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两小医女》 楔子 【楔子 她,失约了】 男人倚在湖上的十字桥亭栏杆,手上把玩着一块小巧的翡玉。 翡玉上巧雕着飞翔的凤凰,映照着宫灯的亮光,通体泛红,对应着他系在腰上油绿滑润的翠玉。 他抓起翠玉和翡玉,一绿一红,同样大小,同样巧雕的凤凰。 看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待会她来时,收到这块翡玉,她会怎生欢喜?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呢。 抬眼看着无月的夜空,星光点点,想起她开口与他交易,意欲成为他的妾时的那个夜晚,同样无月,而她的脸上尽管噙着笑,秀媚的眸却是惶惶不安着,直到他答允她时,那瞬间绽放的笑,彷佛是破云而出的月,教他望之失神。 正忖着,远处传来细微声响,彷佛有什么落在湖里,他淡淡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后宫的方向。 每晚的戌时一刻,是他们相约之时,她就快要来了吧。 她这院使府上的庶女,怀有心机地接近他,他也同样抱持企图接受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桩交易,谁知竟能教他这般开怀。 望着玉上飞翔的凤凰,他的唇角勾得微弯,俊魅的侧脸在灯火之下勾勒出不自觉的温柔。 一个想得到自由的院使府庶女,和同样想得到自由的威镇侯,玉上飞翔的凤凰是她的试探,也是他给予的承诺。 他握紧了翡玉,俊眸不移地望向她必经的小径,哪怕时候已迟,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候。 她被什么事给绊得脱不了身?抑或者是哪位妃子又病得急了? 莫名的,他的心不安的跳动着,迸出了难以理解的慌。 他眸色深沉地垂敛长睫,迈步朝交泰门的方向走去。就在半路上,瞧见一列禁卫飞快地朝他的方向奔来。 「方凉,发生什么事了?」他沉声问着。 领头的禁卫方凉一见他随即施礼,轻声道:「侯爷,湖的另一头捞起了一具尸首。」 「无端端的怎会出这事?」 「卑职也不清楚,此事待查。」 「可知那尸首是谁?」他浓眉微拢。 「听说是柳院使大人的千金,已经差人去通知柳院使大人了。」 「……哪位千金?」他顿了下,嗓音沙哑地问。 「侯爷,能够被传唤进宫诊治后宫娘娘们的,不是只有柳九姑娘么?」柳九姑娘承袭了院使大人衣钵,专治妇科,才得以进入后宫诊治,这事别说宫里皆知,侯爷更是最为清楚的。 话落的瞬间,他手中的翡玉掉落在地,摔碎了一角。 他僵硬地瞪向湖的另一端,复杂的陌生情绪瞬间在他的胸口爆开,张牙舞爪地吞噬了他。 第一章 【第一章 乱葬岗上借尸还魂】 巨大力道挤压着,像是被塞进什么里面,教她痛苦得想要发出哀嚎。 像是缝缝补补,抑或者是拼拼凑凑,给了血肉,也一并给了她寒冷与疼痛,教她忍遏不住地逸出呻吟,挣扎着张开眼。 「醒了、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张大眼,直瞪着几乎近在眼前,但却显得半透明而不真实的巴掌小脸。 「哇啊!」她失声尖叫,飞快往旁边滚了一圈,哪怕浑身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但她还是用力蜷缩起身子,把脸埋在双臂之间,紧咬着牙不喊痛,彻底实践我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的真理。 遗憾的是,后有虎,前有狼—— 「喏,她已经醒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的前方漾开了男人醇厚带笑的嗓音。 这话很明显的不是对着她说,而是对着她身后那半透明的人儿说的,换言之……这两个是同伙的。 一前一后包夹……终于要将她带走了。 念头闪过,她不禁疑惑地微皱起眉。什么叫做终于要将她带走了? 「书生,小姐才刚醒,好歹也让我跟小姐说几句话。」 小姐?她转动着眸,从手臂缝隙中望去,感觉不到这儿还有她之外的人,换言之,她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她? 叫她小姐? 她的身边有人伺候着么……思绪蓦地中断,彷佛记忆硬是被人给涂白,连点渣都没剩,她这状况是失了记忆么? 「去去去,三两句交代就成了。」男人口气虽是不耐,但噙着笑意的天生好嗓,总教人轻易卸下心防。 她回过神,哪怕对男人的嗓音有好感,却怎么也不肯抬头,就怕一个不经意自己就莫名其妙被拖走。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着的呢! 忖着,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思,身边响起了女子轻柔的嗓音,吓得她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一点缝隙都不给。 「小姐,往后就算只剩小姐一个人,应该也不成问题了吧。」 她听着,眉头微微攒起。说真的,她很想继续装死,可问题是她的脑袋空荡荡的,而这一直称她小姐的丫头似乎挺熟悉自己的,要不藉此问个清楚怎成。 但她要是抬脸,他们两个就耍阴把她架走,她不是冤死了? 还考虑着,从手臂缝隙间瞥见那半透明的身子已站起,像是要去哪,她情急的喊道:「等等、等等,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愣了下,随即蹲下身。「小姐,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她微微往后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唤我小姐,你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说着,她偷偷地打量着她。 细致秀丽的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不过眨眼功夫,所有的情绪全都收拾得不见痕迹,徐徐扬起温润恬柔的笑。 「我与小姐并不相识,只是和小姐在这儿等着能相应的身子借尸还魂,方才是我将小姐给塞进这身子里的。」她巧笑倩兮地解释着。 她张了张嘴,觉得这说法太光怪陆离,可偏偏她也觉得确实是如此。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死过一回了。 「我是怎么死的?」尽管有些难以开口,她还是勉强自己问了。 「我也不晓得,只是与小姐在这儿相遇了。」 「所以咱们很熟吗?」 「还行。」 她偏着头想了下。「所以,我才刚死不久?」 「小姐已经死了快两年了。」 「喔—— 」她拉长了尾音,想破头也不知道除了喔以外,她还能说什么。 死了快两年,借尸还魂……她应该为此欢欣鼓舞吗?「不过,都已经死了快两年,咱们不也应该混熟了吗?怎么我对你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说借尸还魂,多少都会消磨了记忆。」 她轻点着头,颇同意她的说法,只是—— 「既然你也在等着身子,怎么这身子你不要,反倒让给我了?」 「之所以等,那是因为不是每个身子都能与自个儿的魂相应,我进不了这身子,小姐当然得一试,如今成了,我真是替小姐开心。」 看着她打从心底为自己开心,她不禁微垂着长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彷佛从未接受过他人的好意,生疏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局促地看向一旁,却瞧见方才说话的男子,不由微瞪大眼。 哪怕他是俊面桃花,如天仙下凡,但那半透明的身形,仍教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地转开眼。 「小姐别怕,他不是坏人的。」 她扯开唇笑得很干。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你……怎会一直唤我小姐?咱们年岁似乎相差不多,你不如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她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你的名字是化真。」 「化真?」 「嗯,裘化真。」 她顿了下,再次确定自己遗忘得很彻底,对这个名字一点感觉都没有。「喔,你呢?」 「小清。」 裘化真轻点着头,偷偷用余光往旁一扫,随即压低声嗓,问:「他呢?」 「叫他书生便成。」 裘化真微眯起眼,将嗓音压得极低。「他也在等躯体吗?」仔细想想,方才他们的对话,也许是指这里已经没有能借尸还魂的躯体,所以准备转移阵地了。 小清瞅了书生一眼,干笑地道:「他……不用。」 「为什么?」 「因为……」小清嗫嚅了下,硬着头皮道:「因为他觉得当鬼很好,他只是偶尔会过来这头晃晃,有时避避鬼差而已,你不用介意他。」 话落,她微偏着脸,当没瞧见书生那逐渐发冷的眼神。 「当鬼很好?」裘化真偷睨了眼,毫无道理又理所当然地道:「我还是觉得当人比较好。」 她就是想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这念头像是执着了几世般,根深柢固地扎在魂魄里,任谁也别想改变她。 「可不是吗?虽说早晚都得走向黄泉,可只要能活自然得活的,对不。」小清万般认同地用力点着头。 「可是你……不就要在这里继续等躯体了?」虽然小清说了,想借尸还魂也讲究魂与躯体合不合,可她就是有种抢了小清活下去的机会,心里有点小疙瘩。 「不等了,想等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想我是没那机会的。」小清洒脱地说着,秀丽的眼笑得弯弯的。 「那……你要去哪呢?」没来由的,她心底有些慌。 虽说活着很好,她也很想活着,可问题是她脑袋里没半点记忆,她孤身一人,届时要往哪走要怎么活,一点底都没有,怎能不慌。 彷佛能看穿她的内心,小清顺着她的心意道:「跟着你可好?」 「好呀。」从一开始的惊惧到眼前的渴求,转变之大却无一丝违和。只要有人伴着就好,她不要独自一人茫无目的地活,不过—— 「这样可以吗?」 小清笑咪咪地道:「当然可以,跟着你,顺便避鬼差,也挺好的,只是我不是人,待在你的身边,难道你不怕?」 裘化真笑弯了唇。「人是鬼,鬼也是人,有何差异?」是她初醒时脑袋不清醒才会吓着,如今冷静了,瞧小清这般亲待自己,还怕什么? 该怕的不是鬼,而是只能如幽魂般独自过活的生活。 小清正要开口,静默许久的书生倒是抢了话。「这话说得再中肯不过,我也这么想,只是……」如沐春风的笑脸在面对小清时,突然变成罗刹脸。「咱们借一步说话,你意下如何?」 小清干笑着,还没回应,就被书生给扯走。 裘化真紧紧盯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就怕两人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就见小清又是合掌又是低头,像是在央求书生什么,只差没跟他跪下了。 说什么呢?他俩又是什么关系? 她忖着,不知怎地心底一阵空。 「没关系,只是空了而已,填满就好。」她自言自语着,可话一出口,她不禁微皱眉头,不懂自己怎会脱口而出。 垂敛长睫思索着,蓦地瞧见两步外竟躺着半腐的尸体,借着皎洁月光,她仔细地环顾四周一圈,这才惊觉此处像是乱葬岗,尸体随意弃置,或卧或仰,有些半腐或只剩枯骨。 第二章 她瞪大了双眼,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害怕,甚至是熟悉的。 难不成她死前就常瞧见尸体? 该不会……她以往是在义庄当差的? 另一头,就见书生冷着一双俊魅黑眸,任由小清好说歹说,不点头就是不点头。 此时,他听见细微声响,黑眸一瞥,瞧见裘化真正徒手挖土,他疑惑地扬起浓眉,等待半晌,见她挖了半人大的坑,再将个孩子给抱进坑里,轻缓地将土覆上,嘴上念念有词,像是念着经文什么的。 小清说得口干舌燥,才发现他压根没听见耳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裘化真继续挖坑,好一会,嘴角才扬起苦涩的笑。 「这孩子天性是良善的,这事总假不了吧,书生。」 书生眯起偏邪的眸,思索半晌,问:「所以,你现在在打什么主意?」 「哪是打什么主意呢,只是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陪陪她,好歹也要让她能够安身,我才放心啊。」 「辜氏,我已经多给你两年的时间了。」 「既然都多给了两年,再多给两年,应该也不成问题。」小清摆出憨甜的笑容,那能将铁石心肠都给融化。 书生哼哼两声回报,蓦地凑近她。「要不要干脆给个二十年?」 「其实,一年也可以的。」小清鼓起勇气比出一根手指。 「你以为是在市集上与人喊价?你信不信我把你俩一起带走?」书生一张桃花脸笑得又冷又吓人。 「哪有这样的?你当初说过,只要我能找到合适她的躯体,就给她机会活的。」 「我说过?」书生掏掏耳朵,煞有其事地想了下,一脸坏笑地道:「不记得了呢。」 小清气得直跳脚。「她已经活了,你不能再干涉她的生死,更何况要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又怎能适巧借尸还魂?」 书生哼了声。 「书生,求你了,只要她得以安身,我就跟你走。」小清低着头朝他躬身。「求你了,书生。」 书生看向正在一一埋葬尸体的裘化真,再睨了小清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吭声,像是默允了。 裹着暑气的秋风迎面袭来,裘化真眼前一阵花白,不知道是日光太刺眼,还是饿得太惨,导致她几乎是垂着头拖着脚走。 「化真,你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小清瞧她脚步越发不稳,担忧地走到她的身侧轻问。 裘化真无力地看她一眼,黑润的眸子扫过周边,确定这县城街上的人潮不多,才压低声嗓道:「小清,我饿了。」 她初来乍到,实在不想一开始就被当成疯子,让自个儿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饿?」 「我快饿昏了。」她很确定这是饥饿的感觉,如果要问她有多饿,她想,她应该可以吞下一头牛。 小清闻言,不禁看向另一头的书生,就见书生笑得温文儒雅的桃花脸慢慢地冰冻了起来。小清识时务地干笑几声,将心里的请求用力地咽下肚。 这下怎么办?她是鬼,吃不着也饿不了,但化真不成,她是个人了呀,身无盘缠,居无定所就算了,要如何填饱肚子可真是个大问题。 偏偏这阳世之物她摸不着也碰不了,想偷也偷不来,想抢也抢不得,真是教人太为难了,一点法子都没有。 小清正苦恼思索着,突见面前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孩子直朝裘化真跑来,她伸手要拦阻,那孩子却是穿过她的手,直朝低着头走路的裘化真撞去。 幸得裘化真饿归饿,这点力道还挡得住,踉跄了两步,双手扶住孩子的肩,垂敛长睫,不住地打量着他。 「化真,你没事吧?」小清急问着。 裘化真眉眼不动,好半晌才沙哑地道:「小清……这小子看起来好好吃……」 「化真?」小清倒抽了口气,暗忖着她不会是饿疯了吧。 「放开我……」小孩喘着气挣扎着,后头随即跟上几个小厮怒声吆喝着—— 「还不赶紧放开我家少爷!」 裘化真瞧也不瞧几个小厮一眼,本要松手,却瞥见小孩的脸色苍白得古怪,哪怕脑袋一点记忆皆无,身体却是早一步有了动作,纤指往小孩的手腕一按,脉息尽显,她随即脱口道:「中毒?」 再仔细一瞧,孩子的眼下浮肿,气短紊乱,就连脚步都不稳,这很明显是中毒的征状,至于是哪种毒…… 诊出的脉息在脑袋里快速地汇整出结果,教她不由顿了下,正疑惑自己怎会知晓的当头,人被狠狠地推了一把,然后华丽地往后翻滚了两圈,摔得她头昏脑胀。 「民儿,没事吧?」 裘化真狼狈地坐起身,就见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妇将那小孩给拥进怀里。 「二婶……」小孩像是受到惊吓,紧抓着少妇,气息紊乱的他彷佛要瘫软在少妇怀里。 「还瞧什么!还不赶紧送少爷回府。」少妇一喊,一名小厮赶紧上前抱过了孩子,送上马车。 眼见少妇要坐上马车,裘化真一鼓作气地冲向前,喊道:「这位夫人,这孩子中了毒,得赶紧医治才成,迟了就来不及了。」 少妇闻言,美目瞪去,瞥见街上有不少人投来注目,随即冷声喊道:「是哪来的乞儿敢在这儿胡言乱语,还不将她拉下!」 哪怕裘化真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推得连翻几个筋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急得小清都快掉泪,幸好有路人伸出了援手,拉了裘化真一把。 「多谢。」裘化真滚得七荤八素,痛得她眼泪很不争气地滚落。 「你这可怜的孩子是打哪来的?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头顶上响起怜惜的嗓音,她费力地抬眼望去,露出毕生最可怜的神情,道:「我没事,多谢姊姊。」 一声姊姊让食堂老板娘黄大娘笑眯了圆圆的眼,吆喝着伙计拿颗包子过来。「你这孩子是摔傻了不成,怎会冲着我叫姊姊,我都能当你的娘了。」 「可是姊姊看起来就像个姊姊啊。」她呵呵笑着,二话不说地接过包子,用力地将口水咽进肚子里,继续谄媚。 黄大娘笑得可乐了,干脆将她拉到食堂外的板凳坐下。「小丫头,你是打哪来的,怎会一进县城就招惹上赖家的二太太?」 「我……我只是好心跟她说那孩子中了毒……」裘化真怯怯地说着,水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黄大娘的反应。 就见黄大娘蓦地一愣,就连周围几个听见的人也停下脚步,一个个伸长了耳朵,像是等着第一手的消息。 「你怎会知道那孩子中了毒?」黄大娘凑近她低问。 哪怕黄大娘神情严肃,但裘化真就是能瞧见她那正经脸皮底下的三姑六婆面容。「我给那孩子诊了脉,一诊就知晓了。」她佯装局促地道。 她这话一出口,现场响起阵阵抽气声。她目不斜视,但光感觉身上的光线暗了些,就知道人都靠拢过来了。 很好,也许她赌对了。 「你这丫头懂医?」 「嗯……懂一些,况且中了毒的脉象很好诊出的。」她状似天真地说着,但她比谁都清楚,这话一出肯定会爆开涟漪般的联想。 瞧方才那赖家的二太太一身锦衣华服,钗饰满头,意味着赖家要不是富便是贵,如此富贵人家请进府的大夫,肯定是县城里叫得出名号的,岂可能诊不出中毒的脉象?这里头肯定大有文章,不只是她好奇,围绕她身旁的百姓扒粪的兴趣恐怕比她还大。 至于她为何如此肯定……应该是她失忆前就是个很懂得揣测人心的人吧。 围在裘化真身边的人们一阵交头接耳后,黄大娘轻咳了声,道:「不过懂医也没什么用,咱们这儿没有女的坐馆大夫,你在这儿是无法营生的。」 裘化真一听就明白,黄大娘在这儿是开门营生的,自然不愿得罪赖家,所以刻意转移了话题。 她好不容易挑了个头,哪会这么容易就收手。 「我也还没想那么远,只是方才瞧那孩子有些古怪才替他诊脉的,谁知道那位夫人就差人把我给推了。」她腼腆害羞地垂着脸,努力不去看手中的包子,省得饿疯的她一张口就将包子给塞进嘴里。 第三章 「真是毒?」黄大娘忍不住又压低嗓音问。本不想再追问的,省得招惹了赖家,可瞧她说得言之凿凿,不多问几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嗯,那毒感觉像是一日日少量的喂食,久而久之,这孩子就会犯目眩头疼,气短身虚,而后会像是发了心疾……」她大胆假设着,但看着黄大娘那双圆眼愈瞠愈大时,她轻轻吐了句,「最终像是患了心疾而亡。」 话一出,身旁响起了此起彼落的交谈声—— 「赖家老太太上个月离世不就说是心疾吗?」 「还有半年前莫名因心疾亡故的大太太……听说赖家大老爷也患了心疾,上个月有个术士经过咱们重阳城时,不也说赖家风水有问题?」 「不过是术士之言,说什么祖坟有异,修过了还不是一样。真要说,应该是去年底赖家老太爷病故后,赖家就没一日安宁的。」 「可不是,大太太心疾而殁,大老爷也有心疾,三老爷则是两个月前收帐时,马儿突地发狂导致摔断了腿,三太太滑了胎,这真要算起来……」说的那人突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道:「就只有赖家二房平安无恙。」 这话点得够明白了,但随即有人又道:「不过这也说不过去,二老爷从小就身子不好,至今也不见好转,二房也没子嗣,这二房也不好过呀。」 「这你就不懂了,大太太一死,二太太就接掌中馈,自愿照料大房的独子,这一照料不就又照料出了问题?照这丫头的说法,那孩子恐怕也是难逃毒手,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赖家庞大的家产。」说的人朝裘化真一瞥,几个人顺着目光望来,不住地打量着裘化真。 裘化真浅淡笑着,仔细地将这些人的交谈给记下。 「说的是啊,赖家家大业大,田产就数百亩,绣庄、布庄、织造场,这底下铺子多得咱们几个的手指都数不完,任谁瞧了这家产,心都非贪不可。」 「可这说起来又不对了,老太太一死,这赖家也没分家,三房还不是住在一块,真要抢家产,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啊。」 「那是因为老太太死得太突然,死前也没交代这家产怎么分,而存放契本的匣子又不知道搁在哪,听说赖家上下都找疯了,就是找不到那匣子,你说邪不邪门。」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交谈着,说得口沫横飞,要不是黄大娘将人给打发走,裘化真肯定能得到更多第一手的数据。 不过,听了这么多,够用了。她啃着包子,垂眼忖着接下来该怎么求下一顿温饱。 「化真,你无端端地何必去蹚人家的浑水?」瞧人都散了,小清才凑到她身旁低声说着。「无端端地和人提说中毒一事做什么?」 「我就是故意的。」 「为什么?」 「这样才能得到我要的消息。」裘化真笑得眉眼弯弯。「那孩子是被喂毒的,哪怕只是一天喂一点,也会气血大乱,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瞧他俩穿得那般体面,岂会连找个大夫看诊都没,而看了诊却没医好,这其中就有鬼了,我故意这么一说,光看赖家二太太的反应,就知道事情与她是脱不了关系的,而我提了这个话题,要是市集上有人谈起,那就代表我推测正确。」 小清傻愣愣地问:「可这么做的用意是?」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再饿肚子了。」裘化真说得可理直气壮了。「瞧,方才我不过提个头,那些人就争相为我解了惑。这赖府近来是多事之秋,怕是有人为了争夺家产从中动手,且不管其他赖家人是怎样的品性,顾不顾得及那孩子,只要有人煽点风,这火就会烧得更旺,我在这当头进赖府,可医治孩子又能助火燎原,最重要的是我能不饿肚子。」 现下秋风已起,她要是不能趁这当头攒点银两傍身,觅处安身,她早晚死在外头。眼前有这大好机会,她没道理放过。 小清听完,眉头微微皱起,假装没瞧见书生那不以为然地摇头,低声问:「可你也听他们说了,没有女的坐馆大夫的。」 「那咱们就以术士之名,行医治之实,横竖医卜本一家,只要能救到人又能求得温饱,又有何不可?」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懂医,可她就是懂医,既然有一技在身,就算当不了坐馆大夫,她也要先捞一票,而且是狠狠地捞。 「可那赖家人会信吗?」 「小清,你没听见那些人方才说了,赖家大爷先前也找了术士解愁,甚至还修了祖坟,那就代表赖家大爷是信术士之言的,只要机灵点搭上话,其他都不是问题。」裘化真胸有成竹地说着,彷佛已经看到一桌珍馐美味。 「可是咱们又要怎么以术士之名?」 「有你啊,小清!」裘化真黑润润的眸子闪亮亮。「那赖府里肯定是有不少鬼魂还逗留着,届时你可以帮我打探消息,顺便看我怎么装神弄鬼吓死那帮人。」 小清看着她,内心五味杂陈。 但她说服自己,化真是本性良善的,这一点她是再肯定不过的。 掌灯时分,裘化真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瞧也不瞧这奢华富贵的厅堂是怎生的摆设装饰。 坐在厅上主位的男子正是赖家大老爷,他浅啜着茶水,暗自打量一刻钟前毛遂自荐的小姑娘。 一开始听门房通报有仙姑上门,他半信半疑地迎接,一见是个瘦小又衣衫补丁的小姑娘,本是要立刻打发的,然话都还没出口,她便道:「老爷近来是否头晕目眩,走个三两步便气喘如牛,总觉得眼前一片黑,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你怎会知道?」该要沉住气的,可他偏是脱口就出。 「自有我的本事。」裘化真笑意浅淡地道。 赖大老爷不住地打量着她,哪怕疑虑颇多,但看在她态度沉定的分上,还是姑且将她给迎进厅里。 她的外貌看起来顶多及笄,可与他对话口条分明,态度又极为洗练,进了厅堂后神色未变,彷佛不过进了一处小厅,看起来实在不像她这年岁的小丫头该有的反应,难不成真是入世隐居的仙姑? 垂眼思索了下,赖大老爷放下了茶盏,噙笑问:「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 「奴家姓裘,今日经过贵府,突见府上黑雾笼罩,本着先师慈悲为怀的教导,所以大胆入内,不为什么,只为能让府上一家平安。」裘化真早在打听出赖府位在何处时,就已经想好一套说词。 「不知道姑娘师出何门?」赖大老爷轻问着。 「师出何门又如何?重要的是,得要能解赖大老爷心头上的愁才是正道。」 「姑娘又怎知我心头的愁?」 「赖家近来正值多事之秋,家人病的病,逝的逝,怎能不愁。」见赖大老爷要开口,她抢了白,道:「当然,这些事要说街上有人嚼舌根,碰巧让我经过时听见,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可以跟赖大老爷保证,只要给我住进贵府三天,定能替赖大老爷除忧解愁。」 「三天?」 「是的,三天。」裘化真再肯定不过地道。 三天解毒已是绰绰有余,可问题是她得要查出是哪种毒,还要确定不会让任何人坏事。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她会利用这三天摸清赖府的底细,然后在赖府吃香喝辣,直到她愿意离开为止。 【第二章 靠本事求填饱肚子】 夜色静寂,裘化真沐浴过后,狠狠吃了一顿饭饱,以消食为由她到外头走动,在院落的小园子绕了几圈,便将赖大老爷发派伺候的小丫头给甩到一旁,迎着夜风走在小径上,如入无人之境随意走动着。 她满足地抚着肚子,想着今晚管饱但却贫瘠的菜色,暗自决定这一票肯定是要捞大的,不需要愧疚。 明儿个要是能再确切的诊脉,自然就能知道那孩子中的是什么毒,对症下药才能最快见效,但是这府里的有心人要是有意阻拦,那就麻烦了,所以一方面她让小清四处逛逛打听,而她也必须先替自己想好退路,否则到时候被揭底那就难看了。 她在小径上走着,穿过几座园子和院落,怪石造景,小桥流水,她却没多大惊奇,她想,也许自己死前也是个富家千金来着,要不怎会如此自在。 第四章 嘴角笑意微扬,见目的地该是到了,便停在腰门外,绕着院落围墙外走着。 赖家二房住在西厢这头,可惜时候已晚,腰门早已上栓,不过在外头绕绕也好,再者这灰石泥墙是半镂空雕花的,除了诗情画意,也能教她从缝隙一窥究竟。 她凑上前瞧着,墙檐上点着风灯,将墙边的花花草草映照得挺清楚的,而面对这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她不禁微眯起眼。 没来由的,神思恍惚了起来,彷佛在哪里,她也瞧见了一整片的花草。黑暗之中,攀墙绽放的花朵一整片似无尽头,在她眼前不住地晃动着,晃得她反胃得难受,她用力地摀住嘴,死也不肯将刚咽下的一餐给吐出。 「化真,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小清担忧的声音,她微抬眼,努力想要忍住呕吐感,余光却瞥见一名半透明的婆婆,要不是嘴正摀着,她肯定放声尖叫。 小清瞧她瞠圆了眼,知晓她定是被赖老太太给吓着,赶忙道:「化真,这位就是赖老太太。」 裘化真瞪直了眼,好一会才用力地眨了眨眼,朝小清勾了勾指头,退上几步才压低声响,道:「小清,我是要你去打听,你干么把人带到我面前?」她说得又快又急,尖细的嗓音都快要分岔了。 「她不是人啊。」小清一派天真地道。 废话!裘化真无声斥道,白牙磨了又磨。 最后,裘化真抹了抹脸打起精神。面对小清的天真无邪,她真的连叹气都无力。「我的意思是,你私底下跟她问清楚不就得了,不需要把她带来。」说真的,她一直很不好意思问小清到底是怎么死的,很怕她回答自己是笨死的! 「可是赖老太太说想跟你谈谈。」 跟她谈?裘化真垂睫思索了会,偷偷横眼望去,就见赖老太太一双精铄的眼直盯着自己。在她看来,赖老太太该是个精明的老人家,怎么会傻得被毒杀?既然现在她站在自个儿面前,当面问个清楚,也等同吃下一锭定心丸。 可问题是……她是透明的,透明的! 「化真,别怕,还有我在呢。」小清暖声支援着。 裘化真瞧了小清一眼,虽说小清也是半透明的,可小清就是个人样,她心里也就不怎么怕,要她面对其他鬼魂,真是太折磨她了。 可这事,哪怕习惯不了也得习惯,要是往后能成为她的助力,跟鬼魂交谈又如何,又不是与鬼交易把自个儿给卖了,怕啥。 安安稳稳睡了一晚,翌日一早裘化真让小丫鬟伺候梳洗,换上一袭堪算体面的襦衫裙,将长发挽成简单的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长得就是一副穷酸样,真不知道是怎么骗过赖大老爷的。 不过,她想只要好好地补一补,多长些肉,这张脸该是会好看些。 走出门,一阵凉风袭面,她微眯起眼,瞧着跟在小清身边的赖老太太,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跟在小丫鬟的身后朝主厅的方向而去,裘化真刻意放慢了脚步,用极轻的声音问:「小清,老太太跟着做什么?」该不会一个不小心,她这副躯体就要换人作主了吧,哪怕这张脸她不是挺满意的,但好不容易活了,她可不会轻易放弃,任人抢夺。 「老太太说想跟着,想瞧瞧你怎么替她打理这笔烂账。」小清跟着将声音压得像气音一样。 裘化真莞尔勾唇。「小清,你不用压低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唉,忍不住就学你了。」 「是说……这躯体我已经占住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抢吧?」这才是教她真正担忧的事。 小清不禁掩嘴低笑。「化真,不都跟你说了,想借尸还魂还得几分运气,况且时辰一到不入地府,鬼差会来逮人的。」 裘化真猛地停住脚步。「那……我会被逮吗?」要死了,她压根没想过这问题。 「这……应该是不会的,毕竟你已经还阳了。」 裘化真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问:「你呢?」 「就避着呗。」小清无奈干笑着。 「真能一直避着吗?」 「就避到不能避为止。」 换言之,小清是不可能一直伴着她的,到最后,她依旧会是孤单一个人……不知为何,「依旧」这字眼就这样自然地冒出,教她疑惑地微眯起眼。怎会认为是依旧孤单,难不成她在世时就是孤单一人,害怕孤单吗?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横竖有书生在,短时间内是不成问题的。」 裘化真回过神,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可我从昨儿个就没瞧见他。」虽说她和书生少有交谈,但好歹是她一张眼就瞧见的人,要是突然不见,她难免失落。 「他……化真,已经到了,我就不跟你说了。」 裘化真抬眼望去,就见门扇敞开的厅堂里已经坐了几人。 很好,是要来场大会审,探探虚实是吧?既是如此,她也就不啰唆了,因为她还没吃早膳,饿不得的。 进了厅堂,便见赖大老爷就坐在主位上,两名和他面貌相似的男人分坐在左右下位,而椅边还摆着拐杖的,大抵就是听说摔下马的赖三老爷吧,至于身旁面色苍白的少妇应该就是三太太了,毕竟赖二太太她昨晚还见过,不会错认。 「见过赖大老爷。」她袅袅婷婷的屈了屈身。 在场人眼神或是诧异或是疑惑,只因她面黄肌瘦像个乞儿,可偏偏这屈身之礼做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裘姑娘,我跟你介绍,这一位是—— 」 「见过赖二老爷。」她噙笑唤着。 赖大老爷微诧地看着她,然话都还没出口,便听赖二太太赵氏轻笑道:「大伯可千万别如此轻易受骗,这丫头我昨儿个在市集上瞧见呢,和一些街坊邻居有说有笑,怕是从街坊们的嘴里知晓咱们家里的情形,要是早知道小叔摔断了腿,那么要猜出我相公,可就压根不难了。」 赖大老爷听她这么一说,尽管觉得有理,但被当面打脸,面子总有些挂不住。 裘化真笑意不变地道:「二太太这说法也是相当有理,我初来乍到,一身穷酸,莫怪昨儿在街上还被二太太当成乞儿呢。」 「二弟妹昨儿个就见过裘姑娘了?」赖大老爷问。 「不过是一眼。」 「不只一眼,当时我跟二太太说了,那孩子中了毒,二太太还当我胡说八道,差人赶我呢。」裘化真一脸无辜地皱了皱鼻子。 赵氏神色一沉,还未开口,便听赖大老爷急声问—— 「裘姑娘何出此言?民儿,小犬从小底子就弱,这些年是堆着药材娇养着,怎会中毒?」赖府上下就一个孩子,不须明说都知晓她指的是他儿子。 「大伯,她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乞儿,你还真信了她?」赵氏冷冷嗤笑了声,哪怕赖二老爷示意她噤声,还是把话说完。 「赖大老爷,这事好办,找几名大夫进府诊治就能观得一二。」话落,像是想起什么,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对了,千万别找赖府看惯了的大夫,最好能多找几个,如此最为公正。」 这话一出口,彷佛暗指赖府里有人与大夫共谋,赵氏哼笑了声,凉声道:「大伯,近来咱们家里不安宁,还要再找个乞儿弄得更加鸡犬不宁吗?」 裘化真瞧赖二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猜想她肯定早有万全准备,看来自己必须使个可以立竿见影的手法。 忖着,余光瞥见小清站在门外的担心模样,她不禁有些好笑,抿了抿唇,诚意十足又无奈地启口,「赖大老爷请宽心,我呢也不是无故进了赖家的门,实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其实,我是受赖老太太所托才上门的。」 话落,现场几双眼整齐划一地瞪着她,连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瞧她一眼都嫌懒的三房两人,都忍不住盯着她不放。 「丫头,你在街上打听了那么多,难道你会不知道老太太早已仙逝?」赵氏哼笑了声。 「知道。」裘化真点着头,脚步微转,朝小清身旁的方向指去。「赖老太太现在人就在门边上。」 蓦地,所有的目光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第五章 瞬间,几个人有种像是被人唬弄,却又觉得并非那般单纯,想要求个明白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怕被当傻子却又想当个聪明的,实在是教人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装神弄鬼的丫头,你倒是说说老太太长得怎生模样。」赵氏嗤笑了声,压根没将她当回事。 裘化真直睇着小清那张皇失措的神情,得用力地抿着唇,才能不教笑声逸出口。「用嘴说怎么说得准呢?倒不如借我文房四宝,咱们纸上见真章。」轻咳了声,她从容自信地环顾众人。 当下,赖大老爷差下人送来文房四宝,裘化真就当着众人的面提笔作画,边画边打量着赖老太太。 当形体开始在她笔下成形,原本半信半疑的目光转为错愕惊诧,甚至不住地朝她望去的方向一再观望,彷佛真能瞧见赖老太太就站在那儿。 「化真,你怎么知道自己会作画?」小清站在桌边问。 裘化真瞧她一眼。「这犹如神助,是神握着我的手作画。」小清的问法彷佛早就知道她会作画,但她现在问不得,她得将这场戏演完才成。 小清不解地偏着头,听见后头有人道:「裘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自然是令堂。」裘化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不唬人,她的身边五步内瞬间净空了,就连赖三老爷都拄着拐杖跑到厅堂一隅,动作之快,教她怀疑他的脚根本没伤。 她凉凉地打量众人,用余光扫过赵氏,就见她脸色忽青忽白,哪怕嘴上说不信,可心里已经有信几分,所以才会静悄悄地站在一头。 唉,说到底,这赖家三个老爷肯定是干了不少亏心事,要不为何一个个都闪得这么远?也好,如此一来,她拿得才不会手软。 「对了,赖老太太提起过,为何没替她戴上那只掐金丝翡翠手环?」要让他们更加相信,这条小清替她问出的第一手消息非说出来吓吓他们不可。 如她所料,这话一出口,众人的反应先是狠狠一震,而后面面相觑,随即将目光锁定在现场两名女眷上。 「我不知道,最后替婆母穿戴的都是二嫂子,不关我的事。」赖三太太辛氏赶忙澄清,就怕自己成了代罪羔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氏身上,不过,除了裘化真以外,尚有一人脸色难看的垂头不语。 当然,这一幕自然也没逃过裘化真的眼,不等赵氏解释,她随即抢白道:「可是赖老太太说是赖二老爷呢。」 简直像是连环爆似的,连个喘气的时间都不给,众人的目光移来移去,一见赖二老爷垂着脸,真相不审自现了。 这么一来,更印证了裘化真不可思议的能力,只差那么一点,大房和三房几乎要跪地膜拜她了。 裘化真眉眼未抬,嘴角微微上扬着。其实赖老太太并非话多之人,昨儿个提的不外乎是要怎么救她的宝贝孙子,压根不在乎自己受到委屈。她只能从有限的消息里虚虚实实地试探,再机灵地杀出血路,这才是她这聪明人的做法。 她暂搁下笔,环顾众人,语重心长地道:「其实赖老太太话不多,反倒是贵府上尚有不少孤魂飘荡,好比是莫名被打死的小么儿,抑或者是哪房的姨娘庶女。」她每说一句,就见有人心虚地别开眼,教她不禁好笑自己猜得真准。 唉,大户人家大抵就这些套路在走,为了能让自己活得好,旁人怎么死都无妨,可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一群欠教训的家伙,她可不像赖老太太那般好说话。 「老太太心慈,要我别张扬,别惹到县衙里,所以这些话我就在这儿说就好,只是当你们在老太太房里翻搜体己和那个装了契本的匣子时,都不知道老太太就坐在床上,更没瞧见那些孤魂们全都守在房外,好比现在—— 」她的手才刚随意一指,随即听见杀猪般的鬼叫声。 她暗吁了口气,瞪着怕得鬼叫的赖三老爷,不禁暗啐这男人真不像男人! 这宅子里除了赖老太太,她还没瞧见其他的孤魂野鬼呢,也亏他叫得这般起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多少坏事。 「所以咱们府里不安生,全都是这些孤魂作祟?」赖大老爷忙问着。 裘化真眼角抽了下,暗骂朽木不可雕也,明明是活着的人问题才大吧!可她脸上表情再真诚不过地道:「赖大老爷,你可相信我?」 「信,我当然信。」赖大老爷忙不迭地道。 「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希望你务必做到。」 赖大老爷向前一步,余光瞥见桌上画作,倒抽了口气后,忙道:「裘姑娘尽管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笔下所画的母亲,竟是穿着入殓时的衣着和首饰,任凭她在外怎么打听,若非亲人是绝无可能知晓的。 她是仙姑,货真价实的仙姑! 「昨儿个晚上我住进了贵府,饭后因要消食在园子里走动,可谁知道走到一半,赖老太太便将我引进一座院落,直指着院落里的花草,我本是不解,后来仔细一想,那院落里开满的紫色小花不正是附子花吗?」 话落,赖二老爷随即错愕地看向不发一语的赵氏。 「……附子是可治心疾的药材之一。」赵氏硬着头皮道。 「确实是,可附子的炮制过程相当繁复,一个煎制得不经心,这毒去不尽,反倒教药成了毒,一旦喝下附子毒,轻则恶心腹痛,重则一命呜呼,要是日日喂食,便会开始头晕目眩,身虚体弱,走两步就喘,甚至到最后犹如犯了心疾而亡。」裘化真说得慢条斯理,却是一步步地走近赵氏。 赖大老爷听完,直觉得她说的病症,简直就像是他和儿子犯的,不禁狠狠瞪向赵氏。「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大伯,没有真凭实据,何以尽信她说的话?」赵氏也怒不可遏地起身。「婆母去世时,大伯不是没有怀疑,还让仵作验了毒的,可实际上有验出毒吗?吴大夫不也说了,要是中毒,唇会发青,可婆母去世时神情那般安详,甚至还唇色红润,哪里像是中毒了?」 「这……」 「吴大夫的说法也没错。」裘化真突地淡淡抛出一句话,瞧目光都落在自个儿身上,她才慢悠悠地道:「不过,一个犯心疾而逝的人,唇色会红润吗?」 一句点醒梦中人,一针见血地扎得赵氏当场哑口无言。 「赖二太太,赖老太太就站在这儿,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从没有喂过她附子毒吗?」裘化真随意一指,润亮水眸直瞅着她。 赵氏捏紧了手绢,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不信她,认为她只是在装神弄鬼,可偏偏她又说得言之凿凿,教她心生疑惧。 裘化真也不急,煞有其事地扳着指头算。「赖大太太一条命,赖老太爷一条命,二爷房里的姨娘一命,还有丫鬟……」 「别想全都算在我头上!老太爷和丫鬟的死与我无关!」赵氏发狂似地吼了声。 「那么,其他的都与你有关啰?」裘化真笑嘻嘻地问。 赵氏一愣,惊觉自己竟脱口认罪,颤巍巍地看向身侧的夫君,冷不防地被搧了个耳光,打得她钗倒发乱。 「都说是最毒妇人心,可我心底是信你的,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给我说个分明!」赖二老爷怒声吼着。 赵氏见大势已去,抿紧了唇,哼笑了声。「我这是为了谁呢?老太爷将家业都交给大伯,婆母又疼着小叔,你呢?你一事无成,我又没有个孩子傍身,还要忍受你在外头养外室……眼见老太爹死了,婆母心里只有小叔,再这样下去,你还能成什么大事,我又要如何是好……」 「你给我闭嘴!」赖二老爷恼羞成怒地再扬起手,却被赖大老爷一把抓住。 「好了!」 「大哥……我对不起娘,对不起娘……」赖二老爷双膝跪下,泪流满面。 赖大老爷尽管怨怒难休,但身为大家长,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处置家里人,只能忍着气,对着裘化真道:「裘姑娘,早膳该是备好了,不如先回小院用膳。」 「早膳不急,倒是……」裘化真煞有其事地看着赖二老爷跪下的前方,突地眉头皱起。「老太太,你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在这当头要将装契本的匣子交给他们?这我可不愿意代劳呢。」 第六章 一听到装契本的匣子,一伙人的眼都亮了。这可是他们在老太太院落遍处找不着的匣子,价值连城的匣子! 一伙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裘化真,等着她的下文。 「老太太,你自个儿瞧,你娇养的三个孩子,在你死后只顾着翻箱倒箧找契本,如今你还要乖乖地将契本送上,难道你是真不知道太过娇养的孩子只会败光你赖家的祖产?我不会答应的,至少要等上三个月,我看他们的表现再作决定。」 一伙人听着她的话语,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最后心才安稳下来,只要有期限,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说了,就这么着,我先写张解毒药方,让人抓药后,府里的人都先服下吧,一两帖就能见效,毕竟你最挂念的就是那孩子嘛。」