? 矶山同学的表情没变,继续说着。 「……是的。我在全国国中组比赛的决赛中输了。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在那场比赛中落败。个人希望有一天再和那位选手较量。」 「喔喔」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么,这三人就是推荐组的了。」 不知哪位学姐如此说道,其他人和老师也点了点头。 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大家才都有些实际成绩。 啊,那我岂不是很糟糕?最后一个自我介绍,又没成绩,实在是太难看了。但也不可能现在去捏造一个战绩出来。 「……呃,我是从国中部直升的西荻早苗。」 饭野学姐突然拍起手来。 「旧姓是甲本吧。」 其他学姐们也点着头。毕竟自己的姐姐是名人,高年级里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 「啊,是的。去年因为家庭因素,改了姓氏……不过,不管是新姓氏或是旧姓氏,我都没拿过什么成绩就是了。」 听到我这么说,大家突然爆笑,尤其是饭野学姐,笑得也太过头了。 「啊、啊,不过,我在去年秋天的横滨市民比赛中,好歹有前八强。」 结果是更激烈的爆笑。各位,你们太过分了。 「……那、那个,不过我希望自己能用新的名字拿下好成绩,今后也会好好努力的,所以……请各位多多关照。」 总算是以拍手做了结束。 嗯,这第一天应该还算不错吧。 7 敌人的真实身分 什么?ㄐv一ㄚㄅvㄣ? 既然去年在国中女子部并且有练剑道,那么现在站在那里的西荻,就是那个「甲本」吗? 说不定是不同的汉字。像是「河本」或是「河元」,还是「甲元」(注:以上三个姓氏日文读音与「甲本」相同。)之类的。不对、不对,这样反而很难推测,感觉太勉强了。她还说有参加过横滨市民大会。不过,是前八强。换句话说,她没拿下冠军?明明都已经赢过我了啊?这也太诡异了吧。 还有,什么旧姓啊?才国中生耶(注:日本人结婚时,女性多半会冠夫姓,因此这里香织是暗指结婚。)。家庭因素是什么?父母离婚吗?如果是,那你还傻笑个什么劲啊?应该要有一种所谓「我很不幸」的表情啊。偏见?这是我的偏见吗? 是真的吗?喂,你就是那个甲本吗? 「矶山同学,辛苦了。」 竟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声音对我说话。 「啊、啊啊……你辛苦了。」 我干嘛这么狼狈啊? 「好厉害呢,全国国中组第二名。我原本都不知道……啊,说不知道真是太没礼貌了,对不起……我并不是打算把错都怪到社团头上,不过国中那边的程度还真的不能说有多好呢。」 这些我很清楚,我还知道这里的国中部剑道社废到不行。 「……不会,没关系啦,没什么的。」 不妙,我也变得奇怪了。 「你家在保谷土,对吧?」 「对……」 「我是日出町,那我们到横滨之前都可以一起罗。」 喂,说什么鬼话啊! 「好啦,快点换衣服吧!」 混帐,把我搞得步调都乱了。这家伙是想干嘛啊! 不论是换衣服,搭巴士到中川车站,还是坐地铁到横滨,西荻都一直,一——直、一——直在说话。虽然我也回了几个问题。 「真了不起……全国国中组第二名是怎样的感觉呢?」 真教人火大。那还用说吗?我输了啊! 「应该是『快要能得到天下』的感觉吗?」 什么啊?就算在国中组称霸,前面也还有高中的校际赛、成人的全日本比赛,以及世界赛等等的。光是全国国中组阶段就要得到天下?少瞧不起剑道了! 「今天也直接晋级上组了呢。好厉害喔……啊,之后你赢了几次?我忙着自己的比赛练习,没办法分心去看。」 我不想理她,但她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欸,到底赢了几次啊?欸、欸。」 受不了,这个人真烦。 「……赢了四场,平手三场……输掉一场。」 真糟糕,我的败绩又增加了。 「咦咦——只输掉一场吗?对了,是谁赢了矶山同学啊?」 少给我问这种事。 「喂。」 「……啊……是村滨选手。」 「咦耶——那不就是社长了!村滨学姐真的很强吗?」 喂,你是要我称赞别人吗? 「真的很强,对吧?欸?」 有够死缠烂打的。 「……这个嘛,去年她在校际比赛中是个人前八强,团体则是第二名。毕竟是那时候的主力……总有一定的实力。」 「好棒——喔!这你都知道。」 我想在新生之中,只有你会这么不清楚。 「欸,还有谁也很强?」 真的是烦死了。 「……嗯……三年级的野泽选手和二年级的河合选手,都很有实力。去年她们两位也分别在队伍内担任副将和先锋。」 「你和她们打得如何?」 「我和野泽选手打成平手,打赢河合选手。之后的我就不太记得了。」 除了输给村滨。 「欺,我可以问你吗?为什么你提到学姐的时候,都不称学姐或加上敬称呢?」 这女的问题真是多到有够烦人的。我又不尊敬她们,所以不想用带有敬意的方式说话啊。更何况对我来说,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敌人。 「……没什么,反正大家都是会参赛的选手,用选手称呼就好了。」 「嗯,对啦,只是……」 横滨到了,对话到此结束。她邀我要不要顺便去哪边逛逛,但我拒绝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从今天开始,恐怕无法像之前一样每天兼顾跑社团活动和桐谷道场了。 在隔天的练习中,我决定注意那个名字从甲本改成西荻的人的构持。 不过,练习挥剑时并无法好好仔细观察,因为我也要做同样的练习。 可能要等到进行两人一组的练习时,才有机会,而这种形式的练习包括切返、击打等。 这些练习通常是排成两列,和与自己相对的人做练习。彼此各当过一次元立和习技者之后,就向右移一个位子,更换练习对象,然后再做一次,之后再往右一个位子等等,如此一直重复。 我用眼睛数着什么时侯才轮到和西荻一起做练习,静静等待。 但事与愿违。 和一个对手做完练习之后,我这边会向右移动一个位子,但对面也会有一个人朝反向移动,而在前端的人会调到对向的队伍中。换句话说,虽然是排成两列,但就像是在一个圆圈里面绕,实际上遇到的对手,总会跳过一个人。而西荻正巧排在那个间隙中,不会和我交手。 可恶,这女的从头到尾都让人火大。 练习时间已接近尾声,又到了以比赛形式练习的阶段。 太好了,这下终于能好好观察西荻的构持。 不过,这次又是我想得太美了。 「嗯——今天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所以……就用昨天没对战到的组合练习吧。」 当好几个名字被点出,排好对战之后—— 「矶山和……西荻。」 仿佛是故意地刺中了我。 我说小柴老师啊,我可是有自己的计划耶。这应该要按照顺序来吧,但你根本没有遵守嘛。 算了,既然叫我打,我也随时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虽然,在我们之前还有很多场练习,但我根本没在看。 总之,只有西荻,哪怕有什么事,我都只管西荻。我的整个脑袋里,只想着要斩了那家伙。 「下一个。矶山,西荻。」 和那时候一样,因为戴上了头盔,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表情。但这没有特征的普通体格,感觉的确和那个人很像。 往前三步,蹲踞。构持竹剑。 嗯,这种缓慢从容的表现,的确和那个甲本很像。 「开始!」 迅速起身。那毫无晃动的起立动作,也都一样。 而让我更加确认的,是声音。 「哈——!」 音调莫名地高,直笛或尖锐杂音般的声音。没错,这家伙就是东松的甲本。 「些啦——!」 这些日子我不断在梦里斩着。 为了斩断恶梦,为了撕裂盘据于记忆的亡魂。 击面。喂,你没有完全接下喔。右击腹。你是怎么了?手腕飘来飘去的,没固定住喔。那么,我就斩下你的手腕罗,从头顶敲下去罗,把你那肚子切成两半罗! 碰体。唷,怎么了?像之前那样四处逃窜啊!靠着步伐制造距离,让我心烦气躁啊!不然我就要上前罗,那是属于我的距离吧。你要是站在那里,不就、不就—— 「面——呀!」 会被我拿下了吗? 「胜负已分!」 喂,西荻,你搞什么啊? 你真的就是东松的甲本吗? 练习结束。待其他社员都进入更衣室之后,我走向小柴。 「老师……」 小柴蹲在道场的一端,正将白色胶带贴在地上白线磨损的地方,做应急处理。 「……嗯,怎么了?」 「我想请问老师一些事。」 「嗯,什么事?」 「是西荻的事。」 他起身,并把美工刀收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西荻的什么事?」 「昨天提到她的旧姓,那是怎么回事呢?」 「嗯?……那种事为什么要来问我?」 「老师不清楚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还是问本人比较好吧。」 「我就是不想问本人,才来问老师的。」 接着,他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那种事是家庭因素,也就是私人问题。不论是指导老师还是教师,都没有立场随便说。」 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 「那,请至少告诉我是哪个汉字。」 「……汉字?」 「ㄐv一ㄚㄅvㄣ的汉字,怎么写。」 他那气色很差的嘴唇,弯成ㄟ的形状。 「……ㄐv一丫是龟甲的甲,ㄅvㄣ是原本的本。」 果然是甲本吗? 「确实是那样写吗?」 「是啊,不会有错的。」 难道就是她了吗? 「她该不会有在国中部的妹妹吧?」 「没有……她有个姐姐就读这里的三年级,在学校里满出名的。」 「她有练剑道吗?」 「没有……她没有练剑道。」 那就确定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但是当我低下头,正要离开时,被他叫住了。 「矶山……你才刚加入社团,为什么显得那么急躁?」 「没有啊!」但感觉好像不是用这三个字就可以结束的了,小柴双手环抱胸前,一直盯着我看。 「……我并不想否定你。看你在这种不是正式比赛的场合,只要能打就不断攻击,当对手心力交瘁时给予最后一击……当然,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展现自己的力量,也不认为那就是你的全力。去年全国国中组的决赛……我也在场,那的确是一场很棒的比赛。尤其你的技巧是超乎他人的优秀。我觉得那个判定对你来说,真的是运气不好。你绝对没有输掉,而且如果再打一次,你获胜的机会很大。也就是这样,我才试着推荐你入学。」 可恶,你到底想说什么? 「都到这个程度了,我想这种事就算没人告诉你,你也知道,所谓剑道,打从根本就不是夺取胜负的运动。剑道是……」 「精神的修养、人格的修养……锻链身心才是第一要务,是吗?」 小柴没有说话,而是仿佛想要看透我的内心般地,眯起了眼睛。 不过还真没那个必要,我如果想知道,就会说。 「……如果您认为我的剑道是邪道,那也没关系。总之,我现在只想着要斩了对手。无关输赢,只是斩或被斩……我认为那就是使剑之道,是兵法的本质。」 小柴更加深了眉头的皱纹,下巴朝旁边比了一下。 「斩或被斩,这是属于内层的问题,剑道的世界观是更加宽广的。」 「问题是内或外吗?我认为只有在这条路上继续前进,才能抵达在前方的『空之境地』(注:空之境地,宫本武藏于《五轮书·空之卷》中叙述的概念,为除去一切杂念的状态。)」。 短促的叹息。我不记得有做过什么令人讨厌的事,但也不想讲输别人。 我再次低下了头,但小柴依旧不打算罢休。 「矶山……你,懂输家的心情吗?」 这人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在全国国中组比赛中败阵,尝过了无比的耻辱啊。 「用你的方式说……就是被斩的人的心情。」 所以说,我也是被斩过的人啊。 被那个西荻,那个东松的甲本。 「不懂吗?」 「……如果是一般人的程度,我懂。」 「当你输的时候,是怎么理解的?怎么认为的?」 这还需要问吗? 「……下次要斩回来,只有这样。」 小柴紧紧咬住了牙。 我们就这么互相瞪视了好一会儿。 期间,有好几名社员说着「不好意思先回去了」,然后离开道场。 不知是不是西荻,这时我的余光瞥见一名留下来的社员,正从另一端偷偷地往这边瞧。 在小柴没把目光移开之前,我也不能。要是在眼神上输了,就一辈子都赢不了那个人。 「……你甚至没有受挫的心吗?」 我已经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了。 心如果挫败了,就再也无法战斗了吧,那有什么价值呢?打造一颗不会挫败的心,不才是武道应该遵守的吗? 我没回答,接着小柴撇开了目光。 「在你的眼里……所谓悔恨的泪水,大概只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吧。」 小柴留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向出口。 等那背影从视线中消失,我才跨步走向更衣室。 湿淋淋的剑道服已变得冰冷,但我的内心深处却缠绕着如熔铁般的炽热。 我心想,这里果然是敌国。 8 我有认真做 等我换好衣服,矶山同学和小柴老师还在讲话。 不管我抱持多么乐观的想法,都感觉不出他们之间的和谐,但也不是矶山惹老师生气的感觉。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我稍微等了一下,但因不想被人认为是偷听,于是离开道场到外面,在体育馆的玄关等待。 先走出体育馆的是小柴老师。 「啊啊,西荻……」 他一脸沉重,而且看起来有点悲伤。 「……刚才,矶山问我有关你旧姓的事。」 矶山为什么要问旧姓的事? 「你和矶山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 「没什么事……」 「她莫名地焦躁。你们吵架过吗?」 「没,没有,昨天还是一起回家的。」 老师的头歪向一边。 「……你们同班?」 「不同,我是b班,矶山同学是c班。」 「这样啊……我是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你尽量多注意她一下吧。还有,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 于是老师离开了体育馆。 我再次回到道场,在更衣室门口等着。其实,同样是女孩,就算我现在走进去也没关系,但我已经换好衣服,而且我觉得更衣时有人看着很讨厌。 两、三分钟后,矶山同学走了出来,依旧背着般若的竹剑袋。 一起回去吧。 我的确想说出这句话,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因为眼神,矶山同学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我们两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这、这种难熬的气氛是怎么了? 矶山同学慢慢地转身,面向我。 「你……说过自己曾参加去年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吧?」 语调异常地低。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觉得肚子要痛起来了。 「啊,嗯……我说过……有参加。」 「我是桐谷道场的矶山。」 呃,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咦、啊……什么?」 「果然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眼睛更加凶狠地眯起。 「如果你明明记得却装傻,我就打算真的把你杀了。不过既然不记得,那也没办法,只能说我展现出的是一场让你忘记的战斗,不好的人是我。这点我承认。」 等一下,这是讲哪件事啊?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我怕得不敢点头,可是我真的没印象。我尽量轻轻地点了点头。 矶山同学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吗……其实我也参加了那场比赛。不过不是用保土谷二中,而是桐谷道场的矶山……说实话,我只把那种比赛当作消化比赛,觉得自己拿冠军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却大意地在第四轮输给你……」 啊,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输给那个东松学园的,甲本选手。」 惨了,我的确曾经偶然赢了一个感觉非常强的选手,而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就叫矶山。 「那、那个……对不起,我……现在想起来了……」 「嘿,那还真是谢谢了。你想起来了啊,那就代表没有完全忘记罗。」 「嗯……应该说我在那天的第一战打赢了,是我第一次在对外比赛中获胜,所以整个人轻飘飘的。那天的事整个乱成一团,我自己都有点不太清楚了……」 矶山同学面无表情地抬高下巴。 「那么,你还记得从我身上拿下的一支是什么吗?」 呃,那个就—— 「……是击面啊。是个正直到愚蠢、笔直的正面击打。我只有在当元立或是小时候,才会吃下那种击打……欸,你那个正面击打是怎么做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做的啊—— 接着,矶山同学朝着道场一端的防具柜走去。 在两个大柜子之间,有个像伞架的竹剑架,矶山同学从里面选了一把竹剑。 「接着罗……」 她从比远间更远一点的地方丢出,只见竹剑直挺地向我飞来。因为不能让竹剑摔到地上,我马上伸手接住,但这好像反而造成了一个不得了的状况,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试试看。」 「呃……试什么?」 「那时候的正面击打啊。」 「可是……」 矶山同学也从自己的竹剑袋里拿出一支竹剑,并迅速地装上剑锷。 「……哪,试试看吧。」 接着直接做好构持。仔细一看,矶山同学仍然光着脚。 「不要啦,因为……」 「正面击打。只要给我最强势的一击就好了。」 她轻挥着剑尖,诱导我。 「……来吧。」 不好吧,又没戴头盔。 「……喂,我叫你过来啊!朝这里尽情地打入一记正面击打啊!」 她用食指比着自己的额头。 「……那种事我做不到啊。」 「没什么好介意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才不可以啦!应该会很痛吧!」 听我说完后,她的嘴角上扬,大胆地笑了。 「……嘿,看来你非常有自信嘛,认为出手一定会打中吗?难道我是那种程度的对手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 「那就过来啊!尽管上!」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什么嘛。你如果不来,我就过去罗。」 不行,不能那样,绝对不可以。 「我、我知道了……我打,我会打的。」 总之,我也把袜子脱掉了。可是,我还是很迷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很难过,心脏好像真的要爆炸了。可是,如果我不打,就会被她打。不行,那是最不可以发生的事。 没办法。我、我要上了。 「……面——!」 我基本上按照平常那样,确实地做出正面击打。太好了,矶山同学用竹剑完全接下了。可是—— 「你这家伙瞧不起我吗?」 我被她用目前为止最高段的白眼给瞪了。 「呃,可是……」 「你少耍我!」 「噫!」 她突然拨起我的竹剑—— 「些啊!」 我反遭受她的正面攻击。我虽然勉强受击,但并没有就此结束。 「唔啦!」 击面、击腹、面连击面、击手、击腹、击手。 「等、等一下!」 「给我构持好啊,混蛋!」 就算你要我构持住,但是被这样子打—— 「给我用脚,脚啊!」 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 「别这样!」 「那就给我打过来!」 「不要,别这样啦!」 「给我认真点!」 「我不要!」 「西荻!」 这一瞬间,矶山同学看着我的右腹,但也有可能是欺敌战术,然后击面。 我马上举起左拳,为了同时护住面、手与腹部,我把竹剑倒往反向。 但那其实是个诱导。 「你这小鬼!」 矶山同学的竹剑闯入我毫无防备的左侧腹,然后顺势一斩般,重重拔击而过。 逆胴—— 这是我第一次没穿防具被人打到。 已经不只是痛而已。肋骨快断了。浑身在刹那间冷却了。总觉得,好想吐。 我蹲在原地,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在原木地板上。被打落的竹剑,则仿佛逃离我身边似地,朝着对面滚去。 那把竹剑碰到矶山同学光着的脚尖之后,停了下来。 「站起来。」 不会吧,这—— 「你可是赢过我的人啊!你的力量应该不只这样,给我起来!起来认真战斗啊!」 好奇怪,这个人难道,疯了——? 「西荻!」 她咚地奋力踩响脚下的地板。我缩起身子,可是不晓得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这让我很害怕。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向矶山同学。 「总算有那个意思了吗?」 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站起来啊!起来朝我打过来啊!」 「等、等一下……」 我坐在地上往后退,稍微拉开距离。 「那个……如果说,我曾经赢过你的话,那大概……只是碰巧而已。」 紧接着,她那无所畏惧的笑容又再度浮现。 「……我才不会被碰巧的正面击打给打中。而且,那记正面击打的确很有力道,充满了气势,相当认真。才不是你刚才那种软绵绵的击面,是个能把我的头劈成两半、结结实实的击面。」 她站着用剑尖指向我。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你赢了我,然后我现在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赢我的。」 痛楚、恐惧,以及不知名的东西……又令我的眼泪满了出来。 「那个……我不知道啊……刚才我也很认真打啊……还有前面的练习我也都很认真。可是,我还不是敌不过你,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啊?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真正的差距啊!虽然你说不对,可是在市民比赛那一次,的确是碰巧啊!只是偶然而已啊!」 「才不——对!」 矶山同学用剑尖敲打地板。 「刚才在社团活动里的,根本就没认真!」 谁?矶山同学吗? 「……既然你没认真打,我还是输了,这不就表示我很弱嘛!」 「不对,不认真的人是你!刚才的练习,你根本就不认真!」 这算什么? 「我都说已经很认真了,自己说的会有错吗?我一直都很拼命啊,都很认真啊!」 「不对!你没有认真,至少跟那个和我交手过的东松的甲本不一样!」 我受够了。 「那种事谁知道啊!」 我顺势用手敲地板,手上的痛楚连结到被打中的侧腹,原本快要停止的泪水,又开始掉落。 「……那种事……谁知道啊……」 这次矶山终于把剑尖从我面前移开。 她拿下剑锷,捡起被扔到地上的竹剑袋。 「我知道了,今天先到这里。」 我不禁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掉眼泪。 「不过……明天我一定会让你认真起来的。如果明天不行就后天,还是不行就大后天。懂了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居然擅自就—— 「那我先回去了。」 对我来说,这句话才叫耍人,不过,我的脾气也没好到被人这样对待之后,还说要一起回家的地步。 我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矶山同学离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产生如此难堪的感受。 等我回到家时,侧腹的疼痛已几乎消失。肋骨看来没断,自己这副莫名耐操的身体,真是让人厌恶。 「……我回来了……」 「啊啊,你回来了。」 姐姐坐在一进门的餐桌旁,脸上敷着绿色的美容面膜。母亲则坐在她的对面,不知是在记帐还是什么的。 「今天好晚呢,辛苦了……唉,你怎么了?」 不愧是母亲,我一点点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哭过了?」 「……嗯,一点点。」 「练习很严格吗?」 我不过是摇摇头,就觉得又快要哭出来了。 「……那个,有个奇怪的社员,和我同年级……我好像去年碰巧赢过那个人,结果,我就被她记恨了……我又没有穿防具,结果被打到这里……」 「天啊——!」 母亲突然变得很激动,让人招架不住。 她说着:是哪个同学?她怎么打你的?从背后攻击你吗?这种事在高中常发生吗?练剑道常会有这种事吗?不要再参加了,别参加那种粗暴的社团活动了。 「来,给我看一下……唉呀,已经变紫了。真是的,这要是在脸上就糟糕了。别再练什么剑道了,那本来就不是女孩子该碰的东西。我以前不就说过了嘛。」 但是,在被妈妈说得这么夸张之后,我反倒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至少我还没想到要放弃剑道。 「没……没事的,我会再跟那个女生好好说看看,我想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我一说完,姐姐就笑了出来,是那种不会让面膜裂开的平稳语气。 「你啊,真——的是好人耶。被人用竹剑打了,还说可能是误会……真不愧是爸爸的女儿啊。」 这让母亲不得不用斜眼瞪姐姐。 「别说了,绿子,不可以说爸爸的坏话。」 不过,姐姐也不是会轻易让步的人。 「唷,妈。我只是说人太好而已,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喔。」 「听你在说谎,你的本性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老花眼度数深到可以看见幻觉了?」 这两个人一旦斗起嘴来,就要很久。 总之,我拿着医药箱,回到自己的房间。 是的,我家没有父亲,他在去年春天离开家后就跟妈妈离婚了,所以我从父姓的「甲本」改成母姓的「西荻」。 我父亲以前是一间小工厂的老板。详细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技术能力很高,工厂在地方上算是相当知名。 好几年前,父亲不知开发出了某种技术还是材料,能够用很低的成本制造手指静脉辨识系统什么的,总之就是那类的精密仪器,并且卖给知名厂牌。但是,那也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制造方法被对方取得,我们的收益变成零。于是,父亲在工厂人们的声援下,向对方提起诉讼。结果,败诉使得我家一瞬间变成穷光蛋,我和姐姐也被迫停止从小学习的日本舞蹈。 后来父亲变成嗜酒的茧居族,那真是最糟糕的时候。 幸好,曾经是绘本作家的母亲,当时正好有作品被改编成动画;母亲的这笔收入救了我们,让我们不必放弃上学。如果没有那笔钱,我们根本无法上私立学校。 可是,伤脑筋的是父亲。 母亲重拾绘本作家身分,但这半调子的成功,却一点也不好。 「切,都是我的错嘛……唉……真难看啊。」 父亲整天都在喝酒、哭泣。而且,生长于博多的他只要醉了,就会有博多腔变重的倾向。我曾经开玩笑地模仿这腔调,结果惹得母亲大发雷霆。 看到父亲这样沉沦,母亲打算用激将法,拿出离婚协议书,想不到反而让父亲气炸了。 「要我出去是吧……好哇,我就出去哇!」 父亲拿着协议书,眼眶泛泪地走出家门。 之后母亲一查,发现离婚真的成立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慌乱。 为了避免只有母亲是「西荻」,而我们姐妹俩依旧是「甲本」所可能造成的困扰,我们赶紧前往区公所和家庭裁判所,让我们姐妹两人的户籍也脱离「甲本」。 离婚成立后,父亲就下落不明了,但还是对这个家庭有些不舍的样子,手机没有解约,也曾几次在这附近看到过父亲。姐姐说这是「暂时离家出走的暂时离婚」。 姐姐就是这样的个性,这场离婚戏码完全没对她造成冲击,甚至还因为觉得西荻这个姓比较时髦而高兴。 母亲没想到父亲居然会信以为真,对她来说,感觉大概是「做过头了」和「这人太没出息了」各半,另外似乎还有「为什么我得变成离婚一族啊」。 至于我—— 嗯,打击还满大的。不过与其说是因为离婚,或许应该说是因为父亲消沉的程度吧。 父亲被人抢走了技术,心情低落,但是当他抱持着「我要起诉罗!」「要打赢官司喔!」的心情时还好,败诉后就变得更加不振,成了茧居族。幸好他不会行使暴力,但也更让他掉入无比深渊。 所以,我觉得胜负很可怕,也尽可能不想用胜负的价值观去看待各种事物。 输了就完了,成就全没了——那样实在太悲哀,而被这种想法攫住的父亲非常可怜。 父亲现在不晓得在哪里、过得如何?希望他不要变成流浪汉。 9 下克上 输给那种货色的难堪、想要击败的敌人竟只是幻象的空虚感,以及任由激情肆虐而动手打人的自我厌恶,都令我的脑袋几乎要炸裂。 回到家时,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幸运的是母亲因为身体不舒服,准备好我的晚餐之后就回房休息。我吃下她做好的食物,收拾完餐具,也难得地毫无锻链体能的意愿,洗过澡之后就睡了。 隔天,我和西荻在班级前的走廊擦身而过。我感受到她有话想说的视线,但我没有搭理,却也让自己的自我厌恶感与烦躁感更为加剧。 放学后,我一如往常地前往道场。 位置稍低的竞技体操场地,已有好几名学生正抬出垫子或搬着平衡木,但剑道场还没有半个人到。 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穿上腰垂和护心后,再次回到道场。在这里,我又碰见了西荻,她和同班的久野在一起。 「啊,矶山同学……」 我还是没有搭理她。在贬责自己度量狭小的同时,我也对自己束手无策。 当我在角落练习挥剑时,社员陆陆续续地来了。之后在村滨社长的指挥下,全员集合到中央。接着是热身运动、挥剑练习等。我一面对这散漫的气氛感到厌烦,一面告诉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练习了。真是怀念桐谷道场那有如利刃般的氛围。 整套练习结束后,小柴也到了。大家排好头盔,退一步整队。正坐,冥想。 「……停。」 我们顺着村滨的声音睁开眼睛,小柴就正坐在对面。 「向老师敬礼。」 「请多多指教!」 西荻站在久野旁又隔一个人的位置,如果照这个排法,练习时间应该不会和我碰上。算了,这样也好,等时机来临,一定还会再战的。 小柴的练习安排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 挥竹剑时支撑点的矫正;击打后不是将左脚缩回,而是自然地如追赶般展开身体的方式等。不过,每种都不是马上衔接击打,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必要的练习。 「矶山,在击打的瞬间要注意右脚的重心。」 「……是。」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了解要尽量把体重加成到竹剑的动作上。可是,这实在不适合实战,至少对我的战斗方式是无意义的。我就算不那么做,也能打出十分强力的击打,并控制重心。 「对,西荻,就是那样。」 西荻似乎很适应这种练习型态,按着老师的指导内容,照表操课。 话说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剑道的?感觉不像是从小就开始练的,因为一切都还在基础阶段,没有建立自己的习惯,也没有自己的特色。 「不论挥的幅度大小,最后都是一样的。不能直接奋力斩向对手,而是在打中的瞬间用左手内侧这样握。这里……懂吗?应该看得见吧,这边。」 实战的打法应该是每个人自己在实战中学会的吧。一视同仁地将自己的打法或是别人的打法教授给学生是行不通的。 「矶山,我说右边应该再轻一点,就是在探出去的时候让力量放松。」 「……是。」 你不如在提醒我之前先踹我一脚,这样我还比较容易理解。 「没错、没错,西荻。很好、很好……你吸收得很快嘛。」 真是散漫到令人火大的练习,难道就不能更「咻!喀!啪!」吗? 最后同样进入比赛练习,今天是以三分钟三支决胜负。 「今天采取挑战赛方式。」 又是将所有人分成一军和二军,由下位者自愿向上位者挑战。当然,照之前的结果,我被排入一军。 「那么,谁想和村滨交手?」 许多只手举起。 「那就……平田。下一个,谁想和河合交手?」 又有许多只手举起。 「那就久野了。」 其中也有完全没人举手的,就像我。 「那么矶山和东野……之前交过手了,那就和田村吧。」 所有人的对手决定好之后,比赛就开始了。 西荻的对手是副社长野泽。 「哈——!」 「咿啊!……呀!」 我终于可以好好地观察西荻的构持了。 果然是非常遵守基本动作的构持——将背挺直,放松双手的中段。迎上前时从腰先动,剑尖指向对手喉咙,左脚脚尖放在对准右脚跟的位置,两脚间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野泽上前时,西荻并不是单纯地退后,而是同时横向移动以制造出距离,令人直接产生她很厉害的感觉。为什么昨天和我交手时不用这样的移动方式?我实在不认为那种状况有必要保留实力。 双方几次竹剑碰弹后,野泽上前紧黏住西荻。剑锷相推后是退击面,但是西荻沉着地拨开,再次制造出距离——她真的很遵守基本,但也渐渐让人觉得她并非没有自己的特色。 她给人一种白色的印象。 西荻用触击手迎向再次上前的野泽。不过,她被看穿了—— 「面!」 让野泽拿下了一支。 野泽大概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这场的步调,只见她改由从远间不断地击打。西荻退后时,野泽就靠近。这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可是—— 「腹!」 西荻趁着野泽不知道是击面还是击手的时机,击出了一记拔击腹。那穿过对手竹剑的拔击,在我看来做得十分漂亮。上半身的姿势没有偏差,容易不小心放开的左手也依旧紧紧握着剑柄,嗯,依然守住了基本动作。 不是很能打嘛。 一股麻痹感顿时从我的臀部往背部窜升,直冲脑门。 东松的甲本绝对不是幻影,她果然就是西荻早苗。这让我感到很高兴,但心中依然焦躁。 为什么不用这种积极的态度和我战斗呢? 这让我怎么也无法理解。 第三支没有分出胜负,两人战成平手。能和去年的副将打到不分轩轾,算是很值得称赞了。 隔了三组之后,轮到我和田村交手。她好歹是去年全国比赛的前十六名,绝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力道和速度都无可挑剔,不过,战略上还是有破绽。 我先从正面进攻,击出好几下擅长的击面之后—— 「手!」 令她抬起手腕,拿下一支。 我应该没和田村在正式比赛中对战过,虽然记忆中曾看过她的比赛,但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支有一点难拿下,但我在一来一往中用击面打中。 「胜负已分!」 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由于一轮结束后还有时间,于是换成由上位组与下位组各自与自己组内的人交手。 「谁要和村滨……」 「我。」 我用一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插嘴的气势,第一个举手,接着单膝跪地,但小柴似乎还在犹豫,于是—— 「我想和她交手。」 我拿起竹剑起身。 「那……好吧,就矶山。」 顺利取得再次和她对战的机会,当然,这次我要还清之前的债。 所有的组别都决定好之后,随即进行我和村滨的比赛。 村滨很高大,却很迅速;兼具力量和技巧,是属于最难缠的对手。 「开始!」 为了提升气势,我先和她激烈对打。我的击面擦过村滨的面金,而当她的击面朝我的头挥下时,被我躲过而落上右肩。说实话,非常痛,但也让我感到高兴。这个人果然很强,值得打倒。 剑锷相推后我被弹开,之前就是在这一步没走好而吃了一记击面。今天我多退一步拉开距离,同时重新构持成比中段稍高的姿势,使得村滨放弃追击。 