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郡主》 第一章 【第一章 大喜之日出大事】 黑漆漆毫无半点星光的春夜,没有虫鸣鸟叫,只有河水声淙淙。 细如牛毛的雨不断落下,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挣扎着从河中伸出水面,试着构住河岸边的石头,但一次、两次,因石头湿滑,小手构不住,无力地落回河里。 眼看小手要再一次抓空时,斜刺里冲过来一个青年,伸出一只手握住这只跟死人一样冰冷的小手,将那人捞了起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温暖如冬夜的暖炉。 河中的少女超乎寻常地沉重,青年稍嫌纤细的胳臂拉不起她,只好丢了手中的猎物,运用双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她从水势湍急的河流里拉上岸边。 直到少女上了河岸,那青年才看清楚,原来她穿着厚重的大氅,衣服吸了水,难怪他怎么也拉不动,她自己也爬不上来。 她整个人摊在那湿答答的大衣里,虚弱得像个孩子。 青年小心翼翼地拨开她几乎覆盖整张脸的发丝,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感觉她的鼻息。 居然没气了!怎么会没气?是死了吗?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下一瞬,少女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口鼻呛出不少水。 她浑浑噩噩地抬起手臂,也不知要做什么,还没能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就见一张青年的脸孔凑了过来。 这……是哪?她只看了那么一眼,晕乎乎的脑袋还来不及思考,就眼一黑,又厥了过去。 青年试了试她的鼻息,「原来是活的。」 想了半晌,他随手拔起几根长草搓成绳子,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猎物捡起来串成一串,系在腰带上,接着回过头来,想把少女扛起来,带回家去,可一拉之下,他犯难了,因为他连抱都抱不动她。 那泡水的大氅十分笨重,他想也没想便动手去脱,三两下剥了个干净,哪里知道由于少女全身湿透,大氅里面的衣服全贴身地黏在她身上,她曲线曼妙的身材和部分裸露的肌肤这下全教他给看光了。 他只觉得有两股热热的水流要从鼻孔里窜出来,猛然转过头,昂了昂头,背对少女三两下把手中的大氅给拧了个半干,接着闭眼再转回头,用大氅将少女蒙头盖脸地包裹起来,卷成麻花,感觉妥当,这才睁开眼。 不敢多想,他把她当成米袋抓起来,往肩头上甩。 隔着大氅的布料,他顿时心安许多,往前迈进,分开草丛和灌木,循着原路回家去。 他肩上的少女几度醒来又昏过去,整个人严重的头晕眼花、犯恶心,全身止不住地发冷,冷得牙齿咯咯打颤,浑身都疼,难受得想骂人。 她喃喃念着什么,青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自以为很大的声音,其实比蚊虫叫声还要小。 被充作米袋的舒婆娑再也憋不住,开始作呕,吐出来的是青黄色的胆汁。 她隐约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沾米粒汤汁,腹中空空如也,哪来东西可以吐? 青年感觉到一股湿意沿着他的腰往下流,慢半拍地把她放下来。 无比狼狈的少女像条虫般瘫在地上,虚弱至极的她被青年一番折腾过后,头晕得不行,眼前一阵阵发黑,骨头跟散架了没两样,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额头有一股暖流悄悄地流了下来。 他骇然地道:「你怎么流血了?方才分明没有。」虽然天色很黑,可青年的眼睛很利,又靠得近,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舒婆娑猜想那可能是在河中碰到礁石所撞伤的伤口,因为冰冷的水流使得血管收缩,暂时止了血,而经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失了效用,又开始鲜血直流。 她很想就此晕死过去,可余光见青年又要重施故技把她扛起来,她连忙挣扎着摇手,「别了……你还想……让……我再吐你一身?」她不知其实自己只有指头晃了下。 是这人救了她吗?他真呆,除了把她当米袋扛,没别的法子了? 「哪能呢,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妹妹又要洗衣服。」什么事都没有他的衣服要紧,但是不把人扛在肩上,怎么把人带回家? 她的脑子虽然还是一团乱麻,却想出了办法,「不如背着我吧,这样我舒坦。」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哪边凉快哪边去吧,小命能捡回来才重要。 他倒是很听话,两腿打开,蹲了下来。 舒婆娑构着他的衣服,艰难地爬上他的背。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连手指头也使不出一分力气,有得依靠后轻松许多,不过趴在这也没舒坦到哪去,因为他的背称不上多结实,反而硌人。 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再出现问题,没多久,青年就来到一间小破屋。 他撞开灌木扎成的篱笆大门,踹开木板中间裂了一条大缝的门,进了一间乌漆抹黑的屋子。 「欸,哥,你回来了?」一个年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从摇摇欲坠的方桌上抬起头,露出略带惺忪的眼。 桌上的大破碗盖着小破碗,显然是给她哥留的饭,左等右等没等到人,结果自己等到睡着了。 「嗯,妹妹,赶快把爹留下来的药都拿出来,煤油灯也点上。」 那女童个子小,头发稀疏,发色枯黄,因为瘦得离谱,一双眼显得特别大,身上穿着和青年一样处处补丁的麻布衣,脚趾都露出来见人。 这小姑娘叫荣蕙,她只迟疑了一下,很快就把药拿来,平常舍不得用的煤油灯也点上了。 这时,青年荣戎已经把舒婆娑放在他爹娘以前居住、如今空置的房间里了。 药灌进去了,方才再度晕过去、浑身湿透的舒婆娑却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哥,我看这样不行,这位姊姊的湿衣服得换下来,爹那些药丸放的年头久了,看起来不是很管用,你还是把游大叔请来瞧瞧吧。」荣蕙看着小,其实真实的年纪已经十一岁,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像个小大人似的。 那游大叔是村子里的草药师,村人有个头痛脑热,多会去他那里拿副草药回来煎着吃,症状轻微的吃上一副就见效,严重些的多吃几副,而他真的看不了的,便会让人赶紧往县城送。 村人一来怕花钱,二来他还真有几分本事,所以村人多把他当成救命活菩萨。 荣戎看着腰际上的斑鸠和灰兔,「家里还有多少钱,都给我吧。」 荣蕙跑进隔壁的耳房,回来时,手里攥着几枚铜钱,「就这些了。」 他没说什么,把铜板塞进腰带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她也没闲着,脱了鞋爬上炕,从一个简陋的竹箱笼里翻出一套灰溜溜却洗刷得很干净的粗布麻衣,然后跳下来把门给关了,这才开始替舒婆娑换起衣服。 上京,东王府。 因为世子东伏羲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沉寂多日的东王府这一日挂起了红通通的大灯笼,回廊、门窗到处可见精致的剪纸喜字,摆明了是朝着能有多喜气就多喜气的方式操办,当中的慎重和盛大就算是在京中也不多见。 这般隆重,有明暗两层意思,一层嘛,东伏羲本就很得皇帝疼宠、太后溺爱,比宫中的皇子更加尊贵。如今他这一病,就算是讨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太后和皇帝也会去找来。 最终他没要星星、没要月亮,而是张口想要娶宁馨长公主的女儿延安郡主为正妻。 这有什么难的?一道圣旨便成就了今日的喜事。 另一层嘛是冲喜,希望借着这桩婚事冲掉不好的运气,让东伏羲的病体赶快痊愈。 东伏羲和延安郡主从小玩到大,一听说宁馨长公主答允把延安郡主嫁给他,病得糊里胡涂的人竟然一日好过一日,大婚这天可以说已经好了大半。 说起来,宁馨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个小美人,生下宁馨长公主后没多久就失足跌进太液池里而亡,后来宁馨长公主被抱到先帝淑妃身边教养长大。在后宫众多公主中,她一点都不显眼,和不存在没两样,熬到婚配年龄,便由先帝作主,下嫁佑德侯府嫡三子舒谈。 她和舒谈结缡将近二十年,感情和睦,育有两女两男。 而东王爷和今上则是同胞兄弟,掌管羽林军。他还未出宫建府时,和其他皇子一样,与公主们没什么来往,没想到男婚女嫁后,因为两家府邸距离不远,他反而和行事低调、素来不出众的宁馨长公主有了来往,而且还相处融洽。 第二章 东伏羲和延安郡主、延平郡主姊妹几乎是从小玩到大,两家人见晚辈相处得好,亲上加亲也被视为板上钉钉的事。 正厅中,东王爷和东王妃忙着招待宾客以及被皇帝派来参加婚礼的同僚,与此同时,脸上还稍带病态的东伏羲身穿大红锦袍,意气风发地踏进新房。 他本来就生得貌美,难辨雌雄,如今苍白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更叫人错不开眼。 只是来来去去的下人无人敢多看他一眼,生怕碍着他的眼。 东伏羲心情大好,他光想着今日能达成所愿,把心爱的女子娶回来,神魂就要为之颤栗。 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什么的,今日的他全然不在意。 喜娘一见到令人闻风丧胆、小孩听见他的名字便会停止夜啼的东伏羲,两股颤颤,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尊大神,本就倒背如流的吉祥话不只说得磕磕绊绊,还差点咬到舌头。 东伏羲根本不在乎喜娘的嘴里吐出什么,无比干脆地打赏她一锭金元宝,让延安郡主身边侍候的大丫鬟把人送了出去。 喜娘直到出了门才回过神来,凉风一吹,只觉得冷汗涔涔,宛如逃出生天。 这位世子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身分尊贵,太后宠、皇帝护,就算他将京城掀了也没人敢吱一声,若是他做得过分些,也不过是被东王爷拎回家骂个几句,没人能拿他如何。 东伏羲一进来便盯着新娘子直看,她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十指纤纤,宛如青葱,令他心痒难耐,只想赶快一亲芳泽,把他思念多日的人儿揽入怀里。 奇怪的是,在东伏羲的记忆里,延安的身边有四个玉字辈的丫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只见到两人,另外两个上哪去了? 那想法只是一闪而逝,他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一挥手便让她们滚了。 两个大丫鬟低眉顺目,眼睫毛连掀也不敢,急急地退下。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东伏羲拿了缠着金红绸缎的秤杆上前揭了盖头,一张粉妆玉琢、眉目如画的柔美脸蛋立即呈现在他面前。 「阿娑。」东伏羲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 新娘子乍见他,想着他虽然生病,却无损那精致的好容貌和卓越的风姿。 但是这些都是假象,跟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霸道狠戾,名声要多坏就有多坏,谁敢得罪他,他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后悔来投胎做人。 不过,她就是喜欢他。 「我病了,你为什么都没来看我?是姑母还是姑丈不让你过来?也对,要是过了病气可不好。如今你成为我的媳妇,那些都过去了,不重要了。」他如同往常一般,只要靠近她就把她抱个满怀。 她惊叫了一声,瓜子脸充满红晕,却没有挣扎,只柔声道:「世子,把红烛给熄了吧,阿娑怕羞。」 象征吉祥的龙凤红烛有婴儿臂那么粗,照得新房明亮异常。 本来就是近到不能再近的姿势,东伏羲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后脑杓,将鼻子凑了过来,像狗似的深深嗅了好几下。 新娘子被迫看进一双闪烁着奇异情绪的瞳眸中,那股噬人的目光盯得她有些发毛。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禁锢她的手终于松了些,她刚喘了一口气,东伏羲便恶狠狠地把她扑倒,和她眼对着眼,鼻对着鼻,眼神如剑光般犀利尖锐,对她露出嗜血的笑容。 「你竟敢冒充阿娑?!」 新娘子纤瘦的身子哪禁得起这么凶残的冲撞,何况她头上还带着重达好几斤的凤冠,当下直挺挺地往后仰倒,脑袋撞到凤冠,疼得她眼泪飙出来,身上还压着一个男子的重量,差点让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厥过去。 她有些畏惧地唤道:「世子……」那双眼睛好可怕啊! 东伏羲也不逼迫她,探手箝住她的脖颈,真的出力掐住。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一张沉鱼落雁的面貌顿时变得痛苦万分。 深深锁着她的那双眼睛黑得吓人,他没有因她的痛苦而放松分毫。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动真格的想要她的命……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她背脊处爬上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想活的欲望让她使出全身力气挣扎,仓皇间打翻瓷枕,瓷器掉落地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丫鬟和婆子们。 丫鬟把门推开,见到的就是屋里惊心动魄的一幕。 众人惊呆了,一涌而上,但是谁也不敢阻止东伏羲的粗暴。 他是什么人,这些下人们根本拿他没有办法,唯有反应快的赶紧把东王爷和东王妃请来。 当东王爷和东王妃撇下客人匆匆赶过来时,新娘子已经快昏过去了。 东王爷厉声喝止那些下人,「吵什么?退下。」 下人们立即连滚带爬,跑走了一大半。 「孽障,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她!」这个被宠出来的混账,连大婚的日子也让人不得安生。 「滚,这里没你们的事。」 东伏羲眉宇间的戾气让东王爷气不打一处来,额角冒着青筋。 东王妃心里疑惑,拉着丈夫的袖子,怕丈夫真把儿子打坏了。「羲儿还病着,脑子胡涂,你跟他计较什么?」 「我跟他计较?你也不瞧瞧他这是要做什么。」杀妻啊! 不能怪他这么生气,他原以为只要儿子娶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就没事了,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自家这个孽子了。 「羲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她可是阿娑,你怎么对她动起手来了?」东王妃动之以情。 东伏羲松开箝制,像碰到脏东西般甩了甩自己的手,把掐过她的手往崭新的袍子上抹了抹,语气阴森,「她不是。」 新娘子连忙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股脑退到床边,手放在胸口,轻轻地给自己顺着气,直到呼吸变为平稳,脸色由青转白,才嘤嘤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东王妃看了心生怜惜,便抓住她的手,轻声宽慰她,「阿娑哪里难受?告诉舅母,舅母帮你揉揉。」 新娘子轻抚着胸口,虽然先前世子掐住她,导致她差点窒息的痛苦感觉还在,呼吸仍有点困难,但她初来乍到,不想坏了自己在婆母眼中的印象,怕婆母觉得自己爱告状、半点苦都吃不了,因此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哼,亏你还是阿娑的表哥,人家比你还懂事。」东王看着东伏羲那苍白的脸孔,估计他的病还没好,脑袋胡涂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骂完后,他耐着性子警告儿子,「她可是你的新婚妻子,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嫁过来就遭罪,三朝回门,这媳妇要是回去哭诉,他对自家皇妹还真不好交代。 东伏羲才不吃他这套,哼道:「死不了,只会惺惺作态。」 东王爷习惯性又想往儿子的头一掌拍去,但是看他冷着脸,眉宇间的暴躁只多不少,想到他平时闹腾归闹腾,对自家表妹却是一心一意,怎么会临到把人娶过门这天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收起怒意,沉声道:「你最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然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东伏羲掩住眼中翻滚的情绪,微微地看了父亲一眼,「她身上不是表妹的木莲花味道。」而是淡淡的香雪球味。 「女子身上的香气换来换去,就你瞎闹腾,莫名其妙!」 新娘子一听见东王爷站在她这边,见缝插针地提高了哭声。 哪里知道东伏羲转过头来阴恻恻地道:「你敢插嘴,小心我拿针缝了你的嘴。」 新娘子吓得赶紧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眼中闪过害怕和一抹不甘心。 「你这孩子……」东王妃有些无奈,但当中并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要说东伏羲今日会养成京中霸王的个性,也不能全推到皇帝和太后身上,东王妃也是个帮凶。 她就只有东伏羲这么个孩子,只怕给的少了,加上她个性温柔平和,在外人看来是她识大体,说难听点却是软弱无能。 虽然东王爷能够不时镇压东伏羲那恣意张狂的性子,但男人整天在外,哪有时间紧盯着家中的一切?东王妃又是那种性子,因此效果甚微。 东伏羲掐了掐手心,感觉到疼痛时,才把心里那股疯狂想杀人的冲动压下来。「她不是阿娑,她是舒婆舞那个臭女人。」 第三章 什么?! 东王爷和东王妃齐齐震惊。 新娘子本来已经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蛋,在听见东伏羲的指控后,褪成了一张白纸。 「乖孩子,你告诉舅母,你伏羲表哥是胡诌的,舅母让你舅父打他一顿给你消消气。」东王妃是知道儿子平常不太可靠,但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时他对延安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这事着实古怪,只能从媳妇这边下手。 新娘子抬脸时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舅母,我是阿娑,您一定要替我作主啊!」 东伏羲目光扫过来,忽然对她凶戾一笑,「阿娑?」他这一笑,笑得屋子里的人全身发冷,心里都咯噔了下。 难道他身上的病还没好,严重到连自己最喜爱的表妹都认不得了? 众人都以为东伏羲要做出什么令人害怕的举动,然而他却是转头就走。 他没看见矢口否认、试图粉饰太平的新娘子,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清澄如水的眼眸转为阴森,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怨恨。 等东王爷和东王妃追出去,东伏羲已经不见踪影。 东王爷叫来门房,口气怎么也好不了,「世子去了哪里?」 撇下一屋子的客人已经够失礼了,内院的事要是传出去,赶明儿皇兄又要找他问话了。他上辈子到底欠这臭小子多少,这辈子还都还不完? 门房吓得两腿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直,硬撑着一口气道:「说是去宁馨长公主府。」先前他多嘴问了世子那么一句,差点挨一脚。 东王爷仰天长叹,「备马。」 「王爷,妾身……」东王妃也想去。 「府里不能没有人,本王去把那臭小子追回来,而你去将太医们都请过来,万一……呸呸呸!」他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儿子吗! 东王妃一脸忧心忡忡,「王爷是担心他的病没好透?」 「总而言之,等我把那臭小子抓回来再说,让屋里那些客人统统回去吧,告诉他们本王改日再登门致歉。」 身为王爷的他,往来的皆是皇亲国戚,这会是一下子把脸都丢光了。本来是桩大喜事,怎么会搞成这样? 「妾身明白。」也只能如此了。 「世……子?」 本来候在东王爷和东王妃身边跟装饰没两样的门房和丫鬟、婆子们突然惊恐地尖叫,接着就像退潮的海浪般一个个逃之夭夭,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马蹄踏成肉泥。 那些下人只想着逃命,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这真的一点都不能怪他们,跶跶的马蹄声响起,挟着狂风暴雨之势而来的,是大家都以为已经出门去的东伏羲。 东王爷还来不及让人把他拦住,东伏羲已经骑着马掠过他们夫妻,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敢在东王府内跑马的,除了东伏羲也没有别人了。 没等东王爷与东王妃理出个头绪,疯狂的哀叫声又夹杂着马蹄声迎面而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被挟持在马背上,姿势难看,疯狂尖叫,不断摆动身躯,连落了绣花鞋都不自觉。 东伏羲把新娘子绑了出去。 东王爷和东王妃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把府中的事交给管事全权处理,夫妻俩连忙让人备车,一同追出去。 没有人敢偷看东王爷和东王妃的脸色,唯一共同的想法是—— 这下要出大事了。 宁馨长公主府中,因为是嫁女,客人并没有男方多,加上宁馨长公主和舒谈向来低调,来往走动的人家不多,吃过宴席后,客人们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便走了大半,剩下一小群也准备告辞。 与会的众人都看得出宁馨长公主和舒谈有些强颜欢笑,宁馨长公主更是形容憔悴,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脸上不见嫁女该有的欢欣鼓舞,那股说不出来的愁绪,旁人看在眼里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娇养了十几年、如珠如宝的女儿嫁作人妇,那种失落感和不舍,做过父母的人都能体会一二,更何况宁馨长公主说延平郡主不小心病了,为人父母的自是会操心烦恼了。 门口最后几位客人都已经上了马车,岂料这时街上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只见红云般的影子飞也似的直奔过来,马背上的人居然是应该在东王府洞房的新郎和新娘。 坐上马车的贵人掀开车帘顿时看傻了眼,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臂下挟持着新娘子的东伏羲飞纵下马背,然后就把那个名义上已经是世子妃的女人随便推往下人堆里,疾风般迅速地来到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面前。 他虽然无法无天惯了,但是对于延安郡主的爹娘,该尽的礼数他不会忘。 然而见完礼,他才不管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道:「姑母、姑父,阿娑在哪里?」 宁馨长公主看着鬓乱钗斜、哭哭啼啼的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唇颤了颤,神色委靡,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舒谈见状,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侍候的嬷嬷们也过来扶着。 她抖了抖唇,「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舒谈轻拍妻子的肩以表安慰,并对着东伏羲道:「世子,有话进屋里说吧。」 他是个敦厚可亲的人,对东伏羲向来不错,东伏羲再横也不会不给他面子,况且他还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爹。 于是一行人进了府邸,吩咐管事送客。 那些想一探究竟、看八卦的人只能失望地离开。 令宁馨长公主夫妻想不到的是,东伏羲前脚刚进长公主府,后脚东王爷和东王妃也来了。 丫鬟刚刚奉上茶,茶香浓郁,可谁也没那心思去品,花团锦簇、装饰精致的正厅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宁馨长公主没追究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去了一趟东王府怎么就弄得这般狼狈了,只让丫鬟们带女儿下去梳洗更衣,好好歇上一口气再过来。 毕竟有苦难言、心虚理亏的是他们这边。 东王爷虽然知道今日之事有异,却还是压着儿子的头,非要儿子为方才大庭广众之下的鲁莽给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道歉。偏偏十七岁的东伏羲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了,这动作做起来便有些不利落。 他皱着眉道:「这个不肖子太乱来了,好端端的喜事闹得家宅难安,回去我一定把他关起来让他好好反省,给皇妹和驸马谢罪。」 东伏羲头一偏,闪过东王爷的手,竟是要往内院跑去。 「站住,你这小子要去哪里?」东王爷手里一空,便觉不妙。 「我要去找阿娑。」东伏羲头也不回地说着。 她的院子,他熟得和自家一样。 「姒水院没人,阿娑不在。」宁馨长公主出声,并在舒谈劝慰下勉强喝了一口安神茶。这些日子她心中焦躁、日夜忧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东伏羲一脚在门坎内,一脚在外,转头看向她,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几回,先是高兴自己终于要和爱人成亲了,洞房夜却发现新娘不是他想要的人,情绪宛如弓弦,一下松弛一下紧绷。 他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今天却如此憋闷,他非要弄清楚这些人在搞什么鬼。还有,今天谁让他吃瘪,他必定会加倍奉还。 东王爷看儿子眼神不善,愤怒到了极点,知道他不管不顾起来,什么破事都敢做,因此赶紧让妻子出声,要他少安勿躁。 其实东王爷心中还是有几分偏向自家儿子的,他这儿子虽然混蛋,却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大事小事分得清。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冷静许多,一直在琢磨儿子话里的意思,想来今日嫁过来的新娘子确实并非延安。 新婚日发生调包新娘这种离谱的事,别说儿子,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儿子一心扑在延安身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延安、延平姊妹面貌再相似,对深爱一个女子的男人来说,要是分不出来,未免也太夸张了。 结两家之好,为的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可如今亲没结上,还出了这种事,那可不妙。 如果是双方家长有意见早就说了,哪需要等到这个节骨眼才来折腾这种移花接木? 今日要是没有讨回应有的公道,这事难了断。 第四章 「我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还请皇妹和驸马给个说法吧。」东王爷是武将,掌着攸关皇宫安危的羽林军,平常没少和五军营或金吾卫那些莽夫们混在一块切磋武艺、大口喝酒吃肉,要他学读书人文诌诌的那一套,他不屑,也学不来。但现在追究的对象是他皇妹,他不能真的把下大狱那一套拿出来,因此语气上兴师问罪的味道少了许多。 「这事说来话长……」宁馨长公主扶着额,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东伏羲如今一颗心像被火烧着,他能忍到现在还没有暴发,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舒谈拍了拍宁馨长公主的手,给予精神上的安慰,并道:「我来说吧。」 东伏羲尖锐的眼神顿时扫向他,阴沉地盯着他看。 舒谈心里咯噔一声,要不是他平常和东伏羲的关系不错,东伏羲这眼神,京里还真没几个人扛得住。 他连清喉咙这道手续都省了,直接道:「阿娑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东伏羲咄咄逼人,一步不放。 「臭小子,对长辈可以这样说话吗?」东王爷一个巴掌又要搧下去,却被舒谈阻止了。 舒谈对东伏羲道:「阿娑是我女儿,我也心急如焚,担忧一点都不会比你少。」 东伏羲漂亮的桃花眼瞠大,很想冲上前逼迫舒谈赶紧把话说完。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多,要不是看在姑父是阿娑的爹的分上,他早就把姑父拎起来像筛糠一样摇晃了。至于饱以老拳,阿娑要是知道他揍了她爹,应该会不高兴,所以他还是忍住想揍人的冲动。 「事情发生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什么?」东伏羲磨着牙,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东伏羲的眼神红得可怕,舒谈眼皮不住地跳着,如果眼刀真能杀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里我都递了话,让他们暗访可以,却不能明查。