话落,她提笔快速地在纸上写下药方,递给了赖大老爷。 「裘姑娘,那匣子……」赖大老爷必恭必敬地接过药方。 「三个月,就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到时候你们依旧不懂检讨,就让契本永远搁在不见天日之处吧。」至于要怎么处置赵氏,那也是他们赖家人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赖大老爷赶忙承诺,让婆子领了几个丫鬟送她回小院。 回到小院,原本伺候她的小丫鬟被指往厨房备早膳,其他婆子丫鬟也都教她给打发走,小清才赶紧凑了过来。 「化真,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要不是会作画,该要怎么证明你瞧见赖老太太?」 裘化真斟杯茶浅啜,略略嫌弃凉透的茶带着苦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画,而且还能画得好。」 「还有赖老太太分明没说那么多,这府里的孤魂也……」 「那就像是一种话术,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要是一个个都行得正,就不会信了我那些话,更不会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裘化真说完,突地嗤笑了声。「我在想,我生前肯定是个骗子,要不这谎话怎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才不是呢。」 「你又怎么知道?」 「……如果你真是个骗子,就不会还给他们解毒药方,也不会真的照着赖老太太所愿去做。」 裘化真听完,唇角勾得更弯了。「我可没全数照着赖老太太的心愿走,那契本我才不会这么容易的交给他们,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种专宠败儿的慈母,我要好好利用这个秘密,等到契本现世时,便是我狠捞一票后。」眼见快要入冬了,她打算在赖家赖到过年后再离开。 小清张了张嘴,化为无声叹息。难怪,无端端地提起匣子……方才赖老太太早就被升起的日头给逼到暗处去了,哪里还在厅堂上,也真亏她能够独演一出戏,把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裘化真当没听见她叹气,目光微微迷离了起来。「说来也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我也曾见过有人栽种了一大片什么,将药当毒般用,可……又不是那般清楚。」 就如昨晚,她瞧见那一大片的附子花时,脑袋不断地浮现一种花,那金银双色的花朵,不就是金银花吗?金银花是解毒剂,再怎么搭药都不会变成毒药,可为何她会如此认为? 「别想了,早膳端来了。」小清小声提醒着,省得她自言自语,吓得外头的小丫鬟不敢进门。 裘化真往门口望去,果真瞧见迟疑地顿在门口的小丫鬟,赶忙招着手。「还不快进来,我都快要饿死了呢。」 瞧瞧,今儿个的菜色丰盛了许多呢。 赖家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现实啊。 元宵佳节正午时分,寒意冻骨,然而走在街上的人潮依旧不减,就只为了瞧瞧大街上悬挂的各式灯笼。也正因为如此,将重阳城里几条大街给挤得水泄不通,进城的马车非得绕道而行不可。 费了好一会的功夫,马车终于停在悦来客栈门前,负责驾马车的男子还未踏进大门,掌柜的随即迎向前,热络地寒暄起来。 「爷,照旧吗?」掌柜的寒暄几句后,问起了正题。 「不不不,我家主子说干烧虾带到默林县时虾子都缩起来了,看起来压根不美味,今儿个要点的是芙蓉糕,记得里头要添松子和枣仁,再来一份炙烧鱼片,还有上回给了客栈那份五彩羹的做法还记得不?」 「记得,多亏爷儿给的食谱,那道五彩羹现在可说是咱们客栈的招牌了。」掌柜的最喜欢这种客官了,赏了食谱自求做出一样的菜色,这有什么难呢?难的是没有新颖的食谱。 「那就动作快点,今儿个咱们爷要赶在城门关前回城。」 「要不要先替爷留几间上房?」 「两间。」男人浓眉大眼,笑时有几分大孩子般的爽朗,敛笑时又沉郁吓人。 「知道了。」 男人见掌柜的吆喝着跑堂的,自个儿便倚在门边候着,瞧着马车前座上闭目养神的同僚,再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不禁头疼得皱起眉。 待会到底要怎么快,才能赶紧前往默林县再赶回重阳城呀? 正忖着,听见一楼食堂里有人高声说:「真的,真不诓人,我亲眼所见,还能假得了吗?」 「真有这么神奇来着?」 「就这么神奇,那仙姑不过就在那妇人的胸口轻按了几下,那妇人马上就醒过来,你要说那妇人是与仙姑作戏也不可能,那妇人是布庄掌柜的妻子,性情敦厚又怕生,自个儿又不缺银两,何苦与人合谋?」 「那倒是,那仙姑如今还住在赖府里头,听说她是让赖老太太给请进赖府的,可谁都知道赖老太太早就死了,她那初来乍到时哪里见过赖老太太,可偏偏她就能画出赖老太太的面貌,而且画得栩栩如生,这事是我那弟妹的姊妹淘,在府里当差的娘子亲眼瞧见的,假得了么?」 「假不了,听说她一进赖家就揭穿了二太太下毒一事,二太太当下被休后,还被告上了官府,以杀人罪论刑,如今坟上都长草了。」 「这么说来,她那日上街救了人也是真的?」 「肯定也是真的,听说街上有人哮喘发作,她不过单臂上扬,隔空像是抓了什么塞进那人嘴里,那人马上就不喘了。」 「可真是神了,可惜赖家人不怎么肯让她上街,要不咱们得拜见拜见她不可。」 男人站在门外听得莞尔,这重阳城是最靠近京城的大县城,怎么这儿的百姓见识如此浅短,竟然将江湖术士的把戏当真了。 正暗笑着,突地听见里头一阵骚动,有人喊道:「这不就是仙姑吗?」 「在哪、在哪?!」 「门口!」 男人愣了下,瞧里头的人目光都朝自个儿身上望来……正确说来是在他后头,于是他回头望去,就见个秀美小姑娘身着裘毛夹袄袅袅婷婷走来,面容清秀,而那双眼尽管未笑都像是噙着笑般地弯如月。 仙姑?男人不禁皱起眉打量着这个还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是要越过他,不知怎地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有些为难又很不得已地开了口,「有人要我代为捎话,说她一切安好,勿念。」 「……嗄?」 「我说了,他能不能意会是他的事,跟你不熟,别老盯着我。」她对他身旁说了一串话,进了客栈后还不住地咕哝着,「今天怎么事这么多,不就是想吃个馒头而已,怎么这么难呀。」 男人愣在当场,直觉得她脑袋有异,又怀疑这是术士行骗的一招。 【第三章 多事惹祸上身】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官道上,直往默林县郊外的柳家宗祠而去,祠外安置的是柳家人的祖坟。 马车停在祠堂外,守祠堂的柳家人看了眼,随即退下,驾马车的男人还来不及跃下,马车里的男人已先行下了车,手里捧着自悦来客栈带来的几样热食和一瓶酒,徐步走在坟间小径,犹如识途老马停在一处新坟前,压根无需人带路。 「侯爷,等等等等……」还来不及喊,男人已经席地坐在新坟前。 「别烦侯爷了。」他的同僚一把勾着他往回走。 「易水,这布巾好歹也能充当席子,侯爷就这般席地而坐,这……」 「颜奎,侯爷想跟九姑娘说话,你少烦人了。」 第七章 颜奎抱着手中的布巾,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九姑娘有什么好?我压根不喜欢九姑娘那个人,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怀着企图接近侯爷的。」 可侯爷偏是情深意重,当年九姑娘葬在这儿,侯爷一路从京城相送,去年忌日来了,还特地差人备食谱准备九姑娘喜欢的菜色给客栈张罗着,今年手头上有事务待办,还是硬挤出时间来,他真是搞不懂侯爷。 「你当侯爷不知情吗?」易水眯起细长美目,二话不说地将他揪走。 颜奎继续喳呼着,威镇侯花世泽充耳不闻,径自打开油纸包,将菜摆在坟前,随即拿起小酒壶就口浅啜。 「柳九,来福近来病了,没法子带牠来,没人给你试毒,我就姑且替你试吧,你这丫头,没人试毒你是不肯吃的。」说着,他扳开了芙蓉糕,尝着他向来不青睐的甜味,又打开一小瓮的五彩羹,浅啜了口,最后再尝了口炙烧鱼片,过了半刻钟,他懒懒地看向墓碑。「行了,可以尝了。」 回应他的,是呼啸而过的正月寒风。 他压根不以为意,独自饮着酒,静静地看着坟头,直到天色渐暗,他搁下了空酒壶,轻抚着碑石。 「柳九,你说,只要纳你为妾,只要能让你离开柳家,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你说,这一生一世只为我而活,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去……我允了你,你却骗了我。」 轻抚的手在碑石上缓缓地紧握成拳,像是在隐忍什么。 「你这个骗子,为了活下去,你隐藏真性情,骗着旁人扮演知书达礼的院使千金,骗着自己哪怕心都空了只要填满就好,也骗了我,教我以为这不过是场交易……如果只是一场交易,为何至今我还忘不了你?」花世泽沙哑低喃着,寒风刮起了他的发,俊魅的侧脸满是怨念。 当初是他看中她能替自己办事,是他答应了她的交易,可最终案情未厘清,她已香消玉殒,他连行凶之人也没逮着,教他怎能不怨。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忘了你?」他问着,回应他的依旧是萧瑟的寂然。 还要多少年,才能抹去这种生不如死的心痛? 如果那天他听见声响前往查看,是不是还来得及救她?如果……他不是天性淡漠,他就会查看,可正因为他根本不睬其他事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也才会在她离去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她,教他伤得如此重,痛得如此深。 「侯爷,时候不早了,再不走恐怕会赶不及城门关。」几步之外的颜奎低声提醒着。 花世泽微微殷红的眸直瞅着碑石,直到天色不见五指,他才徐缓起身。 回程的路上,马车急驰着,可惜到了重阳城门前,城门早已关上,颜奎不得已出示了令牌才让城门重开。 重阳城里无宵禁,夜市集正热络着,大街堵得比白天时还严重,好不容易来到悦来客栈,里头竟挤得水泄不通,热闹得压根看不出已是二更天。 颜奎彻底无言,将马车交给了客栈的小二后,便与花世泽和易水入内,话都还没跟掌柜的搭上,里头阵阵的嘈杂声,教他不禁偷偷地往后觑了花世泽一眼。 老天,已经这么晚了,为何还是吵翻天? 不知道客房离得够不够远,毕竟侯爷是个很浅眠的人呀…… 「三位爷真是对不起,今儿个客栈里事多,人多嘴杂,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又没法子赶客人,还请海涵。」掌柜的一见颜奎脸色,再见他身后的爷儿一身上等绫罗,外头罩了件裘毛大氅,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城来的尊贵人家,肯定是不喜这样的嘈杂声。「小的给三位留了两间上房,离食堂远,这儿再吵也听不见的。」 颜奎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掌柜的招来小二领路,才刚踏上楼梯,就听见有人砸了一地破瓷声,颜奎和易水随即戒备地一前一后护着侯爷,目光一致地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一个男人隔桌对着一名小姑娘咆哮。 「你如果真是领神谕救世的仙姑,你倒是说说呀,为何我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面对男人的怒气,裘化真真的是万分无奈。 就不能让她好好吃顿饭吗?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了救人,已经饿过一顿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食堂用膳,但更不可能为了避开他人的眼光,特地开间厢房用膳。 那些钱都是她费尽心思攒来的,哪能随意挥霍。 想着,不禁委屈地看向身旁的小清,可天晓得右边位子何时变成了书生,害她吓得当场站起。 「怎么,站起来要跟我理论吗?你倒是说呀,爷正等着!」 眼前的男人又一阵咆哮,裘化真很悲伤地抹去喷在她脸上的口水,暗暗地瞪了笑得很乐的书生一眼,吐了口气后,她用最真诚的表情抬眼看着高她一个头的男人,打量起他的五官。 「这位爷天生刑克,从小怙恃俱丧,娶妻克妻,生子克子,又嗜赌饮酒成性,一无所成之外,近来身虚体弱,腹痛难遏,冷汗不止……」 「是谁跟你说的?」男人凶狠吼道,怒目看向四周。 身旁的人莫不噤声,倒不是被男人给吓的,而是裘化真说得十足十的准确,吓得有人都想跪地膜拜她了。 「有谁能跟我说来着?」在这儿她又跟谁熟识了?况且他又不是个大人物,城里会流传他的蜚短流长不成?「不管怎样,身子有不适就找大夫,还有,虽说是天生刑克,但所谓娶妻克妻,不单指你天生克妻,而是你嗜酒嗜赌,说不准妻儿都是教你给卖的,就好比站在你身边的那位……」 说着,煞有其事地朝他身旁比了比,一旁的人莫不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都给爷闭嘴!」男人狼狈吼道,惊惧地看着身旁,却瞥见食堂里众人窃窃私语,羞恼地快步离开。 裘化真无奈叹口气。到底是要怎样?一会要她说,现在又要她闭嘴,给不给人活?但不管怎样,她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用膳了。 「化真,你怎么会说得这么准?难不成你真的……」 吃了口馒头,裘化真懒懒地看着小清疑惑却又好奇的表情,抿了抿嘴用气音道:「小清,医卜本一家,医者望闻问切一如卜者察言观色,人的面相体态能显出暗藏病症,亦能读出其性,由此推测再顺便赌一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任由他人公论,就这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没有猜准,在话语道出时,看对方的反应就知道该怎么修正方向,而且最好是挑最重的话说,顺便吓吓对方,如此让对方离席还她清静才是最要紧的。 用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这家的馒头很好吃,搭着串烧牛肉片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想来,要不是赖大老爷捎回这客栈的伙食教她吃上了瘾,昨儿个她也不会特地出门品尝,也不会凑巧救了个商贾,更不会莫名其妙被人寻衅,但不管怎样,啊—— 好好吃啊,死都瞑目了…… 我呸!死什么死,晦气晦气,那话当她没说! 她活着正好呢,好不容易给自己补了肉,养出几分小姑娘含苞待放的美,未来她还有大好人生要过呢。 裘化真大口咬着牛肉片,眼角余光瞥见大片阴影覆盖她的桌面,小清还来不及出声示警,她已经反应奇快地朝左侧闪了过去,耳边传来男人闷哼的声响,和物品铿锵的落地声,回头见小清瞪大了眼,秀丽水眸满是错愕,她也抬眼望去,这一看,不自觉直了眼。 偷袭者被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擒住了手腕。 男人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出奇的美,却又异常的冷,更像是毒,会诱着人上瘾,可怕的是,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后,她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看见男人慢条斯理地转动偷袭者的手腕,极尽折磨且毫不留情地将手腕转到变形,转到他再也哀嚎不出任何声音。 食堂里,鸦雀无声。 冷俊男人松开了手,压根不管倒地的偷袭者不住地抽搐着,强大的气场逼使周遭的人恨不得消失。 这个男人很危险。裘化真比谁都清楚,可她就是转不开眼。 第八章 倒也不是因为男人邪魅迷人,而是……她见过他!虽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但她对这张脸有印象! 「侯爷!」 示警的唤声一起,她的余光瞥见那倒地的偷袭者不死心的换手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男人刺来,而男人动也没动,在她吓得微闭起眼的同时,两个男人出现在他身旁,轻而易举地撂倒了偷袭者,动作快得教人几乎看不清楚。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个男人她是有印象的。 「侯爷。」易水低声唤道,等着下令。 「把人带出去。」花世泽淡声说,径自在桌前入座。 「是。」易水话落,随即单手拖着倒地不起的偷袭者往外走,孔武有力的模样和那张偏阴柔的俊脸完全不搭。 颜奎就站在花世泽身后,敛笑的浓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浑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么要人瞪着自己瞧的事来着?又不是她要这个男人来救她的……啊,对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启口道:「多谢这位爷出手相救。」虽然一阵兵荒马乱,但她脑袋还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话说得太重,逼得人家想从背后捅她一刀,她会反省,下次少说一点。 「你……真看得见鬼魂?」花世泽平静无波地问。 他话一问出口,颜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神棍啊,怎么侯爷明明不信江湖术士,却每每遇到江湖术士就要凑前一问? 方才明明就要上楼了,偏偏话听到一半,侯爷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练就以不变应万变的应对功夫,继续吃着已经凉透的馒头,反问一句。「不知阁下是—— 」如果没听错,他后头的男人是唤他侯爷的。 一个身分如此尊贵的人,为何她竟对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问题。」男人的口吻依旧平淡。 「看得见,看不见又如何?」裘化真垂着睫,吃着馒头配着牛肉片,哪怕已经饿惨了,可天生的好教养就是教她吃得优雅又慢条斯理。 这真是桩麻烦事!她本以为只是暂时充当神棍混口饭吃,如今却搞得自己不当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凭着真本事救人,偏偏大伙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寻衅……她何苦把自己搞得两面不是人? 话说她在赖家也赖得够久了,不想当神棍就得准备离开,但要走,又该往哪去?昨儿个适巧救了个人,那人伤势严重,至今未醒,怕是这几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这个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叹是个天之骄子。 别说那一身行头,光瞧他的面相就知道他出身肯定尊贵,可惜面冷心也冷,硬生生糟蹋那张好皮相。 不过,这样的人找上江湖术士到底是想做什么? 一个心冷至无情的人,可不是能随便唬骗的,一个不经意,她的下场肯定会比被拖出去的那个男人还要惨。 可是,她记得他的脸……是不是该接近他,寻回她失去的记忆?也许她还有家人,也许家里还有惦记她的人,或许多接近他,她就能找回记忆,这个想法让她心动极了。 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当神棍了! 她明明有一把好医术,可偏这重阳城就没有女坐馆大夫,累得她沦落成下流神棍,一想到往后得背着神棍之名度日,她就觉得委屈。 不管怎样,换个地方总是新的开始。忖着,偷觑了男人一眼,说服自己骗完最后一回,然后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裘化真正暗自下定决心时,便听男人近乎冰冷地启口,「到底看不看得见?」 「看得见!」她没好气地应了声,顺便指指他身后的颜奎。「今儿个我遇见他时,他身边有个姑娘还托我捎话呢,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 她这话说来压根不心虚,只因她确实是看得见。如果他要求的只是这一点,那么她就不算骗了。 花世泽眉头微扬,身后的颜奎随即低声道:「侯爷,这姑娘分明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她的话信不得。」 裘化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都代她捎话了,你竟然说我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那好,你说,要你代为捎话的人是谁?」颜奎轻哼了声。 裘化真张了张嘴,真是无言了。「我怎会知道她是谁?难不成我还得先问过她姓名户籍不成?」就说嘛,何必浪费唇舌捎话,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还惹人嫌,简直莫名其妙了她。 「姑娘既然说不出那人是谁,这又怎能证实?」 「要是我能画出她的面貌呢?」 「那就等姑娘画出,便知真相。」 裘化真简直快气炸了,连馒头都不吃了。「好,就等我画出来,届时我再看你要怎么谢我!」 「在下等着。」颜奎撇嘴笑得寻衅。 裘化真见坐着的花世泽不再发话,索性起身。「告辞。」看来,她必须好好思索,要怎么亲近这个男人。 易水走回食堂,低声道:「侯爷,该歇息了。」 花世泽起身,跟着候在楼梯处的小二上楼,直到进了房才启口,「颜奎。」 「是。」 「那位姑娘对你说了什么?」 颜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色道:「那时我上客栈买酒菜,她适巧从我身旁走过,她说,有人要我代为捎话,一切安好,勿念。」 身旁的易水不解地扬眉,便听花世泽又问:「什么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却也不打算追问,因为那位姑娘尚未出现前,客栈里正对她议论纷纷,说什么她能隔空取药,将药塞进犯哮喘的病患嘴里,当场药到病除,又说什么按了按胸口,昏厥的妇人马上清醒……重阳城里的百姓几乎当她是仙姑了,只差没对她跪地膜拜,可依属下所见,不过是神棍之辈。」 「喔?」 「侯爷方才也瞧见了,她的态度轻慢,对方才那男人所言分明是虚实掺半,明显就是个骗徒。」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神棍,我只想知道她看不看得见鬼魂。」花世泽淡声道。 「侯爷……」 「你俩素不相识,她却兀自与你搭上话,非坑蒙拐骗,未贪图你的钱财,你认为她的居心为何?」花世泽反问。 颜奎不禁怔了下,但还是不死心地道:「也许她只是尚未找到机会下手罢了。」 「要是缺了机会,方才就是绝佳的机会,她低声下气都来不及了,岂会对你怒目相向?」 这话一出教颜奎顿住。这说法也通,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肯不愿信了那姑娘。「侯爷,不管如何,我是不信她的,好端端的,我身边怎会有个姑娘要她代为捎话来着?」 倒不是他天性防备,而是他莫名地排斥神棍一类的人。 「……会是颜丽么?」静默的空档里,易水突地轻吐出一个人名。 蓦地,颜奎一双大眼微瞠,愣愣地看向易水。 太久没听人道出这个名字,而他是存心忘了这名字,才不会记得深镂在心间抹不去的痛。 房里一阵静默,没有人吭上一声,突地不远处传来碰撞声伴随着细微的求救声,颜奎尚不及反应,便见花世泽已经开门循声而去。 「侯爷!」颜奎喊了声,随即跟着花世泽身后狂奔。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见过侯爷如此奔跑,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为了那个假仙姑,他心里就是不舒坦。 侯爷向来就不是个好事之人,当年也正因为如此错过解救柳九的时机,从此耿耿于怀,如今不过是一丁点细微的声响,便教他不假思索而去。 与他并肩而行的易水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侯爷一直想再见柳九姑娘一面,一如你很想再见颜丽一面?」 颜奎不由得停下脚步,半晌难以回神。颜丽,他的七妹,唯一的同母妹妹,从小体弱,是他捧在掌心里疼惜着的。若不是柳九医术高超,若不是柳九能一直延着小七的一口气,他对柳九一点好感皆无。 那年,柳九被淹死在宫中湖泊,同年,因无人为小七施针,小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咽下了悔恨,之后如往常度日,但谁都不知每当他一人独处,他就忆起小七那总是苍白却又温柔的笑脸。 而她却说,有个姑娘要她代为捎话,说一切安好,勿念…… 难道那个假仙姑真能看见什么? 第九章 二楼离楼梯口最远的一间房,里头一片狼籍,桌倒柜翻,地上还有着一滩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掌柜的当场白了脸,心疼家具损失无处索赔。 而裘化真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男人更苍白,几乎可以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要不是她正在作画,碰巧教她听见外头不寻常的脚步声,提早翻桌挡人兼放声尖叫,否则等那行人行动开始,她早就尸首分家了。 花世泽淡淡瞥了眼房内,目光落在裘化真脸上,思索一会便朝易水使了个眼色。 易水叫住了掌柜的。「掌柜的,这十两银子当是我家主子赔偿你的,顺便再替这儿的客人换间房。」 掌柜的正愁着,听他这么一说,随即眉开眼笑地道:「这事好办,小的马上处理。」 「不成,这人现在还动不得。」裘化真想也没想地道。 「为何?」花世泽淡问着。 「这人还昏迷不醒,而我正对他施针,现在要是动他,入针点一旦松动就会止不住血,气血不畅,他就活不了了。」 「施针?」花世泽走到床边,果真瞧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从胸口一直到下腹,插上了不少银针,而左肩上的伤几乎划至胸口,可见伤势之重。他浓眉微扬,看了裘化真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不灸?」 「灸能补能泄,而此人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就怕补不足泄,故先止血顺气再配以药材,待清醒后再酌量而灸。」裘化真不假思索地道。 「姑娘医术不俗。」 「……医卜本一家,算不上什么。」其实她很想大声地说:我是大夫啊!可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恐怕得暂时再当神棍。 想想,真呕! 「姑娘与这个男子又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是很……」硬生生将倒霉两个字咽下,再启口,「昨儿个刚好在前往客栈的路上遇到这位身受重伤的公子,如今我暂住在城南赖府,不便带他进赖府,只好先将他安置在客栈里,不管怎地,总是得先医好他身上的伤。」 说来,她真的不是普通倒霉,昨儿个嘴馋得紧,哪怕已入夜还是坚持到客栈买馒头,谁知道半路上就遇到这位公子,不想救的,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只好想法子将他拖到客栈,让掌柜的差人将他给抬进房,连累她守了一晚,早上才回赖府睡了两个时辰,便又赶过来看他伤势是否稳定。 正因为如此,今儿个才会遇到他们主从三人。 「姑娘可与人结怨?」 「呃……」这个问题相当微妙啊,她不怎么确定。 「我明白了。」花世泽一贯淡然。 喂,你明白什么了?裘化真无声问着,见他主从三人站在一块,其中一人偷觑了她几眼。 看什么看,以为现在服软姿态低,她就会对他好声好气吗?错了,她是个记仇的人,怎么对她,她就以牙还牙! 哼了声,收回目光环顾屋里,她忍不住皱鼻。这血腥味呀,到底要多久才消散得了?无奈叹着,顺手拉起一张椅子,瞥见地上有个香囊,她拾起一闻,瞧着上头精致的凤凰绣纹竟被利刃划破。 一凤一凰的凤凰于飞……蓦地,她眼前晃过一幕,是一只玉上凤凰在她面前不住的晃动…… 「侯爷,若是依进门时所见,那几个人并非正统练家子,而持刀者直往里而去,目标该是床上那个男人。」易水轻声道出他的看法,身后突地传出声响,他侧眼望去,就见裘化真险些跌坐在地。 易水无意伸出援手,却见自家侯爷从身旁闪过,正意外之际,只见侯爷拿走了她手中的香囊。 裘化真愣了下,抬眼望去,正巧对上花世泽那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情。 现在是怎样?她做了什么惹他嫌的事了? 「几位爷,这儿要稍作打理,要不请三位爷先回房,我在隔壁另辟了一间房让姑娘暂歇。」掌柜的见小二找来几个杂工,忙不迭哈腰恭请。 花世泽率先走出房,颜奎和易水随即跟上。裘化真无奈叹口气,瞄了眼床上的男人,只得先到隔壁房歇息,哪知房门都还没掩上就被推开。 她无言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再见他大方地踏进她暂歇的房,只能万分不快地跟在他身后,然后抢先他一步坐下。 身分尊贵又怎样?要搞清楚,有求于人时该摆什么姿态。 颜奎想上前喝斥她,却被易水拦下,花世泽倒是不以为忤,在她面前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你能否在我身边瞧见什么?」 「两个男人。」裘化真十分配合地道,见他那双漂亮的眸微眯起,她随即指着他身后。「两个男人,没错啊。」 别认为她是在寻衅,她纯粹只是累了,懒得多维持表面功夫。 「我问的是,你可有在我身边瞧见任何鬼魂?」花世泽目光冷了,嗓音更冷。 「没有。」她快人快语,完全不拖泥带水。 要问在场有几个鬼魂,她可以直接回答两个,而且就是她认识的那两个,就在门外;书生一脸看热闹的欠揍表情,小清则是退得远远的,瞧也不瞧门里一眼,不知为何,打从她见到这个家伙之后,就一直避得远远的。 「颜奎身旁呢?」 虽说她不知道颜奎是谁,但她猜是她今天搭话的那一个。「没有,她已经离开了,许是她只想交托那一句话,说完自然是归黄泉了。」 颜奎闻言,神色微变了下,却不允许自己提问,就怕自己着了道。要知道这些术士神棍最本事的就是掐住人心的弱点,人的心一有渴望,就让他们找到了缝隙,接下来就任他们宰割了。 「所以……流连在世的魂是因为有执念?」 裘化真发现他的脸色更沉了,便拿出几分精神探探他的底。「一般来说是如此,恨、怨、念、情等等都是执念,是亡者对生者最后的依恋,教魂魄离不开阳间,一旦解了执念,自然就会入黄泉。」 这是小清说的,肯定错不了。她边说边打量他的神情,在心里不断地反复推敲,猜想着他想找的是谁,想看的是谁,又是否与他手上的香囊有关。 凤凰于飞……那是女子赠与他的定情物吧,所以,他想找的应该是个姑娘家。 「你认为,我想找的是谁?」 裘化真笑了笑,纤纤长指指着他手上的香囊。「凭着香囊,我会认为你想找的是个姑娘家。」这般简单的推论,反而显得她真诚,是吧。 反正,他是问看法,又不是问她能力。 「而她未跟在我身旁,意味着她已不在阳间?」 「……这倒也不一定,阁下是个阳气极足的人,怕是她想接近也不容易。」嗯,小清退得那么远,感觉那么害怕,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 「那么她还可能在哪里?」他冰冷的面容有着一丝渴望。 裘化真垂敛长睫,思索了下,谨慎启口。「那得先知道她是如何亡故。」人嘛,无缘无故想见鬼,要么是至亲,要么是没见上最后一面,未能见上最后一面,若非急病,那就是……遭人杀害。 她这一问,是在替自己铺路,毕竟总要摸清底细,她才能拐得理直气壮。 【第四章 前有狼后有虎】 花世泽微眯起眼,身后的颜奎和易水皆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半晌,花世泽才启口,「如何称呼姑娘?」 「奴家姓裘。」他没正面回答,她也不急。 「裘姑娘,夜深了,不方便再叨扰,不如明日再聊。」 「好啊。」 「告辞。」 「等等,阁下还没告知姓氏,总不好让我你呀你呀的叫吧。」喏,让她秤秤他的斤两,看值不值得她再冒险一回。 花世泽回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在下威镇侯花世泽。」 「明日见,侯爷。」她笑吟吟地道。 花世泽蓦地怔忡起来。听似平凡的一句话,可这句话却是柳九与他说过最多回的一句话。而她,眉眼间无一处与柳九相似,为何这说话的口吻,这扬笑的神情,全教他仿佛见到了柳九? 但怔伸也不过是刹那间,在他收回目光时,早已将情绪敛去。 回房的路上,顔奎不禁低声道;「侯爷:那丫头说起话来皆透着试探。」 「你当我不知道么?」花世泽淡道,独自进了房。 第十章 一个颇具心机的丫头,态度大方又恁地胆大,听见他的头衔神情不变,与他对视,敢与他较量……如果,她真瞧见亡者魂魄,他会不择手段将她带回京城,但若她是骗他,死也怨不得他。 他此生,已经不愿再遭骗。 待花世泽一行人离开后,小清才慢慢地穿门而过,闷不吭声地站在她的身侧。 袭化真早习惯了她的穿门而入,倒了杯茶压低声音问:「小清,那家伙是不是阳气很盛?」 要不然她怎么会离得那么远? 「……嗯。」 「果然呀。」裘化真轻点着头。 别说那个男人龙章凤姿,器宇轩昂,光看他那双眼,带狂噙威,如冰似刃,孤魂野鬼看到他,恐怕都得绕道而行。 「那个人……不好。」 「嗯,连小清都看得出他危险,可见他有多危险。」她连啧了三声。 可是嘛,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富贵险中求。她不想再干神棍,就得想法子攒点钱,自个儿开医馆。 这钱嘛,再从赖府那里榨也是有限,但他就不同了,光看他的衣料就知道他家底厚,再者那般冷情的人竟有非见一面不可的魂魄,可以想见那魂魄与他关系匪浅,肯定是教他一掷千金也愿意的。 所以,就当是她的最后一骗,她是骗定了! 明儿个再找掌柜的问问,看有没有听过威镇侯这一号人物。 「化真,他真的很危险,你要是靠他太近,一定会出事的。」 裘化真托着腮,道:「你别拒心,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她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三言两语能蒙骗的,所以她必须多下点功夫。 「化真……」 「好了,就跟你说——」正说着,门外突地传来敲门声,她赶忙打住,顿了下才问:「谁?」 「裘仙姑,是我,掌柜的。」掌柜的迟疑了下才道。 这房里明明就只有她一个人,偏偏又传出她与人交谈的声响,吓得他犹豫着这门到底要不要推开。 袭化真闷笑了声,随即替他开门。「掌柜的,隔壁房已经打理好了吗?」 「是的。」掌柜的一进门暗自打量里头,确定只有她一人,不禁毛骨悚然了起来。近来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是个能视鬼神的仙姑,他不当一回事,可方才不小心听见一些片段,教他心惊胆跳了起来。 裘化真明知他心里猜想也不点破,跟着他来到隔壁房,房里整理得差不多了,不过那血腥味还在,想开窗又怕冷着了床上还昏迷不醒的病患。 「裘姑娘,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掌柜睑色诚恳地说着。 「掌柜的可知道方才那主从三人是什么来头?」裘化真思索了下,开口便问。 「这个嘛,我倒也不清楚,这两三年约莫这时候他们就会上客桟买些热食,去年还特地带了食谱让厨子照着做,这道菜已经成了客栈的招牌了?」 「为何买热食?在客栈里品尝不是正方便?」 「这我就不清楚了,前年和去年都是带着几样热食去了梅林县,今年倒是赶得急,正午离开,二更天就进了客栈。」掌柜的几乎是知无不言了。 裘化真轻点着头。很好,原来是去了梅林县……不过这说来也怪,梅林县离重阳城并不远,赖大老爷前些日子才去过,听说马车行驶约莫一个半时辰便到,这么近的距离,要是探访友人或族人,该是要相约在重阳城见面。 除非,对方是病患,抑或者是……蓦地。念头一冒出头,她愈觉得有道理,生者对亡者念念不忘,那必定是亡者才刚往生的几年内,这两三年年年到,这般想来合理极了,也许她该找时间去探探,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瞥见掌柜的似是还等着她发问,她沉吟了下,轻声问:「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听过威镇侯?」 掌柜的一双细眼都快瞠裂了。「裘仙姑怎会提及威镇侯?威镇侯可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已故威武大将军之子。」 裘化真暗暗吸了口气,觉得哏前一阵阵金光闪闪。 挖到宝了! 身分尊贵,却没料到他竟尊贵到这种地步,这个赌注令人分外惊喜呀。只要捞这一票,她真的可以收山,好好当她的坐馆大去了。 她迳自欣喜着,余光瞥见掌柜的一脸扒粪的期待,等着她分享第一手消息,可惜她这人向来没与人聊是非的习惯。 「对了,这位伤患的药应该已经熬好了吧?」 她可是给了银两,请客桟小二帮忙熬药兼灌药的,一天四帖,外加给小二的赏银,花得她肉痛,但是将从别人那里拐来的钱布施出去,感觉拉了个共犯又像是做了善事,她勉强可以接受。 掌柜的无声砸着嘴,应了声便转头离去。 裘化真嘴上笑意浓得化不开,打定主意天一亮就雇车走一趟梅林县,压根没瞧见小清的脸愁得快要滴出苦汁了,而书生几乎快要笑咧嘴,充分显现他天生爱看热闹的天性。 这一夜,裘化真睡得不多,照料伤患换药之后,她在角落的榻上睡了一下,趁着天色欲亮之前,下楼要小二先帮她雇辆马车。 「化真,你真的要去?」小请面有不豫地问。 裘化真反身上楼,压根没瞧见小清的神情。「那位伤患的脉象已经稳定下来,我托小二不时替我看着,熬药的时间注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化真,那个男人不是你惹得起的,要是你露出破绽,到时候你——」 「那就别露出破绽呀。」她当然知道威镇侯不是她惹得起的大人物,可是人生在世,有时就是需要豪赌一把换富贵。 「还有你这当头外出好吗?昨儿个才有人夜袭,要是你一外出又遇袭,那该怎么办?」 裘化真脚步一顿。虽说豪赌换富贵,但也要把命留着才有用。昨儿个那桩事,威镇侯无心缉拿,所以受伤的贼人很顺利地逃走了,掌柜的既已拿了赔金就没打算报官,而她也不想报官,因为根本就搞不清楚对方想对付的到底是谁。 不过,要说是冲着她来的,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如小清说的,趁着她外出时对付她,她可具的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是,如果不走一趟梅林县,她哪来更多的消息拐骗威镇侯,她至少要知道头尾,才好应付他…… 见裘化真没吭声,小清就知道她正在计算得失,赶忙再道:「咱们可以继续赖在赖府里的,毕竟那匣子你一天不说在哪,赖大老爷也不敢赶人的。」 「赖大老爷?」 「是呀。」见她似是回心转意,小清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 裘化真脑袋一转,喜出望外地道:「小清,真是多亏你提点我,待会我就回赖府,让赖大者爷派人护送我去梅林县。」 小清睑上的笑意凝住,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化真,我的竟思是要你……」 「放心,赖大老爷想要那个装着契本的匣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我。」契本何等重要啊,一旦遗失就无法买卖,想要出示证明,就得被官府先拿走一笔费用,得不偿失啊。 想着,她动作飞快地招来小二取消雇车,交代了熬药的细节,随即回返赖府。 裘化真前脚一离开,掌柜的后脚就上了楼,停在花世泽房门外,门都还没敲,就见颜奎开了门。 「有何动静?」 「昨儿个我依着花爷的意思,任由裘姑娘问着,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柜哈腰摆笑睑,在他猜出花爷极可能就是威镇侯后,他的笑脸就藏不住了。 「现在呢?」里头传出初醒的沙哑嗓音。 「回爷儿的话,裘姑娘出门了,不过她本是要小二帮她雇车,后又取消了。」掌柜心知侯爷无心让身分曝光,也就顺其意,持着本分行事就好。 花世泽垂下的长睫在眼底形成一片阴影,让俊美的脸覆上一层难以读透的冷沉。 「裘姑娘真能看见鬼魂吗?」 掌柜的眉头微皱,虽是不解他的心思,但还是据实道:「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打她三个月前来到重阳城,一进赖家后……」掌柜的将从客栈里听来的各形各色传闻一一说个详实。「还有,昨儿个我要裘姑娘换回原房时,听见她在房里自言自语,感觉就像是在与谁对话。」 这事一想起来,他还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十一章 「里头无人?」 「确实无人。」 倚在床柱边的花世泽朝易水使了个眼色,易水给了赏银,让掌柜的先下楼。 「侯爷,这般听来,越发不真实,分明是道听途说,有人刻意起哄。」颜奎忍不住道。 刚才掌柜的说的比他昨日听到的还要浮夸,隔空取药也就罢,还说什么她夜里会发光……那是见鬼了吧! 「颜奎,你去盯着她;易水,你去市集里寻访跟她有关的人事,问个清楚。」花世泽淡声道。 两人领令而去,出门前不约而同地看了花世泽一眼,依旧从他眼里读不出个所以然,猜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裘化真。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着,哪怕颠得裘化真想吐,她还是没让马夫放慢速度。 快,她得要快去快回,毕竟梅林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境内宗祠不算少,坟墓更是多得吓人,不加快脚步,她一天一夜也找不着。 进入梅林县后,方巧见到一座宗祠,她二话不说的下马车,找着守墓人探问,不过三两句话,便见她又旋回。 马夫不禁疑惑地问:「这儿不是姑娘要找的地方吗?」不是跟赖大老爷说了,不知坟在何处,更不知坟主是谁?怎么才跟守墓人问过话就走了。 「这里不是,你等等往左拐,听说那里也有一座宗祠。」话落,裘化真便上了马车,脸色苍白得想要靠向小清,谁知道小清的脸色比她还差。「小清,你也被这马车给颠晕了吗?」 小清不食人间物,搭马车也会晕吗? 小清抿着嘴,沉默不语。 裘化真见状也不追问,打出门之后,小清就一直冷着脸不搭话,教她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 反正,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找找是否有她猜想的那座坟就是。 一连找了教座宗祠后,马车一路往梅林县东郊而去,停在一座宗祠前。 风下了马车,随即有守墓人前来,她便问:「奴婢是威镇侯的丫鬟,昨儿个威镇侯前来落下一物,让奴婢前来一寻,不知道那墓是在何处?」 守墓人一听,便道:「跟我来吧。」 袭化真双眼发亮。很好,果真是来扫墓的,教她给猜对了! 一到墓前,她看着碑石上刻着爱女柳氏,蓦地眼前恍惚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晃动,又像是她自个儿在晃动……不对!