彼此重新调整呼吸。 互相牵制对方一阵后,这次由我做出击手。我的竹剑被拨开,然后被击面。我用竹剑受击并向左移一步后,马上又来了一记逆胴。我的竹剑跟不上,于是逼上前使那记击打偏离。二度剑锷相推。我被压回来,接着是手连击面。我回以击腹,可是歪了。我马上回过头,为了接下来应该会过来的击面而举起竹剑,就在这瞬间—— 「腹!」 村滨的竹剑击中我的右腹。 混帐,被打中了。 「第二支!」 应该已经过了两分钟。 不妙,这样下去我又会输。 村滨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拿下一支后也完全没有松懈,甚至更加强攻势地朝我攻击。不论是碰体或每一记击打,都不断使出十分严厉、用尽浑身力量的攻击。 那我也不客气了。 进行到剑锷相推时,稍微互相压迫了一番。她一直没照我预料地压过来,但这也表示我的黏人赢了吧。村滨的竹剑和右拳突然挣开,绕向我的右手背。 有机会! 我故意在剑锷和右拳之间制造空隙,并做出一个钩,箝制住对方的剑锷。我只要将手腕反转,就能固定住对方的手腕。 我直接压过去后被回压。此时我不抵抗,而是干脆拉了她一把。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村滨的身子摇晃而被吓了一跳吧。 还没呢,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我用左手肘抵住村滨展开的右手肘。 村滨从头盔里发出威吓,但我依然毫不在意地绕过她的手。 如何,会被我折断喔。你要是继续站着,右手臂可是会被折成两段喔。 我又压过去一下并且放手,接着同时间—— 「嗯面——啊!」 在我向后跳开的同时,用尽浑身的力量给村滨的头顶一击。 「……面。」 小柴举起手,但紧接着—— 「时间到。」 传来计时人员的声音。 「分开。」 我们回到起始线,蹲踞后收起彼此的竹剑。但是,村滨似乎很不满。 「……喂,怎么了?」 村滨没有捡起从手中掉下的竹剑,只是按着右手肘,蹲在原地。 小柴与好几名社员跑向她。 「……我没事。」 从面金的缝隙里传出她含糊的声音。 放心吧,你的手没断,顶多是扭伤罢了,只要贴个酸痛贴布,很快就会好。 「矶山……」 小柴起身面对我。 「是,怎么了呢?」 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刚才你是故意的吗?」 「……啊?什么事?」 「你在剑锷相推时使用了立关节,对吧。你是故意的吗?」 噢,你有看到啊?那我要对你改观罗。 好几名社员惊讶地说着:「立关节?」 「我不是很清楚老师在说什么?」 有哪个笨蛋会承认自己动了这种手脚。 「……剑锷卡住时,我向后拉开,结果村滨选手的手肘刚好伸展开来。我压了一下后推开,之后趁她调整好姿势前击面。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小柴的表情绝对不是认同,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大大叹了一口气。 「……是吗?下次如果再碰到这种情形,记得先把钩住的地方放开,不要再做出直接压向对方这种危险的动作……懂了没?」 我说着「我知道了」,并低下头,也向村滨说出「对不起」道歉。 当然,虽然我把头低下来,但我可不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事。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兵法。这中间并没有对错。 有的只是生和死、斩或被斩,如此而已。 我从来不用便当盒和筷子,午餐一定是用锡箔纸包覆的饭团与腌渍物,因为可以直接丢弃,非常方便。这不是母亲偷懒,而是我的要求。 为人应不好美食。 这也是新免武藏《独行道》里的一项。 这一天,我也是边看书边吃午餐。不过,我可不是在看小说之类的。 而是《五轮书》,分成<地之卷>、<水之卷>、<火之卷>、<风之卷>、<空之卷>共五卷,是宫本武藏写下其毕生兵法总结的名着。每卷尾声的后记里,都署名「新免武藏」,所以我基本上不说「宫本武藏」,而是「新免武藏」。 吃完午餐后,原本拿饭团的手换成握铁哑铃,而拿书的另一只手则继续拿着书,继续看。这就是我最近两年渡过午休的方式。 「……你在看什么?」 背后突然冒出这句话,我赶紧回过头。 太大意了——我可完全没发现你呢,西荻。 「干嘛,太卑鄙了……居然从人家的背后冒出来。」 其实我认为从背后袭击也是一种手段。 「卑鄙……我又没有打你或是偷走你的什么东西吧。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呜哇!」 她坐到我的旁边,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另一只手拿的东西。 「什么啊,你还做这种事喔?」 「是啊,只要有机会,上课时也会练。」 「老师没生气吗?」 「不,之前我在下面偷练时,『磅』地撞到桌子,就被骂了,这东西差点被没收掉,还是我哭着道歉才拿回来的。」 西荻笑了,简直是把我当成一般的朋友看待。我也很平常地和她聊天,不过说哭了是骗人的。 「……你读得好仔细喔……有趣吗?这本《五轮书》。」 我倏地把书阖上。 「这没什么有趣的,只是心态问题。」 「唔……借我看一下。」 其实我不太想让她碰这本书。 「……什么啊,都破破烂烂的了。」 「住手,别翻这么快,会坏的。」 「你读了很多遍?」 「是啊,所以要更小心。」 「唉……掉页了耶。」 所以我叫你住手啊! 「还给我……啊啊,又得买新的了。」 西荻突然夸张地双手高举万岁的姿势。 「咦咦——!买一样的?」 吵死了,大家都在看了。 「买不同出版社的啦。」 「可是,都一样是《五轮书》吧?」 「翻译和解说会不一样啊。」 「嘿……真是狂热粉丝呢。」 这说法这让人不舒服。 「啊,不过《浪人剑客》我在朋友家看到第三集了喔!」 喂,给我全买回去看啦! 「矶山同学也看过吗?」 关于武藏的书,我还看过吉川英治的原著,以及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与藤泽周平写的短篇。 「是啊,嗯……不过从二十一集开始,标题题字的字体换了,让我有点失望。」 「唔——哇!愈来愈像个狂热粉丝了!」 我就说那种讲法很让人火大啦! 「……矶山同学,你该不会是武藏御宅族吧?」 啥? 「你、你居然说什么御宅族!」 「呀哈哈!」她张大嘴笑着。 「讨厌,原来矶山同学是这种人啊。」 「可恶,我要扁了你这家伙!」 「你又来了。讲话要是太粗鲁,会被小柴老师骂喔!」 要是会怕一个指导老师,我还当什么剑道家。 接着,西荻突然小小地吐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仿佛已经忘了不久前没穿防具被我打的事。 「可是,怎么说……我放心了,矶山同学其实也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嘛。」 啊啊,真教人生气,非常地生气,你的每个用词都让我很火大。 「总之,不要老是那么带刺,开心地参加社团活动嘛!刚才我还碰到了村滨学姐,她的手肘似乎没有大碍,而且也不生气了。所以……好不好?」 然后,她慢慢地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 「……你,其实是故意的吧。」 她轻轻地用刺激人的声音说道,然后又马上露出微笑。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保密的。好不好?所以你别再做那种暴力的事了喔!」 她留下这句话,裙子一摆,离开了c班。 只是,她那是什么语气啊! 真教人生气,太生气了! 10 也许不擅长直接叫名字 说到新年度一开始的比赛,就属关东大赛团体赛的县预赛。 报名日期是后天,社团为了编组新的队伍,不停地反复进行测试社员实力的比赛。 「矶山,大森……开始!」 自从那天以后,我感觉矶山同学就比较安分了,似乎把心思全放在打出漂亮的比赛上。不过她本来就很有实力,拥有绝对足以入选的战绩。既然如此,当初就不用做那种事嘛。 「胜负已分!」 她赢了大森学姐。大森学姐是去年的候补选手,矶山同学既然以两支赢她,应该是确定入选了。 「下一组。河合,西荻……开始。」 这位二年级的河合学姐,是连矶山同学也说很强的选手。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但我还是会用挑战的心情努力的。 彼此提高气势,计算距离。 我很喜欢河合学姐的构持,因为给人一种漂亮的感觉,而且动作干脆,有股俐落的气息。 「喀、喀。」她不断拨弄我的剑尖,然后直接咻地攻过来。虽然不知道是击面还是击腹,但我移向右边闪避这两种攻击。 好险!似乎是击腹。如果往左移动,搞不好就来不及了。 不过,这种一来一往的紧张感正好,不知何时会遭遇攻击、揣测着对方手部动作等,都令人兴奋得颤抖。如果是对手胡乱打过来,自己也随便打回去,然后刚好击中手或面,就不觉得好看了。 我还是喜欢能确认自己成长状况的比赛过程,也很高兴能遇到这种对手。和这种选手交手,会让我觉得就算输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自己的成长,以及确认有所进步和实际体会。 「手!」 虽然现在我用击手拿下一支,但是整个过程里,我构持得非常久,也做出了好几个只差临门一脚的击打。我现在是白色,而老师的白旗也好几次一颤、一颤地差点要举起来。只要想到去年的我,就会觉得自己成长很多,毕竟河合学姐是去年校际赛亚军队伍的先锋。 「腹!」 看吧,从我身上拿回去一支了。 一对一的对决,接下来是—— 「得分!」 第三支就将决胜负。比赛时间一样是四分钟,不过应该已经过了三分钟左右了吧。 即使被学妹拿下一支,也不改变战术,就这点来说,我觉得河合学姐真的很厉害。这样的「不动心」正是我应该定为目标的境界吧。 我用右移步闪过感觉像击手的攻击,应付转向钻进来的竹剑,并退后半步,随之而来的是对手面连击面的击打。原本以为她接下来会攻击腹部,但似乎还是击面,我只好上前做出剑锷相推。 我被用力地推了一下,于是直接退开,河合学姐也退后了。我喜欢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这种彼此间建立的「先分开吧」的理解,好帅! 我们暂时多退开一些,拉大距离。我感觉接下来的一击就将决定胜负,但会如何呢? 「喀、喀。」河合学姐的剑尖上下移动着,但绝对不能上钩,那不过是诱导。 下次举起时会打过来吗?我才这么想,学姐就在剑尖垂下的时间点攻过来了,好可怕! 「手,喔喔喔——!」 我以为是击腹,结果是击手。不对,是从击面来的吗?不管如何,我都上前应击。现在河合学姐的竹剑倒向我的右侧。 这么一来,有——机会! 「腹!」 往右腹的退击腹。呜哇,打中了!快逃! 「……喔喔喔喔——!」 为了不让残心被干扰,我赶紧退后、退后、退后,将距离拉开。 「腹!」 太好了,白旗子举起来了! 「……胜负已分!」 噢噢,大家都在为我拍手喔!除了矶山同学。 我最近的状态好像还满不错的。 「西荻学妹……」 正当我在等待下一场比赛时,被人从身后叫住。是河合学姐。 「是。」 「你以前真的没什么比赛成绩吗?」 从面金缝隙显露出来的眼神非常温柔,语气也很平稳。 「是的,没有。我最好的纪录是市民比赛的前八强。」 河合学姐轻轻一笑,美丽的红唇拉成一线。她应该是社里第一美女,算是我最仰慕的学姐吧。 「真是教人难以相信……你的动作很难看穿呢,或者应该说当我回过神来时,你总是在别的地方,站在我没料到的地方……我有这种感觉。」 「啊……是那样的吗?」 虽然我没什么感觉。 「欸,你和我交手时在想什么?」 「咦?什么想什么?」 「就是你有想着要赢过我吗?」 嗯,这个嘛—— 「我大概……没怎么在想吧。」 糟糕,我刚刚也许说了非常没礼貌的话。 可是,河合学姐完全没有不悦的脸色。 「……果然是呢,因为你让我有那种感觉。」 「是这样的吗?」 「嗯,像是杀气、干劲之类的,都让我完全感受不到……还有声音,虽然会发出来,但那也不是『我要上罗!』的声音。」 啊啊。说到声音,国中时总是被其他人说像耳鸣且软弱无力,不过北岛老师却支持地说:「如果那能让对手失去力量的话也不错」。 「啊,的确……我可能没有杀气吧。」 「真的没有呢。」 她嘻嘻地笑着。河合学姐真的就如她的名字般可爱(注:「河合」和「可爱」在日文里的发音相同。)。 「可是这样不行吧?还是要有些杀气。」 「不会啊,这样也不错喔?只要能赢就好。我觉得你只要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可以了。」 「这样……啊,谢谢学姐。」 入选出赛队伍的前几个名额几乎已经定案了。最厉害的是村滨学姐,野泽学姐第二,接着是河合学姐和大森学姐。然后再加上矶山同学,剩下还能登记两名候补,不晓得我能不能被排进去?可能有点勉强吧? 虽然我刚才赢了河合学姐确实是很厉害的事,但是之前我输给了东野学姐和久野同学,所以我能不能入选还是未定数。其他的候补人选有三年级的宫田学姐和古田学姐,以及二年级的上原学姐和一年级的田村同学。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超过这些人。 一如所料,隔天由我和她们四人进行循环赛。 我赢了田村同学,输给宫田学姐,跟古田学姐和上原学姐平手。结果,上原学姐以三胜一平位居第一,田村同学因二败二平落选,古田学姐和我一样,宫田学姐则在我们之后。 隔天,即公布了入选关东大赛团体战的成员。 「主将,村滨。」 「有!」 这是理所当然的。 「副将,河合。」 「有。」 嗯,这种稳定的位置很有河合学姐的风格。 「中锋,野泽。」 「有!」 喔喔!得点选手!野泽学姐排正中间啊。 「次锋,大森。」 「有!」 嗯嗯,那这样的话—— 「前锋,矶山。」 「……有。」 没错,就是这样。矶山同学果然很厉害。 「候补是上原。」 呜!只剩一个名额了。 「……还有西荻。」 在这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变成了被人摇过的汽水,「咻——!」地往上窜,这种喜悦,就和我在跳日本舞蹈时被说「下次试着跳『藤娘』(注:藤娘,歌舞伎舞蹈里的曲目之一,至今仍颇受欢迎,也是日本舞蹈必跳的一支。是曲名,亦是角色名称。)吧」一样。 「太好了,西荻学妹。」 旁边的河合学姐拍了一下我的护心。 「啊,有……真的,非常谢谢。」 不过,我的高兴也只有一瞬间,因为吉田学姐、宫田学姐、田村同学没入选,一股充满歉意的心情随即涌上胸口。的确,在这几天的对战中,或许我给人的感觉还不错。可是,今后能不能一直以这种状态走下去?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反正只是候补,基本上不会真的参加比赛,只是多少还是要有些责任心的。我必须变成一个不会有愧于落选人的选手。 嗯,这下得稍微把皮绷紧一点了。 「有时候一起回家吧!」我对矶山同学说道。 我想她既然被选为参赛选手,心情应该不差。而且,在我说了「别再做那种暴力的事了喔」后,她就没再出现那种行为。所以她应该没那么讨厌我,至少不会又想要在我没穿防具时打人吧。 「喔……」 这是她的回答。不过,她也没拒绝。没有明确回答「嗯」,应该只是害羞吧,我认为矶山同学其实还满内向的。 搭巴士时,我问她现在还有没有去家那边的道场,她回答说时间上不允许,国中时是因为在当地就读才能去。这倒也是,像我回到家都已经超过八点半了,要在中途绕去道场,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不知道道场开到几点,也应该不会到十点、十一点吧。如果开到那么晚,一定会给邻居造成困扰,因为竹剑的声音「啪、啪」地非常吵。 「……话说回来啊。」 矶山同学换了只手抓住拉环,开口说道。 「嗯?什么事?」 「既然你赢了那个河合,那为什么会输给宫田,然后和吉田打成平手啊?」 河合学姐是队伍的副将,宫田学姐和吉田学姐则没有排上候补,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战绩很奇怪。 「……先不说这个,讲到学姐时,不可以直接叫名字啦。」 「不要说出去就好了,你就保密吧。」 受不了,还装出这种不良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害羞的人。 「唔——嗯……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会打赢河合学姐,可能是碰巧吧。」 结果,又被她的白眼给瞪了。 「……意思是我和河合都是碰巧输的吗?」 「看你马上就用这种刺人的方式说话……河合学姐可不会用你这种充满怨恨的方式说话喔,她对我说,只要照着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 啊,我该不会又说出惹她生气的话了吧? 好像没事。她只是嘟着嘴,没有瞪我。 「……我很不满意。你如果输给河合就算了,却是赢了她但败给其他人或平手,这让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 「我又不是为了让矶山同学接受才练剑道的。」 惨了,这次被瞪了。我总觉得搞不太清楚这个人「生气的点」在哪里。 「我说啊……我们明明讲话语气很随意,叫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加上『同学』啊?」 什么嘛,戳中的是这个点啊。 「咦——可是突然要我直呼名字,我没办法。」 「我说好就是好啦。」 「那……比如说小香之类的?」 白眼吊得更高了。 「混蛋,你敢那样叫我,下次我就直接拿木剑从后面打你!」 喔,这么不得您的意啊! 「那,香织同学呢?」 「我说了,就是不要加上『同学』啦!」 「为什么嘛。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在亲近中也保有礼貌啊。」 我以为她会对亲近这部分吐槽,结果不是。 「……你赢过我,所以你有直呼我名字的资格。」 唉唉,结果这个人还是无法脱离那种想法啊。 「欸……可以问你一下吗?为什么矶山同学这么执著于胜负呢?」 「是你太不执著了吧!你也给我更认真地思考剑道的事吧!更在乎胜负啊!」 「我一直都很认真在练啊。对于剑道,我也是想了很多很多的。」 「那么,就不要输给在你之下的人,因为那就代表没有拿出全力。」 为什么要说「下」嘛。 「什么啊,宫田学姐和古田学姐又不是在我之下,而且我不喜欢那样看轻别人。」 到站了。我先下车。 「等等……你在说什么蠢话啊。赢的在上,输的在下。没输给任何人的就是冠军,而只要输任何一次就完了。这就是剑道,也就是所谓的胜负。」 「不对、不对,那样才不是剑道!应该还有其他的乐趣,以及喜悦才对!」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不小心激动起来,提高了音量。走过身边的人们都偷偷地瞄向我们。 「什么叫其他的乐趣啊?」 这人怎么这么烦啦。 「就是……学会使用新的技巧,找到更漂亮的构持姿势,模仿前辈的优点,击打出让人畅快的一支等等,有很多吧。」 「那种事就算再多,只要和胜利没关系,就没意义了。」 「好了啦,别再说了啦。」 我们通过地下一楼的剪票口,接着再走到地下二楼的月台。 「好什么啊!你只要肯认真打、肯卯起来拼的话,绝对会变得更强!」 「是、是,这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不够拼。」 这段手扶梯有这么慢吗? 「至少在对上那些废物的时候,不会把该赢的对决输掉。」 「你不要把学姐们说得那么难听。」 「因为我讨厌你是个弱者啊!」 你在说什么任性话啊,还有,不要在这种公众场合这么大声啦——我原本想对她这么说的。 「矶山同学……」 回过头一看,她的表情似乎显得十分难过。我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才不要……你……你是让我真正认输的人,这样的你却是个弱者……我不要…… 我的确不想执著于胜负,甚至想让自己远离那种价值观。这只要用网球或游泳来思考,就很容易理解。用单纯的快乐进行某种运动时,本身就是喜悦,我认为世界上应该存在着这种态度。 可是,现在我所学的剑道,一定会与胜负有关,这是很沉重的事实。尤其是东松学园高中部的剑道,男女队皆拥有全国等级的成绩,甚至被学校引以为傲。因此,我知道在这里无法将胜负完全放到一边,无法只以活动筋骨的程度乐在其中。 所以,我也是很努力在学的。虽然赢不是一切,但我也尽可能为了胜利而努力,好赢过别人。这样还不行吗?这样你就不肯承认我的剑道吗?河合学姐说我这样就可以了,而你却不满足? 或者说,对于困在胜败这种诅咒中的你,我甚至觉得有些悲哀。原本应该是能让人更快乐的剑道,你却让它显得无聊、冰冷、难以呼吸。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难过的事。 我学习剑道不过三年,很清楚不应该对拥有全国级实力的你说三道四,所以我不说,但我希望你能够发现其实可以用别的方法看待事物。你不须和我有相同的价值观,可是我希望你能认同所谓不同的道路。 搭上地铁后,在横滨车站下车,我和矶山同学在jr的剪票口前分开。 「那么明天见罗。」 「嗯……」 她的肩膀上依旧背着般若的竹剑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背影看起来好渺小。 这是怎么回事? 11 五轮书 走出保土谷车站,发现四周地面已被淋湿成黑色。抬头一看,路灯的周围纷飞着白色迷蒙细雨。 早有准备的人们,从包包里拿出折叠伞撑开。没准备的人则缩起肩膀,小跑步朝街道飞奔而去。 至于我,用走的回家要十多分钟,用跑的也要五分钟。好了,我该怎么做呢? 总之,我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铃声只响了三次。 「您好,这里是蒲生武道具店。」 「……喂?婆婆吗?是我,香织。」 「唉呀,小香。你等一下喔。」 婆婆按住话筒,叫着「老伴」。 紧接着,听到清痰的咳嗽声。 「……好,喂?小香吗?如果是要问订做的东西,已经好罗。」 这对老夫妻是少数能叫我「小香」的外人。 「那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好啊,可以啊。过来吧。」 「嗯,那我马上去。」 我挂掉电话,在雨中跨步走着。到蒲生武道具店,用走的要三分钟。虽然和回家反方向,但以躲雨来说,距离刚好。 一打开老旧的玻璃门,就见到了婆婆的脸。 「欢迎啊。」 「晚安,这么晚来真不好意思。」 「什么话嘛……啊,在下雨?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呢。」 「嗯,不过只是毛毛雨。」 我把东西放下,用双手关了门。比起开门,关门更需要力气。 「来,用这个擦擦。」 她拿给我一条写有附近水果店名的白色毛巾。 「谢谢。」 我先擦手,一阵轻柔的洗衣精香味飘进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产生怀念的感觉。 没多久,辰爷爷从里面的客厅爬出来。蒲生辰二郎,这间店的主人。 「抱歉,您正在吃饭?」 满布皱纹的脸颊,正一嚼一嚼地动着。 「嗯……真是得花不少时间呢。光吃东西就很累,所以稍微休息一下……」 辰爷爷两年前动过胃癌手术,之后用餐总是得花很多时间慢慢吃。 我擦掉头发、制服与竹剑袋上的水气,把毛巾放在展示柜上。只见辰爷爷皱起了眉头。 「……书包呢?」 「没关系啦,反正是脏的。」 「什么脏的。」 毛巾被推了回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下,拂掉书包上的水珠。 「……两把竹剑一起带走吗?」 「嗯,不过我还有两把要麻烦。这上面有些刺屑,请帮我把它削好后前后对调,还有中结要换新的。」 「没问题。」 我不是不会做竹剑保养,但要重新组装,还是交给辰爷爷比较好,因为要精准地固定住竹剑重心,需要专业技术。 「我还是照以前一样,把握把弄得比较轻,前端比较重。」 「嗯,谢谢。」 「那,两把是……八千元。」 这次换我皱起眉头了。 「九千吧。」 「打折啦。」 「别这样啦!」 辰爷爷还是找给我两千元,可是我也很坚持,塞了一张回去。 「那我就收下了……」 已经进屋里的婆婆,又从门口露出脸来。 「小香,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来吃?」 「不,不用了,我回家再吃。」 「你很赶吗?」 「是不赶。」 「那,至少来喝个茶吧。」 「喔,嗯……那就喝杯茶吧。」 我接过两把竹剑,直接收进竹剑袋,然后坐到店内一角的圆椅子上。 蒲生武道具店是我从小就很熟悉的店。小时候觉得店里很大,但现在看则只约四张半榻榻米大小。」型的水泥地约两张榻榻米大,橱窗和它对面的榻榻米部分则约两张榻榻米大,剩下的是竹剑架。由于右侧墙壁边摆置防具的玻璃柜突出占到水泥地部分,因此客人能站的地方只有这片橱窗的前面。如果我把东西放在这里,并坐到椅子上,那其他人就无法进来了。不过,这里很少会有许多客人同时上门。 婆婆端出茶后又回到屋子里,辰爷爷则坐在柜子的另一头,抽起了烟。 「……我不客气了。」 除了茶之外,还有海苔煎饼卷,这应该是在这附近的老煎饼店买的。 辰爷爷抓起一根煎饼卷,吐出一口烟,开口说道: 「……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是吗?我不禁想从防具的玻璃柜确认自己的表情,但终究没有。反正任何事都瞒不了辰爷爷。 「你……还放不下在市民比赛中的落败吗?」 我沉默地点头。不只比赛,我也曾对他说过为了再和对方交手,而进入东松的事。 「那个人的确在高中部的剑道社,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改了姓氏。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确定是她。她现在不叫甲本,改成西荻。」 「呼。」辰爷爷又吐了一口烟。 「……那你还是打不过她吗?」 「不,那样反而好办,因为只要全力攻击她就好……但问题更复杂。」 「哦。」辰爷爷说着,转过上半身。他坐在柜子另一头的和室椅上,从上面只能看到他的脸。 「那家伙好像哪里怪怪的。能从我拿不下的高年级生身上取下一支,却输给笨拙差劲的家伙。真不知道要说她不稳,还是没有自己的战术。」 我又抓起一根煎饼卷。 「和她对打的感觉如何?」 「嗯嗯……没什么杀气也没什么气势,轻轻的……属于会让人想骂她『到底有没有干劲啊』的类型……吧。」 「不过,她的确很厉害吧?」 「嗯,对……我觉得她有抓到要领,击打时的眼光也不错。只是她的攻击很弱,击打次数也少。」 辰爷爷点着头,将烟捻熄。 「……她学多久了?」 「啊,我没问。」 「是个不好问私事的人吗?」 「嗯——是不会啦,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我啜了一口茶。这里婆婆泡的茶很浓,很好喝。 「构持呢?」 「这个……构持感觉上就是按照基本要求,几乎标准得过头了。」 「听你这么说,感觉是个没什么经历,但天份不错的人。」 或许是吧,可是—— 「这么说来,我是输给她的天份罗?」 辰爷爷突然面露难色。 「这我不知道……不过,她的剑道应该还不差吧?」 「嗯,是不差,不过和我完全不一样就是了。」 「那,小香觉得如何呢?」 西荻的剑道啊。 「怎么说……如果她是正确的,那我恐怕有很多地方都必须重新思考。只是,我还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 辰爷爷用鼻子哼了一下。 「这没有正确不正确吧。小香只要走自己的路就好了,而她也只要做自己就好。」 「可是,如果是榜样的话,就应该学起来吧?如果她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而且是有益的,要是我没把它变成自己的,说不定会无法继续往前进。」 「没那种事,剑道应该是有多少人学,就有多少种类型。」 「可是,所谓的顶尖,只有一个吧?武藏也在<风之卷>中举出了许多其他流派不好的地方。所以,还是有所谓的好与坏吧?」 推荐我看《五轮书》的,就是这位辰爷爷。 「事情不是只有那样啊……」 辰爷爷再次点起烟,而话题也到此结束。屋子里传来婆婆的声音:「老伴,你抽太多罗!」 「对了……你还去yoshiaki那里吗?」 yoshiaki指的就是桐谷玄明老师。「玄明」本来似乎念作「yoshiaki」,但剑道圈的人几乎都念成「genmei」(注:日语中汉字分成音读和训读。音读表该汉字本身的读音,训读表该汉字的意思。「yoshiaki」为训读,「genmei」则是音读。),包括我父亲。现在我所认识的人里,只有辰爷爷会叫桐谷老师「yoshiaki」。他们两人是儿时玩伴;至于年龄,我觉得辰爷爷比较大。 「嗯——嗯,现在没时间去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张有如干扁章鱼般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辰爷爷,你真的很讨厌桐谷老师呢。」 「不,我不讨厌他,只是反对他教给小孩子的东西。」 「这话已经说几年了?」 「前后有三十年了吧。」 「可以不用再说了吧?」 「不——行。那家伙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小孩子,用那种教导方式很危险啊,太没有考虑教育层面的东西了。」 我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不要再说桐谷老师的坏话了啦,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师父。」 「不要用师父这种带有崇拜意味的称呼叫那家伙。现在,去他那里学习剑道的小学生人数不是少了很多嘛,保土谷警察局的少年剑道社还比较受欢迎。我们家的客人啊,几乎都说yoshiaki那里很恐怖呢。」 就算是辰爷爷,说成这样我也是会生气的。 「虽然确实是有点恐怖,但也培育出很多好学生啊;有毅力的人就会继续学下去。说缺乏教育意识……我觉得这样讲太过分了。」 「不,这么说还不够呢。总之,我想小香的爸爸应该也觉得把小香交给yoshiaki是个错误……当初隆哥去世的时候,就应该转到别的地方去才对。」 隆哥指的是已经去世的桐谷隆明老师。那整件事发生在我们进道场后约一年,由于隆明老师生病了,原本在别的地方执教的玄明老师,才赶紧回来继承道场。 「……是我自己决定要跟着玄明老师学习的。在那之前,他也来过道场很多次,并代替隆明老师指导我,所以我很清楚他是怎样的老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老师没有错。」 「话虽这么说,但是小香曾经被那家伙弄到骨折吧?」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那是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断的是左手腕。 「那……是因为我太弱了。」 「哪有人会踹飞小孩子,甚至让小孩子摔倒骨折的呢。我还听过很多其他的事,虽然都没闹上法院,但要是被人告了,那间道场就撑不了多久了!」 辰爷爷为了平息愤怒,又吸了一口烟。 只见一朵中央开了个洞的小云团,升向天花板。 「……那家伙以前确实很强,不,现在也很强吧。可是,想指导别人,就得具备和强不同的才能,特别是教导小孩子的时候,就更需要了。明明必须先告诉别人『这和暴力不一样,是为了修养性情的武道』,却采取暴力性的练习方式,还教导孩子要彻底击溃对手……我不会说那家伙没人性,但是他没注意到内心深层的影响。我觉得那是不行的。」 辰爷爷说的话我能够理解一半,但是其他的我就无法认同,只是目前我没办法好好用言语说明。 「……就算这样,桐谷老师还是我唯一的师父啊。」 「小香有爸爸在吧。」 那才不叫师父呢。 「你现在社团的指导老师叫什么的……他好像在学生时代就累积了很多战绩吧?而且在他担任指导老师之后,东松高中女子剑道的成绩就突飞猛进。能够培育团体而不是个人的,就是优秀的指导者。既然要称人为师父,就应该选那种的。」 我没有继续反驳,只是默默地点头。 喝完茶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被塞了一把伞。一看向外面,发现雨势比刚才大了许多。 「嗯,谢谢……我借走了。」 「欢迎随时再来啊。」 我点点头,推开喀啦作响的拉门,走到外头。 我再次用双手关门,并从屋外挥挥手。辰爷爷也从柜子的另一头,稍微回过头来。 边走边解开伞上的绳子。这是把黑色偏长、洗练、中年男人常用的伞。一按下按钮,「蝙蝠」般的翅膀,迅即覆盖住飘雨的夜空(注:日文中将从西方传入、于金属伞骨贴上伞布的伞称为「蝙蝠伞」,或简称「蝙蝠」。)。 如果可以直接飞上天,我会期望飞向哪呢? 我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了,最近为什么会这么烦躁?除了西荻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小柴?可能也是一部分原因吧。 不过,撇开彼此不对盘的事,那个人好歹也把我选为团队的前锋,可见他对我的评价绝对不低,所以目前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说到个人的对战成绩,我和村滨、野泽都是平手。当然,我也打败了西荻。所以,目前在那个社团里,并没有压倒性胜过我的选手。这种情形,我大致上也很满意。 那么我到底在不满什么? 难道还是西荻早苗这个人吗? 她虽然不是所谓的强,但确实很厉害,只是有时能发挥,有时不能,这让我很火大。 对,我希望赢过自己的西荻,能够具有更压倒性的强。我似乎是这么期望着。 我以前从没遇过这种事。或许是因为过去没有如此令我钻牛角尖,又如此不可动摇的落败吧。但是,却又觉得不只是如此。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对那场市民比赛的落败这么耿耿于怀呢? 说不定,就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失败的原因吧;不管经过多久,都无法确切地知道输的理由。 如果是输给村滨那一型,我就不会这么想。因为理由很清楚,我可以知道是输在力量,以及在面对那份力量时的精力。那么,下次再和那种对手战斗时,就能知道要如何赢。 只要引开对手的力量,又或者是自己也加强力量。总之,不管能不能办到,至少能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努力直到胜利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那么野泽呢?她属于技巧型。如果输给那种人,该怎么克服呢? 这也非常简单,只要磨练技巧就好,像是挥剑更快。还有,虽然我不喜欢像拳击的说法,但的确可以准备多种连续技的组合,要求身体彻底地学会,在下次交手前预备好就行了。 可是,西荻呢? 如果想赢过她,我该怎么做才好? 她既没有力量,使用的技巧很基本,牵制和小技巧也很少。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构持很直很好。可是,我实在不晓得她到底有哪一点赢过我,所以无法采取对策。 对了,就是这个。因为她是个让人摸不清头绪的对手,所以我才这么烦躁。 而且,她的打法并非每次都一样。或许她有想一样,但实际上却做不到,所以变得很难探究。亏我还满怀期待地看她对战,却迟迟没看到我期望的行动。 没错,所以我才会这么想:给我变强。希望她快点变强,然后让我知道自己那天落败的真正原因。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或许心中的某块地方真的很怕西荻。因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因为不知道她强的理由,因为我至今都没看过这种剑道。她说不定握有能彻底颠覆我的剑道的某种东西——这种想法,可能已经不知不觉深植我脑海。 西荻早苗。 唉,你这家伙真的是—— 12 都是因为我 四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六,关东高等学校女子剑道团体战神奈川县预赛,在小田原市中曾根的小田原竞赛场举行。 「哇!好大喔!」 不知究竟有几个体育馆大的宽敞竞赛场里,八个比赛场都有非常足够的空间。 