你也知道,女子的名誉大过性命,何况我们这种人家,被人掳了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这做爹娘的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但无论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他的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东伏羲的眼色深了,不说顺天府了,京里若是出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有个风吹草动,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就该扑上去了。京城是什么地方?权贵满街跑,那些个三教九流,谁心里没个数?哪个是能动的人,哪些是连碰也不能碰的,他们会不晓得? 居然有人敢绑架阿娑,真是嫌命太长了,泰半个京城都知道阿娑是他东伏羲罩着的人,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是跟他过不去,太岁头上动土,自找死路! 「都是你这臭老头的错,说什么成亲的男女不能日日见面,要是有我守着她,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东伏羲一把火烧到东王爷身上。 父子面对面,东王爷甚至能看见东伏羲眼中藏不住的火焰,只能安抚道:「少安勿躁。」 本以为东伏羲会无视这四个字,没想到他居然听进去了,耐着稀少的性子听舒谈捡着重点把延安失踪的事件说了一遍。 原来是眼看着姊姊延安婚期已近,作为妹妹的延平便想要给姊姊添妆。 因延安向来喜欢文房珍玩斋里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延平便邀她去文房珍玩斋和锦绣坊让她自己挑选喜爱的物品,哪里知道会发生意外,回程经过内城河畔比较偏僻的路段时,居然遇上劫匪,侍卫和劫匪缠斗不休,而延安那辆马车遭人挟持,不知去向。 在舒谈叙述的时候,舒婆舞已经悄然无声地回到花厅。经过一番梳洗整理,她脸色依然难看,显然被东伏羲吓得不轻。 舒谈继续说道:「最奇怪的是,都半个月了,却丝毫没有接到要赎金还是谈条件的消息,不同于石子入水会泛起涟漪,那孩子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做父母的心就那样悬着,食不下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我把姊姊弄丢的……」延平的眼泪像午后的雷雨般,说来就来。 东伏羲几个大步窜到她面前,这一吓,把她挂在眼睫毛的泪珠吓得要掉不掉,在别人眼中格外楚楚可怜,他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是他爱恶意揣测,阿娑和舒婆舞虽是亲姊妹,却不怎么对盘,阿娑要出嫁了,肯定有要给公婆和他的袜子、帕子、荷包要绣,哪来的功夫去什么文房珍玩斋? 那地方的玩意有什么可看的,平时他从外地给她搜罗来的稀罕物不少,还比不过一家古董铺子的东西吗? 再说…… 「还有谁知道你们姊妹要去文房珍玩斋?是谁走漏消息的?」要不是有内鬼,别人哪会知道两位郡主要出门,还能掐在时间点上把人劫走? 一屋子的人都看得见舒婆舞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侍候的婆子、丫鬟、护卫那么多,还会把主子侍候到匪徒的手里?那劫匪就那么准确地挑了阿娑坐的马车,而不是你?」这话可就字字诛心了。 舒婆舞想躲到父母身后,可东伏羲用眼神威胁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四个大人异口同声地喝止东伏羲。 东伏羲视若无睹,他交叉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时常纠缠得他恨不得一掌拍死她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有一百种可以让你吐实的法子,折磨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舒婆舞只觉得脖子上还残留着杀意,彷佛只要她微微一动,便会窒息而死,心中害怕,但对他的爱恋依然不减。 她用手摀住耳朵,尖叫道:「你为什么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可你眼里、心里都只有阿娑阿娑阿娑,我恨死她了!」 她明明长得和姊姊一样,甚至比姊姊还出挑,为什么世子的眼里就只有姊姊?姊姊既安静又沉闷,连说笑都不会,到底有什么好? 「所以你串通了外人把阿娑劫走?」 「……那只是暂时的,等我嫁到东王府后,就会让那些人把她放出来,我……我有命令他们要好好侍候姊姊,不许动她一根寒毛。」她呜呜咽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极惨,一点形象也没有。 她知道姊姊成婚在即,长公主府丢不起这个脸,于是怂恿母亲让她代嫁,反正她也是母亲的女儿,不算瞒骗,等她和世子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姊姊接回来就是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话吓傻了。 「废话少说,阿娑在哪?」东伏羲气得只想把眼前的女子给掐死。 她说了一个地点。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儿?宁馨长公主夫妻又是伤心,又是不敢置信,「你怎么敢做出这种姊妹相残的事,不知道你和延安是同根生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舒婆舞双眸睁大,漂亮的眸子里都是嫉妒和怨恨,她指着东伏羲,「这怪谁?都是他的错,谁叫他的眼里只有姊姊没有我。」 都到这地步了,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真是奇葩。 宁馨长公主被她气得遍体生寒,「你是妹妹,从小你想要什么,阿娑哪回没让着你?这种事你怎么下得了手?」 「什么都让着我?才不,她知道我喜欢世子,为什么不让?」舒婆舞不管不顾,近乎撒泼地嚷着。 东伏羲不会管宁馨长公主要怎么收拾善后,也不管父母要不要追究,他旋风一般迅速出了长公主府,用哨声召来由小厮照看着的爱马,直奔舒婆舞说的那个地点。 可惜的是,他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第二章 落难郡主饿肚子】 舒婆娑想起几日前她浑身发烫,意识模糊地躺在黑不溜丢的房间里,身上盖的是发硬的破夹被,墙壁透着丝丝冷风的凄惨情况,心里还有些发怵。 这个家一贫如洗。 住的都这样了,吃食除了头一天有一颗水煮蛋和一碗不见什么肉的斑鸠肉汤,接下来顿顿是难以下咽的清汤寡水,除了苦苦的野菜和稀粥,就没别的吃食了。 瘦得脸颊凹陷的荣蕙还一脸艳羡地说,这是因为她脑袋还有着伤口,祖母这才舍得给蛋和肉,否则依照他们家的情况,可能连白粥都喝不上。 第五章 身为出生就锦衣玉食的贵族千金,舒婆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南海大珍珠,上辈子曾经是现代一分子的她当时家境也不错,有记忆的两辈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贫穷的滋味。 按理说荣戎每天都能从上山打几样猎物下来,兄妹俩吃不了这么多肉,能把剩下的肉拿去换银子,说什么也不该穷成这样,可他们却因为缺乏食物,一个比一个瘦,十分奇怪。 不过舒婆娑刚能起床,没两天就知道原因了。 荣蕙和荣戎的这个家,作主的人是他们的祖母花氏,所以不管荣戎多么努力地上山打猎,都要全数交给隔壁的大伯父荣老大家,再由大伯母给口粮和钱。 偏偏他们大伯母理由众多,说什么自家这一房人口众多,以此克扣该给兄妹俩的口粮,花样百出,总归一句话,东西进了她的口袋,想再掏出来,比登天还难。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使劲使唤兄妹俩。 荣蕙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干的事可多了,扫院子、捡柴禾、打水、做饭,还得帮忙照顾三岁大的堂妹,现在又多舒婆娑一个病人,舒婆娑不能动弹的那两天,都是她来替舒婆娑擦身体、喂药、喂饭,每天承受风吹日晒,有干不完的活,却吃不饱、穿不暖。 至于荣戎,平日除了上山也不得闲,要给他们家仅有的一亩地施肥、浇水,要拔草、开垦菜园、修理农具,这些都是他的活儿。 祖父母的口粮要是给得不及时,兄妹俩就靠那亩田地中的小麦、玉米和别人换点油盐与米吃。 或许是平日没有人会和荣蕙说话的缘故,一见舒婆娑醒来,这小姑娘就一股脑地把什么话都掏了出来,简直就是个小话痨,所以舒婆娑对于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也算有了那么点粗浅的认识。 基本上,花氏是把二儿子荣老二的家当成自个儿的,想来就来,门闩着也没用,她能用大嗓门叫得整个村子的人都听见,逼人开门。荣蕙脸皮不够厚,不敢将她挡在外头,而荣戎三天两头不在家,这个家不就是由她拿捏,她爱怎样就怎样。 花氏一得知荣戎从河里捞了个人回来,就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救人回来,不自量力,要有那把力气,怎么不多上山打些猎物回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荣蕙也遭了池鱼之殃,花氏指桑骂槐地骂她是赔钱货、死丫头,骂得她泪眼汪汪,抬不起头。 然后花氏无视兄妹俩的阻拦,闯进房间瞪了舒婆娑一眼,见她要死不活的模样,呸了声,甩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事后荣蕙拍着小胸脯,一副「你晕得好」的表情,笑道:「幸好婆娑姊姊你不醒人事,要不然不知道我祖母会做出什么事来。」 舒婆娑被荣蕙逗得莞尔,原来不醒人事也算一桩好事,这小丫头也太可爱了。可惜她家就姊妹俩,没有这般年纪的小妹妹。 一想到舒婆舞,她脸色就沉了下去。 第二天,她刚勉强自己喝了半碗薄粥,花氏又过来了,劈头还是臭骂孙子怎么还没把人弄走,要是闹出人命谁负责,另外还追究荣戎哪来的银子请大夫,要是有多余的钱,怎么不拿来孝敬她这祖母等等。 她那聒噪的嗓门让舒婆娑想到下蛋的母鸡也是这么吵。 原来花氏会知道此事,是因为她大媳妇周氏从别处听来的,回来就在婆母眼前叨叨絮絮的念了半天。 这请大夫,不就得花银子,那两个穷鬼身上哪来的银子?莫非是背着她藏起来的? 所以花氏一早又过来了。 荣蕙受不了祖母的谩骂,没义气地撇下荣戎,自己溜到舒婆娑这里来避难。 只是小丫头一脸做错事情的歉疚表情,「都怪我不好,祖母来得匆忙,我来不及把姊姊晾在外头的衣服收下来,让祖母看了去,怎么办才好……」小丫头烦恼得双手都绞成麻花,小脸蛋也皱成包子。 「看就看了,难道看见就是她的了?」 荣蕙很老实地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人家?土匪还是强盗?舒婆娑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花氏不到片刻就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她头发半白,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吊梢眉,带着一种天生的尖刻,手上还勾着舒婆娑换下来的衣裳。 她不敢用自己粗糙不堪的手指头去碰,要是刮坏了那比发丝还要细的丝线,衣服不就不值钱了? 花氏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见过这样的料子与款式,那软烟罗褙子在阳光下宛如碧霭在翻滚着,一整身梨花白绣百鸟穿牡丹的宽袖襦裙,百鸟有各种姿态,活灵活现,虽然说有几处地方破损,但仍是值钱的玩意儿。 能穿上这身衣裳的人绝对不普通,因此在还没摸清舒婆娑的底细之前,花氏面上客套了三分。 她那日见到的舒婆娑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但今日已能靠着炕上的被褥坐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丝跟上等的黑绸没两样,用一根荣蕙母亲留下来的缺齿枣木篦固定住,身上穿的也是荣蕙母亲的旧衣裳,双手拢在袖子里,寒酸的穿着,偏偏举手投足透着一股贵气。 花氏明白,气度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怎么学也学不了的,这些能上台面的东西,需要日积月累的浸润才培养得出来,加上那细嫩得彷佛能掐出水来的肌肤,五官精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她再没眼界也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京里矜贵人家的千金。 顺着这条藤攀,或许能替家里挣来享不完的富贵…… 「老太太,我这次不小心落水,没想到顺着水势来到贵村,多亏令孙救了我,否则我一条小命就搭在这里了。」幽谷清泉似的声音响起,十分悦耳,让人听在耳里,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小姐客气了,救人一命也算是一份功德,不过我们是穷苦人家,缺吃少穿的,让小姐受苦了。」花氏听她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更加确定舒婆娑是京中人士,说起话更加和蔼可亲,当中也不忘哭穷一下。 其实荣老大一家并不算太穷,他们家人口多,劳力也多,除了在自家的旱田耕作外,还有多余的劳力去地主家耕作,不像荣老二家,只有孤伶伶的一亩田地,荒着不甘愿,种什么又没多少收成,为难得很。 至于为什么二房只有那一亩地,荣蕙提到这个就泪眼汪汪。 原本他们家境小康,一家人生活得快快乐乐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娘病了,这一病好几年,爹为了治娘的病,把积蓄都花光了,最后只能咬牙把几分上好的水田给卖了,剩下的这一亩地因为靠着山脚,不论是开垦、浇水还是播种都不方便,别人都不要,所以才留下来。 但是就算把田产卖光了,她娘还是走了,没两年,她爹也跟着去了,她和兄长只能相依为命过日子。 荣老二过世的时候,荣戎只有十一岁,舒婆娑无法想象十一岁的孩子是怎么把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妹妹拉拔大的。虽说祖父母和大伯一家就住在隔壁,但是他们能帮衬多少,看花氏的刻薄样就知道应该很有限。 舒婆娑打量花氏的穿着,虽然不是什么锦缎纱罗,却是柔软绵密的细棉衣服,相较荣戎兄妹不是过短就是十分破旧的麻布衣服,显然不只好了一个层次。 这花氏话说得半点都不惭愧呢,自己浑身肥膘,孙子却瘦得像皮包骨。 「确实是呢,我这两天连口正经的肉都吃不上,这辈子还真没过上这样的苦日子,嘴巴淡得很。」舒婆娑说话时状似很不经意,但那股嫌弃却是明明白白地摊给花氏看。 她这么说,荣蕙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 舒婆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勿躁。 说也奇怪,两人相处不久,那小丫头却看得懂她的眼色,低下头安安静的杵在那,就当自己是摆设似的。 舒婆娑综合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容貌能反应善恶,一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面貌又怎么慈祥得起来?再会装,眼睛也是骗不了人的,花氏说起话来眼睛闪烁,习惯睨着看人,这表情应该没少对荣蕙做过才是。 第六章 花氏错愕了下,脑筋一转,便道:「不怕小姐见笑,我正在想办法让阿荣到镇上买点滋补的东西回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手头又紧,我是想啊,小姐像这样的衣服在家中肯定堆得跟小山似的,现在这衣服你暂时穿不上,我拿这两件衣服换点银子回来,不知道小姐觉得怎样?」 舒婆娑挑眉,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吗?她想吃点什么还得自己买单。 也是,对花氏来说,她是个外人,想拿走她的东西,只能找这种蹩脚的借口。 荣蕙霍然抬起头来,小脸涨得通红,「祖母,不可以!」太丢人了,祖母从家里拿东西拿习惯了,竟然把歪主意动到外人的身上,这根本就是强盗的行为……祖母不想做人,可她还要脸皮呢! 舒婆娑余光瞧见小姑娘气呼呼的,看来荣蕙是觉得花氏的行为丢脸丢到家了。 然而花氏连个眼神也懒得给荣蕙,在她眼里,东西只有她想要,没有不能要的道理。 「你拿去吧,我这衣裳虽然不值钱,但换个百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如今破损得不成样子,还值不值钱就难说了。」 舒婆娑那稀松平常的语气让花氏差点呛到,惊诧得舌头都打结了,「百、百两银子?!小姐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要是换回来的银子没有那么多……」 舒婆娑睐花氏一眼,心里冷笑,要是没有那么多,花氏想怎么办?把她撵出去? 她扫了花氏一眼,「不是跟你说衣服被我蹭破了?」想来她后面那些话,花氏都没听进去吧。 花氏终究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丫头虽然面色平淡,但是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冷意就跟秋天的霜一样,还挺吓人的。既然是贵人,恭敬着点总没错。 打定主意,她不再啰唆,因荣老二家连一块麻布边角料也没有,无法把衣服给包起来带走,她就这样勾在手上,把舒婆娑的衣服拿走了。 「婆娑姊姊,你怎么能让我祖母把你的衣服拿走?她这一拿去,是不可能还回来的。」花氏前脚才出门,荣蕙就要哭鼻子了。 那么贵的衣料,就算卖了她,她也还不了啊! 一直像根柱子站在门口的荣戎惭愧地把脸撇开,低声安慰荣蕙,「莫哭,莫急,哥会多上山去打猎,卖得了的钱再还给姑娘的。」 舒婆娑摸摸荣蕙的头,「不过是死物,无所谓,先卖她个好,咱们晚上应该就能吃点好东西了。」 「我不懂,祖母就算换了银子也不可能给姊姊的。」 「没关系,我也不巴望,你就等着吧,起码她最近都不会饿着咱们。」百两银子可不是诓人的,柔织坊的绣功在京里可是赫赫有名的。 「真的吗?蕙儿想吃肉,软软香香的、好好吃的肉。」一听到吃的,荣蕙的眼睛就放光。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听荣蕙这么说,身为兄长的荣戎更是羞得想挖个洞钻进去,直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阿戎,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明明分出来了,为什么你打的猎物、手头上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都要归你祖母呢?」闲着没事,舒婆娑便聊聊家常,打发时间。 孝敬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可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要孝敬,这也太过了,更何况那长辈可是半点都没想过这一房能否温饱。 「祖母说她是家里的长辈,我们不会理家,让我把赚来的钱都给她,她管我们吃食。」荣戎老实巴交地说道。 舒婆娑挑眉,「她有让你们吃饱饭?」 老实说,这大个子的打猎技术真的了得,十趟上山,八九趟能猎到走兽,姑且不论大小,那些肉和皮子积攒起来拿去县城卖,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加上荣蕙的能干,如果这样还富不起来,那就有鬼了。 荣戎看了看瘦巴巴、面色蜡黄的妹妹,像是意识到什么,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 「你可曾想过把猎物分成两份,小份的孝敬祖母,大份的自己去换钱攒起来,买点好吃、好穿的给蕙儿?你可是有个妹妹要养的人,要是没有个能让她依仗的娘家,将来她嫁人,岂不是有怨也无处说? 「就算你从来没替自己打算过,可蕙儿再过个几年要及笄了,会嫁人,再则你也要娶媳妇儿,这些都要用到银子不是吗?或者你以为这些花销,你祖母都愿意从她那里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舒婆娑觉得口干舌燥。 她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实在是这家人让人太看不过去了。 「祖母不会同意的。」荣戎觉得舒婆娑讲的话句句在理,不过想到他这么做后,这个家很有可能会被祖母给拆了,他们兄妹也会死得很难看,他就有些担心。 但是不试试看,他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反正左右都是死,或许他应该让大伯父一家知道他也是有想法的,他还有妹妹要养。 舒婆娑也不催促他,一下就想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并不容易,让他慢慢去想,等他想通其中的关节,这个家才有可能改变。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舒婆娑这才得知这村子约莫一百多人,位于吴县的百花镇上,与京城紧邻,三面环山,唯一平坦的路就是村口穿过百花镇直通县城的大道。 到了黄昏,花氏果然让周氏和她的大孙子荣廉送来三十斤的玉米面、一袋糙米、一袋大白米等诸多主食,蛋、鱼、猪肉等荤食、油盐各种调料,还有几块布料、一些煤油,放满荣老二家的小堂屋。 东西看着多,可这些就像膨胀的面包,只是表面好看,实际上一些吃食能花多少银子?充其量五两银子就能打发了,花氏这是把舒婆娑当成吃米不知米价的千金大小姐糊弄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还要比寻常人家女子多学人情往来和管家理事,看过账本自然对价格有所了解,总不能全都倚赖下人,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只会死得更快。 舒婆娑看着没什么,荣蕙可不同,她长这么大还没一口气见过这么多食物,心中十分兴奋,想着自己再也不怕肚子空空的了。 以往饿的时候,她只能拚命喝水和睡觉止饥,可很多时候就算睡了还是会饿醒,常常饿到肚子痛。 舒婆娑原先便没寄望花氏会拿多少东西过来,只想着给多少她就拿多少,可她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就这样?」这是赤裸裸的嫌弃。 周氏笑得干巴巴的,「这么多东西够你们仨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荣蕙这小胳臂小腿的,吃不了许多,东西放久了也不新鲜,哪天口粮快吃完了,再过来吱一声啊。」说完推搡着荣廉,逃也似的离开了荣老二家。 舒婆娑撇撇嘴,这是把她当傻子呢,那身衣裳就换来这些?这可是比黑心食品还黑啊。 荣戎面色很难看,「舒姑娘,我替你讨公道去。」 祖母太欺负人了,二十两银子就能盖大瓦房了,百两银子是多少?就算那衣服真的换不到百两银子,也不能只拿这些东西充数啊,那可不是他们的东西,祖母这么做,教他们以后拿什么脸去面对舒姑娘? 他在那气愤填膺,舒婆娑倒是不纠结这个,只道:「你们不饿吗?做点东西吃吧。」 早上三人就只喝了点稀稀的栗子粥、杂粮饼和咸菜,栗子粥稀得跟水似的,杂粮饼又干又硬,难以入口,什么都吃不饱,还这样撑了一整天。 这会儿有面粉又有油,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不弄点食物来宽慰五脏庙,怎么对得起她那套衣服? 「也对,天都要黑了,还是赶紧把饭做一做吃了吧,不然待会儿又要费灯油。」荣蕙现在就是舒婆娑的小喽啰,舒婆娑说啥,她就是啥。 舒婆娑点头,「有了菜肉,咱们今晚要吃顿好的。」这些天,光是饥饿就让她饿得什么想法都没了,连想爹娘的力气都没有。 荣老二家这边张罗起吃食,而刚刚离去的周氏回到大房的砖瓦房后,乐得要翻过天去,嘴巴都裂到后脑杓去了。 她笑道:「娘,那个什么小姐真的是个傻的,我和阿廉扛那么些东西过去,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收了,您没瞧见那两个崽子的眼神,他们哪见过这么多的东西啊,瞧得眼睛都直了,咱们、咱们这回真的发了呀!」 第七章 那件破衣服竟能换银子,还换了五十两,这说出去谁信呐! 虽然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但那些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儿子还偷偷咬了一口,告诉她是真的银子。 全家人都被这天上砸下来的好事给乐得头都晕了,笑容止不住。 「就你眼皮子浅,人家家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那样的好东西,谁稀罕一件旧衣裳。」花氏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 「也是,只要她随便给一点,就够我们用的了。」 「我瞧她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这些天先把她供着,接下来再让她看看我的手段。」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人的本性,花氏认为舒婆娑就是一座金矿,她想怎么挖就能怎么挖。 周氏转转眼珠,婆婆这是打算使劲的从那姑娘身上掏呢,他们大房要开始过上县里那些富户人家的好日子了。 大房婆媳作梦正作得美得冒泡,二房这边,两个女子挤进满是油烟的厨房。 「姊姊,这里油烟大,你还是去外面吧,我烧饭做菜很快就好,我看那包袱里有些水果、蜜饯,你要是饿了,先拿出来垫肚子。」 荣蕙熟练地将一把麦秸放进灶膛,用打火石点燃,快速摆上两根柴禾,很快锅子就热了,接着她淘米煮饭,看着白胖胖的大米,闻起来还带着稻米特有的清香,下手洗米时都轻了好几分,怕把它洗坏了。 「我下厨的本事不行,但说菜还行。」 舒婆娑动手的能力虽然属于手残一级,但胜在从小到大吃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况且她上辈子也吃过不少这辈子没有的美食啊。 她动手拿了两颗脆桃,一颗给了荣蕙,一颗自己喀啦咬了一大口。 荣蕙舍不得吃,正想把它收到兜里,却听到舒婆娑淡淡地说道—— 「还有一大篓呢。」 她这才很慎重的咬了桃子,小脸很快出现陶醉的表情,「真是太好吃了。」 「往后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荣蕙点点头,她信,跟着姊姊,这不就吃上这么好吃的桃子了?姊姊说以后还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那肯定是有的。 她吃得很干净,就连核仁都啃了又啃,确认都没有果肉后,才把果核丢掉。 「既然姊姊能说一口好菜,咱们家今儿个有鱼有肉,不如姊姊说,我来动手?」 舒婆娑起身扫视一遍竹筛里的菜,「行,那来做一道瓜烧里肌、拆烩鲢鱼头和五色蔬丸,应该就够了。」 这些菜名荣蕙听都没听过,但是光听口腔里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来。她拿起铲子挥舞,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尽管来吧!」 舒婆娑绽放出笑容,这一笑让荣蕙看直了眼,「姊姊要是一直这样子笑,多好哇。」 「就你的小嘴甜,等一下允许你多吃两碗饭。」舒婆娑故意装模作样道。 「谢姑娘赏!」她也跟着作戏到底。 两人噗哧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气氛融洽又温馨,就连在外面低头整理农具的荣戎也抬起头,憨厚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舒婆娑与荣蕙一个动口,一个动手,合作无间。 没多久,几样菜全上桌了,一大锅冒着米香的米饭,配上瓜烧里肌,瓜爽脆,肉鲜嫩,笋丝弹牙,绿白相间,色彩淡雅。再来是将胡萝卜、冬瓜、南瓜、萝卜用小杓子挖成半球状,加上鸡汤滚煮及花椰菜点缀的五色蔬丸,五彩缤纷,令人一见便胃口大开。 一钵乳白色的浓稠汤汁,在大砂锅里面冒着热气,一个硕大的鱼头被劈成两半,静卧在汤汁中。 荣家兄妹开始吃后根本停不了手,尤其是那道拆烩鲢鱼头,表面看鱼头是完整的,可实际上里面一根骨头也没有,鱼头挟起来就是一团凝脂,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扒完三大碗饭,荣戎终于舍得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惊叹地问道:「这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这就要问我们掌厨的大师啦。」舒婆娑笑着把功劳归给荣蕙。 的确如此,她只出一张嘴,那些刀工什么的过程,可都是靠荣蕙一双巧手达成。但凡她想得到又说得明白的,荣蕙大体都能做出来,非常有当厨师的资质。 荣蕙这一顿饭吃得两颊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即便吃完了也还舔着筷子舍不得放,闻言笑道:「这是秘密,姊姊说这道菜唯一的秘诀就是费工,哥哥自己想,鱼头里有多少骨头,要把骨头拆掉有多麻烦,你瞧我的手指头。」 她伸出俱是红点的十指,那都是被鱼骨扎到的痕迹,简直是惨不忍睹。可她一点也没有疼痛的表情,能煮这样一道菜出来,她的成就感远远压过十指的小伤。 荣戎吓了一跳,「这会把手伤成这样?我们下次不吃这个鱼了。」鱼头再好吃也比不上妹妹的小手。 「哥,这是小事,过两天就好了。」她赶紧把手藏起来,她要是喊疼,下回姊姊不教她做菜了怎么办? 舒婆娑笑看着他们兄妹情深,什么也不说。 饭菜太好吃,兄妹俩得到空前的满足,完全不想动。 肚子填饱后,舒婆娑的脑子也开始能顺利地转动,缓缓道:「隔壁送来的这些吃食,我估计应该可以吃上七、八天,米粮和面粉可以撑久一点,但是吃完了以后呢?」 隔壁还会不会送过来是一回事,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一口吃食都得握在他人手里,生活得过得多憋闷啊? 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这桶冷水泼下来,本来笑嘻嘻的兄妹俩都沉寂了下来。 荣戎见妹妹低下头郁闷地盯着木桌上的纹路,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后道:「家里的麦子还要一个半月才能收,等收了麦子,田里没事了,我就去县城找短工,码头和地主家都能找到活儿。」 「你也知道,你祖母家是指望不上的。」舒婆娑凉凉地捅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还能上山去设陷阱抓猎物,就算不靠他们,凭我自己的力量也能养活妹妹。