是她的魂魄像要被抽走一样,就像是初时她进入这躯体般经历的痛楚,教她恐慌了起来,急着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直到一股力道按住她。 她惊喘了口气,看向身旁,就见小清一脸担优地抓着自己。 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守墓人道:「也亏得侯爷这般仁厚,肯代其妻来扫墓。」 裘化真愣了下,她原以为威镇侯与这座墓的主人关系匪浅,可这般听来,这墓的主人是他的妻子的姊妹? 「侯爷是落了什么东西?」守墓人回头问。 裘化真低头假装寻找。「说是一块玉,侯爷怕是落在这里,不过这般看来,恐怕不是。」 「侯爷身上的玉怕是价值连城,可得好生的找找才是。」 「我一路走来都没瞧见,我看我还是赶紧回禀侯爷才是。」既然已经摸清了威镇侯和欲寻之人的关系,她也不需要再久留,她可不希望又经历魂魄快被抽走的恐怖感。 她要钱,更要命! 一路赶回重阳城,时间已过晌午,裘化真路经药材行时,顺路抓了所需药材,包括威镇侯那香囊里的。 一进客栈,她打算先调制香囊,然后着手作画。 「化真,你要不要紧?」上了楼梯,见四下无人,小清才轻声问。 「不要紧,只是头有点晕。」说真的,她还有点发抖,「小清,我是不是不能近坟?」 「……嗯,所以我才阻止你呀。」小清闷声说着。 「唉呀,这种事你要明着说,你早跟我说,我就不去了。」这种恐怖经验一生一次都嫌多,她再也不想经历。 可是,也多亏她去了一趟,厘清了问题,如此一来,威镇侯要是想试探她什么,她才能把故事编得漂亮些。 「裘姑娘在与谁说话?」楼梯上突地传来声响。 裘化真神色不变地望去。「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找我是侯爷有话跟我说吗?」楼梯间无人,她才会和小清聊得忘了防备,但就算有人发现,她也能自圆其说,不怕。 「是,烦请裘姑娘跟上。」易水领头移动。 裘化真见小清又想说什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快步跟上易水。 「不知道侯爷找我来是——」一进房,裘化真也不啰唆,开门见山地问。 花世泽坐在桌边,破损的香囊就摆在桌面,眉眼未抬地道:「裘姑娘上哪去了?」 「说来侯爷也许不信,可我一早就教人给吸引到一奇特之处。」不如先探探虚实。 「哪呢?」 「柳家宗祠。」她噙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花世泽浓眉微扬,确实是没料到她竟会以此开场。今日他让颜奎跟着她,自然知道她去了哪,遇到了谁,交谈了什么。而易水也替他蒐集了不少关于她的真实事证,而那些事证透露出来的,与其说她是个仙姑,倒不如说她是个懂医的姑娘。 而现在,她要骗他了么? 他问得漫不经心。「你怎会知晓柳家宗祠?」 裘化真微眯起眼,暗恼这人不易看透,不过他方才似乎是略略吃惊了下,那么……「今已我离开客找时,有抹魂魄指引着我一路往梅林县的柳家宗祠去。」 「既然有魂魄一路领着你往柳家宗祠去,怎么不找我一起?」 「那时我人已在外头,哪里想那么多??」 花世泽似笑非笑地垂睫。「然后呢?你有何收获?」 没来由的,裘化真眉头跳了下,总觉得他用收获这两个字意有所指。「该怎么说呢?芳魂乍逝,任谁都不舍。」 他缓缓地张眼,黑眸如一谓死水。「她是谁呢?」 「她闺名柳艾,是侯爷的姨姊妹。」裘化真心底颠了下,直觉告诉她该及早收手,可眼前的状况已不容许她。 「那魂魄生得什么模样?」他笑着,笑意却未达眸底,冰冷慑人。 「那魂魄秀美如花,怕是用言语也难以形容。」心底冒出莫名的慌,看他的神情,她知晓自已并未说错,但总觉得泛着古怪。 尤其是他的眼神,教人莫名打起寒颤。 「她在家中排序为几?」 裘化真直睇着花世泽那双阗暗无光的眸,至此她才真真切切地发觉,他在试探自己,喔不他不相信她,甚至已经看穿她! 「她是如何亡故?又是谁杀了她的?」不等她回答,花世泽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话里透着隐隐的恨。「你在柳家宗祠里没打探出这些细节吗?」 裘化真咽了咽口水,企图思索出脱身之道,然而在那双冰冷的目光直视下,脑袋却是一片空白,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 「花爷,裘姑娘在吗?」掌柜在门外问。 不等花世泽开口,裘化真随即抢白道:「掌柜的,我在这儿。」话落,她已经拎着自个儿的物品开了门,瞧见掌柜的身后还跟了个男人。 那个里人方头大脸,眼细带阴,唇薄带邪,教她心头喀登了下。 这是什么状况?前有虎,后有狼不成? 「裘姑娘,这位是咱们重阳城首富温二爷,他听闻裘姑娘救了个人,又心想他两天联系不上一位外地来的友人,所以想上门认认。」掌柜的说得眉飞色舞,只觉得他这家客栈近日真是贵人降临蓬望生辉。 这话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却又合理得教她起疑。她救的那个人,掌柜的说他没半点印象,依穿着打扮来看,身家颇富,换言之,一个颇有财富的人,掌柜的却没见过,是外地人的机率高。 而这个温二爷的外地友人一时联系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却一心寻着,要不是情谊极深,那便是……与那人的伤势有关。 别说她以貌取人,妄自揣测,而是这位温二爷,她怎么看都非善类。 不过,依眼前的状况,还是先逃离威镇侯再议。 「既然如此,温二爷不如先随我回房,看看那到底是不是温二爷的友人。」话落,她回头对花世泽道:「抱歉,我先离开一会。」 「去吧。」花世泽瞧也没瞧她一眼。 第十二章 裘化真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心被吊得更高,只能赶紧带着温二爷离开。 一进房,她便仔细地观察温二爷的神情,「不知这位伤虽是否是温二爷的友人?」 温二爷双眼直睇着床上的男人,难掩震愕地道:「确实,他是我的友人方武,只是——」他回头看着裘化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裘化真没有闪避他的注视,无声地在心里収了口气。这下槽了,仇敌环伺,到底要她如何是好? 太不到位,太假了!既然想要伪装,好歹也做点功课,教她一眼就看穿,不是要她马上就开始担心受怕。 可是,人家都上戏了,她也只能跟着演,是不。 她只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当然也包括了昨晚发生的事。她想,这事他一定也清楚,所以她还是乖乖地说过一遍。 「方兄押货进重阳,交易后的现款肯定不少,许是教盗贼给盯上了,要不怎会发生这种事。」 裘化真没抬眼,只在心里腹诽着:重阳城根本就没听过有盗贼,就连梅林县也没有,扯盗贼实在是太牵强了。 「既是如此,方兄待在这里十分不安全,倒不如将他移到我府上。」 「不妥,温二爷,这位方爷的伤势未稳,现在移动的话,怕会危及性命。」如果可以,她也想甩开这个烫手山芋,省得自己遭池鱼之殃,可是呢,真要她丢下他不管,她就是过不去心底那个坎啊。 「他的伤势这般严重?」 「他至今都还未清醒呢。」她懒懒地抬眼对上他盯了老半天的目光,噙笑道:「还是温二爷不信我,要再请个大夫诊治?」 喏,她表明伤患跟她不曾交谈过,她自然不会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了他,要是伤及无辜,那真是太正进道义了,是不。 「不,方兄承裘姑娘所数,我感谢都来不及了,怎会信不过裘姑娘。」温二爷话落,从怀里取出一锭黄金交给她。「这段时间承蒙裘姑娘照料方兄了,若是方兄清醒了,再烦请裘姑娘差人通报一声。」 裘化真扬开客气的笑,却不客气地收下金锭,顺便送人出门。 回房,她手里掂着金锭,约莫有十两重,但这十两却是救不了她眼前的急。她被威镇侯识破了,不知道威镇侯会怎么对付她,还有,那位温二爷肯定与昨晚的夜袭脱不了关系,如今她是否派人在外头盯着呢? 唉,这年头想当好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当坏人简单多了,可是夜路走多也会遇到鬼呀……想着,不禁看了眼慵懒霸占窗边榻位的书生,和一直站在门边的小清。 撇了撇唇,走到桌边坐下,她先将金锭收妥,随即着手调配香囊里的药粉,然后再画起那日要她捎话的姑娘容貌。 既然想敉人,那就得要借威镇侯的势力,至于床上的人清醒是迟早的事,待他醒后再问发生何事也不晚。 所以,哪怕威镇侯已识穿她,但只要她画得出那姑娘的容貌,至少可以证明她的眼是看得见鬼魂的。 「化真,咱们趁现在赶紧回赖府吧。」小清在桌边低声说着。 「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人被害死?」她眉眼不抬地问。「小清,人命何等珍贵,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小清默然,想劝,却又不知道要从何处劝起,无奈地看向床上的方武,适巧对上他睁开的眼。「化真!」 「小清,我已经说了……」她不悦的抬眼,却见小清瞠圆着眼看向床的方向,她望去,就见方武已清醒。 「方爷,你总算醒了。」她赶忙起身。 哪怕气色苍白衰败,仍难掩方武请秀面容,他不解地皱起眉,还未开口,裘化真已经斟了杯茶走到床边。 「先喝点水润喉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头,喂了一杯茶。「既然能醒,那么大致上就没什么大碍了。」 「你是谁?怎会知晓我姓方?」方武气虚地问。 裘化真只好将温二爷上门的事说过一遍,当然,没漏掉她是怎么将他从街角暗处给救进客栈里,要知道行善不欲人知是美德,但她一直不是个崇尚美德的人。 「所以,温二爷具是方爷的友人?」站累了,她干脆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 方武闻言,脸色乍变。「我呸!」 裘化真微眯起眼,觉得他能呸得这般中气十足,教她佩服起自己的医术,具是了不起,此外,也佩服自己推算得万分精准。 「分明就是他派人暗算我……」方武握拳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她已经猜出个七八分,但总是要说得明白些,她才好帮他报官呀。 「那日我押货进重阳城与他交易,他留我在温府住一宿,半夜时我听见古怪声响,起身查看,瞧见有人在主屋后院埋尸,还说他玩死的人都埋在那儿,我想起晚宴就设在后院的红梅林,想起那红梅异样的红,吓出一身汗,趁半夜就要离开,岂料才出温府就遭人暗算……」方武说得气喘吁吁,然而那双眼炯亮有神。 裘化真头痛地揉着额际。这下可糟了,这事不好办。 简单来说,温二爷八成在床上有什么癖好,又或者是性喜脔童,玩得毫无节制以至于闹出人命,偏偏方二爷倒楣地撞见,于是就把方爷给杀了……「方爷,这有点说不通,温二爷是重阳首富,就算玩出人命,或有人知情闹到官府那里,通常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犯不着因此将你灭口吧?」 「是啊,所以他追来时我也不解,可当他抢了我五千两后,我就明白了,许是他打一开始就打算要吞了我的货。」 一听到五千两:裘化真眼睛发亮。「方爷买卖的是?」 「玉石。」 裘化真轻点着头,猜想光是身上就有五千两的货款,想必家底也丰厚,如此动机就合理多了。 「裘姑娘,不如你请那位公子帮我上官府报官吧。」 「……哪位公子?」她诧道。 【第五章 遭到诬陷险沉江】 方武费力地指向窗边榻位。「那位公子。」 裘化真僵硬地回头,看着正慵懒抬眼的书生,她眉头都快要打结了,却见书生突地笑得万分愉悦,还向方爷打了声招呼,教她脑袋都快懵了。 「姑娘家上官府,怕是官爷不受理,倒不如烦请公子替我走一趟。」方武凝重的神色里藏着一丝恐惧。「这得要快,毕意温二已经来探过我了,要是不赶紧报官,我怕晚一点他就会动手了。」 裘化真直睇着他,确定他的视线是落在书生身上,这点固然教她难以理解,但眼前重要的确实是方爷所提之事。 「方爷尽管放心,我现在就托客栈掌柜的报官。」要是知道方爷的来头,她相倌掌柜的会很乐意帮忙。 「那就麻烦裘姑娘了。」 裘化真轻点着头,随即拿着要给方武服用的药材下楼,让小二帮忙煎药,顺便找来掌柜的把事情经过大略告知,烦请他报官,带官爷过来。 「真是温二爷所为吗?」掌柜的压低声音问。 「方爷是这么说的,方爷家底丰厚,温二爷分时也是看上人家家底才会痛下杀手,要是掌柜的帮了方爷,事后礼金肯定不少。」就怕掌柜的不动心,她很肉疼地把从温二那里收的金锭递了出去。 掌柜的立刻收了金锭,一脸为难地答允了。 裘化真略松口气地上楼,见方武正闭目休养着,她不禁睨向又窝回榻上的书生。 「化真,依我看,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小清走到她身旁低语。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离开?」裘化真瞧了她一眼,回到桌边继续提笔,完成了画作后顺便再添朵象征富贵吉祥的牡丹。 小清似有忌惮地看了眼书生。「那个人看得见书生,他……就快死了。」 裘化真蓦地收笔,回头看着书生。「为什么?方爷不是纯粹能观阴阳吗?」虽然一开始有些锴愕,但仔细想想,能看见鬼神没什么太不了。 「化真,问题是他看得见书生,看不见我。」 「他没指到你不代表他看不见你。」方武指到男子报官较女子有效率,所以没提到小清也是自然。 「化真,他是真的看不见我。」 「为什么他看得见书生却看不见你?」她好笑的反问。 「因为——」 「裘姑娘在与谁说话?」 第十三章 裘化真一顿,看向床上的方武,他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瞧也不瞧她身旁的小清,彷佛小清不存在。 可是,他明明看见了书生…… 「裘姑娘,汤药来了。」外头突地传来小二的声响。 裘化真收回心神,开门接过了药和一壶茶。「掌柜的出门了吗?」她问。 「一刻钟前出门了。」小二必恭必敬地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又道:「上房的花爷主从也出门了。」 裘化真心头跳了下,问:「退房了吗?」 「倒不是,听说是知府大人亲自来请的。」 裘化真轻点着头,给了小二碎银,内心细忖着,集富贵权势于一身的威镇侯让知府大人都亲自来请,要是这事能请威镇侯相助,就不必担心温使阴招了。 只要她把画交给那个叫颜奎的,证实她具能观阴阳,威镇侯必宝会信了她,哪怕无法信个十成十,那也够用了。 裘化真来到床边,为了让方武宽心,将掌柜的去报官一事道出,一口口慢慢她喂着他喝药。 「这药喝了会发汗,教你睡得沉,如此伤会收得快些。」 裘化真注视着他,确定他压根没瞧见自己身边的小清。 「不用客气,倦了就睡吧。」话落,她帮他收起了身上的银针,将被子盖得妥贴才回到桌边。 将银针擦拭过收妥,刚倒了杯茶浅啜,就见书生晃到了床边。 「书生。」她轻唤着。 书生看她一眼,黝亮的眸噙着说不出快意的笑,朝她施施然而来。 「疑惑他为何看得见我?」书生走来,瞧她轻点着头,他笑得有丝坏心眼,道:「因为他快死了。」 裘化真顿了下,怒意迸生。「你在胡说什么?我刚给他诊了脉,血气是虚了些,但脉息已稳,怎么可能会……」那晦气的字,她连说都不愿说。 「骗你做什么呢,真的只有快死的人才看得见我。」书生贴近她,不住地看着她的眼。 「可你也一直都看得见我,所以我搞不请楚你是不是……」 蓦地,她整个人晕眩了下,双手紧抓住桌缘,耳边听见小清的惊呼声,像是不住地质面书生什么,然她却已经听不要清楚,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她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当小清细微的声音划破宁静、钻入耳里时,她蓦地张开眼,见房里出现了官爷,她正疑惑着,官爷随即一把抓起了她。 「将她带走!」那官爷吼道。 裘化真怔了下,被蛮劲扯痛,疑惑地道:「官爷,就算要我上是衙作证,也犯不着这般粗鲁吧!」 「作证?你这个杀人犯还作什么证?」 「……嗄?」裘化真眨着眼,感觉脑袋恍惚着,一时听不明白。 「化真,方爷死了,那药里有毒!」 小清声泪俱下的话,教她慢动作地朝床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见方爷面露死相,似是已死亡多时。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一时想不透,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余光瞥过桌面上搁的画和香包,她赶忙道:「官爷、官爷,哪怕是要判我个死罪,好歹也让我在死前将该还给人家的东西交出去吧。」 只要把这两样交给威镇侯,不管发生再天大的事,他一定会救她的! 押人的差役见她指着桌面上的东西,随口道:「咱们可不会替你送东西。」 「不劳几位官爷,他人就在客栈上房里,顺路交给他便成了,只耽搁官爷们一丁点时间,绝不会让官爷们难为。」裘化真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几位官爷对看一眼,押着她的那人发话道:「你们把尸体运回殓房,你们两个跟我走。」 裘化真便指引着押她的官爷去了上房,糟的是,威镇侯并不在上房里,她才想起小二说过,知府大人接威镇侯洗尘去了……这下真是糟了! 既然人不在房里,官爷便直接押着她下楼,到了一楼食堂,食堂里的客人一个个对她议论纷纷,她不羞不愧,挺直背脊走,瞧见掌柜的就站在柜台后,便赶忙将怀里的东西给塞到掌柜的那儿。 「裘姑娘,不关我的事,我刚到衙门时,正巧遇到官爷们说要逮你,这事我仕么都不知道。」掌要柜的很想喊冤,怎知想报官的人莫名成杀人犯。 「掌柜的,这事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拜托你,要是花爷回来了,帮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务必要交给他,告诉他我被押进县衙了,烦请他走一趟。」裘化真急切地说着,俨然将这两件视为她救命的浮木。 「我知道了,可我也不知道花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瞧她急的掌柜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彷佛刽子手的大刀是按在自个儿脖子上。 「不管怎样,先谢过掌柜的,」裘化真露出虚弱的笑。 眼前事态不明朗,但她再傻也猜得出必定是与温二爷有关!方爷的死,八成是有人在汤药里下了毒,而她的茶里被下了迷药,这分明是要栽赃她,就她傻,防人防到自己遭殃。 她要真这么简单被人给弄死,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温二爷! 一走进衙堂里,裘化真随即被拽在地上,疼得她嘶叫了声。 「给我在这儿安分待着,敢耍心眼有得你受的。」押她的官爷啐了声,随即朝内堂里走去,其余的站在衙堂两侧,看来真要开堂。 裘化真抚着被摔痛的膝头,瞧着小清半透明的手想帮忙,却穿透过去。 她没好气地抬眼,如她所料,小清一脸比她还痛的神情。 「没事,要是真怎样,不过是打回原形罢了。」反正她早就死了,是偷了别人的躯体多活了几个月,她也没蚀本。 「话不是这么说的,好不容易话着了……」小清抽抽噎噎地道。 「横竖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老天执意要收我,我也不能如何。」也许,借尸还魂本就是逆天之事,老天不过是要她顺天而行,才给了她这个教训。 「化真……」 「别哭了。」 「你这个假仙姑,在衙堂上自言自语,想装神弄鬼吓人吗?」内堂里传出哂笑声,裘化真抬眼望去,竟见是温二爷,而他的后头应该就是县令了。 想来真是呕!官商勾结是普世里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心底也明白,可怎么也没猜到自己竟成了棋子代死,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这有什么法子呢?我一进衙堂,这满衙堂的鬼魂找我申冤呢,又哭又嘶叫的,说的全都是你这人是怎么将这些孩子给玩死的。」裘化真说着,煞有其事地抚着小清的头,这一幕落在衙堂内的人眼里,有的半信半疑,有的嗤之以鼻。 然而,温二爷的脸色却变了下,回头朝县令使了个眼色。 县令坐到了堂案后,重拍了惊堂木,斥道:「衙堂上装神弄鬼,给本官掌嘴!」 裘化真心里抖了下,还没来得及咬紧牙根,一名衙役上前就赏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往后倒去,耳边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味。 「裘氏,你寻常在坊间装神弄鬼,本官念你未讹财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如今你竟然为了五千两毒杀华阳人氏方武,本官断不能再容你!」 眼见惊堂木又要拍下,裘化真忍着痛,吼道:「大人,民女何罪之有?!大人问审,为何不唤证人?假如民女下毒,敢问是何种毒,又是购自何处,何时将毒加入?客栈掌柜的是当初协助我救方爷的证人,大人为何他?」 面对裘化真连珠炮似的问话,县令不禁楞了下。 「大人,当初民女救方爷时,他身上并无分文,掌柜的可以作证!况且方爷当时身重两刀,深可见骨,要不是民女施针止血再熬药救治,他岂能活到今日?民女拼死拼活地救,又是为何原因杀他?大人明察。」 县令一双眼直瞪着她,没想到她都被打破了嘴还如此伶牙俐齿。这些事他心里自然明白,可这案子他是非要速审速决不可,哪里有功夫任她拖延。 「大人未审即判,可就对不起这衙堂上高悬的明镜了!裘化真气得都忘了痛,直指着他身后的镜子,「方爷曾说过,那日与温二爷交易,一批玉石以五千两卖出,当晚在温府借宿,可谁知半夜撞见温二爷在主屋后院埋尸,吓得连夜离开却惨遭追杀……大人,这案子里死的可不只有方爷一人,温府主屋那后院里是一个个孩子的尸骨,这衙堂上是一个个孩子的冤魂,大人啊……你听不见孩子们的哭声,我可是听得心都快碎了!」 第十四章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毛骨悚然,其中尤以县令之最,只因他是清楚温二爷癖好的,如今遭她点出满衙堂的冤魂,哪怕可能是假的,就是教人不自在。 「你倒是说说,冤魂在哪?」 往内堂的要道突地传来熟悉的声响,裘化真转头望去,欣喜若狂地喊道:「侯爷!」 花世泽徐徐走出通道,重阳城知府必恭必敬地地跟在他身后,县令赶忙走到他面前作揖。 温二爷见这情势,眉头不禁微锁,不住地朝县令使眼色,可惜,县令将心思全都搁在威镇侯身上。 「你说,冤魂在哪?」花世泽来到她面前,居髙临下地睥睨着她,微弯的唇角满是带着邪味的欢快笑意。 裘化真怔住,定定睇着他。 不对,他还没看见画作—— 「侯爷,我将颜奎身边要我捎话的姑娘给画出了,画像在掌柜的那儿,你要是瞧见了——」 「又如何呢?」他口吻淡淡的,透着鄙夷。 「侯爷,我确实能看见鬼魂。」 「谁能证明?画像又如何,似是而非的画太多,不过是猜人心理,而你最不该的是打算欺骗我……我呢,绝不允许任何人再骗我。」 「侯爷……」裘化真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原以为抓住浮木了,可谁知那是一条随时会反身咬她一口的蛇。 「曹县令,她杀人了吗?」他转身问。 县令在旁观察了两人的互动,毫不思索地道:「是的,侯爷,裘氏杀害了华阳人氏方武,人证物证俱全。」 「判决如何?」 「为何要拖到二月?」 裘化真闻言,难以置信地瞪住他。 「侯爷,这律例里有载,正月不见血,所以延至二月。」 「不见血么?」花世泽沉吟着,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那就沉江吧。」 裘化真脸色倏地刷白,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沉江……那不是要将她给活活淹死!看着他俊美无俦又极致无情的侧脸,她真的不敢相信! 「即刻行刑。」花世泽话落,转身就走。 许是恐惧到极限成了无所畏惧,裘化真朝他大骂,「花世泽,你我之间宄竟有何冤仇,要你这般插手生死?!你瞧不起一条命,你插手收了一命,日后必定反扑到你身上,届时你身边要是无故失了一条命,你也不用太意外!」 花世泽顿了下,头也不回地道:「还不动手吗,曹县令!」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吼道。 目送着花世泽离开的身影,感觉身边的衙役朝她走来,她怒目瞪向县令,咬牙道:「大人,既是要收了我的命,也不必急于一时半刻,死前我不求一顿温饱,只求大人答应我一个遗愿。」 「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县令不耐问着。 「城里百姓皆知唯有我才知晓赖老太太的契本放在哪,而这事我还未道出,何不先请赖太老爷进衙堂一趟?」 以为她会认命吗?别傻了!不到最后一刻,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悦来客栈的掌柜的站在门外翘首企盼,一见马车停下,赶忙迎上前。 「侯爷,您可回来了,裘姑娘教官爷给押走了,临走前她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说要交给侯爷。」掌柜的哈着腰,压根没瞧见花世泽一张脸冷得都能冻人了,无意接过东西的他,迳自从他身旁走过。 反倒是颜奎下了马车代为接过手,见是一只香包和一张画,随手摊开一瞧,教他几乎要瞪凸了眼,急声喊道:「侯爷!」 走在前头的花世泽微回头,见易水已凑到颜奎身边瞧着画,脸色也一变,随后拿了画摊在花世泽面前。 花世泽懒懒一瞥,黑瞳紧缩了下,拿过画仔细瞧着。 画中姑娘他压根没瞧过,教他错愕的是那姑娘身后画有艳放的牡丹,下头提着四个小字:美人如画。 「侯爷,那是我家小七啊!」颜奎说着,眼眶跟着泛红。 「真是顔丽。」易水也是万分错愕。 「那是小七没措……」颜奎哽咽着。「原来她真的瞧得见鬼魂,原来小七真的在我身边……」 花世泽充耳不闻,拿画的手微颤着,他惊愕的是,这画风、这牡丹底下的小字! 「备马!」他将画一扔,怒声喊着。「快!」 颜奎顿了下,疑惑侯爷根本没见过他家小七,怎么反应比他还错愕,但既说要备马,他便快速地卸下马车。 花世泽跃身上马,朝县衙的方向急驰而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颜奈呐呐地问着。 易水将画交还给他,低声道:「你没瞧见吗?小七姑娘身后的牡丹。」 「那又怎地?」 「柳九姑娘作画,最喜欢在人画像身边添画牡彤,下头必提『美人如画』。 花世泽一路急驰,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不曾如此放肆地急驰过了。 而这只为了一个他下令处死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她为何能仿柳九的画,为何能将柳九的画风仿得如此逼真,甚至就连字迹都一样! 她……见过柳九吗? 他心急如焚,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汗湿着,就怕来不及,就怕从此断了与柳九之间可能的联系。 一到衙门,他跃马而下,衙门内外的衙役一见他赶忙垂首作揖。 「裘氏呢?押往何处?」他急问。 听见声响的县衙师爷赶出室外一瞧,先是顿了下,才赶忙屈身走来,道;「侯爷,已经将裘氏押往白江了。」 「……押往白江了?」 「是啊是啊,早已经押往白江,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行刑。」师爷怕他不信似的,还边看天色边掐着指。 天晓得他一身冷汗了……因为裘氏坚持要等到赖家大老爷到,谈了一会,赖家大老爷和县令大人也谈不拢,所以就在半刻钟前,人才刚被押走,但这事是不能说的,方才衙堂上,任谁都看得出侯爷恨不得能立刻弄死裘氏,要是让侯爷知晓人才刚走,这事可大了。 幸好走了半刻钟,要不真撞着了去而复返的侯爷,大夥都得跟着出事。 花世泽闻言,回头跃上马背,朝白江急驰而去。 天,千万不要!至少要留她半口气,好让他问个明白! 就在他急驰到城西的白江畔时,远处可见县令一行人,而裘化真就被押在江边,这一幕教他微松了口气。 裘化真肿着半张脸跪在江畔,瞧见拍岸的江水,身子不住地颤着。 那是种她说不出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如鬼魅般钻出的恐惧,她甚至怀疑她之前就是溺死的,要不怎会怕成这德性。 天色渐暗,寒风如刃刮骨,她根本不敢想像,一旦掉进这江水里会是怎生的状况,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她,不想死! 「好了,已经拖得够久了,行刑吧。」县令不耐地道。 「大人且慢,大人……」赖大老爷赶忙阻止,人就往裘化真身边一站。「裘姑娘,你也知晓这事是侯爷的主意,大人是作不得主的,这……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裘化真忍住眸底的泪,冷声说:「那可不关我的事,横竖要我说出契本在哪,就得先带我回赖府,赖大老爷自个儿斟酌,要是不想要契本了,不用理我也无妨。」 「裘姑娘,你这不早在为难我。」赖大老爷脸都快刷白了。 「哪是为难来着,横竖再申请一份嘛。」她佯装无所谓地道,但彼此心知肚明,契本重新申请是劳民伤财,恐怕还得从中让县令再吃一笔,赖大老爷是千般不愿意的。 赖大老爷看着心坚如石的裘化真,再看向一旁掏耳朵的县令,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突然瞧见逼近的快马,就在几步外,马上的人压根不管马儿还在急驰,从马背上跃下,正疑惑这人是谁时,县令已快步去到那人面前。 「侯爷,我正要行刑呢,马上就好。」那哈腰奉承的举止简直是谄媚到了极点,就柏办事不力遭罪,回头还很很地瞪了裘化真一眼,恼她拖延了时间,他没得好处,还被侯爷给抓个正着。 裘化真转头望去,不敢相信花世泽竟然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心中不禁生出与他玉石俱焚的冲动。 仗着一身富贵权势硬要将她给弄死……这种王八蛋,有本事就玩死她,看她死后会不会好好地招呼他! 第十五章 岂料,花世泽却是一脚朝县令的胸腹间踹下。 当然,裘化真也愣住了,但只是眨眼间,她随即防备地瞪着花世泽,就怕他下一脚落在自个已身上,而且让她一路滚进江里。 正想着,就见他大步朝自己而来,她不禁暗吸口气,双手环胸,心想用手挡一下,应该比较不会那么疼…… 「喂……喂,你就这么恨我不成?我到底做了什么非要你亲手行刑不可?」被花世泽一把扯起的裘化真委屈极了,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打转,却是倔着脾气不肯让它滑落。 「谁要行刑了?」花世泽哑声问。 「你抓着我不就是要将我一把推进江里?」她哭吼着,满脸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惊惧。 花世泽蓦地愣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可是他偏又如此的清醒,但,如里不是疯了,为何他会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极了柳九? 明明眉情无一处相似,但那倔强忍着泪的神情,那大胆质问的性情,分明就是柳九……会不会她就是柳九?他被心底突生的猜想给震慑住,稍嫌随冷的眸蕴含着他不自觉的温柔和期盼,不住地瞅着她。 那气韵确实是像极了,彷佛柳九就在他面前。 虽说他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说服自己,她便是柳九,但是此刻,他宁可自欺也想相信。「我是我不对,心绪不佳却迁怒于你。」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 裘化真的泪水还凝在眸底,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皱,泪珠便扑簌簌地滚落。 花世泽怔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勉强自己开口,「先回客栈再说吧,裘姑娘。」 裘化真很恨地瞪着他,清楚地从他眼里读出那一丝丝的愧疚,当场豪不客气地发火。 「喏,你一句是我不对,这事就要两清了吗?」她怒声骂道,泪珠不断滚落。「身为皇亲国戚就可以恣意妄为,草菅人命吗?你的命珍贵,我的命就是贱吗,就这样任你践踏!」 花世泽怔住了。 他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骂过他,别说骂,连太声都不曾,就连皇上都不曾。而她,竟敢、竟敢…… 「怎样?又想杀我了吗?来呀,千万别客气!」裘化真并非恶意咄咄逼人,而是转眼间她已经生死走一回,那恐惧还嵌在她的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而这始作俑者轻描淡一句话,就想交代过去……作梦吧他! 「别以为我不敢。」他咬牙道。 「你当然敢!你有什么好不敢的?不过是心绪不佳就可以迁怒他人,视人命如蝼蚁!可问题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条命,别人也一条命,大伙都是公平的,下了地府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尊贵!」 花世泽怒火正升,却在听她提起地府时,一口气狠狠地梗在胸口。「你……下过地府吗?」 「我去过,还常去,怎样,你也想去吗?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混蛋东西,只要她够狠,一把就将他推下江。 「那么,你见过柳九吗?」略过她的无礼,他吸了口气问。 裘化真瞅着他,嘴里的笑意愈来愈浓,愈来愈放肆。「见过,如何?没见过,又如何呢,侯爷?」她刻意把话拖慢,瞧他冰冷的脸有了松动的迹象,她心里就痛快。 「有没有?」他耐着性子问。 「花世泽,你至今还不懂得珍惜人命吗?」 花世泽黑瞳紧缩了下,胸口隐隐痛着,看着她的脸庞,既熟悉又陌生。 她……到底是谁? 为何她会说出柳九曾说过的话? 「没有谁比谁珍贵,是命都要珍贵,你不珍惜他人的命,他人就不会珍惜你的命,你也许不怕,但谁知道这罪孽会不会殃及你珍视的人?」 花世泽抽紧了下颚,目光如刃,彷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看这躯体下的魂魄到底是谁,可裘化真却认为他只是被自己激怒又不敢反驳,正打算再酸他几句过瘾时—— 「侯爷!」不等裘化真出言相讥,颜奎和易水已经从后头赶来。 「告辞。」裘化真哼了声,转身就要走。 「易水,将她绑回客栈!」花世泽恼吼道。 裘化真回头瞪他,就见易水下了马大步走来。「嗯、嗯……你凭什么绑我,我到底又做错ft么了?唔!」 【第六章 是柳九吗?】 悦来客栈上房里,小二刚摆好了菜色,躬身退出房外。 左脸上正敷着药的裘化真凉凉扫过一眼,满桌佳肴,却没她最爱的那一味。 花世泽见她始终没动筷,纡尊降贵地将几道菜推到她面前。「尝点吧,奔波了一整日,也该是饿了。」 「托您的福呢。」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站在花世泽身后的易水眉眼一沉,颜奎赶忙打圆场,「裘姑娘必定是饿了,吃点粥吧。」他将八宝粥挪到她面前。 要知道,打从他看见画像之后,他已经将裘化真视为神般膜拜了。 「我不吃粥。」她嫌恶道。 天晓得那粥里头藏着什么,要知道,这种汤汤水水最容易下毒了,她跟这家伙过节大了,天晓得这阴晴不定的家伙,心思一转又想着什么法子弄死她。 「呃……」颜奎看了眼易水,易水嗤了声转开眼,而花世泽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响。 「裘姑娘想吃什么,我马上让厨房准备。」 「馒头和牛肉片。」 花世泽一个眼神,颜奎立刻转身出门。 待颜奎一走,花世泽将画摊在桌面上,不管看了几次,那牡丹花和花下笔迹,分明就是出要柳九之手,可是她…… 裘化真察觉他的打量,淡睨了眼,轻哼了声,懒得睬他。 对,她现在就是嚣张,谁要他有求于她?她要让他知道,人一旦有所求却又求不得时,身分再尊贵也没用。 良久,他才问:「为何画上添了牡丹?」 裘化真好笑地看他:「怎么,就不能画牡丹吗?」 「世上繁花难数,为何你独画了牡丹?」面对她的张狂气焰,他还是耐着性子。 「我喜欢画牡丹,成不成?」 「……所以,这只是你随意添笔?」 「不成吗?」被问到这般详细,裘化真忍不住狐疑了。 作画之人多少有所偏爱,喜欢多添点什么全凭当时的心情,他再不懂画,也不至于问到这分上吧。 「这下头的字亦是?」 她看着他指的小字,不疑有他地道:「我画的是美人,美人如画,有问题吗?」 话落,她对上他突地紧缩的瞳,知晓这话触动了他什么,但她却猜不出,垂睫忖了下,她蓦地想起,当初她拿起那香囊时,眼前画面不住地闪动,她瞧见了有着同样凤凰图腾的玉。 「你是不是有块玉,玉上也刻着凤凰?」她开口问。 「你怎会知道?」他定定地看着她。 「瞧见的。」 「……我并未带在身上。」 「我也没说从你身上瞧见的,况且,要真在你身上瞧见,我这话说出来还有价值吗?」就是要有这种高手级的能力,才能教他心服口服,对不。 只是为什么她会瞧见?这疑问她一直没机会问小清,而小青打从她被绑回客栈后一直不见鬼影,也不知道是跑哪去了。 花世泽神色不变,可内心却是翻涌不已。 她方才说的美人如画,就跟当初他问柳九时,柳九的回答一模一样……而她,竟还知道柳九赠与他的玉佩。 她……会是柳九吗?心底生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假设,但再如何推想也不过是假设,重要的是,如里她是柳九,看着他的目光为何如此陌生? 「裘姑娘,馒头和灸烧牛肉片来了,掌柜的说你每回来总是点这两样。」颜奎推门而入,动作飞快地将她面前的粥挪到一旁,俨然视她为上宾伺候着。 「多谢。」一见美食上桌,裘化真随即将满脑子思绪丢到一旁。 「不用客气,我还没跟裘姑娘道歉呢。」 「道歉?」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绑她回客栈的又不是他,有什么好道歉的? 「裘姑娘真是大人大量,不计较我有眼不识泰山,将裘姑娘误当为神棍。」颜奎满脸歉疚地垂着眼,瞥见花世泽将画摊在桌上。「那真是我家小七呢。」 「小七?」 「我妹子,从小体弱多病,去了都快两年了,想不到她竟然会跟在我身边。」 第十六章 裘化真微扬起眉,咬了口馒头,咽下后才道,「许是她去时你不在身边,知晓你挂念她,所以才会一直在你身边徘徊,那日我捎话后,就没再见到她,许是消解了执念,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那日就跟你说了那句话而已吗?」颜奎哑声问。 裘化真皱起眉回想那一日。「嗯,就那一句,后来她就一直盯着我瞧,八成是她看穿你不信我,盼我再说一次吧,待我进客栈时,隐隐约约听她喊了声……喊了什么呢?就两个字,可我一时想不起来。」 因为没搁在心上,所以过了就忘了。 「真是多谢你了,事隔近两年还能有小七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见他眼眶微微泛红,真心诚意地向自己道谢,裘化真有种说不出的暖意,觉得自己总算做了件可以抬头挺胸接受道谢的事,哪怕只是代为是传话的小事。 易水在旁轻踢了颜奎一脚,颜奎才猛地回神,抹了抹脸,看向花世泽面前的画,轻声问:「侯爷,这画……」 花世泽摆了摆手,顔奎便动作飞快地取回画。 「对了,我寄在掌柜的那儿还有一只香包,那个香包……」裘化真突道。 「在我这儿呢。」颜奎赶忙从怀里取出,递给裘化真。 裘化真将香包给了花世泽。 花世泽接过手,听她道:「之前侯爷救我时,遭贼人割损了香包,所以我特地上药材行调配了一样的三香散。」喏,瞧瞧她这人多懂人情世故,哪像他,竟敢要县令押她沉江……可恶,想着又气。 「我那三香散不是一般的三香散,就算你让人调配……」他蓦地顿住,只因那香包里的气味意然和柳九替他调配的一样。「……柳九?」 柳九首说过,她调配的三香散,这世上绝无人能仿,就算相近也不可能完全相似,因为那是她的独门配方。 可是,这香包「对了,就是柳九!」裘化真接口道。 花世泽蓦地抬眼,不只是他,就连易水和颜奎都死死地瞠着她。 见众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随即解释。「我是说,那日小七最后喊的就是柳九这两个字……有问题吗?」好像事很大呀,大伙眼睛都瞪得很大,见鬼了吗?她不禁偷偷往自个儿身后瞥去。 没呀,一个鬼影都没有。那么,为什么要这样盯着她? 「她对着你喊柳九?」好半晌,花世泽嗓音沙哑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她这么喊。」顿了下,她试探地问:「柳九是谁?」 怎么觉得这像是个禁忌,又像是个甜蜜的记号,瞧花世泽忽悲忽喜着,着实教人捉模不透。 「当时,颜奎身旁除了小七之外,你可还有看见其他姑娘?」 裘化真皱了皱眉,用力地回想了下。「说真格的,我并没有注意太多,一般而言,除非有先跟我开口,否则我不搭话的。」她是脑袋残了才主动搭话,天晓得搭话之后会有什么麻烦,又不是所有的鬼都跟小清一样和善。 花世泽垂眸若有所思,不死心地再问:「裘姑娘户籍何处?」 唉唷,打探起身家来了?裘化真忖了下,道:「我是打翻阳山来的,从小就被我师父捡在身边养着,直到我师父仙逝了,我才遵师命下山。」这是之前拿来唬弄人家的,以防被识破,如今自然口径要一致。 「年岁呢?」 「……」这下子真教人摸不透了,连年纪都要过问……想论她婚嫁不成?无声嗤了声,她抿了抿道:「十四岁。」虽然小清已经十七,可她这身皮囊要不是这三个多月娇养,看起来根本就像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不像。」 「侯爷问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问到她都没胃口了,能不能消停一会? 管她今年几岁,住海边的也犯不着管这么宽。 着手中的香包,心里逐渐拼凑出一个大胆又荒唐的可能。但是,哪怕荒唐,哪怕滑稽,他都要试着信一回,谁要她身上存在着太多柳九的影子。 「这香包是裘姑娘亲自调配的?」 「我原本的香囊是他人赠与的,她总说那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三香散。」而他也证实过,柳九确实是好本事,她所调配的三香散,不但能清神醒脑,亦能解暑防煞。 皇上也喜欢这个味,让宫中太医调配,却怎么也调配不出来,哪怕借了香包也调配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是,她却能。 裘化真不以为然地微扬起眉。「这天底下没什么绝无仅有,这三香散确实是特别的,但想要调配压根不难。」不是她要夸自己,她这鼻子比狗还灵,药材里宄竟掺了什么,她一闻就知道。 「裘姑娘可知道三香散搁放的是哪几味?」 「说是三香散的话,里头约略就是沉香、广枣、诃子、肉豆蔻、木香、木棉花、石膏、枫香脂这八种调和比例,每个大夫喜好不同,放的比例不同,味道自然不同,可是你的香囊放的并非正统三香散,减了一些又添了一些。 「里头少了什么,又添了什么?」他又问。 「檀香、白芷、细辛、苍术和生艾叶,但是添了什么减了什么倒不难猜,难猜的是药粉掺进的经例。」也许帮他调配的人确实了得,但一闻就知晓的她,才是真正了不起吧。 不过,这味道她也挺喜欢的,「这配方清热醒脑又可驱邪,可以想见调配这三香散的人,花费了不少心思。」说不定小清不敢近他的身,就是因为它呢。 「驱邪么?」花世泽喃喃自语。「她确实怕鬼呢……」 柳九生在太医院院使大人府上,日里防人算计,夜里防鬼魂乍现,她总是香包不离身,可眼前的她,却能见鬼。 他猜错了吗?是他太渴望,逼疯了自己?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破损的香囊,哪怕已破损,他还是舍不得丢,因为这是少数几样柳九留给他的东西。 