「你第一次来这里吗?」 矶山同学一如往常,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愿意笑呢? 「嗯,因为我没参加过这么大规模的比赛嘛!」 「你以往最好的比赛成绩是?」 「……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国中女子部前八强罗。」 「呿!」 明明是你要我说的,干嘛又更不高兴啊? 「……欸,矶山同学其实是个m喔?」 「啥?那是什么?」 「没什么。」 这时,饭野学姐举起手喊「注——意」。 「接下来我们要去休息室——我们是,嗯……在二楼,所以请不要脱队,要跟紧喔——」 除了矶山同学,每个人都很有朝气地回应。除了要上场的五人,上原学姐和我也预先做好出场的准备。 虽然有好几间选手休息室,但我们被分配到的是一个像大会议室的地方。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学校的人正在换衣服。 「喂,我们好像被人家忽视了?」 「才没那种事,你看有椅子,也有桌子。」 「我想要在铺有榻榻米或木板的房间换啦。」 怎么了?意思是讨厌塑胶地板吗?这人真怪。 「好啦、好啦,就别挑了……」 我从以前就注意到矶山同学换衣服的速度非常快。 一口气脱掉制服,接着穿上剑道服,三两下绑好里面和外面的绳带。脚才跨进袴裙里,又是三两下就绑好前绳带,然后那只手并没有停下来,直接撑住腰板,后绳带也三两下就绑起来了。好,完成了。 「……西荻,你发什么呆啊?」 「啊啊,不好意思……我好像看呆了。」 「变态。」 是吗?也是啦。 我也赶紧换装。穿好腰垂和护心,手拿头盔、手套,以及两把竹剑。所有人的剑道服都是深蓝色的,左袖子上绣了「东松」。防具是社团准备的团体战防具,也是每个人都一样。护心的表面是灰色中带着一点紫色,有些新潮。 「穿好了吗?都好了吧。那么,去检查竹剑的重量罗——」 于是,我们跟着饭野学姐走。没被编入队伍的饭野学姐穿的是学校制服,今天她的角色就像社团经理。她似乎很擅长这类事务,虽然社长是村滨学姐,副社长是野泽学姐,但实际上所有社团事务都是饭野学姐在处理。有这种默默奉献的人,真是让人感激不尽。 我们排在设于会场入口附近的测重场队伍里,大约有六名工作人员。 「因为今天只有女生啊……」 往前看了一眼的矶山同学,含糊地念着。 「只有女生……什么?」 接着,她一直盯着我看。 「……啊啊,你国中也读女子部,所以不知道啊。」 「嗯?什么啊?」 突然,她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该说矶山同学很擅长做这种表情吗?总之很适合她。 「……有些比赛是男女一起的,这时,当女生通过竹剑的测重后,就可以把剑交给男生。如果是男女检查章不同的比赛就不行,但如果相同,就能那样比赛了。也就是说男生也可以拿女生用的、较轻的竹剑打。」 「咦——这听起来好讨厌喔。矶山同学也曾将通过测重的竹剑给人家吗?」 「没……现在想来,好像从来没人拜托我这种事,为什么呢?」 我想我非常能理解那些没拜托矶山同学的男生的心情。 终于轮到我们了。 女高中生的竹剑长度规定要三尺八寸,也就是在一百十五公分以内,重量则是四百二十克以上,剑尖皮必须在直径二十五厘米以上。当然,也不能有刺屑等等的破损。男生的要四百八十公克以上,所以如果能减轻六十公克,确实可以更轻松。只是,那种人能算剑道家吗? 「好,可以了。」 通过测重后盖好章。虽然轮不到我上场,但如果有什么事,或许需要把竹剑借给别人。 「大家都完成了吗?都完成了……好,那我们进去罗。」 之后做了一下暖身以及稍微练习挥剑,然后找好各自的对手稍作练习。这里的空间很够、很棒,今天应该有将近一百二十所学校参加,但就算大家各自练习,也不会感到拥挤。 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矶山同学的对手。 「面!面!面!面……」 切返的练习感觉就像用真剑。虽然她是个怪人,但对剑道的认真程度,可不会输给任何人。以这部分来说,我真的很佩服她。 要加油喔,矶山同学。 熬过格外冗长的开幕典礼却无法直接开始比赛,这是强校的心酸。饭野学姐拿着大会手册,做出以下指示: 「我们在第一轮是种子队,第二轮才开始有比赛,是在第二比赛场的第八场比赛,这中间不要乱跑到别的地方,请待在刚才换装的会议室或是比赛场附近。就算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也不会去找你们的。」 队伍算是暂时解散了,于是我打算先去厕所。但是—— 「给我站住!」 矶山同学从后方拉住了我的护心绳。 「什……我说你做什么啦!会松掉啦!」 「我们会对上在第一轮比赛中获胜的学校,所以你也要好好看着。」 虽然我不会说「我是候补的,又没关系」,但那个你自己看不就好了——只不过,说不出这句话的自己也很没用。 「嗯,好吧……」 我们直接移动到靠近第二比赛场的地方,坐在一个角落,观看第一轮比赛。 不过,应该说还好有看吧,因为旁观社外人士的比赛,可以学到很多。 第一场比赛,是由我曾经听过的一所横滨的商业高中,与绫濑的县立高中对战。比赛开始前,两队的五名选手分别排在比赛场的两方一起敬礼,之后留下两队的前锋,比赛便开始了。 光这一瞬间,我就觉得「啊,不一样」了。 说起来,这阵子我一直看着以村滨学姐为首的高中女子剑道顶尖选手的动作,因此……这么说可能很没礼貌……一般选手的动作会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者说有些动作很多余,让人觉得比较慢。 好棒啊,明明还不到一个月,我的眼睛就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和厉害的人练习果然很重要——请人家当对手当然最好,但就算只是看着,也是很好的想像训练。 「手!」 我现在也能非常清楚地看见决胜关键。以前,这对我来说太快,大多不知道究竟是哪边用的招式能决定胜负。不过,今天我知道白色那方使用击面的人稍微慢了一点,因此在击中前被使用击手的对手漂亮地打到了。当然,有些地方会因为角度而不容易看到。 结果是县立绫濑南高中赢了。 「我去一下厕所……」 就在第一战和第三战的选手交替间,矶山同学迅速离开了比赛场。 这个人真是有够任性的,人家从刚才就一——直忍着说。 我快速地上好厕所,尽量看完剩下的比赛。下一场终于轮到我们了。 小柴老师把队员们集合起来。 「……只要按照平常的样子就可以了。但是,绝对不可以欺骗自己。展现自己的剑道吧,只要做到这点,应该就不会后悔了……去吧!」 「是!」 前一场的主将战结束了。 接着,准备上场的五名选手和结束第七场比赛的队伍,一起进入比赛场,行礼,然后前一场比赛的队伍退场,第八场比赛的两名前锋就位,比赛开始了。 「行礼……」 矶山同学的对手是一名叫森本的二年级选手,她在刚才的比赛中用击手赢了对方,现在她一定满是「我要再拿下一支罗」的干劲。 「开始!」 但是,不愧是矶山同学,从蹲踞到起身,都仿佛要把对方的干劲吞噬一般。似乎有某种东西控制了场上的气氛。 「些啦!」 声音也很棒。单单一个把对手的竹剑往旁边拨开的动作,就散发出自信以及「我可强的呢」的气势。 「哒!」矶山同学上前踏入的瞬间,对手的手腕举了起来,于是矶山同学马上使出一记击手。虽然稍微偏了一点,但马上趁势用碰体冲撞对手。然后,矶山同学朝踉跄的对手追加一记击面,并拨开使得很勉强的返击面—— 「面!」 顺利取得一支。 「第二支!」 矶山同学依旧持续猛攻。 对了,就是这样。以前的我,说起来就像刚才被拿下一支的那位选手,是一个被对手的气势吞噬、害怕对手的攻击、无法直视也无法反击、老是败阵的选手。 但是我现在不一样了。虽然明白强的人有多强,但已经会想那些人也是拿着一把竹剑,也一样是高中生。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赢,但已经不会莫名惧怕了。光是这种心态的转变,就觉得加入这社团是正确的,还庆幸能遇见矶山同学。 「腹!」 从剑锷相推到牵制性的击面,然后马上接退击腹。真是漂亮。我们东松拿下一胜,支数为两支。 之后仍是东松压倒性的胜利。虽然大森学姐只赢一支,但接下来的野泽学姐、河合学姐、村滨学姐全都是以二支获胜。 「胜负已分!」 居然是拿下九支的完全胜利,我们将迈向第三轮。好厉害。 如果是以前,这时候大伙儿一定开心得又跳又叫,但现在不同了,东松学园高中部是全国等级的强校,只是赢了第一场比赛,还不值得高兴。 这种感觉在矶山同学身上特别强烈。 「可恶……这连热身都算不上。」 在我想着「这种说法对人家很失礼啦」的同时,心中的某处却产生「也是呢」的想法。说不定我的认知也开始有点偏差了。 由于已经中午,大伙儿先回休息室吃了一些饭团,之后便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 我突然很想喝玉米浓汤,印象中有看到贩卖机在卖,于是到走廊上寻找,结果在厕所前碰到矶山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很黯淡,腰垂和护心也拿了下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矶山同学抓着楼梯的围栏,鼻梁上挤着皱纹。 「糟糕,肚子超痛……」 以女生来说,肚子痛的原因比男生多一个,而我莫名地觉得矶山同学很像是那个……这下可不好了。 「还好吗?有没有带药?」 「什么药?」 就是那个啊—— 「……是生理期吧?」 什么「哼」嘛,为什么要用鼻子冷笑啊? 「才不是啦。我只是因为一口气喝光运动饮料,肚子被冷到了。」 你是小鬼吗!可是,一口气喝光饮料还真像矶山同学的作风。 「……别笑啦,笨蛋。搞不好会在比赛中拉出来呢。」 「够了,脏死了……那不要一口气喝光不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我口渴了嘛。」 「这样啊……」 因为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所以稍微陪了她一下。她又进去厕所一次,不过之后似乎稳定多了。 她又靠在同一片围栏上。 「还可以吗?」 「啊啊,应该不会在比赛中拉出来了……」 接着,她按住肚脐下方,「呼——」地缓缓吐气,并且重复好几次。 「这是什么?瑜伽?」 「丹田呼吸法是气功吧。」 「咦咦——那是瑜伽啦!」 「谁知道啊!都好啦!」 矶山同学总是马上吼人。 「……啊,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桐谷道场练习?」 而且还随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擅自改变话题。受不了,这个人太任性了吧。 「啊?什么东西?」 她居然罕见地双忧要到我那边的道场一起练习啦。」 「为什么?」 「为了变强。」 我完全跟不上她的话。 「要练习的话,社团活动不就有了?」 「就是不要练社团活动的,去桐谷道场练啊。」 「什么?可是矶山同学不是靠运动推荐进入我们学校的吗?应该不能不参加社团活动吧。」 「只要还是社员,就不会被说话了吧。如果被点到,只要在比赛时好好出赛就可以了啦。」 「你又在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早知道就别担心她的肚子。 「……我不用了,有小柴老师的练习就很够了。」 我正要离开时,护心绳又被她一把扯住。 「喂……别这样啦,会被扯掉啦!」 不过,就算我瞪她,也完全得不到回应。 「靠小柴不行啦,你跟他学是不会变强的。必须直接体会胜败的严苛,还有真正的武道啊。」 什么?五到?啊啊,是说武道啊。 「……就说不要了,放开我。」 「而且去桐谷老师那边学会比较快,你绝对会变强的。」 「不必了。我只要和小柴老师练习就好,也不用学什么胜败的严苛。放手!」 我强势地抓开她的手,打算先离开。 「……等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展现该有的实力啊!」 这人在说什么嘛!同样的事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 「我说啊,我原本就不是很强,而且就算没办法变得像矶山同学那样,也没关系啦!」 「我就是讨厌那样,我讨厌你这么弱!」 「好了啦,不要只会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我马上就挥开了她再次伸出来的手。 「啊!」 结果,矶山同学朝另一头的阶梯晃去。她像被后方的人的脚给绊到了吧?我也不清楚,可是—— 「啊啊!」 矶山同学往楼梯下方跌落,当我伸手要去抓她时,已经构不到了,她用很快的速度摔下楼梯。 「……矶、矶山同学!」 幸好中途被正站在转弯处的人扶住,没有摔到更下面的阶梯。我马上往下跑到她仰着身子躺卧的地方。 「对不起!矶山同学、矶山同学!」 她勉强撑着没有晕过去,但眼睛紧紧闭着,表情显得很痛苦。 我怕得不敢摸她,也不知道她哪里痛或哪里受伤了。 「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没有回答,只是想坐起上半身,还「呜喔」地发出呻吟。 「是哪边?哪边受伤了?哪边会痛?」 周围的人问要不要叫工作人员,我回答说「麻烦了」,但矶山同学却摇了摇头。 「……我没事……别张扬。」 怎么可能没事——虽然我这么想,但她仍顽固地拒绝让别人帮忙。 我伸手想帮她起身,她却咬紧牙根,把嘴巴贴到我的耳朵旁。 「……周围的,全都是敌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的伤……」 「呃……」 我感到背上的皮肤全起了鸡皮疙瘩。 我好像看到了比以往都更加恐怖的矶山同学。 13 两败俱伤之战 浑身疼痛。这也难怪,从十几阶的楼梯上摔下来嘛。不过,幸好双脚没事,虽然外侧有几处红肿和发热,但走路没什么大碍。 问题是左手腕。 也许是摔下来时先顶到了吧,光是支撑拳头的重量,就会产生有如被扭断的痛楚,别说要握了,几乎连根手指都无法好好动作。尽管如此,我也没用右手去支撑,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不知在何处观看的敌人。 我发现在走道前方有个稍微凹进去的空间。 「西荻……」 现在在我眼里,连她那担心的表情,都显得很危险。 「嗯,什么事?」 「……你去休息室把我的防具拿来。」 两道稀疏的眉毛,讶异地皱在一起。 「矶山同学……你打算出赛吗?」 那还用说吗?我又还没死。 「我只要还有一只手,就会继续战斗。」 「可是——」 「我没闲工夫和你争论……摔下去的是我。如果要说我自己有没有大意,我也不得不说有……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多少也有些责任吧。」 西荻顶着快哭出来的脸点头。 「那么,你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会躲在那个有点凹进去的地方,去帮我把包括竹剑在内的所有东西拿过来。」 「嗯,我知道了……那我去跟老师说一下……」 我摇了摇头,却引发左手腕有如被人踹到般的强烈疼痛。 「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要拿防具……拜托了。」 但西荻并没有马上行动。 「快一点……已经没时间了。」 她总算开始缓缓地向后退。我用下巴示意「快去」,并瞪了她一眼。她终于点头转身。 我把自己藏在走道尽头、略为内凹的地方。痛楚没有减轻。我想骨头应该没有断,但也无法期待能像平常一样动作。这样,我该如何战斗呢? 西荻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道具放在我的膝边。 「……不好意思……帮我穿上。」 她点头,等我跪坐好后,便先帮我从腰垂穿起。 将绳子绕过腰一圈,在正中央被掀起的大垂位置打好结,然后再往下拉。这个反作用力让西荻含在眼中的泪珠掉落了下来。 「别哭啦,笨蛋。」 「……对不起……」 「没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不好。」 虽然感觉和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不过算了,反正只是图个方便。 「可是……对不起。」 「好了啦,你要是有闲工夫在这里哭,动作就快点。」 接着是护心、头上的头巾,然后是头盔。 「……可以吗?绳子会不会太紧?」 「再紧一点,绑用力一点。」 「嗯……」 最后是手套。这就是个难题了。 「……一口气拉上来。」 我把左手肘靠在西荻的护心上,自己拿起手套。 「好啦,拿着啦。下定决心……一口气戴上吧。」 西荻有如被责骂的小孩,歪着她那小小的鼻子和嘴唇。 「没什么好在意的,快点戴上。」 她点了点头,紧闭着双眼—— 「嗯……」 她按照我的指示,一次就把手套穿上。我虽然受到相当的冲击和几乎令人眼花的疼痛,但总算是顺利戴好了。只要把绳子绑得比平常紧,就能代替石膏,甚至让状况更好。 右手就靠自己想办法了。 「再来是这个……绑带。我们下一场是白色的。」 「好。」 让她帮忙绑好固定在背上的护心绳之后,就算是完成准备了。 「走罗。」 「……嗯。」 之后,西荻仍小声地说了两次「对不起」。 当我们抵达时,刚好前一场的主将战即将结束。 「跑去哪里了?」 「对不起。」 我没有正视小柴,直接就排到队伍里去。 直到比赛开始,都必须用左手拿着竹剑。虽然很难受,但我对自己说「只是一下子」,撑过去。 所有人行礼并和前一场的队伍对调。比赛场里只留下我和对战选手。 过去,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是前锋。从中锋以后的选手,是随着比赛进行,依序戴上头盔。当然,敌人也能看到你整个穿戴过程。如果我被安排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就无法像刚才那样请西荻帮忙。 站在边线内侧,先行一次礼。用前倾姿势拿竹剑是最难受的,但是我也撑过了。只要前进到起始线蹲踞,就能用右手拿竹剑了。 之后,就是打法的问题了。虽然这可说是最大的难题,但我可是剑道家。既然少了一只手臂,就照着这样的条件战斗吧。 「开始!」 但是,要怎么做呢? 一般竹剑是用左手挥的,右手只是轻轻地握住,所以被称作「单手击打」,原则上只靠左手击打,即构持在上段架式,接着用握住柄端的左手,活用攻击距离击打。 所以,只靠右手的单手击打,并非一般常态,因为右手握在接近剑锷的地方,就算做单手击打,也无法活用攻击距离。 「些啦!」 「哈!……嗨啊!」 现在的使力方式和平常完全相反。用右手握住竹剑,左手只是做样子地放在上面。然而,只是移动剑尖做牵制,整条左前臂就疼痛万分。事实上,即使是构持,拳头和手套的重量也带来痛楚。 当然,对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且会一直进攻。我只不过是照平时闪躲,就都承受着仿佛被人踢踹般的痛苦,竹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这样根本不可能好好地使出击打。 我无法任意进行攻击,只能构持在中段。 忽然间,那年秋天的「甲本」在脑海里苏醒—— 绝对不偏离中段的构持,及时闪避我的攻击,还有一直漂亮地制造出距离的步法。 原来如此。只要使用那种打法,或许能有助于我目前的战斗。 可是,我办得到吗? 视野的一角映照出拼命拍手的西荻身影。某种东西从胸口深处往上爬。 不求神拜佛。 我遵循着武藏的论说,一直认为不能仰赖剑道以外的事物,但是现在—— 西荻,我想要你的力量。我想要那双脚、构持、站立,还有心。当时你在想些什么?你在那长时间的构持里,看着我的什么? 「小手!面!」 可恶,遭受击手后,要闪开朝头挥下的击面,就花掉我所有精力。 不行,冷静下来,应该有办法的。先构持住吧,中段构持应该是适合于攻击和防御,最基本也最强的构持。 双手在身体的中心线上。放松肩膀的力量,左手举在比肚脐高一个拳头的地方,不要展开手肘,从容地握着。左腰稍微向前,让身体朝向正面,动时从膝盖使力。然后,剑尖瞄准对手的喉咙。 嗯,喉咙? 难道说,那时候甲本是—— 不、不好,被逼到剑锷相推了,这是对我最不利的状况。我整个人使不上力,也完全压不回去。 没办法了—— 小柴,这次你就装作没看见吧。虽然我从没想过要在正式比赛使用,但这次我不得不这么做。 「嘿啊!」 想办法扣住对手的剑锷,并朝右边推去。这次没有时间做折手腕的动作,但这样就好,只要能拉开就谢天谢地了。 应该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得想个只靠右手就能获胜的技巧。 击面不可能,就算打中了,也无法拾起残心。击手也一样,我没自信在打中后能只靠右手拉起竹剑并做好构持。击刺大概也很难吧,不管我再怎么想,也无法不靠左手控制就击中那小小的下颚。 如此一来,要靠右手获胜的技巧就只有那招了。 总之,先观察吧,必须让对手的手腕提起或诱使对手做出击面。我要怎么做呢?现在的我能做的是什么? 我试着上前,但对手似乎也开始觉得我的动作很奇怪,不肯轻易地提起手腕。我再不认真攻击,就只有被看穿的份了。 光靠右手就能击出的,而且是真正的击打,还要是能导向最有利一击的技巧…… 决定了!同时间我跳了起来。 我将竹剑从下方直直地上升到水平位置,企图刺向对手喉咙地往前跳。 刺—— 上钩了吗?对手停下向前的脚步,举起手腕。这人是想等一拍使出退击面吗?正合我意,我就把头上空着给你! 「面……」 但是,正要打中对手的下颚时,我拉开了右手,然后身体紧接着向右边—— 「嗯哒啊啊啊——!」 拔击腹——这招就算只靠右手击打也不奇怪。虽然我并不想放开左手,但现在以取胜为优先。 击打的强度非常足够,是个足以令击剑部碎裂的一击。剑路很确实,身体也有维持住。剩下的就是…… 「……啊啊啊啊啊——!」 残心。我转过身,高举起右手,表现出「就算再来个击面我也能躲开喔」的气势。 「腹!」 两支白旗举起,接着第三支也举起。我拿下了一支。 回到中央—— 「第二支!」 然而,我已经没有继续攻击的力气了。虽然不是我希望的,但是剩下的时间我只能靠躲避撑过了」。 没多久,就听见提示音。突然间,左手变重了。 「胜负已分!」 白旗指向了我。 我已经,完成前锋的工作了—— 张开眼睛之后,我看见一片有许多凹陷小洞的白色墙壁。 「……啊,矶山同学!」 不对,是天花板。看来我正躺在床垫或什么东西上,脑袋下面还有枕头。 西荻的脸从旁边探出来,盖住了部分视野。好暗。 「老师,矶山同学醒过来了。」 我听到拖鞋的声音,然后上方又叠上了一张斗牛犬般的脸。 「……感觉如何?」 感觉,啊。 我慢慢地吐气。 「……我没事。到底怎么了……我晕过去了吗?」 「没错,就在前锋战结束的瞬间。」 我的记忆瞬间苏醒。我做出欺敌的击刺,躲过对手的击面后使用拔击腹。旗子举起了三支,也听见时间到的提示音,还有胜利的唱名。可是,之后就不清楚了。我没有再次以左手拿竹剑的记忆。 「……居然这么乱来。」 小柴皱起了眉头,从他的样子可以轻易地发现,西荻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大会的医生说你可能因为在忍耐疼痛的状态下做激烈运动,引起了贫血……听说你在比赛前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起了眼睛。 「医生说头有可能撞到了,最好接受精密检查。左手腕的伤虽然不轻,但应该只是扭伤。不过为了确定韧带有没有受伤,最好也详细检查一下。」 知道状况之后,我的心情也大致平静下来。 这里是保健室吧,不过除了小柴和西荻,似乎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呢?」 西荻勉强挤出笑容。 「都赢了喔。野泽学姐拿下两支获胜,河合学姐拿下一支获胜。村滨学姐的话,我想也应该结束了吧。」 这样啊。总之,那场前锋战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 「……那么,可以进第四轮吧。」 「嗯,所以矶山同学……你就放心休息吧。」 不行。下一场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得立刻和该场比赛的获胜学校比赛。 「……西荻,我防具袋的口袋里有透气胶带,把那个拿给我。」 但是小柴发出一声「喂」,插话进来。 「你说什么啊?下一场我不会让你出赛的。」 西荻也用哭泣的声音接着说:「就是啊。」 「你看看自己的手吧……已经……」 这么说来,左手的感觉的确很奇怪。 我赶紧撑起上半身看向左手,看到它已经被绷带包成很夸张的样子,手背周围的皮肤变成有如清洗过的萨摩地瓜般的紫色。 「……这没问题的。」 我正想要解开绷带,却马上遭到阻止。 「少乱说了,你可是在比赛结束的同时昏倒了啊!然后直接被同伴们抬到这里的耶!」 「我的伤已经好了,感觉也还不错。」 「啊,是吗?但我还是不会让你出赛。我已经说过你需要检查脑和手腕。」 还真是简单明了又充满科学性的话。 「……等我全部都打赢后就会去医院。」 「不可能。下一场对上的恐怕会是葵商业学校,前锋是去年关东大赛个人组冠军杉浦,可不会像刚才的对手那样。」 我知道葵商业学校的杉浦,她的确很强。我虽然没和她直接交手过,但看过她比赛好几次。 「……而且,先不说这些,光是让你参加第三轮比赛,就是我的监督不周。你这样在比赛场倒下,我就得向事务局提出说明,更别说是第四轮了。我……」 此时对面的门被用力推开,走进来的是三年级的饭野。 「……村滨,打赢了。」 接着,非参赛选手的社员们也走了进来。三年级的古田和宫田,二年级的平田、东野还有齐藤。接着是田村与久野。 「还好吗?矶山。」 每个人都非常担心地探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着。总之,现在我也只能先点头。 不一会儿,结束比赛的队员们也进到房间里。 「啊啊……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村滨说道,接着西荻突然低下头。 「对不起。是、是我……把矶山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所有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很紧张,我不禁用右手拍了拍西荻的肩膀。 「笨蛋,才不是啦……村滨学姐,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聊着聊着,起了点争执,就是有点混乱……然后我没站好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喂!我在说什么啊! 「好了。这就由你们两个自己解决吧……倒是老师,下一场要怎么办呢?葵商业学校应该会轻松晋级吧。这样,前锋会是那个杉浦。」 小柴低声碎念着,小小的黑色瞳孔轮流看着上原和西荻。 远方传来了比赛结束的提示音。 14 太乱来了 小柴老师的眼睛停在上原同学身上。 「你可以吗?上原?」 接着,仿佛要争取同意般地环视参赛成员。 「……如何?」 村滨学姐的视线略为下垂,沉默不语。 「村滨,你觉得上原如何?」 然而,回答的是站在旁边的野泽学姐。 「……我以前曾和杉浦选手对战过一次,她的速度真的很快。她因为个子小,所以击打后上前或击打后退离,都会做得非常确实。如果遭到她的触击手,之后真的会很难打。」 虽然听起来是暗指上原同学不行,但是我就可以吗?似乎也是不行。 村滨学姐开口说道。 「……比起西荻,我会选上原。但是杉浦选手真的是无可挑剔地厉害……说句实话,上原要赢她会很困难。不过,如果能努力维持在只输一支,就某方面来说也很好了。」 在这种团体战里,如果获胜的比赛场数相同,就以拿下的支数决定胜负。就算比赛是输,但被拿走一支或两支,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老师环抱双手,低声念着。 「之后也是些难缠的对手啊……毕竟他们去年在预赛输给我们,所以应该做了不少研究吧。光是将主将级的杉浦派为前锋,就已经完全违反常理,次锋和副将都是三年级的主力选手,主将则是那个二年级的大个子。大概是打算不和村滨比出高下,而是求平手吧。」 顺带一提,在这关东大赛里,不论预赛或决赛,都不允许变更选手。当然,因为受伤等的更换,则不在此限。 「比较弱的……就只有中锋了。」 饭野学姐看着比赛表,皱起眉头。我们的中锋是野泽学姐。这么说来,目前能够确保的,就只有野泽学姐的一胜吧。 村滨学姐叹了口气。 「总之……这时候担心这些也不是办法,我不会让对方拿到平手的。那个人虽然的确很高大,但我一定会打赢她。所以……河合,你要撑住。只要你能打赢,就有机会进入代表战。我想对方应该也会派出杉浦吧,到时候我会对付她。」 「等一下。」 突然后方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只见矶山同学不知何时走下床,站在那里。 「……如果一定要放弃前锋战,就让我上场吧!」 老师不可置信地哼了一下。 「我已经说过你是没办法的。你的问题不在胜负,而是健康管理啊。给我乖乖躺着!」 「那么……」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 「……前锋,请交给西荻。」 「耶?」 从背后传来这意外的发言,沉重,而且锐利。 前方则传来所有社员如针刺般的视线。 「等一下……矶山同学你在说什么啊?」 「你也是候补吧。你不要完全不推荐自己,只在一旁发呆啊。」 「可是,矶山……」 她用右手打断了老师的话。 「那么,老师,如果我的手能动,可以让我出赛吗?」 短暂的沉默。 老师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才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如果你的手没事,当然会让你出赛。说起来,这比赛本来就不能更换选手,如果是你……虽然也有可能会输,但打赢的可能性也并非是零。」 「既然这样,那就还是给西荻吧。」 「别这样啦。」虽然我这么想,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大家的脸也僵成奇怪的表情。 「……其实,我去年秋天还输给她了呢。」 「咦咦!」如此喊道的是饭野学姐和田村同学。 「等一下,矶山同学,我都说那是碰巧……」 但她仍然说着「不对」,摇了摇头。 「我的确输了,被她用正面击打分出胜负。而且,河合学姐,你也曾被西荻拿下两支,输了吧?」 只见河合学姐用认真的表情点头。虽然确实有过那样的事—— 「这家伙真的很强喔。只是有拿手与否之分,以及情绪会有起伏变化。虽然她现在给人感觉有点不可靠,但是上场时就会好好打了。」 我也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可是啊,矶山。」 老师比我快了一步。 「对方可是去年关东大赛个人组优胜的选手喔,那样……」 「先不要说这些嘛,这家伙害怕……所以……」 她一把抓住我的护心绳,往后方拉去。 相对的是她往前站出。 并且慢慢地双膝着地,跪坐在地上。 「所以……需要大家从后面推她一把。告诉这家伙说『你可以的』,说『西荻,你一定能赢』……从她背后推她一把吧。」 穿着深蓝色剑道服的背,在我脚边缩成一个小小的圆。 「拜托了。请各位……将力量借给西荻。」 我无法阻止,也无法看着大家的脸,只能一直俯视着矶山同学那缩起来的背。 没有人说任何话。令人窒息的寂静,覆盖了整个室内。 不可思议的是,比赛场那边也非常安静。我被囚禁在一种错觉里,这房间仿佛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轻轻地飘浮在半空中。 忽然有人迅速地向前站了一步。 「……我认为西荻学妹可以的。」 是河合学姐,此时矶山同学也抬起头来。 「我不是因为自己输给她才这么说,我一开始就觉得她不错。我是说真的喔,矶山学妹。」 「……谢、谢谢学姐。」 那个矶山同学依旧跪在地上,并低下头。河合学姐摇着头,并蹲下身子,伸手说:「好了,起来吧。」 老师的表情依旧很严肃。 「如何?……村滨、野泽?」 率先点头的是村滨学姐。 「既然河合这么说……我认为河合的眼光不会有错。」 野泽学姐听了这句话,也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的矶山同学,说着「谢谢各位」,再度低下头。 老师也确认了其他社员的意思。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西荻,就这样了……你可以吧?」 我无法马上回答。 在前往比赛场的途中,矶山同学仍然一直在我身后,有如念咒般地反复给我意见。 「听好了,你只要照平常的做就好了。好好地构持在中段,制造出自己的距离。对方比你稍微矮了一点,所以要用步伐让剑尖不偏离对方的喉咙……懂吗?你应该会吧?」 我最近的确一直在提醒自己要那么做。 抵达比赛场时,正好主将战结束了。一如之前的判断,葵商业学校除了中锋之外,用四胜的成绩稳稳晋级。 由于对方是连续比赛,所以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在这期间,老师向裁判提出更换选手的申请。 「不过……我那样做就能赢吗?」 「没问题,你的中段很特别。总之,先把刚才听到的话忘记吧,不要管对手是谁,保持自己的距离,确实地反复进行那个动作,这样对手就会渐渐感到烦躁,你的机会就来了。到时你如果觉得能攻击就攻击吧,觉得不行,就维持在中段。这样就好了,这样做一定会很顺利的。」 我的左肩突然被抓紧,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她。 「……真的吗?」 矶山同学缓缓闭上眼睛,并点头。 「我真的只要那么做就好了吗?」 「真的啦。只要你使用步伐制造出距离,对方就不会那么容易进来啦。」 为什么你能够说得这么有信心呢? 「只要对手无法进来,那就和对方是谁无关了吧。」 道理上确实是这样啦。 「你说你一直很注意的是什么?」 是—— 「……构持得久一点,是从杂志……」 「外山浩规选手吗?」 呜哇!你也有看啊! 「嗯,对……」 「原来如此啊。」 「那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啦,你一定做得到的。只要能办到,你就有机会。你如果能打出一场好比赛,大家就一定会跟随上去……好了,去吧!」 经过这一连串意外,我排到了队伍里头。休息似乎结束了。 马上进入比赛场行礼。站在我正对面的选手,腰垂上的确写着「杉浦」。 接着,我一个人留下并行了一个礼,然后站到中央的起始线前。 此时,突然从后面「啪——」地传来一股如波浪般的拍手声。 啊啊,就是这个,这就是矶山同学低头拜托大家的「力量」啊。我现在,正在向大家借用力量。 我可以,不对,是我必须可以。我要上了! 「开始!」 我自蹲踞起身,一如往常地构持在中段,剑尖则瞄准对手的喉咙—— 真的呢,这个人比我矮一点,所以我的剑尖瞄准点比跟别人对战时更朝向下面,这样我的攻击范围就变得更长了。这或许确实对我有利。 我一直注意保持着刚好对方剑尖打不到的距离。当然,对方也会想靠上来攻击,但我运用横向移动,制造出自己的距离。当对方想重新调整而退开时,我就上前,不让距离被破坏。如果对方反过来靠近,我就一面绕圈,一面注意不要被逼到界线边缘,并维持在远间。 我会不经意地用眼睛盯着对手的竹剑和步伐的移动,但那样会无法应付瞬间的动作。必须看着整体,像是散发出来的气息,或是对手「莫名」的「感觉」。 「嘿啊!」 来了,但是我没有退后。应对击面的同时,我上前一步,假装要承受对方的碰体而从左方穿过,且擦身时重新面向着对手。不知是不是因此造成对手措手不及,只见她的身体微微失去平衡。不过对方并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重新站稳,将竹剑对准我。 说不定没什么空隙。 对手又马上靠过来了,但我努力不要移动,并将剑尖对准她的喉咙。如果你直接攻击我,反而会被我刺喉喔!你是没办法轻易进来的喔!——我这么想,但她并没有进来。 真的呢,就如矶山同学说的。可是,为什么呢?这明明是基本中的基本,也是大家都在做的事,为什么我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达到防御呢? 管他的,那种事不必现在思考。 我又听到一阵响亮的拍手声。 是的,我现在只有相信矶山同学、相信大家的力量,努力比赛。 是击手,不过中途被我拨开了。我向左绕,并拉开距离。 接着是击面,这次我往前跨,并向右绕开。