还有,我会听你的话,往后抓到的猎物留下一部分,不会再全给他们了。」现实又残酷的生活摆在眼前,这些年他怎么会蠢得以为祖母和祖父能看见他的孝心,多照拂一下他们? 舒婆娑指点着,「自己能独立了,才有余裕去帮助别人,这个道理对家人和外人都是通用的法则。」 如果是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家人,自然是有自己一口饭,也要给他们一碗汤喝,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就不需要那么一厢情愿了。 「我明白。」他说得有点心酸。 她看了看他,说道:「不过,上山打猎太危险了。」他这细瘦的身板,不说野猪还是老虎那种猛兽,森林里有太多难以预料的状况,能不去最好是不要去。 她知道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谁要只身往山上去?广阔幽深的森林可不是现代郊游露营的地区,毒蛇、猛兽冷不防地出来招呼你,小命随时都有挂点的可能。 荣蕙一个劲的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也不赞成哥哥上山,但是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办法? 舒婆娑看着兄妹俩都露出茫然的脸蛋,拍了下手,「别担心太多,反正口粮还够我们吃上好多天,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过两天吃穿不愁的日子。」 「嗯,可是姊姊,你不想回家吗?」荣蕙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让我哥去知会你的家人,让人来接你?」 如果姊姊真的出身好人家,那她用不着留在这里陪他们吃苦啊,她只要回家,就什么都有了。 在荣蕙的认知里,舒婆娑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小姐,但是具体富贵人家的小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还太小,碍于见识有限,不太清楚,加上没有养成三姑六婆爱打听八卦的坏习惯,舒婆娑不说,她自然没想过要去问。 「好问题,我晚上再想想。」 荣蕙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姊姊这话太深奥了,她有听没有懂,不过姊姊应该暂时不会回家吧? 姊姊一来,他们家就过上好日子了。一想到这里,荣蕙还满开心的。 【第三章 贪心的老太太】 不想回家吗? 想,很想,想得要命。 夜深,舒婆娑躺在连帐子都没有的炕上,瞪着白天满是灰尘、晚上却因为没有烛火而看不清形状的梁木,心思电转。 第八章 回想当初她被绑一事,其实她是想趁匪徒喝得酩酊大醉时逃走,却被发现,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摔进河里,哪里知道水流湍急,她被冲走,呛了许多水,很快就失去意识,直到获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一开始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一个月过去了,她静下心来想了很多,这才发现疑点重重。 匪徒为什么抓她?为什么针对她?长公主府的马车不同于寻常人家,有着用以识别的标志,在京里走动的人,谁不知道? 京里那些三教九流没道理、也没胆子冲她来,娘亲是长公主,一向与世无争,和那些政治权力的中心一点关系也没有,绑了她又能做什么?索讨银钱吗?怕也是没命花吧。 还有一点,身为东王世子的未婚妻,她身上可是披着老虎皮,绑了她就等于和东王府作对,风险增加数倍,只要是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可她确定绑匪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很清楚她坐在哪一辆马车上。 绑匪很迅速且确实地劫持了车夫,并把她的四个玉字辈丫鬟全踢下车,其中一个绑匪摀了她的嘴,用手刀劈昏她,这些全发生在一瞬间。 等她清醒,已经身在一间乌漆抹黑的屋子里,双手被反绑,嘴里塞了破布,除了有人定时从门口送饭,放她去小解外,从不跟她搭一句话,让她无法从他们的口中探知自己被绑架的原因。 那些人不只口风紧,一发现她的企图就立刻用抹布把她的嘴巴塞住,弄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都要愁死了。 后来她的安分总算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他们放松警戒,开始饮酒作乐,这才给了她趁隙逃跑的机会。 可叹她没有福尔摩斯、亚森罗苹或柯南的推理能力,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是得罪了谁才招祸的。 值得庆幸的是歹人只劫了她一人,起码妹妹是安好的,这样爹娘就不会因为两个女儿都失踪而太难过。 要不要先让人送信知会一下爹娘,她平安无事,请他们不要太担心呢?于情于理是该这么做。 至于她和东伏羲的亲事,应该是告吹了。那人的脾气急躁,又是上京的地头蛇,也不知道会把京城闹成什么样子。 说到底,婚没结成,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松了口气。 她和东伏羲是表兄妹,近亲结婚,她其实是很排斥的,就算她在古代活了十几年,骨子里那些现代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没变,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在遗传学上风险太大了。 她说不上来对他的感觉,表兄妹不就是门亲戚,亲上加亲,在姻亲的基础上再多垫一块基石,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乱伦。 她曾试着把想法告诉娘,但她那纯粹古人思想的娘却一直不能理解,因为娘和爹也是远房表亲,他们不就好好的生下两女两子,一个个健康聪慧吗? 她无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皇上也来插了一脚,东伏羲或许觉得这是给她荣耀,却使她连说不的权力都丧失了。 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议亲、订亲、准备嫁妆、过礼,怎么也得一、两年,这一、两年还不够他改变心意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感情能有多大的坚持? 没想到他坚持了下来,不时在她耳边叨念,喊她媳妇儿。 在她眼中,东伏羲就是个屁孩,声誉烂到极点,功名利禄统统不在乎,不管东王爷如何打骂,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他知道只要他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说他一眼看上她,她就该是他的,接着使出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招数,对她的态度炙热到令人头皮发麻。 被一块狗皮膏药黏着,这样就是喜欢吗? 她觉得这应该是习惯,习惯一个人不时在你身边出入,习惯成自然后,不管是在旁人还是当事者的眼里,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而东伏羲也是,他自觉她是他的人,日夜催眠,当这种习惯养成,便成了信念,旁人说得再多也无法动摇他。 她还天真的想过,当他真的把她娶回家,过上几年、几个月,甚至是几天后,外头出现更鲜妍、更能吸引他的人,他就会改变心意了。到时候让他写个和离书什么的,她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还没结婚就想着和离,她真的喜欢这个少年吗? 她真的不确定。 娘说就算不确定也不要紧,这世间哪对夫妻的感情不是婚后才开始培养的?日子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 也是,现代那套自由恋爱如今是行不通的,在这里,那叫私相授受。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目前的她还不想见到他,所以给家里送信的事先放一放吧,她需要思考的时间,好好厘清自己对东伏羲的感情。 就几天,几天就好。 自私吗? 对不住,就让她自私一回。 乱得可以的脑子嗡嗡作响,舒婆娑把头埋进一点也不柔软的粗糠枕里,催眠自己睡了过去。 舒婆娑在家里向来是睡到自然醒,若有事,丫鬟玉珪也会轻声细语地来叫醒她,用热帕子给她擦脸,而自从来到这小屯山,她的闹钟自动转换成了花氏的大嗓门。 她睡眼惺忪地醒来,头一件意识到的就是花氏怎么又来了?她还以为那些银子能让花氏安生两天呢。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荣蕙怯怯的声音—— 「姊姊,祖母让我来问你可醒了?说有事想找你。」 「起来了。」 不过那些银子也不算一点作用都没有,给花氏甜头吃之前,她可是大剌剌地直奔卧房,哪里讲什么礼数,连让荣蕙来敲门都没有。 舒婆娑就着木盆上的水抹了两下脸,擦干后,因这里连面妆镜也没有,她只能以指当梳子,大略梳顺睡乱的头发,便用根棉带子系成一束,收拾妥当这才推门出去。 她过去后,正好听见周氏对着端上桌的一锅粟米粥直骂,说什么小孩子就是眼皮子浅,只顾当下痛快,粥煮得这么浓稠,到底是放了多少米,简直就是浪费,早知道他们兄妹这么不会当家,就该把那些米面多留一些在家里,就算给了他们,一个个瘦巴巴的,吃了也不长肉等等。 荣蕙绷着脸,唇都咬白了,荣戎则忍耐的站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 周氏口水喷得起劲,仗着花氏也在,压根没把兄妹俩的坏脸色当回事。 花氏眯着三角眼闷不吭声,放任周氏爱怎么骂就怎么骂,把兄妹俩嫌弃得没半点好,舒婆娑再迟一些出来,周氏那张破嘴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难听的字眼来。 舒婆娑上辈子不是什么金字塔顶端的人士,也不曾和像花氏、周氏这种底层的人有什么来往,她是小康家庭的小孩,父母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业,她交的朋友自然也属于这个圈圈,不好不坏,要发大财没有,但是也不会饿到没饭吃。 上流社会的富几代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不妄自菲薄,也不好高骛远,虽然过得很平凡,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足,年纪到了,爸妈比她还着急,哪里有联谊就抢着去替她报名,后来她果然在无数的联谊中找到对象。 可惜的是,就在去看婚纱的途中,停红绿灯的司机和开跑车载辣妹的富少发生磨擦,尬车之余出了车祸,她就是那个倒霉鬼。 思绪飞得太远,她连忙拉回来。 也不是说上流社会的人就比较高尚,社会底层阶级的人就粗俗该死,每个阶层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到这架空的大泰国,她投胎到长公主的肚子里,一出生要什么有什么,没要什么,爹娘也会替她找来,遑论后来遇见东伏羲,他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给她。 这位周氏当真让她叹为观止,她知道乡下妇人缺见识,可能一辈子就只在这块地上打转,她也一直以为人长嘴是为了吃饭和表达意见,她却是为了可以说出恶言秽语,要是东伏羲在,肯定会让人抽她嘴巴。 舒婆娑施施走过来,瞄了一眼木桌上那锅稀粥,不动声色地坐下,而后哼道:「这哪算得上粥,是馊水。」 她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难看了,尤其是周氏,她为了一锅人家眼里的馊水唱作俱佳地把侄子和侄女骂了一轮,这有多丢脸? 第九章 「这粥要吃也得讲究,上等新米把米粒擂成几瓣,漂洗完用油盐拌匀后放入瓦罐煲煮,待粥米滚开呈花状,从花心舀上来的粥水是粥中精华,清甜绵软,顺滑如汤。再把切成纸片的鱼片放在碗中,将沸腾的粥冲进碗里,粥水全是鱼肉鲜味,一碗下肚,这才是真正的粥品。」 周氏听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双手不住地绞动,局促不安地干笑,「我们穷苦人家,没钱没闲,也不知道这些个细节,哪讲究这些。」 舒婆娑把官家千金的派头摆得很足,「既然知道自己的分寸,又只是一锅上不了台面的粟米粥,那你计较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 」 舒婆娑立马截断她的话,「你当长辈的连晚辈一点吃食也计较,传出去也太难看了,当今皇上最是崇尚慈爱孝悌,人伦之本,身为人家的大伯母却不慈也不爱,要是传到官府,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清楚,越是没文化水平的村民,越是怕当官的,只要把官府拿出来虚晃一招,平时再怎么嚣张的人都会腿软发汗。 民不与官斗,一提到官府二字,周氏就全身起鸡皮疙瘩,脸色发白,小老百姓惧官如畏虎,她一个妇人,骂骂咧咧还行,提到官府就蔫了,讷讷道:「姑娘开玩笑呢,我可是最是爱护照顾这两个侄子、侄女了。」 「不会讲话就闭嘴,不会有人说你哑巴。」花氏啐了媳妇一口。 周氏灰头土脸地站到花氏后面,把嘴闭上了。 「老太太过来有事?」舒婆娑的眼光回到花氏身上。 花氏一笑起来,满脸褶子像一朵快枯萎的菊花。「老婆子想着小姐养尊处优,来到我们这穷地方,吃住都不舒坦,不如搬到我大儿子的家里来,一切用度绝对不会委屈小姐的。」 舒婆娑摇头,「我不日便要返京,就不折腾这些了,但是我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要是有好吃、好喝的,着人送过来也行。」她才不想去看这一家子讨好恶心的嘴脸,也没必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些年受东伏羲那小霸王熏陶,耳濡目染之下,居然也学了不少他的行事作风,这不就套用在这偏心偏到胳肢窝去的老婆子身上,让这人心疼心疼。 花氏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些乡下吃食,哪比得上京里精细,她意在让老虔婆多掏点东西出来,毕竟不要白不要,起码荣家兄妹跟着她,这段时间也能得点好东西,不然这两兄妹穷得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花氏听完表情僵了下,而后道:「老婆子做事欠考虑了。」 荣蕙和荣戎眼睛瞪得老大,荣戎还朝外头看了一眼。祖母居然肯认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落水,又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是知道小姐的身分,也好赶紧让我儿子去通知贵府的人,免得你家人担心。」花氏原来打着把贵人搬到自家屋子的主意,要是侍候得好,将来的赏赐也能要得多,可贵人不愿意动,她很快改变主意,想先摸清楚这丫头的来路,才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舒婆娑淡淡地道:「我的身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你一家人手脚都不知要往哪摆。」 这可是事实,她是宗室女,满周岁时皇帝就封她为郡主,在权贵满天飞的上京,她这宗室女有傲气的本钱,但是她两世为人,知道什么叫以和为贵,眼睛不像舒婆舞长在头顶上,她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为此也招来不错的人缘。 舒婆娑喜欢这样的自己,她这郡主名头或许比不上那些皇子、公主们好用,可放到这小屯山来,用来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花氏哪里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诚意摆明了,舒婆娑却不肯把身分说出来,这分明是心里有鬼。 花氏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说奇怪呢,小姐要是这般尊贵,家人早就敲锣打鼓地找来了,可这些天别说个动静,连县城里都没有半点风声,想骗谁呢!」 舒婆娑这才慢吞吞地看了花氏一眼。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让花氏觉得很不舒服,皱着眉道:「小姐—— 」 舒婆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花氏,直到花氏被看得浑身发毛,她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一个宗室郡主失踪,这事要是闹得连州府与县城都知道,那不就捅破天了?皇室的面子还要不要? 至于声誉与节操,对于曾经接受多年开放风气熏陶的舒婆娑来说,其实她压根不在意。 日子是她在过,一点风言风语就想让她不自在?算了吧。 花氏哪里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见舒婆娑没说话,自以为戳中她的弱点,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还有,你那身衣裳不是夸下海口说有多值钱吗?你不知道吧,才当五十两银子,哪来百两银子?」 舒婆娑差点被花氏气笑,五十两银子还嫌少,这心有多大、多贪啊?人的贪心果然是永无止境。 她没动气,只道:「老太太好大的口气,绣坊买卖的价钱和典当铺子的价钱可是两回事,何况那只是一件破衣服,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怎么好意思到处乱说闹笑话?难道你活了这把年纪经历过的事都到了狗肚子里了?要知道,十几两银子就能盖一间青砖大瓦房,买几十亩上好的水田,过上一段很舒坦的日子了,五十两还嫌少?」 花氏被说得脸一下青一下白。 舒婆娑还没准备放过她,「我是看在荣蕙的面子上尊称你一声老太太,你以为你是我的谁?问什么我都得答复你?人老了,要是还有精神力气,多修身养性,免得在晚辈们面前闹笑话。我言尽于此,以后要是没有必要,这边你就少过来吧。」 花氏气得脑袋晕眩,说不出话来。 她这辈子嫁给荣大海,顺遂得不象话,仗着给荣家生儿育女,底气十足,一直以来,儿子、媳妇、女儿、孙子都对她唯唯诺诺,丈夫一句重话也没说过,街坊邻居忌惮荣家男丁不少,对她也客气,养成她对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没料到会在舒婆娑这里碰到大钉子。 花氏脸色气得如同猪肝,但是又拿舒婆娑没办法,狼狈不堪地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怒道:「我拿捏不了她,难道不能拿捏我自己的孙子、孙女?」 这话很大声,大得屋里的荣家兄妹都听到了。 荣蕙愣愣地唤道:「姊姊……」没想到姊姊竟敢冲着祖母和伯母板着脸、端架子。 她毫不在意花氏要拿捏他们的事,毕竟这事还少过吗?她早就见怪不怪了,现在只担心舒婆娑会气坏。 舒婆娑笑容淡淡的,可比起面对花氏时的拿翘,这回可真诚多了。 「傻丫头,对你祖母那种人,跟她客气就是给自己找不快,这两天她应该不会再过来了,这不是很好?」 荣蕙拍拍胸脯,看了荣戎一眼,小小声地说出心底的真心话,「祖母还是少来我们家比较好。」 相较于妹妹的坦率,他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舒婆娑笑了笑,转而道:「被你祖母耽误那么久的时间,我肚子饿了,我们开饭吧。」真奇怪,在家里她没做什么事,肚子从来不饿,而在这里,所有的劳力都由荣蕙包揽了,为什么她反而容易饿? 唔,应该是在这里需要动脑的关系吧。 「好。」荣蕙小跑着去把灶间的菜端出来,幸好祖母与伯母只看到一锅粟米粥,要是看到还有三样配菜和蛋饼,还不知道会把他们骂成什么样子。 想到祖母的叨念,荣戎见了不自觉地开口,「一早就吃这么好?」他和妹妹平时吃早饭顶多是稀粥配萝卜梗酱菜,可今日除了粥还有三样菜和蛋饼,太多、太丰盛了。 「咱们等会儿还要去田里种菜,不吃饱,没力气怎么干活?」荣蕙替他舀了满满的粥。 荣戎心想妹妹说的有道理,便不再顾忌,大口吃饭。 如今家里除了一亩麦子和他上山去打的猎物,什么都没有,因此他想将田里剩下来的地方拿来种玉米,在一列列的玉米中种上黄豆和红豆,这几样都可以拿来当口粮。然后顺着田地边缘种一点瓜果和叶菜类的作物,就差不多齐全了。 第十章 等种完这些,再到县城找些短工打,日子应该就过得去了。 至于祖父和祖母那边,以前爹总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孝顺祖父与祖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么做,只是每当看到妹妹喊饿的模样,他心里的疑问就变越来越大,直到舒姑娘一语点醒他。 祖父、祖母有大伯他们孝敬着,丰衣足食,他的妹妹却饿得皮包骨,怎么看都知道要先顾哪一边。他不是愚孝的人,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再犹豫,先把自家顾好。 他抓起香葱蛋饼,张嘴就咬。 舒婆娑指着一小碟沾酱和一碟泡菜,「沾点酱或是夹上这个,能吃出不一样的风味。」 「这是什么?」 她回答,「西红柿熬成的酱。」吃蛋饼不加西红柿酱,怎么叫蛋饼?虽然比不上后世的好吃,但是胜在真材实料。 至于泡菜是腌嫩姜,荣戎倒是知道。 他先吃了一块包裹着泡菜的蛋饼,接着第二块抹了厚厚一层西红柿酱,第三块不管是西红柿酱还是泡菜都加上了,成了大总汇。 他连吃三大块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想到还有粥和几样菜呢,转而开始吃其他的料理。 等着向舒婆娑邀功的荣蕙朝已经慢慢喝起粥来的她说道:「姊姊,昨日腌的五香芹菜、嫩姜,还有这农家小炒肉和香葱蛋饼,都是照着你教我的法子下去做的,你吃吃看味道如何,道不地道?」 五香芹菜是将新鲜的芹菜洗净,用盐腌了之后晒干,加入花椒、茴香、丁香、八角、桂皮一起炒过,用来配粥再好不过了。 腌渍嫩姜也很简单,将嫩姜切片,汆烫除去部分辣味,用蜜浸渍,就成了一道小菜。 而农家小炒肉加入青辣椒、红辣椒、蒜苗,就算不吃辣的人也会忍不住多吃几口,十分下饭,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吃下好几碗粥。 荣戎吃得很欢快,心想着要是能来碗白饭就更好了。 舒婆娑每样菜都吃了一口,只觉得荣蕙着实有本事,自己那么一说,这丫头就真的做出来了。虽然略欠些火候,不过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夸奖道:「你真聪明,比我做得还要好。」 有了舒婆娑的称赞,荣蕙觉得比吃了仙丹还受用,喜孜孜地吃着饭。 没多久,饭菜被三人一扫而空。 荣蕙见了满足得不得了,自己烧出来的饭菜被吃光光,是多么大的肯定啊! 她开心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了,虽然辛苦煮饭的是她,收拾善后的也是她,可小丫头一点抱怨也没有,她一心想的是下回还要烧出更好吃的菜给大家吃。 饭后,荣戎扛着锄头下田去了,荣蕙也跟着出门,屋里头剩下舒婆娑一人。 她站起身,松了松肩膀,进屋休息。 【第四章 新鲜炸物受好评】 阳光灿烂却不刺眼,整个天空都在发亮,到处闪耀着细碎的光芒,带着温度的风拂在身上刚刚好。因为是春夏交会之际,绿油油的山头和触目可及之处都是绿意盎然的野花、野草,往远处望去,偶而能随见别人家的屋檐。 舒婆娑一出现在路上,农人和妇女没有不抬头多看她几眼的。看她那通身气度,就算身上穿的是旧衫,发上就一根铜簪,打扮朴实,和小屯山的人还是不一样。 胆子大的妇人便过来和她搭讪。「你就是荣家小子救回来的姑娘啊?」 这种事不必刻意打探,光靠靠家婆媳那两张嘴,小屯山的居民就知钱老二家发生了什么事。农村都是这样,可能你今天多吃两块肉,也能成为别家的谈资。 「长得真是标致,跟仙女没两样。」 舒婆娑笑脸迎人,也不管人家的打探及话里有什么意思,有问有答,平易近人得很。 「姑娘这是要上哪去?」好相处的人大家都喜欢,态度也殷勤多了,一名妇人关心地问着。 「给蕙儿他们送点吃的。」 「他们的田就在山脚下,从那边的小路绕过去,穿过田埂,最里边那一块田就是了。」 「谢谢婶子。」 另一个大婶鼻子动了动,好奇地问:「篮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么香。」从没闻过的味道,让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舒婆娑笑道:「就一点我自己做的零嘴,大婶们也嗜尝?」反正炸得多,分旁人吃一些也无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掀开白棉布,篮子里有一个竹筒和一大碗香喷喷、色泽金黄的鸡米花。 竹筒里装的是水,那两个大婶知道,但是那冒着油光的吃食一看就极可口,且香味浓郁,到底是什么啊? 原来是舒婆娑闲着无聊,歇了午觉起来,看见厨房里还有不少东西,手痒之余,下厨炸了不少她以前最爱吃的鸡米花,并将竹筒装满水,想说带去田里慰劳荣戎兄妹。 她给得不多,一人就几块,尝鲜嘛,吃个意思、意思就是了。 舒婆娑也不看妇人稍嫌不够的眼神,道了声再见,就重新把篮子里的食物盖上,走人了。 才刚走,就听见两个妇人的惊叹声—— 「这玩意也太好吃了,我留两块给我当家的吃。」 「她还真小气,只给这么两块,我家一堆小子、丫头哪够分,不打架才怪。」 人真的是很奇妙的生物,一件事就有两种反应。 舒婆娑可不在乎这些,迳自走着,一走上田埂就看见荣氏兄妹的身影。 待她靠近了,荣蕙眠尖,立刻发现她的身影,放下手里的小铲子,也不管手里都是泥,急匆匆地跑上来。 「姊姊,你怎么来了?」戴着破斗笠的荣蕙一头的汗,在阳光曝晒下小脸红通通的,唇瓣则因为干燥,微微地裂开。 「一个人在家无聊,想来看看你家的地都种些什么。」 荣蕙笑眯眯地咧开嘴,一排小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我好高兴,第一次有人来田里给我们带吃的喝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带食物过来了?」 「我老远就闻到香气了。」她鼻子动了动,像只贪吃的小狗。 舒婆娑失笑,暗道:最好是啦,应该是走近了才嗅着味道吧。 按理说荣蕙十一岁了,小身板起码会有点少女的弧度和曲线,可因为总是没东西吃,所以现在还是儿童的模样,一扮起淘气的表情,和幼童根本没什么差别,越发可爱。 「鼻子真灵!」舒婆娑亲昵地点了下她的鼻尖。 荣蕙嘿嘿笑,笑得天真至极。 「让你哥歇会儿,过来喝口水吧。」 荣蕙依言,对着田里的荣戎喊了声,正在棚地撒苗种的他回过头来表示听见了,一会儿后,放下手边的东西,准备过来。 山脚下多的是石头和灌木,舒婆娑挑了棵枝叶繁盛、像把大伞的树,往树荫下一坐,把水拿了出来。 荣蕙不用人说,拿起竹筒咕噜咕噜她喝了好几口水,盯着舒婆娑掀起白棉布的动作,两眼放光。 粒粒金黄香酥的小东西出现在眼前,看起来就非常好吃的样子。 舒婆娑这才发现自己考虑不周,有点懊恼地道:「哎呀,我一时心血来潮,想说弄点什么东西过来给你们吃,没想太多就做了这个。这会儿天气就算不热,可你们在太阳下晒了半天,一定是想吃点清凉爽口的东西,这玩意叫鸡米花,刚出炉没多夂,又是燥的东西,我看还是带回家,晚点你们回家再当零嘴吃吧。」 荣蕙连忙叫道:「我吃、我要吃!这鸡米花好特别,我看都没看过。」顿了顿,她又道:「姊姊,这看起来很费油。」 舒婆娑笑了笑,没说话。如果她说自己把厨房的油都用光了,不知道荣蕙还会不会嚷着要吃? 荣蕙去河边把手洗干净,尝过第一个后,就一口一个,停不下来,直往嘴里丢。 刚走过来的荣戎抹了把汗瞧见妹妹的吃相,得知这些东西是舒婆娑亲自下厨做的,连忙去把手洗净了,回来开始吃,这一吃也一样止不住嘴。 兄妹俩吃得香,舒婆娑笑着看了会儿就望向一旁,打量着荣家那一亩地。 其实这亩地一点看头也没有,种下去的麦子还没结穗,菜籽和菜苗也才刚播种,且看数量,这些收成远远不够缴纳赋税……这些年,这对兄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命一直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第十一章 当初她被劫走、不知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虽然和荣家兄妹的情况不同,但是那种没有明天的感觉是一样的,她能体会他们心里的恐慌。 「姊姊,这到底是怎么做的?也教教我吧。」好学的荣惠可不是只顾着吃,还记得询问作法。 舒婆娑收回眼光,回答道:「不难,将鲜嫩的鸡胸肉切成丁,用盐、胡椒粉和蛋清腌过,沾上面粉、蛋液,再裹上面包粉,用油炸至金黄,就是好吃的鸡米花了。」她说完的同时,一大碗的零食已经被兄妹俩p盍光。 「真是太好吃了,要是天天都能到这么好吃的零食,让我立马死了也愿意。」 荣蕙感叹。 舒婆娑笑她夸张之余,忽然灵光一现,「阿戎,你有没有想过除了种田、打猎以外,找一个有固定进项的活儿?」 「我打算过两天进城去找看看有没有短工可以打。」他搔头,表情认真。 「这亩田就不说了,还不够缴税呢,至于上山打猎,那是不得已的活儿,太危险,往后就别去了。我想着你读过书、能认字,蕙儿基本的算数也明白,不管去哪都不怕被人骗,要不这样,你们兄妹去镇上做点小生意糊口,我出本钱。」 荣蕙听完一脸跃跃欲试,「镇上啊?好像不错,可我们能卖什么?」 舒婆娑指着大粗瓷碗,「就你刚刚吃的鸡米花和比脸大的鸡排。」 「鸡排是什么?」 「在这用说的怕你不明白,回去我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家里还有鸡肉吗?」荣蕙年纪小,却总是能注意到细节。 「鸡米花我是用鸡胸对切后取下来的碎肉做的,剩下的鸡胸还够做两大片鸡排,鸡腿则可以做成棒棒腿,都是好吃到会让人流口水的东西呢。」在以前那个满是水泥丛林的世界里,无论老少,对鸡排、鸡米花、棒棒腿都来者不拒,不过这一行在现代很竞争,要做得好吃、吸引人,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 这时代油和面粉都不便宜,平头百姓除了年节炸些果子吃,谁也舍不得没事捣鼓这些零嘴。 舒婆娑可以想象,要是将鸡米花和鸡排推到县城去卖,肯定能赚钱。 她上辈子的爸妈就是卖鸡棑的,鸡排是国民美食,老少成宜,所以她对鸡排这一块丝毫不陌生。 她可是鸡排的女儿啊! 以前没这想法是因为她这辈子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出张嘴就行。这回为了荣家兄妹动脑筋,或许将来她能借荣蕙的手把鸡排连锁店开遍整个大泰国,甚至是周围的国家。 