瞧他那眼神,裘化真恍然大悟,原来调配的人便是已逝的柳艾,是他的小姨子……原来这人是想大享齐人之福啊,可惜,出了意外,教他无法如愿。 不过,瞧他如此珍惜,倒有几分情深,那个叫柳艾的也不枉此生了,至少能让个男人在她死后还念念不忘。 发觉她的目光,花世泽将香包与香囊一起收进怀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认为,她为何要送我凤凰香囊?」 裘化真想了下,「侯爷乃皇亲国戚,凤凰图腾配与侯爷,乍看之下是与侯爷身分相衬,可要再任细往深处想,这姑娘心思颇重。」 「何以见得?」他浓眉微扬,眸底又生出些许盼望。 「凤为阴阳之体,朝堂上,天子以龙为尊,侯爷以凤为之,在此凤为雌;然当凤与凰为对,凤为雄,凰为雌,凰为凡皇,与龙对仗……」裘化真说得太快,不禁顿了下,瞧他一眼,才又继续说:「我猜想两个意思,一意太过大逆不道,我就不说了,其二则是,她认为凤为凡凡鸟,本该天地翱翔。」 花世泽怔怔地看着她,再开口时,嗓音微哑,「何处看出本该天地翱翔?」 她回想起香囊上那凤凰于飞的图腾,再道:「凰作凡皇解,皇为天,她将自己比喻为凰,其意是在告诉侯爷,只要侯爷接受她,她便能让侯如凡鸟般在天地翱翔,这姑娘心思虽重,倒是有情。」 这般想来,他俩不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吗?可惜却是阴阳两隔她托着腮,替这一段来不及琴瑟合鸣的夫妻之情感到惋惜,可偏偏有两道炽热的目光烧得她不抬眼都不成。 他这是……他这是……天啊,她是不是要假装自己瞎了仕么都没看见?可问题是她看见了要怎么装蒜呀,这难度太高了! 可恶,她为什么要抬眼?! 裘化真的不知所措落在易水和颜奎眼里,两人对视一眼后,微侧着身偷觑了花世泽一眼,却惊见侯爷直睇着裘化真,泪水无声地滑落。 花世泽静静地注视着她,任凭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她是柳九吧,他人总以为凤凰于飞是柳九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唯有他和柳九心底清楚,这是他俩给予彼此的承诺。 这份承诺,不能只有他记着,不该只有他记着。 这份情……给予的,也不该只有他。 第十七章 回应他吧,否则他就快要疯了裘化真张眼,双眼酸涩得要命,不禁狐疑地抬手去揉,惊觉自己也有哭过的痕迹,吓得她翻身坐起,顺着眼抚过眼尾两侧,真有着两条泪痕。 她这是怎地?那家伙哭了,所以她也跟着瞎哭不成? 关她什么事? 一个大男人哭……他怎能哭得那般惹人怜爱,那么地教她萁名难受? 正忖着,门外传来颜奎的声音,「裘姑娘醒了吗?」 「醒了,有事吗?」昨儿个的气氛实在是尴尬得教她不知道怎么打圆场,最后是被颜奎给直接送回房,勉强化解尴尬。 「侯爷有事要跟裘姑娘商量。」 「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应了声,正要下床梳洗,就见小清缓缓地穿门而来。 「小清,你上哪去了?」她轻声问着,就着昨晚的洗脸水随意她梳洗,水冷得教她暗自嘶了声。 小清没吭声,一双大眼蓄满了哀愁。 「怎么了?书生欺负你了?」她这般猜想并不为过,谁要他俩自江畔离开后就不见鬼影,直到现在还不见书生。 可是等了半晌,小清还是默不吭声,好只好赶紧打理自己,到隔壁房找花世泽。说真的,大概是她从没见过男人流泪的模样,所以昨晚一幕才会至今依旧清晰,清晰到她觉得好尴尬。 硬着头皮敲了房门,一进里头就见花世泽俨然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表情,教她不禁佩服起他。 好样的,男人就得像他这样! 是说,怎么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尤其当他唇角微勾时,彷佛教她瞧见了那春暖花开的好光景,具教她傻了眼。 这是怎样?他怎能笑得……就是一整个春光明媚来着?雨过天青,也犯不着艳光四射得这般灿烂吧。 她从不知道男人笑起来的模样能如此的美,很男人的美,一种很刻意地展现自身魅力的美丽,俊且美,美且魅,让世间男女都心甘情愿拜倒在他脚边,这俊美无俦的风采,像阵风般无预警地刮进她心底。 「裘姑娘,如此这般可好?」 「好……」她顿了下,忙问,「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刚才有说话吗?她啥都没听见,简直像是被鬼遮眼,被鬼蒙耳了! 花世泽笑眯了黑眸。「我说,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回京了,你就跟我一道进京吧,你方才已经说好了。」 裘化真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怪怪的,偏又怪到恰如其分,吸引她的眼。 她想,应该是一个成天阴着脸的人突然屏笑,所以分外吸引人吧。 进京吗?好啊,没什么不可以,从他身上大捞一票后,她就可以金盆洗手,开设医馆了。 稍作准备后,她还特地去了赖府一趟,将赖老太太生前藏在小厨房里的木匣取出,算是了结了老太太的心愿,当然,顺手收一笔赏金是应该的。 正午前,收拾了行囊上马车,却见花世泽已经坐在马车里,教她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于礼不合。 「无妨吧,裘姑娘是入世修行,应该不在意繁文缛节。」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只要仔细聆听就会察觉他话中的激将和寻衅,只是她连连被他刻意展露的美男笑容给轰炸得脑袋发晕,压根没注意,只能虚应了几声,坐到他的对座上。 当马车开始缓缓驶动时,她拉开车帘,看着大街上的系华荣景,瞥见小清和书生就跟在马车边,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车帘便教他拉了下来。 「天冷。」他道。 还好吧,正月都快过了……「再过去那条街就能瞧见花灯呢。」 「元宵已过,花灯早收了。」 「是喔……」唉,可惜今年她事多,没能好好地赏花灯。 「柳九也喜欢赏花灯。」 「京城的花灯肯定是比重阳城的花俏了。」可惜,一年后她应该不在京城了才是。「不知道侯爷要我随行进京是希望我做什么?」 「帮我看看柳九的魂在不在足城。」 「就这样?」 裘化真垂着长睫想,这一票也好捞了,可一旦捞多也会觉得内心不安啊……这她要开什么价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你可以尽管开价。」 裘化真没抬眼,微微抿了抿嘴,怀疑这人是披着人皮的鬼,要不怎会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想了想,她很客气地朝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实,仔细想想,就算他昨儿个哭得很惹人怜爱,今儿个笑得很春光明媚,但,她可没忘了他之前可是巴不得她赶紧死啊。 所以这新仇旧恨加一加,再将他这威镇侯的身家也加进去,这个价她开得问心无愧。 「成。」 「你不问这样是多少?」她摇了摇纤纤长指。 「不管多少都成。」 裘化真不禁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如里我说一万两呢?」 「只要你敢开口,我就给得起。」 裘化真勉强压抑内心的心花怒放,毕意她还没蠢到对这家伙的话照单全收。「可是,如里我瞧不见柳九的魂呢?」哪怕是口头约定,还是得丑话说在先,避免事后争议。 「直到瞧见为止。」 裘化真更用力地将微扬的唇角抿平,口吻清淡地道:「咱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别具寓意地道。 可惜,裘化真乐过头了,压根没多留意。心里乐孜孜的她想,他这是内疚差点错杀她,才施了她恩惠的吧,所谓「直到瞧见为止」,这事她随时都能编个谎糊弄过去的,他也无法证明她说谎呀。 一万两耶……她可以当个富贵地主婆,天天数银子度日了! 负责驾马车的颜奎和易水对看了眼,颜奎压低声道:「侯爷怪怪的。」 易水不语,回想起昨儿个颜奎送裘化真回房时,自家侯爷仿佛自言自语地此她是柳九……昨儿个侯爷要再询问要再试探时,他便察觉不可是,说裘姑娘是柳九……侯爷终宄是被自己给逼疯了吗? 夜里一行人投宿在沛县的客栈里,由于尚在正月,沛县更是商队前往京城的必经县城,所有客栈几乎都爆满,到处人满为患,要不是颜奎透露花世泽的身分,恐怕连一间房都要不到。 在一行人上楼时,在狭窄的楼梯上与人擦身而过,在经过裘化真身旁时,几名大汉低声嚷嚷着,「让让、让让,再不让,撞着了可不关爷的事。」 裘化真顿了下,疑惑回头,她的身后只有小清和书生,他们是在跟谁说话? 正忖着,汉子经过书生身边时,不满地瞪了书生一眼,而且还不只一名,是连着几个。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汉子一个个红光满面,没有半点病容,可偏偏他们都瞧见了书生。 她不解地看着书生,就见书生笑若桃花,轻扬的唇几乎快哼出调来。 因为小清,所以她并不惧怕书生,可是近来发生的事,尤其是方爷的死,教她怀疑起书生的身分,只是她还来不及问。 书生不是一般的寻常鬼魂,是不? 「裘姑娘?」 花世泽在二楼唤着,她随即回神跟上,上楼后各自进房用膳,她啃着馒头观察着总喜欢慵懒斜倚在榻上的书生。 「化真,怎么了?」小清轻声问。 「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清觑了书生一眼,垂着睫,苦恼着如何回答。 就在裘化真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时,外头传夹阵阵的呼叫声,还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她不由推窗望去,就看见客栈一隅飘出阵阵黑烟。 这家客栈是前后两幢楼,楼与楼之间有飞廊衔接,而底下则是一座弯月湖,如今着火的便是后头那栋楼的一楼东侧,眼见火苗都窜了出来,在暗夜里烧得狰狞而慑人。 她垂眼看着底下,瞧客栈的跑堂小二奔了过来,一个个急着打井水,她不禁咂着嘴,朝底下喊:「打湖里的水还快一点!」 可惜,底下的吆喝声掩去了她的喊声。 眼见火舌要卷上二楼了,裘化真又气又急的转身离开房。 「化真,别去!」小清随即挡在她面前。 「我不是要去救人,我是要教他们怎么救人比较快!」直接让房客离开,将东侧那一角全都打掉,再拿湖水灌救,损失会少一点,再拖拖拉拉,别说损失了,就连人命都会再添上几条。 第十八章 话落,她便推门朝楼下奔去,小清只能无奈地跟随着,一路劝,直到邻近起火点时,裘化真蓦地停下脚步。 「化真,快避!」小清喊道。 裘化真瞪着在火场里穿窜的黑影,直觉要避,可她的脚步不知道怎地竟是动不了,眼看着那为数不少的黑影突地急窜到面前,慢慢地化身为人形,一双双眼窟窿空洞地注视着她,她狠抽了口气,强迫自己转开脸,却依稀听见那黑色人形喃喃自语着。 这是鬼差吧……早知有鬼差在场,她也不会有多余的恻隐之心想帮人了。 正恨恨地想着,眼前的阴影蓦地消失不见,她疑惑望去,黑影仍在火场里穿梭……她连忙转头,就见小清被掩在书生身后。 隐在暗处的书生,映着不玩处的火,勾勒出他异于常人的绝美面容,脸上依旧是看戏般的笑意,突地抬起手,不耐地摆了两下。 裘化真再往自个儿前头望去,就见一抹黑影从面前窜走,她的脚可以动了,于是她二话不说地躲到书生的身后。 「小清,你不要紧吧?」她担怜惜地看着捂着脸蹲在地上的小清。 小清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抬头道:「躲起来,快躲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她这不是躲在书生后头了吗?正忖着,却见书生往旁走了一步,吓得她再闪,就这样一步步朝弯月湖而去。 「化真,别再过去了!」小清急喊着。 「嗄?」她愣了下,意外踏出去的脚竟然踩空,垂眼一瞧——湖!她惊愕地尖叫出声,抬眼瞬间她瞧见书生笑得贼兮兮的,她张开双手不断地抓着,希冀能在掉进湖里之前抓住什么。 突地有一把力道紧抓住她的手,她想也不想地借力朝那把力道扑去,四肢并用地紧攀住…… 「你到底在做什么?」花世泽垂眼看着四肢攀在他身上的裘化真。 「快走、快走!」裘化真尖声喊着。「快点,离开湖畔!」 花世泽怔怔地看着她,双臂收紧,将她环抱入怀。 柳九吧……是他的柳九吧! 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第七章 两年前初见】 两年前。 繁花盛开的三月,桃杏争艳的御花园里,花世泽停下了脚步,微眯起眼,瞧了好一会才退到一旁等候。 「你来了。」长公主华氏徐徐朝他走来。 花世泽轻点头,恭谨道:「母亲,走吧。」 「瞧见不错的姑娘?」华氏掩嘴低笑着,美目微扫。「那两位姑娘不错呢。」 方才走来时,她就发现儿子直朝着那头瞧。 花世泽神色未变,似笑非笑地道:「哪儿不错?」 「母亲倒是知道得挺详细的。」 「那两位是太医院柳院使大人的千金,虽是庶出,但举有度,进退合宜,那个年纪大些的是九姑娘,她蕙质兰心,聪颖达礼,小的是十三姑娘,她如花似玉,娇憨可人,可以想见再过一年,柳院使大人府邸的门槛会被媒人踩坏了。」华氏说着,露出羡慕的神情,谁要她没能生个女儿,就这么一个独子傍身。 「总得备些名单,等着我儿子肯成亲时才派得上用场。」 花世泽要睨了母亲一眼,压根不意外,要不是母亲的身子弱,他肯定早几年就被母亲给定下婚事。 他不吭声,华氏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地道:「上个月底,柳院使府上的七姑娘进宫了,被皇上封了昭仪,这两姊姑自此就常进宫探视,前两天,她俩进宫时,适巧皇后娘娘办了赏花宴,我也在场,没来由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等太医到,九姑娘对我施了一针,那病情就稳住了,太医院的太医皆夸不绝口。」 花世泽眉头微皱。「母亲身子不适又为何老是进宫?」 「不过是老毛病了,老窝在府里也不见得好。」 花世泽拧着眉不语。他知道,母亲进宫,不只是探望皇上,更是替皇上注意着后宫嫔妃,该安抚的该拿捏的,——教导皇后。 当今皇上是母亲的同母胞弟,两人差了十三岁,在母亲出阁后,为保住皇上,甚至是将皇上带进威镇侯府养着,以致于皇上对母亲是亦母亦姊的情怀,登基后仍依赖着母亲。 「改日替我挑份礼送给九姑娘。」 「知道了。」 看来母亲对柳九姑娘颇为青睐……母亲出身宫闱,怎会看不出柳九姑娘的意图?循规蹈矩到完美的礼仪谈吐,反倒令人起疑,不是? 第二次再见到柳九,说来是有几分巧合。 「……不管怎么说,这石门穴是不能随意落针之处,你好大的胆子,意然敢私自对德妃下石门穴,要是德妃有个万一,你担负得起吗!」 花世泽停在太医院的厅檐下,从微敞的门缝望去,就见个秀丽姑娘垂着眼抿着唇,任由太医院几个太医轮番炮轰。 「就算你是院使大人千金,行事也不该这般莽撞,一旦有个差池,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一道陪葬的,你不知道吗?」 穿着蓝衫的太医不住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德妃眼前是最受宠的,要是真有个事,皇上怪罪下来……柳九姑娘,瞧你行事也颇有章法,日前替长公主施针,皇上因而允了你出入后宫替嫔妃看诊,怎么你今儿个行事如此鲁莽,这可不只是害了咱们,就连院使大人也难辞其咎。」 柳艾抬起秀美水眸,看着眼前一个个年纪足以当她爹、当她爷爷的太医,沉住口气道:「各位叔伯,柳九并非有意造次,而是实在不解,德妇患有妇疾,就柳九所知,任脉经的阴交、关元皆能有效治疗妇疾,为何独独不能动石门穴?」 阴交、石门、关元位属任脉经脐下位置,桉顺序为脐下一寸、二寸、三寸,没道理上下的穴位能治妇科,却偏偏要跳过关键的石门吧。 一名太医嗤笑了声,难掩鄙夷地道:「看来院使千金也不过尔尔,难道你没读过《针灸甲乙经》,甚或《类经图翼》?就连《黄帝内经素问气府论》里也提到石门穴妇人禁针灸,犯之绝孕无子,这你也不知?」 说到底,太医院里的众人对这近来刚窜头的院使大人千金十分不满,要不是为避男女接触,后宫哪里需要她。 就见柳艾神色依旧不卑不亢,慢条斯理地道:「伯伯所说的几本医经,柳九都看过了,要是柳九没记错,同样在《黄帝内经素问气府论》里也提到,丹田三焦募,在脐下二寸,刺六分灸五壮,而《神灸经论》亦有提到石门灸五壮,在《针灸大成》里则提到石门穴主证妇人恶露不止结成块,崩中漏下等证,《扁鹊心法》里也道:妇人生产出血多,灸石门百壮……各位叔伯,何来石门穴禁针灸之说?」 柳艾平铺直叙的口吻铿锵有力,却不显咄咄逼人,眸色明亮有神,无一丝傲气浮夸,态度4分柔软,神色万般温暖,带着疑惑而不是尖锐寻衅。 花世泽在一旁瞧着,不自觉地勾弯唇角,清冷的黑眸掺上几分欣赏。 「侯爷。」 易水在身后轻唤着,他略回头,就见院使大人柳至衍就站在身后,无意入内,与他一样想瞧瞧柳九会如何应对。 厅里静了会,才有人道:「但若是无禁针禁灸,又为何有所记载?」此话一起,几位士医又跟着起哄起来。 就见柳艾不疾不徐地道:「柳九认为桂针禁灸也该是其来有自,好比入针点,是平针半针,又或是入针几分,捻转提升之间都难以拿捏,而灸则该啄该点,又要灸上几壮,在几本医经上都无迹可寻,柳九在父亲的教导下,面临难处也不愿放弃,所幸家中姊妹众多,便将姊妹们给寻来,——试过,庆幸的是,柳九下的针还算准确,出阁的姊姊们都已为人母。」 这话到最后已经是拐个弯夸自己已经抓到了诀窍,但她仍将这本事转给父亲的教导,不教几位太医太脸上无光。 「看来柳九姑娘果真是了得,成为一代医女怕也不难。」有人哼了声道。 柳艾袅袅婷婷欠了欠身。「陈太医所言差矣,柳九不过是胜在女儿身,胜在姊妹众多罢了,上手的也不过是妇科,跟几位叔伯相较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完全是无法比的,进太医院只是仰慕多位叔伯医德医术,要是能够学上一点边就好了。」 第十九章 一席话将自己贬到天涯海角去,换来几位士医的释怀,柳九不介意踩自己两脚,换个千秋太平。 「不过德妃那事……」 「诸位叔伯放心,针是柳九下的,要真是有事,找的必定是柳九,与叔伯们无关的。」她倌誓旦旦地保证。 其实,她心里也挺呕,说到底就是被柳葳摆了一道。 柳葳、她行七的嫡姊,如今宫中的柳昭仪,从小就与她十分不对盘,进宫后却三天两头召她来,一会谁病了,一会谁恙了,全都去瞧瞧,明面上像是极力推荐她似的,可姊妹们都清楚,柳葳是等着她出错!要是她医好了,好处是柳葳的,要是她出错了,等着领死吧,真不知道爹爹那般好性情的人怎会养出如此蛇蝎女儿……唉,这也不能怪爹,这问题明显就是嫡母的错,母女一样的性情,好认得很。 「侯爷来这儿是?」瞧里头风平浪静了,人都朝内室或侧屋四散,柳至衍才轻声问。 「替母亲取药,上回那方子不措。」 柳至衍闻言,眼里添了几分以女为荣的骄傲。「那是小女开的药方。」 「柳九?」 「正是。」柳至衍领着他进厅,穿廊进药局。「别瞧她年纪还小,那孩子是个医精呢,一针二灸三药汤,她无一不能,是个全才,就可惜是个姑娘。」 花世泽倒不以为然。「我倒觉得她能成为少有的医女。」宫中以太医院为主,但在前几代也曾设有医女院,专为嫔妃看诊。 「她倒是无心成为医女。」 「是吗?」不想当医女却得母亲看重推荐进宫?是他将她想得太有城府?不,他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不认为自己错看,却也没意愿追问。 柳至衍将配好的药材交给他。「长公主的宿疾已有多年,想要根治几乎不可能,但只要让她少点思虑,好生安养,也就无碍了。」 「多谢院使。」像是想到什么,他突道:「要是针灸呢?」 柳至衍意外地看他一眼。「针灸自是能培元固本,畅筋通络,但是长公主宿疾在心,太医不敢冒犯长公主凤体,顶多是隔门指导,差个下针精准的女子出手,但是这并不是件易事。」 「令千金柳九不就是个人才?」 来吧,让他瞧瞧柳九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真心期盼她确南本事,得以让他委以重任。 两抹纤瘦的身影踏出了水榭寝房,转往园子里的石亭。 随着两人入座,石亭桌面随即摆上各式佳肴,其中一个已经张圆了眼,一双白皙小手蓄势待发。 「多谢,你们也去歇着吧。」 伺候的丫鬟闻言,乖顺地退到了寝房那头。 人都还没走玩,柳芫已经飞快地从鸡汤里挟了鸡腿就碗,还没咬上一口,便听柳艾淡声道:「吃呀,要是想死得不明不白的,你就尽管吃。」 柳芫随即抿了抿嘴,看着柳艾拣着桌上的菜丢进石亭外的池子,过了一刻钟后,不见池鱼有异,柳艾才入座,意味着可以开动了。 「怎么连吃顿饭都这么麻烦,九姊,这里是侯爷府,不是咱们家,你这举措教人给瞧见就不好了。」柳芫小声抱怨着。 「有什么法子,又不能带来福进侯府。」柳艾淡然道,每一样菜都是浅尝辄止。 「来福年纪也大了。」柳芫好笑地道。 「你笑什么?」 「没事,当年捡了来福,说往后就能替你试毒,结果咧,哪有试毒来着?真有试毒,它还能话到这把岁数?」偷觑了眼柳艾沉静的脸色,柳芫讨好地道:「九姊,你觉得长公主的状况如何?」 「还能如何,只要好生安养着,自然不成问题。」 「咱们要是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就好了。」柳芫看着四周水榭美景,心生向往。 「威镇侯特地要咱们过府照料长公主,至少也要费上一两个月的时间,甚至更长。」毕竟大夫能医身却无法医心,只要长公主思虑不断,哪怕现在养好了,终宄还是会旧疾再发。 「要是可以住个一年半载就好了。」 「你想得美。」威镇侯府好归好,偏偏到处可见湖泊,就连长公主的院落四周都是引水成溪,这点不好。 「要是能让长公主康复,你想到时候咱们可以跟长公主讨什么赏?」 她眯起眼想了下。「我想要一套全新的银针。」 柳芫不禁啐了声。「银针找爹要就有了,如果是我,我就要跟长公主要一些九头鲍,上回我弄了药膳鲍,长公主吃剩的全赏给我了,那鲜甜……真教人魂牵梦萦。」 柳艾被她吮指的动作给逗笑,没好气地道:「你要真跟长公主讨食材,传出去能听吗?人家还以为咱们柳家有多寒伧。」 「咱们家是不贫,可咱们的菜色很贫啊。」嫡母掌家,她们哪有什么菜色可挑,吃得温饱就偷笑了。她像是想到什么,不禁嫌恶地摇着头,「瞧瞧侯父府是拿什么来款待咱们,可七姊每回叫咱们去,别说招待一顿了,连点残羹都不肯给,也不想想德妃传出好消息,可是你的功劳。」 柳艾轻哼了声。「得了,七姊真正想攀上的可不是德妃,德妃有喜,对她而言也不见得是好事。」 「不然七姊想攀上的是谁?」 「还能有谁,后宫最得势的是谁?」 「皇后和巩贵妃。」 柳艾轻点着头,庆幸她这傻妹子还有点眼色。「这两位的舅家都是当朝权倾一方的,都是当年助皇上登基的功臣,皇上自然得要青睐有加,七姊虽有美貌但无家势,想在后宫闯了一片天,先别提皇上瞧不瞧得上眼,想在后宫活下去,她就得要先选边站。」 真是个没脑袋的,以为仗着美貌他日就能母以子贵?一般家宅就能斗得直进横出了,她还这么想不开,以为自己进了后宫真能斗倒人,蠢蛋。 「说功臣,我听人说当初皇上替基非常艰难,祁王还起兵造反,当时阻止逼宫的不就是已故的威镇侯?」 「嗯,听说已故的威镇侯为救皇上壮烈牺牲。」 「说来也不怎么公平,当年的功臣不那几个,威镇侯也算了一份,可是袭爵的威镇侯却成了个闲散勋贵,管着宫由十一卫,哪像其他的人权势一把抓,差一点点就要爬到皇上的头上去了。」 柳艾闻言不禁轻叹口气。 「不公平,对吧。」柳芫认为她叹气是附和自己。 柳艾轻摇着头,觉得她这异母妹子能在柳府活到这么大岁数,走的真是狗屎运。 「十三妹,有时候不管事反倒是好事,你认为皇上待威镇侯府有失公介,我倒认为不是如此。」 「怎么说?」 「那日我不过是替长公主施针,长公主向皇上提起,皇上便允我以承袭爹爹衣钵的名义进后宫给嫔妃看诊,由此可见皇上对长公主的看重。」也好,趁这机会说一点让十三妹学学,省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长公主时时进宫,是在替皇上押平后宫纷争,将威镇侯安插在宫里,无皇命不得私自出京,这意味着时局尚未稳定,又或许他们是在等候后宫起了纷争,再大刀阔斧地清理一番,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七姊挑这节骨眼进宫,简直是蠢到让我无言。」 「你是从哪里看出这些的?」柳芫几乎想膜拜她了。 「宫里。」这还是托柳葳的福,让她从后宫略略看出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无端端的,你怎会注意起宫中动向?」 柳艾忍不住又叹气。「十三,我快要及笄了,我可不希望届时我跟八姊一样随随便便地嫁给庄户,做一辈子的粗活。」她本是野心高些,想查探有哪些官员品格尚佳,或藉医术引人说媒,可如今时局不明朗,她宁可嫁作商人妇。 「可咱们的婚事是母亲作主的。」柳芫突然没了食欲。 柳家共有十七女,可长大成人的只余六人,两位嫡出,四位庶出,如今未出阁的,剩下九姊、十一姊和自己。虽然她和九姊都拼了命地在母亲面前卖乖,但她心底也清楚,母亲只将她们视为能用的棋子,长得标致些的,如三姊就给富商当续弦,敢顶撞母亲的,半夜被抬出的多的是,至于她和九姊的下场……难以想像。 第二十章 「是啊,我也想活着出阁,只要七姊还需要我,母亲就不会动我。」哪怕她的医术渐渐在宫中传开,惹得母亲不快,但母亲依旧舍不得对她不利,只因她专治妇科,而柳葳绝对需要她的相助。 「那么接下来,七姊肯定会再叫你去的。」 「是呀,当初我在家里试石门穴时,就她和十一妹不肯试,也是嘛,人家是嫡出的,娇贵得很。」 「如今她肯定用求的来硬的,都要你帮她下针,到时候你千万别客气,多尽点力。」柳芫幸灾乐祸地道。 「当然,我会多捻两下,最好让她从此绝孕无子。」她拿筷子假装下针,狠狠地扎进饭菜两人哈哈笑着,嬉闹中带着几分认真,压根没瞧见不玩处,藏身杏林里的高大身影伫立已水榭寝房里,传来阵阵惊呼声。 华氏看着手中的画,满脸惊奇地看向柳艾。 「在长公主面前献丑了。」她面带腼腆的笑道。 「哪是献丑了,这画功……你这是上哪学的?」华氏朝她招着手,要她靠近些。 柳艾徐步走到榻边。「是跟着家父学的,家父的画枝是一绝。」 「原来柳院使竟还有如此深厚的画技,这幅画真是教我大开眼界了。」华氏噙着恬柔笑意轻抚着纸面。「瞧瞧,就连这牡丹都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一阵风吹过还会摇曳生姿呢……欸,这下头写的是什么字?」 柳艾凑近要说时,外头响起了婆子的诵报声「长公主,侯爷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 柳艾闻言,正要回避,却被长公主给抓住了手,这细微的动作,教她随即明白长公主的意图。 「母亲。」花世泽一进房,瞧见了柳艾的背影,但仍大步地走到榻前。 「宫中可有什么事?」 「宫要中一切皆好。」花世泽一如往昔地道,目光落在母亲手上的画作,神色为之惊叹,随即又戒备心起。「母亲找了画师进府了?」 华氏掩嘴低笑着。「说是画师也成,这画是柳九姑娘画的。」 花世泽微诧瞪向她。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她,她侧着脸,长睫低垂微颤着,水灵灵的眸子安分地垂下,就像个闺秀千金。 「世泽,你帮我瞧唯,这底下的小字是写了什么。」 花世泽接过画,细细看过,具觉得这画技十分了得,意能将人的神韵画进五官里,就连团放的牡丹都如此唯妙唯肖。「母亲,这小字是写着美人如画。」 华氏不禁笑眯了眼,直瞅着柳艾。「我年纪大了,哪是美人如画。」 「我画的是美人,自然是美人如画,没有错的。」这话是真切出自肺腑。长公主虽有宿疾,但难掩秀美五官,美人之姿。 「你这嘴巴真是甜。」 「是实话。」她难得说实话呢。 华氏笑睨她一眼,对着花世泽道:「世泽,难得你今日回来得早,待会咱们一块用膳吧,十三姑娘的手艺也是一绝。」 花世泽看着母亲脸上不遮掩的笑意,心里有了底。「是。」 柳艾闻言,缩回手,欠了欠身。「我先到厨房看看十三弄得如何了。」 「我也一道过去瞧瞧吧。」花世泽接话道。 柳艾吓了一跳,就连华氏也愣了下,但怔愣不过是眨眼间,她确信儿子只要肯亲近柳艾,必定会发现她的好。 外头正是天色欲暗未暗时,华灯未上,走在湖畔边,教柳艾有些心惊胆跳,一方面却又不住地偷觑着身旁的花世泽。 真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啊,承袭了长公主的美貌,可惜那双眼太冷,冷得她完全不敢痴心妄想。威镇侯,皇上的外甥,是完全高攀不上的等级,她没傻得妄想人家是看上自己。 只是,她见过的男人不多,能并肩行走的,他还是头一个,教她不自觉地多看他两眼。 「听说昨儿个你进宫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攀谈着。 她吓了一跳,忙收回心神,应了声,「柳昭仪召我进宫。」不就是要她帮她灸灸石门穴,她是照办了,但皇上要是不宠幸,那也是没辙。 「那么,你必定听闻了后宫消息。」 柳艾闻言,思绪翻转飞快,猜测他的用意,便顺着他的话意道:「听说二皇子得了急病,太医束手无策。」 「听说是皇族特有的病。」他说着,斜睨一眼,果如他所料,瞧见她嗤之以鼻的神情。 「这么说也是。」皇族能有什么特有的病呢,不就是有人敲起了夺嫡的敁鼓罢了。「听家父说,相当不乐观。」也就是说,査不出是哪种毒。 「你想,如果是你,你解得了吗?」他突地停下脚步。 柳艾顿了下,看不见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但此刻抬眼又于礼不合……他就站在面前正对着她,分明是要逼她对视交谈,这又是为什么? 「……奴家不懂侯爷的意思。」 「院使女人说柳九姑娘是个医精,就可惜是女儿身。」他垂眼瞅着,总是看见她低垂的脸,真教人生厌。 柳艾哭笑不得,开心着却也难过着。父亲最大的遗憾是此生没个儿子承袭他的衣钵,也正因为如此才会纳妾无数,造就了后宅不宁。 「家父谬赞了,奴家不过……」感觉下巴被轻触了下,正疑惑着,她被抬起了脸,被迫正视他的眼,一双深沉似海的魅眸,冷若冰霜却又满是孤寂。 「与我交谈,不许再垂着脸。」 听着他霸道的命令,她的心莫名地扑通跳着,搞不清楚他的用意,又被自己失序的心跳扰乱,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随意碰她。 不假思亲地退后一步,哪知脚底一空,教她惊觉后头就是湖泊,吓得她放声尖叫,双手不住地挥舞着—— 花世泽一把抓住了她,她借力扑到他身上,四肢几乎缠上了他。「快走、快点!离开湖畔,快!」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 花世泽瞅着她苍白的脸,感觉她全身不住地轻颤,彷佛那湖泊会化成什么毒蛇猛兽追逐她,才会教她这个恪守礼教的闺秀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她怕湖? 忖着,他已经走了几步,离湖畔远远的。 「可以下来了。」他说着,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好笑,可是一见她那胆怯环顾四周的神情,笑意隐没了,总觉得心窝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可以在太医院里与几位太医唇枪舌剑又手段圆滑,如今竟像是受惊的兔子,有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柳艾直到心绪稳住,才从他身上跳下,一时间还止不住身上的颤抖,直到一双温热的手紧握住她的。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她盯着他厚实的手包覆着自己,如此地不合礼教,可这时她也管不了了,她需要个人帮她冷静下来。 「没事,我只是怕水……」 「为何?」 「不知道,打我有记忆以来就怕水,也许……」她笑得惨淡。「也许上辈子我是被溺死的吧。」 十三总是这样笑她,她却反驳不了,只因就连她都怀疑,要不此生她怎会如此惧怕,惧怕到一见湖泊就浑身僵直。 花世泽眉眼未动,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后,将她轻拥入怀。 柳艾瞪圆了眼,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更想不到他意会如此造次,想推开他,却听他问:「你喜欢牡丹?」 「嗄?」她顿了下,不懂他无端端提起牡丹做什么。 「我问你话呢。」 柳艾张了张口,无奈地道:「不是喜欢牡丹,是喜欢画牡丹。」既然挣不脱,便由着他吧,最好有人经过杠见,到时候顺便把清白赖给他,能高攀这威镇侯府,她可是攀着了就不放手。 「既不喜欢又为何要画牡丹?」 「富贵吉祥啊,哪个人不求富贵吉祥?」画像里再添牡丹,讨喜度高。 他轻点着头,又问:「你喜欢什么花呢?」 「……芍药。」 花世泽轻笑出声。「芍药与牡丹不是挺相似的。」 「外形不但相似,内质也同样能做药。芍药的块根能入药,花瓣能入浴,香气浓而不艳,牡丹的皮与根能入药,花瓣能煎制为蜜饯,花香醉人。」 「既然如此,为何较喜欢芍药?」 「也许是喜爱牡丹的人多,所以我就偏爱了芍药。」就像家宅里的嫡庶,她喜欢芍药,就像是喜欢着没人爱的自己。 第二十一章 同样都美,同样都香,甚至芍药还比牡丹坚强,但世人却总爱着娇艳的牡丹,无人会欣赏芍药的美。 「曾经,我总错认牡丹与芍药。」他突道。 「嗄?」 「后来,我知道怎么分辨了。」 「是吗?」 「牡丹盛放枝头上,芍药藏身叶腋间,牡丹浓艳,芍药妖媚,尤其芍药的花期较晚,是初夏时的花中之王,我也偏爱芍药几分。」 他的嗓音低醇,在她耳边低喃如春风,彷佛噙着笑,教她不自觉地抬眼,唇角未扬,眸底却蓄着笑意。 她不禁想,他这些话有弦外之音,还是她多想了? 不管怎样,这一刻她唯一确定的是,她第一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忘却了对湖水的恐惧。 他,转移话题,只为了安抚她吗? 【第八章 后宫暗潮汹涌】 景阳殿里,柳艾屏气凝神地为柳葳针灸,直到三根针都落准了,她才点着了艾团,在落针处灸着。 「九妹,你道这还得要针灸个几回?」柳葳乖乖地躺在床上不敢轻举妄动。 「嗯,自然是多多益善,毕意这三个穴位可以让昭仪看起来气色更好,昭仪难道没发觉,如今气色瞧起来,比傅粉施朱时还要明艳动人?」 「那倒是,昨儿个巩贵妃直瞧着我,还在我脸上搓了两把,像是要确定我到底有没有敷粉呢。」柳葳扬笑轻声说道,那双眼像是会笑似的。 柳艾睨了眼,不否认柳葳确实是个差人,如出水芙蓉,美得夺目,可谁会知道这张娇美的脸庞底下藏着无数肮脏的心思。 「昭仪近来和巩贵妃走得近,这样好吗?」她不着痕迹地打探着。 要不是为了替花世泽打探消息,她可不会三天两头就进宫一汷替柳蔵针灸。 一想起花世泽,她心里就一阵骚动,明明是那般冷情的人,却为了安抚她而搂她入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抱着,要她如何心神不动,哪怕明知他不过是想利用自己。 「你听见宫里的传言了?」柳葳微眯起眼问。 「唉,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二皇子如今病得正重,宫里人心惶惶,不知道要选哪边站,昭仪自个儿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她话说得诚恳,担忧的神色表现得恰如其分。 柳葳撇嘴笑得又冷又艳。「我是傻的不成,该怎么做,我会不知道。只是我是个新人,总是得要处处讨好,不能关着门不让人家来吧,一个小小昭仪,可是得罪不起贵妃的。」 「那倒也是,难为昭仪了。」柳艾轻点着头,时刻一到就轻捻着针,灸得十分小心。「可是,我方才进景阳殿前,听宫女说好像四皇子也病了。」 「是吗?」 柳葳眸里乍现的精光,哪怕眨眼便隐藏得极好,但还是教她察觉。 这个笨蛋,她竟与这事牵扯上,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会不知道一个行差走错,整个柳氏家族都会跟着陪葬? 「大概是错不了,淑妃的椒和殿里有太医进出着。」柳艾收妥心思,置身事外地道:「先前我问过爹爹了,爹爹说这病极为古怪,却又不是毒,教人摸不着头绪,如今只能跟其他皇子隔离。」 「这样啊……可要是皇族特有的疾病,恐怕隔离也无用。」柳葳笑意浅淡,像是在盘算什么。 「要是皇子们一再出事,皇上一旦无嗣,说不准被囚禁在边境的祁王就要坐收渔翁之利了。」柳艾不着痕迹地提点着,就盼这场夺嫡之战能尽快落幕。 十年前皇上登基时,已经祁王不满皇上以束发之龄登基,发动宫变。当时到底有多凶险,她年纪小无以得知,但有时听太医院里出入的太医、宫人谈起,可以想像当时是九死一生,皇上是踩着无数人的血而登基的。 当于当初宫变时,祁王并不在京城,只能强冠罪名将祁王流放边境,但谁敢说现在的朝堂上再无祁王一派?时局未稳,后宫又乱,这一整个内忧外患,到底是谁想逼死谁。 柳葳嗤笑了声。「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祁王爷,皇子们一个个都还好好的,这算了算皇后的大皇子,端妃的二皇子,贵妃的三皇子,淑妃的四皇子,贤妃的五皇子,德妃肚子里那个没了,可雅妃肚子里还有一个……皇上子嗣就有六个,你担心什么?」 「希望是如此,我只担心昭仪的安危。」 柳葳垂着长睫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突道:「听说你在威镇侯府住上几个月了。」 「嗯,快四个月了吧。」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这要说什么呢?又不是好差事。」柳艾皱着眉,轻摇着头。 「是吗?我以为你打算飞上枝头当凤凰呢。」柳葳说着,眸底闪过一道阴狠。 柳艾故作惊慌地抚着胸口。「昭仪想哪去了?那可是威镇侯府,我哪里高攀得起。昭收就不知道我在威镇侯府里步步为营,就担心长公主一时有恙,我就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你怕什么,长公主本就体弱,心思又重,一年半载的根本安养不好。」 「这事咱们知情,可威镇侯会这么想,皇上会这么想?」柳艾苦着脸,手上的动作没停下。 「在位者是不管那些的,只管看成效,可长公主下不了重药,想医得有成效,怕要再费上几个月。」 「那你就劝劝长公主,要她好生安养,别老是往宫里走动,要是不小心染了皇族的病,后里可就不堪设想。」 柳艾心里一惊,明面上埋怨地瞅她一眼。「昭仪,你当我是什么呢,长公主是我能劝的吗?」柳葳这是怎地,难不成她连长公主也敢下手?就为了不让长公主插手后宫之事? 「跟你说笑的,瞧你认真的。」 柳艾可怜兮兮地努了努嘴,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心里却不住地盘算,这夺嫡一战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她知道,柳葳是没本事作全盘计划的,但柳葳极可能献计又献了什么。柳葳懂得粗略的医学,对用药也颇懂,但毒……她不认为柳葳能够弄出连爹爹都解不了的毒,再者宫中进出的货物都严格控管,要从外头运毒几乎不可能,而宫中司药局里的药品是管制的,领用都有登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说,毒藏在禁卫无法搜査之处? 最要紧的是,这事她到底该不该跟花世泽说? 柳艾这一辈子甚少感到后悔,因为她行事必定反覆推敲才行动,然而眼前的状况直教她暗骂自己,竟为了维护柳家而险些害死长公主。 就说了,无月的中秋夜,肯定是个坏兆头! 「稳下来了吗?」隔壁暖阁里传来柳至衍的低嗓。 「已经稳下。」柳艾下完最后一针,诊着脉患,眉头不禁微皱。 她简直不敢想像,自己随侍在旁,竟还让长公主出了差池!她明明每样膳食都以银针试过,甚至还特地要了只鸟儿试毒。 结果,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在自个儿面前倒下。 吸了口气,看了眼长公主苍白的面容,她起身让宫女伺候着,拉过屏风,才走到隔壁暖阁。 一进暖阁,她随即闻到一阵血腥味,抬眼一看,除了父亲和数位太医,就连皇上和花世泽都在场,她赶忙施礼,随即退到一旁。 「状况如何?」柳至衍沉声问。 「我给长公主下了华盖、紫官、玉堂和膻中穴,诊其脉,脉显结脉与革脉,这是好转之象。」 「没有出现代脉?」柳至衍再问。 「没有,长公主的脉象一直以来是结脉,但方才诊出革脉,脉息沉数细,反是有所变异之脉,女儿认为这反倒是有利于长公主的病情,教女儿不解。」这一点她确实无法理解。 中毒者一般会诊出代脉或结脉,但因为她熟悉长公主的脉象,只要脉息有丁点变化,她便能推算,而长公主一开始的脉确实是有中毒迹象,可不到一刻钟,脉息立变,教她摸不着头绪。 「柳院使,长公主的状况宄竟如何?」当今皇帝华重盛不耐地问道。 柳至衍随即上前躬身道:「皇上,长公主目前状况无虞。」 「是毒吗?」华重盛面露杀机地道。 「以其脉象看来,并非是毒,极可能是长公主在宴席上吃到了不适宜之物。」 第二十二章 华重盛看向一旁垂首不语的柳艾,口气不善地道:「柳院使,令千金在威镇侯府照料长公主一段时日了,今儿个中秋宴入宫随侍,岂会连长公主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华重盛后头的花世泽紧绷着脸不语,但见柳艾随即跪在华重盛面前,道:「皇上息怒,一直以来长公主阴盛寒积之征,民女不敢下重药,以外针内药并用而下,长公主已有所起色,然而今日晚宴恐有药膳,再加上民女所施药方,造成药效加乘,因而使长公主昏厥。」 华重盛微眯着眼,回想长公主今日进宫,气色确实比往常要好上许多。 感觉皇上怒意稍缓,柳艾才大胆再言,「不知能否请皇上差人告知长公主宴上所食用的药膳食料,好让民女确认宄意是何物造成长公主昏厥?」 华重盛沉吟了会,交代了一旁的贴身太监,随即再问:「长公主确实无恙?」 「回皇上的话,长公主确实无恙,民女一刻钟后会再施针一次,最多半个时辰内长公主便会苏醒。」 华重盛松了口气。「长公主一醒,立即差人通报。」 「遵旨。」 「摆驾。」 「恭送皇上。」一行人随即作揖,恭送皇上离去。 暖阁里几位太医在柳至衍的命令下,先行离开。柳至衍本是要留下,却在花世泽上前说了几句话后,神色微变地匆匆离开。 柳艾起身便幽幽地道:「侯爷暂且在这儿歇息吧,长公主一醒,我会先告诉你的。」 「真不是毒?」 柳艾顿了下,咬了咬唇。「理该是毒,但最终反倒是出了好的脉象,我怀疑有人以示警的手法,添了微量的巩固,而其毒有强心之效,反而对了长公主的病征,只是剂量微重,导致长公主承受不住厥了过去。」 「所以母亲确实无恙?」 「确实无恙,但要是再受一回,我就无法保证。」换言之,是要他尽可能地让长公主待在威镇侯府里养病。 她垂首等待许久,等不到下文,怯生生抬眼,就见他不掩怒气的目光正瞪着外头,而他的脸色异样的苍白,不及细想的,她探手诊他的脉,脱口道:「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 难怪她刚刚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原来是从他身上来的。 花世泽收回目光。「中秋宴上,有刺客夜袭,我分了点心神,受了点伤,不碍事。」 「不碍事我就不会闻到血腥味。」她查探他身上,就见右边肩胛处的衣裳被划破,她瞧了眼,见那伤口已经见骨,不禁拉着他到一旁榻上坐下,忍不住酸他一句。「都已经见骨了还不碍事,还真是铁打的汉子呢。」 桌上还搁放着太医未带走的药箱,她翻找着,找出干净的布巾和金创药,回头解着他的衣襟,一扯下,她的脸微微地烧红着。 虽说她是个大夫,但她从未诊治过男子,甚至根本不曾见过男子裸身,目光掠过他刀凿似的胸膛,赶紧专注在他的伤口上。 花世泽面无表情地任由她包扎伤口,淡淡开口问:「你可诊过皇子的脉?」 柳艾手上顿了下。「没。」 「昨儿个五皇子也发病了,呕吐、腹疼、高烧不退,虽说今儿个烧已退,然却呕出血来,你认为,这是什么毒?」 柳艾快速思索着。「很多毒都会引起这些症状,可是家父已说过,没有毒征。」指的是并没有出现中毒的脉象。 「你也认为不是毒?」 「宫中药材有所管制,想从宫外带入也不容易,可有先从御膳房着手?」 「皇子们的膳食是由后宫的厨房另备。」 「……那是否査过这其间接手过膳食的宫人?」 「膳食日日都由不同人准备,不同人送进各殿。」 