虽然耳朵边被擦过,但没大碍。 上方也传来了非常拼命拍手的声音,会不会是久野同学她们呢? 这时,对手的步伐看起来比刚才更忙,是不是开始焦躁了呢? 要来了,是击手还是击面?是击手。我用剑锷一带应对,并朝右走。 对手用击面反击,不过这可以不必理会,我只要在前进的同时缩回左脚,然后小小地绕开,穿过对手身体就好。 啊—— 「喔喔喔——!」 虽然没做过几次,但好像可以打进去,所以我用了逆胴。 「腹!」 骗人!不对,不是骗人,我这边的三支红旗子都举起了。 因为正好面对面,所以我知道队伍的所有成员和二楼的伙伴们,都在欢呼。 「第二支!」 身体好像在飘般地轻盈。明明比赛时不应该产生这种心情,但我现在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也非常厉害。 不过,比赛仍在继续。 「嗯面啊——!」 对手采取和刚才完全不同的战斗方式,不过我觉得这一定是她着急了。被拿走一支,就得拿回来一支,就算是有望在大赛中夺下冠军的选手,一旦被拿走一支,也无法维持平常心。 这么想之后,我反而能冷静下来。我原本只想能平手就好,但矶山同学一直对我说,维持构持并闪躲,一直四处躲;虽然拿下一支,但要把它忘记,继续构持住;维持自己的距离,仔细看着、感觉对方。这样做就好。 「手、面——!」 看得到,和刚才相比,看得更清楚了。我闪过击手,用步伐化解击面,对手的竹剑完全没擦到我。原本想追上去击面,但对手马上举起手腕,所以换成击腹吧?但这样好像有点太得意忘形,因此还是继续构持。 对手依旧对着我冲过来,所以我—— 「喉喔喔喔——!」 尝试攻击,不过没打中下颚,往上偏到了面金。我「叩」地打到,对手朝正后方踉跄。她虽然马上构持住并想往我这边靠近,但是上前的步伐变得有些不确实。这难道是机会再度来临?虽然我这么想—— 「停止!」 随着提示音,主审举起了两边的旗子。 接着又—— 「……胜负已分。」 将红色的旗子举向我方。 我,赢了—— 我和次锋大森学姐在我方的边线擦身而过。 「表现得不错嘛,西荻。」 「谢谢称赞,加油。」 于是我直接回到前锋的位置坐下。虽然因为仍在比赛中,所以不能吵闹,但感觉我们的气氛已经完全炒热了。 大森学姐也打得很漂亮。虽然白色旗子有四、五次差点举起来,但没让对方做出可得分的攻击,一直到时间结束。 下一位野泽学姐,有点不顺利,但以一支获胜。副将河合学姐因输给对手的力量而被夺下一支,之后则因竹剑掉到地上与违规出界一次而失去一支。结果以令人不甘心的二支落败。 主将战成为决胜负的关键。 目前,我方获胜次数为二,对方为一。支数则是我方二,对方也是二。如果村滨学姐能获得比平手更好的成绩,我们就能晋级半准决赛。但只要被拿走一支而且输掉的话,就会变成对手以支数取胜。 村滨学姐的对手是个二年级生,体型高大,因此使她的竹剑显得异常细短,连我们社里最高大的村滨学姐,看起来也有些娇小。 「手喔喔喔——!」 不过,完全没必要担心。村滨学姐以击手两支,拿下从容的胜利。一般人似乎知道学姐擅长击腹,因此防止其击腹的打法,说不定反而帮了大忙。 全员一起行礼,之后我们顾不得对手的失落而开始欢欣鼓舞。 「打得很好嘛!西荻!」 我被学姐们一直「啪、啪」地拍头。对于已经把头盔拿下来的我,这样很痛耶。 我和矶山同学静静地握手。 「……辛苦了,是场好比赛。」 「谢谢,这都是托矶山同学的福。」 不过,在她轻轻朝左右摇晃的脸上,没有像其他人浮现出笑容。 「……直到现在,我似乎才终于了解,那天我为什么会输。」 真是的,这人脑袋里就只有那件事吗? 「不过,还是没有完全弄懂事情的全貌,接下来可得让我好好地思考。」 她的眼神依旧很恐怖。 「思考……什么?」 「不让你四处逃窜、紧迫盯人,并彻底斩击的方法啊。」 我真是受够了啦。 我离开吵闹的地方,靠近比赛场一端。 然后仰望二楼的观众席。 久野同学、田村学姐,还有饭野学姐,大家都顶着像要哭出来的脸,拼命地朝我挥手。居然有一群人会因为我的胜利而如此高兴,害我反而有点被感动了。 不过,还没结束。 接下来是半准决赛。 15 禁止出入 果然没错,西荻早苗不是个简单人物。 能将基本但最极致的中段彻底运用到那种地步并非容易的事。当然,想保持这样的中段,就需要不受对手的胁迫或诱导影响的精神力,但最主要还是在步伐上。这点,我没有看走眼。 更进一步地说,也可以了解她的行动特征在于那个「高度」。 通常人在前后移动时,多少会上下摇摆,这在剑道里也一样。就连要给对手击刺时的上前跨步,也会让身体有一定的上提,然后在下降时攻击。如果从侧面看,头的位置会画出一条平缓的弧线。 但是,西荻不是这样。 她几乎不会上下移动。 当然,没有上下移动的不只是头,还有她的上半身,一直到腰部。也就是说,西荻的动作从腰部以上,一直都呈水平移动。 发现这点之后,我终于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在挨了那记正面击打前,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 在那个瞬间,甲本膨胀得非常大。这可说是由于我和甲本的身高差不多所造成的不幸的偶然,也可以说是甲本没有刻意营造却利用有这种现象的战术得胜。 再加上直直膨胀的剑尖,在我眼里就像是刺喉。前阵子自己把刺喉用在欺敌战术上之后,才头一次想到。 在国中生的正式比赛中,刺喉并非得分点,而西荻自己在那时候应该也不打算刺喉,我却提防着刺喉,呆在原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桐谷道场中不论年龄,练习中都可以使用刺喉。太习惯那种练习的我,把她的行动想得太多,以为是刺喉—— 不,目前还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败因。但是,一定是由于她完全不会上下摇晃,用涨大自己的方式让靠过来的对手感受到威胁。我就是因此被扰乱内心,吃下那记正面击打。 可是,她为什么会采取那种行动呢?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果她过去是正规地练习剑道,应该不会学会那种低效率的移动才对。 还有她的步伐也很独特。她使用的曲线,是剑道家们不会有的动线。那动作一点也不快,但是让人很难预测,也会使用让人料想不到的闪躲方式,让人想吐槽「怎么会是那边啦」。 若要举出缺点,应该就是精神面吧,但这点没有深入探讨的必要,大多数人应该都能发现她很胆小,很容易怕得半死。就这方面来说,她可能不太适合武道。 但是,我觉得她那不同于常人的放松正好可以加分,只有在必须觉悟时,才临时产生「不动心」,也就是启动「从容不动心」,那可能是让她可以维持住中段的精神力。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才煽动她说:「没问题的,你一定可以。」其实我没有任何根据。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西荻会输或是队伍会输,我想要的,是看到西荻认真的模样。我想知道她真正的实力,而这也达到了。 我的愿望是和真正强大的西荻对战,也就是「甲本的完成型」,我要和那种人战斗,并取得胜利。所以,我希望她能培养出稳定的精神力,尤其在胜负上能更贪心一点,再也没有比不求胜的对手更让人不舒服的了。说不定,让她有憎恨我的动机反而更好,譬如说夺走她重要的人事物啦。 不、不行,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不打算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还是不要变成朋友比较好。就算我没那个意思,她也会很容易就想建立那种关系。今后应该跟她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在西荻获胜气势的带动下,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突破了县预赛的半准决赛,但在下一场的准决赛中输了,也就是只到前四强。不过,仍取得了关东大赛的参赛资格。神奈川县有七所学校的参赛名额。 隔天晚上,庆功宴在中川车站附近的大阪烧店举办,除了所有社员和小柴,还有几名家长也参加了。带头干杯的是社长村滨。 「让我们在关东大赛中加油吧!干杯!」 「干杯!」 当然,社员都是喝果汁或乌龙茶,西荻是可尔必思,大人们则是啤酒或气泡酒。附带一提,这次比赛的赞助者似乎就是这群家长。 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大口吃着大阪烧。这类在铁板上烧烤的料理,平常不会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因此这是个让我非常满足的夜晚。 尽管我坚持自己的头没事,但庆功宴隔天还是被迫做了脑波检查。结果如我所料,一切正常,手腕的韧带也没有受伤。 但是,那「要两星期才能完全痊愈的扭伤」的诊断结果,却是非常要命。 在团体赛后的一个星期,预计是关东大赛个人赛的支部预赛(注:关东大赛下面会先分为各个地方的支部(分部)进行预赛,淘汰一部分选手。支部不见得是以行政区作为区分,大一点的行政区可能会分为数个支部。),而两个星期后是县预赛。 同一所学校的参赛者最多四名。村滨和野泽就不用说了,河合大概也不会被排除吧,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名额。最后的决定全看小柴的意思,因此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实际上他应该认为我比大森适合吧,我却因为负伤而无法出场,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我想,我现在只能锁定校际赛的个人赛名额了,这里一所学校可以派出两名。一般说来,应该又是村滨和野泽。可是,在关东大赛县预赛进入前四强的选手,会以种子选手身分参赛。换句话说,我们的四名代表中,只要有两人进入准决赛,就有可能出现我也参赛的机会。当然,如果能占下前四强的话最好,但那应该不太可能吧。 总而言之,现在是独臂木乃伊的我,突然变得非常闲。 「……不过,你会来观摩吧?」 让人见识到从容不动心的西荻,若无其事地说道。 少蠢了,小柴的那种练习,我参与其中就已经够无聊了,还用看的,我怎么受得了啊。 但是,为了报告检查结果,我还是去了一天。 然而,我根本不可能只是默默看着。 「喂!田村!慢吞吞的,干嘛啊!」 「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久野!声音!喊出来!」 「西荻——!你想死啊喂——!」 对同学年的说还好。 「平田学姐!击打太弱——啦!」 「东野学姐、齐藤学姐!别聊了啦!」 真是的,既然已经对二年级的说出口了,那就连三年级的也一起吧。 「饭野学姐!对手是一年级的啊!」 「宫田学姐!你就是这样,才会连候补都没有啦!」 结果,这天就被禁止出入了,指导老师丢来了那句令人感激不尽的话:伤好前不准来。 可恶,这下真的是无所事事了。 之后,我只好无奈地在学校里散步,消磨时间。 现在想想,入学之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我几乎没使用过教室、道场、厕所以外的校内设施,甚至还不知道图书馆在哪。吃饭时总是吃饭团,所以也不去食堂。虽然游泳课还没开始,但我已打算跷课,所以大概也不会用到游泳池吧,因为我不会游泳。 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谘询中心的服务。 「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份地图。」 「……你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怎么了?不能给校内的人吗?」 「这倒不是……」 这个叫作东松学园的法人,持有非常广大的土地。有四年制的大学和男女高、国中部,甚至还有小学与幼稚园。然而,就算如此大手笔地盖学校,周围还是有能贩售的绿地。如果没有地图,可能会遇难。事实上,就算哪里埋着尸体,我也一点都不讶异。 「唔哇……」 噢,吓到我了。 一转过校舍转角,居然就碰到那个冈巧。为什么他会穿着剑道服在这种地方乱晃?而且旁边还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啊,我记得你是……」 不妙,被发现了。 在这么想的瞬间,我转身就跑。幸好脚没事,只要我拿出全力跑,应该就不会被追上。果然,过会儿我回头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 只是,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迷路半天后,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国中女子部的剑道场。或者应该说是因为听到竹剑的声音,以为只要顺着声音就能回到剑道场,结果是不同的道场。 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我在入口处行了个礼。 「打扰了。」 但没半个人搭理。 「要更有力!『磅』地冲上去!」 喔喔,在练习啊。其实我还满喜欢看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练习剑道的,在桐谷道场时,只要有空,就会帮小学生做练习。 这座国中女子部的剑道场,外型就像去掉所有装饰的寺庙正殿,和桐谷道场很像。有这样的好品味真不错,比起高中部那莫名有现代感的道场,这里的气氛像样多了。 对了,西荻过去就是在这里练习的。 我从玄关看了一下,一名社员注意到我,并轻轻拍了穿着运动外套的指导老师肩膀。转头看我的指导老师,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 他或许认为我来并没有什么要事,因此要社员们继续做击打练习(注:击打练习,守方会先让攻击方知道攻击部位,并令攻击方采取积极的攻击态势。),然后一个人朝我走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再次行了礼,这是武道基本的见面礼节。 「我是高中剑道社的矶山,因为刚好经过这里,能让我参观一下吗?」 才说了这些话,这名指导老师似乎顿时恍然大悟。 「啊啊,您就是全日本国中组亚军的矶山同学啊。」 「是的……我就是那个矶山。」 战绩真是个有用的东西。于是他马上一改刚才的态度,表现出「欢迎、欢迎」的热情。 「我是指导老师北岛,非常欢迎您来参观。」 这个北岛先生特地中断练习,向社员们介绍我。这种热络的欢迎方式,别说是桐谷道场了,就是在高中剑道社也不可能有。因此,我有点不知所措,在社员们对我说「你好」时,别扭得非常不好意思。 没多久,练习重新开始。当我在道场一处看着时,北岛先生不经意地靠了过来。 「……您那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 他用眼神指着我的左手。 「咦?您为什么会知道?」 他露出牙齿笑了。 「高中部的小柴老师是我大学时的学长,所以那边的状况我听了不少。我们的西荻也到了那里,对吧。」 突然出现这个名字,让我的心跳不禁加速。这里也是敌国吗?——这样的想法瞬间闪过我的脑际。但是,竹剑的声音马上就填满耳朵,而且当我看向她们时,刚才的那声招呼,又在我的脑海里苏醒。 那些真诚地招待我、中断练习朝我低头行礼的孩子们……我想,和我穿着东松制服应该有些关系吧。 自己已经算是这个学园里的人了吗?好像可以这样说,又觉得并非如此。现在的我还无法确定。 「那个,我想问一件有点怪的事……矶山同学该不会是在去年九月横滨市民……」 我在他说完前,就点了点头。 既然他是这里的指导老师,当然看过那场比赛。依西荻的个性,她八成没想到我是全国国中组第二名,但指导老师就不同了。他应该知道全国国中组比赛的结果,说不定也听过小柴推荐我入学的事。因此,我用桐谷道场的名义出赛或做什么,他也应该会觉得疑惑吧。 我干脆自己先开口。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别人。秋天时是甲本,到了春天却变成西荻。」 我这么一说,他就发出「啊」的声音,并露出尴尬的表情。 「那个……其实是我的失误,是我在申请书上写错了。结果,西荻索性更换了腰垂名字。所以,那时她的名字会是甲本,都是我的疏忽。」 居然是这样。 「啊……是这样啊……」 有一瞬间,我对这人制造出的麻烦感到有点恼火,但是马上又想到,不论这件事有没有发生,那天的我的确是输了。 而他对我这种小女生使用敬语,则让我对他有不错的印象。那个西荻的剑道,应该就是他教导的吧。 对了,这个人也许知道那个中段的所有秘密…… 我趁着更换练习对象的空档,说道—— 「……北岛老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简单地点头,并说道「尽管问」。 「嗯……我觉得,西荻的步伐有点独特……是老师教她的吗?」 「不,不是。」 「那是谁教的?」 只见他歪着头碎念—— 「这不是谁教的问题,我想那应该和西荻以前学过日本舞蹈有关吧。」 日本舞蹈,哪有这种蠢事! 但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西荻好像从小就学日本舞蹈,但是这所国中没有那种社团,而她想参加能活用以往经验的社团,于是就……虽然不能说是出于无奈,但她最后选择了剑道。」 因为没有日本舞蹈的社团,所以选剑道—— 「可是……像是花道、茶道等等,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优雅的社团吗?」 「我们没有茶道社,但的确有花道社……不过,她似乎想要一种能站着,而且是和风的活动。我们的柔道社和合气道社很久以前就废除了,结果就选择了剑道……不过,我也觉得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学生。」 不一样也该有个限度。 「这么说,西荻的剑道是从国中开始……?」 「对,没错,所以我也很惊讶。说实在的,我压根儿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厉害。」 他环视整个剑道场,接着吐了一口像是叹息的气。 「西荻她……就某个角度来说,是个异类。现在这里的所有学生,都不可能变得像她那样……不,或许应该说没有半个人会像她那样。现在,我希望能培育出可以在小柴学长手下学习的选手,或是不亚于西荻的选手,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这是我的目标。」 的确,这些人和保土谷二中的学弟妹们比起来,感觉非常不可靠。 「她们升上了高中……就不会练剑道了吗?」 他露出苦笑,再次稍微歪着头。 「大概很难吧……高中部聚集了像您这样经由推荐入学的优秀选手,她们似乎会有『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应该很难发展吧』的退却感。现在高中部那个三年级的饭野,在这里时也是个非常突出、高人一等的强手,但她在高中部仍然吃不开。从这点来看,西荻也是个异类,她不执著于胜负,因为喜欢而练……只要有这些,她就能全心投入。我认为那也是一种才能呢。」 的确,那份「从容不动心」,并不是靠追求就能得到的。 「在我来说,我也希望这些学生们可以继续学习剑道……不过还要读书,而且到了那个年纪,也有其他很多好玩的事物。似乎……不太可能继续。」 接着,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着。 「啊……不好意思,说了些奇怪的话,您也是这个年纪的人嘛。」 我摇摇头,再次看着他的侧脸。 看来,这里有完全不同于我所认知的剑道。对我来说是唯一一条路的剑道,在这里却属于众多选项中的一个。而西荻从中选择了剑道,走上了这条路。 约一个小时后,我告别了那间武道场。要离开时—— 「我还可以再来玩吗?」 我如此问道,他则用笑容回答「随时都欢迎喔」。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句话?我到现在都还弄不明白。 16 被踩到手 完全看不到矶山同学的身影。 「对我们说就算了,但是对学姐们那样讲,就不能原谅啊!当然会被禁止出入!」 不只是久野同学这么想,几乎所有社员的感受都一样,但我觉得不太一样。 说实话,我很担心。不能练剑道,她一定很郁闷吧。小柴老师也真是的,只要要求她注意说话等等,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却禁止她出入。讲白一点,我认为那太过分了。 但是,她可能一点也不想见到我这个害她受伤的人吧,而这个想法也让我一直提不起勇气去看她。 当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时,已是过了十天左右的午休时间。我匆匆收拾便当,望进隔壁教室。 她依旧是一手铁哑铃、一手拿着文库本的书,坐在窗边的位置。当然,文库本是在受伤的左手上。手上的绷带已经少了很多,四周没有任何人。 「……午安……」 我为了不吓到她而慢慢地靠近。突然,她略略伸直了背,把视线从文库本的书上抬起。 「我在想……不晓得你的伤如何了……」 她没有看向我,仿佛正用舌头寻找着卡在牙齿上的东西,把嘴巴嘟成奇怪的形状。 「对不起……我都没来探望你……」 当然,我在庆功宴遇到她时,以及之后在剑道场见到她时,都有好好地道歉,但她都用「没关系」冷冷地回应。 「就要两个礼拜了吧?我想你应该也快回来了,状况如何?」 她终于将文库本放在桌上。书名是《武藏与五轮书》,不是之前的那一本。 「……没问题的,下礼拜开始我会去练习。」 「啊,这样啊,太好了。矶山同学不在,我觉得有点寂寞,社团里也没什么活力。」 「你骗人。」 她将铁哑铃放在脚边。 「……我不在,久野和田村应该比较自在吧。」 「呃,才……没那种事啦。」 虽然的确是那样,而且很明显。 「反正,不管谁说我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不会在意,不过如果被说得太露骨,我还是会生气喔……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些事来找我,那就请回吧。」 「等等……」 这让我也有点不高兴了。 「人家特地来探望你,哪有这样说话的?就算不提这个,让你受伤的人是我,当然会担心的啊!」 「所以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没关系吗,你真的很烦耶。」 啊——我想起来了,矶山同学就是这种人。 我低下头,拼命压抑既像悲伤又像愤怒的情绪。矶山同学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窗外的运动场里,有打排球的学生,也有在投篮的学生,但是那些兴奋尖锐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却感觉好遥远。 矶山同学突然开口。 「西荻……我记得你是从国中才开始学剑道的吧?」 我用尽力气点头,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在那之前你是学日本舞蹈的?」 我虽然惊讶她是怎会知道的,但仍然说不出话来。 「我刚好有机会参观国中部道场,然后在那里好像有个叫北岛的指导老师吧,我听他说的……说什么你因为没有日本舞蹈的社团,所以无奈地选择了剑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突然听到她直呼北岛老师的名字,还说「无奈地选择剑道」,以及其他的各种冲击,令哽住喉咙的东西瞬间被吞下。 「我……才不是因为无奈呢!」 「可是剑道只是日本舞蹈的替代品吧?」 「一开始是有那种感觉,可是现在不同了。剑道就是剑道,我很拼命在学喔!」 矶山同学瞪着我,并摇摇头。 「不,才不是。在你眼里,剑道只是替代品,所以你才会用那种奇怪的步伐。」 「什么叫奇怪的步伐嘛……」 「不过,这也终于让我能够理解了,这下就算输了,也不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在战斗,你这家伙只要能漂亮地移动,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啊,让真心学习剑道的人配合你那种行为,岂不是非常无礼吗?而且,你还不如去跳社交舞或霹雳舞,让自己跳个高兴。不要把那种东西带到神圣的道场。简单来说,你的剑道只是『时代剧把戏』罢了。」 尖锐的话语,仿佛变成机关枪的子弹,将我的脑袋和理性射得彻底粉碎。 时代剧把戏—— 这句话则变成大炮,拥有能同时轰飞我的日本舞蹈和剑道的威力。 「等一下,这算什……」 心底的一个小小的我说着「够了」、「不要讲」。但是,其他的我全都说「去吧」。 我的右手,一把抓住桌子上的《武藏与五轮书》。 「……你这种人,不过就是武藏御宅族罢了。」 施加的力量大到令人颤抖,手中的文库本发出了悲鸣。 「……什么真心啊?你如果以为在学剑道的只有你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你的思考方式太极端了。什么兵法这个那个的,搞错时代也要有个限度……没错,大家都那么说呢,说矶山同学不在感觉爽快多了!」 不对,我并没有打算要说到这种地步。可是—— 「我是不知道全国国中组第二名什么的啦,不过还不是不甘心轮给我,老是钻牛角尖嘛!不管你再怎么逞强、再怎么说话粗鲁,输给我的事实既不会改变,过去也不会消失。你就认了吧?也给其他人一些尊重吧!」 住手!——小小的我呐喊着,可是,高举起的右手没有停下。 文库本的书脊一角猛烈地撞击地板,一度像是要从中央裂成两半,但随即翻身似地让封底盖在上方,倒在地上。 我看着书,才终于恢复神智。我居然把这么小的东西摔出去,真是太糟糕了。 「啊,对不起……」 我蹲下去想要捡起文库本,但是—— 「咿!」 我的右手突然被踩住。 深蓝色的袜子;还不算脏,有绿色线条的室内鞋。那全新又呈现锯齿的鞋底,狠狠地咬住我的手背。 「好痛!」 「西荻……」 矶山同学一扭,转动脚踝。我手上的皮肤,有如快被撕裂般地卷成漩涡。 「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了,少那么轻易地道歉……西荻,我现在可是极度地开心。」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而她正以竹剑袋上那般若般的脸孔俯视我。 「既然说到这种地步,就代表你也已经觉悟了,对吧?」 我拼命摇头,但她仍不原谅我,也不放开我。手上的痛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她蹲了下来,使得重量又增加了。 「咿咿——!痛!」 「……我很期待下个礼拜的解禁。到时候,你就用刚才的气势尽管朝我来吧,我也会毫无顾忌地击败你。」 鞋底终于离开了我的手;矶山同学绕向讲台方向,走出教室。 鞋底的印子清楚地留在手背上,上面附着一些像是垃圾的脏东西。 我抱住自己的手,哭了。 另一头的学生问我有没有怎样,但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已经因为过度难过而无法理清任何事了」。 为什么,我和她总是会变成这样子呢? 社团活动一如往常。小柴老师很严格,我们则很认真,而且整体的气氛很融洽。今天我是第一次打从心底享受没有矶山同学在的状态。 今天的练习中,主要是操练这阵子经常做的「8字」。有多名元立面向一名习技者,是反复式的应击技练习。 元立分成前后两列,习技者则站在两列之间。大部分会先决定要使用什么技巧,比如说击面,就从一边的队列前头使用击面。站在中央的习技者,要应对那击面并以某种技巧返击。当拾起残心转身后,对面的队列前头又会马上做出击面。这也必须应击,但尽量用和刚才不同的技巧反击,接着拾起残心。转身后,下一个攻击又会过来。应击并返击,然后下一个。应击并返击,然后再下一个—— 让习技者做出返击技的元立,就会直接排到对面队伍的最后。换句话说,这是让习技者站在「8」的交叉点上,不断地应对元立们接二连三朝自己袭来的攻击,并逐一返击的练习。 饭野学姐这么说。 「那根本就不是『8』,而是『∞』才对。根本就是无间地狱(注:日文中的「无间」和「无限」发音相同。「无间地狱」是最底层的地狱,所受的折磨是其他地狱的一千倍。)。」 的确是。基本上规定一名习技者的时间是一分钟,但真的没有可以喘息的时间。事实上,从中途开始脑袋就会变得空白。我倒下去一次,宫田同学和久野同学也在结束后动弹不得。 不过,村滨学姐、野泽学姐、河合学姐不愧是顶尖三好手,一派轻松地做完,还说什么「两分钟也ok」。我忽然想到,矶山同学可能会说「我要练三分钟」吧,但是一想到中午的事,就赶快打消这样的想法。 我总觉得自己现在非常讨厌去想起矶山同学。 回到家,吃过饭、洗完澡后便开始读书。虽然很累,但身为高中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下礼拜就要开始上学期的期中考了。 「欸,绿——子。教我数学啦,二次函数的。」 我走到隔壁房间,姐姐正在桌子前做指甲保养。 「受不了……你不懂二次函数的什么啊?」 「全部。像是依变数是什么?还有是依附于什么这样。」 她连一眼也不瞧我拿出来的课本。 「……这个嘛,意思是自变数在战争中输了,所以失去国家主权,变得必须依附于他人的意思喔。」 「骗人。」 「唷,你还知道啊。很聪明嘛。」 她把我的头来回弄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是用手肘。不过,我不能这样就生气,因为我知道只要越过这一关,就能迈向康庄大道。 「……真是的,烦死了……好啦,哪边?翻给我看。」 看吧,她会教我的。基本上,姐姐不只是长得漂亮,头脑也很好,当然学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所以,有人说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认可做模特儿。像她现在在做指甲保养,就代表她自己的温书已经结束。简单来讲,她唯一不好的只有个性。 「一次函数你知道吧?」 「大、大概……」 「可是觉得自变数很奇怪。」 「对……这边麻烦了。」 「听好罗?我只会解释一次,所以要用心听喔。」 啊,好香的味道。这应该就是浴室里新的洗发精吧,如果我偷偷拿来用,她一定会生气吧。 「懂了没?我想你八成不懂吧。」 「是……对不起……」 在接受她约一个半小时的补习后,总算是把数学1的整个考试范围都看过了。 「那么……改天我会道谢的……」 「可别忘罗,考试结束后要给我按摩喔。」 这一年来,我的握力突然大幅增加,因此母亲和姐姐都对我的按摩赞誉有加。 「那个,如果明天可以帮我看一下『古典』这科的话,会对我很有帮助。」 「如果你要帮我按摩腰的话就可以。每教一科,就要按摩三十分钟。」 小的明白了。 「……看来模特儿也很辛苦呢。」 「那还用说。为了不输给竞争对手,我得保养脸和身体。还有伸展运动,我可是每天都努力在做呢。就算肚子饿了,也不能像你那样大口大口地吃。但是话说回来,这年头如果瘦过头,人家也不愿意用。」 不妙,姐姐好像愈来愈激动了。 「还有啊,模特儿可不是只有笑咪咪地摆出姿势。脸部面向左时,身体要朝右,一面抬起左脚,并让右脚膝盖些微弯曲……那种动作根本不符合人体工学嘛!但是对方就是会若无其事地这样要求啊……我最近啊,真的觉得有学过日本舞蹈真是太好了,因为其他女孩做不出来的姿势,我都能办到。如果外表差不多,就用这部分来取得优势,赢过竞争对手。要明确地表现出『完全不成问题』的表情。要是不这样表现自己,把其他人比下去的话,年轻女孩会不断加入,到时候就地位不保了呢。」 我光听着,就心跳加速了。 过去,我一直以为模特儿界是个没有胜负的优雅世界,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就连这个不正经的姐姐,都会对赢或输如此积极。说真的,我有点被打击到了。 「……所谓胜负……有那么重要吗?」 我原本只是随意说说,但姐姐似乎看透了我。 「重要啊,那还用说。你以前不也一直被迫看着落败后失去一切、悲惨的男人吗?你要是不想变成那德行,就得更振作一点。你如果想要毕业后马上结婚,那没话说,但如果不是,就得为出社会做准备。出了社会,不论任何事,都是竞争。不是胜负很重要,而是这世界上只有赢和输啊。」 是那样吗?真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去碰只有胜负的世界。 没多久,矶山同学归队,道场的气氛再度变得紧绷。不知是不是被老师事先训过,她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苛刻,但仍然非常积极地喊话。 「不要退后啊!河合学姐!靠上来、靠上来!」 「就说不能怕了啊!大森学姐啊!」 如此一来,周遭的目光自然也对矶山同学变得更加严厉。 「矶山!这里要做好啊!」 「快动、快动!身体生锈了吗?!」 此外,在关东大赛的个人预赛中,村滨学姐夺下冠军,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位居前八强。这样的好成绩,使得村滨学姐在校际赛的个人预赛中成为种子选手,而野泽学姐和河合学姐则被选为代表学校出赛的选手。 我心想,难道没考虑过派矶山同学出赛吗?于是问了老师。老师答说她的伤才刚好,今年最好让她专心在关东的团体赛上。 当我知道矶山同学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出赛后,总感觉放心了。至于为什么感到放心,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 接着,我回头去看接下来的练习。 然后我渐渐发现,矶山同学其实是在队伍中不断地引爆竞争之心。换句话说,她以她的方式,努力营造出团队的气氛。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打算扮演被人讨厌的角色,还是想要掌握领导地位,然而,我认为老师的安排是正确的。 以矶山同学的个性,如果让她参加个人赛,她会把村滨、野泽、河合和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甚至不会回到社团里参加练习。相较之下,虽然她说的话有些尖锐,但是像现在这样能够彼此沟通的状态,真的很棒。 我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带着微笑注视她,不禁吓了一跳。之前她把我的剑道贬低成「时代剧把戏」,还有用室内鞋踩住我的手,或是把我独自留在原地哭泣的那些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大半。那就像是很久以前作过的恶梦,细节已经模糊,只留下觉得讨厌的朦胧印象,但也已经缩小到无所谓的程度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个性很占便宜。基本上我不会让愤怒的情绪维持太久,大多在中途就不会再去想了。这大概是父亲遗传给我的个性吧。真是伤脑筋。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了。 我大概,非常喜欢自己吧。 17 倦怠 关东高中剑这大赛将于六月的第一个周末举行,比赛场地在神奈川县川崎市的等等力竞技场。 比赛的第一天,会进行三校男女预赛循环赛,以及男女个人半准决赛,剩下的决赛赛程,则于隔天星期日举行。 设于主竞赛场的比赛场有八个。从第一到第四是男子组,第五到第八则给女子组使用。观众席设于二楼及三楼。虽然好像在哪个地方写着人数限制为六千五百人,但我从下方往上看,观众席的座位似乎全都被填满了。 开幕典礼真是冗长得莫名其妙,但是这次却不得不出席。东松女子是去年的冠军学校,必须归还冠军奖杯。而且,隔壁队伍里还有那个冈巧。去年是东松第一次拿到男女双料冠军。并且,今年是由连两年担任主将的冈担任归还冠军奖杯的角色。 呿!还真是出人头地了。 归还奖杯时,似乎搞错场合的尖叫加油声,混杂在肃穆的掌声中。「冈——」、「冈学长——」、「巧——」 喂!刚才喊出来的家伙,给我下来一下!我要斩了你! 典礼终于结束,开始准备比赛。我们是第六比赛场的g组循环赛,顺序是第三场。 