她上辈子的爸妈要是知道她有这雄心壮志,就算隔着时空,也会替她高兴吧? 何况她始终相信给人鱼吃不如教他们怎么钓鱼,教会他们,让他们能自力更生,等兄妹俩手头有了银子,就再也不用看花氏的脸色过日子,站稳了脚步,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她不会没事就对谁好,会这样做是因为荣戎对她有救命之恩,且住在荣家的这些天,她看得出丝对兄妹在花氏和周氏手底下吃尽苦头,个性没有扭曲,实属难得,所以在合理的范围内,她愿意帮。 荣戎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这位不知来历的舒姑娘年岁比他还小一些,可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比他设想得还周到,且她身上给人一种十分能安定人心的感觉。 她说要做什么比脸还大的鸡排,还要贩卖,听起来虽然不可思议,可他愿意相信,只要是她说的,皆能够成功。鸡米花都好吃成这个样子了,鸡排肯定更不得了吧? 菜氏兄妹那天的晚饭就是两大块比脸还要大的鸡排。 寻常男子吃上这么一块,绝对管饱又过瘾,至于女子,自己虽吃不完,但是两个人分着吃也挺有意思的。 尽管舒婆娑上辈子都是看父母动手,自己几乎不曾做过,但是那些步骤就像铭刻在她的脑海里,该怎么做,一点也不含糊。 一只鸡,应该算半只多一点,在舒婆娑的手下物尽其用,除了鸡胸已经做成鸡排及鸡米花,她把鸡腿剁开,一只做成棒棒腿,一只做成腿排,鸡翅与鸡脖子也分别算#炸。 这边的鸡肉真的是好吃到不行,毕竟这时代的鸡都是放着四处跑的放山鸡,肉质结实,滋味和后世圈在笼子里的鸡完全不一样。 兄妹俩吃完后继续在一旁吮指回味,别看荣蕙人小,她一个人也嗑掉了整块鸡排,这些炸鸡料理有多美味,显而易见。 只是舒婆娑并不满意,鸡排要好吃,重点是腌料,可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就算她有独特的鸡肉处理技术,也没有想要的十二种中药可以腌制更独家的鸡排,所以她今天做了来的鸡排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那个香脆及好吃程度,她打算等中药和调味料都买齐了以后,再手把手地把技术教给荣惠。 「我们明天去一趟中药铺子吧。」要釆买的东西还挺多的,除了中药,还要找信得过的鸡肉商,那么多东西,她和荣惠是扛不动的,所以荣戎这个劳力必须带上。另外,要卖吃食总得有辆推车,再让荣戎去找木匠好了。 在处理这些事之前,她必须把推车的图纸拿出来,这小吃车的最大要求就是就算只有荣蕙一人也推f动。 为了替荣蕙量身打造推车,舒婆娑一晚没睡,就她记忆中的多功能流动快餐车不停地修正,直到符合自己的要求。 隔天一早,荣蕙替舒婆娑打洗脸水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熬夜熬得两眼像熊猫的舒婆娑。 她吓了一大跳,看到桌上的图纸,心里的感动如同钱塘江水汹涌奔腾,忙体贴地道:「家里还有两个鸡蛋,我去煮了,姊姊把眼圈滚一滚会好过些。」 「不碍事,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了不起事情告一段落,再把觉补回来。」舒婆娑是那种不做事便罢,一想到要做什么,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完成的人。 「姊姊,做生意虽然很好,但是不论做什么,都需要本钱,而我和哥哥连一文钱也没有……」腌料、调料、鸡只、推车……还有更多她想不到的花费。 舒婆娑笑容乍现,明艳动人,眼神灵动。她笃定地道:「我有。」 「你那身漂亮的衣服不是让我祖母拿去换银子了吗,怎么会有钱?」提到这个,荣蕙就一阵惭愧。 舒婆娑眼露狡黯,往里衣中的暗袋摸了摸,摸出一对蓝田芙蓉玉镯。 这件里衣是她自己本来的,先前因落水而浸湿,洗净晒干后,她便让荣蕙帮忙缝了几个暗袋,把重要的东西藏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当初她一被那些匪徒劫走,就把身上的贵重物品尽量往贴身的衣服里藏,想着能藏多少算多也少,要他们真的来搜身,也只能认了,毕竟命都快没有了,东西再珍贵,也只是身处之物。 幸好那些人并没有搜她的身,被洗劫的也就那几样戴在外头的东西。因为所得不多,那些贼人还讥笑她堂堂一个郡主,却什么值钱的玩意也没有,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当然不会告诉那些瞎眼的贼子,真正的好东西她可是贴身紧紧地藏着。 舒婆娑道:「你当初替我换衣裳的时候应该有见过吧?」她身上的衣物都经过荣蕙的手,她不相信自己放在内里的手镯这小丫头没看过。 荣蕙尴尬地点了点头,看了那对明澄晶莹的镯子好几眼,眼露惊艳与赞叹。 之后,她没有露出舒婆娑想象中的笑脸,而是揺头,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和忧虑,「这镯子姊姊贴身放着,想必是很珍贵的东西,姊姊不必为了我们把它拿出来换锒子,你真的不必替我们做到这样。」 她不知道这对镯子值多少银子,可是一件衣服就能换那么多银子,这镯子肯定比那身衣服还值钱许多。 有了这镯子,姊姊想回家裉本不成问题,她没有必要继续在小屯山住下去,随时都能走人。 「你想得美喔,谁说做生意是为了你们的?是我自己想吃鸡排,既然都要做,不如多做一些出来赚银子花,一举数得。」舒婆娑点了下荣蕙的鼻子,语气轻快她名下有几间小铺子,但是那些都放在娘的手里,向来交给专人打理,根本不用她拿主意还是出头,就算她想去露个脸,娘也不答应。 第十二章 这鸡排生意要是能成,可是她在古代第一份独创事业。 想到那让人吃了还想再吃的鸡排,荣蕙舔舔唇,「姊姊怎么说,蕙儿怎么做就是了。」 「这才对嘛,小小年纪就不要想那么多,老得快。」 荣蕙抿唇一笑,轻轻贴着舒婆娑的手臂,呢喃道:「我要是真有一个姊姊,不知道有多好。」 舒婆娑捏了下她不算很细致的小脸蛋,调笑道:「怎么,原来你天天喊我姊姊是喊心酸的,半点真心也没有吗?」 荣蕙哪里知道舒婆娑是在逗她,当下就急了,猛力揺头,把舒婆娑替她扎的双丫髻揺得都要散了。「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娘只给我留了个哥哥,要是有个亲姊姊多好。」 「亲人关系深浅也是要看缘分的,不见得有血缘关系就是最好。就算没有这层血缘关系,真心对待不也一样很好?」 荣蕙听懂了舒婆娑的比喻,「就像祖母、伯父、伯母他们不喜欢我和哥哥,可姊姊却喜欢蕙儿,对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荣蕙越发高兴,笑咪咪地催促道:「那姊姊换身衣服赶紧出来,早饭都上桌了,吃了饭我们还要去县城啊。」 「是,小管家婆!」 用饭的时候,舒婆娑把花了一个晚上才画出来的快餐车图纸拿给荣戎。 他囫励吞下烙饼,用衣服擦了檫沾了点油腻的手指,这才小心展开图纸,很认真地看了一遍,不懂的地方还问到自己明白为止,才道:「我有相识的木匠能做这个。」 舒婆娑满意地道:「太好了,我们入城后,你去找木匠,我和蕙儿去买要用的东西,等手头上的事情都办妥,再约个地点会合,这样可好?」分头办事的效率肯正比较好。 兄妹俩同时点头。 小屯山离百花镇不远,约莫两刻钟就翻。 要出发前,荣戎怕舒婆娑走不了路,想去借牛车,但是被舒婆娑拒绝了。 「我们慢慢走就是了。」 她是娇生惯养没错,可也没那么娇弱,才半个小时的路,有什么不能走的?上辈子在现代,光逛街就超过这点时间了。 不过舒婆娑很快就觉得后悔,她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山路崎岖,又有碎石,走起来十分困难,跟逛街根本没得比,她很快就了。 荣戎与荣蕙配合着她,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百花镇,花了半个时辰有余。 照着之前在家商量好的,三人分成两头去办事,约好未时初在城门口的大榕树下集合,一起回去。 舒婆娑在京里长大,见惯了繁华的景象,对镇上的市集没什么感觉,倒是荣蕙看得目不转睛,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去摸一把。 她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当铺。 说明来意,朝奉一看到舒婆娑手中用棉布包着的蓝田芙蓉玉镯,哪还坐得住,连忙叫人奉茶,自己出了柜台亲自招待。 朝奉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在身穿粗布衣服的少女身上看到一股让人有些生怯的气势。 明明她只是走过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为什么他就是有股她不是平凡人的感觉? 「姑娘想要当这只镯子?」 「是,死当。」 「镯子的话,基本上多是一对。」 「另外一只我想留作纪念。」 「原来是这样,不知姑娘想当多少银子?」 「掌柜的开价多少?」 会来到当铺的人千奇百怪,唯一个共同点就是卑微,朝奉瞧舒婆娑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他见惯的那些人的瑟缩和孤苦,心下琢磨着,最后他伸出五根手指。 她表情不变,仍旧笑得非常含蓄。 就在朝奉以为买卖不成的当下,她却道:「六是个好教,六百两。」 朝奉沉吟一下,但也就那么一下,马上便道:「成交。」 他嘴角扬起,这价钱让他欣喜若狂,可他仍不忘问上一问,「不知道姑娘这芙蓉玉镯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只要知道这镯子是十成十的真品就可以了,不是吗?至于来路,恕我无可奉告。」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出身,也没必要。 朝奉并没有因此失望,只是目光中露着些许惋惜,「这蓝田芙蓉玉在蓝田玉石中算是佼佼者,这玉温润通透,还会根据配戴者的不同,变化为浅紫色或粉红色,非常神奇。您瞧,这镯子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还能看见里面许多的冰花,贵重不凡,所以老朽才多此一问,想知道姑娘这镯子的出处。」 「会来到当铺的人多有难言之隐,可有谁是真心愿意典当掉自己心爱之物?若怕我这镯子来路不明,那小女子只好去别处找识货又不多疑的当铺了。」舒婆娑声音懒洋洋的,可是口气中的强势让人不敢多说什么。 「不不不,我收我收,只是好奇,别无他意。」他当然知道物是好物,何况她还要死当,这翻倍拍卖出去,会有多少进帐啊?他不敢想了。 瞧她周身气质不卑不亢,优雅从容,见人眼带笑意,端庄大方,并且隐隐有种大家闺秀的疏离与客气,他曾见过不少落魄的世家子女进当铺来,却都不如她让人印象深刻。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舒婆娑拿着银票和她让掌柜换来的碎银走出当铺大门。 「姊姊,你当了自己的镯子,这怎么使得?」荣惠从听到舒婆娑说要死当开始,小脸上的为难神情就没有变过,即便走出当铺的门,仍旧想说服舒婆娑把镯子取回来。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眼力,可也看得出来那镯子是好东西,不只好,还稀罕,至于有多稀罕,瞧朝奉那满意得胡子翘得半天高的神情,就知那么贵重的东西,姊姊转眼间就当了,而且半点心疼的样子也没有,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激姊姊。 荣蕙的心比舒婆娑还难受。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换了银子能为我们所用才好。往后我们赚了钱,想买什么没有?」 荣蕙心中了然,舒婆娑这是在安慰她。 姊姊和他们不是亲戚,却做到这地步,她都快要流泪了,将来她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把世上最珍贵、最精致的首饰都送到姊姊面前。 其实舒婆娑当了这宫里出来、精致华丽的镯子,她一点也不心疼,毕竟投资哪里有不需要下本钱的?她懂得何谓取舍,那镯子虽美,可是现在对她来说并无大用,换成钱之后,既能帮助荣家兄妹,自己也能赚大钱,到时候这些贵重的镯子要多少有多少,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把姊姊的鸡排铺子开遍整个大泰国的!」荣蕙拍着胸,豪气干云地说着。 舒婆娑看着眼睛亮亮的荣蕙,神情愉悦,「那我就等着享蕙儿的福了,不过凡事量力就好了。」 「嗯。」荣蕙目光坚定,神色认真到不行。 以前的她或许连开店做生意的想望都不敢有,但是既然姊姊给了她这个机会,那么她就要实现梦想。 两人边走边聊,遇见路人便客气地问哪里有草药齐全的大药铺,路人指了地方,舒婆娑前往后很顺利她买到她要的十二种中药。 接着她们去杂货铺买了各式各样的调料、瓶罐,东西之多,荣蕙的手上已经挂满麻绳系着的纸包了。 最后,她们赶在集市休息前,一口气买了二十只鸡,贴了卖鸡的大叔七文钱,让大叔将东西送到小屯山。 原本舒婆娑还要让卖鸡的大叔替她顺便把鸡给宰了,可惜到这时代没有工业用那么多鸡,这会儿天气越发的热,生食坏得快,就不打算冒这个风险了。 办妥了手上的事,一直听话地跟着舒婆娑走的荣蕙经过点心铺子时却迈不开脚步了,瞧着糕点咽口水。 其实就是个小姑娘啊!舒婆娑顺着荣蕙的目光向店老板买了玫瑰糕、桃酥和一大盒什锦蜜饯。 等她把三大盒点心拎到手里,荣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姊姊,你怎么买……了这么、这么多点心?」 「你说呢?」舒婆娑把点心盒子往她手里塞,看她手上实在没空间了,这才良心发现似的接过荣蕙手里的药包,让她拿着点心盒,并道:「你边走边吃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荣蕙又是害羞又是欢喜,那笑容说有多可人就有多可人。「我是大姑娘了,哪能边走边吃……我想留着回家咱们一道吃。」 第十三章 舒婆娑摸摸荣蕙的发,没搭话。 日头晒,眼看着中午都过了,舒婆娑肚里唱起了空城计。 既然手头上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也该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不是她要说,这镇子就是比小屯山好,各式各样的吃食都有,街上没有很严格的分界线,想吃什么,一眼看过去便一目了然。 正张结着,荣戎一头大汗的自远处小跑过来。 他早就和木匠详细谈妥了快餐车的要求,也把舒婆娑的图纸给了木匠,并约好过两天来取车,因此提前来到大榕树下,虽然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可他越想越不对。 妹子和舒姑娘可都是头一次来镇上,人生地不熟,是他太大意了,要是有个什么差池…… 他不敢再想,撒开脚丫子就跑,沿路问人过来,也算他运气好,在这条街遇见了正想要去吃饱的两人。 「哥,你怎么来了?还跑这么急,出了啥事?」荣蕙见荣戎黝黑的面色泛红,神情着急,忙不迭地上前递上自己的汗巾子给他擦汗。 「还不是怕你们没来过县城会迷路。」荣戎捏着汗巾,随便往脸上抹了一把,因为确定两人都安好,脸色逐渐放松下「不会啦,姊姊说路长在跑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好声好气地问人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你来得正好,中午了,一块进去吧。」三人站在一间饭馆门口,她们说了那么会儿话,跑堂却没有半点不好的脸色。 舒婆娑见状,想着既然态度可以,那菜也值得尝尝。 这是东伏羲在她耳边叨念过的话,他说要是一家酒楼的菜好吃,可跑堂和掌柜的眼睛长在头顶上,那不吃也罢,可他没想过他那身分,又是远近驰名的混世魔王,谁敢给他脸色看?又不是不想在京里混了。 就算是用鼻子看人,看的也是她们这种粗衣布鞋的平头百姓吧。 舒婆娑也不去看荣戎那有些为难的表情,只道:「没来过,正好进去尝个鲜。」说完她便率先进了门。 虽然过了饭点,这家饭馆的大堂上还是有不少客人,生意很是不错。 舒婆娑先让跑堂送了三杯凉茶,这才开始叫菜。 还未上菜之前,荣戎拉着妹妹的手去一旁讲悄悄话,「一会儿姑娘要是付不出饭钱,你什么都别说,让哥去应付掌柜就是了。」 他上回卖了猎物的一点碎银还在,吃顿饭还过得起。要是不成,了不起留在饭馆里打工抵债,他有的是力气,不怕吃苦荣蕙解释道:「姊姊当了镯子,手里有银子,请我们上酒楼吃饭是没问题的。」她没敢说那只镯子当了多少钱,哥要是知道,说什么也会将镯子拿回来的。 可她们买了那么多东西,过两天还有快餐车的钱要给,他们拿什么去赎?那只镯子很难要回来了。 四个凉菜红油耳丝、蛤蝴拌菠菜、怪味鸡丝、鱼香肉丝,四个热菜、三杯鸡、红闷排骨、飘香嫩鱼锅、素炒青菜,还有一锅香粳米饭,很快就上来。 舒婆娑叫的都是非常下饭的菜色,三人撒开肚皮,吃了个肚饱腹圆,这才结帐,慢呑吞地走出饭馆。 先前荣蕙拿的那些东西,自然都到了荣戎手里。 舒婆娑看着自己和荣蕙空空的两手,想了想才道:「我们割点肉和排骨回去熬汤喝吧,家里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多少得买点。」这两个孩子的身板实在太痩小了,不多喝点有营养的汤怎行。 何况现在多了荣戎这劳力,还怕买了没有人拿东西吗?真不行,了不起待会儿雇辆牛车就是了。 于是他们回到集市去扫荡了一番,舒婆娑去猪肉傩买了一条五花肉、一条三层肉、三根带骨肉排。既然买了肉,青菜也不能少,很多人以为住在乡下,青菜随便拔就有,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还是要上市集买才行。部分的摊子都已经收了,小部分的商家为了赶紧回家,只想赶快把手上的货物出清,舒婆娑见能捡便宜自然大买特买,米、面、菜都没放过。全身挂满东西的荣戎脸色发青,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见识女人花钱的功力。 瞧荣戎一副只要多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培的模样,舒婆娑果断地在城门口花了钱包了一辆牛车。 三个人,又是包车,车夫只收十五个铜板。 舒婆娑可不敢想象要背着竹篓把这些东西带回小屯山的惨状,人贵自知,她没那本事,也做不来。 荣戎没有反对,他是男人无所谓,可对舒婆娑这么个手脚纤细的姑娘来说,能从小屯山走到县城已经不简单,再要求她走回去,难度很大。且叫了牛车,妹妹也能坐上一坐,没什么不好。 他苦笑,舒姑娘大手大脚的,这么多的东西都买了,还真不差这十几文钱。 坐牛车虽然比走路强,但是舒婆娑没觉得有舒坦到哪里去,毕竟她对古代马车都很有意见了,何况是更加颠簸的牛车?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荣蕙年纪比她还小,可从头到尾没有叫过一声,她哪好意思唉唉叫。 舒婆娑没敢让牛车直接驶到荣氏兄妹的家,距离屋子还有半里远就下了车。 她虽然被宁馨长公主养得娇娇贵贵,但毕竟有着两世的经历,人情世故并不是完全不通。 村子就这么点大,一点动静就能引来注目,名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花氏住在隔壁,就和靠老二家隔个院墙和几棵树,要是让花氏察觉了什么,又过来指手画脚,她宁可多走几步路。 她接下来忙得很,可没空应付那个心胸灭窄、见钱眼开的婆子。 【第五章 初次出门做生意】 东王府里,东伏羲端坐在书案后,底下跪着亲卫的头子黑一和白一两人。 被其他亲卫们称呼为黑白无常的两人,到了东伏羲面前,温驯得跟小绵羊没两样,连表情都不敢做一个。 见过东伏羲的人都知道他眼睛生得极好,目似点漆,眼波多情,唇似朱丹,长着这副好皮相,行颓废嚣张之事,许多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皇常也吃这套,只能说,这张脸不是没有半点功劳。 可这会儿他巍然不动,只微微偏头看着两人,眸光冷如孤月,整个人如同活阎王。 没人敢提点平时最注重整洁的他,白蟒箭袖袍有些脏了,束发的银冠有些歪了。他眼珠布满红丝,俊朗的面容疲惫憔悴,曾经的春风得意,几天内消失得好像从来不曾有过。 打从知道舒婆娑失踪,他没有一天能睡得着觉、吃得下饭,越个人焦躁得就像一根炮仗,谁来点都着。 以前那个光鲜亮丽、恣意张扬的少年消关得干干净净。 白一抬头,手里的事物像有千斤重,面带犹豫地道:「世子爷,能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南边已经找过,还没有消息传来,而这是北边吴县那里的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请您过目。」 白一今年还不到三十,浓眉大眼,身骨中等,一身紧身衣干净俐落,和黑——样,是东伏羲身边最得用的人。 东伏羲看了呈上来的襦裙一眼,「吴县的何处找到的?」 「一家叫如意的当铺。」 「拿去宁馨长公主府,让人认认是不是他们家郡主的衣裳。」软烟罗褙子、梨花白绣百鸟穿牡丹宽袖襦裙,的确是那丫头喜欢穿的服色。 「得令。」白一转身离去。 东伏羲脸色稍缓,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扶手。 这时,有亲卫在外头把黑一叫出去,他离去不过片刻即回,眼中精光闪烁,压低声音急道:「世子。」 东伏羲的目光落在他揭开的匣子里,躺在绒布上的是一只蓝田芙蓉玉镯。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东伏羲沉声问。 这镯子他眼熟到不行,老坑冰种,紫色浓铯,玻璃通透,这是舒婆娑从不离身的物品之一,也是少数几样她比较常戴在身上的饰品。 「吴县的施家当铺,据说是从一个叫百花镇的镇上当铺收购来的。」 东伏羲眼神一凝,「同一个地点,不同当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吗?去问清楚是不是由同一个镇子流出去的。」 黑一应下,出去询问详情。 待黑一回来后,东伏羲问:「可问清楚来源?」 「问了,是两位姑娘作伴一起去当铺的,一开口就是死当,一共得了六百两银子。」 「只有一只?」他忍着心里的万般揣测,抖着声问。 「是。」 第十四章 「那还等什么,备马,跟小爷去接人!」与其坐在这里万般猜想,还不如实际去问。 黑一迟疑,「可是世子,这不能表示人就是郡主啊。」若真的是郡主,有了那些换来的银两,肯定足够郡主回上京。「我们这一去,要是郡王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不就错过了?」 「你留下。」 黑一愣了愣,搓搓手,无奈地道:「属下明白。」他有双眯眯眼,就算是愁眉苦脸也带着几分喜感。 「这段日子你们辛苦了,吩咐下去,每人赏十两银子。」 「是,世子。」顿了顿,黑一问:「那些人的嘴里已经撬不出任何有用的口供,还要留着吗?」那些被指使绑架的匪人,此刻还被关在地窖里,一个个面目全非,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 东伏羲的脚步一滞,「既然如此,他们留下无用,送去长公主府看姑母要如何发落,毕竟这些是掳走她女儿的人犯。」 要不是想着要将人留给姑母,他早就把这些敢对阿娑伸手的人弄死了。 「这几人是这行的老手,咬死说是个姓潘的婆子拿了一万五千两银票透过中间人找上他们,答应事成后再给五千两银子,并且嘱咐要留活口。他们知道对方的来头大,但这行的行规是只负责接,不问缘由,因此真正的幕后人物,他们没有接触。」 「两万两银子不买全命,只要把人带着远离京城,这算是太有良心,还是太过心狠手辣了?」东伏羲冷笑。 是舒婆舞那女人顾虑着姊妹之情,只求达到目的就将人放回来,抑或是思想太过毒辣,无论将来阿娑能否完好如初地回来,她的名誉已经受损,除了绞了头发去当姑子外,只能一辈子住在家庙里,无法见人,别说是贵女圈,世上再也没有她容身之地,这辈子算是毁了。 真是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你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姑母,至于她要送官还是轻轻放过,我们就管不着了。」东伏羲拂袖而去。 他恨不得飞身到吴县,多耽搁片刻都觉得度日如年。 阿娑,我的阿娑,你一定得好好的。 等着我,我来了! 东伏羲日夜兼程地往吴县赶路时,舒婆娑正在着手炸新调味好的鸡排与其他炸物。 那香气实在太馋人,让人直流口水,别说想瞒过荣老大一家子,就连村人都被吸引过来,一个个刻意从靠老二家门口经过,脸皮薄的,或是和荣老二家素来没有来往的村人,都不好意思敲门问舒婆娑等人到底做了什么吃食。 厚脸皮如花氏就没有这层顾虑,她亳不客气地带着荣蕙的三岁堂妹、四岁堂弟过来拍门,「阿戎、蕙儿,我知道你们都在家,阿喜、阿得来找你们玩了,快出来开门!」 荣家兄妹是惊弓之鸟,一听到花氏的破傻大嗓子,脸色说有多紧张就有多紧张荣戎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鸡毛,「我来开门。」 「我们一起好了。」荣蕙拉着他的胳臂,好像这样就能壮胆。 舒婆娑厌倦了应付这不知所谓的老太婆的生活,当即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去应门。」说完,她盛了一大碗刚炸好的鸡块,「这一碗就当便宜了她。 「姑娘,如果我祖母太不讲理,你就喊我。」荣戎自觉身为男人,实在没道理让舒婆娑这个外人,还是个姑娘家,去承受他祖母的怒火。 若不是他们真的拿祖母没法,他也不想这样。 舒婆娑点头,吩咐荣惠注意油锅里的炸物,迳自端着大碗出了厨房,开了院门。 「怎么是小姐来开门?蕙儿那死丫头呢?」花氏探头想进来,可舒婆娑用脚挡着门,她不能像对待荣蕙那样粗鲁地推开舒婆娑,只能一脸不甘愿地站在门口。 「蕙儿在灶上忙着,这是我教她做的一点吃食,老太太来得恰好,把这些鸡难块带回去当零嘴吃吧。」舒婆娑只想打发她走。 花氏和两个孩子早就被鸡块的香气吸引得直嗅鼻子,一见到舒婆娑拿出来的吃食,她连忙接过。 阿喜扯着花氏的裙子不放,阿得则是把手指猛往嘴里吸,「祖母,要吃……」 「你们这群饿死鬼,整天吃吃吃!」 骂完了阿喜、阿得,花氏回过头道:「你们哪来的银子捣鼓这些吃食?我得进去看看,免得你们又胡乱糟蹋米面和油料。」 一碗鸡块哪能满足花氏的贪婪,她非要进去看个仔细不可。 「我嘴馋,让阿戎买了些食材回来,变着法子做些小零嘴,这会儿厨房里还忙着,不好待客,就不留你了。」花氏的死缠烂打碰上舒婆娑的冷静,自然不好使,三两下就被挡了回来。 出钱的人是老大,和花氏的孙子、孙女一点干系也没有,管她想用什么名目来蹭东西。 花氏怔了下,怎么这小姐身上还有银子?都怪她当初没有留个心眼,把老二家翻个底朝天,否则她能得到的就不只那些银两了,是更多啊…… 她懊悔得都想掮自己的嘴了。 「让我进去,一家人站在门口说话不像话。」花氏正想着要使什么法子替自己多争取一些银两,不料回过神来,木门已经关上,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花氏被落了脸面,气得脸皮直抖,这是把她当乞丐打发吗?如果是老二那两个讨债鬼,她还能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可对这丫头说什么都得忌讳着点。 她心里那个不痛快啊,都是这一盆子什么鸡块害的……她低头往下一看,两个孩子已偷吃得一当油,她想也没想大手就往他们的头使劲地挥过去,「你们两个饿鬼投胎,也不知道要给家里人留一点。」 这两个死孩子,她可是一口都没吃到,那该死的什么块,怎么香成这样? 阿得扣阿喜兄妹俩你一块、我一块,吃得正欢,哪里知道祖母会忽然翻脸,这一打把阿喜嘴里的半块鸡肉打飞出去,到嘴的鸡块飞了,阿喜可不依,瞬间鼻涕眼泪齐飞,一旁的阿得看见妹妹哭,也加入战场。 双簧二重奏,花氏的脸一下变成了焦土。 至于舒婆娑,她才不管花氏心里怎么想,关门后又回了灶间。 荣蕙一看到她就不安地走过来问:「姊姊,祖母她没为难你吧?」 「你瞧我哪里像被人为难了的样子?」 荣蕙长长吁了口气,叨念了声阿弥陀舒婆娑笑道:「你这丫头!」 两人有志一同,不再提花氏。 「姊姊你瞧,我方才照着你的吩咐炸了一遍鸡排,表皮松脆是有了,但是厚薄不均,而且还有些硬。」 舒婆娑看着竹筛里的鸡排数量,有些无语,看来他们三人的早午晚饭就是鸡排了。 这么一想,她的内心顿时泪流成大海。 得,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虽然想念上辈子吃过的美食,而且也准备利用它来赚钱,可是天天吃、餐餐吃,真的不必啊…… 她心里叫苦连天,但面色不显,解释道:「你这是上裹粉时没有裹好,我再示范一次给你看。」 荣蕙在厨艺上有天分,她做出来的炸鸡其实知舒婆娑的要求已经八九不离十,但是东西是要卖出去的,尤其是吃食,一定要严格要求,要不然怎么出去与别人竞争,把别人口袋里的钱银放到自己的荷包。 荣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舒婆娑拿起沾过腌料、放置好几个小时已入味的鸡肉排,埋入由地瓜粉及其他材料所调配出的粉里。 「上裹粉前要保证鸡排的表面充分湿润,但是要注意必须沥干,否则裹粉会不均匀。」舒婆娑边说边将鸡排反复揉压数次,取出来后,她用手轻轻地按几下。 荣蕙看着舒婆娑熟练无比地用十指捏着鸡块一角,用力抖动,并听她道—— 「这样抖一抖,炸好的鸡排表面就会出现好看的鱼鳞纹。」 裹好粉的鸡排立即下锅油炸,炸到色泽变成淡淡的金黄,便可捞起来。 「你吃吃看。」舒婆娑指着放在一旁沥干油的鸡排。 这已经是荣蕙不知第几次的试吃了,说也奇怪,她就是百吃不厌。 荣戎也一样,要不是他在外头忙着围鸡舍和杀鸡,没空吃,他也对鸡块、鸡排等炸物来者不柜,兄妹都是标准的吃货。 第十五章 荣蕙点头试吃,这回还加上评语,「果然好吃,吃起来不会有过多的粉味,还吃得到鸡肉的原汁原味。火侯和油炸时间搭配得刚好,把炸鸡炸得香酥不油腻,让我每天把这个当饭吃,我都愿意。」 「那可不行,挣钱是一回事,你是女孩子,蔬菜、水果都要吃,饮食一定要均衡,要不然将来身材怎么会好?到时候嫁不出去,我可不管你。」 荣蕙羞得直跺脚,「我还小,嫁人的事还早。」 舒婆娑笑笑,「也是,那你就尽量吃,把自己吃成马铃薯好了。」幸好这年代的鸡没打一些乱七八糟的激素、抗生素,吃多了,了不起就是多层油脂而已,不怕引来什么疾病。 马铃薯?荣蕙面露惊恐地哀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啊!」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鸡排快餐车就可以准备开张了。 荣戎已经将快餐车领回来,舒婆娑看了之后很满意。 不得不说,这年头的木匠心灵手巧,凭着荣戎的解说和一张图纸,就能把舒婆娑想要的快餐车做出来。 有了这辆车,不管去到哪,再也不用浪费人力把东西搬上搬下,车子做成上下隔层,下面放个小炉子,上面架一口油锅,用来炸鸡块鸡排,随炸随卖,再在一旁放个大桶子,里面可以装冰镇乌梅汁或是菊纤水。 快餐主的前头还有一块可以拆叠的板子,用来摆放成品或零碎的东西,不用的时候收起来便是。车子的四个轮子都有转轴,就算是荣戎农忙时,荣蕙自己也能推动车子,下面还有支架,做生意的时候,只要用脚把支架踢下来,就能固定在地上,安全得很。 舒婆娑让荣戎在柄子上写了价目表和种类,厚切鸡排一份十文钱,薄皮鸡排一份七文钱,薄皮脆鸡也是七文,梅粉地瓜条与鸡腿都是五文钱,鸡脖子和鸡翅则是三文钱,饮料一杯一文钱。 