柳艾听闻,头痛地替他拉妥衣衫,目光却不住地落在他的胸膛,干脆闭起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宫中近来有人私语,正是因为皇上逆天登基,才教皇子遭此灾祸。」他哼笑了声。「简直是笑话,皇上登基是先皇遗诏,假得了吗?」 柳艾待脸上热度稍退,吸了口气问:「皇上登基后,可有换掉大批宫人?」 「当然有。」 「那么,就从有品秩官阶的宫人们先査,连内命妇也别放过。」 花世泽蓦地抬眼。「你指的是——」 「我大胆认为有人刻意在后宫兴风作浪,让后宫嫔妃为一已之私谋害皇子,制造混乱局面,让皇上疏于防备祁王。不知我如此猜测,侯爷认为是否太过?」后宫嫔妃为争宠,平常就已是龃龉不断,要是有人在耳边造谣生事,后宫想若出事端还怕难吗? 说穿了,后宫嫔妃就跟一般家宅后院的姨娘没两样,为了母凭子贵,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她在柳府看多了。 花世泽目光如炬,不敢相信她竟能将朝堂间的情势看得如此透澈。 「至于皇子们身上的毒就让我来查吧。」这事不光是为了他,为了长公主,也是为了自己,万一真是柳葳那蠢蛋遭人煽动,她也得趁早善后,总不能让柳葳将那把火给烧到柳家身上吧? 「……你想要什么?」 柳艾笑了笑。「侯爷未娶妻也未纳妾,对不?」她想,她在这个人面前也不需要太过伪装,横竖最难堪的模样都被他瞧见了。 花世泽微扬起眉。「所以——」 「明年我就及笄了,我不希望让嫡母随意找个人配了我,所以……」要她自个儿提亲事,实在是太出格,但只要当作交易就好。「我希望侯爷可以纳我为妾,主动上柳府表明纳妾之意。」 花世泽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难以置信她竟大胆地自主亲事。 「侯爷,这是一桩交易,对你有益无害,绝对不会有任何损失。」怕他不允,她卖力鼓吹着。「要是纳我为妾,长公主有我照料,侯爷就能心无旁骛地进行手上的要务。」 「听起来,我似乎占了你很大的便宜。」 「谁要我是个人微势薄的庶女呢。我呢,并非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只是太想离开柳府,逃脱我的命运。」柳府后院姨娘争斗,可怜她连姨娘都没有,从小就得看人眼色过活,为了活下去她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其中就以医术与骗术最为精湛。 她学医,是为了有一技之长,而骗术,不先骗过自己,如何骗别人?她骗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她骗自己什么都不要,只求活下去,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只为活下去而盲目地活。 如今有机会可以为自己真正地存话着,她为何不争。 「威镇侯府不会是个好选择。」时局正乱,天晓得往后会如何。一旦皇上有了差池,威镇侯府将会首当其冲,而身为暗卫之首的他,何时会出事,任谁都说不得准的。 柳艾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那倒是,侯爷天性冷情,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只要有本事替侯爷分忧解劳,侯爷是不吝于打赏的。」她明知他提的是威镇侯府在朝堂上险恶的处境,甚或是他并非明面上的闲散勋贵,却偏是不接。 花世泽笑了笑,欣赏她聪明地顾左右而言他,却又能拐回正题。「赏,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就能给得起,但是,你要是毫无进屏呢?」他带了点坏心眼道。 「不可能的,我一定会找出答案的。」她绽放连自己都不自觉的灿亮笑花,只因她知道,他允了。 「那么且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吧。」既然她执意当扑火的飞蛾,他也爱莫能助,不过要是此生有她作陪,似乎是件颇有乐趣的事。 两人达成协议,待长公主清醒回威镇侯府后,她提议自己暂且搬回柳府。 「为什么?」不是嫌柳府是龙潭虎穴,还急着赶回去。 「因为我想来福了。」她笑得皮皮的。 事实上,她要进后宫打探消息,自然得要让柳葳对她有基本的信任,而挑选在长公主出事后回柳府,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花世泽没追问,尽管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来福这个名字。在与她约定每晚戌时一刻在交泰门外的桥亭相见后,便让颜奎送她回柳府。 每隔三日,她会进威镇侯爷替母亲针灸,那时,他不见得见得到她的人,但每晚戌时一刻,他俩必在桥亭上相会,每每瞧她走上桥亭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分明怕着却又不愿显露的倔强,教他好气又好笑,等着她何时开口央求他换个相会处。 第二十三章 然,她倔得吓人,从未提过。 每日听着她打听的第一手消息,看着她描述时,时而凝重时而打趣的神情,他的唇角随她的情绪起伏毫不自觉。 在他面前,她从不隐藏真实的自己,几分傲气几分大胆,这样的她,很好。 倚在桥亭栏杆,北风刮得他的大氅猎猎作响,也刮得他手上的狐裘随风飞扬。天候入冬了,他却发觉她穿得太过单薄,襦衫虽是干净却显旧,连件裘衣也不曾搭上,看了几日总是那件缠枝绣花夹袍,所以今儿个他特地带了件狐裘。 然而眼见已过了戍时一刻,依旧不见她的踪影,他不由得望向交泰门的方向。 交泰门是通往后宫的最后一道门,是他无法踏入之地,之所以约在此处,正因为从这里望去,只要她踏出交泰门,他便能瞧见她。 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心弦微动着,正打算差个人去打探时,适巧见易水走来。 易水和颜奎是他从禁卫里挑选出的随从,两人皆有品秩,平日他进宫时,他俩便会进禁卫所,偶尔会带兵操演。 「侯爷,柳九姑娘要我传口讯,说是今晚她无法赴约。」易水向前几步禀报着。 「你在哪遇见她的?」他面无表情地间着。 「在太和门那头。」 花世泽疑惑地扬起眉。「可有瞧见谁在外头接应她?」太和门是正南的御门,是官吏进出之门,莫不是柳家出了什么事? 「是,颜奎。」易水硬着头皮道。 「颜奎?」花世泽微诧,不假思亲地道:「备马车,到颜家瞧瞧。」 「是。」 不久,马车停在颜府对面的转角,花世泽没吭声,易水自然没动作,就在转角静静地候着。 近来侯爷与柳九姑娘的关系教人如雾里看花,愈看愈糊涂,好比眼前来到了颜府,要想知道颜奎找柳九姑娘做什么,只消他下马车询问便可得知,可侯爷却是闷不吭声地在外头等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瞧见柳艾出来,上了马车,颜奎亲自驾车带她离去。 易水暗骂颜奎不知避嫌,这时分怎能与柳九姑娘独处,哪怕他驾马车也不应该,两人这看似亲近的相处,暧昧得引人揣测。 「回去吧。」 易水猛地回神,问:「侯爷,不跟去瞧瞧么?」 「有什么好瞧的。」他哼了声。 既然没什么好瞧的,待在这儿近半个时辰做什么呢?当然,这是心里话,他不像颜奎那个傻的会问出口。 不过,明日他会找颜奎把话问清楚。 翌日,戌时一刻,花世泽在原地等候着,寒风一日比一日冷洌,狐裘依旧挂在他的臂上,他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直到脚步声接近。 「侯爷。」 他懒懒横睨,见她粲笑如花的走近。 「今日有何进展?」 「今日柳昭仪带着我进巩贵妃的朝阳殿,目前没发现任何异状。」 「都看仔细了?」 「嗯,朝阳殿里栽种了大片金银花,金银花是好东西,配上甘草、黑豆,那是最快速的解毒汤,我猜想是巩贵妃防人下毒所栽种的。」她说着,微微耸起肩像是避着寒风。 花世泽脚步微移,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势,将狐裘递给她。 柳艾受宠若惊地瞧着他,却没接过狐裘。「我不能收。」 「那么,谁给的你才能收?」他嗓音无波地问。 柳艾不解地皱起秀眉,不懂他的火气从哪迸出来的。「侯爷误解了,如果我身上突然多了件狐裘,会教人起疑的,这宫里眼线密布,要不是这座桥亭没有皇上旨意不准靠近,说不准咱们约在这儿的事早就被察觉了。」 「所以,你是因为如此,才不要我更改相会之处?」原来,在她计较过得失之后,她就能勉强自己压抑恐惧? 在她面前,只有得失,再无其他? 「此处甚好,宫里恐怕除了这里没有更隐密之处了。」 花世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拿去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顔奎为了答谢你相赠的。」 柳艾愣住,没想到他居然知道。「顔奎还要我保密,自个儿倒是先说了。」 「他没跟我提,是我猜的,毕竟他妹子从小身子骨就弱,老是吊着一口气,许是近来入冬,病情急转直下,才会硬着头皮拜托你。」颜奎不提,不过是因为不想教易水嘲笑罢了,只因任谁都看得出颜奎并不喜欢柳九。 「侯爷也看得出颜奎讨厌我?我可不在意,瞧,他再讨厌我,为了他妹子还是得对我低头,不过,我并不讨厌他,他是个好兄长,我很羡慕颜丽。」要是能有个兄长护着宠着,就算病着,她都觉得幸福。 花世泽没搭腔,看着远方的湖面,直到一股奇特的香味袭来,他才看向她。 「这是什么?」 「香囊,这里头装的可是我独门调配的三香散,只此一家,绝无分号。」她骄傲地扬起小脸。「这香囊是我亲手绣的,就当是我送给侯爷的定情物。」 花世泽唇角微勾。「香囊无法当定情物。」 「唉,侯爷就可怜我一个小小庶女,实在是阮囊羞涩,拿不出像样之物。」 花世泽没回她,迳自打量着香囊上均匀的针脚,斑斓的色彩,不禁暗叹她连针线话都是一绝。「凤凰于飞?」 「侯爷能想到的就只有如此?」 「要不?」 「侯像慢慢猜吧,要是猜中了有赏。」她调皮的寻衅地道。 「你能赏什么给我?」 「我得好生想想。」她笑嘻嘻的。 花世泽拿着香囊,望着她水盈盈的眸子彷佛盛装着满天星斗,那般灿烂迷人,不自觉的扫除了他内心的阴霾。 她怎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掌控他的喜怒? 「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走了。」她朝他欠了欠身,笑意始终噙在她秀丽的面容上。「明日见,侯爷。」 他轻应了声,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喜欢听她说,明日见,彷佛在允诺一个又一个明日。 【第九章 表明心意纳为妾】 元旦大宴,在长公主的央求之下,柳艾随待在旁。 宴席结束之后,长公主难得强硬地要柳艾作陪,柳艾迫不得已只好陪同回威镇侯府,顺便借宿一晚。 「皇姊今儿个的气色真是好,朕已经好多年没瞧见皇姊如此好气色了。」华重盛说着,看向坐在身旁的花世泽。 「确实是如此。」花世泽浅露笑意地道。 「柳院使的千金里真是了得。」华重盛顿了下,问:「她及笄了么?」 花世泽眸色微动了下,「尚未及笄。」 「虽说她比不上柳昭仪的绝丽,却有股妖而不俗的气韵,再长个两岁想必会是个令人难以忽视的美人。」 「皇上,柳九已有婚配。」话轻易地脱口而出,就连他自己都怔住。 「具的?那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花世泽轻抿着唇,起身朝他施礼。「正是微臣。」 「你?」 「母亲看上了她,极力地撮合我俩,而她也给了我这香囊作为定情物,过几日我便会上柳府表明纳妾之意。」 华重盛看着他半晌,噙着寓意不明的笑。「世泽,你方才犯了欺君大罪,你骗朕说她尚未及笄,又道过几日要上柳府表明纳妾之意。」 「皇上恕罪。」花世泽随即单膝跪下。 「起来吧,今日是皇族之喜,你是朕的外甥,难不成朕还能跟你置气。」华重盛拉他一把,神色一转,低声问:「祁王那头可有动静?」 「微臣已经派人监视,进出边境别馆者严加搜查,一有异状直接押回京,至于宫中的几名老人,由微臣亲自逼供,可惜一无所获,不过皇后与贵妃一派朝臣,微臣暗中栽赃了罪名,杀鸡儆猴,省得仗着功臣之后无法无天。」 「这法子倒好,近来也因为你有所动作,后宫似乎是消停许多,皇子们的病症也缓和了下来,今日至元宵隔日皆无宵禁,记得加派人手看管交泰门,至于其他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微臣遵旨。」花世泽顺势起身,不自觉地掸了下方才被华重盛抓住的腕部。 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知怎地,竟厌恶了起来。 回到了威镇侯府,花世泽如入无人之地,避开了巡逻侍卫,入了水榭客房。 第二十四章 房里,灯火如灿,柳艾和衣而睡,彷佛睡得不怎么安稳,秀眉微微皱起。 他站在床边,直睇着她的睡脸。 识得她近一年,这一年来她抽长了身子,小脸也快要长开,倒没想到意连皇上都主意起她。 真是令人恼怒的事。 女人,果真是祸水。 该让她载帷帽出入宫中的,又或者,不该再让她进宫。 思绪一上心头,他眉心不禁紧扰着,不解自己怎会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这是一桩交易,之于他只有利而无害的交易,要是她无法替他査出后宫里隐藏的毒,眼前的消停只会是暂时的。 她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在她尚未提出交易之前,他就有意思要她进后宫查探。 可是他为何不愿意了? 他苦思不解,仿佛只要一直瞪着她的脸,就能找出答案,然而瞧着瞧着,鬼迷心窍的,他府下身,长指轻抚她红艳欲滴的唇,几乎在同时,她蓦地睁开眼,动作迅速地退至墙内,神色戒备地看着他,直到认出是他才松口气。 柳府到底是怎么待她的,怎教她养出如此重的防心? 「侯爷怎么到我房里?」虽是松了口气,柳艾还是有所戒备,为的却是男女之防。 「怎么,怕被我坏了清白?」花世泽神色自然地朝床畔一坐。「你与我交易时,大胆得很,我当你没将礼教当一回事。」 柳艾瞪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那是两码子事!交易是交易,想被他纳为妾,不代表她想与他同床共枕,他应该知道才是。 但,他说得也没错,他日她真成了他的妾,她避得了吗,是她自个儿争来的,怪谁呢。 「过两日,待我手头上的事忙完,我会走一趟柳府,表明纳你为妾的心意。」 「侯爷怎么突然……」 「往后要是在宫里,尽其可能地避开皇上。」 哪怕他没头没尾地说,可聪明如柳艾,还是一听就明白,「侯爷想太多了,皇上怎么可能看上我。」 「女人对皇上而言,并非是看得上看不上,而是有用无用之分。」他淡然道。 柳艾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话说得有道理。「侯爷特地到客房找我,就为了要跟我说这些事?」听起来似乎不急呀,何必扰人清梦。 花世泽回头睨她一眼。「今年元宵花灯会挂满四方御道,想不想去赏花灯?」 柳艾眸色一亮,随即又黯了下来。「想去,可是母亲不会允的。」她多想去,然而每年总是听着嫡姊姊说着灯会里的灯灿如昼,花灯七彩夺目,她早心生向往,但没有嫡母允许,她是踏不出柳府的门的。 「我会到柳府接你赏花灯。」 柳艾小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所以,侯爷表明心意是为了届时能让嫡母放行?」毕竟纳妾和明媒正娶是大不相同的,哪怕两人私下见面也不算太出格。而他不吭声,她当他默认了,整颗心隐隐撼动着。 这是什么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流动着,暖和着,快要满溢。 「戌时一刻,我去接你。」话落,他随即起身。 「好!」 他没回头,光听她的回话,就知道她脸上的笑意有多灿烂。 如花世泽所承诺,两日后,他直接找了柳至衍谈起此事。柳至衍不甚满意,但在花世泽的强势之下,只能无奈答应,消息传进柳府时,柳家主母一双眼简直要瞪穿了柳艾,就连嫡妹柳芙更是有意无意地嘲讽讥刺。 柳艾压根没放在心上,继续装乖扮柔顺,把头垂得低低的,把事做得好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是,有一点是她当初乐昏头忘了细想的,一旦她被花世泽纳为妾之后,柳葳对她的防备心会更重。只是事到如今,担忧也没用,她满心期待赏花灯之约。 元宵夜,她兴冲冲地等着花世泽上门,发上还特地插上了钗花,穿着长公主赏给她的粉藕色梅枝襦衫裙,外头搭上了花世泽赠与的狐裘。 她等啊等,早已过了戌时一刻,却不见他的踪影。 「还等呢,人家说不准把这事给忘了,就你像个傻子盼着。」柳芙经过她的小院时,酸了她两句。 柳艾没吭声,担心他是否遇到麻烦。元旦至元宵隔日是没宵禁的,这时城门与坊门大开,细作容易扮作商旅进城,甚至混进宫中。 他不会出事吧。 正忖着,有丫鬟来报,说是威镇侯已在宅外候着,她赶忙先上主屋跟嫡母说了声才出门,一上马车,她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花世泽好笑地看着她,瞧她脸上脂粉未施却肤白赛雪,唇不点而朱,最要紧的是今儿个穿的正是他给的狐裘,教他心情大好。 她轻轻地诊着他的脉,声轻如叹息。「侯爷身上有血腥味,但是身上无伤呢。」 花世泽唇角笑意凝住,抿了抿唇道:「沾了血么?是我没注意。出宫前刑了两名细作,多费了点功夫才迟了时候。」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他的衣摆上,脱口道:「侯爷,细作的命就不是命么?」 「……柳九,你逾矩了。」花世泽顿了下,面色森冷这地道。 「侯爷心疼长公主,却视他人为无物,至今还是不懂得珍惜人命。」虽然她很清楚他不过是职责所在,也很清楚他的冷漠恐怕非天生如此,她太了解人在不得不拼搏的环境里求生存时,不狠,是活不下去的。 只是,心一旦狠,人就麻木了,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让自己走到那一步,否则她就会跟那些人一样。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等死?」他撇唇冷笑着。 「不是,只是……」她怕他陷在杀与被杀的轮回里,今日他杀人,明日人杀他「不说了,走吧。」他淡声打断她未意的话。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大街,朝南御道而去。 「听说今年的灯会以南御道最为出色,待会到了延平街,咱们得步行过去。」许是马车里太过清冷,他才淡声说着。 「嗯。」她也淡淡回应。 本是兴高采烈的赏花灯,可谁知道才要出门就谈了那事,教人怎么也开心不了。 到了延平街,两人下车步行,颜奎与易水随侍在后,街上熙来攘往,早将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看着人多,花世泽不禁烦躁了起来,而身旁的人又无一丝反应,教他不禁打起返回的念头,就在这时,身旁突地传来—— 「哇!」 他侧眼望去,就见她抬着小脸看着大街右侧悬挂的巨型八角花灯,七彩缤纷,绚烂夺目。 她张着小嘴,一双水眸圆亮亮的,简直像个初进城的乡巴佬,可看在他眼里却又是恁地可爱,可爱到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柳艾听见笑声,侧眼瞪去。「我……我是头一次赏花灯,犯得着笑人么?」 花世泽忍着笑,余光瞥见拿着糖葫芦的小贩,随即便抽了一支递给她。「敢情这也是头一次「糖葫芦?我见过。」她接过手,轻轻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双眼发亮。「真的是酸酸甜甜的味呢。」 这下子,花世泽笑不出来了。 院使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逢佳节,这些千金闺秀还是被允许上街的,而她竟连糖葫芦都没吃过。 「侯爷怎么了,想吃?」她本想与他分享,可又觉得似乎于礼不合。 花世泽直接拉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颗。「嗯,确实是酸酸甜甜的,那头还有在卖炸汤圆,想不想尝尝?」 「好啊好啊。」她点头如捣蒜,哪怕晚膳早用过,但对于这些没尝过的,她吃不下也要尝个味,回头再多带一份回去给十三妹,肯定教她乐的。 「走。」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柳艾呆了下,却被人潮给挤着走,半被他强势地牵着,她有些迷惑地抬眼看他,又垂眼看着他握住的手,抿嘴露出腼腆的笑。 虽然不是兄长!但有人能护着宠着,真好。 一整晚的走马看花,吃喝玩乐,教柳艾笑弯了水眸,直到三更天也不觉累。 「难不成元宵夜大伙都玩通宵?」她新奇地看着丝毫未减的人潮。 「一般都是如此,至少要玩到明晚。」 她轻点着头,看着花灯看着小贩,看着街头街尾成双成对,又瞧见男男女女在角落里低声交「看来元宵夜也是情人夜,这话真是不假。」 第二十五章 「嗯?」 「我以往在话本上瞧见,上头写着,要是夫妻在元宵夜偷两盏灯,回去就能生一对子女,要是有情人在元宵夜亲吻彼此,日后必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这说法?」 「不是如此?」她被骗了? 「许是许久以前的说法吧。」 「喔……」说到底,她就是被骗了。啐,向来只有她骗人的分,何时轮到她被骗?算了,说说而已。「侯爷,时候不早了了。」 「好吧。」 上了马车,花世泽才刚坐妥,便见一块翠绿玉佩递到他面前。 「定情物。」虽说他们之间是不需要定情物的,但既然他都讨过了,她自然肯给。「不是什么上等玉,侯爷可别嫌弃。」 「凤凰?」他轻抚着上头的雕饰。 「对了,侯爷可猜出香囊上凤凰于飞的意思了?就充当今晚的灯谜,要是猜中了,大大有赏。」 「倒不如你说出谜底,本侯爷大大有赏。」 柳艾双眸发亮。「赏什么?」 「说出谜底再赏。」花世泽被她逗笑。 柳艾努了努嘴,便道:「世间总说龙凤配,龙为阳,凤为阴,一如你与皇上,然而凤凰配,凤为阳,凰为阴,一如侯爷与我,朝常上的凤,被真命天子囚于宫中,可是威镇侯的凤,不过是只凡鸟,凰为凡皇,皇为天,与凰同处的凤,是可以天地翱翔的凡鸟。」顿了下,像是思及自己说得太过,赶忙又补了一句,「被囚于宫中是说说而已,只是……」 未竟的话被他封了口,她瞪圆了眼。她的唇被细咬轻啮着,甚至他想进到她的嘴里,吓得她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 在被他强行侵入时,她紧抓着他的衣襟,唇舌被纠缠着,教她呼吸紊乱,整个人发热又发软,几乎快要软倒在他怀里。 「我允你。」半晌,他哑声道。「你能给我的,我也能给你。」 柳艾直睇着他,没想到他竟懂得她潜藏的另一层寓意。她能助他,让他得到想要的自由,而他也会竭尽可能地给予她想要的自由。 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九,在你满十五的生辰日,就跟我回府吧。」他要这个懂他的姑娘相伴,他想宠着她疼着她,带她走遍京城每条街道,看着她每个不同的表情,陪伴他的喜怒哀乐。 柳艾满脸红通通,怯怯地轻点着头。 总觉得好像跟她想像的不一样,她想要的是相敬如宾,给予她不再防备的家,可是他给的……好像多了许多。 她笑得傻乎乎的,心头充塞着什么,涨得满满的。 他也笑着,彷佛未来有什么在等待自己,教他如此期盼着。 有多久不曾再对将来之事有所期盼了?可她偏是教他如此期盼,哪怕日日都见着,依旧不够。 而那一夜,她十五生辰的那一夜,戌时一刻相见后,他便要亲自送她回柳府,再将她迎回威镇侯府。 可是他还等候着,她却已沉尸湖底。 当他抱着她冰冷的尸首时,那些刻镂在心板上不确定的不明白的,在那一瞬间成形,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花世泽垂着眼,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哪怕是在睡梦中,一样惊骇不安。 他轻抚着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直到她的眉头渐解。 「侯爷,客栈的火已经扑灭了。」门外颜奎和易水低声禀报着。 「进来吧。」 两人进了房,见花世泽压根没避嫌,就坐在床畔,轻抚着裘化真的头。两人赶忙转开眼。 「可有人伤亡?」 「伤者八名,亡者三名,一名尚在抢救。」颜奎轻声道。「此地县令已派人处理。」 花世泽轻点着头,瞧着睡梦中的裘化真唇角微勾,他跟着柔和了冷漠的眸,噙着笑意问:「火灾之前,裘姑娘可有异状?」 「呃……」颜奎有些欲言又止。离开重阳城后,侯爷便要他不着痕迹地盯着裘姑娘,哪怕入夜也要他在房门外守着,而火灾时——「裘姑娘像是在与谁说话,可我确定房里没有其他人。」 说真的,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世泽神色未变地问:「可听见她说什么?」 「她说打湖水还比较快,又不知道跟谁说,我不是要去救人,是要教他们怎么救人,然后她就夺门而出了。」那时,他还特地往房里一探,真的是空无一人。 花世泽垂敛长睫不语,好半晌才缓缓抬眼,目光在房里头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最终落在一处,教彷佛与他对上目光的小清吓得退上一步。 「怕什么呢,他又瞧不见你。」懒懒窝在榻上的书生凉声说着。 小清慢慢地退到书生身旁,眉头皱得死紧,死死地瞪着他踰越的举措,厘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切……都脱序了,怎么这条路走来走去,还是和他撞在一块? 那晚过后,裘化真忍不住想,难道那场火不小心把花世泽给烧出问题了? 「待会还想再尝尝什么?」 裘化真一双水眸悄悄地往旁看去,差点被那灿烂美景给刺瞎了眼。 正月都还没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一扬笑,她总觉得自己看见了繁花盛开的春景。 团簇绽放的各式繁花彷佛在他的眼底眉梢,在他的唇角指尖……男人啊,为什么笑起来可以俊得没天没理? 最要紧的是,他干么老是冲着她笑? 那天,他其实有被火给烧着了吧,还是说,他已经怎么了,躯壳遭人给抢了? 「怎么了?」他笑问着,有意无意地展现风情。 裘化真嘴角抽了下。「我吃饱了。」 「承寅县再北上就是京城了,而这里的夜市集是仿造京城的,几样吃食颇相似,还有……」 走在夜市集里,人潮熙来攘往间,他瞧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随即抽了一支递给她。「尝尝吧。」 裘化真想拒绝,但糖葫芦却很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她都多大了,还吃糖葫芦?好吧,她不记得自己几岁,但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品尝糖葫芦的年纪,不过偶尔尝尝也是可以的。 只是,他为何要如此讨好她?不对,认真想来,离开重阳城之前,他就不太对劲,只是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原本说有要务在身,要赶紧回京,可马车却走得很慢,白日要是经过哪处美景便人迹罕至上,或是她尝到了喜爱的菜,他便直接暂宿一晚。 如今就连夜市集也强逼着她来,不是听颜奎说若是直接进京是来得及赶在城门关之前的。搞不懂他的用意,她也懒得猜,反正,她想她以前肯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夜市集对她来说极有趣,她就姑且逛逛。 「对了,那里有炸汤圆,要不要尝尝?」 还尝?看他指的方向,她眉头都快打结了。「侯爷,我吃不了那么多。」 「可以,你还可以再吃三摊的。」 「嗄?」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走吧。」说着,大手已经自然地握住她的。 裘化真吸了口气,直觉要甩开,他却握得死紧,甚至微使力地将她扯进他的怀里,吓得她瞠圆了眼,正要挣脱。却听到后头有人斥道:「人多,别老是站着,快走!」 花世泽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双手将裘化真护得好好的,确定没让人碰着,才对后头的易水使了个眼色。 「走吧。」 「呃……喔。」她不知所措地答应,被他强硬牵引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走起路来双脚有点飘。 进了小店角落里,由于位置极窄,两人围着矮几坐下,膝盖都要碰到一块,她想闪也闪不了,而眼前的他依旧对她笑若春风,俨然像只开屏的孔雀正招摇着。 他在色诱她?这人为何可以转变这么大?也许她应该替他把把脉,看看他心智是否正常。 「化真,这儿沾到了。」花世泽指着右边的嘴角。 化真?她瞪着他。化真是他能叫的吗?知不知道姑娘家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叫的!跟他又不熟……装什么熟呀,以为装熟,她就会放弃讹他一万两吗? 别傻了,照讹!要是骗不倒他,她就跟他姓! 正悻悻然地腹诽着,余光瞥见他袖子往她嘴角一触,她皱眉瞪去,瞧他指尖上沾了糖葫芦外层的糖块,然后见他吮着指尖。 第二十六章 裘化真闭了闭眼,小脸失控地开始发烫,不知道该拿这家伙如何是好。 「炸汤圆还没来,先尝尝糖葫芦。」他噙笑催促着。 裘化真瞪着糖葫芦,想像粞葫芦是他的手,发狠地咬了一口,用力地咬着,然而才嚼了两下,怒意瞬间灰飞烟灭,笑弯了水眸。 「酸酸甜甜又脆又多汁,好好吃。」 「这一种的多汁吗?」 「不应该多汁吗?」 「以往咱们在京城吃的并不多汁。」 笑意凝在裘化真嘴边。他是见鬼了吗?谁跟他咱们?她不认识他,而且她也没吃过糖葫芦。 裘化真顿了下,再咬下一颗糖葫芦,忖着,等等,她失忆了,也许她曾吃过,只是忘了,而他……认识她吗?可是…… 「让我尝尝。」 瞧他俯近,她要将糖葫芦递给他,却见他伸手贴在她的颊边,垂下的宽袖遮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横过矮几,亲上她的嘴,抢了她的糖葫芦。 她停止了呼吸,看着他嚼着刚刚含在她嘴里的糖葫芦,听着他说「确实挺多汗的,味道不同呢,原来糖葫芦里头包的不一定相同,不过尝起来是一样的酸酸甜甜。」说着,他绽开满足的笑靥,像个大孩子,眸色温柔而甜蜜。 裘化真傻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笑容还是他的造次。 他轻薄她耶!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她!喔,不对,他是有预谋的,他还知道用宽袖遮挡旁人的视线。 「炸汤圆来了,客官。」老板动作俐落地送上两盘炸汤圆。 盘子上的炸汤圆,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像繁花盛开般的缤纷,她却没了食欲,死死地瞪着花世泽,却见他像个没事人般地夹了一颗入口。 「花生口味,还挺不错的。」他迳自品尝着,又夹一颗,嚼了两下,笑眯了黑眸,「都是花生口味的,这些炸汤圆,哪怕颜色不同,但内馅都是一样的,就像有的人,哪怕外貌改变了,内在是一样的。」 裘化真心里喀登了下,直觉他话中有话,但还没开口,便听见颜奎低喊了声侯要爷,她回头望去,见颜奎神色紧张地走来,附在花世泽耳边说了句,他脸色微变,随即起身。 「走吧,现在马上回京。」 「咦?」 花世泽一把拉起她。「我的母亲病了,你来帮我吧。」 马车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急驰着,她一路上听他解释,才知道易水请那个差点撞着她的男人到驿站附近,还没做什么,就遇到了威镇侯府的侍卫,才知道长公主发病了,皇上下令派人将他找回。 解释完后,他脸色凝重,不似初开始遇见他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轻声安慰着。 花世泽闻言,笑睇着她,大手轻轻包覆着她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她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他的大手。「……长公主病了,应该有太医诊治吧。」虽然她对自己的医术评价颇高,但她人都还没见到,到底是什么病征也不晓得,犯不着将她捧得那么高,她不想失足摔死。 他抓着她的手,是要防她逃走吗? 「发作时,得要施针才行。」 「太医会针灸吧。」 「长公主的凤体岂容其他男人瞧见。」 裘化真顿了下,问:「是心疾吗?」 「嗯。」 「那得让马车跑得再快点才成。」她由衷道。 心疾发作,可重可轻,一个不小心,人就会没了,这当头是要跟阎王抢时间,就不知道抢不抢得赢。 一刻钟后,城门已在面前,出示了威镇侯腰牌,城门立开,马车急驰在安静的皇城里,进了三重门后,直朝城东而去。 马车一停,裘化真不管身子被颠得发痛,跟着花世泽跳下马车,侯爷府的朱门一开,总管随即迎上前来。 「情况如何?」花世泽冷声问。 「侯爷,皇上派太医给长公主灌了汤药,稍稍稳了些,如今皇上在长公主房里照料着。」 皇上?裘化真眉头一跳,皇上就在威镇侯府里,待会她施针要是无效,不知道会不会立刻人头落地。 正揣度着,他们顺着通廊走到底,拐了弯朝北进了一座水榭,寝屋外头两列禁卫候着,一见花世泽随即施礼,而后走到房外喊道:「启禀皇上,威镇侯到了。」 「让他进来。」里头传来低沉又沙哑的嗓音。 花世泽随即带着裘化真入内。「微臣见过陛下。」听他一喊,裘化真自动自发地双膝跪下,垂首候着。 「你上哪去了?!早该回来的,为何拖到现在?」华重盛低斥着,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怕椋扰华氏。 「皇上,微臣寻访了一名名医,特地将她带回。」 裘化真心头颤跳着。就说了别把她捧高,她真的不想摔死。 「这位裘姑娘针灸了得,压根不逊于柳九。」 原来柳九也懂针灸。裘化真眉头微皱,像是快要将什么给串连,可惜眼前这两个人不给她时间好生想。 「是吗?过来吧。」 花世泽将她拉起,她垂首咽了咽口水,绕过屏风来到床边,看着床上的妇人面色惨来,如命悬一条,她连忙伸手搭着她的脉,随即快速地取下包只,喊道:「请先避开。」 华重盛和花世泽双双走到屏风后头等候着。 裘化真动作飞快地取出针盒,拉开了长公主的中衣衣襟,以指丈量,精准地落下一针又一针。 该死!长公主这口气要是咽下,她的人头就要落地了!早知道就不要那一万两了! 【第十章 进侯府医治长公主】 皇上脸色不善地瞪着花世泽,而花世泽垂敛着长睫,等待着好消息。 约莫一刻钟后,瞧见裘化真绕出屏风,他还没开口,皇上早一步问出口,「长公主状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目前已经稳往,但长公主阴盛寒积之征,得先驱寒养气,不知能否从宫里带些艾柱,还有几道药方?」 「你尽管开口,动作快!」 「来人,备纸笔。」花世泽喊道。 一会,门外有人备妥文房四宝,裘化真写下了药方所需的药材和艾柱。「艾柱的分量多多益善,依长公主目前状况,至少要灸三百至五百壮,最好是多备点,以防不时之需。」写妥后,她低声交代着。 「知道了。」花世泽将她写下的药方交给房门外的官人。 「那么,我先用我手边的艾团替长公主灸穴,艾柱一送至,要马上交给我。」 花世泽轻点着头,目送她进到屏风之后。 「看来倒是挺像样的,可千万别骗朕,否则——」 见皇上面露阴狠,花世泽眉头一拧,「皇上,她可以的,她虽会骗人,却从不拿人命玩笑,」 「什么意思?」 花世泽苦涩的笑了笑。「微臣的意思是说她必定能救回母亲。」她骗人骗已也骗过了他,而这一回,她依旧可以骗,但他绝不会放她走。 两刻钟后,宫中送来所需的药材,裘化真随即派着药方,交代下人如何煎药,又拿着艾柱进屏风后。 漫漫长夜里,先后灌了两次药,裘化真施针加以灸术,手上没停过,双眼专注地看着华氏的气色,时而拔针重下,时而捻针提升,手持艾柱点着任脉经上几个穴位,丝毫不敢大意。 就在天色初亮时,华氏幽然转醒。 「长公主?」裘化真轻唤着,以确定她的意识。 「你是……」 「奴家是侯爷带回府诊治长公主的大夫,不知长公主现在觉得如何?」 华氏疲惫地闭了闭眼,想了下道:「烫。」 裘化真随即笑露编贝。「长公主,是烫了点,待会我会将艾柱拿远些。」 看着她的笑脸,华氏皱了皱眉,直觉得这笑意、这口吻像极了柳九……她这是病昏头了吗? 「母亲醒了吗?」花世泽在屏风那头问着。 「世泽,你回来了?」 「母亲现在可好?」 「我没事,就是倦了点。」她说着,不住打量裘化真专注施针的神情。 「来人,派人进宫通报,说长公主已经转醒。」花世泽对着屋外道,随即有人领命而去。 「这么点事,何必惊动皇上?」华氏低斥道。 第二十七章 「母亲,孩儿逾时未归,母亲旧疾发作时,是总管拿腰牌进宫请太医,皇上知情便赶来探视母亲,皇上一夜未眠,四更天才回宫的,嘱咐我必得派人告知母亲的病情好转与否。」 「唉,我这都老毛病了,怎能让皇上离宫来探呢?」 「长公主还请宽心,为了不让皇上担优,还请长公主静心安养。」裘化真忍不住插了话。 「皇上发话了,我要是救治无力,可是要砍我人头的。」 虽然狠话没明讲,但她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皇上的威胁。 华氏眨了眨眼,老觉得眼前的姑娘和柳九重叠在一块,尤其是这打趣的口吻,那挤眉弄眼的扮可怜样。 「长公主,怎么了?」她脸上没沾上什么吧。 「没事,觉得你像个故人。」像她那个无缘的儿媳。 裘化真不以为意,低声嘱咐着。「长公主,一会儿还有一碗药,喝完再睡一会吧,待你清醒后,必会觉得神清气爽。我呢,会一直守在这里,可别醒来一见我就嫌弃碍眼呢。」 华氏嘴角微扬的笑着,泪水却瞬间盈眶。 太像了,儿子到底是上哪找了性子如此酷似柳九的姑娘? 「长公主……」天啊、天啊,她到底说错什么了?「长公主,要平心静气,切忌大喜大天啊,别哭了,她的颈子发凉了。 「好,好……」 站在屏风外的花世泽垂着眼,听着里头片段的交谈,知晓母亲必定是将她与柳九给重叠在块。 他曾想,也许他真的是疯了,才会认为她必定是柳九,但有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只有他,是不。 柳九的习性、口吻、眼神、喜好和厌恶,全能在她身上看到影子,所以他宁可相信柳九必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将魂魄附在其他身躯上回魂,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眼能观阴阳,甚或她身边就跟着鬼魂。 也许,还阳的代价是丧了记忆,所以她压根不识得自己。 但不管如何,他要留下他,不计任何代价。 哪怕必须尘封了柳九之名,要以裘化真之名重新来过。 最后一次诊脉,确定长公主的脉象已经确实稳下,已是两个日夜后,裘化真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倚在床柱,眼睛酸涩得几乎快要张不开。 这笔费用一定要另计,一会要是遇见花世泽,非要跟他说清楚不可。 「裘姑娘要不要去歇一会?」要长公主的大丫鬟春喜端了汤药入屋,见她双眼都快要闭上了,不由轻声问着。 「等等吧,待会我收了针,你再让长公主喝汤药,要是长公主有食欲了,尽量弄点清淡的膳食,量不要过多。」 「知道了。」春喜感激地朝她欠了欠身。「侯爷能觅得裘姑娘这样尽心尽力的神医,春喜感激不尽。」 裘化真笑弯了唇角。「都是应该的,医者仁心,谁都一样。」唉,能被人真心感谢着,真好。 她想,拿到一万两后,还是别当地主婆,依旧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好了。 「都一样吗,柳九姑娘也这么说过。」 「欸,你也知晓柳九姑娘?」 「嗯,柳九姑娘是太医院柳院使大人的千金,行九,所以人称柳九姑娘。」 裘化真闻言,随即打起精神。「柳九的医术也很好?」 「嗯,当初柳九姑娘待在侯府照料长公主时,就连皇上都夸说许久不曾见过长公主这般好气色。」春喜回想着。「我从小就跟在长公主身边,如今回想,那段时日确实是长公主气色最好之时。」 「可是,我前几日替长公主诊脉时,长公主除了原本的阴盛之征外,气血虚耗,是长时间未调养才会如此。」 春喜神色微黯。「这是因为两年前柳九姑娘走后,长公主心痛所致。」 「长公主极疼爱柳九姑娘?」 「长公主原本是属意柳九姑娘当儿媳的。」 裘化真恍然大悟。换言之,花世泽一开始也有意迎娶柳九,可惜柳九香消玉殒,所以迎娶了柳九之姊为妻。 「柳九姑娘不单单医术了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瞧,那幅画正是柳九姑娘替长公主画的。」 裘化真顺着春喜指的方向望向床的内墙,蓦地瞪大了眼。 那是……她的画吧! 她站起身,想再看清楚一点,可不管她怎么看,小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在悦来客栈时,花世泽在意的并非画中人,的风格和喜好,有时相仿倒也不让人意外,只是难道说……她是柳九? 正忖着,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化真。」 「侯爷。」裘化真回过神,走出屏风外。 「母亲状况如何?」 都觉得这画是她的画风,尤其是那朵牡丹和而是牡丹与小字……作画者约莫有着自个儿这已经不是相不相仿,这根本是她的笔触。 「已经稳定了,一会可以收针了。」她说着,满脑子却想着那幅画,想起他在夜市集时的弦外之音。 难道,他也认为她是柳九,所以态度转变这么太? 想起他的笑、他的温柔,甚至是他的轻薄,全都是给柳九的,她的心头就有种说不出的闷和厌恶。 不管她到底是谁,他都不该藉着她做出一些不该给予的举措。 「怎么了?」 「没事,有点倦了。」她淡声回着。 「我也没想到你意会待在这儿两个日夜。」 「只要不砍我人头,几个日夜都成。」她没好气地道。 花世泽低笑出声。「一会我带你到主屋歇着吧。」 「主屋?」她愣住。「不妥吧,长公主这儿应该也有厢房才是。」 她就不信威镇侯府拿不出一间房供她住宿,哪里需要让她住到主屋去。 「这里水多,你不柏?」 裘化真想了想,那日进府时,她没多留意,但确实是听见了水声,于是她点了点头。也好,换个地方她会比较心安。 在华氏清醒后,两人留下陪着她用过早膳后,花世泽带着裘化真来到主屋,就让她住在右次间旁的梢间。 裘化真站在门口,总觉得他这安排太古怪。 他住右次间,她住右梢间,两间房又相通……他到底是把她当成什么了?她要不要趁现在跟他说清楚?可,这要她怎么说?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又没凭没据,真说出口,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开门吧,里头有你一定会喜欢的东西。」他催促着。 「黄金床么?」她很认真地问。 依她现在的疲惫程度,大概只有黄金床能让她笑着入梦。 「开门吧。」他被她给逗笑。 裘化真无奈地开了门。为什么他觉得她在说笑,她明明就很认真。 踏进房内,就见里头摆设相当典雅,典雅到像是姑娘的寝屋,小花厅和寝房以花罩相隔,里头是四柱大床,床楣上还悬挂着两盏小巧的琉璃灯……谁会在床楣上挂灯笼来着?这摆设也太新奇了些。 犬吠声教她呆了下,目光往下走,就见床前有只黄色的狗儿。 「有狗儿呢。」她眼睛一亮,趋近想要抚摸它,岂料它龇牙咧嘴的示警着。 「来福。」花世泽沉声一唤,来福随即乖顺地趴伏在地。 「叫来福啊,这名字取得真好,来福福来,叫你福就来,来福,来。」她蹲在地上,朝它招着手。 说来也奇怪,本是无亲近之意的狗儿,突然朝她飞奔而来,彷佛一开始认不出,如今认出是最亲的人,一把扑进她怀里又跳又叫,甚至不断地鼓着嘴发出哀呜声,对她磨蹭着耍赖着。 裘化真被它吓得不知所措,只好摸着它的头安抚。「怎么了、怎么了?来福,你可吓着我了,乖点。侯爷,它这是怎么了?」 到最后,来福干脆在地上打滚,四肢轻轻地朝她踢踹着,像是在不满她什么。 花世泽笑意渐浓,蹲下身轻抚着来福。「怎么,你一瞧见她,连病都好了?」 「它病了?」看不出来呀。 「年前就食欲减少,消瘦不少。」 