也许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做个比赛前的冥想吧——当我边想边走着时—— 「你。」 被人从后方拍了下肩膀。 「……啊。」 居然是冈巧。 「果然没错。我记得……你是矶山老师的女儿吧。」 你是想要我自己报出「我叫香织」吗?少开玩笑了! 「好久不见了……冈学长。」 我瞪着他说道,只见他隔壁的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她穿着便服,但的确是之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不正经女人。她似乎当自己是冈的老婆,稍微歪着头问冈:「这位是?」 「嗯,她是我恩师的女儿……老师和令兄好吗?」 我没有撇开视线,而是转身面对他。 「是,父亲仍是老样子。哥哥也过得不错,只是他已经不练剑道罗。」 冈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是吗,真是可惜……她哥哥是我小学时代的竞争对手呢。」 隔壁的女人莫名开心地微笑,并看向我。仔细一看,居然还化着淡妆呢。 话说这个冈竟然说什么小学时代的,是暗指从国中开始就没把哥哥放在眼里吗?或许事实真是那样,但是敢当面对我说,还真有胆量。 这都是你的错啊! 但是,时间并不允许我告诉他。 「对了,你们女子部有个叫西荻的女生吧?西荻早苗。她就是早苗的姐姐。」 我忽然感到一种仿佛脖子被人用锉刀从后面擦过的不快感。 不管冈交往的对象是那个西荻的姐姐还是什么人,那都和我没关系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我却异常愤怒。 「我是西荻绿子,你好。」 她如果伸出手,我应该会拨开吧。但是这女人并没有伸出手,只是用完美做作的笑容面对我。我没有任何回应,把视线放回冈身上。 远处有人叫了冈的名字,冈则笑着回答。是认识的人吗?女人也轻轻地挥手。那些一举一动,都在在地扰乱我的神经。 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 「话说回来,去年横滨市民……」 这个瞬间,我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只见冈马上闭起嘴巴,旁边的女人则有如喉头被刀子抵住般,用非常紧张的神情看着我们两人。 「……没事,大概是搞错人了吧。」 冈说出这话的同时,我低下头,然后离开那里。 我想,这个学园果然是敌国。 要说我的内心完全没受影响,那是骗人的,但是我有自信可以压抑住。 三校预赛循环赛,我在第一战中夺下两支获胜,接着是大森一支,野泽也是两支获胜;东松在副将战之前,就已经先拿下一胜。接下来的副将战和主将战,都是二支获胜。 第二战我是一支获胜,大森落败,野泽平手,不过河合是一支获胜,村滨则是两支获胜,因此顺利通过预赛的循环赛。 午后开始的个人赛,村滨在第一战中轻松取得胜利,但第二战则有些陷入苦战,甚至打到延长赛,不过最后仍以她擅长的击腹突破了。半准决赛则在时间内以两支获胜,在迎接明天的准决赛和决赛前,打出漂亮的比赛。 由于是在当地举办的比赛,选手都在傍晚时返家。 「超轻松的呢!好棒好——棒!」 我随便应付了雀跃的西荻,一如往常地在横滨车站与她道别。 第二天,则是由十六校参与的锦标赛。从g组循环赛脱颖而出的我们,要出战的是第六比赛场的第二场比赛。「东松!fight!」、「噢——!」我也稍微参加了一下这种闹剧,不过比赛时我当然还是会全力以赴。 「腹……胜负已分!」 我以二支获胜收场。其他成员的状况也不错,于是东松女子部顺利地晋级到决赛。 「终……终于来了呢……」 西荻用比所有上场成员还紧张的语气说着。她似乎只会营造不安的气氛。 「我说啊,男子组那边怎样了?该不会在准决赛就被撂倒了吧?」 这问题由站在一旁的久野回答。 「嗯,没问题的,准决赛是三比一获胜喔。」 「是吗……」 反正,如果输了,我只会嘲笑他们;至于赢了,就赢了吧,对于誓言要拿下冈的我来说,只是更增添新的斗志罢了。 可是—— 升上高中后,就算不愿意承认,还是可以看出男女的力量的确有非常大的差距。 首先是体格不同,这样培养出的力量也会不一样。力量产生速度,而速度则能让人使用高难度的技巧。如果要勉强举出可能抗衡的条件,恐怕就只有资质吧,但那也并非女性一定比男性优秀,顶多是个人差异。而且,光是资质,也没办法弥补其他的差别。 现在的冈巧,虽然身材不是特别高大,但是相当匀称。不必看他比赛,从那众多的战绩中,就能证明他的技术和经验有多丰富。相较之下,我又如何呢?体格不算高大,而且比起力量,我认为自己是靠长年学到的技巧和精神力战斗的类型。 自己究竟拥有什么比冈巧优秀的东西呢? 一个也没有,现在的我不得不这么说。那么未来呢?不,我想时间愈久,只会让那些差距变得更大吧。男子剑道家的巅峰是三十岁前后……我要等到那家伙衰退吗?不,我也不想要那种比试。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想和那家伙交手呢?因为哥哥输了?因为那件事让哥哥远离剑道吗?这些当然是原因,但若说原因只有这样,好像又不太对。 此刻我重新质问自己,却摸不着头绪。自己为什么想和冈巧交手?为什么会超脱男女之别,认为那家伙是自己的敌人?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就是我的战斗原点,至少比这种团体战更令人激愤。 「手……第二支!」 与凑巧同校的人并肩战斗,与凑巧不同学校的人对战。虽然没有直接对决,但在这次的大赛里,似乎有与我国中同校的选手参加。 「面……胜负已分!」 我胜利的次数又增加了一次。在决赛也是二支获胜,于是,我在这场大赛的工作宣告结束。 不过,比赛仍然持续着。 上原、西荻她们尽情地鼓掌,为次锋大森加油。连野泽、河合、村滨上场时也是,即使是无效的击刺,也鼓掌鼓个不停。但是,她们的心声终究没有传达出去,大森吃下了二支落败。 选手交替的时候,野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大森小声地回应「fight」。 我忽然望向对面的第一比赛场,那里正在进行男子组的决赛。 每个人都很高壮、迅速、强。如果和现在该比赛场中最弱的选手对战,自己究竟要击出几支才能拿下一支呢?五支中一支?十支中一支? 「腹!」 对面举起了三面红旗,似乎是东松的次锋拿下的。那是个几乎将对手腹部斩成两段的击腹。 这边则举起两支白旗。 「面!」 野泽拿下了一支。 自己的队伍又更接近冠军一步了。 但是,我总觉得很空虚,为什么? 时间到,野泽以一支获胜。 「很好、很好,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尽情去打吧!」 「是。」 村滨送河合上场,野泽也在错身时轻轻碰触河合的护心。我不知道她们彼此说了些什么,但可以看到河合微微点头。 河合的确是个厉害的选手,但这次的对手对她相当不利。 千叶县立木更津南高中三年级的三田村和惠,她是在昨天的个人赛中,唯一和村滨打到延长赛的选手。 一如所料,开始没多久,河合就被打入一记击面。虽然纠缠到三分钟后,但不知是不是在剑锷相推时体力透支,竹剑停下的瞬间吃下对方的击面,以二支落败。 这下获胜次数为二对二,支数则为三对四。村滨如果打出平手,就是我们输了。 尽管遇到这种状况,我也一点都不激动。队伍如果输了,那「真是可惜」,赢的话就「恭喜获胜」。我的感觉大概就只是这样吧。 而且,相较之下,我比较在意对面进行中的男子决赛。那边也是主将战,冈巧已站到起始线前。 「开始!」 去年因国、高中的差别分开比赛,我没机会观看冈的比赛。就连在那之前,哪怕是在同一个会场的比赛,我也尽量不去看,因为如果看了,我一定会焦躁,会因为嫉妒而闷烦。我讨厌那样的自己。 然而,一旦他进入视线,我就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哪怕是会被火焰焚烧,或是灵魂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我的眼睛都无法离开那竹剑和身体的动作。 那简直就像古装戏里的武打场面。当然,正义角色是冈,由他从容不迫地拨开恶人挥下的太刀—— 「腹!」 他在这整个过程里,毫不犹豫地斩过对手。一切都像是照着剧本在走。就连被人压制的场景,感觉都像是为了让自己的一支看起来更具戏剧性的演出。 「面!」 这边则是村滨被拿走一支。如果就这样被拖到时间结束,我们就将迎接失败。周围的鼓掌变得更加热情,我用眼角一瞥,大森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落败愧疚,眼里泛着泪水。 然而,我的眼睛依旧定在另一头的男子决赛上。 因为很远,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根据计分板,东松男子已经吃下三败。换句话说,不论冈赢或输,都无法拿到冠军。 「腹!」 我们这边举起了白旗。村滨拿回了一支。但是还没完,如果这样持续到时间到的话,就输了。为了胜利,村滨得再拿下一支。 对面马上举起三支红旗。 「面……胜负已分!」 冈赢了。那个冈巧,又增加了一次胜利。 另一方面,村滨正苦于对手使出的剑锷相推,想脱开却脱不开,只见时间慢慢流逝。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村滨巧妙地拉开竹剑,突破了对手的姿势。 上啊——! 小柴、河合、野泽、大森、大原、西荻都不禁将身子向前倾。 「面!」 然后,所有人一起跳跃起来。二楼的加油席看起来整个沸腾了。 「胜负已分!」 虽然没有蝉联双料冠军,但是在这瞬间,东松女子夺下了团体赛的二连霸。 隔天星期一照常上课,但社团活动暂停。反正新的一周开始,大概都是这样子的。不过,那天为了庆祝东松女子团体二连霸,以及村滨初次获得个人赛冠军而办了一场庆功宴。 然而,我并没有参加,因为实在提不起那个劲。而且,我只想独处,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在天还没黑时,我坐上巴士前往中川车站。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不断飞逝的乡下景色时,忆起以前也曾有过许多这种日子,但现在却觉得稀奇。 一个抓着吊环的女孩,正向朋友抱怨自己的手机太老旧。听着的那一方,或许是刚换新的吧,说着「这不错喔」,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炫耀着机盖打开后就会闪烁亮光的功能。 坐在我前方的女生抬头看两人。 「misdo今天还是百均吗?」 misdo就是「mister donuts」的简称,这点事连远离俗世的我也知道。只是,百均是什么?是指每样商品都是一百元吗?不管吃的还是暍的,全都是吗? 「嗯,不是到昨天?」 「嗯,到昨天唷。」 「是喔……」 对话到此打住。虽然不知道百均到底是什么,但总之是直到昨天为止的事,不值得听下去。 从中川到横滨,要搭约三十分钟的地下铁。今天没有老是喋喋不休吵死人的西荻,但原本想独自思考些什么的我,却什么也想不到。脑袋四周只模糊地浮现出因为关东大赛二连霸而高兴的东松女子剑道社相关人员,以及在远处战斗的冈巧。只有这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许久未见的冈已经变成超乎想像的遥远存在,所以胆怯了吗?还是因为实际体会了原本就已知不可能超越的男女之别,而突然丧失干劲了吗?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怎样?难道是讨厌自己无法像其他社员那样为团体冠军而高兴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是,我应该早就认清了才对呀。战斗是个人的事,武道家始终是将心力灌注在自己前行道路上的孤独存在。是谁期望那种道路?是谁选择了那种道路?不就是自己吗?那我还在任性什么?少开玩笑了! 从横滨到保土谷只有一站,抵达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可以绕去任何地方。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桐谷道场和辰爷爷的店,但是这两个地方我都不想去,现在的我不想看到他人的脸或与他人说话。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甚至没有受挫的心吗——? 是小柴。没有受挫的心和现在这种消沉的心情,有什么关系吗?而「甚至」没有受挫的心是什么意思呢?我当然没有挫败的心,但难道是指我没有其他学习剑道者应该具备的心吗?是说我缺少了什么吗? 过去我从没有如此思考过。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觉得如此空虚? 虽然有点绕远路,但我走向了家里附近的儿童公园。我没什么在那里玩的记忆,但我仍清楚记得,之前在前往或从桐谷道场回来时,都必须穿过那里。 那时,每当经过该处,同年级的人都还在那里玩,就算被问「香织,又要去练剑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玩?」我也只是摇摇头。旁边的哥哥总是代替我说「下次吧」,但是却一次也没实现过。 返家路上已完全天黑,晚上八点的公园里,当然不会有小孩子们的身影。说起来,不论被怎么打、怎么踢或是怎么跌倒都不曾哭出来的我,只要回到这个公园,就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很难过,掉了好几次眼泪。 一旦我停下脚步,哥哥就会把防具袋放在地上,把身子蹲得矮小,并抬头看我。 「……香织,你想放弃剑道吗?」 哥哥的声音总是非常温柔。 「如果是的话,我去帮你向爸爸说。」 我大概什么也没有回答。 「香织,你如果觉得难过,只要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喔。」 可是,我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难过」。 而是,寂寞——黑暗、没有任何人的公园好寂寞。就只是那样。 然而,就连那样的一个词也被我吞下了。 「我……只要哥哥在身边……就好……」 那时候,哥哥一脸困惑,不知该如何接话。 如今,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我一直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心想如果等到八点,那时的那两个人也许会经过。我十分反常地如此认真思考着。 背着两个与自己身高相仿的竹剑袋的女孩,吃力地连妹妹的防具袋也一起背着的少年。如果我现在面对那两个人,应该说些什么呢?——等到了国中三年级时,这个女孩会得到全国大赛亚军喔。高中一年级则是在关东大赛获得团体冠军喔。所以,加油——真心的吗?你能真心地对那两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吗? 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公园、踏上回家的路,没一会儿就没半个人了。虽然时间还早,但与那天无限相似的景象,就在我眼前展开。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走进公园。 我凝视着在溜滑梯前方的堆沙场,不知是谁遗忘了一把黄色的塑胶铲子,就插在沙堆上。我忘记是哪个晚上了,有一把颜色不同但类似的铲子留在那,于是我用那铲子和哥哥玩了一下。那时候好快乐,我清楚记得自己笑了,哥哥也笑了。 「……蠢死了……如果当初能说出难过就好了……」 我喃喃说道,接着从长椅上起身。 混着沙子的风,对淋湿的脸颊来说,特别地冰冷。 18 到底怎么了 庆功宴的隔天,我在更衣室换装时,久野同学神情异常地飞奔进来。 「早苗,矶山她好像要退社!」 「咦……」 我赶紧绑好袴裙的绳子,走到道场。四处张望后,看到小柴正站在离防具柜不远的竹剑架旁,对面站着矶山同学。她的脚边放着防具袋,上头靠着平常背着的那只竹剑袋。 我和久野同学跑过去时,他们两人似乎也只是互相面对着彼此。 我们来到一旁后,尽管想马上问「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两人不但一直保持沉默,也让人很难插话进去。我偷偷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平时的凶狠,只是呆呆地仰望着小柴老师。 然后,老师终于放下环抱着的双臂。 「……退出后你有什么打算?」 矶山同学没有回答。 「回之前的地方道场吗?」 村滨学姐和饭野学姐进来了,她们边瞄向这里,边走进更衣室。 矶山同学的目光稍微下垂。 「……只要是校际赛的团体预赛,以及其他指定我参加的比赛,我一定会出赛。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拜托您了。」 和比赛时完全不同的礼貌。不知该说是消沉或是什么?总之,我第一次看到感觉如此悲伤的矶山同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点时间是指多久?虽然我想着这些问题,但是老师并没有问她。 「我懂了……可是,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是以运动推荐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就算只是暂时性的,形式上也不允许你毫无理由就不参加社团活动。如果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手腕的状况还不太好……懂了吗。」 矶山同学点头后,老师便转身离开了。他举手叫住从更衣室走出来的村滨学姐,大概是要对社长说明一下吧。 「……矶山同学。」 我追上背着防具和竹剑、准备离开的她。 「你是怎么了?之前大赛时的状况不是很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矶山同学!」 她在道场的出口转身,朝里面行礼,然后不发一语地走出玄关。 「等一下啊……欸,你刚刚说的一段时间会是多久?一个礼拜?两个礼拜?欸,矶山同学!」 她连忙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我抓住她拿鞋子的手,让她面对我。我已经做好被她瞪和怒骂的心理准备,而且说不定还会在挥开我的手之后打我。可是,那都无所谓了。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她的手仍被我抓着,视线始终看着玄关前方。 此时,河合学姐正好走进来。 「……唉呀,你们怎么了?」 「矶山同学说要离开社团」——我其实是想这么说,但是在当事人面前讲出来,感觉很奇怪,因此只能看着河合学姐,含糊地寻求帮助。 接着,矶山同学开口了。 「……河合学姐,我暂时不会参加练习了。」 瞬间的沉默,睁大的眼睛。 我点点头后,河合学姐也小声地回应。 「是吗……」 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上下开阖,然后似乎在思考什么似地看向下方。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矶山同学摇了摇头,将手指伸入放在水泥地上的鞋子。我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 河合学姐始终用视线追寻着她。 「如果是心情问题,我不会多嘴。毕竟……那种多余的关心你一定很讨厌吧?不过,如果希望有人听自己说话,或是想找人商量,我会随时等你。不管是找我或是村滨学姐,都可以。当然,还有她……对吧?西荻学妹。」 我其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仍然点头附和。 矶山同学向河合学姐低头示意后,便离开了。 一转个弯,背影就消失了。 河合学姐脱掉鞋子,把它收进鞋柜。 道场早已传出竹剑的声音。 「……呐,西荻学妹。」 站在我身旁的河合学姐,表情仍如平常般沉着。我有时会看着这张脸看到出神,这种心情大概就像是望着平静的湖面吧,内心的烦扰被小小的波纹抚过、平息。 「是……」 我转身面向河合学姐。 「虽然我刚才那样说,但我想还是不要去管矶山学妹会比较好。她确实很强,但那与有没有迷惘是两回事唷……。」 矶山同学的迷惘。 我从没想过她会有那种困扰。 「……河合学姐知道矶山同学在迷惘什么吗?」 她摇摇头。明明只是这样的动作,但河合学姐做起来就是很不同。 「我也不清楚呢。不过,我隐约觉得她应该在迷惘着什么吧……我认为那种事不论是谁,或是到了哪个年龄,都会发生。西荻学妹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吧?就像我,还有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也是,大家都有迷惘。我想就连小柴老师……也是一样吧。」 某种东西锐利地刺进胸口。 「小柴老师也……」 河合学姐微微点头。 玄关和道场有不小的高低差,隔着窗户看过去,仿佛俯视着道场。 正对面是正在跟小柴老师讲话的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老师的手势动作很大,所以应该已经不是在提矶山同学的事,而是在指导练习方式吧。 河合学姐俯视着他们,静静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我都有注意到,像是矶山学妹觉得小柴老师的教导不太有趣这件事。还有,关于这点,小柴老师……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比较好,但是……他想了很多,也很用心去做。」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也许真的有那种感觉。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有次老师就在这个玄关对我说……对了,是在我没穿防具被打之前。 「你尽量多注意她一下吧。还有,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 也许小柴老师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担心矶山同学吧。 大家马上就知道矶山同学离开社团的事,而老师也提醒绝对不能对社外的人提起。 之后,社团里的气氛就有点变了。 以前矶山同学也曾经不在社里,就是她手腕受伤期间,但是那次和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可以说是仿佛有一把火消失了。 大家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矶山同学释放出来的带刺空气。她会毫不客气地对人说话,大家也会以相同的方式回应她。 不只如此。矶山同学的声音也比其他人来得激烈、响亮,会传遍整间道场。少了她,道场内的声音就足足少了一半。 另外,之前只要和矶山同学一起练习,到最后往往会吵架,所以有不少人很讨厌她。但是,就我所知,这次却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开心。 甚至连应该是最讨厌她的久野同学也一样。 「总觉得她那个人不在后……有点寂寞呢。」 练习结束后,她对我这么说。 「是啊。是有点寂寞呢。」 「……她不会再回来了吗?」 她突然表情黯淡。 「久野同学……?」 我一直看着她,看到她的泪水渐渐地从眼睛涌出。 「你怎么了?矶山同学会回来啦。」 然而,泪水一旦开始落下,就不会轻易停止。 「我……曾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曾经,对她说我讨厌你……」 尽管这种事教人难过,我却不觉得意外。 因为我马上就想到了,当矶山同学因为受伤休息时,会说过「久野和田村应该是说我不在还比较自在吧」,但因当时我认为久野同学和田村同学不可能当面那样说,所以并没有认同她的说法。原来如此,原来发生过那种事啊。 而且,在那句话之后,我也仗着气势,说什么大家都觉得很痛快。我的确不该说那种话,但我总觉得她这次离开应该有其他原因。 「没事的……矶山同学会回来的。」 不过,她已经把整套防具都带走了,还会回来吗? 距离校际赛的团体预赛,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 这次的选手指派方式和关东大赛时相同。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曾在那场预赛代替矶山同学出赛,练习比赛时我被指定为前锋的次数变多了,而我也想在她没来的这段期间,扮演好这个角色。 老师为校际赛安排了新的练习内容,即设定出赛选手在被对手拿走一支的状态下开始对战,是个反常的团体赛练习。剩余时间则设定为两分钟。换句话说,如果在这时间内被拿走一支,会立刻被判输;若不拿下两支,就无法胜利,也就是不平等对抗赛。 「西荻!一直等是赢不了的喔!」 「要多行动,没时间罗!」 不过,我觉得这练习会不会是针对我啊?我采取的长时间构持风格,在这种练习里相当不利。 「胜负已分!」 刚才我也以零支输给彻底防御的东野学姐,而这一落败,确实会变成负担,连累接下来的选手。 「对不起……」 「不要介意,西荻。」 直到国中毕业为止,每次参加团体赛,我总是在第一轮就输了。而且不只我,是所有人都输了,所以不会觉得自己给伙伴们添麻烦或是扯后腿。 可是现在不同了。 接着大森学姐和野泽学姐各拿一支,河合学姐拿下两支,这才终于得到一胜一败二平手的分数,支数也完全打平。这下子,主将的村滨学姐必须拿下两支,才能让队伍获胜。不过,如果我一开始就至少拿下一支的话,村滨学姐的负担应该就能减轻了。 无法为队伍做出贡献的自己。 我头一次感受到背负团队胜败的紧张感。 「腹……胜负已分。」 而村滨学姐仍确实拿下两支,让队伍取得胜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向队伍的每位学姐低头道歉。 「没关系啦,西荻,这是练习啊。你如果能在这练习中感受到什么,并想要做出不同尝试的话,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 村滨学姐不只体格高大,连内心也很宽大,不会因为芝麻小事动摇。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呢? 大森学姐也拍着我的肩膀说「别介意了」。 「我过去或许也有一点依赖矶山吧。虽然她让人很火大,但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会替我们取得胜利……我多少有过那种想法。」 于是,我又再次觉得矶山同学果然很厉害,明明入社才两个月,却已经如此受学姐们信赖。 「要更执著于胜负」。 这时,她的话变成一个小圆球,在我的心中滚动。 我恐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或许我该更在意输赢,强烈意识到一旦输了就等于结束这件事。 可是,我总觉得很恐怖。 比起输这件事,我更害怕自己输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有「绝对不能输,输的话一切就白费了」的心理认知并实际落败之后的状况,让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会不会掉入无比的失落呢?会不会想要放弃剑道呢? 「……那么换下一个。用相同的不对等条件,当参赛队伍这边拿下一支后,敌队就更换选手,也就是参赛队伍无法用相同的打法拿下两支。因为第二支是不同的对手,所以必须马上切换心情、临场应变。在敌队的人也尽量尝试和平时不同的技巧,要想着自己不是自己,而是成为别的选手。我们要练习三轮。好,开始!」 我会对自己说「得做出攻击」,但身体总是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这只会让我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完全无法用牵制让对手动摇,或是靠攻击、攻击、再攻击让对手失去平衡。 矶山同学,我果然还是比你弱呢,我无法变得如你想的那样强啊。 虽然我不至于担心矶山同学会休学,但由于还是很在意,因此每天都会确认她有没有来学校。 她都有来。 不过,她总是独自一人。她在班上没有比较要好的同学吗?像是可以聊喜欢的艺人,或是喜欢相同的音乐、电影,以及会借笔记的同学,还有一起吃便当的同学等等。 我在午休时观察了她一个礼拜,而她仍旧是一个人。她的对象依旧是一手文库本,一手铁哑铃。可是仔细一看,今天的铁哑铃没有动,仅是无力地向下垂,似乎随时会掉下去地挂在指尖上。 我从讲台的方向绕过去,一看就知道她其实也没在看书,眼睛的焦点落在没有半个人的前方桌子。嘴巴也是,虽然还不到一脸呆相,但有略微张开。 「矶山同学。」 她的视线缓缓飘起。那是个一点也不像她、恍神的表情,简直就像瞬间想不起来我是谁。 「啊啊……西荻啊。」 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副「你来干嘛」地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令我有些失落。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罗。」 我坐到她前方的位子,她则仿佛失去眺望的对象般,视线飘移不定。她将铁哑铃收进桌子里,文库本也直接放下。没有反应,只是很痛苦般地吞着口水。 「马上就是校际赛的预赛罗。」 「……我知道。」 「你会去吧?」 虽然动作很轻微,但她的确点头了。 「……我会去比赛啊,因为已经说好了。」 因为说好了才去吗?矶山香织是这种人吗? 我沉默了一下,此时她突然「呵」地露出苦笑。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去的,我会去参加比赛啦。」 「嗯,我是没有担心……只是这一个礼拜你都在做什么?是去桐谷道场吗?」 肯定或否定,总是把话讲明白的她,今天却暧昧地稍微歪着头。这么一个动作,让我的内心揪了一下。 「有很多啦……」 所以意思是否定吗?还是她有其他的练习场地? 「我啊,在练习时常代替矶山同学担任前锋呢……只是完全打不赢就是了。」 接着,她冷漠地说「才没那种事吧」。这一切的一切,都非常不像矶山同学的风格。 她的改变让我不安,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希望她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就算粗鲁,就算冷淡也好—— 「……大家都很寂寞喔。」 「没关系的啦,没必要去提那种事。」 「我是说真的。大森学姐也说过喔,她说总会打赢的矶山学妹一不在,才终于发现自己会依赖她……听我说,大家都在等你啊。回来吧。」 河合学姐要我不要管她比较好,但我实在无法不把话说出来。 然而,矶山同学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般,只是将视线投向面对校园广场的窗户。 六月湿热的风一下摇晃着她的刘海,一下又玩弄我胸前的领巾。校内广播正播放着时下流行的雷密欧罗曼的歌。但是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那声音和旋律都太让人悲伤了。 西荻—— 仿佛倾泄出来般,她无心地说出这个词,但我努力地没漏掉这个声音。 「……嗯,什么事?」 在我眼里,半开的嘴唇拼命地想捕捉下一句话,却怎么也抓不住,只有不断反复地吞下空气。如果是其他人,想必会哭出来吧——无法锁定焦点的视线,摇摆在那种危险的平衡上。 迷惘—— 我感受到确实有某种东西在腐蚀她的心,但是我想像不到那东西的真面目。 「西荻……」 她缓缓地垂下眼睛。 「……我,可能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打赢了。」 矶山同学,会无法打赢——? 我究竟有没有问赢不了的原因?还是话卡在喉咙,愣在原地了呢? 「……齿轮脱离位置了……一个巨大的齿轮。」 距离校际赛团体预赛,还有四天。 19 禁止出入part2 离开社团后,我最先前往的地方依旧是桐谷道场。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我看到了久违的小学生练习。 有六名学生。低年级两名,高年级四名。年纪虽小,但不愧是桐谷道场的学生。而在基本的切返练习里,也带着让人无法小觑的气势。 一组切返是正面击打一支后左右击面九支,最后再一记正面击打,总共有十一支。十一支中,没有一支懈怠。打出几支就能拿下几支,如果打了一千次,就能拿下千支。桐谷门下学生一流的气势,令道场内闷热的空气有如清水般澄澈。 老师环抱双臂,在反复前进后退的学生间慢慢地穿梭。那模样,与在坐禅队伍后方来回走动的僧侣十分神似。所以,那要人注意的踢击,就是警策(注;警策,指在坐禅中,僧侣拍打人、提醒集中注意力时使用的木棒。)的意思吧。 现在一看就能知道,小时候怕得缩起身子的那个踢击,其实是非常手下留情的。 老师会先看着没做好的动作几秒钟,然后清楚地站在那人的斜前方,用眼睛盯着该处示意。如果不该碰到地板的左脚跟碰到地板,就会眼也不眨地看着那里,而注意到的学生会马上矫正。虽然就算矫正了仍会被踢,但至少矫正过来就不会摔倒。当没有矫正或无法矫正时,就会故意让人跌倒般地用踢的勾人。 辰爷爷说这样做很危险,但我不认为。 这的确不能说不会发生意外,我就曾因此骨折过一次。但是,跌倒在一般的练习和比赛里也会发生。只要习惯了,就会知道不让自己受伤的摔倒方式。当更习惯之后,就能做出被踢中也不会跌倒的步伐和身体动作。从结果来看,这样在面对碰体和剑锷相推时,反而能做出相当坚固的构持。 事实上,我在正式的比赛中从没跌倒过。练习比赛时虽然曾跌倒,但那时我在裁判喊出停止前自己起身,且趁着起身时朝对手做出击手,只可惜没办法拿下一支。 在论胜负之前,自己要先保护自己。虽然老师没有说出来,但这些孩子们应该都知道那就是桐谷道场的基本理念。 小学生的练习到晚上七点半。尽管做过那么严格的练习,那些孩子们依旧边吵闹边大笑着换衣服。等到了道场出口,说着「谢谢您的指教」并行礼后,才你争我夺地朝街上跑去。我好几次拉高声音说「要是突然跑出去出车祸了怎么办」,以提醒他们,但都没用。就算当下听话了,也一定不到三天就又用跑的出去了。算了,他们应该会用自己的方式确定有没有来车后才跑出去吧。之后我都这样想,不再多说什么。 自己是不是也曾经那样不知分寸、横冲直撞呢?应该有吧?至少我还记得常常和道场的朋友一同大笑。 那时,芝麻小事都让人觉得好笑。脱掉袴裙后,从内裤旁露出来的小鸡鸡。将竹剑上的剑锷拿下来贴在身上做模仿,如果贴在额头,就是牙医。我也曾把哥哥的剑锷借来,一起贴在胸前当胸罩。「很像、很像」是一定有的吐槽。那时候处得不错的新田洋一,现在不晓得在哪里、过得如何? 不行,我竟然会沉浸在回忆里。 练习依旧持续。 国、高中生和一般的学生,七点过后便陆续进来,等小学生回去后,就一直练到九点左右。今天加上我和内弟子泽谷先生,共有七个人。泽谷先生是老师的亲戚,一名就读都内某大学的二十岁青年。他拥有许多比赛成绩,似乎打算毕业后到警视厅任公职。 桐谷道场整年不打烊而且早上就开门,所以随时都能来练习,要请假时也不必联络。不过,因为我很久没来了,所以特别在练习结束后向老师打了招呼。 「接下来又要受您照顾了,还请多多指教。」 跪坐在上座木地板的老师,抱着双臂,闭起眼睛。 我的手依旧放在地板上,等待老师开口。而当我这么做时,感觉到总是纠缠于内心和身体上的多余之物,正一片一片地脱落。 老师释放出来的「气」,是酸性的,有如电流般的刺激让锈、脏污、坏死的细胞剥落,最后让真正的自己显露出来。但是,赤裸裸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能等待老师开口。 