这一天,荣蕙和荣戎因前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早早就起床,将所有备妥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落了什么。 荣蕙忧心地道:「哥啊,万一没有人要买我们的鸡排,赔了钱可怎么办?」 哪知道荣戎还没作声,就有一道声音传来—— 「妹妹且放心,这钱赔不了。」 这可是在后世号称可以征服男女老少胃口的国民美食,又怎么可能征服不了古代人的胃?荣蕙点点头,现在是舒婆娑说什么,她就是什么,对舒婆娑佩服得不得了。 舒婆乐笑了笑,「要赶集市,越早出门越好,咱们走吧。」 荣蕙喜欢舒婆娑说「咱们」时的表情,就像要一同上战场打过的士兵,那种齐心合力的感觉让她充满力量和勇气,就算原本心里有些忐忑,也转眼间就变得安定姊姊能去她是很开心,不过…… 「不是说好这抛头露面的事,我和哥哥去就行了,姊姊留在家吗?」 舒婆娑不以为意,「要说抛头露面,我上回都去过镇上了,还差这一回?」 她爹娘不在身边,难得没人盯着她让她非得守着大家闺秀的规矩,那她还拘在家里做什么?喂蚊子吗? 「可是你的脚……」舒婆娑上回进城的惨状,荣蕙记忆犹新。 「我保证这回不会再拖你们的后腿。」这些天为了不再丢人,她也是有锻炼身体的好不好? 荣蕙姑且信舒婆娑一回,因为她希望舒婆娑留下。 她和哥哥都是做生意的生手,且她的手艺都是从姊姊那里学来的,有姊姊坐镇,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那样,什么都不怕了。 当三人赶到镇上集市时,天还未大亮。他们本以为自己够早了,哪里知道集市里人潮多的中心位置以及延伸出去的两旁,都已经有摊商聚集,吆喝声四起,卖早点的开始做起生意了。 三人无法,只能把摊子摆在没什么人潮的空地上。 荣戎把快餐车停好,问了人便去交摆摊的租金,舒婆娑和荣蕙则已经忙了开来荣蕙掀开腌肉的大盆子,倒完油,快手快脚地用打火石把炉子点上,而后紧张地不停到处看,「姊姊,这位置人好少,万一都没有人上门怎么办。」 「不要紧,反正我们这生意是靠香味吸引人,地方偏僻一点也好,油锅不容易喷溅到人。」说完,舒婆娑也没闲着,把自己研发的各种调味料摆在支起来的平板上,挂上价目牌子。 荣蕙半信半疑,准备就绪后,油锅也热了。 舒婆娑指点道:「先炸一些让客人免费试吃,好招来群众。」 荣蕙点头,「嗯,我知道,不过咱们也不能天天都让人试吃吧,要是有那些无赖或贪小便宜的人只吃不买怎么办?」 「就开张前三天如此,往后谁想吃,都得掏钱出来买。」 荣蕙心里虽然有些心疼,可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麻利地炸了两大块鸡排,并把薯条等各式各样的炸物都炸了几份,剪成小块放在荷叶上,在一旁摆上竹签,等着人来试吃。 这时,荣戎回来了,看见姊妹已经炸好鸡排,回想着昨晚三人排练好的程序,用力地咳了好几声,清完喉咙,捏起拳头便喊,「新鲜现炸的鸡排,厚切鸡排、薄皮脆鸡,脸这么大唷!」 他喊头几句时还有点害羞,可喊到「脸这么大」的时候,许是兴奋,声音大了许多,两只手还作势托着自己的脸,倒也作出了几分效果。 他想着,舒姑娘替他和妹妹铺了一条路,他哪有退缩的资格? 他们的摊子虽然距离主要道路有点远,可架不住舒婆娑的调料调得好,鸡排的香气远远地传出去,本来没意思往这边过来的人都移动了脚步,且听见荣戎喊免费试吃,动作便加快了许多。 这里的人没见过炸得金黄香酥的鸡翅、鸡块和薯条,靠近时只觉得香味扑鼻,口水都快被勾了出来。 定力好的大人就咽咽口水,但小孩可没办法,那眼神馋得像见到骨头的小狗,死赖着家人带他过来。 舒婆娑把一大把牙签都插到鸡块上,大方地见人就送上一块。 被吸引过来的客人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自然会往嘴里送。 这一吃,除了感觉出口味香、外皮酥脆外,咬下去还会喷汁,鲜美的肉汁在口腔里蔓延,这可是县城里从来没有过的口味啊! 大人吃了回味无穷,小孩露出满足的表情,嘴里发出喀啦喀啦的酥脆声,这下子摊子前面聚集了更多心痒难耐、口水泛滥的男女老少。 「这玩意儿怎么卖?」 舒婆娑笑着介绍,「厚切鸡排一份十文钱,薄皮鸡排一份七文钱,薄皮脆鸡七文,梅粉地瓜条一份五文钱,鸡腿也是五文,鸡脖子和鸡翅则是三文钱,饮料一杯一文钱。」 「太贵了,一份鸡排居然要卖十文钱!」 「不贵,这位大叔使瞧瞧,这块鸡排比我俩的脸还大,买回去,一个人吃不完,家中的人都可以分着吃,您说花十文钱买这么大一块鸡排,划算不?而且我们这摊子的吃食都是新鲜的,早上才宰的鸡,做成现作的鸡排,您吃进嘴里,肉质不差,柔嫩多汁吧?」 「说得倒是。」 方才虽然只吃了那么一块,可鸡肉真真是外酥内嫩又够味,一块十文钱,感觉是贵了点,可瞧那大小,的确是挺划算的。 天人交战了没多夂,这位衣着整洁的大叔便下定决心,掏出一串钱,算出十文,买了一块厚切鸡棑。 荣蕙见状立马开始炸。 舒婆娑则是从大瓮里舀了乌梅汁,倒进准备好的小竹筒中,「这冰镇的乌梅汁请您喝,下回使再来,饮品就要一文钱一杯了。」 那大叔眼睛一亮,「今天是新开张,大放送了?」免费的东西可是人人爱。 「是,谢谢光顾,好吃欢迎再过来。」舒婆娑把荣蕙炸好的鸡排用荷叶包起来,交给了顾客。 开了市,三人都很起劲,十文钱放进兜里的感觉实在太好,这样就能赚钱,这是荣戎和荣蕙以前无法想象的。 荣戎虽没经验,可看着舒婆娑如何招呼客人,很快就学了十成十。 这时,客人已经围得整个摊子水泄不通,也不用他吆喝了,他自动自发地过来打下手。 尝完鲜开始购买的客人越来越多,许多人一开始觉得十文钱太贵,诸般嫌弃,可看到那鸡排真的比一张男人的脸还大,再想想方才吃进嘴里的感觉,便忍不住掏钱买了,只觉得花得很值得。 第十六章 毕竟这里是县城,不同于小镇,负担得起的百姓比较多,而且舒婆娑他们卖的鸡排可是独一份,在县城还未见过,新鲜、好奇加上真的好吃到不行,根本不用等口耳相传,两个时辰不到,摊子上所有的炸物销售一空。 向隅的客人可不高兴了,嚷嚷着他们只不过是排在后面,怎么到他们的时候就没有了?他们可是照老板的规矩排队着来的。 舒婆娑将荣戎推向前,这摊子以后可是要由他们兄妹来顾,该如何应付客人,给他机会磨一磨,锻炼一下口才才是正理。 荣戎人憨厚却不笨,虽然临时被推上来,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但是他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见人就笑,「这位大爷,小人和妹妹头一天出来做生意,食材备得不多,这么着,明儿个您一准过来,除了您要的鸡排和腿排,小人免费送您一块鸡翅。」 那人眼睛一亮,「当真?」 荣戎笑咪咪地点头,「比银子还真!」有好处,不拿白不拿,不怕他不来。 之后他比照办理,应付完那些买不到鸡排的客人,回过头来,看到舒婆娑笑吟吟的脸,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信心勇气陡生。 【第六章 东王世子找上门】 舒婆娑三人合伙把快餐车推回家,水都舍不得喝一口,就坐下来围着方桌,把兜里的钱倒出来。 铜板声不绝于耳,真是悦耳极了。 算钱对荣戎来说不困难,他一个子儿不错地拨了又拨,数了又数,越算眼睛越亮。 「哥,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到铜板了。」荣蕙爱惜地摸来摸去,又是激动又是心酸。 当初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的状况由小康转为不好,别说手里想攒钱了,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后,她和哥哥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要不是老天垂怜,让舒姊姊来到她家,她和哥哥之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熬下去…她双眼含泪,听到荣戎报出一两银子又三十一文钱,兄妹都被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互相交换了然于心的一瞥后,荣戎一把将那些铜板和碎银子推到舒婆娑面前。 这舒婆娑这一世头一回尝到亲手赚钱的快乐,滋味不坏。虽说积少成多,但是她的目标是赚大钱,不是眼前这些小钱,因此她把钱推回荣戎面前。 这些钱都是你们兄妹辛苦所得,我只是出张嘴,再说,往后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我们做的虽然是小本生意,但肉、调料等各种东哪样不用花钱?手里没钱,去赊吗?」她笑得很淡,却很和煦,「我可是在等你们生意做大,日进斗金,届时我躺着数钱,不是更爽快?」 荣戎定定地看着那一堆铜板,慢慢地说道:「我知道了,姑娘就看着吧,我会和妹妹把鸡排的生意做到最太,给了我一根钓竿,就看我怎么把大鱼钓起来。」 「好,我欣赏有志气的男人!」 突然被夸奖,荣戎面上一红,可他还来不及出声,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花氏破傻嗓子的叫声。 舒婆娑纹丝不动,还好她进屋前留了个心眼,让荣戎把门闩了起来。 她难得嘲讽人,「你这祖母的精力未免也太好了。」随时盯着#的动静呢。 不过她也知道做生意这事瞒不了多久,不用特别去查也会得知,毕竟这地方就这么大,村子中天天往城里、镇子去的人多得很,花氏这时候才找来,她还觉得动作有点慢了。 两兄妹的脸色都不好看,方才的喜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赶紧把钱收起来吧,要是让你们祖母进来,这些天大家可就白忙了。」搜刮二房可是这位老太太的嗜好。 荣蕙应了一声,连忙去藏钱。 外头的花氏半天等不到孙子、孙女来开门,气怒交加,把门板拍得震天响,「你们这两个良心被狗吞了的崽子,以为不来开门我就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吗?你们居然瞒着我去镇上摆摊,到底哪来的钱?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鬼!」 荣蕙把钱放到她自认安全的地方后,看看舒婆娑,又看看荣戎,这才出去开门。 阴着脸的花氏一把推开荣蕙,害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跤,幸好她年轻,身子柔软,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花氏还有周氏的脚步进了屋。 本来就坐不住的荣戎一见到祖母气冲冲地入内,屈股便像坐到锥子似的立抬了起夹,喊了声祖母和大伯母。 而舒婆娑依旧温吞地喝着水,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花氏只觉得脚底窜出一把无名火烧遍全身,也不讲究什么迂回,开口问道:「我听说你到镇上摆摊去了,卖那什么鸡排,还赚了银子?」 「这么赚钱的营生,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阿戎,你这保守秘密的功夫真不错,把祖母、祖父都当外人呢。」周氏把两个老人都扯进来,独独撇清自己。 花氏瞪着他们道:「既然赚钱,理当拿出来孝敬长辈不是?」这是堂而皇之的要钱了。 「祖母,孙儿身上什么银钱也没有,哪来的本事摆摊做生意?」荣戎皱着眉,只觉得心寒。 她们真的是来要钱的?这就是亲人吗?眼里只有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任凭他和妹妹做牛做马,以前从来不曾问他们吃饱没,更别提一句关心的问候,这会儿听见个风吹草动就来伸手要钱,识到底是什么长辈?她们也配吗? 「你不拿出来,那我就自己找了!」 花氏凌厉的眼神看向周氏,要让她进屋里翻找。 荣蕙紧张地往门口一挪,这一站,正好落入周氏眼里。她心想:移得好啊,这样她就不必费劲地到别处去翻个底朝天,往这小丫头的房里去寻,肯定能找到。 这一切都落在舒婆娑的眼底,她缓缓开口,「老太太说阿戎去摆摊赚了银钱,的确是。」 花氏往周氏丢了个「你瞧,我说得没错」的眼神,而后对舒婆娑道:「还是小姐明白事理。」还不忘拍个马屁。 「晚辈赚了钱,理当老敬长辈没错——」舒婆娑拉长了声音,「不过老太太的误会可大了,阿戎和蕙儿两人饿得都快要去典当裤子了,哪来的钱去摆弄摊子做生「我不信,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兄妹摆摊卖鸡排,生意好得很,小姐住在我家老二的家里,自然帮这两个崽子说话。」 「老太太这么心急,也不等我把t舌说完。我见他们兄妹日子不好过,寻思我在这日子过得无聊,想说做点小本生意,赚零花也好,可我这金枝玉叶怎好去碰那些汤汤水水,便雇了他们打下手。」 「我不信,你哪来的银子?」花氏的眼神黏在舒婆娑身上,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舒婆娑瞪过去,眼神中藏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杀气。「你以为你是谁?我的银子打哪来,还要向你报告?」 花氏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作威作福习惯了,哪听得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脸色浄狩,神色凶狠,动了真怒,「我就知道是你是小妖精撺掇阿戎这傻小子对你言听计从,蕙儿这赔钱货也和你站在一起,忤逆我这祖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来路不明的小狐狸精,也想爬到我头上来!」 她几个大步向前,忘了自己的骨头有几两重,竟是要去掮舒婆娑巴掌。 这些日子她屡屡在舒婆娑这里吃瘪,心里早就积了一肚子火,这回不管不顾,一心想压舒婆娑一头,因此之前拿人手软的态度全收得一干二净。 荣戎压根没想到花氏敢如此行事,眉头紧皱,看准时机准备上前去挡,想着挨一顿揍也不要紧,左右他是男人,挨得住。 没想到花氏身后的周氏并没有劝解,而是上前挡住荣戎的举动。这婆娑就是个冲动的,她随便在婆娑耳边吹个风,婆娑就能掀起半天的浪,她只要瞧着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不费半毛力气。总之,她看这个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的姑娘不顺眼,每见一回,就让小门小户出身的她越发觉得不如人,现在有机会看这姑娘挨打,她自然乐意至极。 舒婆娑外表看起来娇弱无比,内在却十分强行,她不躲不闪,花氏粗糙的手挟着掌风掴了过来,她身上却一点痛感也没有。 原来是荣蕙扑过来抱住舒婆娑,替她挨了打。 花氏是个乡下婆子,身强体健,又做惯了粗活,一巴掌下去力道极大,荣蕙被挥得站不稳,当即歪到一边。 第十七章 花氏见这一下打在自己孙女身上,气得又踹了荣蕙一脚,这一踹使得荣蕙膝盖一弯,差点跪地,幸好舒婆娑很快回过神扶住她,她才免于跌倒。 舒婆娑轻轻拍了拍荣蕙,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 花氏没有得逞,双眼喷出火来,「你的银子本来就该是我的,你是我家阿戎救回来的,吃我的、用我的,再说,阿戎一个年轻人舍身救你,你这样什么都不给就想打发我?」 舒婆娑闻言怒火中烧,冷笑道:「不然呢?老太太要多少钱?」这老家伙越来越敢说了。 「我孙儿可不是登徒子,该负责的他会负责。」花氏步步逼近。 负什么责?舒婆娑眉头一挑。 「你不为我孙子的清白负责吗?」 舒婆娑见鬼似的瞧着她,一个女孩子要为一个男人的清白负责,还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这是要赖上她了。 「他救了你,你们有过肌肤之亲,不该成亲吗?成了亲,你就是我荣家的人,赚了银子自然该给我。」 舒婆娑翻了个白眼,「肌肤之亲有什么可成亲的?」真是谬论一通。 荣戎气得脸色通红,大声地道:「祖母,您就别胡说了!」他气祖母的恬不知耻与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胡说什么?她被你摸过,只有嫁给你一条路。」 舒婆娑知道贪婪是喂不饱的,对花氏这奸诈又厚脸皮的妇人厌烦到不行,极能撒泼耍赖的她就像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老太太,你多虑了,别用你们乡下那些规矩来想我们,一来,这是落水的危急情况,危急时一切从权;二来,我身上包着大氅,肌肤不曾外露,我不会为此而羞耻,你也不必异想天开。」 「你说了一堆就是不愿负责?」花氏的三角眼一眯,失去所有的耐性,既然说不通,反正人在她手上,那就打到她通为止,还怕她不乖乖听话吗?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自己还会拿捏不住? 花氏阴阴一笑,伸手就要去扯舒婆娑的头发。 荣戎看花氏的行为如此厚颜无耻,又闹得实在夸张,只觉得脸都丢尽了,飞快地扑过来试图制止,哪里知道他的手还没碰着花氏,就听到一声巨响,只见气势汹汹的她忽然以非常怪异的姿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自家爹娘的牌位下方。 花氏的惨叫和周氏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回过神来的众人看向门口,见门板不知道被谁催残得裂成几块,倒在一边,寿终正寝。 门外清楚地出现数十人马,居中站着的男人一身麒麟纹朱红锦袍,头戴嵌宝金冠束发,腰间系着金丝祥兽佩花结长穗丝绦,脚踩黑色飞云锦靴。 此刻,他的靴面和袍底泥印斑斑,衣袖上的褶痕和咸菜干没两样,如此狼狈的时刻,他却亳不在意,眼神火热无比地黏在舒婆娑身上。 站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的是宁馨长公主府的总管舒全。 原来这两路人马方才在荣家门口不期而遇,还未能叙话,东伏羲就听见屋里的吵闹声及舒婆娑的声音,想也不想地踹开门,而后出手。 他非常护短,谁敢动舒婆娑一根寒毛,他绝对会让那人后悔投胎到这世间。 东伏羲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黑如子夜的眸子不错眼地锁着舒婆娑,那里面有太多情绪在翻涌着。 舒婆娑一双水眸似笑非笑,幽远深邃,慢慢地迎上他的目光。 「阿娑……」众目睽暌下,他拉住舒婆娑,不管不顾地扳住她的肩,看着她,呼吸急促。 他压住心里的孟浪,低下头,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张口闭口了几次,可除了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仿佛这样反覆叨念着她的名字,才能确认她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悬了多日的心蓦然放下,他感觉到心紧缩着,热得发疼。 舒婆娑在心里悄然喟叹,嘴上只问道:「你在泥地里打过滚吗?」 他一向注重自己的仪容,虽然她见过他打架后衣衫不整的样子,可这副风尘仆仆、满脸胡碴、双眼通红的憔悴模样,却是不曾有过。 「本世子真是太高兴了。」一直到最后,东伏羲也只憋出这短短一句。 话短,情却如丝长。 舒婆娑对于东伏羲的到来十分意外,心里的滋味很复杂,面对许久不见却更加热情炽烈的眼神,她有些手足无措。 因此在东伏羲热烈的目光下,她忍不住微微撇开脸。 一个虽然身穿锦袍华冠,却一身脏污;一个虽穿着粗衣布裙,却面貌姣好,两人这样站在一块,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他们彷佛发着光,但是这温馨又旖旎的气氛很快就被花氏宛如枯枝被踩断般刺耳的声音打断—— 「你们是哪里人,居然擅闯民宅,我要去报官,把你们统统抓起来!」花氏嘴里嚷着,心里仍有些迷糊。 她是怎么了?明明要去掮那小狐狸精的耳刮子,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人就倒了下去,还磕得眼冒金星,睁不开眼,好不容易被周氏挣搀扶着站稳,屋里就多了这么些人。 舒婆娑冷哼一声,还有脸说人家擅闯民宅,自个儿昵?花氏可从来可没当人家祖母的自觉,上梁不正下梁歪,真庆幸荣戎和蕙儿没被教坏。 东伏羲一眼瞥过去,花氏立刻在他冰冷的视线下噤声,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他恶狠狠地道:「把这不识好歹的妖婆抓出去,问她刚刚想用哪只手打阿娑,剁了它。」这老妖怪居然想动手打他的阿娑,不可饶恕! 婆娑见状心忖,这世界就是这点不好,权力便是真理,没有权力便没有人权。 然而也是这点好,权力很容易让人闭嘴,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 「什么?!」花氏尖叫着倒退好几步,踩了周氏好几脚,也不管媳妇一个劲地拉她的袖子,怒骂道:「你是谁?好大的口气,竟然想剁我的手。我就知道这小贱人不检点,到处拈花惹草,以为找个人来撑腰我就怕你吗?我呸!」 这就是标准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敢诋毁延安郡主,皇上第一个要你的命。」东伏羲笑了,当中的寒意令人胆颤心惊。 「郡、郡、郡主?!」花氏只觉得脑袋轰然一响,心颤了几颤,脚一软,栽在周氏身上,半天缓不过气来。 周氏也没有好到哪去,两人倒在地上,像滩烂泥。 她们这是惹了抄家灭族的天大祸事啊! 东伏羲的两个亲卫轻而易举地把花氏和周氏架出去,谁知道没行两步,有不明的黄色液体濡湿花氏的裙子,有些还滴到地上,一股尿骚味散发出来。 众人掩鼻,荣戎兄妹羞得不敢看,却不得不追出去。 再怎样那还是他们的祖母,她可以不仁,他们却不能真的让人剁了袓母的手。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老奴给郡主见礼。」舒全四十开外,痩高个儿,两撇胡子,一双眼大而有神,透着圆滑与精明。 「全叔,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辛苦不敢,长公主接到郡主的信,要不是驸马劝阻,长公主还想亲自过来接郡主。老奴出门时,长公主曾般般叮嘱老奴务必把郡主平安地接回去。」 原来那日舒婆娑和荣家兄妹上县城去,办完了手边的车之后,她思考再三,去了驿站,把写好的家书和半两银子给了信使,无怪乎舒全这么快就赶到了。 她问:「你和世子撞上一块的?」 「是的。」 「婆娑不孝,让爹娘担忧了。」 「郡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长公主和驸马都巴望着您早日返家,玉玦玉珪也随着老奴过来了,都在县城等着郡主,老奴这就侍候郡主上马车吧,等到了县城稍事休整,我们再上路,郡王看这样可好?」舒全不愧是长公主府的总管,行事安排有条不紊。 「你安排,我放心。另外,我还有几件事未了,全叔稍待。」 舒全问着,「需要老奴回避吗?」他细细观察,郡主虽然清减了些,可精神看起来不错,他担了一路的心,这会儿终于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但是府里那摊事尚未解决,他身边这位不许人喊郡马的世子爷,还有留在府里每天要死要活、闹得鸡犬不宁的延平郡主,两个都不是好惹的,遇到这处境,他一个奴才都替延安郡主觉得为难。 第十八章 「不知全叔身上带了多少银两出来?」 东伏羲的眉像蚯蚓一样拱起来,阿娑这话里话外都把他当外人呢。 他脚底腾的冒起一股火,还未发作,刚才慌慌张张地跟着出去的荣蕙小跑着回来,扑到舒婆娑膝前—— 「姊姊,祖母有许多不是,她一再地冒犯你,她有错,可是能不能求姊姊不要剁她的手?」 舒婆娑莞尔,一手扶起荣蕙,并道:「我什么时候要剁她的手了?」 「可外头那两位大爷说他们主子下令,非要把祖母的手给剁了不可」荣蕙怯怯地睐向东伏羲。这人好看归好看,但是轻轻看她一眼,那像冰一样的目光就能刺到她心里去,让她觉得两腿发软,舌头打结,路都不会走了。 叫她向这种人求情,老天爷就算给她两颗胆子,她都不敢。 舒婆娑看向东伏羲那显示着不悦的眉毛,轻声道:「世子,我承蒙这户人家相救、相助,有饭食和救命二恩,他们祖母一家虽然令人不齿,但也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人,世子就饶她一回吧。」 「你为了这没规矩的丫头求我?」 舒婆娑点头。 东伏羲撤嘴,「乡村野妇向天借胆了,居然敢动手打你,可见你在这里没少受那老妖婆的气,爷只要她一只手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他嘴里依旧不忿,但是他身边随侍的王喜两脚已经可疑地移动着,准备让亲卫们手下留情了。 王喜身为东伏羲面前第二大红人,这些年没少跟着他往宁馨长公府里钴,有些事早就看得明白透彻,世子对郡主其实就是千依百顺,有时候虽然不情愿,可郡主只要开了口,不论任何要求都能如愿。 因此下人出了事、犯了错,只要求到郡主面前,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瞧,世子爷这态度不就超级大转变了,嘴里虽然仍是不依不饶,眼神却递了过来。 王喜笑嘻嘻地出去了。 不消片刻,荣戎进来,携了荣蕙双双下跪,「谢谢郡主、世子爷大恩大徕,小人没齿难忘。」刚刚在外面询问后,他已经摸清楚两人的身分了。 东伏羲连眼睛都没有瞄一下,大刺剌地坐到舒婆娑的对面,对着王喜发脾气,尽情地使唤他,一下子要茶喝,一下子要巾子抹脸,可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舒婆娑半分。 舒婆娑很早就学会对使小性子的东伏羲视而不见了,自顾自地道:「起来吧,我还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荣氏兄妹知道舒婆娑这是要走了,瞧瞧外头那阵过,方才也听明白她的身分了,这身分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三人以后注定再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轻松谈笑了。 舒婆娑也不啰嗦,直奔主题,「我要走了,集市的摊子我瞧着也不好再开下去。」 荣氏兄妹闻言心里倶是一颤,也是,堂堂郡主哪能跟着他们继续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劳碌?可惜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才看到希留,这下又要打回原形了。 舒婆娑把两人的脸色尽收眼底,笑道:「虽然这摊子就做了一天,但是前景可期,不如咱们别在镇上摆摊子了,直接在县城开间鸡排铺子,把生意做大。你们别讶异,这铺子是早晚要开的,只是提前罢了。」 「姊姊,我知哥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力气。」开铺子,这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事,不过她想着,要是自己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用心把鸡排做到有口皆碑,想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应该不是问题,毕竟腌了姊姊秘制调料的鸡排实在太好吃了,令人回味无穷,不怕卖不出去。 想想他们今天的生意,县城独一份,开店也许真的可以。 舒婆娑这回没有接荣蕙的话,而是看着荣戎,「我出钱,铺子的事情全部交给你打理,我给你一成利润,奖金分红另计,你能吗?」 荣戎脸色变了变,「郡主不管事吗?」 「我万事不管,也鞭长其及,所以,你有办法让我躺在家里收银子吗?」她问得轻巧,然而这也就是说,铺子的成败荣戎得担起全部的责任来。 这是在考验他的办事能力,也是在考验她的识人之能。 将来她的银子有可能全打水漂,也可能赚得钵满盆满,这些她都要自己承受,毕竟没有风险就不叫投资。 荣戎磨着牙,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不接他就是天大的傻子。 经过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钱和权是分不开的,这两样他都没有,因为一贫如洗,他和妹妹得看着祖父母和大伯一家的眼色过日子,被人随意揉捏,连反抗都不能,那种被人压迫、承受各个亲人嚼心嘴脸的苦,他尝够了。 要是此番生意成功,他就有脸面告诉爹娘,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托付。而且有了钱便有底气,他不用见人就狗偻着腰,矮人一截,有了自己的#三分地,谁还敢看不起他们。 再说,郡主手把手教给妹妹的调味腌料就是无敌的利器,只要他们兄妹同心,天下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荣戎狠狠地点头,给舒婆娑磕头,「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姑娘所托。」 他得挡起他们家二房这一片天,负起顶梁柱的责任来。 舒婆娑就等他这句话,她见荣戎面色几度变化后转为开阔,神情多了几分男子气概,颇为欣慰,便道:「既然要开铺子,你们就搬到县城去,一来免于舟车劳顿,浪费时间;二来也能落个耳根清净。」 她上辈子出生在现代自由奔放的社会,虽然也尊崇孝道,但毕竟时代不同,他们已然明白孝顺不代表着要无条件地侍奉、无条件地付出,甚至让自己卑微如尘埃,荣氏兄妹和花氏之间的纠葛,往后就看他们自己如何应对,毕竟花氏不是她的祖母,她能替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荣戎看了隔壁一眼,点点头。他明白她的意思,要是他祖母搅进来,整天指手画脚,别说开铺子了,按祖母贪婪不讲理的个性,他们手上有的这些银子肯定留不住,最后他们绝对落不着好。 祖母是长辈,他拿她无可奈何,所以离远一点,的确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舒婆娑掏出身上有的银票和另一只蓝田芙蓉玉镯,又让舒全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掏出来,凑足一千五百两银子,交给荣戎。有了这些银子,要在县城开家铺子已是绰绰有余。 「你是当我死了吗?要银子为什么不跟我开口?」一直被晾着的东伏羲不爽了「你带银子出门了?」舒婆娑的问话灭了他的威风。 东伏羲弱弱地答,「我这不是一接到消息就匆匆出门了吗……」何况他是谁,他一个世子出门带什么银子?他这张脸去到哪,哪个不识相的店家敢跟他收钱? 舒婆娑不想理他,但是他还不打算放弃—— 「要不,我让黑一他们凑一凑,我的亲卫出门会带银子的。」 舒全和王喜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想的是,邀天之幸,这不是他的主子;另一个想的是,为什么他会摊上这样坑人的主子? 舒婆娑只能暗中替黑一等人掬一把同情泪,跟着这样的主子,出门吃喝拉撒要自掏腰包,甚至还得替主子暗中付帐,不过东伏羲跟她说过,这银子不会让他们白给,回了府自会让他们销帐。 被东伏羲打了岔,她淡淡带过,不以为意。 「要是有任何难处,就往京里给我送信,要不让全叔传话也行。