「这就麻烦了,人能诊,这狗要怎么诊呢?」亏她一手好医术,面对狗儿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了,侯爷,让人査査近来长公主食补与药补的药材,哪怕是残渣也好,全都找来。」 花世泽神色一凛。「你认为有人搞鬼?」 第二十八章 「嗯……没真凭实据话就不能乱说,只是我听春喜说长公主的身子一直安养着,照理说一直养着的身子不会瞬间衰败的那么快,就我的看法,是认为不太寻常,总是要查清事证,日后下方子才会更准确。」 「知道了,我会差人马上去办。」 「要快,赶在证物被毁尸灭迹前。」不过说真的,她要有心害人的话,是绝对不会留下证据的,但这府里的人胆敢对长公主下手,要不是太有把握,要不就是个没脑袋只会听令行事的蠢蛋,通常都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的。 「我明白。」他眸色阴暗无光,轻搓着来福的下巴,转了话题徐声道:「往后来福伴着你,替你看房。」 「好啊。」她对狗儿向来极度有好感,她是求之不得。 裘化真随即起身,唤了声,「来福,来。」 原本在地上打滚耍赖的来福,随即抛下花世泽紧跟在她脚边。 「喏,你睡在这儿,我睡上头。」她指着床踏。 来福随即趴在床踏上,一双黑润润的眸子直睇着她。 「喔,来福,你真聪明,我说什么你都听得懂。」忍不住用力地抚了抚它的头,又听它发出哀鸣般的声音。「难不成你开心时都会发出这种声音?」 她没养过狗儿,还真不知道狗儿的习性呢。 「需要我从母亲那里调几个丫鬟给你吗?」被晾到一旁的花世泽徐步来到她面前,有意无意地看了来福一眼。 「不用了,我也不是什么娇贵姑娘,不需要人伺候。」她往床畔一坐,见他不动,不禁道:「侯爷,我要歇息了。」 他不是赶着她赶紧歇息吗?她实在是倦得连说话都嫌累,有什么话都等到她睡醒再说。况且,要是长公主那头有个什么状况,她也得赶紧过去,所以,别吵她了。 「睡吧。」花世泽撇了撇唇道。 「侯爷有事尽管忙去。」她说得够白了,移动尊脚吧。 花世泽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从两间房相通的门走去。 「啊……」那道门啊,她应该跟他说抱间房的,不过,等她睡醒再说吧。 待她睡醒时,外头天色灰蒙蒙的,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裘姑娘醒了吗?」 「醒了。」听到颜奎的问话,她随即掀被起身,一开门,就见颜奎替她备了热水梳洗。「这怎么好意思让颜爷……」伺候两个字她不好意思说,但这天底下有男人伺候小姑娘的么? 「不过举手之劳,裘姑娘不熟悉侯府,总要有个人帮衬着。」颜奎将热水给端进屋里。「一会要用膳了吗?」 「好,是说长公主那头状况如何?」 「长公主方才已经用膳了,气色还不错,真是多亏裘姑娘了。」 裘化真这下子才放下心来,只是想到一件事,有些欲言又止。 「裘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尽管吩咐,我会帮裘姑娘办妥。」 「也不是,就我……」裘化真垂着眼,挣扎了会,低声地道:「我想沐浴。」 倒不是她故意找碴,实在是她身为大夫,首重身净,她已经连着三天没沐浴,浑身都不对劲了。 「这事好办,待会就给裘姑娘办妥。」说着,顔奎大步离去。 「真是爽快的汉子啊。」裘化真摇头失笑,一抬眼就见小清郁闷的脸出现在面前,耳边随即听见来福的低咆声。「小清……来福,不可以,嘘嘘嘘!」 一连嘘了三声才教来福勉强地止住声音,却见它龇牙咧嘴地面对着……「书生?」她顺着目光望去,就见书生不知何时窝在榻上。 真不是她要说,这书生还具是对榻情有独钟啊。不过,看来狗儿的眼真能观阴阳,只是来福也真是差别待遇,放过小清,只对着书生咆哮。 「化真要待在这吗?」小清闷声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待太久的,等我讹到那一万两,咱们就走人。」大抵等长公主的状况完全稳定了,就是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就离开京城,我可以先买个庄子,弄个医馆,有田收又能救人,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吧。」 她边说边走到梳妆台前,想找梳子,却在抽屉里找到一团油纸包,她摊开一瞧,吓了一跳。 「这……这不会是糖葫芦吧,这发霉了吧。」她偏着头打量着,瞧见抽屉里还有其他物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拿出来,然而里头放的全都是……「难不成侯爷有收集发霉物的习惯?」 糖葫芦、炸汤圆……其余的,还真是面目全非到看不出原样呢。 真看不出花世泽是个念旧物的人,身为侯爷竟收藏这些……她只能说,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裘姑娘,热水备妥了,在下搁在夹间了。」 「多谢了,颜爷。」她回着,将物品放回抽屉里,从包只里取出换洗衣物,进了夹间梳洗完毕,看了眼通往右次间的门,不自禁偷偷推开一条缝,里头不着光,花世泽并不在房里。 稍稍打理了下,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原以为颜奎办事真是神机妙算,连送膳食的时间都掐得这么准,不过这脚步声是不是多了点,而且…… 「夫人请留步。」 她顿了下,这才发觉原来顔奎是守在她门外的。 「怎么,府里来了贵客,我这主子想打声招呼都不成吗?」 裘化真拢起了眉心,直觉得这嗓音极为熟悉,像是在哪听过,隐隐约约之中,脑袋里浮现一张清丽却又愚蠢的笨脸,却是模模糊糊,难见真面目。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侯府里可以如此嚣狂行事的,那就是侯爷夫人了,也就是柳九的姊妹……不知道为什么,她实在是凑不出柳九的样貌,长公主疼爱着,花世泽珍爱着,又得春喜一票丫鬟喜爱着,可是柳九的姊妹却这般气势凌人,既是一家人,柳九难道就没沾染上半点习性? 还是说,柳九是个双面人? 「夫人,侯爷有令,裘姑娘不见外客。」颜奎耐着性子道。 「颜护卫,你倒是说说,谁是外客?」那嗓音尖锐了起来。 「夫人息怒,侯爷是指,除了长公主与侯爷之外的人,皆不得未经允许叨扰裘姑娘。」颜奎一步也不退地立在门前。 刚将头发编好的裘化真打心底欣赏起颜奎来了。真是个汉子,不假思索地吐出这种得罪夫人的话,真不知道花世泽是喜欢这个随从还是想害他。 「放肆!」 怒斥外加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教裘化真微眯起眼。太荒唐了,身为侯爷夫人竟敢动手打侯爷的随从,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闺秀风范?花世泽的眼睛是不是坏了,怎会挑这种女人当妻子! 「去人请自重。」颜奎的嗓音一沉。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早就瞧你和易水不顺眼了,你们天天和侯爷窝在房里,就连夜里也伺候到四更天,天晓得你们到底是在里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打你刚好而已!」 裘化真不禁抽了口气,垂睫思索着……对耶,他们回京的一路上,每每留宿一处,他们三人都是同处一室。 啊,易水面貌较偏阴柔,颜奎浓眉大眼甚是俊美,再加上花世泽……他不是喜欢柳九吗?还是柳九死后,他有了其他兴趣? 抑或者,他本就是男女通吃! 「夫人请自重!」颜奎怒吼了声。 「让开!」 「属下失礼了。」顔奎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正欲动手之际,身后的门被轻轻拉开,他随即往后望去,就见裘化真同情地盯着自己的脸。 裘化真忍不住摇了摇头。太狠了,那巴掌印要也太明显。 「你就是裘姑娘?」 裘化真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眼前穿扮花技招展的姑娘上……她有种雾里看花的模糊感,却又有种莫名的躁动,既熟悉又陌生,这个女人是柳九的姊妹? 「你在发什么愣?!」柳芙低声斥道。 裘化真回神,朝她欠了欠身。「夫人面容清丽绝美,奴家一时不小入迷了,还请夫人恕罪。」 柳芙一愣,没想到她竟如此夸自己,轻咳了声。「既是如此,自然是不会与你计较。」然而这宽恕的话刚说完,她随即被身后的人轻推了一把。 第二十九章 这一幕,自然没从裘化真眼皮下溜过,不过后头那人不是丫鬟吧,光是那满头钗,应该说她身后那十来个姑娘都不是丫鬟,那么……是妾? 她内心干笑着,佩服起花世泽,不,是异常愤怒地佩服起花世泽! 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原以为他心心念念柳九,倒也是个痴心人,结果……他早已妻妾成群,甚至还有两个形影不离的俊美随从……她猜,柳九应该是发现这一切后气死的吧! 「你,到底是谁,谁让你住进主屋的?」柳芙口气不善地问。 裘化真被突来的现实炸得快吐血,更恼人的是,她寄人篱下却还遭元配带着小妾上门兴师问罪,她这是什么倒楣运气?! 可人家提问,她能当面甩门就走?天晓得她会不会半夜三更给拖出去埋在后院哪个坑里?要知道,后宅的女人比边境杀敌的将士还可怕。 暗吸了口气,再抬眼时,她嘴角噙着完差的柔和笑意。「回夫人的话,奴家只是侯爷带回府t医诒长公主的大夫。」 「区区一个大夫,安置在主居里,还派了看门狗?」 去问你相公,关我什么事!裘化真内心咆哮着,却摆了极其柔弱的可怜模样说:「这事奴家不清楚,那日赶到侯府后,连着两个日夜替长公主针灸,实是体力已透支,侯爷或许见我辛劳过度,随意安排了间房罢了,夫人切勿误解。」 花世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混蛋,妻妾成群就罢,竟挑了这种蠢到被当枪使的千金闺秀当正室,脑袋是残的么! 家里一票,身边两个,竟还企图招惹她……一万两,消除不了她内心的愤怒啊。 「你说这话是想骗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走!」 裘化真无奈叹了口气。原则上,要她走是没问题,她也愿意配合,但要是日后花世泽想再将她接回侯府,那价码可要加倍了。 「裘姑娘无需理睬,请移步水榭。」见柳芙向前一走,颜奎随即挡在她面前,对身后的裘化真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挡着我?」 眼前柳芙又要施展五爪功,为免遭池鱼之驶,一步从颜奎身后闪过,打算一口气祌到水榭。 只是先前进主屋时,倦极的她连路都没记,这下子到底是要往哪去? 跳下长廊,她左右看了下,脑袋中像是出现了画面,引导着她朝水榭而去。一路上她不禁嫌弃侯府里到处都是水,虽说许多高门大户喜欢引京城的平原江入府,但也没必要弄出这么大一个湖泊吧! 瞥了眼一旁的湖泊,她加快了脚步,听到后头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惊见一票娘子军竟已追上。 颜奎咧?! 难道是猛虎难敌猴群,被制伏在地不成? 是说,追着她做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通往水榭的路上怎么不见半个下人,他怎么会放任后院女子如此造次? 「抓住她!」 那抹浄狞下令的声音,像是与记忆中的什么重叠,裘化真莫名心跳加剧,彷佛追在后头的是要缉魂的鬼差,她干脆撩起裙摆往前跑,水榭就在面前,只要再几步,她就能逃出生天。 然,她的后膝一阵发疼,像是被什么给打中,她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扑滚而去,扑通一声,竟滚进湖泊里。 她灭顶,她不断地张开双手挥舞着,祈盼有个人可以救她,然而,没有,就像上一回……那一双双歹毒的眼,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尸湖底…… 【第十一章 柳九回来了】 她总算找出答案了! 她欣喜欲狂地起身,抬眼看了下,确定四处无人,放轻脚步地沿着围墙欲离开朝阳殿,然却在经过西配殿时,瞥见柳葳和巩贵妃正在低声交谈着。 她紧张得双手发汗,吸了口气静心听两人对话,隐约中听见她们提到说动作得快,否则一旦起疑之后她们就无法行动。 虽然说的不仔细,但她大抵猜到她们想做什么,而现在她必须赶紧将第一手消息告诉他,如此一来就来得及阻止…… 「柳九姑娘?」 一道唤声教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回头望去见是巩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她几乎没有细想的拔腿就跑。 「抓住她!」 她听见柳葳冷声下令,她的心寒透了。不,不需要寒心,她早就知道柳葳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要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她早就除去她了。 可是,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她把她刚査到的答案告诉花世泽! 然而,她哪有本事跑得比宫人还要快,几个太监动作飞快地将她压倒在地,她抬脸欲语,一个巴掌火辣辣地落下,打得她头晕脑胀,嘴里满是血腥味。 「去哪呢,柳九?」柳葳绝艳的面容上噙着一丝冷冷的笑。 「昭仪……」 「要是你乖乖的,我还可以放过你,但你无故跑进朝阳殿,必定是察觉什么了吧,要我怎能放你走。」柳葳一个眼色,一名太监随即拿出手巾往她嘴里一塞,剩余两名则绑缚住她的四肢并抬起她。 「你怕水,对不,你以为没人发现吗?我发观了喔。」柳葳笑嘻嘻地跟在她身旁。「姊姊舍不得你身上有伤,所以……沉塘,好不?」 她瞠圆了眼,不住地摇着头,恐惧的泪水噙在眸底,倔强地不肯滑落。 「你不要?我偏要!就要你死在你最怕的水里头。」 当她被抛进湖水里时,她几次挣扎着浮出水面,但站在湖畔边那一双双带着兴味的歹毒目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湖水冰寒刺骨,湖底阗暗无光,她的胸口像要胀开了一样,她好怕、好怕! 救我……救我……花世泽……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突然,她好像从冰冷的湖底浮起,张眼瞪着眼前的人。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双眼圆瞠得快要暴裂,恐惧还蛰伏在她心里,她甚至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这是哪里?脑袋混乱成一片,她头痛欲裂,浑身发烫,身体挣扎着往内墙退,豆大的泪水噙在眸底打转。 面对她陌生的神情,花世泽愣怔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她像是不识得他?恐惧在他心里盘旋着,他担忧柳九只是暂时占住了一副躯体,要是受到惊吓离开了,那他还能上哪去寻她? 他宁可她骗他,她只是生气了假装不识得他,千万别告诉他,她已经不存在。 「侯爷,柳院使到了。」外头响起易水的声音。 花世泽黑眸不动,哑声道:「让柳院使入内。」 易水应了声,请柳至衍入房。 门板一开,她随即戒备地瞪向进门的人,刹那间,原本饱受惊吓恐惧折磨的神情安稳了下来。 爹……她定定地看着徐步来到面前的柳至衍,看着他不知何时花白的发鬓,看着他眉眼间的疲惫。 花世泽专注地观察她,直到柳至衍走到他身后,朝他喊了声侯爷。 她目光僵硬地移到花世泽脸上,与他对视着,他的眸里有诉不尽的祈求,望不尽的期盼,终教她倔强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花世泽……绕了一圈,他俩还是相遇了。 那一回,他没救着她,这一回,倒是将她捞上岸了。 「这位姑娘……」柳至衍低问着。 「柳院使正是忙乱之时,照理我不该再让你烦心,但她就是替家母诊治的裘姑娘,是家母的救命恩人,然而几日前却教柳芙给推进湖里,如今好不容易才清醒。」花世泽话是对着柳至衍说,但目光仍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柳院使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想起他了吗,柳九? 他抬手欲抹去她的泪,她却闪避开去,少了分戒备的神情多了憎很。 为什么? 柳至衍闻言,掀袍欲跪下,却被床上的姑娘给拉住了手,不禁疑惑地看着她。 她气息微乱,想喊爹,却不知该如何喊出口,她已经不是柳九了,至少不是柳九的躯体,这一声爹要她怎么喊? 花世泽直睇着她的举措,心头狠狠一刺,隐约明白了。 「小事……柳院使大人不需愧疚。」半晌,她才哑着声道。 她的爹,他的岳丈,他怎能让岳丈跪他?! 「柳院使起身吧。」花世径压抑着嗓音。 「小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请让下官将小女带回管教吧。」柳至衍沉痛地道。 第三十章 花世泽没应声,只道:「先替裘姑娘诊脉吧,她一直高烧不退。」见她对自己拒于千里之外,他心痛却又欢喜着。 柳至衍闻言随即上前诊脉。 她直瞅着他,泪水不断地滑落。 怎么才一眨眼,已是人事已非。 「裘姑娘是风邪入体,引发高烧。」柳至衍说,「姑娘切记思虑勿过重,勿大喜大悲,如此汤药才见成效。」 她轻点着头,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滑落床褥间,意识飘离前,她隐约听见花世泽的惊吼声,她不禁笑了。 他怕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横竖,没了柳九,还有个柳十一呢。 他可以妻妾成群,甚至养男宠也可以,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迎娶了柳芙!不能原谅,无法原谅! 几次清醒几次昏迷,蒙蒙胧胧中总见他守在床榻,她的心却像是那年的湖底,冰冷得任谁也暖不了。 她这一辈子被嫡母和柳葳、柳芙这对嫡姊妹整治得抬不起头,偏偏他却挑了柳芙为妻,他怎能如此待她! 哪怕他寻找着她,哪怕他不忘到她坟前祭拜,哪怕他的情意不遮掩,哪怕他可以凭着蛛丝马迹认出她又如何? 男人薄幸,纵然有情,情爱转眼就过,否则爹不会不睬后院女子争斗,她的姨娘死时,她没有记忆,爹又何曾在意。 不会在意的,女人如衣,谁会眷恋旧衣。 就当她死了吧,她也不要柳九这个身分了,她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柳九。 「化真,起来喝药了。」 在她张开眼的瞬间,她骗着他骗着自己,把自己变成裘化真。 「……我怎么了?」 花世泽怔愕的神情转眼即逝,轻柔的将她袪起。「你掉进湖里了,适巧我回府,将你救起。」 骗他吧,只要她肯留下,他可以陪她演一辈子的戏。 「这样算来,我倒欠了侯爷一回。」她虑弱地说着,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臂弯,接过了汤药喝下。 「怕吗?」 裘化真瑟缩了下。「怕,很怕,非常怕。」她作梦也想不到,她一生可以两次都死在水里真的只差那么一点,她这重来的命就要断在柳芙手中了。 花世泽一把将她楼进怀里。「别怕,我会严惩她们,绝不会让她们再进主屋一步。」 她垂敛长睫,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两下,他随即松开她。 「是说,侯爷,你好歹也稍稍整管一下后宅吧。」她将药碗递给他,随即又躺在被褥间。 「我会的。」 「那就好,我困了。」她噙笑道。 花世泽勾出浅淡笑意。「睡吧,柳院使说了,你睡得多恢复得快。」 「是啊,我很快就会恢复。」她会忘记,她差那么一点就爱上这个男人,差那么一点就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他起身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我帮你介绍一个人。」 她微扬起眉,见他走到外头带了个人进来,待她一瞧清楚,不禁张大水眸。 「她虽也是柳家人,但她性情温和,又擅长药膳炖品,两年前她也曾特地进府替母亲备膳,所以我差人将她请进府,替你和母亲备膳。」 柳芫上前一步袅袅婷婷欠身。「裘姑娘好,唤我柳十三即可。」 她勉强自己扯出浅淡的笑。「不用多礼,往后就麻烦你了。」而后看着花世泽带着柳芫离开,她才愤怒地捶了下床褥。 以为把十三绑在这里,她就非得待在这里吗? 她恨恨地想着,又忖着十三如今已长得亭亭玉立,算算年纪也要及笄了,嫡母又会如何对待「小清。」她虚弱地对空喊着。 小清随即出现在她的面前,苦着脸垂着唇角。「化真……」 「小清,外头可有人守着?」 「有,易水和颜奎,房侧还有侍卫轮班值夜。」 她不禁苦笑。看来他已经察觉她恢复记忆了,所以早就事先做好准备。可他怎么蠢得以为她还原意与他厮守呢?在他迎娶柳芙之后,他和她之间再无可能了。 慢慢拖着时间,总有机会的,没有逃不了,只有逃不逃。 药膳香味弥漫整间寝房,裘化真浅啜着汤,意外柳芫的炖品是更上层楼了。 「裘姑娘觉得如何呢?」柳芫站在一旁问着,手上正忙着给她布菜。 「这鱼汤极鲜,但当归放多了点,味道浓了些。」说完见到柳完偷觑她一眼,她不禁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家姊。」 「令姊?」她吗? 柳芫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我有个行九的姊姊,她自个儿是大夫,针灸汤药都难不倒她,以往也曾入府医治长公主。她虽然老是摸着药材,甚至每样都亲自吃过含过,可她最讨厌当归的味道了,以往我做这道药膳时,她也老嫌弃我当归放多了,可我放的是适当的量,不多不少的。」 裘化真看她回忆过往,眸底显露的惆伥,不禁有些内疚自己无法与她相认。「我听说过柳九,不过柳九去后,你也时常进侯府吗?」 「没有,这是两年来第一回,侯爷上门时我还吓一跳,就像我九姊去世时,他突然造访一样。」 「喔。」轻应了声,她不追问,不想得知太多关于他的事。 「我九姊曾是要给侯爷当妾的,九姊去世的那天,他待在九姊的小院落里一整天……我听见他哭了。」 裘化真别开眼,不去回想在客栈里他蓦然落泪的神情。 「侯爷亲自送着九姊的骨灰回葬在柳家宗祠,我想,他对九姊是真心真意的,可没想到才过一个月,他就上门求亲,求娶我十一姊。」柳芫叹了口气。「那时,我真怨侯爷,真是替九姊不值,后来十一姊常回府,每回皆抱怨过得不好。」 裘化真无声哼笑着。柳芙骄纵蛮横,不如她的意自然觉得过得不好。 「话说回来,裘姑娘吃东西的习惯和我九姊真像。」她突道。 「有吗?」她吃东西有什么习性吗? 「我九姊向来不尝汤水之食,唯有我炖煮的她才愿意尝,而她最爱吃鱼,她筷子拿得好,将鱼肉剔得干干净净,一根鱼刺都没掉。」说着,不禁看向她盘子里那条整齐的鱼刺。 「其实我也喜欢喝汤。」她斟了碗五彩羹,尝了口,是记忆中的味道,枸杞的甜,鱼柳的鲜……这是她要离开侯府回柳府时,他要厨房备的一道羹汤,他亲自尝了一口才交给她的。 那时,她便知道他已识破自己防备的心,所以他自愿为她试毒……忖着,不禁搁下了碗。 怎么当她一回想,记忆里的每桩事都与他有关? 「裘姑娘怎么了?」 「没事。」她乏力地摇了摇头,打量着柳芫。「这些日子十三姑娘都住在侯府吗?」 「是,侯爷让我住在水榭的客房里,用水榭的小厨房做膳。」 「是为了不让你和夫人碰头?」 「不是,我十一姊已经连人带嫁妆被送回府了,听说已经休离了。」 「……是吗?」她难掩措愕。 动作真快呀,男人变心就跟天候转变没两样。不过,她是压根不会同情柳芙的,没跟她计较是看在爹爹的分上。 「听说我十一姊在长公主的汤药里动手脚,还听说跟后院那些小妾有关,侯爷亲自审问,还逮出一个懂武的小妾。」柳芫压低声音分享她近几天听见的小道消息。「听说那个懂武的小妾被侯爷亲自斩断了一只手,送回当初赠人的官员府上。」 「斩断一只手?」她蓦地想起那日她落湖是因为后膝被什么打中,后来她的后膝一直是有敷着药的,想必是他瞧见了,因而推测。 「我没亲眼瞧见,但是长公主那里的春喜听见声响,快把她给吓死了。」 裘化真眉眼不动,毕竟她是见识过他的阴狠的。 「我听秋喜说,侯爷后院的那些小妾全都是朝中要官员送的,侯爷压根不喜欢,全都晾在后院里。」 裘化真缓缓抬眼注视她,见她又继续道「就说了,侯爷跟一般朝中官员不同的,他压根不好色。」 「然后呢?」她笑问着。 「侯爷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一些姑娘见到他莫不倾心,然而他是个心念极坚定的人,毫不为女色所动,他情深意重,好比当年我九姊走后,他还在这主屋后头种了一大片的芍药,藉此思念,而且呀,侯爷说裘姑娘和我九姊一样都怕水,所以把侯府里的人工湖泊给填平了,裘姑娘要是身子爽利些,就能到外头瞧瞧我所言不假。」 第三十一章 说来也真巧,她跟九姊一样怕水呢,侯爷是因为如此才特别讨好她吗? 虽然颇意外花世泽意将人工湖泊给填平,但这依旧不足以教她软下心肠。裘化真托着腮,凉声问:「侯爷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嗄?」 「嗯?」她笑得阴沉沉的。一开始还不觉得,可现在愈听愈觉得不对劲……到底是谁教她出卖亲姊的? 「……啊,对了,昨儿个裘姑娘要我拿些曼陀罗,你到底是要用在廿么地方?那可是有毒的,得小心啊。」柳芫干笑着转移话题。 「放心,我是大夫,我比你还清楚曼陀曼虽有毒,但也可以拿来治咳,喏,不觉得我都不咳了?倒是你,收了多少好处呀,是不是一整箩的九头鲍?!你不是最喜欢威镇侯府的九头鲍吗?」这个吃货,为了吃食出卖亲姊,她一点都不意外。 柳芫傻眼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神情好像九姊,而且……怎会提到九头鲍,她怎么知道她最喜欢威镇隹应的九头鲍? 这事,只有九姊才知道。她不禁忖着,目光落在乖顺趴在床踏上的来福。来福向来认生,从不亲近她和九姊以外的人,以往十姊接近九姊院落时,总会被来福的吠声吓得拔腿就跑。 可是,来福却亲近她,不仅如此,侯爷在她掉进湖里后,将侯府里除了水榭之外的所有湖泊都填平,甚至还将自己找来,可以想见他对她的用心,而这些用心向来是只给九姊的。 她……柳芫直睇着她,不禁自问,她,到底是谁? 裘化真读出她的措愕,随即咳了声。「对了,这些汤我喝不完,丢了也可惜,要不盛一些给外头的待卫吧。」 「……碗不够。」柳芫呐呐地道。 「去拿呀。」这傻孩子,怎么还是不长进。 柳芫应了声,边走边狐疑的回头。 待柳芫一出门,裘化真随即从床褥底下取出药粉倒进鱼汤里。 这几日,她每隔一天就要柳芫准备一种药材给她,整整十二天,教她凑足了曼陀罗、番白芷、生草乌、炒南星、全当归和川芎这六种配剂出麻沸散的药材,这六种药材分开要,决计不会教人发觉她的意图,而她下的量,足够让喝下一碗鱼汤的人睡上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够她离开京城了。 一会,待柳芫回来,就见后头还跟着花世泽,她不禁笑眯眼。「侯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连老天都帮她,让她可以顺便请他喝麻沸散。 「宫里没什么事,早点回府瞧瞧你现在病况如何。」花世泽取下腰间配剑,坐在她面前的椅上。 裘化真瞧了眼长创,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强硬地压下内心任何因他而起的情绪,催促着柳完斟汤。 柳芫动作飞快地斟着汤,随即便端了几碗,直接退出房外。 「这鱼汤还不错,侯爷尝尝。」她笑眯眼道。 喝啊喝啊,快点喝吧,她已经不原意继续待下去,找谁当说客都一样! 花世泽轻啜了口。「确实相当鲜甜。」 「是吧。」她笑眯眼道。 「你今儿个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怎么有些闷闷不乐?」 裘化真顿了下。她哪里闷闷不乐来着,她很开心,开心得要命,因为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侯爷瞧错了,身子正复原着,我开心得很。」她端出最招牌且无瑕疵的笑。 「是吗?」 「是是是,这鱼汤鲜甜,趁热多喝点。」瞧他喝了半碗,她把心一横,帮他把碗再斟满,打算让他睡得香甜。 她托着腮,看着他不疑有他地将汤喝个精光,听着他说着京城的繁华,说着长公主的病情稳定,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在她面前趴下。 看着他疲惫的睡脸,她低喃着,「喏,瞧你近来精神虚乏,让你好好睡一场,就当是我报答你的数命之恩吧。」说着,从被褥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包只,回头用气音唤着,「来福。」 来福随即起身,黑润润的眼专注地看着她,跟着她走出房外。 裘化真看着四周,所有的待卫全都倒了,她不假思亲地朝主屋的西边走。以往她在威镇侯府时,知晓西侧那边有个下人进出的角门,眼前正是用膳时间,守门的人应该会暂时离开。 天上的半月映照引路,她走得毫不迟疑,连头都没回,寒冽的风刮动她单薄的衫裙,她却没有回头的渴望,她已经厌倦这一切。 一万两,她不要了,横竖她身上还有赖大老爷赏给她的一百两,加上她一手医术,想在京城之外落地生根压根不难。 人生最难的,难在强求,而她,向来不强求。 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不是她的,她会放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但脚步却突然停下,目光落在几步之外。 如果她没记错,那里应该是人工湖泊的南岸,湖泊上还有一座白玉跨桥衔接东西两侧……可是,她放眼望去,不见跨桥,更不见湖泊。 真如柳芫所说,他将湖填平了? 为什么?威镇侯府里引溪进府,人工湖泊幅员广大,到处穿溪而过,如里要将人工湖泊给填平,那得要费上多久的时间。 他又是为了什么将那给填平……她眼色迷离地驻留不动,压根没察觉脚边的来福像是听见什么,蓦然回头望去,不住地摇着尾巴。 「去哪呢?」 身后传来似幽魅般的叹息声,教她转头望去。 怎么可能? 「来福都带着了,怎么没将我捎上?」 狐裘轻轻地往她肩上一搭,她瞪着前方,感觉他将自己卷进怀里。「天冷,怎么没多搭件衣?」 她没吭声,不懂他明明喝了鱼汤为何还能如此清醒。 花世泽贴着她的脸頬,哑声问:「为何哭了?」 「我叫你走开你听见了没有!」她回头用力推着他,却被他紧拥入怀。埋在他的胸瞠上,她的泪水在衣料上晕开。「不要用你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抱我!滚开!」 花世泽一愣,没料到她在意的竟是「我没有。」他的心在狂颤着,喜悦凌驾在她意图离开的愤怒之上。 「那你休掉的是谁?!」人不提便罢,可这事每想一回,她就觉得自己快疯了!「花世泽,你利用人也利用得太彻底了些,让我去卖命,等我死后再迎娶我的嫡妹……你眼睛瞎了吗?那种蛇蝎女人你也敢要!」 「我没有利用你,你说那是一场交易。」 裘化真喉口梗着,委屈的泪水像初春的雨,绵密不休。「对呀,那是场交易,交易已经结束了,放开我!」 「交易还没结束。」 她难以置信地抽了口气。「你就这么期盼我死吗?非要我真的死去,交易才算结束?」原来瞎眼的是自己,她竟为了这种人流泪! 「你在胡说什么?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成为我的妻。」 「这种事由着你说么?你真以为每个姑娘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以为当他开口施恩,她就要巴着他的腿不走么?她柳艾不是那种人,她要的是、她要的是……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你答允我的,凤凰于飞,你要成为我的凰!」 「柳九已死!」 「那就由裘化真履约!」 「你凭什么?!」 「就凭你的眼泪,凭你的悲伤,就凭我的思念,凭我的盼望,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去不了!」 裘化真恼火地推开他。「我的眼泪我的悲伤都不是为了你,你的思念你的盼望全都与我无……」她突地倒抽一口气,瞪着他流下的泪。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可恶,为何要拿眼泪禁锢她? 眼泪,是这世上最廉价最无用之物,她不哭的,她没有多余的眼泪为了无止境的孤寂和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想活下去就得坚强,有什么好哭的。 可她也懂,再怎么练就铁石心肠,泪水有时是由心不由人。 一如,情爱。 「为我留下来,哪里也不去。」花世泽轻柔地将她拥入怀里。「这一世,我就只要你了,你千万别再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别让我……总以为我疯了。」 她不会懂得被留下的他,是如何走过这两年,他痛苦得快要疯了却又必须逼自己清醒,不能忘了身为威镇侯该尽的责任。 第三十二章 他常反复地想,他都如此痛苦了,为何还要管那该死的皇室如何恶争内斗,为何还强迫自己在旁人面前表现若无其事,他快死了,就快痛死了,快被思念给逼死,为何他却还要在乎旁人的死活? 她没吭声,内心天人交战着。现在的她,无法委屈当他的妾,更不能成为他的妻,就算现在留下,他日她还是一样会逃。 可是,逃了之后呢? 下一个被思念折磨的会是谁? 「那时,我一直在想,是谁杀了你,是谁选了你最恐惧的方式杀了你……好几次,我想要闯进后宫,一个个将她们凌迟至死,既然都没人在乎你的生死,我又为何要在乎她们的生死,该死不该死的全去死吧,敢杀一个柳九,我就要她们一起陪葬……」 裘化真骇然地瞪着他似清醒似癫狂的神情。 「可是,最该死的……似乎是我……」他的神色疯狂,深像的黑眸殷红得可怕。 「花世泽……」她低唤着,轻抓着他的手。 「那晚,我就在桥亭上,我听见落水声,可是我没有理睬。为何我没有理睬?因为我在等你,我等着要带你回府,可是我却再也等不到你……你说,我不在乎旁人生死,旁人就不会在乎我的生死,我无所谓,可是你……怎么可以是你,如果那时我去探看,你就不会……所以,杀了你的人,好像是……」 裘化真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花世泽,我回来了。」 「……你愿意回来了么?」他吼声问。 她张口欲语,却还是咽下了,选择环抱住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留住她,他允诺的不是自由么,为何却拿情爱囚禁了她? 【第十二章 再度入宫】 半梦半醒间张开眼,裘化真疑惑地微皱起眉,不解自己为何醒来,但不一会便放弃思考,困意教她想翻个身继续再睡,却发现自己连翻身都不能。 垂眼望去,一只长臂蛮横地横过她的腰,紧握住她的手。 她回头望去,男人疲惫地睡着,手劲却大得吓人,仿佛真怕失去她。想起昨晚他不容置喙地将她押回房,甚至将她给押上床,原以为他是想做什么,可他却只是抱着她和衣而睡,吓得她僵着身子入睡。 所以,她现在很想翻身啊。 可惜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动,教她只能无奈放弃,艰辛地回头看着他的睡脸,瞥见他的襟口掉出了一块玉。 那是一块翡玉,光看色泽就知道价值不菲,但这玉像是碎了,用金子重新镶黏在一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谁送他的,怎么他戴在身上的不是她送的那一块? 她努力地探出手想将玉勾得靠近自己一点,然在他怀里蹭了几下,他随即张开眼,嗓音沙哑的问:「去哪?」 「没要去哪,想翻身。」她没好气地道。 花世泽随即扳动她的身子,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裘化真小脸微微涨红着,想骂他分明是恶意坏她清白,但再想自己都答允留下了,清白似乎不重要。 不过,这块玉……她挑着玉,想看上头的雕纹,可惜它碎得太全,雕纹早看不清了。 「做什么,嗯?」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发。 「没事,你睡吧。」她下的麻沸散应该可以让他沉睡很久,他却还能与她正常交谈,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你要是再像猫儿挠着我,我会马上要了你。」 裘化真抓着玉的手突地一僵,小脸羞红着。「我只是在看你的玉,你在胡说什么?」说得好像她刻意引诱他似的。 「玉?」他抓出悬在颈间的玉佩。「这块玉,原本是要给你的,可那一晚……我不小心摔碎了。」 「这是上等翡玉呢,怎么那么不小心。」她低声咕哝着。 「如果可以挽回一个你,我会把成千上万的翡玉都砸了。」他低喃,缓缓地张眼。「如里可以再见你一眼,我连命都可以给,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得心好痛,好痛。」 裘化真抿着嘴叹了口气,把脸贴在他的胸瞠上。「别痛了,我回来了。」当她还是柳九时,她隐约察觉他动了情,但她不知道他的情如此地深。 「当我遇见你时,你和柳九的相似,教我以为我快疯了,可当我瞧见颜丽的画像时,我宁可疯了也要你回来,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回来都好,都好。」他哑声呢喃着,轻柔地吻上她的额。 「还说呢,不是要将我沉江?」她哼了声。 这一点,她会记恨很久很久、「如果那时我来不及救回你,我也不活了。」他的笑声噙着癫狂。 「唉,别老说这种话。」她往他胸口一拍。「不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他的吻从额头开始滑落到她的鼻她的颊,落在她的唇上。 「花世泽……」她羞涩的闪避着。「你这是怎么搞的,你明明就喝了鱼汤,怎么还这么精神?」 「麻沸散对我是没用的。」 「为什么?」 「不晓得,大部分的麻药、迷药对我都是无效的。」事实上,当她跟柳十三取药时,他就有所防备了。她最擅长施针,如果真是身有不适,施针的效果有时会比汤药快,她不会舍近求远。 裘化真听出了弦外之音。「敢问侯爷何时尝过迷药?」迷药分很多种,春药也属于迷药的一种。 花世泽笑睇着她。「我忘了是哪一个妾做的了。」 二话不说,裘化真从他怀里坐起,只是都还没坐稳,随即又被他扯进怀里。「放开!去找你的小妾!」忘了哪一个妾……数目众多到想不起来不成?混蛋! 「化真,后院的小妾全都是朝中官员送的,我刻意留下的。」 「嗯,以备不时之需嘛。」她懂! 瞧她笑得狰狞,他不禁低低笑开。「不都说了迷药对我没效,后院那些是我拿来反监控官员的,我完全没沾染过。」 「天晓得呢?」空口无凭啊,侯爷。 「一想到那些女人的主子,可能就是杀害你的凶手之一,杀戮的念头就起,怎可能沾染。」 瞧他那瞬间森冷噬血的神情,裘化真顿时无语,不禁怀疑柳芫对她说的可能是真的。「那么……柳芙呢?听说她眼形和我很像。」 「哪里像了?」他嗤了声。「你没了时,我进你的小院落,想瞧瞧你在什么地方长太,却瞧见你把没吃完的糖葫芦和炸汤圆都用布仔细包着搁在匣子里……」 裘化真没料到他话题一转竟转到自个儿身上,教她想起梳妆台的抽屉里,放的竟全都是从她屋里拿来的。「我就是穷酸,想留个纪念都不成么?」那是她头一次上街,头一次尝的外食,头一次有人牵着她的手,仿佛能带着她到天涯海角,全都是她最宝贵的记忆。 噘嘴睨她一眼,却见他神色有些恍惚,像是陷入当时的氛围,一脸苦涩笑着说:「所以,我把你的纪念都带回侯府,只是要离开时,遇见了柳芙,她那谄媚可憎的笑,我至今还忘不了,不知怎地,一见她我就联想到柳昭仪,怀疑起柳昭仪,所以我便差人作媒,为的是将她摆在侯府里,为的是看她是否和柳昭仪有所联系。」 她愣了下,没想到他也怀疑到柳葳头上。「结果呢?」 「我差人盯着,倒是没什么大事,横竖就留着,直到没有利用价值。」 「所以她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杀她,是我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了。」他不敢想像,他要是再晚半刻回来,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面临天人永隔,一思及此,他就想亲手血刃柳芙,要不是看在柳院使的分上,他绝不会轻饶的。 裘化真贴靠在他的胸瞠上。「算了吧,休了她就够了。」那般心高气傲的柳芙被休,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羞辱了。 「你不恨?」 「只要别再见她就好。」她不是什么圣人,恨意自然有,但很着又能有什么用?倒不如不相见就好。 「我没沾染过她,甚至不曾与她同处一室。」 「连洞房都碰?」瞧他摇了摇头,她不禁道:「你娶她,根本是在羞辱她吧。」 「她欺你,我不能欺她?我已经够忍让了。」 「所以你很爱我?」瞧他面露戾气,她撒娇般地窝在他怀里。 「嗯,很爱很爱。」 第三十三章 裘化真小脸红到不能再红。明明是她起的头,为什么搞得自己这般难为情?为什么他可以回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五月时,要不要陪我赏苟药?」 「什么颜色?」想起柳芫说主屋后院栽种了一大片的芍药,她不禁兴冲冲的问。 「不知道。」 「……去年没开吗?」 「不知道。」 「侯爷,你一问三不知,你怎么确定今年芍药一定会开?」不会是耍她的吧。 「你在,芍药怎能不开。」他轻柔地搂着她。「你在,芍药才美。」 甜言蜜语……裘化真怀疑这才是他的本性,抑或者为了留下她,他果真的使出浑身解数了。 「你为何不问那晚发生仕么事?」她感觉身下的人顿时僵硬了。 「……别说。」他沙哑的央求着。 裘化真这才知道,原来对于那一晚,害怕的人不只她,哪怕她现在人完好的在他面前,他也宁可不要知那晚的始末。 「其实,我也记不太请楚,好像发现了什么,可是醒来后却记不得了。」她只记得柳葳那歹毒要置她于死地的眼神。 「那些都不重要,忘了吧。」 「后宫状况如何?」 「很好。」 「侯爷,你骗人的功夫不够顶尖。」人在撒谎时,神情会有些微的波动,她是此术的个中好手,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撒谎。 「后宫如何皆与你无关,你只要待在侯府里就好。」 唉,那就是后宫出事了。算了,他都说与她无关了,她也懒得追问。 「现在,你只要想着我就好。」他轻捧起她的小脸。 她噙笑与他对视。「侯爷,你觉得柳九美,还是我比较美?」 「都美,只要是你。」 「灌我迷汤啊,到底是上哪学得这般油腔滑调的?」 「只是以往来不及说出口罢了。」他轻轻拉下她,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张口钻入她的唇腔里,含吮着逗弄着,挑诱着她回应。 裘化真满面臊红,觉得呼息渐乱,外头却突地响起—— 「侯爷,总管来禀,皇上驾到!」颜奎紧张地吼道。 花世泽神色一凛,眸色瞬间阴冷。 水榭偏厅里,华重盛刚探望过华氏,一坐定便间:「那位裘姑娘呢?」 站在皇上面前的花世泽垂敛长睫。「她尚在养病。」 「朕知道,朕听闻柳院使家中的事,知晓是……」后头的,华重盛就不多说了。「不过,朕有意让她进宫。」 花世泽依旧面色淡漠地道;「她尚在养病。」 「她的医术这般了得,想养好身子,想必费不了太多时间,待她病好,就让她立即进宫。」 「皇上,后宫之事,让太医院去处理吧。」 华重盛蓦地站起。「花世泽,你是打算抗旨?」 「皇上,太医院养了那么多太医,可不是窝囊废,要是让一个民间姑娘进宫,主治皇子们的病症,太医们的顔面要往哪搁?」 「朕管不了那么多,朕已经失去六皇子,再也赔不起其皇子,尤其……德妃病重,朕不想失去她!」华重盛怒声咆哮。 花世泽抬眼,眸色阴戾。「所以就要赔上我的女人?」 「你……大胆!」华重盛一脚踹去,花世泽承受了这一脚,一步未退地定在原地。