有时等待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老师也不会说任何话,但也曾经没几秒就等到「你回去吧」这样一句话。 虽然我没在计算,但是大约过了三十秒之后,老师终于松开双手。 「……香织。」 「是。」 「你在迷惘什么?」 瞬间,我无法回答,但是西荻和冈巧净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社团里的人们,小柴、村滨、野泽、河合、大森、久野—— 我先说出自己其实也不清楚,接着简单提到西荻的事。老师没有插入半句话,一直听到我说完。 「……日本舞蹈吗?」 「是。」 「很好,你去拿起竹剑。」 由于竹剑不在手边,我赶紧跑到摆放头盔等的道场一角。当我回来时,老师已构持好,没戴任何防具。 「缩短距离。」 「是。」 我照着老师的话做。 然而,就在那瞬间,我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景象。 是西荻。老师让我看见的,是不让上半身上下起伏的动作,就和她的步伐一样。不对,应该说比她高明吧。我完全无法拉近距离。 「对我击打。」 「啊,是……」 我用正面击打跳上前去,但老师的竹剑只是稍微立起应击,接着就穿过我的身子,绕到后方。正当我慌忙回头时,老师的竹剑已经压制在我手腕上方一寸的地方。 「就是像这样的吗?」 如果我戴着手套,大概早就被打了吧。 「是……啊,不对,她当然没像老师……这么厉害。」 见老师收起竹剑,我也跟着低头行礼。 我们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老师沉默不语。 「请问……老师为什么会做出那动作?」 仿佛没在看我的眼睛稍微眯了起来。 「他们虽然并不有名,但以前的确有一个流派曾经尝试练过这种动作;那时我听到后,就想亲身去确认。这个动作的要点就是不能让腰低下,要想着让腰浮在半空中,膝盖弯曲,在身体水平移动下踏出步伐。动线呈现曲线,只要加以锻链,就能让移动变得很轻松。但因为不利于脚的施力,所以击打会变弱。」 「可是,老师以前都没有用过……」 一说出口,我就发现这是个蠢问题。 「也就是说……不适合实战。」 老师静静地点头。 「至少,我不需要。」 的确,桐谷老师的剑道主攻击,不可能运用会弱化击打的技术。 ……不过,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日本舞蹈。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想你大概没认真看过古典艺术吧。」 是的,就像老师所说的。我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接触多一点技艺绝对不是坏事。从中发现可取之处也好,或是只当作娱乐也没关系。如果那与敌人的技巧有所关联,就更不会白费。你去好好研究吧。」 「……是。」 尽管我如此回答,但是该怎么看?心中完全没个底。电视会不会播呢?会就好了;如果必须买票去看表演就麻烦了,何况我也没那个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突然发现老师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并盯着我看,似乎还没有说完。如果老师要继续说下去,弟子只能沉默等待。 根据气氛,我感觉道场里只剩下泽谷先生还留着。 「……香织。」 「是。」 我让身体暴露在与刚才一样的强酸性气场之下,静静等待下一句话。我不会去思考老师要说什么,我只留意尽管张开眼睛时,也要像冥想一般化为无,将一切交给周围的空气。 老师终于将手放在胸前,轻轻地清清喉咙。 「……人啊,不能只靠着憎恨活下去。」 憎恨——? 我感到仿佛有根尖锐短小的针,从额头直直插入,并从脑勺穿出。自己的中心似乎被刺穿,但又好像没有任何地方被刺过一般,是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别说回答了,我连点头都办不到。 「你似乎没弄清楚自己的状况。」 「……啊,不……」 「都显现在脸上了。」 被这么说之后,我只能静静地点头。 「你就好好地看着自己吧,要以透彻的双眼仔细凝视。直到能办到为止,你可以不必来这儿了。」 接着老师便起身,毫无声响地踩着地板离开道场。我仍旧低着头,一直以眼角余光凝视着老师的背影。 被汗浸湿的剑道服,突然觉得好冷。 然后,我失去了容身之处。 隔天,我漫无目的地在横滨街上闲晃。 对于不熟悉流行服饰和美食等其他娱乐的我来说,实在很难消磨时间。于是我离开闹区,直接走到公园,并开始练习挥剑。但是,制服加上学生鞋的穿着,让我很难提起干劲。而且,路人好奇的眼光也让我不自在,因此才五分钟就收起了竹剑。 我无奈地坐上电车回家。由于回来得太早,母亲显得很惊讶,但我不想说明,只说了「没什么」,就上了自己在二楼的房间。 我换上被当成居家服的运动服,并且不经意地拿起室内用的短竹剑。剑尖上面有锤体,只要挥这个,就能成为不错的运动。但还是没办法,我完全提不起劲。 我走下一楼的客厅,看着与客厅相连的厨房。母亲不知是不是把锅子烧焦了,只见她对着流理台、缩起背,一直「沙、沙」地刷东西。看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客厅的桌上有遥控器、母亲喝剩一半的咖啡,以及好几个帐单之类的信封与电视杂志。 我没有从傍晚就开始看电视的心情,只好拿起了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着——热门电影与电视剧的资讯,以及演员的访谈和节目表。看来,我所不认识的地球,整天都在电视里打转。 接着,当中某段文字不可思议地进入我眼里。 「表演艺术花舞台」,还有「日本的古典表演艺术」。 那是nhk教育台星期六午间的节目。 等到了周末,我早早就在电视机前占好位子。父亲刚好不在家,母亲也在外面整理庭院,哥哥应该是去社团活动了吧。 最先开始的是「表演艺术花舞台」。长歌(注:也作「长呗」,三味线音乐的一种,因为当作江户歌舞伎的伴奏而广为人知。)、舞蹈等等的字幕出现。跳舞的人叫藤间什么什么的,那汉字很难念。 如果不是因为西荻,我恐怕只要两分钟就睡死了吧。除了不懂歌的意思,伴奏本身也很无聊。而且,跳舞的人到底是男是女也不清楚。虽然觉得那和服很漂亮,但我既不会想穿,也不觉得有机会穿。 我只觉得身体的动作很有趣。如果只是呆看着,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若注意细看脚的动作和脸的位置,就会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整体看起来似乎动得非常自然,但可以看出脸部上下移动的节奏和步伐完全不同。 让腰保持浮在半空中的状态,这点很符合桐谷老师的说明。 换句话说,一般人会把脚踩在地面上的震动直接传达到全身,而这些人为了不影响腰部以上的表现,会以脚和腰消除那股震动,所以脸的动作非常流畅且不会摇晃。走动时也是水平移动,因此完全没有用力踏地的感觉。 先不论西荻是不是刻意的,但她把这点融入到剑道里。我稍微模仿了一下,但无法轻易理解学会,而且—— 「你在做什么……香织?」 还被从庭院回来的母亲用有如遇到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于是我赶紧关掉电视,回到房间里。 这样的收获已经很足够了,而且桐谷老师也说那对主攻击的剑道没帮助。我也觉得西荻和自己的剑道完全不同,只是因为老师说看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我才看了。 我懂了。以这点来说,我有种满足感。 但是,内心有没有释怀呢?似乎完全没有。也就是说,弄清了西荻的剑道之谜,和我心中的疑问没有关系。 我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桐谷老师说—— 「人啊,不能只靠憎恨活下去。」 那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我憎恨着某人——这是桐谷老师感受到的吗?是从我的剑道上读出的吗? 我所憎恨的人。 要我列举的话,头一个想必就是冈巧吧。总有一天我要打倒他、赢过他,替哥哥报仇。这五年来,我的确在内心如此期望着。如果那叫作憎恨……或许是吧。 但是,等我实际见到他之后呢? 现在的冈巧,是个连在比赛会场也带着女朋友,非常松懈的时下轻浮高中生。但是,他的实力也没变弱。在决赛时,尽管其他的队友输了,他仍以二支取胜。他绝对没有因为女人就荒废剑道。就是因为这样才令人憎恨吗?还是值得尊敬呢? 我不懂。我始终谨守武藏「无思念爱恋之道的心」的教诲,刻意疏离那种感情。然而冈却让我看到无论谈不谈恋爱,强者仍是强者,弱者仍是弱者。我是看不惯这样的冈吗?是不想承认吗?因为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空吗? 不,不是那样,不论冈巧有没有女人,都没关系。我还是想报仇,如果赢了冈巧,应该会很爽吧。我想向哥哥报告说我赢了冈、我打倒了冈。我想让哥哥高兴。 不,这也不对。就算赢了冈,哥哥也不会高兴,这在我为了升学找哥哥商量时,他就表明了。把冈视为敌人的是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认为冈是敌人,而且把他当作眼中钉。 我不懂,为什么我那么想赢那家伙?小学时是没办法,原以为上了国中就有机会,但依旧不行。升上高中后,那家伙已经在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那么,为什么我还在期望和他战斗? 好,假设我真的和他对战而且打赢的话,会怎样呢?我方的旗子举起,他则「我认输了」地低下头。届时我会如何呢?很开心吗?会产生几乎要飞上天的心情吗?会感受到辛苦有了代价吗? 我不知道,但隐约觉得不会那样。我一定不会那么开心,甚至只会有失去目标的空虚感。 目标。 对我而言,冈巧是个目标吗?不能抵达也不能超越,是个非常高的门槛吗? 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我要打倒冈巧,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我赢了冈之我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的性别不同,根本无法在正式比赛中对战,顶多是在道场的练习比赛中。那我获胜后,究竟想变成什么?被人称为「打赢冈的女生」吗?想要到处告诉别人说我赢过冈了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 我、我要赢过冈,然后—— 然后到底要怎样?赢了冈之后,我到底想要怎样? 而且还说什么「赢了冈之后」。 那样说不就表示那就是我的全部了吗?如果赢得全国国中组冠军会如何?会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吗?在一次的落败中,我失去了什么?在关东大赛夺冠后,我又变得如何?我有什么改变吗?而且那有让我高兴吗?那里面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吗? 什么嘛,不也什么都没有吗? 之后呢?参加校际赛的团体预赛拿冠军,然后参加全国大赛再拿下冠军,这会让我高兴吗?我能在校际赛里体验到与关东大赛完全不同的喜悦吗?有什么可以保证吗? 夏天的玉龙旗(注:玉龙旗,全名是「玉龙旗全国高校剑道大会」,每年七月底于福冈市举办的高中生剑道大赛。为高中剑道三大比赛之一。)呢?春天的选拔赛呢?其他比赛呢?只要一直赢下去就好了吗?升上二年级以后呢?又有关东大赛和校际赛,要在个人和团体赛中全都夺冠吗?三年级的春天也是,还有夏天、秋天、冬天,一直、一直赢下去。让人认同我的比赛成绩,并被推荐进入大学。之后也不允许自己输,不断赢、赢、赢。大学毕业后当上警察,接受特训参加比赛,获得全日本冠军,然后称霸世界,而那将持续数年—— 然后呢? 这样之后又会怎样呢? 我想要一直赢到死为止吗?难道我以为自己办得到吗?可是,所谓极致的愿望就是那样吧? 所谓不输给任何人,永远赢下去,不就是那回事吗?不对吗?香织,回答我啊!你想成为世界上最强的女剑士吗?你现在所走的,不就是为了抵达那个愿望吗? 怎么了?香织?去把所有阻挡在眼前的人打倒吧!那是你所选择的道路啊!那就是你所追求的、你自己的人生吧! 愈想愈可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少蠢了,那怎么可能嘛。 啊——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练剑道的? 我好像突然搞不清楚了。 20 帮不上忙 不得了了。 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六,于相模原综合体育馆举行的校际赛神奈川县团体预赛,我们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居然在第三轮出局,相隔六年再度与全国大赛擦身而过。 败因不只一项,但是,我认为担任前锋的矶山同学状况不佳,是个无法忽略的巨大因素。 她在第一战以一支落败,接下来从大森学姐开始的四个人,都是一支或二支获胜。第二战,矶山同学二支落败,大森学姐和野泽学姐打成平手,河合学姐一支获胜,村滨学姐也是一支获胜。 然后是恶梦般的第三战。矶山同学又是二支落败,大森学姐、野泽学姐,甚至河合学姐,都是平手。此时,村滨学姐必须拿下两支,才能进入代表战,但可惜的是,村滨学姐只拿下一支,于是东松女子剑道社参加全国比赛的梦碎了。 比赛一结束,参赛选手们什么也没说。在我看来,大伙儿并没有认为是因为矶山同学太没用,所以团队才输了,而是比较倾向于无法弥补她状况不佳的我们,要负更大的责任。 反而是非参赛选手的社员,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尤其是同年级的久野同学和田村同学,更是严厉。 「你都不参加社团活动,是在干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会变得更强咧,结果……你一定是在别的地方玩得不亦乐乎吧!还是说,有哪个外校的家伙拜托你故意打输吗?」 田村同学的眉头整个皱向鼻子中心,并点着头。 「从我听到你要离开社团,就觉得很奇怪了。老师也是,明明不要让这种人出赛就好了,却说什么想把机会给矶山……真想知道你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认为那些话的确有它的道理,但都是马后炮,而且还同时侮辱了让矶山同学出赛的老师,让我觉得很不妥当。 「早苗,你也不要对矶山太好了。就是因为对她太宽容了,才会变成这样啦。」 久野同学,你之前不是才泛着眼泪,担心她会不会回来吗?现在说这种话,真是太让我难过了。 我没回答,只用叹息含糊带过。 话说回来,矶山同学去哪里了? 我离开更衣室,一路从走廊找回比赛场。接着我看到小柴老师和几名选手,站在比对面大厅入口更远的走廊尽头,矶山同学也在。面对我的是野泽学姐,背对我的是村滨学姐。还有一个人,我想是河合学姐吧。 我一靠近,河合学姐便闪避般地让出位置。 「……所以,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吗?」 矶山同学沉默不语,视线落在老师的脚边。 河合学姐看着她的脸。 「听我说,矶山学妹,我们并不是想责备你喔。我们只是想,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试着和老师或学姐们……还有西荻学妹谈谈。如果一直都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依旧紧闭着嘴。 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下意识地互看对方,然后罕见地由野泽学姐开了口。 「……矶山,不用觉得慌,也不用急,等你把心情整理好再回来吧。夏天还有玉龙旗啊,而且你是我们社里的一份子嘛。」 老师听了,也点点头。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去换装。」 三名学姐一起行礼后离开。最后一个矶山同学,也终于低下头,开始朝更衣室方向走去。 已经换好衣服的我有点犹豫该怎么办才好。 「西荻。」 「……是。」 老师眼神哀伤地看向走廊前方。 「你应该和矶山说过不少话吧?」 「啊……是的。可是,我们没有聊得很深……」 老师似乎十分痛苦地吞下口水,陷入沉默。在我眼里,那与其说是在思考什么,更像是在忍受与掩饰身体某处的疼痛。 过了段时间,老师缓缓地叹了口气。 「……有些答案,需要绕远路或停下脚步好好去找,而且必须自己去找,不能由别人代劳……但我在想,矶山或许需要一点帮助。然后我认为那可能就是你……我问过她的导师伊藤老师,她在班上似乎没有朋友,但她好像常和你一起回家吧?」 我认为那只是因为透过推荐入学的学生大多住宿,而同样通学的我们,自然就比较常一起回家。 「……抱歉,我居然把这样的事交给学生。」 「不会……我也把矶山同学当朋友。而且,也很尊敬身为选手的她。」 老师无力地笑了。 「你和矶山的个性,如果可以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 我也笑了。 「我想那样只会变成两个普通人而已。矶山同学还是继续维持矶山同学的样子就好……我是这么想的。」 「这倒也是。」老师朝自己的颈背「啪」地拍了一下。 我追上不发一语正要离开会场的矶山同学。 我们一起搭上开往相模原车站的巴士,正好可以并肩坐在一起。她的表情依旧阴沉。 「……肚子饿不饿?」 没有反应。 「我有点饿了说……要不要去吃摩斯汉堡?」 继续沉默。看来需要再退一步吗? 「……我请客喔。」 嗯——还是不行吗?真是顽固的家伙。 「还是不要汉堡,想吃更好的?」 那就是家庭餐厅了?可是那样有点超出预算。 结果,她突然开了口。 「……甜甜圈。我想去misdo。」 misdo?虽然这回答教我意外,但是能听到回答,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了。 「好、好啊,misdo,嗯。走吧、走吧,而且明天之前都还有百元均一呢。」 喔,是这样啊,原来矶山同学喜欢甜食啊。 相模原车站前就有一家misdo,我们直接走进那家店。 我点了草莓卡士达法兰奇、巧克力欧菲香和一杯热牛奶。矶山同学则是非常犹豫。 「……这个很甜吗?」 原味欧菲香。 「不,我想不会很甜。」 「这个呢?」 肉桂可罗。 「这也还好……可是,全部都有一点甜喔。」 紧接着,她皱起眉头。 「……欸,你不是想吃甜的吗?」 「没有。看到之后觉得很讨厌。」 果然,我就觉得她不是喜欢甜食的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misdo呢? 「那点这种的如何?像是火腿起司派或是咖哩面包之类的。」 「这种东西便利商店也有吧。」 可是甜甜圈店也有啊。 「……我还是点这个好了。」 结果,矶山同学点了原味欧菲香和肉桂可罗。虽然我觉得那是很没有挑战性的无聊选择,不过算了,反正她如果不能接受,我就吃掉吧。饮料似乎是点了姜汁汽水。 结帐后,我们坐到位子上。 「……我开动了。」 「来,吃吧。」 矶山同学十分普通地开始吃,看起来似乎没有非常讨厌。什么嘛,根本就没问题。 她一口气把两样食物吃完,没表示好吃或难吃,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只是曾输给我一次,就一路那样猛冲过来了,如今在一天内连输三次,会低潮也是理所当然。 事实上,我更在意村滨学姐、野泽学姐还有大森学姐。她们三位是三年级,今年是高中时期最后一次校际赛了。村滨学姐还好,因为有个人赛。但是,野泽学姐和大森学姐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虽然有完全开放参赛的玉龙旗,但她们应该会因为没法参加全国校际赛而觉得不甘心吧。像刚才说话时,大森学姐就不在,我也没在更衣室看到她。 矶山同学再次叹气。 「……看吧?我打不赢吧。」 「……嗯。」 总之,我也只能点头。承认事实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你到底怎么了?」 面对我的问题,她只是轻轻摇头。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听你说,而且绝对不跟别人讲。」 结果她「呵」地露出悲伤的笑容。 「就算你说『我会听』……可是我也不知道啊。自己也……不,说不知道,其实是自己愈来愈不懂了。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学剑道的?」 「那是……」 随即我想起之前在教室里听到的那句话。 「齿轮脱离位置了。一个巨大的齿轮——」 所以说,那个齿轮就是指学剑道的意义吗? 「为了什么……你不是一直说是为了赢吗?」 「可是,赢了又怎样?这突然把我绊住了……嗯,就是为了什么而赢,还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但是现在烦恼这个也没用吧。如果这样,每个人都没办法学剑道了。不——还有其他的运动也都一样喔。这一点都不像矶山同学啦。」 她又哀伤地笑了。 「没错……很不像我。一点都……所以,反正,就是那样啦。在决胜负的时候败北,失去了一切。然后,也跟着失去了自我。」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她在今天输掉比赛前就很奇怪了,但我无法告诉她。 「矶山同学……」 虽然对老师很抱歉,但我认为自己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隔天是星期日。明明没参加比赛却休息是很奇怪,但我悠哉地赖在床上打滚看漫画。看的是跟同班同学借来的《蜂蜜幸运草》,现在看到第七集,但就在快看完时手机响了。 是谁啊?我看得正精采呢——我边想边看手机。 「……呼咕!」 显示出「肇,手机」,也就是爸爸—— 我赶忙按下按钮。 「喂、喂,爸爸?」 过了点间隔后才有回应。 「……啊啊,早苗。是爸爸喔,过得好吗?」 我不禁要大声叫出来,但我想起姐姐今天罕见地发烧,正睡在隔壁房间。我将手盖住对话口,缩到棉被下面。 「……不是问人家过得好不好吧。爸爸你才是啦,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结果他说每天都有吃两餐,声音也像平时很有精神的样子。至少不觉得他会马上去自杀。 「……绿子她,啊,就是那样的人,你妈妈也很坚强,所以我都不担心,只有你,早苗,我总是……很在意。」 虽然我认为自己还没不长进到须要爸爸来担心,但是所有家人之中,因为爸爸不在而最受到打击的人,确实是我。 「只要爸爸跟我们联络,清楚告诉我们现在过得如何,我们也就不会担心啦。你现在生活得怎样?住在哪里?做些什么?」 爸爸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只发出了要笑不笑的声音,说着什么「你愈来愈像妈妈了」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早苗,你今天很闲吗?」 这种问法让我莫名地生气。 「要说闲是很闲啊。」 「那,要不要跟爸爸约会?」 他的过度轻松愉快也让我火大,但我忍了下来。 「……可以啊,要去哪里?」 「附近有个东丘小学吧?就在那里。我在学校侧门等你喔。」 东丘是隔壁町,那里确实有间小学,但我记得那学校不是已经废校了吗? 我跟妈妈说要去一下便利商店,就走出家门。 步行去东丘小学要五分钟。我从校园转过两个角落,来到侧门,爸爸就站在门前。 「喂——早苗!」 然而他穿的是,白袍。 在这一瞬间,我想要逃走。实在太奇怪了,居然在废校的小学前穿着白袍挥手,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人的脑袋有问题。可是,他的语气很正常,就像还很有精神时的爸爸,脑袋似乎没出问题。 要再稍微了解一下他的状况吗? 「……好久不见。」 我尽量冷静地观察父亲的脸、身形,还有手脚。顶上毛发依旧稀疏,但有好好地剃掉胡子,白袍也很干净,里面穿的衣服也不破旧。手没有弄脏,鞋子也是一般的黑皮鞋。 「欸,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已经废校了吧?」 「嗯,这里已经不是小学了……总之,进去吧。」 「什么进去,那是非法入侵吧?」 「才不是。爸爸可是有得到许可,让我使用这间学校喔。」 「来吧。」他熟练地打开大门旁的门走了进去。正当我犹豫时,他招手说着「没问题的」。我不认为爸爸把我带到废校来,会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所以就先跟进去了。 一走进校舍后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这让我吓了一大跳。 「……咦?甲本先生,你女儿?」 一名身穿衬衫、正走过玄关的叔叔,用冷淡的目光来回看着父亲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拿着像是水管的管子。 「对,这是我女儿早苗。」 「……您好……」 「我是佐佐木,你好。」 之后我们没有对话,父亲拿给我一双访客用的拖鞋。他自己则从鞋柜里拿出似乎是他自己的拖鞋,换好后走向走廊。 「……欸,这里到底在做什么?」 「啊啊,这里啊,这里专门以低价出租给有志创投的人,是一种集中式研究设施喔。」 我常常听到创投,但那是什么呢?是要去冒险(注:此处的「创投」,日文中是直接使用英文的「venture」(venture capital或venture business的简称),而早苗将venture作「冒险」解才会有此一说。)吗?我的父亲要去冒险?虽然我觉得那超不适合他的,但大概知道他又开始在研究什么了。 父亲租的是二楼,原本为三年二班的教室。排得有如迷宫般的桌子上摆着烧瓶,以及像没有门的微波炉的东西等,各种器材紧密地排在一起,有如正在做实验的理化教室。我记得在父亲以前的公司也确实有这样的房间。 「来,坐吧。」 父亲让我坐在办公桌旁的折叠椅上,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前的办公椅。 「爸爸不会又要开公司了吧?」 「不。」他摇摇头,不过表情非常愉决。 「我现在还没有公司,只有一个人做研究。不过,以前的老朋友……也是我在福冈时往来的人;那个人说愿意出资。我现在打算以这笔资金开发新的商品,而这些器材也几乎都是从那位朋友那边拿到的二手货。」 「工作呢?只有研究是拿不到钱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父亲有些苦恼地点点头。 「……嗯,所以我现在在家庭餐厅打工。虽然我没端过盘子,但其实还满有趣的。在周围都是年轻人的地方工作,就会获得新的资讯,而且好像还会比较有精神。」 我该感到傻眼、惊讶,还是稍微放心呢?尽管觉得:「这年纪在家庭餐厅工作?」但再想想,总比泡在酒精里好太多了。我感受到一种很奇妙的心境。 不过,我想基本上能保持神情明亮是件好事。只要父亲不像那时候总是挂着眼泪、脸颊湿漉,还流着鼻水就好。 父亲说着「对了」,站起身,然后在桌子的另一头蹲下去。那里似乎有个矮冰箱,只见他从里面拿出装有西打汽水的宝特瓶,用玻璃杯倒了一杯给我。幸好不是用烧杯。 「……谢谢。」 除了酒,父亲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 稍微漏了气的西打汽水,对我来说反而是容易入喉的微碳酸饮料。 父亲点了根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那烟微微摇晃,接着在教室的天花板变薄、扩散。 「……我害你们担心了。」 我摇头说「不会」。 「我让你们看到很多没出息的样子哪。」 那倒是真的。 「只不过……那也是我自己不对。我因为能和大公司谈生意而高兴得昏头了。我不应该只想着『拿到契约啦』就随便盖章,如果更确实、冷静的话,就不会被骗、让公司倒闭,以及给你们添麻烦……我想这不能用『上了一课』就可以概括,但是那场打输的官司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变成一股力量。我觉得失去一切之后,反倒变得比过去更强了。」 又是胜负的话题吗? 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转头面向窗户。 有些灰暗的阴天。气象报告说已经进入梅雨季,今天的降雨机率是百分之几呢?云的颜色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怎么了,早苗?」 我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说了会觉得似乎把所有过错都推到父亲身上,可是这种事还能跟谁说呢?我觉得也只有父亲了。 没错,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而我,是这个人的女儿。那种话应该没关系吧? 我把脸转回来,发现父亲正以非常安稳的眼神看着我。 「……听我说,爸爸。」 「嗯。」 对,就是这种感觉,现在说出来吧! 「我啊……自从那次官司之后,就觉得,非常讨厌去思考什么输了还是赢了的。」 果然,父亲的表情有些沉了下来。 「……这样啊。不过,你还在继续学剑道吧?」 「嗯……我会学下去。」 「那样自然就会有输也有赢吧?」 「嗯……会。」 「那你怎么处理呢?」 「所以我不太会去想那些。我想要不去执著于赢或输,能够以自己的价值观学剑道。」 「比如?」 「嗯嗯……像是确实做好老师教的技巧啦,或是能做出多少属于自己的距离之类的……」 「不过,赢了会高兴吧?」 「……嗯。」 「输了会不甘心、难过吧?」 「……嗯。」 这我当然知道,但我就是讨厌那样嘛。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不想去思考那种事!输了以后会怎样,那种事太可怕了,所以我不愿去想。 可是,我都只敢在心里想这些,不敢真正说出口。 我沉默了一下之后,父亲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在我面前。 「对不起,早苗。都因为爸爸,太没出息了……你才会怕那些事吗?」 我拼命地摇头。可是,我无法制止涌出来的眼泪。 「对不起啊,让你产生不安。这点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是呢,早苗,胜负这种东西,不管你去怎样的世界,或是过着怎样的人生,都会跟着你喔。所以,不只是官司和剑道,就连我现在正在做的研究,如果被其他人抢先发表了,那么我又会输一次。读书也好,做生意也好,有得心应手的赢家,就一定有尝到失败的输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人永远会有对输的不安。不对,不只是输让人不安。人的一生都不晓得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所以充斥着不安……可是,爸爸发现了唯一一个能够战胜那不安的方法。」 抽搐的呼吸还没恢复,但似乎是那句话让我的眼泪停止了。 「那个……战胜的方法是什么……」 父亲露出微笑,用力地点头。「很简单,就是在自己心中确认喜欢的心情啊。把那份喜欢的心情与对胜负的不安,放在天秤上……如果不安那边比较重,就放弃,因为赢不了,输了也会非常后悔。不过,如果喜欢的心情比较重……就只能放手去做了,输了也没关系,失败了也没关系,因为喜欢啊。像爸爸喜欢新的材料,只要发现新的材料,在思考能怎么使用时就会非常兴奋,开心得不得了。那样就只能去做了吧。如果被其他人抢先了,再去找出下一个就好。人只能用这种方法,将不安一一跨越啊。」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下起雨来。潮湿的风晃着窗边盆景的叶子,吹了进来。 「而且,早苗……一个人如果无法遇见喜欢的事物,是更悲哀、难过的喔。所以你更要为自己能遇到喜欢的事物而感到高兴。要把喜欢、着迷于某种事物的心情视为一种幸福。如果能确实感受到那种幸福……就应该不会再害怕输赢了。」 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剑道?现在似乎无法马上断定。不过,我觉得有稍微抚平了不安。 因为父亲看起来非常坚强。 所以,我觉得和父亲相似的自己,此刻是不是也稍微变强了呢? 21 拙见录 我泡在辰爷爷的店里。 「……居然为了一点连败,就开始质疑自己是为了什么学习剑道……烦恼过头了啦。」 「那才不是一点,是三连败啊。而在那之前,我也输给了村滨、西荻,还有输掉全国国中组比赛。」 辰爷爷在修理手套,正把新的皮革缝到内侧。我把架上沾了灰尘的小东西一一擦拭过,像是除臭剂、竹剑油的喷罐、剑锷、剑道器具的钥匙圈等等。 「那么,小香知道武藏为什么要写《五轮书》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把自己精心创造出来的『二天一流』传给后世啊。」 「这样啊……」 他用力拉紧绳子,确认皮革的展开程度。 「这只是假设喔。书里面有提到以一击制敌吧?在对手的心准备好之前,自己也不动作,让心不停留在任何地方、迅速攻击……就拿这点来说吧,如果真能办到的话,大家都想办到啊。就算武藏不这么说,如果有能力,大家都会这么做的。但如果做不到,要怎样才能达到呢?应该所有人都想知道吧?但是武藏只说要好好锻链……只有这样。那种话和长嶋(注:长嶋,此指日本的棒球选手长嶋茂雄,有「棒球先生」等外号,是著名的打击者。)说『当咻——地飞过来时就砰地打出去,如果嘶地飞过来就当地打出去』没什么两样……那根本称不上是指南书,是无法将『二天一流』传给后世的。」 长嶋的那一段我听不太懂,但我大概了解辰爷爷的意思。 「简单来说……我认为那和团块世代的自传没什么两样。」 「ㄊㄨˊㄢㄎㄨˋㄞ世代?那是什么?」 啊,我把除臭喷罐的塑胶包装弄破了。算了,就买下来吧。 「……这样啊,小香听不懂团块世代啊。就是团体的团加上方块的块,是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第一次婴儿潮出生的人。正好是我和yoshiaki的下一个世代。那些人目睹了高度的经济成长,发起学生运动,让泡沫经济膨胀并破灭……总之,就是目击了战后的所有剧烈变化。那个世代的人,这几年都面临退休,但都还想要做些事……」 我说「我要这个」,并拿出千元钞票。 「啊啊,谢谢……他们很多人想要做的事,就是写下自传并自费出版。武藏开始写那本书时,也正好是六十岁……意思是一样的。所谓的人啊,当有余力回顾自己的人生时,就会无法自拔地想要把一些事告诉别人。想对人说,『以前这种风气可是很盛的』,或是『我做过这么了不起的事』之类的。」 我有点不认同。 「不要把《五轮书》说得好像只是老人家的自我吹捧嘛。而且,推荐我这本书的人,不就是辰爷爷嘛。」 「是啊。」 「我想是为了能让我变得更强才推荐的吧。」 辰爷爷嘴角上扬,举起关节突出的食指,然后「啧、啧、啧」地弹舌。 「太天真了……你的人生经历还完全不够呢。」 我虽然一肚子火,但是和辰爷爷的这种互动,也莫名地让人感到乐趣。 「什么嘛,那不然是为什么?」 「在告诉你之前……那个女生……是叫小苗吧?」 「不要加个『小』啦,感觉好恶心。」 「她可爱吗?」 「跟那没关系吧,你这个色老头。」 辰爷爷被逗得开心地笑了。 「……我记得,你说小苗是个不执著于胜负的人,对吧?她把像是构持得更好,或是学会更多技巧之类的……所谓自我成长,当作剑道的目的吧。」 为什么要提到这个? 「是啊……怎么了,难道你想说她的理想论比我的胜负论更棒吗?」 「你又用那种比较论来归纳事情……你这方面和yoshiaki真是一模一样呢。那部分小可以学啦。」 他似乎缝完了一只手套,只见他已失去红润的嘴,叼起了一根烟。 「……在我看来,小香的胜负论和那个女孩重视自我成长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我觉得哪有那回事,但似乎值得继续听下去。 