如果太想我,就上京里来,京中的宁馨长公主府,随便拉个人问都知道。」 荣蕙不舍地拉住舒婆娑的手,「姊姊……」唤了声,便哽咽了。 「傻丫头,有什么好难过的?等你和你哥哥把铺子开到京里来,还愁我们见不着面?」 舒婆娑用指腹轻轻拭了荣蕙的泪珠,摸了摸她双丫髻。 这些日子舒婆娑和荣蕙处出感情来了,但是她无意把荣蕙带进长公主府,因为荣蕙单纯,且也不是长公主府的奴仆,兄妹一块留在县城替她打拚鸡排事业,才是对她最好的路。 荣氏兄妹送舒婆娑上了马车,挥别之后,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直到没影了,兄妹这才转身回家。 在众多村人的好奇眼光中,荣戎没有看见半个自家亲人的影子。 今天花氏这事一闹,大房的人恐怕是吓破胆了,花氏与周氏被放回去后,一家子龟缩在家,连探头也不敢。 第十九章 谁都不知道,东伏羲在舒婆娑和荣蕙临别前说体己话时,已经听完黑一的汇报,知道花氏与周氏对舒婆娑的态么和极尽搜刮之能事。 他很简单地留下一句话,「毒哑了事。」 哑了,看那张嘴能到哪里去说人是非,道人长短。 之后,黑一趁众人准备离去时,摸到荣家大房屋顶,却听见一屋子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舒婆娑骂得十分不堪。 嗯嗯,这是柿子桃软的捏,不敢说他们家世子爷半个字坏话,想着郡主性子软,好拿捏,所以骂她下饭吗? 要是将这些回禀给世子,这一家子的小命岂不是全都保不住? 他黑一没什么优点,就是心肠软了些,为了救他们一命,他很干脆地对荣家大房一家十几口全都下了哑药,往后看他们还怎么说人长短。 【第七章 夜半私语认清心意】 因为有宁馨长公主府的人在,东伏羲一反常态地没挤到舒全替舒婆娑安排的马车里,只能乖乖地骑着他的宝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眼光不时往窗上溜,巴望舒婆娑会掀起吊子来看他一眼。 以前霸道嚣张的事情他还少做?这会儿居然顾忌起一个总管来,岂不是昭示着他心里有鬼? 可他继而一想,和舒婆娑成亲又不是他的本意,是那外表一派天真,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单女人坑了他,这种婚姻他不认,谁敢逼着他认? 自从那日撕破脸,他就把舒婆舞扔在长公主府了,那女人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所以他根本不必傻傻地杵在外头吹风,大可进马车去和阿娑诉一诉离情和想念,他想告诉她,他的胸口因为思念疼得厉害。 东伏羲心里吊了十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在马车里与舒婆娑谈话的舒全,完全不知道东伏羲已经把他的祖宗八代都问候过一遍。 舒全来的时修得了舒谈的吩咐,让他把府里连番发生的事件挑着能说的说给大女儿听,让她心里有点准备,才不会回到府里,乍然要面对一些想都没想到却己然发生的事情,弄得茫然无措。 就算舒谈没有吩咐下来,舒全也会说。 府中两位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都出自长公主的肚子,但一个待人和颜悦色,虽然寡言少语,却聪慧有分寸,心地又善良。另外那一位心思可不一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虽说奴才不可妄议主子,但他的心就是偏着延安郡主。 舒全将当初发生的事说得仔仔细细,舒婆娑也听得一字不漏。 她沉默良久,隔着马车帘子,她能隐约看见东伏羲紧跟在马车边的身形。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那男人是什么?是女人的致命春药? 都怪她愚鲁,东伏羲随意进出长公主府,母亲不是没有顾忌过,只是以前大家年纪都小,加上他的身分和长公主府的关系不一般,太讲规矩似乎不逬人情。且那个霸王又岂是个肯听人话的?阳奉阴违的事情可没少做,无可奈何之下,便放任他在内院走动。 说也奇怪,他每次来都只进她的姒水院,其他地方哪里都不去,而这个时候,妹妹去她院子的机率就变高了。 她知道东伏羲那张脸比女子还美丽,男女通吃,谁都买他那张脸的帐,因此没往深处去想。 她来到古代这么久,知道这时代的男女都早熟,十几岁谈起嫁人这事,脸都不会红一下。 可那时的舒婆舞才几岁?她这姊姊还糊里胡涂的时候,妹妹就已经早熟到喜欢上那个小霸王了?妹妹到底看上东伏羲什么?他幼稚、霸道、狂妄、目中无人……还是就看上他那副好皮囊? 舒婆娑皱着眉问:「你说妹妹当着爹娘和舅舅舅母的面上,承认是她设计让匪人绑了我,并提出要代嫁到东王府的要求,而娘也答应了这件荒谬的事?」 若非东伏羲在新婚夜发现新娘不是她,一怒之下上门质问,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苦里岂不是得自己吞? 不过他这一闹,不只惊动两府的人,怕是参加喜宴的那些权臣勋贵、豪门世家全都看了一场大戏,这时的上京不必说,一定已经传得佛沸扬扬,等着看长公主府的笑话了吧。 舒全一脸苦笑的点头称是。 舒婆娑十分心寒,舒婆舞算计她,是谋划了多久?而且这妹妹是有多没脑,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您没看到当时世子爷要吃人的模样,延平郡主被他吓得什么都招了。」多亏有东王世子,不然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查清楚呢。 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这些日子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过得都是冰火九重天的日子。 皇家郡主竟这么阴险狠毒,向亲姊姊下手,令人难以置信。至于长公主的作为……那哪是他一个下人能说的,又不是跟自己的脑子过不去。 舒婆娑没有再说话,把头贴着车壁,修长的眼睫覆着宛如秋水的眼眸。 舒全见她这样,不敢再说什么。 小屯山离县城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众人打尖的客栈。 舒婆娑的两个大丫鬟玉玦与玉珪早就在客栈等着了,一听跑堂说马车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喝茶,两人争先恐后地到了客栈门口,见到舒婆娑下车,皆喊了声郡主,声音便哽咽。 玉玦看着舒婆娑那身粗衣布裙和晒黑了的脸蛋,心疼得直吸鼻子。 玉珪习惯地伸出手让舒婆娑扶着,眼眶、鼻子都红通通的。 「郡主,您可回来了。」 玉珪和玉玦也不管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口,抢着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舒婆娑的状况,渴不?累不? 「看到你们,哪还记得这些。」舒婆娑笑着握了握两个大丫鬟的手。 玉玦示意玉珪赶紧收起泪,把舒婆娑扶进客栈,看也没看东伏羲一眼。 这是非常没有规矩的行为,舒婆娑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 肯定是那魔星娶了妹妹,让她身边这两个丫头不高兴了。 舒婆娑在两个大丫鬟熟练的侍候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她们从家中带来的常服,宛如瀑布般的长发垂散着,躺在长椅上,让玉珪替她绞干,顺便听玉珪话家常。 舒婆娑的四个大丫鬟中,玉珪是个话瘦和包打听,玉玦沉稳少言,这两个丫鬟是极端对比,至于留在府里的玉珊和玉诱,又是不同的类型。 绞干发后,玉珪替舒婆娑抹上木莲花香的玉清露,玉玦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水头透绿的翡翠木莲花簪子,并奉上香茶。 衣服是她穿惯了的,茶是她爱喝的温度,舒婆娑这才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有这些贴心的丫头们真好,要是没了她们,她怎么活下去? 她这些天凡事自己动手,因此极是想念身边四大丫鬟的体贴殷勤和周到。 在古代被人待候了十几年,连绣花鞋都有人替她穿上脚,她都快忘记在现代时,那个独立自主又有韧性的女性,当初是如何生存的。幸好她没有把现代的那个自己忘得太离谱,这些天在小屯山才没有闹笑话。瞅着舒婆娑不说话样子,两个丫头眼色递来递去,欲言又止。 舒婆娑看在眼里,便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几日没见着我就生分了?」 玉珪嘻嘻笑道:「哪是,婢子这不是想问郡主想吃点什么吗?」 舒婆娑看着她,「想吃你做的菜。」 玉珪煮得一手好菜,她的好手艺来自家传,寻常吃不到。好一阵子没有尝到她的料理了,肚子里的谗虫想得咕噜叫。 「那婢子去给郡主下个面,等回了府,材料齐全,再煮好吃的。」玉珪想着,和掌柜商借一下厨房,应该没问题。 她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后,舒婆娑忍着正在打架的眼皮子,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玉玦不声不响地跪了下来,清秀的脸庞都是焦急,「延平郡主出嫁,硬把玉珊和玉诱要了去,如今她被世子爷遗返回府,她们的处境比延平郡王还要艰难,求郡主替她们拿个主意吧。」 「你和玉珪怎么没去?」舒婆娑低头一想,便明白了个中原因,她那妹妹不就是想借那两个丫头当烟雾弹使,制造错觉吗。舅舅和舅母都知道她身边有四个玉字辈的丫鬟,而且从不离身,舒婆舞能带上两个,也算她有能耐了。 「婢子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要被强要过去,婢子宁愿死!」 第二十章 舒婆娑把玉玦扶了起来,「以后你还舒家人,养你终老虽然没有问题,可你将来的夫婿岂不是要怨死我了?」 玉玦破涕为笑,嗔道:「郡主还有心捉弄婢子。」 「不然你要我愁眉苦脸,哭给你看?」 「她们原来和婢子一样不肯,是长公主发了话,才不得不去的。」虽然话题被舒婆娑岔开了,玉玦却一个劲地替两个姊妹求情。 「你那头上还未褪尽的瘀血,是因为违逆了我娘而留下来的痕迹?」舒婆娑看着她那虽然用脂粉掩饰过,但仍隐隐带着青色的额头。 这都多久了,头上还留着瘀痕,她心里得多不情愿,那头才能磕得那么重、那么坚决? 玉玦一愣,垂下头。她明明多抹了好几层脂粉,怎么还是让郡主给瞧出来了? 「你这傻丫头,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你这头可就白磕了。」舒婆娑打趣着,其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感动。玉玦这股不知变通的傻劲,让她心里又是暖又是酸。 「郡主怎么可能回不来,郡主福星高照,这会儿不就平安无事地让世子爷给接回来了?」玉玦一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这会的郡主和世子爷关系尴尬,她居然还拿来说嘴,这个笨呐! 舒婆娑感情上受到撼动,可理智上她还是得说说这个死心眼的丫头,让这丫头凡事得替自己留后路。「下回再遇到这种事,要知道见风转舵,审时度势,我要是真的回不来,看你们往哪里哭去。」 她这主子要是真的没了,打算死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怕是再也不会受到别人重用了,这是常理。 玉玦捏紧拳头,脸色变了好几变,眼里蓄了泪,「不会的,那玉玦宁可替郡主去死!」 舒婆娑扶着额,见玉玦那样激动,遂改变了话题,「如今婆舞还留在府里吗?」 见说起了正事,玉玦赶紧用帕子抹了泪,端正神色,「世子爷新婚夜挟持延平郡主回府里对质后,就把延平郡主撂下不管了,东王爷更坦言延平郡主不是他想要的儿媳妇。之后延平郡主在府里又哭又闹,几回上吊都被救了下来,驸马没办法,亲自去了东王府两趟,可东王爷只是客气地请他喝了茶,他就被请出门了,连世子爷的面都没见着。驸马那脸色……」比春天各色花朵还要精彩。 舒婆娑颔首,舅舅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软钉子了,没有上门来要求公道,应该连重话也没说上几句,他能忍到这步田地,是不想弄坏两家的关系,算是非常大度了。 她并不知道东王爷对舒婆舞的印象是坏到底了,所以不管舒谈上门如何说尽好话,要他把一个搅家精请回来,门都没有! 舒婆娑心想着,一手主导这出调包戏码、把全家人整治得快活不下去的舒婆舞,应该没想到诡计会这么快被柝穿,甫进夫家的门,还没拆封,就被退货了。 这妹妹,自己真的小看她了。 舒婆娑既没有放话要怎么处置玉珊和玉诱两个丫头,也没有对府中的境况做出什么评论,她只是一连喝了两盏茶。 这时,玉珪进门,将一碗干面和一碗羊肉饱蚀汤呈了上来。 白白的过水面条,浇上香菇卤肉,撒上香芹和葱花,油亮亮的透着鲜香。而馄纯皮薄如纸,肉馅鲜嫩,味道爽口。 舒婆娑立刻吃了个精光,满足地笑道:「玉珪,有你真好!」 玉珪笑得非常可人,「婢子知道。」 郡主只要觉得她煮的菜好吃,都会来上这么一句。 吃饱喝足,舒婆娑倒头就睡。 玉玦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薄被,关上门,守在外头。 或许是知道即将回家,心头大定,舒婆娑这一睡便睡得颇沉。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身子一轻,腾空了起来,接着好像……在飞? 她猛地睁开眼,狂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哪还有睡意,清醒后只感觉到自己被护得严严实实的,脸挨着一堵结实的胸膛。 「抱紧我,别撒手。」 这声音,她就算闭着眼都知道是谁。 她并不害怕,只问:「你想带我去哪?」也不知为何,不论东伏羲做出多荒谬的事,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他伤害。 「出来吹吹风,陪我说点话。」他有一肚子话想跟她讲,但是从小屯山到县城这一路,有个碍眼的舒全在,他根本没办法说。 原本他想一脚把人踹了,可他硬是忍了,有些事情非得借舒全的嘴说出来。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怎么着,现在也该轮到他了不是?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放我下去。」她捶了东伏羲的胸口一记,因为勉强抬起头来,吃了一大口风,呛得她咳嗽连连。 臭混蛋!三更半夜有什么好聊的,也不想想她身上就穿了件中衣和纱裤睡觉,这会儿能见人吗?东伏羲的喉头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他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安抚道:「甭急,我这不替你裹着斗篷吗,不必担心被谁瞧去了。」她的美好只有他能独享,要是可以,他连她的一根头发都不想被人看去。 「混帐,你把我带出来,我那两个丫头呢?」东伏羲藉着月色看向她,她的眸子因为怒火显得生气勃勃,令他忍不住低首啄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 这个登徒子,若不是她的两只胳臂都被困在斗篷里,动弹不得,她一定给他苦头吃!「只是下了点让她们好睡觉的药,她们还得感谢我呢,等你回去,或许她们就醒了。」东伏羲怕真的惹恼了她,脚下更轻快地踏在夜半无人、只有月娘清辉照映的瓦片上。 他如履平地,衣袂翩然,最后把舒婆娑放在一处平坦的屋瓦上。 那是一处寺庙中的高楼,一面陈旧斑驳的大鼓挂在楼顶,背后是一轮几乎贴着他们身影的圆月。 舒婆娑一站定,那夜晚特有的清凉气息便拂面而来,万簌倶寂,就连呼吸都小心了几分,好像整个世界再也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 「要是怕脚滑就坐着吧,在这里不会有事。」东伏羲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瓦片上,「当然,靠紧小爷我更能确保你安全无虞。」 舒婆娑拉紧了斗篷,吸了口气,站稳脚步,看也不看他殷勤铺在瓦片上的衣服和他故作示好的双臂,只道:「有话快说。」 他会带她到这里来,无非就是看准这么高的地方她跑不掉,混蛋、混蛋、狡猾的大混蛋! 看她一脸冷淡,脸上一点以往的娇憨都没有,东伏羲却不紧张,他只怕舒婆娑不和他说话,肯开口,他就放下一半的心他收起嘻皮笑脸,「你听了一路舒全的话,也该听听我这当事者说说。」 「你还有理了?」舒婆娑的笑容很冷。 「为什么不?我也是受害人,你对我可得公平点,小爷我一心一意想娶进门的人是你,可不是你妹子。那个臭女人,以为跟你长了有几分相似就能来糊弄我,她当小爷的眼珠是琉璃珠子,装饰用的吗?要是你和她我都分不出来,你用石子砸我,我都没话说。」他慷慨陈辞。 舒家的四个孩子,除了老么舒牟然这老来子,其他三人都只相隔一岁,也不知是怎么着,他们不只遗传了皇室的好相貌,两姊妹更是有九成相似,不认识她们的人,乍看之下,往往分不清谁是姊姊,谁是妹妹。 舒婆娑也知道自己和妹妹的相似之处,她并不在乎有个和自己相似的妹妹,对她来说,人再相似,行动、说话、言谈也不可能一模一样,这种事就连双胞胎也不容易做到。 她不在意,舒婆舞却不高兴,总想着凭什么她要和姊姊长得像?最气人的是,每个人最后一定会这么说——原来是妹妹肖似姊姊呢。 她怎么那么倒楣,晚舒婆娑一年生,就什么都要输给她? 舒婆娑不知道舒婆舞那么争强好胜,只知道舒婆舞开始微妙地和自己在衣着打扮上区隔开来。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们不是双胞胎,不需要一模一样的装扮讨女人欢心,妹妹有自己的想法与风格,没什么不好。 尽管她们有所区别,可不熟识的人仍认不出来,不过说也奇怪,东伏羲自从第一回来长公主府见过她们姊妹后,便知道谁是姊姊,谁是妹妹,从来没有错认过。 舒婆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只道:「你蠢呐,小爷我英明神武,就是个人,哪可能认不出来?你当小爷眼睛有问题吗?」 第二十一章 好吧,他就是个来打击别人壮大自己能力的混球,之后她便懒得去探究这件事了。 她想来想去,妹妹对东伏羲上心,大概就是从他到自家府里走动,甚至不拘男女大防的在后院来来去去之后开始的。 她怎么那么迟钝,一点都没有发视妹妹对他的态度和表现不一样? 其实现在细想下来,最明显的就是只要东伏羲在她屋里,妹妹来作客时,头上本来就琳浪满目的珠翠会更显华丽,就算整个发上已经簪满珠钗,妹妹还是要多缀朵内造的堆纱绡花,彰显自己的美貌,这是分明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她两世为人,这么明显的改变都看不出来,简真是白活了,还蠢到家,为什么? 她以往没将这些事放进心底,没多留心一下? 不过,就算留意了,她又想怎样?把东伏羲推给妹妹? 这是不可能的,那小魔王也不是可以被推走的性子,无怪乎她从来没把变成电灯泡的妹妹当一回事。 舒婆娑揉着想得都痛了的脑袋,现在就是说得再多都晚了。 她看着东伏羲,怒力地让自己语气持平,不带任何火气,「你要求公平,很可惜,你要的公平我给不了。」 婚礼行过,木已成舟,不论实质上东伏羲和舒婆亲到底有没有圆房,舒婆舞名义上都已经是东王府的媳妇、他的世子妃。 如今闹出了这么一出大戏,两家人都不是寻常平头百姓人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真的不容易。面子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两府合婚是皇帝舅舅和皇太后作的媒。 婚姻岂能儿戏?这六个字到当今圣上面前,更加沉重了。 「我要什么鬼公平?小爷我要的是你的一句话,你心里有没有我?还愿不愿意嫁给我?至于其他的事情,由我来想办法。」 「夫妻也是需要缘分的,世子,我并不是你的——」良配。 她还没说完整句话,就被东伏羲粗暴的打断。 他捏着舒婆娑的下巴,「你要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看我怎么整治你。还有,你这是叫小爷将错就错,将就舒婆舞那个蠢女人吗?凭什么要我将就她?」 说整冶,他是真的敢这么做,年纪小时,他常恶作剧,除了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长公主府里的人几乎没人躲得过。 东伏羲的这些恶习,直到十岁过去才慢慢少了。 舒婆娑没说话,静静她看着他,见他气得嘴角都在哆嗦,脸色铁青,可箝住她下巴的手却连弄痛她都不曾。 说实话,她对他的感觉是错综复杂的,他的不成熟很难让一个女子欣赏,但是他对她的好又是毋庸置疑,他每每在外头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第一个拿到她面前来,说他邀功,不过也只是想得到她小小的替美。 她的心是肉做的,对一个跟着她屁股后面跑了好些年的少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不可能。 她也苦恼过,灵魂老迈的她,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一起踏实过日子的人,不是个性浮躁、永远像个孩子般幼稚的男人。 不过他除了个性上的缺点,几乎是完美情人,他的桃花虽然没少过,但是胆敢追着他跑的,要不被他弄哭了,要不被他吓跑了,根本不用担心他有二心,这家伙在她这里是打死都不走的。 东伏羲正在咬牙切齿地暗忖,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他都焐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她的心怎么焐都焐不热? 明明他长得不差,朝着女子随便勾勾手指,别人就来了,这一招却在这丫头身上完全使不上力,她到底是看不上自己哪一点? 「阿羲,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舒婆娑放软了声调,用儿时叫他的方式轻唤他,这种叫法是最后一回了,这一夜过去,他们又得回到各自的身分,两小无猜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喜欢一个人要什么道理?小爷就是看你顺眼,那些个千金闺秀没一个像你,每次小爷听她们讲话就一身鸡皮疙瘩。」 而她不会,她看似冷淡,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但是对亲近的人、对小动物散发的热情叫人不容忽视。 与人为善,听起来当弱,但是她心中自有一把尺,不欺善怕恶,不随谁起舞,遇上过分的事却也不会退让。她像一竿青竹,压得弯,折不断,低头弯腰的时候不是谦卑,不是懦弱,是策略。 他的妻子不需要能文能武,进得厨房,入得厅堂,她只需要入他的眼,而那个人,就是看似不争不求的她。 「小爷我只要你,为你搅乱这片天也在所不惜。」 「你说完了?」舒婆娑知道自己跟他说什么也没用,没办法阻止他,现在的她什么都还没厘清,她能对他说什么? 这是个无解题,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没,」他忽然放软了态度,可怜兮兮的恳求着,「我知道我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这不是不想让你生我的气吗。我没能护住你,让你遭了难,还把我们的亲事搅成一出闹剧,阿娑,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我只要这一句。」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不必很多,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看着东伏羲澄澈如水晶的眼眸,看出他眼中透露的讯息,舒婆娑对于他的执着很无奈,心中却不自觉感到欢喜,眼睛悄悄弯起,嘴角微勾,她真心实意地点了头。 舒婆娑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回来的,等到她再度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如今她身边的事有两个大丫头替她打理,两个都是能干的,她茶来伸手,饱来张口,连根指头也不必动,#点妥当后便提起裙子,迈开步子下楼。 她一下去,就见东伏羲已等在大堂,他那满面春风,宛如被雨水滋润过的神情是怎么回事?打了照面,她有礼地施了一礼,便与他错身而过,昨夜的温情彷佛只是一个错觉或者是一抹痕迹而已。 被这般漠视,东伏羲有些不悦,但想到她昨夜可是表示喜欢自己的,那代表自己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现在他们的身分微妙,不怪她如此冷淡。 他唤道:「阿娑。」 舒婆娑轻巧站定,看着他那春光明媚的脸,没有说话。 虽然凭良心说,那桩婚事他没什么错,但或许是因为昨日第一次面对了自己的真心,今日再想起那桩婚事,她心里就有股酸意与邪火。 她冷冷地道:「这称呼往后不适合用了,我似乎该改称呼世子妹婿才是。」不刺他一刺,难解他去娶别人的怒火。 是的,她也是有脾气的人,说也奇怪,人人都以为她个性淡然温和,然而她不易见的脾气,每次到他身上就很容易不管不顾地撒出来。 不等东伏羲说话,舒婆娑断然地走开东伏羲大受打击,原本灿烂如花开般的笑脸,一下全枯萎了,整张脸如同黑锅。明明昨夜他们还花前月下,怎么一早就亮爪子给他看,翻脸就跟翻书一样?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他好冤枉啊…… 哼哼,小爷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退了这桩破婚事! 【第八章 回京不理糟心事】 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离县城,扬起一片尘土,宿的都是驿站,吃喝有人料理,就怕侍候得不够尽心。 三日后亥时初,马车到达宁馨长公主府门口。 东伏羲觉得送舒婆娑回程的路与去时相比,似乎格外的久。 这三天,除了那一夜两人短暂地说了会儿的话外,沿途他想见缝插针都找不到机会,那两个该死的丫鬟像老母鸡似的把阿娑护得牢牢的,还有该死的舒全,只要他一靠近,就会被客气地请走,这当他是瘟疫吗?呸! 东伏羲觉得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难挨,直到京城,运气欠佳的他始终没能和舒婆娑说上话。 看着那一袭水蓝色身影一步步没入灯火通明的长公主府,她似乎停了停,但是随即被蜂拥而来的人潮淹没。 长公主府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东伏羲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半晌后才上马。 如墨般漆黑的夜里,一骑宛如箭矢般飞驰穿过京畿大街。 长公主府里,灯火一盏盏蜿蜒成一条灯海,舒婆娑被簇拥着进门,脚刚迈进去,就见到宁馨长公主不顾形象地飞扑过来宁馨长公主搂住她,泣道:「女儿啊,你都好好的吧?想死娘了!」 第二十二章 站在一旁的舒谈也激动万分,但他毕竟是府里的大老爷,不能像妇孺想哭就哭,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女儿让爹娘担心了,女儿福大命大,老天爷不收我。」舒婆娑双膝一弯,便要下跪。 「起来,起来,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这么硬的石板,要是把膝盖跪坏了怎么办?」宁馨长公主拉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不放,没想到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歪倒。 舒婆娑只听见众人惊呼,抬头一看,忙用身子撑住她娘。 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和嬷嬷赶紧过来,把公主挣扶到正堂的主位上休憩。 「你娘为你操碎了心,许多日吃不香、睡不下,硬生生瘦了一大圈。昨日我们接到舒全快信,知道你已在半途,她一早就起来等到现在,唉……有什么话都进去再说吧。」舒谈看着变痩弱又变黑的大女儿,心下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谈何容易?两个女儿之间的事,还有得正堂里的宁馨长公主已经在丫鬟和嬷嬷的安抚下顺了气,喝了碗参汤,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就着明亮的烛光,舒婆娑看清母亲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这才多久,原来一头乌丝的鬓边已然霜雪点点,只觉得很心酸,「娘……」 「娘只是见到你,一时高兴过度。你回房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让人来,我已经开了库房,拿两支百年的老参给潘嬷嬷,回头让人给你炖来吃。」女儿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她再高兴不过,一颗心终于能安放回肚子里,回头再去向佛祖点三炷清香,谢祂保佑她的女儿。 舒婆娑告退出来,准备回姒水院。 姒水院有七间正房,三间耳房是书房、琴室、库房,后置房则是下人房。前庭枝叶扶疏,清翠欲滴,娇花处处,一年四季不出院子都有景可赏。 她一进院子便见到她的大弟,也就是舒家老三舒牟晏。 舒牟晏今年十四岁,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虽然还是少年,可身高远远超过舒婆娑这姊姊,可见将来一定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舒家的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可见宁馨长公主与舒谈感情甚笃。 要说年纪和其他人差最多的,就是才五岁的老么舒牟然。 其实生了三个孩子后,夫妻俩就想打住,但人算不如天算,隔了许多年,宁馨长公主又怀上,便生了全家的开心果么儿此时,一袭表衫的舒牟晏和一身白衫的舒牟然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四处点着藿香、薰衣草的驱虫香,灯笼火光融融,仆役远远站看,这样一幅景象,看得舒婆娑心生暖意。 「大郎、二郎。」 「大姊回来了!」舒牟然喊了声,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冲进舒婆娑的怀抱里,他身边侍候的小厮想扶他都来不及。 舒婆娑笑眯眯地摸了摸舒牟然的头「想,姊姊怎么出门这么久?害然儿想你想得点心都少吃好几块。大姊,玉珪姊姊跟着你回来了吗?然儿想吃她做的阳春白雪糕。」 舒婆娑戳着舒牟然白白胖胖的颊,「我就知道,你这哪是想我啊,是想你玉珪姊姊的手艺吧。」小吃货一枚。 