华重盛瞪着他半晌,咬牙道:「当初不是朕要柳九进宫的,如今进宫的也不是柳九……」 「她不是柳九,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柳九!」花世泽冷声道。 华重盛抽紧下颚。「好,只要她进宫,朕另派两名武太监保护,这总成了吧!」 「我不会让她进宫。」 「你!」华重盛气得握紧拳头。「你越发大胆了,要不是看在皇姊的面子上,你以为朕会这般纵容你?」 「皇上无需纵容,铁卷和禁卫统领腰牌随时可收回。」 「你在威胁朕?!」 「是皇上逼我!」 舅甥两人怒目对视,眼见两人一触即发,厅里的贴身太监和门外的侯府侍卫无人敢上前劝阻。 「威镇侯,明明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为何你非得弄得如此复杂?」华重盛退了一步收整怒焰。 「皇上也知晓这原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为何拖至眼前,后宫依旧争斗不休?」花世泽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问。 「你明知道朕有难处。」 「我完全看不出皇上有何难处,后宫太平,只要皇上雨露均沾,可是皇上却独宠德妃,教德妃引祸上身,甚至让后宫开始了诛杀皇子的旧戏码……」花世泽沉稳的一一点明,阴冷的眸噙着诡异的美。「两年前,要不是臣亲手杀了祁王,就怕皇上因为那可笑的手足之情还留着祁王兴风作浪,如今皇上仁心依旧,放任功臣坐大,权倾朝堂,结党营私,胆大到诛杀皇族……还是,这回皇上依旧交给臣,臣可以扣上罪名,立斩诸位功臣,甚至还能编派各种谎言,将德妃以外的嫔妃——斩首示众,臣可以为皇上成为一代佞臣,只要皇上点头。」 华重盛吸了口气,半晌才哑着声道:「威镇侯……何以你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他们舅甥只相差两岁,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一同读书习武,情同手足,曾几何时他却像是变了个人。 花世泽笑意狰狞地道:「皇上似乎不晓,一直是臣的心狠手辣成就了皇上的贤名,一直是臣的血泪铺成了皇上的登基之路,就因为皇上不够狠,处处留情,臣才必须无情。」 就因为皇上无法作为,他被迫成为鹰犬,杀的人多了,逐渐麻木,连情都淡了;就因为皇上龙椅未稳,所以他被迫坐困皇城,被因于此地,与杀戮为伍,他为什么就非得为他人而活不可? 就因为他是皇上?就因为他是舅舅? 华重盛无力地跌坐在座位上,久久无法言语。 良久,华重盛才启口,「好,朕不管你要如何处置其他人,但是朕只求裘姑娘进宫替德妃诊治,朕只求这一点。」 「办不到。」花世泽不假累索地道。 「花世泽!朕都已经退让至此,你再刁难,朕就要重你抗旨査办!」 「那就査办吧。」 「你真以为朕不敢!来人,给朕重下威镇侯,立即搜府,押下裘化真!」华重盛一声令下,外头的禁卫应声喝道。 花世泽垂敛长睫,幽然道:「那就是皇上逼我造——」 「民女裘化真求见皇上。」 未竟的话遭身后的女嗓打断,花世泽蓦地回头,就见裘化真徐步从外厅走入,他一双拳握得死紧,眸底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癫狂。 「谁许你离开主屋了?」他怒声道。 裘化真轻握住他的手。「冷静。」 「你要我如何冷静?」后宫内苑是他无法踏入之地,她要是有个闪失……不,他是绝不会再让憾事重演。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还要我教么?」裘化真怎么也不敢放开他的手,就怕他真是疯了会手刃皇上。「且听我与皇上议过再谈。」 右手紧握着他的手,裘化真双膝跪下。「启禀皇上,民女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未癒,进宫对德妃凤体不利,侯爷是一心为皇上着想,还请皇上别误解侯爷的用心。」 华重盛轻哼了声,但见她气色确实不如初见面时的红润,不禁信了她几分。「那要,裘姑娘是愿意进宫诊治德妃?」 「民女愿意。」话一出,感觉她握住的手反握得她发疼,她隐忍下来,道:「但民女有一个请求。」 「尽管说。」 「民女希望柳院使千金柳十三能够随行,且进宫后,将后宫女官们交予我差遣。」 「可以。」华重盛顿了下,再问:「你何时能进宫?」 「明日。」 「好,就这么着。」华重盛松了一口气。「明日,朕差人接你进宫。」 「叩谢皇上。」 华重盛走到她身旁,看了眼不掩怒火的花世泽。「朕会将德妃移到朕的寝宫让裘姑娘诊治,更会加派一支武太监暗中保护,朕也允你能在寝宫走动,加派禁卫。这已是朕最后的让步了…? 摆驾!」 「皇上回宫。」贴身太监随即朝厅外一喊。 待銮驾浩浩荡荡的离去,花世泽还是僵直地站在原地。 「侯爷,」裘化真拉着他的手起身,却见他怒意未消,只能可怜兮兮地道:「头有点晕,侯爷能否撑着我?」 第三十四章 花世泽垂着眼,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直朝主屋的方向走。 裘化真没料到他竟直接抱她回房,一路上忙着拿袖遮脸,羞赧得无脸见人。 被搁在床上,便见他坐在床畔默不吭声,她只能扯扯他衣袖,轻声道:「侯爷生我的气?」 「心堵得很,不想说话。」他淡道。 「心堵的人应该是我吧。」她索性坐起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我出声,你肯定会……」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不想再说出口。「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但你要是为了我顶撞皇上,给威镇侯招来麻烦,你不好过,我一样逃不了,何必呢?」 「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有蹊跷,否则我不会顶撞皇上。」 「怎么说?」瞧他又不吭声了,她不禁催促着。「你不说我怎会知道。好歹也跟我说说两年前的事,好比后宫如何,还有……你为何杀了祁王?」 「那年,你走后,后宫突地平静了来,也许是因为你的关系,可我所査到的细作确实与祁王有关,所以,说我迁怒也成,反正我是不会再放任祁王从中煽动,藉此动摇朝堂。」 裘化真思幸了下,又问:「然后呢?」 「这两年确实是平静了不少,可巧合的是,我一离京,母亲就旧疾发作,在皇上进侯府后,德妃又出事,她所出的六皇子也因而逝去,你不觉得这分明是桩阴谋?」他淡睨了她一眼。 「怎么说是阴谋,谁又知晓你要离京?」 「每年的二月初,我会离京,这事朝堂上恐怕无人不知。」 「去哪?」 「拜柳九的坟。」他淡道。 「喔……」悦来客栈的掌柜也说过,而今年他是比较早前往。「可你今年为何提早了?」 「那是因为皇上要在正月底给六皇子办个周岁筵,让我在皇城里布下天罗地网,要将祁王在朝中的剩余党羽一网打尽,所以我必须提早离京,否则就怕届时杀戒一开,我会赶不上祭坟的时间,结果,筵席未开,反倒是后宫又开始了诛杀皇子的戏码。」他神色无情地笑着。 「可是,谁会知道你提早离京?」 「柳十一,抑或者是后院里的人。」 裘化真思绪运转极快。「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将你秘密离京的消息泄露,然后对长公主……那药渣你可有査?真是柳芙所为?」 「是她所为。」 裘化真张口无言,如果真是柳芙下药,那么这事就跟柳葳脱不了关系,可她又为何挑在这时机点,难道——「皇上要在筵席上宣布六皇子为太子吗?」唯有如此,才会教后宫那群女人先下手为强。 花世泽眸色复杂地看着她。「许是如此。你道,会是谁下的丰?」 「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当六皇子一死,皇上手上的那把剑会先砍向皇后,而真正渔翁得利的,也许就是巩贵妃了。」那么依附着巩贵妃的柳葳,自然是得要向巩贵妃献计,得到信任,至于往后如何,那就说不准了。 「……柳家后宅也曾上演这戏码不成?」他语带讥讽地道。 「相去不远,后宅的女人能争的不就这些。」她哼笑了声。「他日,说不准侯爷府上后院也会上演这戏码。」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道。「我的心不大,只装得下一个你。」 裘化真抿着唇,掩去心底的甜蜜。「谁知道呢?男人啊总是喜新厌旧,又或者是为了子嗣,不弄个后院玩乐,感觉愧对自己。」 「我并非非要子嗣不可。」 「为何不要?」 「我不要咱们的孩子像我。」 咱们?她了要替他生了吗?且他不要孩子,她还挺要的。「咱们的孩子自然要像你,要不然要像谁呢?待孩子出生时,也许宫里早已风平浪静,咱们可以带着孩子离京而居,就算不能离京而居,至少咱们不受困于此。」 「有那么一天?」他笑意微噙着,喜欢听她说咱们的孩子。 「当然有,只要让我进宫把事査个详实,不就得了。」 他脸色一冷。「你要我眼睁睁看你去死?」 「呸呸呸!你三天两头不咒我日子过不下去么?我现在好好的,想让我怎地还不容易呢,也不瞧瞧我身边有什么护着的。」 「宫中会有我力有未逮之处。」他觉得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说的可不是你。」瞧他终于瞧着自己了,她才道:「你知道我如何复生的么?」 「你可以不用说。」 裘化真不禁低笑着。瞧她多了解他,他一开口,她就明白他是担忧一旦话说得多,会教上天黄泉都盯着她瞧,说不准改天就将逆天还阳的她给领了回去。 「侯爷,是小清救了我,是她让了身躯让我还阳的。」 「小清……是亡者?」 「嗯,想当初我在重阳城能够吃香喝辣,小清也是功不可没,她待我极好,一直都替我着想,不过她现在不在这儿,许是侯爷身上阳气过盛,教她不敢靠近。」 「她常靠近你,如此可好?」颜奎曾提及她总在房里自言自语,当时他就猜着了她身边必定是跟着魂,只是他不知是好是坏,对她是利是弊。 「该是没有大碍。」她轻轻地摊开他的长指,看着掌心里掐出瘀痕,不禁摇头叹气。「侯爷不用担心,有小清跟着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皇上不都说了,你也能就近保护我的。」 「那些老贼会参我一本。」 「那你就想想要怎么设局栽赃那些老贼,收抬那些自以为是的功臣,从他们身上朝后宫嫔妃施压,让那些嫔妃安分一些,也让那些老贼安静一点。」 花世泽不禁微扬起眉,看得她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 「那个……不管怎和说,我的法子是要比你的想法来得温和多了。」他近来戾气慑人,她可不希望他一时失了分寸,犯下滔天大罪。 花世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你置于安全之处?」 裘化真贴在他的胸膛上。「这里呀,这里不就是最安全之处,侯爷,这一回咱们联手出击,彻底杜绝后宫恶斗与朝堂结党,如此一来,咱们才真的能天地翱翔。」 「我怕。」他叹口气,低喃着。 裘化真从他怀里扬起小脸,轻轻地往他唇上一啄。「别怕,有我在。」 花世泽轻扬笑意,戾气尽褪,犹如三月春风。「今儿个是你生辰,记得吗?」 「侯爷要赏我什么?」他不说她还真忘了。 他将身上的玉取下,挂在她的颈间。「这是当初来不及给你的。」 「碎了。」哪怕镶金,价值也不高呀。 见她佯装嫌弃的笑脸。「那么,再加上一个我吧。」情难自禁地要吻上她娇笑的眉眼,覆上她的唇。 「值多少?」她笑着闪避。 「值一个裘化真以身相许。」话落,蓦地将她压倒在床,她惊呼了声,满脸通红,不敢相信他竟然大白天的扑倒她。 「侯爷不用去宫里吗?」她忙抓着他的手。 「今日不想再见到皇上。」 「可是、可是……」 「谁要你亲了我。」 「咦?」难道是她自个儿放了火?当他的手滑进她的衣衫底下时,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想阻止,可一对上他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眸,伸出去的手反而搂住他的颈项。 完了,她被这家伙给吃定了,偏又如此心甘情愿。 【第十三章 德妃命悬一线】 远远地瞧见太和门,裘化真不自觉地握紧粉拳,几乎同时,粉拳被一把温热包覆着,瞬间稳了她的心。 「还是别去了。」他道。 「都到这里了,怎么回头?」她好笑反问。 要是让皇上派出禁卫押人,那就不怎么光彩了。 花世泽轻搂着她,低声问:「身子还好么?」 「恢复得差不多了。」事实上她的气色不好,是因为这段时日又悲又喜造成的,医经里也说了,大喜大悲最易导致阴阳失调,果真不假。 「我指的是……」他咳了声。 裘化真是何等冰雪聪明之辈,哪怕没半个字点出,她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一张小脸绯红如彩霞。 「不、不碍事了。」她细如蚊鸣地道。 关于这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三十五章 男人都这样么?大白天行房就算了,怎么可以连正午也如此,甚至晚上也不放过她,累得她怎么也甩不掉身上的倦意和酸疼,反观他,那嘴角扬起的笑意都能融化隆冬大雪了。 「尚未过门这么做是太出格,可是……」他哑声喃着,吻上她雪白的颈项,「实在是我情难自禁。」 「到了、到了,太和门到了!」她忙喊着,很怕他不小心又情难自禁。 花世泽咂着嘴,吸了口气瞪着车帘外等候多时的宫人。 「侯爷,该下马车了。」裘化真小声催促着。 花世泽不动如山,外头的宫人也不敢再近一步。 裘化真不禁叹了口气,低声劝着,「侯爷,都这时候了,咱们倒不如赶紧完事,如此一来,才能办亲事,我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不要忘了,戌时一刻,这回换你来找我。」 花世泽睨了她一眼,趁她不备时吻上她的唇,钻入她唇腔里厮磨缠绵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她下马车。 一见两人下马车,宫人随即向前。「侯爷,皇上有令,让裘姑娘乘坐软轿,立即前往交泰宫。」 还红着脸的裘化真立即间:「德妃状况如何?」 「德妃娘娘一刻钟前吐了大口血,状似昏厥了。」宫人急声道。 「走吧。」裘化真快步上了软轿。 宫人随即抬起软轿半走半跑着,花世泽一直跟在轿旁,眼见交泰宫已在面前,正打算和她一起进寝殿,却被她挡在外头。 「等我看过状况你再进来。」 「可是……」 「德妃娘娘的玉体你能看么?还不赶紧去把十三带进来。」裘化真低吼了声,背着包只进了寝殿,就见皇上竟是守在床边,她正要屈膝跪下,便听皇上开口。 「无需多礼,快过来看看。」 「是。」裘化真上前一诊脉,眉头一锁,二话不说地取出针盒,一针便朝德妃的人中处刺下。 「你这是……」 「娘娘先前吃过什么?」她问着,再往涌泉穴刺入一针。 「她喝了药。」 「什么药?将药渣取来,再将开方的太医找来,还有,马上差人以黄连、甘草、黑豆各两钱煎煮,动作快!」在她说话的同时,已经取出银针,先过了烛火,随即朝德妃指头上的十宣穴扎下挤血。 那血色极淡,血量亦不多,她秀眉紧蹙,随即继续往下扎。 一头,华重盛已差人煎煮汤药。就在裘化真扎下最后一根指头时,听见德妃轻嘤了声,华重盛大喜过望地靠向前。 「英儿。」华重盛忘情地喊着德妃闺名。 德妃尽管已清醒,却气若游丝,像只吊着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口。 「德妃娘娘请节哀,唯有养好身子才能再怀龙子。」裘化真凑前温声劝着。「皇上对德妃娘娘如此赤忱真心,娘娘岂能辜负。」 德妃闻言,虚弱地看了裘化真一眼,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见德妃像是有了求生意志,她便让皇上先退后,拉开德妃的衣襟,朝着任脉经几处穴位施针。 一会煎药送至,裘化真和华重盛合力让德妃喝下大半,一刻后再诊脉,脉呈代脉细数迟。 果真是毒……想不到竟连德妃都不放过! 「如何?」华重盛低声问。 「尚未脱离危险,这两三天会是关键,民女会尽力而为。」裘化真沉声说,想了下,又道:「最要紧的得让德妃娘娘有求生想法,否则神仙下凡都救不了她。」 任何病征或毒征,都有方可解,最怕的是无心求救活。 华重盛神色黯淡了下来,良久不语。 「皇上,德妃这儿就由民女守着,民女一''步都不会罔开,直到德妃病情转稳为止。」光看皇上的表情就知道德妃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要是不能救下她,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有劳你了。」 「这是民女该做的。」只要她守在这里,就再无下毒的机会。不管是什么毒,只要还有一口气,喝下解毒汤便是,待脉息回稳,余毒自然就不成问题。 只是,宫中既然已管理得如此森严,到底是要从何处取毒? 不由得,她想起朝阳殿里的金银花……那晚,她到底是瞧见了什么?怎么她压根都想不起来? 还是,干脆再走一趟朝阳殿? 然而光是想像,她就浑身忍不住爆开鸡皮疙瘩……不行,她会怕,那种恐惧就像是她怕水一样,压根不想再靠近。 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让德妃稳住才是要紧。 「皇上!」外头突地传来宫人的唤声。 「何事?」 「启禀皇上,泓阳殿来禀,大皇子突然抽搐倒地昏厥了!」 华重盛闻言,看了眼裘化真,裘化真随即道:「皇上,能否将大皇子带到偏殿?」 「传太医,马上将大皇子带至偏殿,快!」 「奴才遵旨!」 不消半刻钟,大皇子就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进偏殿,后头还跟着哭嚎不休的皇后和太医众人。 裘化真向前一看,扳动眼睑再扳唇看舌,而后赶至的柳至衍瞧见这一幕,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再见她静心诊脉,随即抬眼问着,「宫中有没有新鲜的鹅血?要不……猪血或羊血也成。」 「还不赶紧准备!」华重盛闻言,随即朝宫人吼道。 「还有,宫中可有蕹菜?将蕹菜捣汁,乌非和甘草各五十钱,金银花十钱煎成浓汁,再和上一大碗的蕹菜汁……」她快速对着其他宫人说,却见宫人面露迟疑,不知所措,咬了咬牙道:「皇上,能否差人去看柳十三到了没?」 「柳十三?还不去查探,快!」华重盛赶忙催促道。 柳至衍走到大皇子面前,察其颜观其色,是中毒无误,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什么毒,这姑娘确实是了得。 「断肠草么?」柳至衍道。 裘化真一听声嗓,回头望去,忙道:「错不了。」不是她自夸,她真的是个解毒能人。从小为了防毒,她学医,第一件事先学毒,把每一种毒都学得专精了,再将每种解药都记牢,她才学其他的。 然而,她却想不通金银花丛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宫中怎会有断肠萆?」 「不过庆幸的是这量下不多,只要赶紧服下鲜血就能遏毒,再佐以蕹菜汁等物,服个六帖左右就能解毒。」至于宫由突然冒出断肠草,就交给皇上去处理了。 「爹?」 柳至衍回头见是柳十三,讶异地问:「你怎会在此?」 「是皇上要我入宫诊治德妃,我心想需要个擅药膳的人,便把十三小姐找来,没先知会您一声,是我不对。」裘化真朝他欠了欠身。 「无妨,她要是帮得上忙,尽管差使。」 裘化真轻点头,对着柳芫将方才的解毒药说过一遍。「记得,我要的是生汁,到时候再将煎剂混入,还有,煎剂必须熬到浓汤为止,你可别又熬到焦底。」 柳芫愣愣地看着她。又熬到焦底?她……上次熬到焦底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还是九姊教她熬解毒药。为什么她老对她说些教她摸不着头绪的话,仿佛她俩多熟来着,可与她最熟的,就只有九姊了……九姊……她…… 「对了。」裘化真压根不睬她在忖度什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问着华重盛。「皇上,能否将厨房的一些炉锅具移到偏殿外?」 华重盛一听便知她是有心要避开让人动手脚的机会,随即应允了,差着宫人立刻准备,交泰宫顿时炸开锅来。 一会,新鲜的鹅血取来,几名宫人赶忙扶着大皇子灌下,不过一会儿便稍有了血色,教众人莫不惊叹。 两刻钟后,柳芫端来解毒药,让适巧转醒的大皇子喝下,再过半个时辰,他的气色明显好转,只是腹痛未解。 「继续熬这帖药,记得,两个时辰就让大皇子喝一次,六帖之后再跟我说一声。」裘化真简单吩咐着,准备再回寝殿看德妃的状况。 「九姊。」 「嗯?」裘化真很自然地回头,见柳芫瞪大双眼,她才惊觉白已的失误,可偏偏她太习惯回应她的呼唤。 柳芫圆润的水眸瞬间噙满泪水,颤着。「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可是你又好像……」她不过是试探,谁知道她竟然回头了。 第三十六章 裘化真一把揪住她。「十三,晚一点我再跟你解释,你现在稳下心去煎药剂,绝不能出一点差池,知不?」 「嗯。」柳芫用力地点着头,泪水都点落衣襟。 「赶紧把这些事都摆平了,回侯府炖个九头鲍粥给我尝尝,是不是真像你说得那般鲜美。」 裘化真掐着她粉嫩的颊。 「好,真的很鲜美,真的。」 「你这吃货。」裘化真笑嘻嘻地皱了皱鼻子,随即便朝寝殿方向走去。 她是想跟十三好好聊聊,但不是现在,眼前正是关键,这场腥风血雨会不会化成明日早朝的剑拔弩张,就得瞧瞧下一招是什么。 像是瘟疫一般,这一日,像是不能不出事一样,皇子们接二连三地病了,合群到裘化真无奈叹息,孩子多无辜啊。 她只好差人把所有皇子全都送到偏殿,一起医治,不过数了数,发现只有四位皇子,问过之后才知道,只有巩贵妃的三皇子安然无恙。 嗯,这下子有得猜了。 至于翌日的早朝宄竟是怎生的光景,她没遇到花世泽,无从得知,倒是从宫人口中陆续证实,皇后一派与巩贵妃一派杠上了,互咬对方。 不过,这事就不劳她操心,她全神贯注在医治德妃,非将她救活不可,卖皇上一个人情,修补他们舅甥的感情。 「所以,今儿个早朝也吵得皇上动怒呢。」柳完边说边吃着她自个儿做的珍珠杏仁酥。 裘化真专注地捻着针,随着脉息的变化,稍稍调整着,回头,见她吃得正欢,不禁皱起眉。 「你在这儿吃什么?」 「九姊,我也给你准备一碗,尝尝。」 「你……我要你去顾炉火,你给我窝在这儿吃米酥?」她咬着下唇瞠着眼,一副准备打人的狠样。 「九姊,那几个皇子已经没事了,说穿了不过就是为了自保作作戏,有的连毒都没沾上边,都几天了,我还得熬药啊?」柳芫啐了声,赶紧将食盒里那一碗取出。「九姊,你尝尝,要是德妃娘娘醒了,这一样她应该是能尝的。」 裘化真没辙地接过舀了一口,欲咽下时,再确定一回,「你自个儿做的?」 「嗯,食材是侯爷给我的,他说他一天到头都见不到你,怕你一忙起来废寝忘食,所以给了我食材,替你熬一些补气的,你尝,这道桂圆杏仁酥的味道还不错吧,这米浆我打得可匀了,味道熬煮得恰恰好,里头还加了好多珍珠粉,对皮肤极好,多尝点。」 几乎入口即化的口感浸着米香和桂圆杏仁香,佐以核桃和珍珠,香润可口,甜而不腻。「这一道甜点滋补养气,德妃娘娘倒是能尝一点,作为膳食前的开胃菜还挺不错的,你这厨技愈来愈增长了。」 「都两年了,能不增长吗。」柳芫说着,不住地打量着她。 「干么呀?」 「真的是九姊呢……」虽然外貌无一丝相似,但就是这脾气这表情。 「在外头可别这么叫我。」 「知道,我是个傻的么?」这几日她俩就跟以往般和在一块,待闲暇有空了,九姊才将她借尸还魂的事讲给她听。 乍听之下,实在是太过光怪陆离,可事实却又教人不得不信。 「这可难说呀!咱们两年不见,有没有更傻得要多相处才会知晓。」 「九姊……」柳芫气得牙痒痒的,但像是想到什么,突地静默下来。 「又怎么了?」 「九姊不想报复么?」 裘化真顿了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怕,也许她这人是天生胆小,所以别说要报复,她只盼望能别再见到柳葳。 「七姊那样对你,你都不气么?」她和九姊都是压抑本性在柳府求生存的人,若今日换作是她,她是绝对会要对方付出代价的,岂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杀人要偿命的,她总得付出代价。」 「没凭没据的怎么要她偿命?」跟大伙说她是柳九?她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妖言惑众被判死罪。 「可是……」 「好了,不说了。」一见床上德妃似是清醒,她随即凑上前去诊脉,脉息虽然尚未稳,但是跟一开始比较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娘娘,待会还有一帖药,喝下后再睡多点,你会好得更快,明儿个开始应该就可以慢慢正常进食了。」 真要将病给养好,食补远胜于药补,只是德妃现在的状况还不宜进太多汤水,待脉息平缓下来再说。 德妃看了她一眼,像是有所感触,美丽的杏眼滑落泪氷。 「娘娘……」裘化真吓了一跳,赶忙拿手绢给她拭泪。 这又是怎么了?医者向来是治疾不治心,德妃的心结要是不解,三不五时悲恸难遏,可真要药石罔效了。 「救我做什么呢,丰儿已经不在了,她们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就给吧……」 裘化真皱起了秀眉。「蝼蚁尚且贪生,娘娘岂能比蝼蚁不如?况且,还有皇上呢,皇上一心盼着娘娘玉体康复,娘娘怎能辜负皇上情意。」 「可是我……无法再给皇上添龙子了。」 「为何不可,我并不觉得娘娘的脉息何处有异,想生儿育女,绝对可行。」 「可是我之前为了要那个孩子已经伤了身体,太医说过我不能再有孕。」正因为那绝无仅有的孩子就那么没了,才教她万念俱灰。 「娘娘,我都能将娘娘从鬼门关拉回,娘娘不认为我也可以将娘娘的身子调养好么?我擅针擅灸擅汤药,尤其专治妇科,娘娘尽管静心养病,届时我必定为娘娘施针,还请娘娘切勿心「真的?」 「娘娘就当被我骗一回吧,咱们事后可证明今日我所言绝非虚言。」 「好,就这么说定了。」 见德妃眸底有了光采,裘化真这才放下心来,适巧女官端了药入内,她赶忙将药接过手,却见女官的指尖似乎有灼伤似的水泡。 「尚宫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裘化真低声问。 尚宫苦笑了下。「也不知道怎地,好像不少宫女都有这情况,就像是烫到般的疼。」 「该不会是在忙乱中不经意给烫着了。」 「许是如此,宫中近来宫人短缺,忙得人仰马翻。」 她让皇子都集中在交泰宫的偏殿里,再将六尚局也留在偏殿,照道理说集中管理照料,该是最节省人力才是,怎么她反倒说是人员短缺来着? 想着一会去探探,便让尚宫先为德妃将药给喂下。 「裘姑娘要不要歇歇?」尚宫轻声问。「裘姑娘不眠不休地守在寝殿多日,如今娘娘的情况稍稳,要不先去歇会?」 「我……」 「要不去透透气也好,这儿还有我守着。」柳芫拍拍她的手,朝外头使了眼色,她随即明白柳芫的意思。 「也好,我去透透气。」连着几日没见到花世泽了,不知道待会见到他,他会给她什么脸色瞧。 然,门才开,适巧瞧见巩贵妃和柳蔵迎面走来,她倒吸了口气,感觉浑身寒毛都立起,手心渗出汗来。 柳芫见她古怪,起身一瞧,见是巩贵妃和柳葳,随即向前施礼。「见过贵妃娘娘、柳昭仪。」小手在背后轻摆,示意裘化真赶紧入内。 她是想走,可是她已经跟柳葳对上眼,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施礼,垂着脸,等着两位娘娘发话。 「这一位就是皇上跟威镇侯借来的女神医?」巩贵妃狭长美目闪动莹光。 「是的。」柳完代她应着。 「本宫想跟你借一步说话。」 柳完闻言,回头望去,就见裘化真浑身僵直着,正思索要怎么替她脱身,柳葳已上前一步拉住她。 「十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可、可是……」 「咱们姊妹到一旁说些体已话也不成?」柳葳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裘化真僵在原地,粉拳在宽袖里握了又放,勉强自己稳下心神,正扬起完美的笑抬脸时,突觉小手被人握住,侧眼望去,竟是花世泽冷着脸看着巩贵妃,吊高的心总算平稳落下。 「威镇侯怎会在此?」巩贵妃没忽略他的举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压根不避嫌。 「皇上有令,任何人未得允许不准进交泰宫,贵妃娘娘又怎会在此?」花世泽眸色冰冷,看着她像是看只令人可憎的虫子,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突地又被人握紧,他顿了下,垂眼瞧见裘化真的紧张,他才淡然一笑。 第三十七章 「是吗?没人告诉本宫。」她侧身问着,身后的宫女随即自赏巴掌。 「都是奴婢的错。」一连几个巴掌要打得十分响亮。 「得了,走吧。」巩贵妃目光扫过花世泽和裘化真,转身离去。 待人走远了,裘化真才松了一大口气。 「是她吧。」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教她猛地抬眼,半晌才要嗫嚅道:「也不能算是她。」但她不要敢道出柳葳的名,她怕这事一旦査出会祸及爹爹。 「但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你别乱来。」方才他动了杀气。 花世泽突地朝她漾开笑。「不急于一时。」那笑意彷佛狩猎中的野兽,正逗弄着猎物进入陷阱,看得她浑身发寒。 「侯爷,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就忍耐吧。」 「侯爷……」 「在这儿待得还好吗?瞧你似乎瘦了,气色也不怎么好。」花世泽垂眼打量她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很好,目前德妃的状况也稳下来,已经不成问题,只是比较麻烦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就怕余毒会侵骨蚀腑。」毒有数百种,药材之毒也会损其心脉,而慢性中毒的话,相似的毒物都有相同的病征,容易造成错误判断,实在是教她伤透脑筋。 「横竖你只消将德妃的病症稳定就好,其余的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可是我想——」 「不准。」花世泽想也不想地道。 裘化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怎么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个如此霸道的人? 「听着,朝堂正乱,明枪暗箭都有,我今日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不管遇到任何事况都无须急躁,一切有我在。」 裘化真眨了眨眼,思索片刻。「……有人要对付我?」敢情是她救人反倒成了他人的眼中钉了? 花世泽未语,殿内突地传来尚宫的惊呼声「来人!快来人啊,德妃娘娘吐血了!」 裘化真不敢相信地回头,那汤药是尚宫拿来的,而尚宫是皇上和侯爷都认为可用之人,怎么「去吧,尽力就好。」 花世泽淡漠无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教她不自觉地爆开恶寒,她不想多作揣测,但是……回头望去,就见他噙着她读不出的愉悦笑意。 宄意是她的死,还是皇族的祸将他变得如此? 德妃的病情急转直下,像是呕光体内的血般,教裘化真筋疲力竭地一再施针用药,花了一个日夜才勉强将来势汹汹的病况给稳定下来,然而她依旧不敢大意,就连煎药都只肯交给柳芫,不再假他人之手。 「九姊,怎么办,皇上先前来时颇为震怒。」柳芫站在床边,一看德妃的脸色就知道她只剩下一口气,只要一个不经意恐怕就会随时撒手人寰。 昨晚有经手汤药的宫女包括尚宫大人全都被押进大牢,要不是九姊执意留下她,恐怕她现在起去牢里了。 裘化真站在床边不住地翻看太医院的诊诒记录。太医院会记录后宫嫔妃所有就医的状况,包括当时的病征和用药,如果她没记锴,两年前上头并未明载原因,而太医也只开了一般产后药方,脉征则是革脉……妇人小产确实是会出现革脉,但就以革脉论,这记录也写得太轻率了。 她再诊着德妃的脉,却得脉洪浮,教她不禁呆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姊怎么了?」柳芫见她面露惊愕,直觉大事不妙。 「怎会这样?既然失血,其脉该细数沉,方才明明是如此的,可如今怎会出现了脉洪浮?」 「……牢脉?」柳芫骇道。 「不对!《扁鹊心经》里提到反复吐血者,脉当得沉细,而反浮大牢者死,才是主死的牢脉,可问题是脉象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覆,况且胃气未绝,怎会是牢脉。」 裘化真不死心地观其颜察其色,看她的眼舌唇指,根本不该出现洪浮之脉,可是脉息确实是转变了…… 「九姊,还是舍脉从症吧。」 「不!诊脉本就不该以单一脉象论断,况且我笃定德妃是中毒,否则解毒汤暍下不会有所反应,而眼前只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其毒为热,有破血逐瘀之性,而我用了提气的温补药,反倒使脉象转变。」说着,她提笔快速写下药方,交给柳芫。「跟太医说,提这些药,动作要快,全程不准让任何人接手。」 「九姊,你要是猜错了……」 「不会的,我是想起初回京城替长公主诊治时,长公主的脉象最终呈现革脉,那是因为长公主原本就是阴盛寒积之征,其毒为热,毒气攻邪方巧对了病证,而德妃本是阴盛戴阳之证,所以这毒加上我先前的方子太躁了,得赶紧换药方。」裘化真说着,已经着手取来银针,准备重新施针。 柳芫闻言,赶快去取药煎药,不敢多作停歇,就怕脚步一慢,德妃出事,她就得陪着九姊走黄泉路。 然而,就在她捧着药进寝殿时,适巧遇见有宫人前来,见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不禁问:「黄公公,是皇上命公公前来的么?」 「正是。」 「是要询问德妃病况么?」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眼前是五更天,皇上该在殿上早朝,怎会探问这些,而且后头为什么还跟着禁卫。 「不是。」黄公公叹了口气,直到来到殿门前,才尖细喊着,「皇上有旨,命裘姑娘即刻上殿!」 【第十四章 真相逐渐大白】 柳芫闻言,险些没拿稳手上的药碗,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公公。 正在施针的裘化真闻言,头也没回地道:「我现在走不开身。」 柳芫赶忙端药入内,急声道:「九姊,你不去的话不等于是抗旨?」 「我现在一走,德妃就非死不可!」她只要一想到花世泽那快意的笑脸,她更非要将德妃救话不可。 「可是黄公公后头有禁卫……」 「皇上有旨,裘姑娘要是不上殿,禁卫可以立即入殿带人。」黄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柳芫未竟的话。 裘化真下完最后一针,端过柳芫手上的药碗,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德妃衣不蔽体,你们要是敢进来,那就进来吧。」 「裘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咱们。」 「黄公公在为难我。」吹得汤药三分凉,她才让柳芫帮忙扶起德妃,一口一口地灌下。 「裘姑娘,咱家也不瞒你了,朝宫城上百官争辩,有一大臣直指裘姑娘乃是重阳城一带的神棍,甚至暗示威镇侯与裘姑娘挂勾,入宫装神弄鬼,置德妃于险境,对方还带了一位重阳人氏,要当面指证你。」黄公公干脆将始末原由道出。 裘化真微扬起眉,扶着德妃躺下后,便道:「皇上相信这子虚乌有之事?」重阳人氏会是谁?赖大老爷吗?她不这么认为。 「皇上不信才要裘姑娘上殿。」 「黄公公,德妃正是关键之时,我要是现在离开,出了差池,这责任要由谁来担呢?」这事来得巧,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是不能离开。 还有,花世泽知情么? 「可是皇上旨意……」 「黄公公,请回禀皇上,就道若要裘化真的人头,请皇上到寝殿赐死,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寝殿一步。」如果走与不走都是死的话,她宁待在这里撑到最后一刻,才不会傻得到殿上去赴死。 外头顿时没了声响,一会便听到脚步声离去。 「九姊,抗旨是死罪呀。」柳芫紧抓着她的手。 「我去也是死。」裘化真没好气地道,回头看着德妃。「现在只能等了,只能看病情变化,证实我的推测无误。」 「如果……」 裘化真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道:「反正也不是没死过,只求皇上别要我沉塘就好。」她的心愿一向不大的,如里不能歹活,但求好死。 柳芫听完,知道这时多说无益,只能与她双双守在病榻前,就盼德妃能够赶紧转醒,好让这教人胆战心惊的时刻平安度过。 约莫两刻钟后,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唤声。 「九姊,皇上真的来了。」柳芫轻扯着她的袖子。 「安静。」裘化真静心诊着脉,嘴角微微勾起。 「裘姑娘。」华重盛在殿门前唤着。 第三十八章 裘化真随即起身,和柳芫到殿门前接驾。 「德妃状况如何?」 「脉息已稳。」 「如今可以随朕到殿上了么?」华重盛看了眼床上的德妃,眉眼一沉低问着。 「不成,如里皇上非要审我,请将相关人等请到偏殿共审。」 华重盛微眯起眼,难以相信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不卑不亢,看似无所畏惧。「好,就这么着。」 「十三,你留在这里,要有什么事,让外头的宫人通报一声即可。」跟柳芫交代一声,她便跟着华重盛前往偏殿前的园子凉亭。 等了一刻钟,瞧见几名大臣排成两列走来,而她爹也来了,花世泽则是走在最末……不,后头还有一个人,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温二爷?」她低喃着。 「你识得那个人?」华重盛问。 「识得,在重阳城时,这人还害我被卷入一宗杀人案,要不是侯爷相救,我早已不在阳间。」 「喔?可那人的说法与你所说的有所出入。」 「肯定是如此的。」要不然人家会是千里迢迢特地来探望她吗? 记得要开重阳城时,花世泽还特地要县令重审该案,看来花世泽一走,县令收了贿就了事了,毕意天高皇帝远,花世泽又不可能突然回头确定案结。 只是,到底是谁将这人给引至京城?当初那案件,只有县令和知府晓得,若非有朝中大臣穿针引线,这事也不会串连得这么快。所以说是有人想要利用她反咬花世泽,藉此挑拨他们甥舅感情? 突然想起花世泽的警告,她不由朝他望去,瞧他丝毫不为所动,唇边甚至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突然恍然大悟。 他是早知情的,所以将计就计,引君入瓮。而他要她尽力就好,要是德妃真有差池,就能逼皇上动怒,大刀砍功臣了。 这人……怎么老是不把命当一回事。 「皇上。」几名官员来到凉亭前,垂首作揖。 「让那重阳人氏上前。」华重盛一个眼神,黄公公随即喊道。 温二爷有些胆怯地左顾右盼,来到前头,随即双膝跪下。「草民重阳人氏温二叩见皇上。」 「将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再说一遍。」黄公公尖声说着。 「皇上,这个女子就是装神弄鬼,在重阳城里招摇撞骗,甚至与威镇侯合谋,让县令扣了草民罪名,草民心有不甘一再上状,幸得首辅大人援手,引草民入宫,就盼皇上不要着了二人的道。」 裘化真瞅着温二,不禁轻轻摇头。 太烂了,这种口齿不流利的谎也敢说出口,想在皇上面前混口饭吃,至少也要她五成功力才成呀,糟成这她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裘姑娘作何解释?」华重盛低声问。 裘化无奈地走出亭外,居髙临下地看着温二爷。「好久不见,温二爷,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扣我罪名,但你能否告知我是对谁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你假藉双眼能观阴阳,从赖家拿走了数百两银子,这事在重阳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可恶的是,你为了五千两杀害方武,却与威镇侯合谋,将这事推到我身上,还请皇上圣裁,还我公道。」 嗯,这气愤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真实。裘化真带着些许赞赏眼光望去,又笑问:「既是如此,怎么没将赖大老爷给带上京呢?我记得当我画出赖老太太画像时,他还吓得说不出话来,况且若非已故的赖老太太亲口告知,我又怎会知晓他赖家的契本匣子藏于何处。」 一旁的巩首辅随即向前一步,道:「皇上,裘氏说已故赖老太太,此话竟是她的眼真能观阴阳不成?」 「大人,民女确实能观阴阳。」 「你能如何证实?」 「无法证实。」 「那就是信口雌黄!」 裘化真无奈地笑了笑。说真的,她连这位大人是谁都不知道,何必这么针对她呢?叹了口气,她回头朝华重盛福了福身。「民女无法证实,乃是因为在真命天子面前,任何孤魂野鬼都须回避。」喏,她把皇上端出来了,真有不满,冲着皇上吧。 花世泽闻言,嘴角忍遏不住地扬起。 裘化真睛他一眼,继续扮无辜。 巩首辅张口结舌,没想到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油嘴滑舌。 裘化真瞧他一时想不出话,便又继续道:「还有,方爷一案,有悦来客栈掌柜可以作证,是我救了方爷,而温二你循线找来时,埋下杀机,毒杀了方爷嫁祸于我,此案由曹县令经审,也查过药材行,从温家搜出砒霜,明明是罪证确凿,为何温二爷未被收押牢中待刑?」 「这、这是冤案!」温二爷涨红脸喊道。 「好,若是冤案,便将曹县令找来,咱们当面对质!」 「皇上,温二上京为裘氏而来,裘氏在重阳城时确实是以神棍之名招摇过市,如今威镇侯引神棍入宫,空有巧舌而无医术,致德妇徘徊于生死之间,这事得慎查才成呀,皇上!」巩首辅随即向则一步,双膝跪下。 裘化真不禁轻啧两声,老人家这么一跪,恐怕好几天都走不好路呢。 「威镇侯,当初你说裘姑娘是神医,如今这是——」 「皇上,裘姑娘如何救治命危的长公主,皇上是比微臣还要清楚。」花世泽淡声说着。 「皇上,倘若裘氏真有医术,可否告知师出何门?」巩首辅不死心地再道。 这一问,倒教裘化真面有难色了。皇朝律令里,医者学医必拜师门,开设医馆必得告知师承何处。民间偶尔可以随意行事,横竖府衙也不会无故找麻烦,但在皇上面前,可是说不得一句假话。 而她……总不能说她是师承院使大人吧。 忖着,不禁偷觑花世泽一眼,就见他神色自若,彷佛没将这问题当一回事……这是怎样,真这般自信来着? 「皇上,她无法回答便是师出无门,既是师出无门,岂能行医。」巩首辅说着,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裘氏不过是个招摇神棍,如今威镇侯也牵扯在内,求皇上切勿放纵,以儆效尤。」 「巩首辅此言差矣。」 裘化真瞠圆了眼,没料到爹竟开口替自己说话,甚至徐步来到了前面,朝皇上作揖。 「皇上,裘姑娘乃是梅林县人氏,是下官的外室所出,师出柳派,外室已殁,所以威镇侯此回前往梅林县时,才托威镇侯替下官将小女带回认祖归宗。」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就连裘化真都不敢相信父亲竟会编出这种谎,这……一道灵光闪过,她蓦地看向花世泽,瞧自己笑得温柔,总算明白他那抹愉快的笑意是算计她得逞……她还以为他心性癫狂了。 真是的,也不先跟她说,要害她胡思乱想。 只是,她作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帮她重回柳家,他是怎么知道她希冀自己还能再喊一声爹? 「原来如此。」华重盛啼笑皆非。「威镇侯,既有此事,当初为何未将裘姑娘交给柳院使?」 「那时适巧长公主有恙,所以将好留下……皇上,这事说来也巧,臣一离京,长公主便病危,皇上一过府探视,宫中便出了事,而后裘姑娘也遭人暗算落湖,差点沉尸湖底……」花世泽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黑眸却淡淡扫过褚都督。 