「什么意思啊?」 安静的店里响起打火机的声响。他干枯的脸颊凹陷下去后随即吐出一口烟环,从我和他之间蹦出。 「……因为啊……所谓执著于胜负,就是指赢过对手后会高兴吧?确定自己在某个时间点比对手还要优秀,因此而得到安心吧。」 虽然我并不觉得安心什么的,但就先当作是这样吧。 「换句话说,比较的对象是别人。相较之下,小苗的想法呢?……能使出学到的技巧、构持得比过去更好,比较对象不就是指过去的自己吗。」 嗯。奇怪?没错吧。 「……所以啦,也就是双方都和某个对象做比较,只要比该对象优秀就好,反之就不行。从这个角度来说,不是完全一样的吗……我并不是在说这样不好喔。只不过,如果把那当作一切的话,或许会迷失了重要的事物喔。我主要是想和你们说这件事。」 不妙,我好像差点被牵着鼻子走了。 「……重要的事物是什么啊?」 「我就是希望你能从《五轮书》里面读出来啊。」 「所以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啦,那样就不值得了。」 他似乎故意「咯、咯、咯」地笑着。 呿。小心我斩了你喔!你这色老头! 傍晚回到家时,所有人罕见地聚集在客厅。似乎是收到了茶点,只见三人和乐地拿着同样的盘子,鼓动着脸颊。 「啊,香织,你回来了……隔壁的小林家送给我们赤福(注:赤福,以红豆、砂糖、糯米等做成的点心。),要不要吃?」 「我不要。」 为人应不好美食。之前和西荻吃的甜甜圈是例外。话说回来,只要是和父亲一起吃,任何东西都会变得难吃。 「……怎么了嘛,很好吃的说。」 「我不用,给哥哥吧。」 当我想就此离开时,被父亲叫住了。我在楼梯口回头,看到他用斜眼一直盯着我。 「……什么事?」 「昨天似乎输得很惨啊。」 好啦、好啦,又是你那神奈川县内限定、自傲的情报网是吧。 「……根据昨天的结果,东松女子的校际全国大赛连续参赛的纪录也被打断了。」 「如果想笑就笑吧,如果还有其他想说的话,我也会听。不过,请简短一点,我也不是那么闲的人。」 「香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爸爸说话!」 吱吱喳喳的,烦死人了,外行的女人给我闭嘴。 父亲清了清喉咙。 「……对于只把赢当作信条的你来说,没有获得胜利,真是教人看不下去。你到底是为什么进东松的?为了扯校队后腿吗?」 混帐。所以我现在也在思考这件事啊。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样吗?还是想听我的答案?不过依我听起来,你对我的意见应该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母亲一脸受够了地低下头,哥哥则皱起眉头,来回看着我们,似乎快哭出来了。 「我……没兴趣。」 「爸爸!」 哥哥,虽然你插话的时机很好,但是这个人不管你对他说什么,都没用啦。 「……你赢或是输我都不管。但是,如果你要用那种方式伤害别人,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别讲了啦,爸爸。」 「和晴,你少说话。」 看吧,这个人可是很以欺负我为乐呢,根本是冲昏头了。 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自己先撇开视线,看向二楼。 「……既然这样,我会让你再也不必担那种心。只要我放弃剑道就好了吧,那样你就甘心了吧!」 我两阶当作一阶地跑上二楼。 进入房间后,我的眼泪就掉出来了,但那是因为上楼时,小趾撞到了楼梯的柱子。 虽然刚才是意气用事,但是话一说出,就带着现实的重量,覆盖在我的背上。 放弃剑道。 如果说我以前没想过这件事,那都是骗人的。小时候我确实想过很多次,因为很痛,因为练习很辛苦,因为想和朋友多玩一点……我曾想,如果为了那些原因而放弃剑道的话,会如何?但是从小学中年级开始,我渐渐开始只要参赛就一定得名。到了这种地步,就再也不会想要放弃了。我想要变得更强、爬得更高,为了这个目的,不论多艰辛的练习,我都会撑过去——渐渐地,我产生了这种想法。直到不久前,我都用这种心态学习剑道。 但是现在呢? 好像有什么脱节了。我在那个当下对西荻说「齿轮脱离了」,现在想想,或许真的就是那样。 「……香织。」 拉门另一头传来声音,于是我从床上起身。是哥哥。 「我可以进去吗?」 「嗯……可以啊。」 从门口探进来的脸仍和刚才一样,挂着充满烦恼且快哭出来的表情。哥哥侧身走进房间。 我的房间和哥哥的不一样,是木板地。不过,既没有铺地毯也没有坐垫。我基本上是不在地上放东西的人。 我要哥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但他摇摇头,直接坐在地上。我也不经意地从床上下来。 从t恤袖子露出的上臂,看起来明显比练剑道时粗壮许多,毕竟划船要使用很多臂力。不过,这也更让人觉得他放弃剑道很可惜吧,因为以现在的臂力,肯定能有和以前不同的打法。 嘎,我在想什么蠢事啊!我刚才还不是说了打算放弃剑道! 「香织……去向爸爸道歉吧。」 反正我想他找我,也只会为了这种事吧。不过实际听到时,还是会觉得生气。 「为什么我要去道歉?是他故意叫住我,还瞪我、惹我不高兴的吧。」 「不是的……」 哥哥十分后悔般地咬紧牙根。 「……不过,我觉得爸爸的讲话方式也不好。我也……不过,香织和爸爸敌视彼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倒是,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子的? 「别再这样了啦,妈妈也哭了。」 「干我什么事。」 「不要这么说啊。」 「因为她只是个门外汉嘛。」 「这和那没有关系,妈妈就是妈妈啊。因为是父母,因为是家人,所以会担心……」 「我现在说的是剑道的事喔。」 哥哥闭紧眼睛,微微地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来谈剑道吧。你不要因为被人那样讲,就回嘴说要放弃剑道。当然,我认为你不是认真的。」 噢,不愧是模范生,任何事都能看穿?不过,这次可惜了。 「我可不是针对那句话回嘴喔。我想暂时思考一下。我啊,说不定真会放弃剑道。」 「为什么啊?」 如果是过去的我,「为什么要放弃剑道」这问题或许会产生效果吧。但是,现在我想要的是「为什么要继续练习剑道」的答案。 「……反正,只要我放弃剑道,他的心情也会好多了吧。我是不知道原因啦,不过他似乎很不喜欢我练剑道。」 「怎么可能嘛。」 「啊?哥哥,你没听到刚才他说的话吗?他想要我放弃剑道想得不得了呢!」 「不对,绝对不是那样!」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这件事绝对不会是那样。」 「有什么不会的?」 「爸爸不可能希望香织放弃剑道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希望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哥哥一说出来,就「糟了」地皱起脸。 我不知道而已? 「……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哥哥撇开目光,深深地叹气。他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但都说到这地步了,我可不想被他用敷衍的话摆脱。 「什么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哥哥翘着嘴巴,视线往地板乱飘。 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下了起来,窗外吵得让人心烦。 哥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这次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爸爸几乎每次都不缺席地到现场看香织比赛,所以他说只听相关人员讲是骗人的。其实,他都早在好几天前就把工作安排好,每次都去看。如果没办法,就拜托朋友录影,之后才趁香织不在时偷偷看。」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很奇怪吗?搞不懂吗?为什么他要撒那种谎,又做这种拐弯抹角的事……其实我懂,懂到几乎痛心。你们两个都很顽固,又不擅表达……你们真的很相像,像到甚至让人觉得好笑。」 然而,哥哥的眼睛里却浮出泪水。 「……可是,他终究是做父母的,总是会担心。我想爸爸他对玄明老师是很尊敬的,他不是要否定玄明老师的剑道,但是香织太好胜了……他怕香织会只执著于剑道的攻击性,而往那边偏去。但他依旧没有忽视过香织的意愿吧?他有想把香织从玄明老师门下带走吗?没有吧。相对的,爸爸还曾经为了拜托我而低头啊……他要我在香织上国中前一起去桐谷道场,要我在一旁守着香织。如果不是那样,我会更早放弃剑道。」 这太卑鄙了,居然到现在才说—— 「懂了吗?香织。你绝对不是独自变强的,而是因为有许多人支持,才走到这里喔。尤其是爸爸……哪,你回想看看。香织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剑道的?你不是说了『都只有称赞哥哥,我也想被爸爸称赞』之后才开始学的吗?爸爸原本应该是香织的憧憬啊。一开始会想要打赢,也是因为想被爸爸称赞吧?不是吗?」 我想不起来,都那么久的事了—— 「虽然香织把冈打赢我的事,还有他是爸爸的学生的事,说得非常可恨,但其实不是那样吧。香织,你那时候哭了呢。不过,那不是因为我输给冈吧?其实是因为爸爸称赞冈,而且……还温柔地笑了,所以才不甘心吧?那之后香织不是说了吗,『我没看过爸爸那种表情』……」 是那样的吗?或许,是那样的吧。 「我那时的确也很伤心。可是现在想想,那或许也是很正常的吧,因为那是爸爸的工作啊。当警察教人剑道,学生赢了,当然会称赞。他之所以没对我们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我们是亲子吧。不就因为是亲子,所以才会比较严格吗?自从我放弃剑道后,反而看得更清楚了。我认为,爸爸正因为香织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直对自己说『那就更不可以对她太好、不可以对她太好』。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个很顽固的人,所以,要是香织不能理解他这一点,那还有谁能去理解?」 哥哥擦了擦脸颊,稍微缩着身子,吐了口气。 「……如果香织说不想学了,那也没办法。我不会阻止你,爸爸大概也不会吧。但是在那之前,希望你回想看看,回想还喜欢爸爸的那段时光,那段和爸爸一起开心练剑道的时光,还有被爸爸称赞时感到高兴的时光……等想起来以后再放弃也不迟吧。」 哥哥又吐了一口气后,站起身,留下了一块小小的水滩,在他坐过的地方。 「……偶尔和爸爸一起练习看看吧?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绝对不要!开什么玩笑啊! 但我只在心里想,怎么也说不出这些话。 22 感觉不错part2 大概是和父亲见过面后十天左右。 从社团回家的途中,手机响了。 「……喂?西荻?是我。」 居然是矶山同学。 「啊……嗯,你好……怎么了?」 在学校,基本上都会看到她,就算没看到,只要偷偷看向教室,就能知道她有没有到校上课,因为她似乎还是带着竹剑袋上学。不过,比赛那天之后,这是第一次和她说话,而且还是用电话。这或许是第一次用手机聊吧。 「没有……我只是在想,西荻你……过得好不好。」 我觉得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 「嗯。我很好喔,社团的人也都和平常一样。矶山同学呢?」 「我啊……算马马虎虎啦。」 在打输又失去一切后的对话里,那个马马虎虎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是整个陷入低潮之中,还是在逐渐恢复呢? 「这样啊……嗯,不过太好了,你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还好吗?——虽然我这么想,但是所谓言灵、言灵(注:言灵,指话语里富有的力量,亦即说话的内容会实际对人产生影响、造成作用。),有时只要一直说,就会渐渐地好转。 「不是啦……那个……我想……」 「嗯,什么事?」 「啊,就是……算了,没什么事。」 「怎么了?」 「……话说回来,你很闲吗?」 又来了?我看起来是那么闲的人吗? 「……什么事?现在吗?」 「不,不是现在,是这阵子。」 唔——嗯,总觉得怪怪的。矶山同学的状况更糟了吗? 「这阵子啊……是没什么变啦。上学、参加社团,其他就没什么事了。基本上星期一放学后是休息状态。」 没有课的星期六、日,会进行比平常更严格的练习。相对的,星期一就休息。这模式应该和矶山同学还在时一样才对。 「那,下礼拜一……有空吗?」 「嗯,我没排事情喔。怎么了?」 「啊,是吗……没排事情啊……」 「怎么了,你出了什么事吗?」 「不……我没事,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那个……我想一起……」 「咦?我听不到。一起什么?」 「就是说……我想……要不要……一起练习这样……」 一起练习。 「咦,要和我一起练习吗?」 「不是啦,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毕竟是难得的休息,而且有时候人也需要休养,连我这个休息没去社团的人也很清楚,所以没关系啦,那就再见了。」 「等一下!」 无声两秒。她似乎还没挂断电话。 「……我根本就没说我不要嘛!好啊,一起练习吧。」 都是你用那么快的速度一直说话,害我连高兴的时间都没有啦。 「没想到矶山同学会主动约我,我很高兴……嗯,一起练习吧。」 「……真的可以吗?」 什么嘛,居然发出那种反常又畏畏缩缩的声音。 「可以啊。当然可以罗,我们是朋友嘛!」 无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不过,我从微弱的杂音之中,确实感受到矶山同学正在寻找话语。 「……谢谢。」 我好像第一次被矶山同学道谢,就连请她吃甜甜圈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听过这句话。 「要在哪里练?我想还是得借学校的道场吧。」 「不,在那之前,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好啊,只要我做得到。」 如果是以前的矶山同学,我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好啊」,因为如果说了,似乎会被刁难。但是,现在不会有那种感觉了,我已经能以十分温和的心情,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嗯……那个,西荻的姐姐,是冈巧的女朋友吧。」 「啊,你知道啊。嗯,对呀。」 这么说,之前姐姐曾讲过和冈学长在一起时,碰到一个眼神很可怕的剑道社女生,果然就是指矶山同学啊。 「那,你有没有办法联络上冈巧?」 「嗯,是可以啊……可是为什么?」 「……那个,我是想,如果能拜托他当见证人之类的……」 尽管纳闷她为什么要拜托这种事,但矶山同学和冈学长都是神奈川县知名的选手,就算以前见过彼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嗯,他们一定认识吧。 「我知道了,我会联络看看。等知道学长星期一有没有空时,我就会打电话给你。」 「嗯,麻烦了……」 说完「那明天见罗」,就挂掉电话。 我觉得今天似乎是非常棒的一天。 回家后,我要姐姐告诉我冈学长的手机号码,结果冷不防地被她瞪了一眼。 「……为什么?」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嗯……那个,改天我要和朋友一起练习,希望能够拜托冈学长当见证人,所以……」 「什么啊,是你拜托的吗?还是说,是你那个朋友想拜托的?」 唔唔,好锐利啊。 「……是我朋友。」 「名字呢?」 啊啊,总觉得好难说出口。可是,我又不会说谎。 「……是个叫矶山的同学……」 「她该不会就是那个眼神凶恶的女生吧?」 不妙,她果然还记得。 我无奈地点点头。 「我才不——要,谁要让巧和那种眼神像杀人凶手的女生见面啊。而且,你之前是被谁在没穿防具下用竹剑打的啊?也是那个叫矶山的吧?」 呃呃,太尖锐了。 「唔……嗯……」 「开什么玩笑嘛,我绝对不要。我为什么要帮忙做那种刻意让巧被欺负的事啊。」 我觉得欺负就有点想太多了。 「不是的,姐姐。姐姐遇到她时,我想她只是正好心情不好而已……她平常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姐姐依旧坐在椅子上,同时变换着环抱双手和脚的姿势。 「你又在说这种马上就被人看穿的谎了。你每次只要说谎,就是露出同样的表情,所以我马上就看出来了。」 「呃,是吗?……是怎样的表情啊?」 「我才不会告诉你呢。总之,我拒绝。好啦,回去、回去,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可是,人家矶山同学特地打电话给我,还对我说一起练习,所以我不会这么轻易就退缩。 我拼命地说绝对没问题,现在的她完全没有那种感觉,还有她因为过度烦恼而连社团活动都没参加,所以我只是希望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不过,最有效的是下面这个提问。 「再说,冈学长是那种会被女孩欺负的弱小选手吗?」 突然间,姐姐的眼神变了。 「你、你少乱说话喔!巧他……很强啊。他很强还用说嘛……那是当然的嘛……」 脸都红了,这个人一定正想着和自己说的话不同的事。真是讨厌。 总之,结果是没问题。 「……对吧?既然那样,不就完全没问题了。」 但她还是迟迟不肯答应,于是我改成强调冈学长在高中剑道界有多强。终于,被我找到了妥协之处。 「我知道了。那么,就由姐姐打电话给冈学长吧。就算不拜托他也没关系,只要告诉他类似『是早苗这么讲的』就可以了。」 弹舌头的声音和叹息。 「真是……麻烦死了啦。」 虽然这么说,姐姐还是打了电话。接着,她不只照我拜托的方式,还帮忙说明。 「……啊啊,对……嗯,知道了……好……嗯,没关系。我没关系……讨厌,说那什么话啦……笨蛋。」 讲到一半,就莫名地傻笑。 「……好……嗯。那么晚安了。」 要是我不在,一定会对手机「啾」下去吧。 「如何?」 「嗯,他还笑了。说星期一没问题。」 看吧,不愧是冈学长。 我拜托小柴老师让我们在星期一放学后使用道场。当然,老师问了我理由。 「我要和矶山同学一起练习。」 老师瞬间想开口,但马上噘起嘴,皱着眉头。 「……只有你们两个吗?」 「不,还有男子部的冈学长。」 我以为不可以让男子部的学生进来,但那似乎没有关系。 「她为什么又要练了?」 关于这点,我也不禁歪起头来。 「我不知道。但是,矶山同学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想要和我一起练习。我觉得她感觉还不错,和之前不一样。所以,我想试试看。老师不也跟我说过吗,要成为矶山同学的力量,而我觉得这就是成为她的力量。拜托了,星期一让我们借道场,我们绝对不会破坏物品,也不会惹出麻烦的。」 「这些……我是不担心。」 最后,为了不让我们弄到太晚,就以到五点半为止作为条件,老师允许了我们借道场的请求。 到了星期一。 上完课后,我马上前往道场。我原以为一定是我比较早,但矶山同学已经换好装,在防具柜前练习挥剑。 「奇怪,第六节课呢?」 她完全不看我,继续沉默地练习挥剑。 「……那种事……少问我。」 虽然是很冷淡的回答,但她的脸颊上浮现出笑容。我的表情也自然而然地放松。 我迅速地换好装,来到道场。她还在练习挥剑,但已经变成左手单持了。 「久等了。」 「你也稍微练一下吧。」 「嗯。」 我把头盔和手套放在原地,稍微做些伸展操后,就和她一起并排练习。 一、二、三、四。 竞技体操社的人们,一面看着我们,一面走向对面的通道。他们或许会觉得今天剑道社的人真少吧。 「……西荻……今天……谢谢……了……」 她在挥下时说着。因为很有力道,所以听起来像在生气似的。 「不会……我也……谢谢……你……约我。」 我们用这种方式对话了一下,渐渐地,愈来愈觉得可笑。我一笑出来之后,矶山同学也跟着笑了。我说「什么嘛」,矶山同学也回说「干嘛啦」。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矶山同学一笑,脸就会变得很可爱。 我们结束挥剑练习,一起戴上头盔。接着两人一起做平常的练习。各种切返,击打练习,还有悬练习。 她的气势一如往常,挥剑很锐利,步伐也很稳定,看不出状况不佳或是受到连败的影响。但是,和以前的感觉好似不一样,却又好像没变。 我突然回过神来,看到冈学长正站在道场入口。矶山同学也几乎同时注意到。 我们先中断练习,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 「……你好,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矶山同学低下头,并脱掉手套,接着伸手要松开头盔绳,但被冈学长阻止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拿下来。继续练习吧。」 于是,矶山同学从头盔中小声地说了「谢谢学长」。 定睛一看,学长的脚边放着防具袋,那是远征用的运动背包,还有竹剑袋。 学长或许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害羞的笑容。 「这是……虽说要我当见证人,但是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想说难得有这机会,我就一起练吧。」 「啊,那么请用更衣室,只是里面有点臭味。」 学长笑了。 「不会,我想完全比不上男生的吧。我们的置物间更可怕喔,还被说不论放哪种食物在里面,最后都会变成起司。」 我们也笑了。 啊,竞技体操社的人在看我们。冈学长也很受其他社团的女生欢迎,所以我们可能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因为学长也加入了,所以我们又继续做了一下基本练习。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点,他回说没有。 「早苗也能够做出强力的击打了。矶山学妹的话,原本就不是我能插嘴的程度,我觉得很好。」 接着,矶山同学居然低下头说「不敢当」。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明明不是这种人。 最后,果然还是以比赛形式练习。 「那么,就由我来当裁判吧。」 「麻烦了。」 「有码表吗?」 「有、有。」 当我回答时,矶山同学已经跑去拿了。码表就在防具柜旁桌子的抽屉里。 「……拜托了。」 她还一起拿来了红、白旗子。 学长接过后,双手拿着旗子「啪、啪」地挥着,感觉好可爱。我喜欢这样的冈学长。 「……西荻,你要哪边?」 「嗯,什么?」 一看过去,矶山同学的手上拿着红、白的绑带。 「那我要白色。」 「我想也是。」 她居然还贴心地帮我绑到后面。 「……那天也一样,你是白,而我是红。」 「啊,是那样的吗?」 说出口的瞬间,我的内心颤抖了一下。 「等一下……今天该不会是要报仇吧?」 「白——痴,才不是那样啦。」 学长带着微笑,看着我们。 「啊……刚刚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喔。」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真好啊』而已。女孩间的相处好像都很开心呢。」 不,我倒觉得我们之间是充满紧张和危险的关系。 「那么开始罗?」 「是,麻烦了。」 之后就如一般的比赛般,确实地跑了一遍。我们走进比赛场互相行礼,然后走到起始线前蹲踞。 矶山同学的动作一如往常般从容。总觉得她只要和我对打,就会变成在比谁比较慢。 「开始!」 不过,在站起身的瞬间,我感觉到了。 矶山同学变了。 她突然从很远的远间跳过来击面,我赶忙应击,且绕到她身旁正对着她,然而就在那一刹那—— 「腹——啊!」 我的左腹传过一阵冲击。 「腹!」 学长举起了红旗。 不是吧—— 我既没有大意,也不觉得自己比较厉害,可是居然这么容易被拿走一支。 矶山同学发出声音笑着。 「那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我就算没来社团,也不会老是在午睡喔。」 「我又没有那么想……」 「你这家伙的动作早已……」 「好了、好了,不要私下聊天。第二支……开始!」 比赛马上再度开始。看来今天得特别绷紧神经了。 矶山同学接下来也好几次卯足气势,踏入我的距离。她的碰体一点也不手下留情,似乎只要一个放松,就会被撞飞。 太奇怪了,我完全无法制造出距离。我明明应该离远了,矶山同学却紧紧地贴着我,还玩弄人似地对我使用剑锷相推。而且,她还带着笑容。 「……什么嘛,感觉真不舒服。」 「所以我说你的行动早已被我看穿啦。」 我在拉开距离时使用退击面,但她不吃这一招。话说回来,什么叫看穿我的行动? 我的确无法像之前那样顺利拉开距离或闪开攻击。我的构持不正,没有掌握到节奏,就在忙着顾其他地方时,连呼吸都渐渐被打乱。 这样下去不妙。 「面——!」 我也尽可能地上前击打,将心力放在要比矶山同学早一步攻击。触击手、拔击腹、应对追击的返击面、承受碰体后闪躲并做出退击手、追上去时互相击面—— 当我实际做的时候,好像抓到一种启发般的感觉——想不到自己也能使出那种攻击、做出那种剑道啊。承受攻击后,在化开的同时朝对手斩去的紧张感,透过攻击使对手动作的快感,预测失准时的不甘心。但是,当顺利打中时,那些东西就仿佛都被吹走一般—— 「面!」 觉得好高兴。 我拿回了一支:心想不知道矶山同学会是什么表情,结果她仍挂着笑容。 「欸,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气吗?」 「……你还真是没搞清楚呢。」 「好啦,又在聊天了……那么接下来是最后罗。胜负!」 不过,最后第三支没有分出结果。 胜负留待以后,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矶山同学的强烈希望之下,我们各和冈学长比了一场。 结果,我们两人都不到两分钟就以两支落败。唉呀、唉呀,连续两年参加校际赛,果然名不虚传啊。 练习到此结束,我们三人面对彼此,并脱掉头盔。 「谢谢学长的指教。」 矶山同学的表情十分爽朗。 由于学长让我们先使用更衣室,于是又道谢了一次。 「……那,我先回去罗。」 他偷偷瞄了手表一眼。 「啊,对不起,学长有事吗?」 「没有,只是……绿子还在等我。」 啊啊,姐姐果然还是会担心啊。既然那样,一起来看不就好了。 「那的确……还是快点去比较好吧……」 于是我们穿着剑道服,在玄关目送学长离去。 当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空气忽然变得莫名轻松。 回到道场后,我们把头盔和竹剑放着,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会和矶山同学如此相处。明明练习得很激烈,心情却很平稳、沉静。虽然无法证实,但我觉得矶山同学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 她看着上方,吐了一大口气,然后突然说起话来。 「……我啊,被一个人这么说过:『去回想看看刚开始学剑道时那快乐的心情吧。』」 原来如此。我这才了解今天矶山同学看起来很不一样的原因,因为那其实是很快乐的嘛。 「那么,你已经没事了?」 「嗯?什么事?」 「你不是说过不知道练剑道有什么意义吗?所以说,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啊……」她点了点头。 「……好像还在思考中。不过……还有一个人跟我说:『去想想看武藏为什么要写《五轮书》吧。』我压根儿以为武藏是为了将自己开创的『二天一流』传给后世才写的,所以脑子里一片混乱……不过,这几天我反复读了好几次。虽然不晓得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武藏对剑法和兵法都喜欢到无法自拔吧……我觉得至少能感受到这一部分。」 喜欢剑法,喜欢兵法,喜欢剑道—— 「……啊,你一定认为我说的话很无聊吧。」 「咦,我才没那么想……我觉得那很重要喔。」 「骗人。」 「我没有骗人啦。」 但矶山同学没再说什么,只是理解似地点头。 「是啊……是很重要呢。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一件事……我觉得有时候明明是因为喜欢才开始做的事,却会看不清自己是喜欢那件事的哪个部分。不过……遇到这种时候,一定要去确认……不是说什么回到初衷吗?我就是那个意思。那就是再次确认自己第一次时体会到的感觉吧……嗯,就是那样。」 矶山同学说出和我父亲相同的话。 像是热情或是动力之类的,终究似乎只会从喜欢的心情里产生。 那么我呢?我有对剑道喜欢到不输给矶山同学的程度吗? 「今天真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还有冈学长,下次遇到他时,帮我说声谢谢。」 我觉得矶山同学提到的那两个「某人」,应该是非常棒的人吧,搞不好其中一个还是男朋友呢。不可能吧。 不对,说什么「不可能」,也太没礼貌了吧。 23 武士道 说真的,我还不想回社团。 大部分社员应该都不会欢迎我吧,毕竟都是因为我,才让东松女子剑道社无法晋级校际赛的全国大赛,尤其是高年级的学姐们,应该会特别恨我吧。 小柴也是,他八成觉得已经不需要我了。过去的我是因为很强,所以才被推荐进入东松学园,那么现在已经变弱的我,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在这间学园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曾经失去的东西,是没有那么容易拿回来的。 人啊,不能只靠憎恨活下去。 现在我正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我心中憎恨的,究竟是谁? 冈巧。自己对他的感觉,已经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认,看来我并没有憎恨冈,至少现在的我没有那种心。这只要直接互触对方的竹剑,就能轻易确认。 比起冈巧本人,我想影响我比较大的,应该是那个「父亲派来的刺客赢过哥哥」的想法吧。 所以冈巧的事已经无所谓了。而且,我也实际了解到,他不是我能应付的对手。 父亲吗? 哥哥要我偶尔和爸爸一起练习看看,但他是个名为警官的公务员,没有闲到可以陪一个离开社团、甚至被禁止出入地方道场的家伙。 下个星期天,我在面对庭院的窗边看到父亲的背影,他正削磨着被拆开的竹剑竹片。或许他觉得在室内铺报纸太麻烦吧,只见被削下的碎屑散在庭院里。 他用小刀割掉刺屑,再用砂纸磨光。当四片竹片都弄好后,接着套上柄皮,戴上剑尖皮,拉紧剑弦,绑上中结。我一直不太会绕与绑中结,如果没有钳子之类的工具就无法处理好,但父亲只用手指,就做得相当灵活。他身旁的每把竹剑,都绑得漂亮到像是商品。 「……嘿,很厉害嘛。」 自从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天以来,我就再也不和父亲谈有关剑道的事。用具交给辰爷爷,技巧方面则是桐谷老师,而其中产生的花费都由母亲支付。也许正因为这样,我过去都不晓得父亲的手这么巧。以前我也曾看过他保养用具,但从来没靠近到能看见手的动作。 「……拿给我。」 父亲没有回头,只是简短低沉地说。 「咦?」 「把你的竹剑拿给我……我帮你削。」 不用啦,浦生先生会帮我弄。这句话差点冲出喉咙,但我努力吞了回去。 「……嗯……」 我用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方式,僵硬地点头。 我转身来到走廊,然后三阶并作两阶地飞奔上楼,再粗鲁地抓着竹剑袋回到楼下。 我心中会浮现出一个念头:就算回到那里,父亲会不会已经不在了?但他还在。他挺直了背,以稍微缩起肩膀的姿势,用砂纸磨着竹剑。被磨下的白色粉屑,随着风朝左方飘去。 我一站到父亲后方—— 「……给我。」 他那沾满粉屑的右手,向我伸了过来。 「嗯……」 我选了一把有最多刺屑的给他。 「……这种事到了国中,就应该要自己做。」 我就是不擅长嘛,有什么办法。但我也只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 他松开中结和剑弦,拿掉上面的皮,将竹剑完全拆开。 「香织。」 「……嗯?」 「对从前的武士来说,上战场就是工作。」 干嘛突然说这个? 「……喔。」 「但是战乱的时代结束了,武士们开始烦恼:难道剑的强大已经不被需要了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价值了吗?……而其中被想出来的,就是『杀人刀与活人剑』的概念。尽管是和平时代,也一定有坏人,用来斩那些坏人的是『杀人刀』。但是,如此也能拯救可能遭到杀身之祸的人们,让人活下来;换句话说,『杀人刀』同时也是『活人剑』。这概念就是如此。」 这我基本上也知道,虽然我忘记是哪个版本的《五轮书》,但里面的解说有写到这些。 被小刀削下的刺屑,「劈、劈」地飞起后,掉落、刺入草地。 「不过,现代是不可能那么做了。不论是怎样的坏人,都有接受审判的权利。不管那个人杀了三个人还是四个人,总之都必须抓到活口……所谓的法治国家还有警力就是这样……所谓的社会,就是这样。」 话题格局突然变得好大。我这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他继续说。 「武士道……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简单来说,就是替社会着想、尊敬他人、上进不懈怠……只要不忘记这三点,那么一个人不论在哪里或哪个时代,都能活下去。反过来讲,只要少了其中任何一点,就没有活着的资格。活在社会上的人,应该就是这样。而且人类不论多渺小,都需要群体。」 他不知是叹气还是吹走碎屑,「呼」地吐了一口气,并用手指摸着竹片边缘。 「……所有的人都无法独自活下去。」 这句话似乎就是结论,之后父亲便沉默不语。 他削了剩下的竹片,套上柄皮和剑尖皮;再拉紧剑弦,绑好中结。 父亲马上又伸出手,于是我把剩下的两把一起交过去。他可能觉得状态还可以吧,把中结松开后,只以磨砂纸整理一下,就结束了。 「……这些都没问题。」 「嗯,因为还很新……」 他一次将三把竹剑给我,我则把它们收回竹剑袋。 父亲拍掉手上的粉屑,目光对着庭院的另一头。 以前,我们常常三个人在这庭院里练习。虽然因为穿着鞋子,所以无法像在木地板那样拖着步伐,但那依旧是很好的练习。 「香织。」 「嗯?」 「……以后也拿给我吧。」 嗯?什么?是说竹剑吗? 「噢,嗯……」 「如果坏了的话,我会再帮你修……如果断了,我就买新的给你……所以要拿来给我。」 受不了,我这老爸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嗯……谢谢。那么……以后可能还要拜托你了。」 怎么说,其实我也半斤八两吧。 七月的某一天,我在教室前的走廊被小柴叫住,是关于月底在马林美瑟福冈(注:马林美瑟福冈(マリンメシセ福冈),位于福冈滨海区的演唱会场兼会议中心。)举办的玉龙旗高中剑道大赛的事。他说如果我有意愿,要不要参加队伍编组的检定比赛。 我摇摇头。现在的我,没有那个资格。 小柴说了声「是吗」后,点头。 「……不过,我还没有放弃你。你如果改变心意,就来会场看看吧,我会连你的机票一起买的。」 怎么了?眼眶变热,呼吸突然变得很痛苦。 我低下头,连忙离开那里。 暑假。我没向小柴说,就自己去看玉龙旗了,费用是父亲帮我出的。 我在比赛场内独自看着同校、同社团人的战斗。 担任前锋的上原拼命紧咬着对手;大森不论被怎么打都会上前;野泽以花俏的拨竹剑玩弄对手;河合承受着猛攻,并尝试瞄准瞬间的空隙反击;村滨试着挽回团队劣势,朝对手使出全力。 每当心想这一击应该不错时,便不经意地将身体往前倾出。