对于自家姊姊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舒牟然一个五岁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也不会说给他听,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家大姊差点九死一生。 舒婆娑如今能好端端的回来,除了运气好还是运气好,只要运气背上一点点,她这一世就算玩完了。 「乱讲,人家也有想你。」他可不依饶。小孩子最是聪敏,知道谁对他好,就会想着谁。舒婆娑疼舒牟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紧着他,不像舒婆舞老嫌他麻烦讨人厌,对他爱理不理的,总是没好脸色,因此他自然是跟舒婆娑比较亲近。 「好,那你自个儿去跟玉珪说,让她明儿一早就给你做阳春白雪糕,还有你最爱吃的霜淇淋糯米团。」她大放送,小孩最好哄,有得吃、有得玩,无忧无虑,就是全部了。 没想到舒牟然把头揺得跟波浪鼓一样,「姊姊做的霜淇淋糯米团才好吃。」 舒婆娑啼笑皆非,对这小弟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有求必应,「知道啦,赶明儿个你从陈先生那边下课,就往大姊这来,包准你有得吃。」 霜淇淋糯米团类似冰淇淋麻糌,是把煮熟晾干的糯米揉成团,包入葡萄干、小红豆、核桃仁和碎冰,加入少许奶酪和麦芽糖便完成。 舒婆娑私心认为,要是有炼乳,那味道绝对会比麦芽糖更棒。炼乳她不是做不来,只要砂精跟牛奶也行,但是她要的那种炼乳工序太多,古巧又没有杀菌、真空这些步骤,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问题,她可不想在古代搞出什么食安问题,有替代品,就算口味差上一点点,可只要二郎喜欢那就万事大吉了。 「太棒了!」得偿所愿,舒牟然一蹦跳,开开心心地由小厮领着回去了。 舒婆娑回过头来,看着一直耐心等在边上的舒牟晏,问道:「大郎,你们方才怎么不进屋里等?外头都是蚊虫,要是把二郎咬了,娘又要舍不得了。」 舒牟晏情真意切地说道:「我和二郎都想早一刻见到大姊。」他眸中满是心疼,「大姊,你这段日子吃苦了。」 府里发生的事,舒谈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瞒着他,所以他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许久都不和舒婆舞说话,她被禁足后,他更是连去看一眼都不曾了舒谈对他一向严格,说他序齿虽然是家中老三,却是舒家这一支的嫡长子,得义不容辞看顾扶持姊弟。在宁馨长公主的庇荫下,如今住长公主府看似不愁吃穿,富贵荣华,但是一个尚公主的家族,富贵是有限的,将来如何往前走,带领家族继续荣耀、稳健地走下去,都在在考验他的智慧。 所以舒牟晏从来不敢自满,学问、做人方面的学习也不敢落下,希望将来这门庭能因为他更加赫奕,代代传承下去。 「我命大,让人救了,不然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这姊姊了。」舒婆娑拍拍舒牟晏的手,「有话进屋里说吧,一言难尽。」 舒牟晏一边走一边骂着舒婆舞,嘴上骂得难听,舒婆娑也不去劝。 身为被害人,被绑架不说,那些歹人要是心肝更狠毒一点,来个先奸后杀,她怎么办?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换了谁能轻易原谅? 至于禁足,那是什么惩罚?不就是拘在自个儿院子里,一样吃穿不少吗? 干出这样伤天害理、阴险歹毒、人神共愤的事,在舒牟晏的认知里,就该逐出家门,再不济也得关入家庙,让舒婆舞好好反省。 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毁了你的清白与一生的幸福,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这么不择手段。」抢她的男人、毁她的名誉,真真是好伎俩。 舒婆娑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女子之间很容易因攸关自身利益的事情而生出恨意,可其实说出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扯不上关系。 屋里的气氛沉重了下来。 「娘为了这事卧病在床,爹也没好到哪去,不知上东王府去赔过多少礼,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好。」舒牟晏能理解父母想息事宁人的心态,家里为了这事,已经人仰马翻。 舒婆娑知道自己这口气不管咽不咽得下,都要隐忍下来,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妹妹都是爹娘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骨肉血亲,血浓于水,她要是对父母的处置不满意,爹娘夹在中间,既得顾着她,又得顾着妹妹,岂止是为难两个字,只会乱上添乱。 姊弟俩唏嘘不已。 舒牟晏见她有些低落,安慰道:「不过姊姊你放心,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已经长大了,往后由我护着你。」 舒婆娑又感动又心暖,「别忘了,你比我小两岁。」 「男人看的不是年纪,是实力。」 「那姊姊就等着了,我的好弟弟。」 换个角度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一场祸事,换来弟弟的成长。 姊弟俩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舒牟晏见她一脸疲色,这才离开。 姒水院的丫鬟早已准备好浴桶和热水,舒婆娑很痛快地洗了个舒适无比的热水澡。 第二十三章 小屯山,别说热水澡,连洗澡也是奢想,每天能檫檫身体、洗洗手脚就算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先前在客栈虽然洗过澡,到底不如家里舒服方便。 浴罢,舒婆娑靠在黄花梨木的三围屏罗汉床上,玉玦替她一缕一缕地绞着头发。 管着拟水院大小事宜的潘嬷嬷却在这时侯进来了,手里托着黑色描金漆托盘,上头盛放着的是热腾腾、冒着香气的猪脚面线和一小碗老参熬的小米粥。 「好郡主,您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放下托盘,潘嬷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舒婆娑一番,确定她完好无缺,长长地吁了口气。 「让嬷嬷担惊受怕了。」 「郡主在外吃了苦,老奴只求折自己的寿命换郡主回来,老天爷肯定是听见老奴这老太婆的哀求了。」 潘嬷嬷原是宁馨长公主跟前体面的女官,后来成为宁馨长公主的陪嫁,宁馨长公主生下孩子后,就让潘嬷嬷做了长女的奶娘,并替她打理院中大小事。 这些年,潘嬷嬷把她姒水院里的大小丫鬟管得服服贴贴,甚得舒婆娑看重。 「这是老奴煮的面线和参继,郡主趁热吃了,压压惊,去霉运。」 「有劳嬷嬷了。」 「老奴不敢当郡主的谢。」潘嬷嬷嘴上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下,最终全部咽进肚子里,只是背对舒婆娑的时候狠狠地檫了下眼睛,想着她什么也没瞧见,红着眼退出去了。 舒婆娑吃了半碗猪脚面线后,实在吃不下去,就让玉珪来把碗收下去。 看见她食欲不好,玉玦提议道:「要不,让玉珪给郡主做几样开胃的小菜和宵夜?」舒婆娑揺头,「不了,大家都累了,今天你们都早点歇着,别折腾了。」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睡饱了再说。 她滚到床上,闭着眼任玉玦替她掖好被角,听着玉玦拉下床幔的微小声响。 玉玦点上宁神香,灭了鎏金灯台上的火,又四处检查了一遍,留下一扇窗,这才关上门出去。 舒婆娑看着床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嗯,果然,这是她房里独有的味道,久违的气味让她安心。 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之后,她拉高被子,蒙头大睡。 舒婆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返家以后便是什么日子,不得马虎。 宁馨长公主让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说她身心倶疲,免了她日常的请安,并且流水般送来许多补品,让她好好调养身子,什么都不要多想。 她从善如流,白天便让丫鬟给她搬了竹编的躺椅,闲适地躺在院子里,一旁摆着小几,几上是药膳和参茶,浓荫半遮,闻着花香,晒着暖阳,闭目养神。 和京城的繁华相比,小屯山的白日充斥着鸡鸣狗叫、你来我往的喧闹,随便都能听见邻家夫妻吵架、惩治孩子的声响。 而这里是她的家,处于闹市,四周却安静得如深山老林。 下人们都避得过远地,好像她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想必是娘下了封口令,不许下人在她面前生事,嚼半句舌根。 舒婆娑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和来拟水院蹭吃蹭喝的舒牟然玩耍,也会和两个丫鬟作针线女红、钴研吃食,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好,耳朵清净得不可思议。 至于院子里她论嫁时的嫁妆,早就二话不说地让人搬去了她的小库房里,眼不见为净,只留下一长串嫁妆单子。 娘给她的都是最好的,那些大型家具、瓷器、珠宝和压箱底的银票就不说了,还有两处带有温泉的庄子、两处宅子,两间位在上京热门地段上的铺子以及良田千亩。 这些嫁妆不只是体面,而是丰厚到令人惊叹。 可亲事都闹成这样了,她留着这些,看了也堵心,所以她让玉玦拿着单子,带着玉玦去了宁馨长公主的院子。 自从两个女儿出事,宁馨长公主就觉得心力交痒,把手边的管家事务交给她身边得用的严嬷嬷。 宁馨长公主看着高高在上,但是身为当家主母,要理的事只多不少。 这会儿,严嬷嬷来回禀,宁馨长公主听见大女儿来了,便让严嬷嬷退下,重新拢了拢发丝,心中有些紧张。 舒婆娑进门后便向宁馨长公主请安。 宁馨长公主拉着舒婆娑的手,瞧她脸上没什么不对的情绪,这才道:「不是让你别来请安?有事让丫鬟们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大女儿是怎么想她这个娘的,会不会觉得她偏袒小女儿,心里埋怨她不公平?母女间要是因为这样生分了,生了怨怼,又该怎么办? 两个女儿都是她心里的珍宝,她一个都不想让她们失望。 舒婆娑看着宁馨长公主那因为内疚而有些黯淡的眼睛,却不提那事,只说明来意,「女儿过来是想把嫁妆单子还给娘,那些让我规置在库房的大型床柜什么的,稍晚我再让人移到大库房去,母亲觉得这样可好?」 她伸手向玉玦要那单子,将单子放在案桌上。 宁馨长公主看了那好几折、几乎成册的单子,缓缓道:「这是给你的东西,虽然你没有嫁成,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早晚会用上的。」 舒婆娑也不跟她客气,点点头便收下了,又道:「还有,因为玉珊和玉诱不在了,女儿的院子如今缺两个大丫鬟,我想从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里提两个上来。」 「她们两个是我作主陪嫁去东王府的……」说到这,宁馨长公主就想起当初的那场闹剧。 如今一个女儿平安回来了,另一个风光出嫁,却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娘家。 瞧这一堆糟心事啊,宁馨长公主捂着脸就要开始哭。 「虽说娘的话那些丫鬟不能不听,但她们毕竟是我院子里的人,卖身契还在我手上,这种背主的下人,就算回到院子来,我也没办法用,母亲要是有好的去处,就打发她们去吧,我回头让玉玦把她们的卖身契送过来。」 宁馨长公主望着舒婆娑,心下难受。 这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和顺,实则外柔内刚,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女儿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娘做得不公道,纵容舞儿抢了你的亲事?你如果怨娘就直说,你什么都不说,娘反而心里难受。」 舒婆娑淡淡开口,「娘是要女儿怎么说?」要她原谅妹妹的横插一脚、原谅妹娘亲因为受不住怂恿,无视她生死未卜,就答应让妹妹代嫁? 这种事禁不起追究,只会像粪坑一样,越挖越臭。 她是苦主,这会儿事情才过了多久,娘亲就来讨要原谅,也太不把她的心情当回事了。况且她不是圣母,也不是软柿子,她不强势地讨公道,只是觉得同为一家人,家是遮风避而的堡垒,家人应彼此支持,互相提携才对,不是同室操戈。 男人呢,有本事的都去外面闯荡挣家产了,没本事的才在自家抢,女人也是同样一个理,有本事的自己去外头找男人,没本事的才从自家人的碗里抢。 不管活了几世,她的愿望都很扑实,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平平淡淡到老,再平平淡淡的死去,这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虽然不惹事,却从不怕事,她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就算是面对家人也一样。 「娘,我和妹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姊妹之间以后要如何相处,您不该操心女儿,而该操心妹妹。我身为长姊,也希望她能觅得意中人,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可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女儿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娘自己看看办吧。」 她十康东词,一字一句宛如利箭,刺得宁馨长公王不知如何是好。 可舒婆娑能如何?当母亲为了更宠爱的妹妹,情愿将她舍弃的时候,伤了她就算了,可母亲有没有想过是欺君之罪?他们只知道自己疼爱的孩子在哭、在闹,惹人心疼,却完全没有顾虑事情的严重性。 为了避免闹大,现在她甚至无法要求一个公道,所以,她把「公道」给了爹娘。 其实该烦恼的人真的不是她,是那生出一堆风波败坏门风、被锁在院子里禁足的人。 妹妹用尽心机,如今却惨遭退货,该如何面对自己将来的人生,那不是她舒婆娑的功课。」 长公主府的母女俩处于微妙的情况中,东王府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二十四章 东伏羲郁闷地从小屯山回来后,过没几日便开始彻夜高烧。 自从婚事搞砸,他就赶走所有侍候的人,就连最亲近的随侍王喜也只有在侍候茶水及洗漱的时候才敢来敲门。 这一敲,王喜才发现东伏羲烧得不醒人事,火炉似的滚烫。 这还得了?该通报、该知会的,一个都没落下,东王府为之大乱。 太医院院判火速地赶到东王府,望闻问切之后,替东伏羲全身几处大穴施了针,并道:「世子的病体乍看是痊愈了,实则不然,加上他疏于调养,如今心肝热盛,阴虚火旺,又添上风邪入侵,可服用涨阴清热的药物。平时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将身子累坏了。」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老生常谈,没有半个年轻人听得入耳。 他是太医院院判,平日只要在后宫走动,向嫔妃们请平安脉即可。月前陛下一通命令,他便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东王府。 能惊动皇上的,除了宫里受宠的皇子外,也就这位世子了,所以他哪敢轻忽,自然得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世子年轻,原先的病情若是慢慢调养,倒也无虞,这回却是凶险了几分。 当然,这样的话他哪敢对东王爷、东王妃直言,世子可是这两位的命根子,只能弯弯绕绕地重申要休息、要调养,注意中庸之道,然后去外头开方子。 东王妃命人拿了封常,送走太医院院用过药后,东伏羲睡得更沉了。 东王妃看了看他,并勒令院子的下人,「谁敢不用心看顾,仔细本王妃揭了你们的皮!」说完,她沉着脸把王喜叫到正院。 王喜心里叫苦连天,一进正院,双膝咚地跑下。世子啊世子,您这是害惨了奴才!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侍候世子的?竟把世子侍候成这个样子。」 王喜愁眉苦脸,佝倭着不只晒黑一圈、裤腰也往腰内缩上好几寸的身板。 他冤啊,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跟着世子,连水也没能好好喝上一口,丝亳不敢松懈啊。但是这些事是他做奴才的本分,他哪敢拿出来邀功? 到时候邀功不成,又惹怒王妃,他小命休矣。 今天他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小厮这条路就走到头了。 谁都知道东王妃鲜少发怒,可一怒起来,连东王爷都只能躲到一旁去,因此该如何应对,下人们心里都有谱。 他规规矩矩地跪着,把自己跟着东伏羲到处奔波,探寻延安郡主,获得消息后着急地直奔小屯山的这番周折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得声泪倶下,「王妃,小的侍候世子哪敢不尽心尽力,唯恐令世子不满意,但是,您也知道世子他有些事情,哪肯听小的的话?」 只要攸关长公主府的那位,谁的话主子都听不进去。 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魔星,东王妃哪里不清楚他是什么性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别人就会给什么,懂事起更是不好拿捏,无人治得了他,加上皇上和太后宠着,才得了京中霸王的浑号。 而他从小就心心念念延安,但凡有关延安的事,他都不会妥协,此番会不顾他人劝阻寻找延安也不奇怪。 儿子身边的小厮一批换过一枇,这个王喜算是时间最长的了,瞧着他对儿子挺忠心的,她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便不为难他了。 东王妃敲打过后,挥手让王喜下去,径自继续想着这桩事。 儿子对延安的态度,她这为娘的不是没有吃过醋,总以为小孩心性不定,就只是嘴上说说,过个几年,也许又会看上别的小姑娘也说不定,哪里知道他六岁看好了自己的新娘,到了现在十七岁,盘石无转移。 都怪她那位小姑长公主闹出这么一出偷天换日,害得本来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好亲事,闹成今天骑虎难下的局面,真真是冤孽! 延安那孩子看着是个好的,但是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着实可怜,看来她是该找小姑好好表明一下自己支持儿子的立场。 东王妃轻车简从地出了门,回府时,却异常地绷着脸。 长公主听说东伏羲病了,居然想借坡下驴,哀求她把延平领回来,让延平侍候病榻,说这样侍候着,小俩口的感情也许会因为朝夕相处而增温。 她真想唾这小姑一脸唾沬星子,她要是真把延平领回来,儿子不只好不了,还会跟她翻脸,到时候两面不是人的可是她这为娘的。 东王妃喝了东王爷递过来的茶,气却怎么也顺不了。 「什么亲上加亲,这根本是结冤仇。」东王妃气呼呼地对着东王爷抱怨,「妾身都还没追究她欺君一事,她竟有脸让我把延平领回府,妾身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早想泼她一桶水,让她清醒清醒了。原本好好的一桩亲事,却搅得家宅不宁。」这桩婚事可是皇上下旨的,宁馨长公主这么鲁莽的作为,不是违逆圣旨是什么? 「我这皇妹以前挺好的,最不起眼,没什么出名的事迹,更没有公主的张扬跋扈,原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在孩子的事情上却犯糊涂了。」他知道宁馨在姊妹中虽然最是平凡无趣,可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不然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父皇又不喜的女子,哪可能平大至嫁人?历来皆是如此,所有的皇家子女,并不是有个身分就能一世尊贵了。 不过他真没想到,以往还算有几分聪慧的她,现在会做出这种事。 「先搁着吧,媳妇是羲儿自己挑的,他又是个主意大的,这事咱们在旁边看着就好,让他自己作决断。」虽然他对这个儿子不是打就是骂,许多时候都想把那混蛋塞妻子的肚子里,但他这爹还是对他很关心的。 「这样好吗?」 「不相信你夫婿我英明神武的决断如今这桩引得众人鸡飞狗跳的事早就传到天子耳里,皇兄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在他进宫的时候,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 皇兄还没有伸出手来管他们的家务事,是因为国事蘩忙,再来是因为羲儿并没有把事情闹到宫里去。 他在等,也在看。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东王妃一颗慈母心都挂在躺在床上的儿子身上,说完又往东伏羲的院子去了。 【第九章 嫁妆铺子该管管】 初夏,上京正是色蕉分绿上窗纱的时节。 一早的姒水院,丫鬟、婆子们洒扫的洒扫、浆洗的浆洗,喂雀儿的、生炉子煮茶的,各司其服,谨守规矩,忙而不乱,行事有分寸。 平时不常来女儿院子的宁馨长公主与舒谈,见到大女儿管理下人的方式,都点头称是。两个从二等提上来的丫鬟日暧和春寒,经过潘嬷嬷的训练后,送到舒婆娑身边侍侯,这些日子的表现倒也中规中矩舒婆娑阼晚睡迟了,晨起自然也晚。 日暧和春寒本分地侍候着她,一旁盯着的玉玦和玉珪都暗自点了头。 她们不敢揣测舒婆娑的意思,不过照她们看,日暧和春寒这些日子的表现,留在姒水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待舒婆娑洗漱完毕,玉玦便接过日暧手上的活儿,替她梳了个俏皮的发髻,然后从首饰盒中挑了一支富贵花开的玛瑙流苏钗,簪上她的发。 见她打了个哈欠,玉玦问:「郡主是不是昨晚遗走婢子后,又看了一宿的小报?」 舒婆娑笑了笑,「只看了半宿。」 「郡主明明答应婢子看完手上那份就睡,早知道郡主只是打发婢子,那些个小报、邸报的,婢子就不去找了。」 「是是是,我的好玉玦,是我说话不算话,你就原谅我这一回。」 「半宿也是熬夜,瞧郡主的眼眶都是青的,郡主不要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等有了年纪就知道苦了。」玉玦苦口婆心,立志要把舒婆娑念得抬不起头来。 一旁的日暧和春寒掩着嘴笑。 她们以前虽然是娘水院的人,但只是二等丫鬟,纵使知道郡主人很好,也没机会多接近。这些天在郡主身边待候,她们才发现原来郡主就是呈个有求必应的主子,当然,只要你不犯了她的底线。 舒婆娑噗嗤一声,笑得打跌,打趣道:「说得你好像多大年纪似的,要不要让你搬去和潘嬷嬷住一块?再说,日暧和春寒都在这儿,好姊姊也替我留点颜面,不然往后我怎么在她们面前摆谱?」 第二十五章 玉玦看了看那两个站在角落、低眉顺眼的丫头,「婢子们要是还不知道郡主是个好侍候的主子,这些年岁也白活了。」 郡主看着性子冷清,但是对待下人绝对没有话说,吃穿用度和月钱,都是四个小主子由给得最忧渥的,其他院子的姊妹只要一提到能在延安郡王跟前当差,没有不羡慕的。 想到舒婆娑刚刚的话,玉玦压下声音,悄悄地求着她,「婢子可不可以不要和潘嬷嬷住一块?和她同一室的小丫头总跟婢子嘀咕,说嬷嬷睡觉老是打呼,扰得她整夜睡不好觉。」 「我去同嬷嬷说你嫌她会打呼……」 「郡主,使好坏!」 两人笑闹了一下,舒婆娑便道:「赶紧叫玉珪布置早饭,一会儿我要出门。」 她还有正事要办。 玉玦问:「郡主是想去东王府看世子爷吗?」 东伏羲卧病的事,昨日东王妃来过后,长公主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觉得我去看他,适合吗?」舒婆娑淡声问道。 玉玦被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心下懊恼,郡主要用什么身分与理由上门?就连她都知道不适合,怎么就没过过脑子,笨得问出这样的话? 舒婆娑对此并不介意,其实这事不用她打听,爹已经偷偷派人来给她递过话,说东伏羲是因为之前的病没好,又染上风邪,烧在肺腑,加上情绪烦郁,心火旺盛影响了身体,这才倒下去的,而且怕是病得不轻。 基于两人往日的情分与亲戚关系,于情干理,她都该去探望。 她没什么好怕的,夫婿被抢一事人尽皆知,而她被劫走一事,虽然爹娘尽力掩饰,可扯上婚事,到底有些风声传了出去,长公主府的名声已然坠地,还能坏到哪只是,去了之后能说什么?不如硬起心肠,不去也罢。 东伏羲是什么人?他是东王妃和东王爷的命根子,这两位是不可能让东伏羲有个什么万一的。再说,东伏羲那样活蹦乱跳的人,她不相信他会因为小病一病不起,他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她有信心。 舒婆娑不再想那事,而是专注于今天要处理的大事上。 从小屯山回家后,她便回到以前那大家闺秀的生活,以前她乐意这样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找点事情做,况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必须未雨绸缪。 说她想太多?长公主府是个大招牌不错,可她娘是个不受宠的,就算背后有个皇家靠山又如何?那座山愿不愿意给他们靠,实在说不准,说不准的事就别妄想。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回来后,她差其名歇息的这几日,脑子却像轮子般飞快地转着。 当初东伏羲来提亲,她没有经过太多考虑就允了,因为对她来说,东伏羲虽然不是好丈夫的人选,有许多缺点,却有一个最大的忧点,那就是他无限包容她的脾气,而且无论是她想要的东西,还是她不想要的,只要他想得到,就会想尽办法送到她面前。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像东伏羲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了。 曾经,她以为自己即将屏开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的人生会迈入一个新阶段,哪里知道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今日这模样。 如今她平白,呃,也不算平白的得到那些嫁妆,虽然亲事搁浅了,但那些黄白之物和产业仍落入她的口袋。 这些东西搁在库房里就是一些死物,她该怎么让这些黄白之物发挥最大的效用? 她研究了下,娘给她的两处铺子都有营生,只是娘不善打理,也不靠铺子糊口,从来是管事说什么就是什么,让镯子保持着不亏也赚不了太多银子的状况。 她今天想出门,为的就是要亲眼去瞧瞧这两家铺子的经营状况,再作决定。 她这伪古人,从来是走一步看十步,没看准十步,绝不肯迈第一步。 对即将要做的是这样,对感情也是如舒婆娑准备好后,就前去禀明宁馨长公主。 宁馨长公主公主起初并不赞同,「未婚女子随意抛头露脸有碍声誉,易招来指指点点,何况你这会儿还站在风口浪尖上,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出门不可?」 舒婆娑反驳着,「娘,女儿以前从不随意抛头露面的,可一次遭难就坏了名声,如今女儿不出门,名声就能变好?」 她的光辉形象早就丢到了爪哇国去,现在想挽回也没用。 宁馨长公主气道:「哼,是哪个婆子、丫鬟胆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瞧我不翦了她的舌头!」她可是下了严令不准泄漏出去的,是哪个不要命的无视她的命令? 宁馨长公主的底线就是儿女,谁敢触及,典雅大方的长公主会立即变身护犄的母牛。 「娘,没有谁在女儿面前多舌,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自己心里有数罢了。」 「娘不让你出门,这不是想让你避避风头,等你和你妹妹的事情过去一些再出去见人,到时候风头过了,再过个几年,谁还会记得今天的事?」 京城是什么地方?八圭卜绯闻集散地。王侯将相,谁家没几桩槽心事?前三天是这府正房打小妾,过三天又是那家嫡女与庶女当街打架,一件事盖过一件,都是那些平头百姓茶余饱后的谈资,热度就那几天,不多久风向就会转向别处了。 舒婆娑默默垂首,一头青丝微微地倾泻下来,遮住她那珍珠般白净的小脸。 她对母亲的说法不其苟同,八卦一桩接一桩,她的事很快就会被淡忘,况且她只是无辜被牵连的人,没道理要她缩头缩脚地藏在家中不敢见人。 她知道三人成虎的厉害,但越是躲藏,越能激起别人的好奇,她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出门就出门,想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为什么要因为些不相干的言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日子都过不了了? 母女俩陷入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谁也不说话,尽顾着喝茶,彷佛那云雾茶有多好喝似的。 自从那日母女俩深谈过后,舒婆娑和宁馨长公主就陷入一种尴尬的低湖里,以前的亲昵无间不见了,总觉得有道鸿沟在那里,宁馨长公主几次试图拉回彼此的母女感情,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她房里送,但是感觉就像是豢头打在棉花上,一点用都没有。 宁馨长公主决定退一步。「要不,等娘忙完手里的事,再带你去普陀寺进香礼佛,那普陀寺的景色是京城一绝,这时候上山去,避暑又散心,你不是喜欢捣鼓那些吃食?寺里的斋菜也不错,可以请清田大师指点你些许。」 普陀寺是皇家佛寺,也是世家贵妇们最爱去的地方。 舒婆娑喜欢寺庙的宁静清心,普陀寺可以去,却不是在这时候。 「女儿只是心闷,想去瞧瞧娘给的那两家铺子,透透气。」她的眼像黑夜中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宁馨长公主。 也不知为什么,宁馨长公主被看一会儿便有些招架不住那眼神,无奈地道:「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丫鬟和仆妇,侍卫也一定要带上。你不知道,听到你要出门,娘就心惊胆颤,唯恐又发生像上回那样的事。」 「娘,如今妹妹被禁足,不会再发生上回的事了。只要妹妹没被放出来,女儿的运势又不差,安全应该是无虚的。」