一直站在首位没开口的褚都督,目光微微闪避,只因上个月遭花世泽斩手退回的美鬟便是他所赠与。 「威镇侯,如今已证明了裘姑娘的清白,至于当日陷害裘姑娘落湖事绝不能轻放,还有那位重阳人氏……好好审个水落石出。」华重盛的目光朝温二望去,温二登时吓得面无血色。 「皇上,裘姑娘一案牵扯到早前褚都督送给微臣的美鬟,臣定会查个详实。」不等褚都督开口,花世泽话锋一转,直朝巩首辅而去。「还有,巩首辅爱民如子,可惜却未查清前因后果,误听小人之言,而这事又牵扯到重阳城曹县令、谢知府,微臣必定会秉公处理,彻查到底,绝不枉纵。来人,将重阳人氏温二押进刑部大牢,由本侯亲审!」 「遵命!」 禁卫随即将已经吓得双腿无力的温二给架走,凉亭登时鸦雀无声,只有阵阵煦风拂过林叶的声响。 第三十九章 这时后头有宫人来禀,「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已醒。」 「是吗?」 「但德妃娘娘想喝水,奴婢们不敢擅作主张……」 「皇上,我先行一步。」裘化真朝他施礼后,回头朝柳至衍腼腆地笑了笑,便快步朝寝殿方向走去,经过花世泽身边时,还偷偷拧了下他的手才快步离去。 花世泽看着她的背影,温煦笑意柔和了向来偏冷的黑眸,然当他收回目光时,笑意依旧,只是多了几分看丑恶虫子的无情噬血。 历经七日,终于将德妃的病情彻底稳住,裘化真也在皇上的许可之下,前往柳家认祖归宗。 「侯爷,你那些事査得如何了?」一上马车,她急问道。 花世泽淡淡睨她一眼。「咱们几日没见,你想问的只有这些?」 裘化真立刻露出狗腿到极点的谄媚笑意。「想你了,侯爷。」小手还不住地轻扭他的袖口。 花世泽闻言,笑意染上他清冷的眸,如涟漪般地扩散到唇角,然后俯近吻上她同样噙笑的她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地退开。「你……」还来不及抗议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很快的,这些事都会结束,届时我会明媒正娶,迎你为妻。」巩家与褚家,当年助皇上登基的两大功臣,如今一个待审一个被迫荣退,至于谢知府和曹县令正在来京的路上,他可以预见这两人的证词足以让朝堂风云色变。 裘化真小脸枕在他的肩上,羞涩地笑着。「所以你才说服了我爹,让我得以重返柳家,以柳家人的身分嫁进侯府?」 「那也得要你讨柳院使欢喜,柳院使说了,你和柳九颇相似。」 「真的?」 「我呢,只是要你能够顺理成章地喊他一声爹,而他也愿意,如此而已。」 「侯爷,谢谢你,真的。」 「说什么谢,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谢么?」 裘化真嘿嘿笑着,真心觉得,她要的其实不多,她不需要荣华富贵,只想要一个愿与她一生一世并肩而行的男人。 而她,极其幸运地找到了。 到了柳府,重新踏进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她有些近乡情怯。 由熟悉的老仆引进主屋大厅,就见柳至衍看似已等候多时,当然,一旁还端坐着以往总教她戒备提防的柳家主母高氏。 「化真,过来敬茶吧。」柳至衍含笑道。 裘化真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盘,随即走到两人面前,双膝跪下敬茶。 高氏冷眼看着她,心里极度不满,见威镇侯也在场,心里再不满也不能彰显于外,只能悻悻然地喝了茶,道:「今日喝你一杯茶,是允你进柳家的门,但是老爷,这孩子年纪说是十七,依月分算来竟是和艾儿同年同月,这排序该如何安排?」 「行九,就当是逝去的柳九。」站在身后的花世泽淡淡启口。 高氏张口欲言,身旁的柳至衍倒是一口允了。「就这么着吧,顶了艾儿的排序,往后你就是柳家小九。」 「是,爹爹。」裘化真垂着脸,激动的泪水噙在眸底。 「起来吧。」 裘化真点头起身,笑盈盈地看着柳至衍。一旁的高氏看这对父女噙笑对望,想起她那可怜被休的女儿,怒意几乎冲至高点。 「老爷,就安排艾儿原本的院落给她吧。」她说着,心里已有了打算。 「不用,近期她会在宫中与侯府来回,不用在柳府安置院落。」花世泽淡淡地替她挡了任何可能的麻烦。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岂能如此。」 「因为柳十一添药使乱,使得家母病情反覆,需要柳九看照。」 「侯爷,芙儿都说了,那不关她的事,侯爷却一口咬死她,这实在是——」 「住口!这事没闹到皇上面前就已是侯爷仁慈了,你要再说下去,惹得侯爷心烦意乱,告到皇上面前,以为这只是休妻就能了结的事么?!」柳至衍怒声吼着,随即起身朝花世泽作揖。 「内人愚昧,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还请侯爷见谅。」 高氏揪着手绢不语,反倒是花世泽摆了摆手。「罢了,时候已不早,本侯要先带柳九回侯府了。」 「且慢,下官有些事想和小九讨论一番。」 一句小九叫得裘化真心花怒放,随即问:「爹爹有何吩咐?」 「倒不是吩咐,而是针对宫中难解之毒……」柳至衍顿了下,道:「不如到书房坐一会吧。」 「好。」她爽快地应着,一回头就对上花世泽冷若冰霜的脸。「呃……医者论医,能够被此切磋,这早好事。」 花世泽皮笑肉不笑地道:「所言甚是。」 裘化真只能硬着头皮干笑,跟着柳至衍绕过长廊进了书房。她环顾四周,心里无限感慨,只因爹爹的书房从来不让她们进入的,若是想要什么书,跟爹爹说一声,爹爹自然会差人送来。 如今一瞧,这书房打理得井然有序,收藏的各式医书教她的手不禁痒了起来,尤其是架上还搁了好几本绝本。 「裘姑娘对医书很有兴趣呢。」柳至衍招呼她在案边坐下,被她那发亮的眼给逗笑。「我家小九儿也是如此。」 裘化真五味杂陈地垂着脸,从不知道爹对外都是唤自己小九儿,唤得这般亲密。 「切入正题吧,柳院使。」花世泽很自然地坐在她身旁。「外头布了我的人,不用防隔墙有耳。」 柳至衍闻言,老脸有些赧然。「倒不是防,而是宫中正值多事之秋,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顿了下,便道:「言归正传,裘姑娘对于德妃身上的毒可有头绪?」 裘化真苦笑了下。「说来丢脸,尚无头绪,但唯一可确定的是长公主和德妃身上的毒都属同种,是性热的毒。」 「那么,就跟两年前皇子们身上的病征是一样的,热、燥、湿,理该是毒,却又未出现毒的脉象。」 「会不会是极微量的慢性中毒?毕竟皇子们年纪尚小,有时病征不一定会呈现在脉象上头,除非下了重药。」 「极有可能。」柳至衍颇赞赏地点头。「宫中有不少宫人或轻或重的身体不适,再加上七八日前被押进牢里的宫女们,透过狱卒通报皆身有不适,我让陈太医去探看,发现她们竟一个个都出现湿燥的病征,这让我想起两年前皇子们一个个倒下时,后宫也折损了不少宫人,只是那时正乱着,就没多细想,如今想来着实不寻常。」 裘化真攒眉思索着。「这事说来确实古怪,好比德妃明明转好,病情却又突然急转直下,偏偏那一碗汤药经手的全都是能信任的,实在是没道理,我一直想不通要如何在这重重关卡里下毒,又怎会教经手的宫女全都出现热燥的病征,这也太邪门了。」 「不过被押进牢里的,倒有个小太监安然无恙。」 「咦?」 「小太监是负责守炉火的,他身上没有出现热燥的病征,听说他的右手虎口上本是长了疮,如今倒是不药而癒。」 裘化真顿了下,心里像是有什么隐隐成形,脱口道:「那天端药进寝殿的是尚宫太人,她的指尖起了水泡,像是被灼伤……」 「那些宫女们的指尖上似乎也有水泡。」柳至衍也说。 「长公主是随盛寒积之证,那毒性热,所以反倒是以毒祛寒,虽有凶险,但经灸过五百壮后,反而对病情有所助益……手上的疮要是以毒攻毒而癒,那么原本无恙的手自然会教毒给侵触……毒是抹在碗口上?!」她喃喃细数,结论脱口而出。 「十二监?」花世泽低问着。 经手宫中膳食用具的宫人隶属十二监,顶头上司则是内务府。 「能够作粉入毒且接触就能使之如灼伤般起水泡的……」 就在柳至衍欲启口时,裘化真枪白道:「斑蝥!」 她想起来了,那一晚,她在朝阳殿的金银花丛里瞧见的是斑蝥! 「可是别说斑蝥是管制药物,斑蝥是生长在南方,宫中没有。」柳至衍道。 「斑蝥食豆类,但也生长在金银花下。」她淡道。 栽种金银花无人会起疑,只因金银花乃是解毒药材,但是斑蝥也能生于金银花之下,任谁也猜不着这层关系。她当初对那片金银花心生古怪,一再探访,就是因为她隐约瞧见了虫子。 第四十章 「确实是如此。」柳至衍轻点着头,抬眼却见花世泽眸色锐利地盯着裘化真,彷佛她说出多古怪的话语。 「这下槽了……」她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 「呃……」这还真不好解释呀,如果她是柳葳是巩贵妃,如今巩、楮两派危在旦夕,两人必定转为小心,而那片金银花是绝对留不得,最好连根拔除,一把火给烧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应该忍着恐惧跟柳葳打交道,趁机进朝阳殿的。 「裘姑娘?」 「没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斑蝥,那么德妃身上的余毒就能解了,而且也给了条线往十二监去查,瞧瞧到底是谁买通了十二监里的公公,将毒下在碗品。」说着,裘化真起身。「刻不容缓,我得赶紧进宫。」 「也好。」柳至衍跟着起身,却不慎撞掉了摆在案上的一卷画轴。 裘化真欲拾起,却见画轴已散开,而上头的画像……柳至衍快她一步将画轴拾起,正欲卷起时,她忙道:「爹,这画像是谁?」 「这……」柳至衍扬起苦涩的笑。「她是我的小妾,十四年前就去了。」 「爹的小妾?」 见她神色激动了起来,花世泽不禁轻按住她的肩。 「说来也真是巧合了,才允了让你承接九儿的排序,这从没掉过的画轴突然掉了。」他神色惆怅地摊开画,对着画像问:「小清,你是不满我的安排吗?你当我不珍视小九儿吗? 裘化真倒抽了口气,颤着声问:「她……是柳九的亲娘吗?」 裘化真不敢相信,在她借尸还魂后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小清,竟是她的亲娘……可为何小清从未提起? 「怎么了?」花世泽低声问。 她摇了摇头,再问:「她当初是怎么去的?柳九似乎不记得自己的亲娘。」这话是替自己问的,因为她真的没有任何记忆。柳家后院里,大多的姊妹都有姨娘,就她没有,冷了病了无人嘘寒问暖,后院从没人提起过她的姨娘,她当自己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孤儿。 「她……那年小九儿三岁,不慎掉进湖里,她为了救小九儿溺毙湖中。」 裘化真瞠圆了水眸,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在冰冷的湖水里,有抹纤瘦的身影不放弃地抱着自已,用着最后的力气将她抛向湖畔,自己则沉入湖里……啊,她怕水不是天生,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亲娘沉尸湖底,面对岸站的是高氏……所以她怕高氏,从来就不敢拂逆她,为了能平安长大,她一直是乖顺听话的。 「裘姑娘,你怎么了?」柳至衍收妥了珍藏的画,抬眼见她眸底噙泪,脸色苍内得吓人。 「化真?」花世泽托着她发颤的身子。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侯爷,咱们回侯府吧。」她要回去,回去找小清问个清楚。 回到侯府,进房前,裘化真道:「侯爷,请你别进房。」 「为何?」 「拜托,我求你了。」 花世泽抽紧下颚应允了,放她一人进房,自己守在门外。 裘化真一进房,屋里不着灯,只有几缕从镂花窗筛落的光芒,她忍住激动,哑声喊道:「小清。」 几乎同时,小清幽幽地在她面前现形。 裘化真直睇着她,她的年岁就停留在爹画上的年岁,噙着浅浅羞涩的笑,而此时,她面露忧愁,笑得苦涩,彷佛已知她知情。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裘化真颤声问。 小清扭着十指。「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你说,孤魂之所以流连人间,是因为执念未解,你呢?」她说,执念未解的孤魂未随鬼差下黄泉,日后下黄泉会受罚的。而她都已经走了十四年,为何还在阳间?届时,她会受到多少责罚? 「当然是因为你。」裘化真怔忡地看着从角落里走来的书生,听着他道:「在她死后,她一直跟在你的身边,目睹你被人沉尸湖底却无能为力,眼见你死时因为惊吓过度而魂飞魄散,是她花费了两年一点一滴地拼凑你,再将你推进尸骸还魂……我之所以一再允她逗留阳间,那是因为她自愿在黄泉摆渡千年,永不轮回,而,现在是带她回去的时候了。」裘化真闻言,不住地抽噎着,突然像个孩子般哭嚎出声。 喜她曾被疼爱过,悲她让亲娘背负如此大的罪责蓦地,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剑风从她身旁刮过,直指着书生,她错愕地抬眼,身子不住地颤着。 【第十五章 千钧一发】 「你是谁?」花世泽沉声质问。 书生玉白俊脸上满是坏心眼的笑,一脸爱莫能助地看向裘化真。 「……侯爷,你在跟谁说话?」裘化真踉跄了下,赶忙抓着他。 「这个男人是谁?」 裘化真呆愣愣地看着他,瞬间泪如雨下。「不要……怎会这样?」 「化真?」 裘化真抹了抹泪,快速地诊着他的脉,却见他的脉息正常压根不像有急病的病征,可是他偏偏瞧见了书生。 方爷见到书生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就辞世,那他…… 「书生……」 「我帮不上忙。」书生笑嘻嘻地摇着头。 「我求你,书生。」裘化真双膝跪下,却蓦地被身后的花世泽给揪住。 「为何要求他?!」花世泽怒声问。 「他……」裘化真顿了下,咬了咬牙道:「侯爷,你先出去,等我先把事问请楚了再跟你说。」 「我不允许。」 「侯爷,这事很复杂,我必须先问清楚,还有小清的事……」 「你的亲娘么,她在哪?」方才他在房门外,将里头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他大概猜出小清就是方才柳院使所说的人,但是突然冒出男人的声音,他怎能允许她与其他男人共处一室? 哪怕,是个鬼,他都不允! 「她……看不见她,你也听见方才书生所说的,我想求的便是这事,要你先到外头,等我一会。」她央求着,花世泽却是动也不动,长剑依旧直指着书生。 「我说,这事没得解,你不用再求。」书生笑意不变地道。 「真没得解?」见书生笃定地摇着头,裘化真的心不禁往下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不是急病,那么……会是跟宫中有关?该不会是德妃又出事,皇上将这事算在他头上? 「侯爷,我要进宫。」她当机立断地道。 「你进宫做什么?」 「方才在我爹那儿不是已经说了,其毒是斑蝥,我要马上配出解毒剂,还有你也应该马上追査十二监才是啊。」 花世泽微眯起眼,像是在思索她所言真假。「好,我跟你一起进宫,不过,再等一会。」 「等什么?」 花世泽环顾四周,突然开口道:「小清,你能否吹动我玉佩上的流苏?」 裘化真不禁看向他系在腰带上的凤凰玉佩,不懂他这要求为的是哪桩。 「如里你能吹动我玉俩上的流苏,那么请你守在化真身边,一旦有所危险,请吹动流苏告知我。」 裘化真微愕,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种要求,正要说小清早已没了那一口气无法吹动流苏,却见门外的小青甩动宽袖,微风刮动了流苏。 花世泽见状,浅抹笑意,朝风动的方向施礼道:「多谢。」 裘化真傻愣愣地瞧着他,手被他紧握着。「走了,可以进宫了。」她不禁失笑,不敢相信他防患未然到这种地步。 他可以为了她做这么多,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吗?她迟疑,却没有其他办法。 进了交泰宫寝殿,裘化真立刻写下解斑蝥的药方,心里却是极度不安,担心他追査十二监会遇上危险。 可这是宫中,宫中禁卫又归他管,应该不会有事才是,但他看得见书生又是事实,到底该要如何化解,还是如书生所说,根本就解不了。 「九姊。」柳芫从外头走来,急声唤着。「听说朝阳殿着火了。」 「真的,从外头就看得见黑烟。」 裘化真随即跟着柳芫走到交泰宫外,朝后宫望去,迷蒙的夕阳西沉之际,果真有抹黑烟冲上云霄。 「真的是朝阳殿。」她喃道。 她去过朝阳殿,自然清楚朝阳殿在哪个位置,但这个时分着火……莫非,现在所烧的正是那片金银花? 第四十一章 「十三,你待在这里,我过去瞧瞧。」 「九姊,不好吗,你去朝阳殿做什么,现在那么肯定正在忙灭火,你去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波及,那就槽了。」柳芫一把抓着她不放。「侯爷交代了,不管你要去哪,我都得跟着,你真要我跟吗?」 「十三,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放手。」 「我才不管别人,我只管你一个。」她一个九姊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要是一个不小心又没了,她找谁哭去。 「你听我说,我担心朝阳殿里烧的是金银花丛,那底下有斑蝥,要是用火烧的话,去灭火的人闻到那气味都会中毒的。」她去了可以让那些人先离开,或许还可以抢救一些证据,要是立了大功,皇上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杀花世泽的。 「这么危险,你更不能去。」 「十三……」正说着,见有大枇禁卫直朝交泰门的方向而去,瞥见一个眼熟的,她忙喊,「颜爷!」 颜奎回头一见是她,随即停下脚步朝她施礼。 「发生什么事了?」 「朝阳殿起火了,皇上正在那儿。」 「……嗄?」裘化真愣了下,忙问:「侯爷呢?」 「侯爷在内务府,易水已经去禀报了。」 裘化真微松了口气,随即又道:「告诉所有禁卫和宫人,蒙着脸再进朝阳殿,一觉得呼吸有灼烫感便立刻退。」 「知道了。」虽不懂用意,但颜奎还是应了声,和其他禁卫前赶往朝阳殿。 「十三,让宫人马上煮解毒汤,有多少煮多少,快!」 「可是你……」 「我还得照看德妃呢,你动作快。」 「喔。」柳芫应声便赶紧朝偏殿的方向跑去。 瞧她跑得远了,裘化真随即撩起裙摆抄近路过交泰门,直朝朝阳殿而去。 「化真,不行,那里太危险了!难道你就不怕旧事重演!」小清急声喊道。 裘化真停下脚步看着一直跟在身旁的小清。她怕,她一直都很怕死的,但是——「娘,我这条命教你给救了两回,我一定会怒力地活下去,你不要担心。」 小清怔怔地看着她。 「这事总得有个人去阻止,否则后里不堪设想的。」话落,她毫不迟疑地朝前奔去。 她真的没夸大,这场火灾真的会烧出无法挽回的结果。 看来,她太小看后宫的嫔妃了!女人一旦心狠手辣起来,完全不亚于男人,当东窗事发之后,不只是要毁灭证据,还要趁机除去最大的主事者……一旦皇上驾崩,那么其他的皇子全都不成威胁了。 褚都督已经被迫告老致仕,褚皇后等同被折了翼,可巩首辅一案未审,朝中多的是党羽勾结,届时皇位自然是落在三皇子手中。 而眼前这场混乱,护驾不力的花世泽势必首当其冲,成为第一个牺牲者,她怎能眼睁睁看这事发生。 小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想了想,随即转了个方向朝内务府去。 内务府外,花世泽抬眼看着后宫方向冒出的浓烟,心头一阵悸动,正欲往前走去时,余光瞥见脖间玉佩流苏像是被风拂动。 他垂下长睫,低声问:「小清么?」流苏又飘动了下,他神色越发森冷,再问:「她在哪?」 流苏突地朝右手边飘去,他顺势望去,就见是浓烟升起之处,哑声问,「那里么?」他指向浓烟处,流苏又飘动了下。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朝浓烟升起之处奔去,后头随即响起易水急急追上禀告的声音,「侯爷,朝阳殿着火了,而皇上也在朝阳殿!」 「调派五城兵马卫往朝阳殿,还有,调集府前卫护驾,挡者,格杀勿论!」花世泽不停步地吩咐着,随即将易水抛到身后。 他足不点地,直接跃上后宫的围墙而去。他心急如焚,就怕有一丁点的闪失,会教他再次一无所有。 裘化真凭着记忆循着小径来到朝阳殿外,只见浓烟不断地扩散,几乎蔽天,她掩住口鼻,思索着要从何处进入。 阴霾的天候,几乎无风,现场弥漫着一股烧灼的热气,她正疑惑为何现场并无宫人亦无五城兵马卫,甚至就连其他殿阁都无人外出查看,朝阳殿外安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时,突见数道阴影如风般地从她身后,直往四面八方远扬而去,她僵了下,随即连退数步。 鬼差! 槽了,她不能接近鬼差,可是鬼差既然出现,就代表着朝阳殿里必有伤亡,而且鬼差数量如此众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忖着,她隐隐听见了哀嚎声,而后是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她直觉要退,却听见黄公公尖细的嗓音喊着,「来人!救驾、护驾!」 「黄公公!」她张口叫人,随即被浓烟给呛得不住晐着。 几乎在她喊出口的同时,有人从她右侧的殿门冲出,她眯眼瞧去,见是黄公公和柳葳搀着皇上。 这是怎么回事? 「黄公公,发生什么事了?」她向前急问。 「先掩住口鼻,这烟雾有毒!」她一看皇上的气色就觉得不对劲。 话一出口,柳葳随即戒备地看着她。 「有毒?」黄公公骇然,赶忙抽出手巾捂住华重盛的口鼻。 「这事稍后再说,咱们先离开这里。」裘化真指着方向。「往这条小径可以比较快通往交泰门。」 「裘姑娘怎会如此熟悉后宫小径?」柳葳一脸戒备地问。 「这……」裘化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你和巩贵妃是同伙?」柳葳搀着皇上往后退。 「嗄?」现在到底是在演哪出,何时她和巩贵妃同一阵线了?总是跟待在巩贵妃身边的不是柳葳吗?她还疑惑那朝阳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会是柳葳和黄公公搀着皇上出朝阳殿呢? 「黄公公,她必定是巩贵妃同伙,要不她怎会知晓后宫小径?」柳葳尖声喊着。「天晓得她现在带咱们往小径走是不是有埋伏。」 黄公公愣了下,柳葳的绘声绘影,教他防备起裘化真,直带着皇上欲从另一条路退。 「黄公公……」裘化真不禁哑然,向前想解释,突地一把力道轻柔地将她搂起往后一带,她抬眼看着挡在面前的熟悉背影,他的身上满是热气,就连握住她的手都满是汗水。他到底跑得有多急,颜奎都还没到,他竟先到了。 「侯爷!」黄公公一见花世泽如溺水者见到浮木。「朝阳殿里正在大开杀戒,巩贵妃派人弑君,要不是柳昭仪,皇上可要魂断朝阳殿了!」 花世泽阗暗无人味的黑眸冷冷扫过柳葳再望向朝阳殿门,突见有身影窜出伴随着刀光剑影,随即沉声命令—— 「府前卫护驾,五城兵马卫灭火,其余的……只要非禁卫,一律拿下,留活口!」 一声令下,禁卫随即从四面八方赶至,有的将皇上给团团护卫住,有的则是与自殿门窜出的身影厮杀打斗。 裘化真看着源源不断冒出的禁卫,而后瞧见颜奎和易水全都赶到。 「侯爷,后宫尚有三个殿遭到屠杀。」颜奎沉声道。「幸得今日裘姑娘离宫之前提议将皇子们安置在交泰宫,否则后里不堪设想。」 抽了口气,难怪她觉得后宫安静得古怪,而鬼差的数目也多得吓人。她央求将皇子集中在交泰宫纯粹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反倒教他们逃过一劫。 只是,这事真与柳葳毫无干系么?偷觑了眼被禁卫保护在后的柳葳,她心想先离开再跟黄公公问个清楚。 「咱们先退到安全之处,得先诊治皇上才成。」裘化真扯着花世泽的衣袖说。 花世泽轻应了声,看着禁卫压倒性地擒拿住贼子,便沉声对着易水和颜奎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让五城兵马卫先将浓烟散去,如果起火点是在殿外的金银花田,尽可能扑灭,现场不得擅动,还有,我要活口,至少要留两个活口。」 交代完,花世泽便带着裘化真随府前禁卫先离开。 「黄公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花世泽看了眼已经陷入昏迷的皇上,使了个眼色让禁卫背着他。 「侯爷,今儿个巩贵妃差了宫女让皇上到朝阳殿一趟,奴才与皇上前往,才进朝阳殿没多久,没瞧见巩贵妃,便闻到一股烧焦味,正欲问是怎么回事时,突然有贼子窜出,奴才吓得赶紧拉着皇上走,皇上却已浑身无力而走不了,还是柳昭仪相助,帮忙搀着皇上一起逃出。」黄公公说起话来猛咽口水,一脸惊魂未定。 第四十二章 「柳昭仪?」花世泽懒懒睨了柳葳一眼。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突然的就出现好多人,我……」柳葳神色惊惧地说着,脚下还踉跄了下,扑倒在地。 裘化真这下脚步看着她。倒也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她所识得的柳葳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谁都知晓柳葳与巩贵妃向来走得近,怎可能巩贵妃那头有什么诡计,她会不知更别提,柳葳刚才还有意把她和巩贵妃给扣在一块呢。 正忖着,见柳葳艰难地站起身,身子似乎还有些不稳,她却眼尖地瞧见柳葳好像拿着什么,在微暗中闪着光,且不稳的身子朝花世泽靠了过去,她没多细想地伸手护住花世泽,只觉手臂像被扎了一下。 几乎同时,她感觉花世泽移动了下,并听见长剑出鞘的声响,下一刻,鲜血溅上她的脸,她听见了柳葳凄厉的哀叫声。 她垂眼望去,惊见柳葳的手竟教花世泽给斩下,而那断臂手上还拿着根针,她心头一惊,想査看针扎处,却发觉双手已无力举起。 「化真!」花世泽紧搂住她,见她双眼瞪着被针扎处,随即掀开她的袖子,就见针扎处渗出一小点的黑血,他心头一惊随即用力地挤着那点。 裘化真嘴动了动,艰涩地道:「见……血封……」话未竟,她双眼一闭厥了过去。 花世泽抽了口气,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将柳昭仪押下,立即送皇上回交泰宫!」话落,他抱起裘化真飞快朝交泰宫而去。 一进交泰宫,适巧遇见柳至衍。 「裘姑娘怎么了?!」柳至衍一见脸色就知道不对劲。 晌午时,他心想她要进宫开药方,所以就跟着进宫,岂料却听闻朝阳殿着火一事,尚不知情况如何,便见侯爷抱着裘化真奔来。 「柳昭仪拿针欲刺我,她去挡因而刺中了她的手臂,她说见血封……是见血封喉么?」花世泽强忍着恐惧问。 柳至衍闻言,翻开她的手袖一瞧,只见那针扎处周围红肿得可怕,不住地渗出黑血,他脸色一变随即道:「先进交泰宫再说,十三,解毒汤,快点!」 柳芫正将煮好的解毒汤分装,听父亲这般吼着,顺手拿了一碗走来,却见裘化真脸色发黑,诧道:「发生什么事了?!」 柳至衍抢过她手上的解毒汤。「还有多少,赶紧取来!」他将解毒汤朝伤口泼去。 柳芫立即回头搬来一整瓮。 「快点灌解毒汤,赶快!」柳至衍将盛好的汤药递给花世泽,自己则是用解毒汤去清洗她的伤口。 花世泽边灌着解毒汤,边问:「见血封喉有解药么?」 柳至衍神色一黯,却听柳芫喊道:「我有,我马上去拿!九姊最防毒了,所以我蒐集了好多毒药的解毒剂。」 「来不及……」 「来得及!」柳芫转头就跑,待她跑回时,手上拿的是一片蕉芋叶。「九姊曾说过,要是中了见血封喉,可以拿红叶蕉芋试试。」 她快手将蕉芋叶捣成泥,一部分往伤口涂抹,一部分连汤带泥地倒进裘化真嘴里,然后用力地握着她的手。 「九姊,这是你教我的,你可千万别骗我。」 柳至衍随即诊起裘化真的脉,愈诊愈是胆战心椋,直到她紊乱的脉息愈来愈细促,终至不见,他用力地抿着唇,沉痛地拧起眉眼。 「现在要先让她歇下么?」花世泽哑声问。 柳至衍不敢抬眼,柳芫则急声说:「当然要,偏殿暖阁正空着呢,先将九姊抱过去,我再多捣点蕉芋叶待会备用。」 花世泽轻柔地将浑身僵硬的裘化真抱起,安置在暖阁上的床上。 坐在床沿,他直睇着她泛着死气的脸,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化真,再撑一会,没事了、没事了。」他哑声轻喃,不知道想说服的到底是谁。 他轻拢她的发,吻上她的唇,轻柔地笑着,煦暖笑意融化了淡漠无情的眼。「我呢,总觉得自己爱得比较多,不管你爱与不爱,我都要定你,可今儿个看来,你也是将我搁在心上的呢…… 你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了么,你能懂得我这两年来度日如年的空茫了么?你舍得让我一人孤老么?你不会舍得的,你不会想看到那样的我……我要你舍不得,我要你放不下,哪怕只剩魂魄,我也要留下你!」 话落的瞬间,他拔剑迅如疾雷地朝旁横劈而去,而乍现的书生似有所防备,化为一缕烟,然后再逐渐地在他面前显像。 「滚开。」花世泽粗哑喃道。 书生笑得万分愉悦。「这不关我的事,原本该走的是你,岂料她却硬是改变了命盘,又也许应该说,本就该死的她,因为她的还阳改变了既定的命运,才会让你险些丧命,如今算来,不过是让一切走回正轨罢了。」 「哪来的正轨?哪来的既定命运!她既能还阳便已属阳间,你这地府小鬼,给我滚一边去!」他快速地挥舞着剑,硬是将书生给逼退到门边。 书生笑得坏心眼,长指勾动了下。「柳氏,归来。」 花世泽目露戾气,长剑硬是将他逼出门外,回头望向床,见裘化真已坐起身,心喜走去,然一见她的眉眼,黑眸猛地缩紧。 「侯爷……」她面色无奈地看着他。 花世泽直瞪着她的眉眼,那是属于柳九的眉眼,是十七岁的柳九,瞬地,喉口滚出了哽咽声,他想搂住她,双手却是穿过了她。 「别走……」他紧握着长创,黑眸殷红着。「哪怕只有魂魄也好……算我自私,就算只有魂魄,我也要留住你。」 柳九直睇着他的眉眼,眸底闪动的泪光,她扯唇笑了笑。「好。」大不了,待日后入黄泉时再领罚便是,他呀,不能没有她的,她是真的放不下,她是真的怕他疯了。 「真的?」 「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柳九。」书生蓦地又出现在两人之间。 花世泽持剑劈去,然而书生动作更快,长指往她的眉心一点,她痛呼了声,蓦地消失不见。 「柳九!」花世泽怒吼,环顾四周皆不见她的魂魄,豆大的泪水仓皇落下,再抬眼时,眸露癫狂戾色,不留一丝余地的挥剑朝书生砍去,凌厉地斩破了房门,扫过书生的颈,一个回身直朝他的腰间扫去—— 「侯爷……」 哪怕癫狂,哪怕无一丝理智可言,但当那虚弱的嗓音响起,他不假思索地弃剑回头,就见床上的裘化真正挣扎着起身。 他冲到床边,轻柔将她抱起,黑眸一再审视着她,像是要确认什么。 「你……回魂了?」他问得极轻。 「我也不知道……书生那一下打得我好痛……我一张眼,痛死了……」她气若游丝地喃着,怀疑她的脑袋破了。 「所以,这是……」 「哇,这是怎么一回事?」柳芫端着木盘进房,却被砍破的房门和歪倒的桌椅给吓着,要见裘化真清醒,喜得快步向前。「九姊,你真是厉害,红叶蕉芋真的能解见血封喉之毒呢,我又捣了很多,你再服下吧。」 「……你去哪找的红叶蕉芋的?」 「嘿嘿,以后再跟你说,你先喝下吧。」 花世泽让柳芫喂着裘化真喝下蕉芋叶的捣汁,黑眸戒备地望向门外,却已不见书生的身影。 「哼,最好真能解见血封喉之毒。」书生掸了掸衣袍。 「书生既然想帮为何不明说,何必教人误解?」小清幽幽地道。「要是逼得侯爷失去理智,因而被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说笑么你?阳间凡人怎么伤我?」他哼笑了声,却瞥见襟口竟被剑劈破。「呋,这人一旦失去理智就是如此么?」 「书生以往也是人,不记得是人总有不顾一切时。」 「唉,几百年前的事了还记得?」书生哼了声,看向房内,目光却停留在柳芫身上,总觉得她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书生,真不让我跟化真辞别么?」小清幽幽问着。 书生睨她一眼,摆了摆手,由着她去,目光还是锁在柳芫身上。 那是什么味道?像是甜甜的,暖暖的……很像他寻找已久,久到他早已遗忘的味道。 尾声 【尾声 侯爷的烦心事】 因朝阳殿失火一事,査出殿内未全数烧毁的金银花田里确实有斑蝥,而吸入班蝥毒气的皇上大怒,大动作株连巩氏一族,连亲近巩氏者亦无一幸免,雷厉风行之下,朝堂间顿时清爽少。 「可是,因为七姊的关系,爹被革职了。」柳芫轻声说着。 裘化真半倚在锦榻上,轻叹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当年她犹豫着不敢揭发,就是怕牵累爹。 「是呀,不过七姊的下场就……」 「判死罪么?」 「不是,七姊已失血过多而亡。」柳芫看了下四周,凑近她道:「听说是侯爷不准太医诊治她所致。」 「是喔。」 「不过,我也同情不了她,谁让她竟意图伤害侯爷却反伤了你呢?而且,我一直觉得养那些斑蝥肯定是她出的主意,要不巩贵妃岂会懂那些?甚至,我觉得巩贵妃会死在朝阳殿内,和七姊也脱不了关系。」 裘化真也很认同,只是随着主事的两人已故,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她猜想,许是柳葳向巩贵妃献计,藉失火可以烧出毒烟,还怕犹有不及备了刺客,欲置皇上于死地,孰不知,柳葳再从中反将一军,成了救驾功臣。 比较倒楣的,是柳葳遇见了她,还遇见了侯爷,破坏了计划,所以为了自保,才对侯爷痛下杀手。 「九姊,爹说要回梅林县,让我也跟着去。」说着,她放下了手边的碗。「九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比较放心了。」 「那怎么成?到时候嫡母不知道会怎么整治你,胡乱安排你的亲事。」 「嫡母和十一姊被爹关在庵堂里了,我的亲事她是无法作主了。」 「那也不成,你留在我这儿,我帮你觅桩好亲事。」她的亲娘小清前日跟着书生走了,要是现在连十三都走,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不,不是只剩下她一个,她身边随时都有人,房里门外都有,几乎侯府的侍卫都轮流在她房门前站哨。 侯爷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一点风吹草动都教他生不安,不多安排点人,添点人气,他是不会放心的。 「可这又名不正言不顺。」 「哪来的的名不正言不顺?侯爷已经迎娶我了,你就是他的小姨子,你住在我这儿有什么不妥?」早在她中毒的隔天,花世泽压根不管她还身子虚乏,直接到柳府禀明婚事,说是要冲喜,所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办了,可实际上她压根没穿过喜服,真是亏本亏到家了她。 柳芫啼笑皆非地道:「九姊,你是不是脑袋不对劲来着?我是侯爷的小姨子,和你一起住在侯府,人家会以为咱们姊妹共事一夫。」她这个九姊向来是最精明的,怎会不在意这要紧事? 裘化真无奈哼笑了声。「要是人家以为的,我还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他……我怀疑他外头有人。」 「哪可能?」柳芫瞠圆眼,打死都不信。 「你认为没个根据的话,我会说出口?」她懒懒托着腮。 「九姊,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也不想想你人在病榻上,侯爷是怎么寸步不离地照料你,一切都不假他人之手,还有——」柳芫回头指着她床头上挂的两盏琉璃花灯。「你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么?」 「你又知道怎么来的?」 「前些日子我在宫里和宫人们闲嗑牙,就听宫人说,两年前的元宵灯会,有两盏琉璃花灯被偷了。」 裘化真狐疑地看向那两盏琉璃花灯。「这两盏不一定是那两盏吧,侯爷想要,跟皇上要,皇上不可能不给,他何必偷。」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我近来闲着无聊,打量着那两盏花灯,就见花灯底下是印着宫内御制的,我忍不住问了侯爷,你知道侯爷怎么跟我说的?」 「他怎么说?」 柳芫笑得贼兮兮的。「侯爷说,当年你跟他说,要是夫妻想生对儿女,就挑在元宵夜去偷花灯,所以他当年就偷了,然后一直摆在这房里,一直等着你。」 裘化真听得差点手滑,赶紧再把手滑回托住下巴的位置。 他竟然为了她,跑去当贼……堂堂侯爷干这种下流事,好么? 「喏,侯爷对你的心意还需要质疑么?你要是再怀疑侯爷,我都替侯爷觉得不值了。」柳芫近几日已经被侯爷姊夫给彻底收买了。 裘化真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别说得这般义气,也不想想当初谁来照料我时,拼了要命地在我耳边说他好话,这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柳芫不禁干笑着,话都还没说,听见外头的待卫喊了声侯爷,就见花世泽进屋里来,她赶紧起身站到一旁。 「侯爷,我先退下。」话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花世泽见榻几上的点心都还剩下不少,往榻边一坐,道:「十三做的这些点心不合你胃「也不是。」 「近来似乎吃得少。」 裘化真抿了抿唇。「天气渐热,食欲自然不比之前。」 「哪里不开心了?」 裘化真瞧他那极力隐藏的担忧,只能很无奈地再拿了块桂圆莲子糕往嘴里塞。「没有,听4三说要跟着爹回梅林县,有点不舍。」 「既是不舍就将她留下,就说让她留下负责母亲的膳食。」 「好。」听,明明就很宠她呀,什么都依她,可为何他…… 入了夜,两人同床共枕,花世泽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 裘化真贴在他的胸膛上,实在是摸不清他的想法。诚如十三说的,侯爷待她的好是不容质疑的,可问题是每个夜晚……约莫三更天,他就会起身。 她假装入睡,任由花世泽替她掖好被子。 他着装后出门,对着侍卫道:「我去书房,有动静立刻吹笛。」 她随即张开眼,真是搞不请楚。 先前,每每入夜时,侯爷总是如临大敌地守在她身边不离,可约莫从上个月开始,每至三更,侯爷就会起身,直到四更才回房。 这两个时辰里,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真的是书房?忖着,她决定今晚非要査个水落石出不可。 起身穿上襦衫裙,她走过花厅,走到通往隔壁的那扇门,轻轻推开,果真没瞧见他的身影,便大摇大摆地从他的房进到明堂再绕出长廊,确定侍卫没守在这头,随即朝书房那头走去。 三更到书房做什么呢?近来朝中平静不少,她不认为还有什么烦心事会教他夜夜待在书房两个时辰。 走到书房外,从外看进去,里头黑漆漆的没点灯,人根本不在书房。 上哪去了?她不敢再往外走,就怕遇见巡逻的待卫,正想要回房,却蓦地听见男人很压抑的闷哼声,教她蓦地瞪大眼。 这声音……很像是…… 突地又逸出一声闷响,她猛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她想起初进侯府时,柳芙曾经说颜奎和易水连夜里都侍候着侯爷……难道,那是真的?仔细想想,当初从重阳到京城的路上,他们三人确实总是在一块的! 现在他每每三更离开,四更回房时,身上总是有股热气裘化真太过震惊,震惊到有人靠近都没察觉,直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在这儿做什么?」 裘化真吓得险些跳起来,回头就见花世泽正垂眼看着自己,然后目光又朝书房旁的暖阁望去,他轻声道:「回房再说。」 「喔。」裘化真像是乖顺的猫,任由他牵着回房。 「无端端的,怎会走到那里去?」回房,他好整以暇地问着。 裘化真往他身旁一坐。「侯爷每夜三更都上哪去了?」 花世泽微诧地看着她。「你没睡着?」他总确定她的呼息匀了才起身的。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自然就浅眠。」她吸了口,正视着他。「说吧,你三更是上哪去了?」方才虽证实了他没在那场喘息战里,但也不能就此洗刷了他的嫌疑。 「散步。」 「三更散步,侯爷也未免太有闲情。」 「……我有点心猿意马。」花世泽有些为难地道。 「再明白一点。」太笼统,她听不懂。 「……跟你睡在一块,我会想要你。」 「那就要啊!」拜托,就是因为他碰都不碰她,她才会疑心生暗鬼好不好! 花世择愣了下,问:「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那时你对我这样那样,问过我了么?」成亲前就对她出手,成亲后反倒守身如玉起来,玩的是哪招? 碰都不碰她,她是要怎么替他生出一对儿女?那两盏琉璃花灯是摆放好看的? 「你现在的身子堪得住么?」 「当然可以!」她只差没拍胸晡保证。但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吐出非常可怕的话。「我的意思是、是……」 她很想解释,可是她的脸愈来愈烫,舌头愈来愈僵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谁要她刚才那席话很像是在邀约他……她已经丢脸到很想拿被子闷死自己了。 花世泽凑近她,试探性地吻上她的唇,她浑身轻颤着,羞涩不已。 「真的可以?」他哑声问着,轻咬着她的唇。 裘化真羞涩地瞪着他,心一横,把他压倒在床。「你乖乖就范吧!」 花世泽黑眸微瞠,随即低低笑开,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亲着吻着,缓缓地褪去她的衣衫,催促着。 「喏,我已经乖乖就范,你要怎么刑求呢?」他笑问着。 裘化真又羞又恼地道:「刑求才是侯爷的好本事,我才不兴这一套。」 「那,你拿手的是哪一套?」 「花世泽,你不要太过分,你要是不愿意,我……」她作势要下床,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被压在床上。 就在她被要吻得晕头转向,轻吟不休时她蓦地想到一桩事——「叫侍卫全都退下。」 「为何?」 「会被听见啊。」她用气音道。 就像她刚刚不小心听见……对喔,那两个是谁? 在她思索的瞬间,他却已经蓦地进入她,教她忍不住地轻吟出声。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他让侍卫退下,然而他却连点说话时间都不给她,她想,她现在只剩下用被子闷死自己的路可以走了…… 后记 【后记 当小花遇上小柳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本书的出现,源自于年初时花园系列的《上辈子他是我主子》,那本书提及了前世今生又穿到了前生,而里头的某些桥段,基于当初已经塞不进书里的状态下,就被我一把一把地抓出来。 就这样搁着嘛,又觉得心痒痒的,想来想去,干脆从桥段里慢慢修整成这本书的面貌。 这是一本写得很痛快且集合了多种我个人偏爱的元素的书,所以写得开心是必然的,尤其是我们家的小共(男主角的昵称)是我这一阵子很爱的类型,而我们家的小柳(女主角的昵称)也是精明得教人心疼。 认真要说的话,这一对花柳配,摆明了就是有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搭档,不过在相恋相守后,缝补了被此的伤痕,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还是聊聊今年的国际书展吧。 今年的书展,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感触。每年书展时,总能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好比冰儿、培文和许多我不知道名字的读者,一年一聚,老面孔总是让我很开心。 而今年我又见到多年未见的枫,那一整个开心啊,真的无法形容,尤其呀,那一袋亲手做的甜点,真的很棒唷,谢谢你,枫。 还有,特地从香港飞来的fenfen,我真的好感动呀,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谢谢你。 其实,每个读者对作者说的每句话都很重要,每个支持和鼓励都会在作者心里化为无尽的动力,而每一次我都很感谢前往书展的读者们,可是我似乎不曾好好地把心里的话说出,因为实在是忙着蚂蚁总编搞笑(非要拖蚂蚁下水),不小心就忘了。 所以,借着后记谢谢大家,真的,由衷感谢着!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