若反过来挨了一记锐利攻击时,即使会场里充满沸腾的热气,仍然冷汗直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停地拍手,拍到手都要肿了。无法直接对她们大喊的难耐烦躁,让我用力地踏地板。看到上原还有河合被高大的对手撞倒时,会不禁地喊出声音。站起来!快点!——我在内心如此祈求,拳头则敲着膝盖。 大多到了主将战才分出胜负,因此只要村滨一输,就结束了。她那数度背负着如此重担站立的背影,在我眼中显得十分坚定。 她们不可能不觉得累。玉龙旗采用在剑道团体赛中罕见的锦标赛制,因此队友留下的敌人,主将必须全部打倒,否则无法获取胜利。 赢过一人,赢过两人,村滨挥舞着愈渐沉重的竹剑,拖着应已在摔倒时伤到的左脚。为了给队伍带来胜利,她一路战斗到最后。 结果,东松在第四轮消失了。 我其实很想站起来为她们鼓掌、叫好。「她们打得很好吧!你们有没有看到啊!」——我想这么对周围的观众说。可是我办不到,因为我不想被东松社员发现。 会在意这种事的我,一和村滨相比,真是渺小。 我真的这么认为。 数天后,我又去看了在佐贺县立综合体育馆举办的校际赛。虽然团体赛没有好成绩,但村滨从县预赛脱颖而出,确定能参加全国大赛。 参加个人赛的她显得非常轻松,尤其是她擅长的击腹,特别亮眼。当她以二支获胜时,其中肯定有一支是击腹。 然而可惜的是,村滨最后没得名,只到第四轮的前十六强。不过,我仍非常敬佩她。 她高中时代的比赛,已全部结束。我从二楼的观众席,看着她边哭边和小柴握手的模样。 这时,父亲说过的许多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替社会着想、尊敬他人、上进不懈怠。 应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上进吧,以及她尊敬他人的心。至于替社会着想这部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她在多场比赛中展现出来的领导者风范,我想总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替社会带来助益吧。 所有的人都无法独自活下去。 的确是啊。当我学到「人」这个字的演变过程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过去的我并没有理解其中真正的意思。 我的确有个师父,也有养育自己的父亲,以及每天为自己做饭团的母亲。然而,以前的我全都把他们撇到一边,认为自己是独自变强的。 于是,我把周围的一切都视为敌人。可是我错了。就像这次的比赛,只要从二楼看下去,一切都会变得很不一样。 让比赛运作的大人们,穿着相同t恤的学生工作人员,远道而来替选手加油的家长、社员,以及其他学生们。 不,不只是会场内。虽然不像高中棒球赛那样,但最近的车站周边,也都贴有这次比赛的海报,让人看到一定的热烈程度,还加开了临时巴士。这些事情,我之前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 过去这些日子,我到底注视着什么? 比赛结束时,我会对着专程来会场的家长们,低头说「谢谢各位」。但是,当我输的时候,会陷入不甘,赢的时候,会骄傲自大,所以根本没有真心感谢过。 小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即使是我这种人,老师仍会不放弃地等吗? 在暑假快要结束时,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过得好吗?」 是西荻。 「啊,普通吧……」 「你有来看玉龙旗和校际赛吧?」 「认错人了吧」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但是如果说出来,感觉自己又会变得更渺小。 「是啊……我有去。」 「真是的,既然这样,一起来加油不就好了。不只有便当,也有帮你保留住宿。机票好像也是在出发前才取消的。」 小柴真的连我的份都—— 「总之先别管那些了。矶山同学,反正你一定还会再闲一阵子吧?」 不论是「反正」、「闲」,还是「一阵子」,都让我感到不悦,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至于让我骂出声来。 「……是又怎样?」 「嗯。我在想啊,要不要和去年一样,参加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 是吗?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如果加上甲本时期,我和西荻早苗也已经认识一年了。这么一想,便觉得这一年很短。但是,那怀着怨恨迎接的国中毕业典礼、心中满怀斗志的东松开学典礼、在关东大赛预赛负伤与比赛获得冠军、校际赛的预赛落选、离开社团……当我回顾这每一件事时,又觉得这一年很漫长。 「……可是啊,我不会参加啦。」 「为什么嘛。」 受不了,她这缺乏紧张感的语气还是没变。 「来参加嘛,我会帮你办好手续,矶山同学只要那天到会场来就好了。其他社员都不会参加,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像这样顾虑到一些不必要的地方反而让人不好参加啦,这个人到底懂不懂啊? 「……不用了,我又没参加的理由。」 「参加比赛哪需要什么理由?」 「要啊,要是没理由,哪有办法参赛?」 「那你去年为什么参加?」 「你很烦耶,去年的事干嘛管。」 「那好,今年我就制造个理由给你。」 扑通!仿佛一大口空气进入体内般,心脏响了一声。 「……什么理由啊?」 西荻边笑边说—— 「和我在决赛中战斗吧。然后,如果我赢的话,矶山同学就要回社团来……如何?」 心脏又大力地响了一声。这诱导对我来说非常有效,但是—— 「喂,先不说你赢的条件,如果是我赢了,你又要替我做什么?」 西荻发出一声「啊」之后,就沉默了一段时间,她似乎没想过自己输的时候要提出什么条件。看来在我小作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人看轻了许多。 「呃,那么……我请你吃misdo。」 「最好是啦!」 我挂掉电话后,倒在床上。 接着,我大笑出声。 24 我相信 那次之后,我就偶尔会和父亲联络。我们会很平常地打电话;进入暑假后,也开始发简讯,虽然他使用图画文字的方式有点奇怪。 常常把企鹅、蜗牛或是马之类的,放在意义不明的地方。那在父亲的手机上看起来或许不错,但他基本上不会使用换行,所以用我的手机看时,会很难阅读。话说回来,文章里面应该不需要企鹅吧。 不过,要保守秘密、不把我们之间的联络告诉母亲和姐姐实在满辛苦的。父亲似乎坚持要等到有结果时才跟她们报告,所以希望现在先不要讲。虽然我不会说,但是她们两人之前也为父亲担了不少心,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之前在横滨车站看到一个流浪汉,长得有点像爸爸喔……」 没有啦,其实他不是流浪汉,而是在做更正经的事。 「聪美她啊,说在樱木町的jonathans还什么地方的,有个长得很像爸爸的服务生,该不会是真的吧。」 啊——那个搞不好是真的。附带一提,聪美是我们的表姐。 真是的,我好难受喔,我好想早点告诉她们:「父亲现在其实很努力,似乎已经没问题了。」 而那值得纪念的一天,终于在八月中旬到来。 「……今天晚上,你妈妈和绿子在吗?」 我回答应该在吧。母亲那兼作行事历的月历上,没有在今天写任何事,姐姐也说过下礼拜去冲绳拍摄前没什么事。 「怎么了?你要来?今晚要来我们这?」 「是啊,我是想过去一下,可是怎么说……早苗觉得没问题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她们说不定会生气,也说不定会哭出来……」 不过,父亲还是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是母亲去开的门,而开门后看到穿着西装的父亲时,母亲当场坐倒在地。 「老公……」 父亲明明不适合做那种事,却还是拿了一束玫瑰花。我想他可能参考了受邀参加美国影展的渡边谦的造型吧,可是不管用多宽大的角度看,感觉顶多像个刚当选的地方议员。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出色。 「景子……一直没联络,真的很对不起。」 他的声音还装了一下,台词似乎也是几经思考后想出来的。但果然还是不行,一点都不帅。 「……唉呀,爸爸,过得还好吗?」 姐姐是完全不吃这套的人,而且她一直把这当作是「短暂离家出走的短暂离婚」,所以只是一副「你看吧」的样子,完全不会惊讶。 「总之……一直站在玄关也不好,爸爸,进来吧。」 我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嗯,打扰了。」 说着「打扰了」走进自己原本的家,会是何种心情呢?虽然我这么想,但今天不适合这种阴沉的主题,因此我赶快打消这种想法。 我们四人坐在餐桌前。父亲原本的位子已经变成是放佐料的地方,于是我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拿到流理台去。 「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不用,早苗你先坐下。我今天是为了重大发表、报告,还有心愿才来的。」 我点点头,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总觉得好期待。不过母亲一脸呆滞,姐姐则是先静观其变。 「……其实,那个系统的改良型已经被某个手机制造商相中了。」 哝,这样对象是不是又选得太大了?姐姐挑起一边眉毛、侧眼看人,露出非常怀疑的样子。 「啊……总之,那个,这次没问题的。上次的事让我学了很多,而且居中牵线的人也是我的老朋友,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所谓的老朋友……该不会是因为怀念,所以让眼镜都起雾了吧?」 虽然我觉得这种讲话方式有点过分,但我也大概能理解姐姐想说的意思。 「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不过,关于这部分,我也很小心注意,我不会再让那种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当然罗,毕竟离婚早就生效了嘛。我们早已没关系了。」 「绿子!」 对面的母亲用可怕的眼神瞪姐姐。不过,父亲完全没有露出泄气的模样。 「……其实关于这件事,关于我已经失去公司、失去家庭……不过也可以说是我自己跑出去的,可是这次……虽然因为还没有实际做成商品,所以还有些不确定因素,但这件事如果顺利的话,是不是……」 父亲的身体稍微侧向旁边,母亲也做出相同的姿势,两人正好面向对方。 「能够再次接受我当家人呢……景子,你愿意再和我结婚一次吗?」 讨厌,居然目击父母的求婚现场。 光是新产品的事情就已经够吓人了,父亲居然还发表了更教人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新家庭计划」。 「呃,那个……」 「不要,我绝对不要啦!」 不过,母亲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只见母亲脸颊略微泛红,甚至还含着泪,握住父亲那一点也不性感的手—— 「我觉得很好啊,我赞成……没问题的,你只要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去分个胜负吧,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才和你结婚的。」 接着,他们就有如低成本肥皂剧般地唤着对方名字,热烈地抱住彼此。 啊——现在我好像终于懂了。 这两个人在陶醉于自己的世界这点上,相像到不行。 于是,我家的家庭问题虽然不是完全解决,但在某种程度上让人看到会走向圆满结局的预兆。 由于人都是任性的,所以在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会想去担心别人。至于我,不用说,关心的就是矶山同学的事,具体说来就是关于她回到社团的事情。 我下定决心邀请她参加那个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然后加上条件:让我们在决赛中战斗吧!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答应我回社团。 第二学期开始,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申请书交给小柴老师,只要老师签名、盖章后,寄去承办单位就可以了。 「……还是要参加啊。」 「是,由我和矶山同学两个人。」 「矶山她答应了吗?」 「唔——嗯……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会来的。而且等结束后,矶山同学就会回到社团。」 老师似乎用力地撑起沉重下垂的眼皮。 「那是矶山自己说的吗?」 「不,不是她自己说的,但是她会回来的。」 「既然矶山没那么说,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秘密。不过,我会赢的,而且赢了之后会把矶山同学带来。」 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像自己,但我决定从这次开始,要肯定地说出自己会赢。言灵。我认为透过自己说的话,一定能给予自己暗示。 「啊,不过老师不可以来看比赛喔,因为这是我和矶山同学的私下对决。」 「是这样吗……」 老师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签名、盖章了。 没关系,老师不懂也好。 只要把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之后,当我在学校碰到矶山同学时,都不太和她说话,只有告诉她:「手续已经办好罗。」 「喂,我可从来没说自己要参加啊!」 这种的我都当没听到。就算在厕所遇见—— 「我可不会去喔。」 不理。 「喂,你要给我取消喔!」 真是的,你一定会来的啦。啊,不过,这也算是言灵?那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 「没问题的,你会来的。你一定会为了和我做出了断而来的。」 矶山同学沉默不语。 我有点觉得自己赢过她了。 她一定会来的——事实上,我一直如此坚信。 九点开场时,我便进入会场换装,到柜台报到。我看了一下名册,矶山同学似乎还没来。 我在会场内大概绕了一下,可是看不到她。 我回到玄关,打算守在那。如果她晚点到的话,这里正好,就算要往返于充当更衣室的柔道场之间,也很方便。 过了二十分钟,进场的人变得十分稀少。过了二十五分钟,每个从我眼前走进去的人,脸上都写着「迟到了啦」。 然后,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完全没有人入场了。从正门道路笔直延伸的石砖通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但是,在过了三十四分钟时—— 一个感觉十分熟悉的轮廓,意外地出现在石砖通道的另一头。黑色短发、短袖衬衫和绿色领巾,以及深蓝色的裙子。一边肩膀背着防具袋,有些向前倾的走路方式:另一边的肩膀则背着竹剑袋。 等走到入口,她才抬起头来。 我先清了清喉咙。 「……真是教人等不及了呢,矶山。」 她突然将嘴撇到一边,弹了下舌头。 「你啊……少在这种地方等人啦,看了就讨厌。」 「因为你如果未经许可就缺赛的话,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才不是未经许可吧,我打一开始就说不会参赛。」 「你这不就来了嘛,我可是相信矶山同学一定会来的。」 「啊啊,是那样子啊?那么我要先说一件事,我可不是因为模仿武藏,才刻意迟到的喔。」 她脱掉乐福鞋,走上玄关,接着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白色袋子(注:在日本,若在一些得要脱掉鞋子的公共场合,但没有鞋柜时,该场所的负贵单位有时会提供袋子给来宾装鞋子,好将鞋子带着走。)。 「唉呀,是吗?我还以为御宅族矶山同学,一定是故意的。」 她将鞋子装进袋子里,侧脸浮现出抽搐的笑容。 「……你这家伙,既然敢那样说本小姐,看来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你就算吓我也没用喔,反正就是睡过头了吧?因为你不是那种会花心力装模作样的人。」 「你这混帐……」 「好啦,走快一点。要是动作太慢,开幕式就要开始罗!」 我提起防具袋,先走向柔道场。防具袋的重量,竟莫名地让我感到舒服。 我们两人都不是种子选手,所以得从第一轮打起。话说,高中组的参赛者竟然比国中组还少,是个五十四人的锦标赛,第三轮的下一场就已经是半准决赛,只要赢六次就能夺冠。 「腹……胜负已分!」 首先是矶山同学突破第一轮,漂亮的二支获胜。 「一分半喔,一分半。」 「我又没有要跟你争那个。」 距离我上场还有两场比赛。 「手……胜负已分!」 虽然不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我也是二支获胜。 「你花了两分半呢!」 「就说了没在管那个啦!」 第二轮、第三轮,我们两人都顺利突破。 「真是难看啊,一支获胜喔?」 「有什么关系,就算只有一支,赢了就是赢了。」 「从下一场开始,如果只拿一支的话,要不要罚钱啊?」 「等等,不要赌钱啦!那样不行啦!」 「那你就好好拿下两支吧。」 小时候的确碰过这种喜欢欺负人的人,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这种人通常都是男孩子。 但是,矶山同学今天看起来也很快乐的样子,这样我就安心了。说起来,这和玩捉迷藏的小孩很像,虽然拼命在玩游戏,但从紧张感到胜负,全都很乐在其中。 半准决赛。第一支是矶山同学的击腹,第二支是被对手用击手拿下。虽然教人稍微捏了把冷汗,但最后是矶山同学用击面分出结果。 这时,我特别跑去捉弄她。 「呀——罚钱、罚钱!」 「笨蛋,那是一支获胜的时候吧,刚才的是二支获胜喔。」 唔——嗯,总觉得无法接受。 我扎实地拿下两支,突破了半准决赛。 「欸,肚子会不会有点饿?我有做三明治喔。饿着肚子不能战斗,对吧?」 不过,矶山同学的表情有些困窘。 「我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我完全不清楚什么东西不需要了,不过,感觉她也不是讨厌三明治。 「什么战斗、兵法的,我都已经不需要了。我要练剑道,只是很平常地练剑道。剑道就算有剑术的模拟战,也不是把决斗竞技化的运动。剑道就是,剑道……就只是那样,没有其他有的没的。如果有所谓的大小,我认为那是学剑道的人本身的灵魂大小。灵魂渺小的家伙,剑道便很狭小,而拥有巨大灵魂的家伙,剑道就会很宽大。我……想要走出宽大的剑道。不是在剑道四周加上多余的东西让它变大,而是想让剑道本身变得更大……」 总觉得可以理解。我认为那样很好喔,矶山同学。 「我是在看村滨学姐的比赛时,冒出这些想法的。」 原来如此。奇怪,刚刚她很自然地说了「村滨学姐」? 「……所以,已经不需要了。武藏也好,兵法也好,我都从那里毕业了。接下来我要走武士道。」 「呃?」 「武士道啊,武士道。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呢!」 「这、这样啊。」 「不过,我还在研究就是了。」 是吗,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啊。 我们在准决赛也各拿下两支晋级,两人终于在决赛的舞台再次对战。说真的,要是在校际赛的个人赛决赛中对战,会比较帅。不过就算了吧,所谓名副其实,况且这也是很好的比赛呢。 「红色,东松学园,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西荻选手。」 在比赛开始前,就听到会场里都在说东松的同门对决会怎样、怎样的。不过,在唱名的时候,任何的杂音都传不进耳里。 我们向彼此行礼,前进到起始线,慢慢地构持并蹲踞。我开心地笑了起来,而矶山同学也在头盔里笑着。 现在的我,能打从心底说剑道让我很快乐,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喜欢剑道。 「开始!」 突如其来的正面决胜负,互击面。双方的竹剑都抵着彼此的头盔,且都在向左绕时向后跳开,以及同时拾起残心。 太奇怪了,矶山同学,这样就像在照镜子啊。接下来的击手也是互击,碰体、剑锷相推,然后同时间做出退击面。 一支旗子举给我,一支旗子举给矶山同学,另一支旗子挥舞着,示意说刚才的不算。 不过,可不能一直这样互打。 接着是由我攻击,连二击的击面。我的攻击被拨开后,受到击腹,而我应击后击面。被弹开了,但我马上接着退击手。有打中吗?不,看来只有举起一支旗子——当我这么想时,来了一记击腹,紧接着是击面、碰体、退击面。当我追上去时,反遭到击手,但我反应过来用击面奉还。不行,太深入了—— 啊啊,可是好开心。 矶山同学,之前我听小柴老师说,如果我和矶山同学的个性能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那时我觉得那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那说不定指的就是这回事呢。如果是的话,似乎也满不错的。 虽然绕了很多路,但最后我们的剑道不是变得非常相像吗?真跫教人想笑呢,根本就一模一样啊。我们简直就在跳双人舞,不是吗? 不过,对不起,今天我一定得赢才行。因为我和小柴老师约好了,要打赢并把你带回社团。 嗯——嗯,不只是那样,那个社团还是需要你的。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她们都不在了,那个社团绝对需要你的力量。 所以,今天这胜利,就让我拿下吧。 25 好对手 最后,只是依照应有的过程,导出了结果;换个说法,就是在某种必然的要求下,我回到了社团。这绝对不是受到输赢那种短视又遍地可见的结果左右,也绝对不是因为感受到西荻的热情等那种摆明要赚人热泪的理由—— 总之,我归队了。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只要低下头去,一切就能圆满收场——我并不这么认为,我所丢掉的东西是不可能轻易拿回来的。我浪费了野泽和大森她们最后的校际赛,而能补偿的,就是必须向她们表明今后我将会以这个社团为职责。虽然我认为那也不是完美的补偿,但除了这么做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会从头来过的,还请多指教。」 有接纳的人,当然也会有拒绝的人。我会以行动让最先为我拍手的河合、西荻,以及默默点头的小柴感到有所回报,还有让无奈配合大家的久野和田村她们认同我。 这一天,我才真正换了一颗心。 「喔啦啊啊啊——!」 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 「田村!我叫你不准退后啊!」 但是,人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生物—— 「西荻!你这混帐!」 「……矶山,你很吵耶。稍微安静点吧。」 我依旧带着差点要被禁止出入的态度,继续每个练习的日子。 另外,在西荻的强烈期望下,我们开始去国中女子剑道社教学。 「我觉得啊,只要和强的人一起学,就会不一样。所以陪我去吧,欸,拜托啦。」 于是,没有练习的星期一,就这样被教学填满,每天都过得非常忙碌。 十一月底的新人赛,我们以主将河合,副将上原,中锋西荻,次锋平田,前锋则是我的队伍参加。结果在半准决赛败阵,拿到前八强。不过,只要是进入前十六强的队伍,就能参加一月底举行的全国高等学校选拔剑道大赛的县预赛。 在县预赛里,将次锋换成久野。或许是队伍全体的整合也变好了吧,最后是漂亮地拿下第一,取得了三月底在名古屋举行的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支撑这支新队伍的精神人物,绝对是河合。她所具备的领导性格,和村滨的完全不一样;西荻把她形容成「就像圣母玛莉亚」,也算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但是,说到实际的得分手,这可不是老王卖瓜或什么,我想可以说是由我和西荻掌握了关键。只要是我获胜,久野打平,而西荻获胜的话,几乎就不会输了。如此一来,上原也会打得还不错,而河合也能发挥自己的特色,并拿下耀眼的一支。 反过来说,当我和西荻表现不佳时,上原不用说,连河合的行动都会变得迟钝。春天的全国大赛里,就出现了这不理想的状况。 准决赛中,我拿下一支后,久野和西荻都是平手,结果上原的动作变得僵硬,让对手拿走两支。这时候,只要河合赢,就能进入决赛,但如果平手,就会在支数上吞下败仗—— 而实际上结果也是这样,最后只到前四强。这成绩,在队伍少了村滨和野泽这些老招牌后,算是不错的,但依旧有不少感到惋惜的声音。 不过,我自己倒是很满足。 因为我能和西荻一起战斗,和她拥有相同的目标,为此我才能全力战斗。 关于这次春季的选拔大赛,我完全没有后悔的地方。 但是,搭乘从名古屋回来的新干线时—— 坐在隔壁的西荻,竟毫无开场白地直接说道—— 「我……要转学了。」 惊讶,混乱,疑惑,接着是愤怒。 这算什么啊!我们直到刚才为止的战斗又算什么了!——我好想抓住她的胸口怒吼。但是,我办不到。我无法责备哭丧着脸的西荻,我已经不是那种无情的女生了。 「我爸爸,他要去九州……」 「那个……是你说已经离婚的爸爸吗?」 她「嗯」地点头。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吧,不过我父母再婚了……说真的,我其实不想去的,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和家人分开了……」 跟家人没关系吧!你又不是小鬼头了,管他是住宿还什么的,总能够待在东松吧!不要走啊!留在这里,和我一起战斗啊!——虽然我的内心想说出这些,但说不出口。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当我还在这里时,矶山同学能够回来……所以,我才邀你参加秋季市民比赛……谢谢你愿意回来。真的,谢谢你……」 西荻早在半年前就想好了今天的事,并且着手准备吗? 我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我们只是握住彼此的手,将那份温暖刻在心里。 「尤其是,那之后的半年……非常快乐。矶山同学回来后的半年,我真的,非常快乐喔……」 「是啊……我也非常开心……」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最多只能说出这句话。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 现在,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新学年开始。 现在回想起来,每周一的教学其实也算是某种劝诱,而且还可能是值得的吧。两名国中剑道社的学妹在新学年加入了社团。 「我是佐藤诗织,请多指教。」 「我是田原美绪,请多指教。」 这个田原,是西荻特别注意的学妹。虽然和所谓纪念品的意思不太一样,但这总是让我想代替她训练这孩子。 加上其他的推荐组,总共有六人,她们是这社团里不认识西荻的人。 「西荻学妹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常和河合社长聊天。 「这个啊……和她告别的时候,她还说可能不会练剑道了。当下我真想把她揍飞呢。」 令人羞愧的是,我送西荻走时,还送到羽田机场。当时因为还有她别的朋友在,所以我没有哭出来,但心情十分感伤。而将这气氛打碎的,就是她当时的那句话。 「那家伙好像说什么又想跳日本舞蹈了……日舞究竟是什么啊,说什么要花很多钱?」 河合看着学妹们的练习,喃喃道:「好像吧。」 「她老爸似乎一次就压对宝了。这下又有钱了,所以她说什么要在那边找日舞的教室……我们那热血的春天到底算什么啊。」 河合红色的嘴唇,在头盔里做出微笑的形状。明明是高中三年级学生,那种性感是怎么回事啊? 「……矶山学妹果然很喜欢西荻学妹呢。」 「啥!」 怎么突然说这个。 「等一下,不要这样啦。」 「没关系啊,不用隐瞒。这很棒呢。」 「河合学姐……你就饶了我吧……」 附带一提,据说西荻的姐姐毕业后,当上职业模特儿,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传言说就因为这个缘故,让她和冈巧分手,但也谣传说另一项原因就是这个河合。 喂、喂,那样根本不叫「圣母」,而是「魔性」吧。不过,西荻那个姐姐,总是让人看不顺眼,所以我觉得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春季的关东大赛。西荻不在的打击,超出我预料得严重,原本在选拔赛中进入前四强的队伍,居然留下了初战便落败的悔恨结果。 不过,在个人赛方面,我获得冠军,河合也拿下第三名的好成绩,算是宣示了东松女子的份量。 这次我们改变队伍编组参加校际赛的团体预赛,可惜只到前四强。连着去年,东松女子两次与进军全国大赛无缘。 但是在个人赛上,我和河合则是状况绝佳。 我们两个人居然都抓住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打出在村滨,野泽时代也没有的漂亮成绩。虽然我觉得难缠的对手全都落在我这一组,所以算是由我一个不留地全部解决,不过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是,如此一来就更教人觉得落寞。我总不禁去想,如果西荻还在,团队的成绩一定能更好吧。 我依旧过着每天沉浸于练习的生活,一转眼就来到了夏天。 说到夏天,这个季节有全国高等学校剑道大赛,也就是校际赛。 我进到会场,拿了本大会手册,确认九州代表学校每个成员的名字。 西荻虽然说要去九州,但没讲到哪个县。她说暂时会到福冈的亲戚家,之后再好好地找住所,等稳定下来后会联络。然而,完全没有她的消息。我曾试着打手机给她,但她似乎不知何时改了号码,无法接通。 虽然我觉得这年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但实际上还真的无法与她取得联络。我也曾经想过去拜访她那个在东京的姐姐,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更何况,她还曾说过放弃剑道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相信,相信她绝对不会放弃剑道,一定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福冈、佐贺、长崎、大分、熊本、宫崎、鹿儿岛、冲绳,我确认过了十六校所有代表选手的名字,却没有西荻或甲本的名字。我当然也查了个人赛的选手栏,仍然没有。她还是放弃剑道了吗?她已经忘了那段时光的一切了吗? 不,她说不定在九州之外的地方。可能事情有变化,所以去了别的县。 我想尽办法找出一点希望,在观众席上翻着手册,结果—— 「找——到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西……」 结果是个腰垂上没有写着「西荻」,而是「甲本」的家伙站在那。 「……早苗……」 她当然连护心也穿着,完美地做好战斗准备。 「啊,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了呢,小香。」 对于称呼的不满,我把它先放到一边。 「你在干嘛啦,根本找不到你的名字嘛!」 「啊啊,那是打错字、打错字。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嘛。你看,在这里。」 那是福冈代表的福冈南高中选手栏,的确写着「河本早苗」(注:日文中「河本」与「甲本」读音相同,所以这边是选成同音异字。)。 「打错字……为什么你老是遇上这种事……」 「毕竟是转学生嘛,这种事我也不太能抱怨什么。不过,称赞我吧!我是次锋喔,次锋!」 她「耶嘿」地挺起胸膛。 「你是那间福冈南的选手啊……」 说到福冈南,可是男女都好几次称霸校际赛、强校中的强校。 「嘿嘿。既然要练剑道,那当然要到比较好的地方罗。不过,想不到只要我说曾经赢过矶山同学两次,他们就那么容易让我入学呢。」 「你……不是说不会把那场比赛的事告诉任何人吗!」 「可是人家赢了嘛——还两次都赢罗——」 「亏你还说不会继续练剑道。」 「那是骗人的罗——打从一开始,我就想继续练罗——」 「……而且还不联络人……」 我不知该说是愈来愈生气,还是怎样才好。 结果,她那轻率傻笑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 「……因为我想继续练下去,所以才没有说……因为我把能在这里见到你当作激励,我觉得这样子我就能努力下去……」 「就算那样,也至少可以联络一下吧。」 「因为我觉得如果打电话,会感到难过……激励也可能变淡……」 大白痴——不过这句话我吞下去了。 「你演戏演过头了啦,稍微站在我们的立场想一下吧。」 「嗯……可是没办法啊,我们家就是那样。」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们又重逢了。 「只是,没有比赛……我们的团体赛,又不行了呢。」 「嗯,我知道。我有在网路上看到,真的很可惜。」 「那你个人的如何?」 「那个……我根本不可能突然就当上福冈南的代表嘛,他们光是女子社员,就是东松的四倍多。」 「是吗……那倒也是啦。」 尽管如此,早苗的表情依旧明亮。 「不过,我觉得上了三年级就没问题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办得到,所以……」 她伸出了右手,是那天在新干线里握住的手。 「让我们在明年的校际赛中再次战斗吧,不论个人或团体。」 我当然接下了这个挑战。 「我知道了。我倒是觉得,不管是玉龙旗或选拔,也都可以。」 「嗯。我也是,不管哪场比赛都好。」 喇叭传来广播,要选手全都到一楼比赛场集合。看来又得参加那冗长的开幕典礼了。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了。比赛加油喔。」 「我会的,你也是喔。」 我们向彼此挥手,道别。 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 但现在比起那句话,我觉得<水手服与机关枪>的开头桥段更适合我们(注:前一句「无论踏上何种道路,皆不为离别哀伤」为《五轮书》中所写的句子。而后面提及的<水手服与机关枪>为药师丸博子主演并演唱的同名电影(赤川次郎原作)的主题曲,后于二〇〇六年被改编为连续剧,主演长泽雅美也翻唱了该曲。开头是:「再见不是悲伤的话语,而是到再次见面为止的约定」。)。 在巨大的掌声中,我们彼此构持,以剑尖指向对方。 能在这种场合中与这个人重逢、战斗,心中充满喜悦。 这是最棒的舞台、最棒的对手。 来吧, 共同活在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对手, 我们开始吧! 开始我们的战斗,我们的时代。 这就是新武士道时代(研究中)序幕的开启—— 《武士道十六岁》完 致谢 撰写本书时, 十分感谢桐荫学原女子剑道社的诸位提供宝贵的指教。 在此致上最真诚的谢意。 誉田哲也 【下集预告】 转学的早苗与努力带领社团前进的香织, 面对全新的挑战与课题, 相隔两地香织与早苗接受了另外一波心灵洗礼, 而她们的友情与剑道也面临了考验…… 延续《武士道十六岁》的热情与真诚, 更借着与不同想法的冲突、众人的辩驳与对话, 深入描写了对剑道、对梦想的不同观点, 不容错过的《武士道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