要连连遭劫,这是得多倒楣楣? 宁馨长公主的冷汗像瀑布般一股脑的往外冒,心里像吃了七、八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来。 这是在埋怨她吗?宁馨长公主只觉得舒婆娑字字诛心,她似乎是在怪自己这为娘的偏心,怪自己一时心软,禁不住小女儿撒娇哭闹,答应小女儿代嫁,事发后又没有好好处置小女儿,也没有怒力去寻找失踪的她,对外更不曾替她解释辩解过一个字。 两个丫头都是她腹中出来的肉,她两个都疼爱,可就算是十个手指也有长短之分,的确,她就算真的偏袒一些小女儿,又怎样? 要舒婆娑说,不怎么样。 她很早就明白,一个母亲不可能对所有的儿女都一视同仁,她是长女,从小就被教育要有长姊的风范,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护持弟妹,那是她的本分。 所以她有的东西,只要妹妹觊觎,她觉得可以的就会给。 是不是因为给多了、给习惯了,所以连她的男人也得给出去? 第二十六章 真是可笑! 马车揺揺晃晃地过了小半座城,过了牌坊就可以看见上京最繁华热闹的大街。 上京是天子脚下的都城,市集贸易鼎盛,什么样的事物没有?在这上京城,只有你想不到的事物,没有你买不到的事物宁馨长公主给舒婆娑的两家铺子位在华盛门附近,这里市集热闹,人潮众多,十分繁盛,基本上做什么都能赚钱。 这里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内务府负责釆办的太监时常来这里釆买金银玉器及珍玩,上京许多勋贵人家的管事也都会到这里来买新奇的事物讨主人欢心,名声传开了,便越来越繁华。 街上充满着各色人种,这可多亏当今皇帝。 永泰帝是个温和的皇帝,太祖在位时,大泰国频频战乱,烽烟四起,先帝那时贵为四皇子,自动请缨,率数十万精兵把当时为患西北边境的瓦刺打得溃不成军,最后退缩领地五百里,上降书求和。 这仗打下来,他立下赫赫战功,乱旋归来,可大泰国元气大伤,兵卒将士损伤严重。 一个国家如果都是老弱妇孺,肯定不成,永泰帝继位后,下令全国休养生息,并鼓励百姓多繁衍子孙,要是户户都子孙无数,人丁兴旺,儿孙满堂,何愁国家不兴盛?他也数度抛开世家箝制,大开恩科,为朝廷广纳贤能,且劝民农桑,自己每年到了衣忙时节,也都会亲自到田里参与耕种,这郑重其事的亲自抶犁仪式,群臣也为之仿效。 就算皇帝不是真的甩开膀子下田耕种,但是出现在田边,对臣下和百姓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鼓励。 三十年来,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在他的治理下,大泰朝的人口恢复到太祖时期的数量,政治清平,民风开放,因此女子出门上酒楼、逛大街的比比皆是,店小二并不讶异。 只是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子,凡称得上大家闺秀的,大多遵循礼制,长处深闺,除非大节日才会名正言顺地结伴外出或去烧香拜佛。那些热衷交际的小姐,平日便轮流作东,赏花、游船、联诗、吃个宴席什么的轮番来,虽说看似热闹,但是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 舒婆娑往常只要有这些激约,多是称有事推拒不去,久而久之,贵女圈子里就绝了她的踪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只要出门,前脚去了谁家府中,后脚东伏羲一定到。 他那脾气就是个浑不吝,看不惯的就打,就算天王老子他也是照旧翻脸,谁的面子也不给,如此一回两回,谁还敢请她去? 下车后,舒婆娑在云客来酒楼坐定,帷帽未卸,隔着莲纱往二褛的窗外望,能看见对面同样是酒楼的自己的铺子。 不愧是生意好的酒楼,小二菜上得快,态度也殷勤。 能在送往迎来的酒楼做事的,自然都是有眼色的人,他见舒婆娑穿着虽然简单,可几样配饰却是不俗,随身的丫鬟、婆子更是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贵人家出来的,所以他哪敢息慢? 舒婆娑慢慢挟起一筷子素鸭放进嘴里,能把素食做得好像真的鸭肉,几样招牌菜也做得道地,这云客来有个好厨子。 等舒婆娑把菜肴都吃上一遍,从一进门就待在窗边数人头的春寒踱了过来,看着托着茶碗的她道:「郡主,您吃饭的这段时间,打咱们铺子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呢,一共有二十六个人。」 这会儿还算不上正经的吃饭时间,来客数不算少,就算不是都来用餐,只是闲坐着聊八卦,也起码会叫个茶水、瓜子,一整天下来,生意应该不至于像帐上呈上来的那般平炎。 「省得了,去结帐,咱们去另外一家。」 如果只凭那么几眼就判断铺子不赚钱是因为有人手脚不干净,那有欠公允,所以舒婆娑临走之前留了个小厮下来,吩咐他在云客来坐到自家铺子打烊为止,最重要的是得把进进出出的人数记下。 这是个笨法子,却有效。 小厮舒吉傻眼了,人那么多,他怎么记得? 「正字会写吗?」舒婆娑问道。 他点头。 「五个人就写个正字,以此类推便是。」 舒吉笑逐颜开,「小的怎么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 「你要是脑筋转得快,早就是府里的管事了。」日暧不轻不重地戳了他一句。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轻描淡写两句话,激发了这个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阿猫阿狗发愤图强。几年后,舒吉当上舒婆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求娶日暧,成就一段姻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舒婆娑瞥了日暧一眼,「拿五两银子给他,在这里的吃喝开销都算我的。」 「谢谢郡主。」 事情办完了,舒婆娑回府睡了一觉,晚饭后,把两个留在铺子里盯动静的小厮都叫了过来,仔细地问了一遍,然后吩咐他们去办事。 她想了想,回头把这事向宁馨长公主回了,宁馨长公主答应会将此事转告给舒谈知晓。 翌日,舒婆娑把两个铺子的掌柜给唤来。 珍馔居酒楼的掌柜姓杜,叫杜青,月巴头大耳,宽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却还有些紧,是舒府的家生子。 由于宁馨长公主和舒谈琴瑟和鸣,初初下嫁时,为着讨好公婆,便把手上这两间地段都不错的铺子交给舒府的家生子去打理,多年来她也就疏于管理,任由鼠咬虫蛀。 根据舒吉打听回来的消息,这社家人原是舒家已逝老太太的陪房,杜青的母亲早年侍候着舒谈嫁出去的姊妹,后来嫁给从小在舒谈的父亲身边当差的杜管事,生下杜青。 说起来,这一家子侍候了舒府不少人,真是忠仆。 见人来了,舒婆娑淡淡地道:「杜掌柜送来的帐册我都看过了,既然铺子不赚钱,索性就先歇一阵子吧。」 为了抓出帐目上的虫,她和玉玦挑灯夜战,彻夜未眠,枯燥的数字看得她两眼昏花,让她惊叹的是,这杜青作帐作得滴水不漏,是个人才,可惜走了歪路。 杜青脸上惊疑不定,只觉得身上冷汗直流。「这怎么可以,就算进帐不多,好歹是个营生。」 舒婆娑可乐了,「你道开铺子是做什么?铺子不赚钱,难道是开心酸的?」她是铺子的老板,老板想结束营业,了不起发发遗散费,难道还得徵求员工同意? 只能说做人就怕不知足,这杜青在城西早已置地买房,还开了家饭庄,其由一部分名贵的食材用的都是珍馔居买的,这样的人若还留着,岂不是养老鼠咬布袋? 「你以往做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只是珍馔居你不能再待,我会发还你的卖身契,你就到外头好好过日子去吧。」当成他们家三代为舒家效忠的报酬「冤枉啊,郡主,您不能这么待我,我要见长公主!」杜青一个劲地喊冤。 瞧,连奴才二字都省了。 「你要感谢你今日见到的人是我,如果是我娘,你的下场……你自己思量吧。来人,把他撵出去。」 数个力气大的婆子涌进来,就算杜青是个分量颇重的男人,她们也能亳不费力地扛出去。 杜青一开始还嚷嚷着不甘愿的声音,被舒婆娑的话骇住,直到被丢去,再无声响。候在外头的掌柜黄三见状,一进屋见了舒婆娑便跪下。 黄三眼眸清亮,看人时透着三分亲切,十分精明。 他掌的那家六陈铺子错在卖的东西太杂,主要货物批给货郎到处去叫卖,璧如日常的针线、梳子胭脂、团扇之类的,比较像一个大型的杂货插。 在这时代,有游商和坐商的区别,六陈铺子属于坐商,本金雄厚,货郎则是游方贩售,属于小本经营。 舒婆娑也不和黄三多说,叫他起来,给他看座,然后开门见山地道:「往后,铺子咱们稍微调整,改做货物倒卖的生意。」 「老奴愿闻其详。」他早就得到消息,他这铺子已经归到郡主名下,郡主要怎么做,他唯命是从。 舒婆娑的方式很简单,她不再卖那些针线、胭脂水粉等小东西,而是从西市和别的地方搜罗新鲜别致的玩意,有不够满意的地方,可以找那些手艺精湛的匠人按自己想要的方向修改,然后再放到自家铺子来卖。 她对货物的审美观还不错,加上前世的见识,所以她觉得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往后生意做大了,她还想组织商队,去更远的地方带更多、更齐全的东西回来。 第二十七章 「黄掌柜觉得可行否?」 「行,老奴虽然不敢拍胸脯说一定没问颗,但是绝对要比铺子里现下的状况要好。」黄三激动了,口水乱喷,「老奴这些年经营铺子,认识了不少人,可以找他们做。郡主说的这些的确是可行之道,老奴回去立刻就去办。」 黄三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他知道自己有些能力不足,但他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他认识的人多,尤其是一些手艺人,还有京里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他都知道。 「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指出来,我们可以商讨。」舒婆娑不是一言堂,很能倾听别人的意见。 黄三挺了挺胸,钜细靡遗地把他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舒婆娑也听得仔甚至就提出来的问题点让玉玦做上笔记,自己好再看一遍。 讨论完,舒婆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黄掌柜。」 「郡主吩咐就是了。」黄三和她一番深谈下来,发现自家郡主有许多独到的想法,真要实现,整个六陈铺子到时候想开多少家都不成问题。 「帮我找个得用的人,我要放到珍馔居去。」 「行,老奴那边还真有个堪用的,只是……」他有点支支吾吾。 她见状又道:「内举不避亲。」 黄三一喜,他底下的两个儿子,都跟着他在铺子里做事,老大几年前就希望能到其他铺子做事,却苦无机会,郡主说内举不避亲,这是给他大好的机会要提拔老大啊! 「谢谢郡主,老奴那小子定不会教郡主失望的。」 「我就等你这句话。」 黄三也不啰嗦,确定事情可行,一刻都坐不住,撩起袍子从姒水院出来后,三步并成两步地回了六陈铺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回也该轮到他黄三可以仰起头来看人了吧?虽然同样是长公主的铺子,可杜青那厮老压他一头,他憋这口气憋得太久了,如今也该他大展手脚了。 舒婆娑可不知道杜青和黄三这暗中较劲的心态,她又把玉珪叫来,拿出先前已经找出来的东西,「这是你的卖身契,拿着,走吧。」 玉珪一愣,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这样,咚地跑下,泪如泉涌,「婢子做错了什么,郡主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不要撵婢子走,婢子不想离开郡主……」 玉玦、日暧、春寒也有些不解自家郡主为何突然发难,在一旁替她求情。 舒婆娑看着几人感情好到这样,示意玉玦把人抶起来,并道:「谁要撵你走?」 玉珪看了看卖身契,又看看舒婆娑,眼泪像瀑布般流个没完。 「我这不是觉得你的厨艺好,留在府里管一个小厨房太浪费你的天分了,真要说我也是万分舍不得,但是——」舒婆娑语气加重了两分,「我希望你去珍馔居替我掌蛇。」 玉珪嘴巴开开,直揺头,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她揺她的,舒婆娑说自己的,「你管内部,自己拟菜单、釆买,负责所有的菜色,外头有别的人负责。」 要是荣蕙在就好了,她也不用舍了自己的好厨娘,但是为了珍馔居的未来,不舍也不行。」 「另外,将来珍馔居每月的收入多少,我就给你多少提成,三节奖金、年终分红都少不了你。」舒婆娑知道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向她解释了一番,并表明生意越好,她得到的提成也越局。 玉珪的眼睛仍旧红着,她又跪下,重重地给舒婆娑磕了三个头,「玉珪不会忘记郡主的大恩大德。」 「我不用你叨念这些,只要我想你的手艺,到珍馔居去的时候,你多给我煮些好吃的,那就好了。」舒婆娑把卖身契交给了玉珪。 「一定、一定!」玉珪捏着那张纸,心里的激动无法言喻,要不是不敢僭越,她还真想扑到郡主怀里抱抱她。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拿回卖身契,成为良民。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了不起就是老死在长公主府,从丫鬟做到嬷嬷,侍候郡主一辈子。 但世事难料,她完全没想到心肠这么好的郡主会让她脱离奴籍,还给了她一份别人想得也得不来的活计。有了这份活计,将来不论她有没有良人可以倚靠,她都有办法养活自己,活得理直气壮。 事情决定之后,玉珪回到厨房,想到郡主对自己这么好,打算再度好好给郡主补一补。 郡主婚事黄了,还受到那么大的惊吓,这些日子她看得出来,郡主的身子受到了影响,小日子一来就会痛不可当,又不许她们把事情捅到长公主面前,她只能多炖些补血行气的药膳郡主吃。 她心里不忿,叨念过把自家郡主害成这样的延平郡主,可郡主只是揺揺头,于是她明白,自家主子是把延平郡主当成不存在,完全无视延平郡主,所以连提都不想提。 苦于感恩戴德的心态,玉珪把自己十八般手艺全使了出来,煮了一大桌菜,三十几样菜肴完全没有重复,让长公主府的几位主子一个个都吃撑了,尤其是舒牟然,吃得小肚子滚圆,连走都不会了,瘫在罗汉床上哼哼唧唧。 至于舒谈、宁馨长公主和舒牟晏、舒婆娑,饭后只能猛喝香茶消食。 难得一家人同桌用饭,谁也没有不识趣地提及舒婆舞。 然而宁馨长公主的慈母心很适时地发作,「要是舞儿也在就好了,一家六口,现在缺个角……」 舒婆娑把脸埋到茶盅里,闷不吭声。 舒牟晏也没什么话要说的,倒是舒谈递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见没有人附和她,宁馨长公主面色不豫。 舒婆娑心里暗忖,都说自家人哪来的隔夜仇,但就算是自家人,有些怨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去的。她要是能这么容易地忘记妹妹做过的蠢事,她就不是人,是圣母了。 舒牟晏适时地转开话题,他和舒牟然插科打诨,怡如其分地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很快又把气氛圆了回来。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聊着,不料宁馨长公主一听说舒婆娑要让玉珪去珍馔居帮忙,还把身契发还给她,没什么经过考虑的话就出来了—— 「难不成府里少了你吃、少了你穿,非得让你一个皇家郡主去挣银子不成?居然还让自己的丫鬟去操持。」 「娘,玉珪的厨艺好,放在府里是大材小用,所以女儿想把她放到铺子去,没道理珍馔居对面的云客来酒楼那么赚钱,我们却输给人家。」 宁馨长公主瞄了眼自回家后,主意就一日多过一日的大女儿,仍不苟同地道:「那丫头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但是让一个丫鬟去管铺子怎么行?你这里要是没有人手,我另外派两个管事去就是了。」 那玉珪就是个奴婢,去处她并不在意,但铺子是什么?那是得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的地方,哪是一个丫头能胜任的。要是别人知道她长公主府的铺子是由郡主与丫鬟胡乱经营,那脸岂不是丢大了,她不赞同。 何况府中的管事一大堆,养这些人做什么?难道是当祖宗供着吗?有什么事让这些人去处理就够了。 舒婆娑深知她母亲的为人,母亲是金枝玉叶,矜贵的长公主,眼光自然与皇家相同。对母亲而言,她乃堂堂郡主,可以过问铺子的事情,毕竟那是她的嫁妆,但是要出手管理?不可能。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一个皇家郡主怎么可以去做这种事情?这比她去偷去抢还让母亲没颜面,且母亲也不相信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玉珪有什能力。 舒婆娑蹭过去,亲热地搂着宁馨长公主的胳臂,偏着头娇笑,「娘,您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女儿的眼光,您怎么能不相信?」 「你这是在替她打包票?」宁馨长公主斜睨着舒婆娑。 「女儿这会儿嫁人没嫁成,整天待在府里不就闲着吗?铺子是娘给我的,在您手里的时候生意蒸蒸日上,哪能到女儿手里就不像话,人家会说凤凰窝里生出只乌鸦,堕了您的名头,女儿不想丢这个脸,这才赶紧让玉珪去帮我打理珍馔居的生意。」说服娘亲不难,只要顺着她的毛摸就行了。 宁馨长公主脸色稍霁,显然舒婆娑这番话她还满受用的。她用手指戳了戳大女儿的头,「你这丫头,不说话的时候急死人,要是有心,说的话又甜死人。」 「谢谢娘赞美。」 「呿,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第二十八章 舒谈见妻子有软化的趋势,适时加了一把火,「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就让她去做做看,不成也没损失什么。」 「就你这样纵着孩子。」宁馨长公主嗔道。 「要说纵孩子,为夫这不是向夫人看齐吗?」舒谈调笑。 「孩子都在这,你还老不正经!」宁馨长公主这会儿心情自是百花齐放了。 夫妻俩你侬我侬,也不忌讳着孩子们既然答应了,宁馨长公主少不了要叮嘱几番,「既然是你的铺子,你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是你要切记自己郡主的身分,做什么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 「谨听娘教训,女儿知道的。 「大姊,那我以后想来你的院子吃好吃的,不就得跑到珍馔居?那多费事。」 舒牟然不依了。 「你啊,忘记还有我这姊姊了吗? 舒牟然拍手,一张白嫩得跟包子似的小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玉珪是姊姊教出来的,往后我赖着大姊,一样有好吃的点心!」 「少了别人可以,哪能少了你这小吃货。」舒婆娑笑眯咪地看着他。 第二天,黄三领着他的儿子、与他长得八分相似的黄良来拜见舒婆娑。 舒婆娑见黄良目光清澈又带着一丝精明干练,对答如流,口条清楚,颇为满意。看来她检了个宝,这黄良是可以栽培的人材。 收拾妥当的玉珪昨夜就和交情好的姊妹们都道过别,虽然离情依依,十分不舍,但是她心里也是有期待的。 众家姊妹对她能有更好的发展皆又是羡慕又是祝福,今日都前来欢送她。 她给舒婆娑磕了三个头,含泪由黄三领着去了珍馔居。 【第十章 小霸王离京戍边】 六陈铺子改弦易辙,所有的物品都经过舒婆娑掌眼,一个半月后,在嗜好新奇异物的世家子弟中受到了注目和欢迎。 另外,有些蒐罗过来的东西,碍于太过老旧,或是形状不讨喜的玉器,经舒婆娑指点,由手艺精湛的老匠人们重新雕琢,或添枝加叶,予以新意,焕然一新后,重新摆在铺子里,大莸好评,这般倒手,她的货脱手很快,转手之间便能得几倍利。 珍馔居这边,舒婆娑的意思是将铺子改变旧有格局,打掉多余的厢房,改成当有江南园林风味、处处皆是景致的庭园。 这么大费周重地改头换面,早为了有别于和他们打对台的云客来酒楼。 同样的产业开对门有竞争的好处也有压力,这样容易发生不必要的纠纷,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将客群区别开来,让珍馔居变得更加精致,吸引世家大斿前来,顾客群不同,生意好坏就各凭本事。 她的要求很简单,一间雅间起码要有三面景致可以欣赏,要四时风景、要小桥流水,还要有竹林、枫林。 总而言之,就两个字——清幽。 泥瓦匠的工头是个有着一把落腮胡的伟岸男人,看着不羁,随便穿着一件无袖上衣,身旁跟随着一个面白无须、清秀至极的年轻男子。 那清秀男子叫温子逸,是专门拿设计图和监督工人的师傅。他倒是规规矩矩地穿着一件长袍,纶巾朿发。 舒婆娑戴着帷帽,把自己拿的草图摊在桌面上。 两个男人看完之后,眼神正经了好几分,表情也变严肃了。 能把酒楼跟景致结合在一起,雅致脱俗,的确是个好点子。 「你说你是这铺子的店主?」工头问得很小心。 大户人家对男女大防计较得很,他隐约知道这间铺子背后是宁馨长公主府在撑腰,因此对舒婆娑戴着帷帽避嫌的举动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女人当家,就算是在天子脚下的上京也不是常见的事。 舒婆娑点点头,她可是答应付她娘不把帷帽拿下来才得到出门的机会。瞧,她身后正站着来实行监督之责的严嬷嬷和潘嬷嬷两尊大佛。 「这算图出自小姐的手?」 「我只是画了个大概,不尽详细之处,请指教。」「姑娘要不要到我的泥瓦班子来做事?」他居然毫不客气地开口。 一卷硬纸长轴敲上工头的头,温子逸皱眉道:「她是个姑娘家,怎么会到都是臭男人的泥瓦班子来。」 「说得也是。」工头很受教地点头,能在上京这种地段拥有这么大一家铺子的人,哪可能去他那钱少事又多的泥瓦班子干活儿,赚那种辛苦钱? 不过他仍要争上一句,「我家那丫头不也在班子里?」 温子逸上下瞄了眼舒婆娑苗条的身段,白眼都快要翻到后脑杓,「这能一样吗工头那闺女五大三粗,说难听点,身上一点女子该有的曲线都没有,干起活儿来比男人还俐落。而面前这位小姐一看就是出自大家,能一样吗?能比吗? 一脸粗犷豪气的工头闻言顿时宛如枯萎的花,不满地一掌掮过去,正中温子逸的背。「我回去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带给九丫头,你自己看着办。」 温子逸闪得飞快,堪堪躲过工头的蒲扇大手,并道「小姐要笑话我们没规矩了。」 他不敢再捅马蜂窝,取来图纸,「那小姐可否移步,实地带我们去勘查一下地形?」 舒婆娑很大方,「请。」 她只觉得这个泥瓦班子的人感情真是融洽,在这种工头手下做事应该不差,哪天她要是真的没饭吃,这也是一条路呢。 舒婆娑让黄良领路,她跟着,温子逸和工头居中,嬷嬷们殿后,一群人把珍馔居前前后后都走了一遍。 这一绕下来,温子逸对舒婆娑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他看不起所谓的千金小姐,而是这类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算了,随便走一遭都要人扶着,双脚好像只是个摆饰。 这位小姐却是结结实实地陪他们走了一大圈,哼都没哼一声,还能侃侃而谈,把她的构想说得十分详尽。 当然,他也根据用料和作工给了详细的价钱。 舒婆娑很爽快地点头,「师傅能造出令我满意的园子,银子不是问题。」 这么大气的女子,他欣赏。 他是个喜欢挑战的人,他们的泥瓦班子可是传承一百多年的老店铺,之后定会全力以赴,让这位姑娘对他们刮目相看的。 从珍馔居回府时,不过才下午,可舒婆娑只想回拟水院躺下了事。 不能怪她懒散,实在是这些日子动脑动得有些多,每天又睡得不够,现在事情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走,她觉得心头的事了结了半件,自然松懈了下来,想好好补觉。她扶着玉块的手,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刚进角门没多久,忽然感觉到玉玦反握着她的手一紧,接着有一道她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传来,那人也随声音进入视残「你回来了。」 是东伏羲。 她瞧过去,一双星目映入眼帘,墨黑的长发不羁地散落在他的肩头上,往日神釆飞扬的少年痩了许多,身上的狂放因为这一病,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身穿玄黑金线袍子,她则是一身雪青衫子,四目相对,一双是火炬般的黑亮眼眸,炽热灼烫,带着探究;一双是翦水双瞳,静谧而温暖。 舒婆娑给了玉玦一个不打紧的眼神,打算让她带其他人下去。 玉块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站着。不是她胆子变大了,扛得住世子的眼神,她两条腿抖得很,然而她不能退,她得护着自家郡主。 东伏羲一个眼神,黑一软硬兼施,把打死不退的玉块给哄走了。 她一走,一旁的仆妇、丫鬟全潮水似的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 舒婆娑不知该有什么表情,这府里的婆子、丫鬟都听他的,是怕这小魔王怕到骨子里了。 他的命令谁敢不听从?敢阳奉阴违的,下场都很惨,所以只要他一来,府里稍嫌散漫的下人都会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招惹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轻声问道。 东伏羲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睛,「我听你府中的人说你出门了,我知道你出门每回都从角门回院子,所以就在这里等。瞧,我这不是逮着了一只小兔子!」 不得不说,他对她的习性真的是了若指掌。她望着他,轻声道:「你瘦了。」 「我生病了,等了一个月你都没来看我。」他的唇紧抿着,那弧线透着一点倔强与委屈。 第二十九章 「你知道的,身为女子有多不得已,不是我想要怎样就能怎样。」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舒婆娑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心虚。 「我不追究你没去看我,不过,你心里有惦记着我吧?」东伏羲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么瞅着自己,那眼神彷佛要把自己看到心里去,胸臆间因为她这一个月的无声无息而产生的怨怼忽然不见了。 其实从小到大,他很少对什么这么执着,可对于她,却是从见到的第一眼起,思念就一刻也不曾放下。 两人说着,举步往里走。 舒婆娑静静地思考着,凭良心说,他这病还是因为她而起的。她从爹的口中得知,为了寻她,他不顾病体尚未痊愈,一直在焦急地寻找她,还把那些在五城庠马司、神枢营当差,却和他混在一起的狐群狗党,一个不漏地用上了。 别看这些人不起眼,当的差事也不是什么要缺,但人家的爹爹、叔伯、太爷是那种跺跺脚就能让京里震三震的人,才会在短时间内找到她。 他的找寻让她很感动,更别提他一路护送的情分。 她不是对别人的付出觉得理所当然的那种凉薄的人,他对她的好,她一直知道。 「你啊,别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身休当回事,多让侍侯的人弄些滋补的东西,最好按着三餐吃,身子要是还没有好,就别出来到处乱跑了。」 东伏羲没怪舒婆娑叨念他,脸上的笑容反而灿烂如嗳阳,「阿娑讲的话我都听,其实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一个月都在好好养身子,毕竟我赶快好起来,怎么见得看你?」 老实说,舒婆娑许久没看到他这么笑了,一时有些错不开眼。美色是浮云啊,一个男人相貌俊美成这样,教她这身为女子的人怎么活? 过了垂花门,东伏羲道:「我爹娘也来了,正在和姑父、姑母说话。」 舒婆娑的头很慢很慢地点了点,想着没有长辈来了,她却不去请安的道理,才想往正堂去,就听见东伏羲说道—— 「我写了和离书。」 舒婆娑歪了歪脑袋,所以舅母和舅父这会儿是在房里和爹娘谈他和妹妹和离的事?那她进去岂不是十分尴尬,还是回避吧。 没想到会是和离书,单凭舒婆舞的行径,东王府给她休书都算客气了。 她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挺着胸,两眼亮晶晶的。 「谢谢你没有把事情闹到皇上和太后面前,给我们家面子、里子都顾全了。」 说着,她在心里长叹一声。 东伏羲心里百般复杂。 这女子玲珑剔透,知轻重,明事理,他和她原本有着大好姻缘,却被那个心狠手辣到连姊姊的清白、性命、婚姻都要算计的女子给搅黄了。 那种求而不得,明明独手可及却失之交臂的滋味,实在酸楚。 「为了你,我会忍,只是爹娘震怒,他们坚持要把是非曲直闹到皇上面前,请皇上评评理,要求公道。」这是人之常情,被人摆了一道,丢了这么大的脸,要东王府以后在上京如何立足? 其实这种事可大可小,他努力安抚着爹娘,毕竟爹和姑母兄妹一场,若撕破脸,往后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融洽的相处了。舒婆娑很能理解,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家理亏,一旦闹到皇帝、太后跟前,依照东伏羲受宠以及她娘不受待见的程度,自家府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东伏羲更担忧的是,真的闹到宫中,两家生出嫌隙是小事,他和阿娑的未来就难说了,因此尽管他大可一纸休书扔给舒婆舞,可他却选择给和离书。 这番将面子做给姑父、姑母,为的是谁?这般用心计较,迂回曲折,她明白吗? 舒婆娑显然是明白的,他们站在回廊上,离正房还有一小段路,却能隐约听见正房越来越大的声响。 可以想见,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只见东王爷背着手一脸怒气地推门出来,朝他们这边走来,经过舒婆娑时,也不理会她的福礼,鼻子哼了声,从她身旁走过去。 追出来的东王妃连一眼也不看她,急急地唤着儿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追你爸去!」 东伏羲看了舒婆娑一眼,瞧她颔首,这才撩起袍子追出去。 东王爷一家走了,舒婆娑直到回到院子,心里仍沉旬旬的。 揽得两家天翻地覆的乌龙婚事,好像因为一纸和离书,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可这只是表面,私底下仍余波荡漾。 被禁足在院子里的舒婆舞接到宁馨长公主让人送去的和离书,把屋子里能摔的姿器全摔了。i「……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因缘不合,比是冤家,两心不同,难归一意……」她浄狞的哭喊传出院子,让下人们不禁为之一颤。 她开始绝食。 东伏羲可不管舒婆舞如何闹腾,他离开宁馨长公主府后追上父亲,说没几句便分道扬镳,东王爷带着东王妃回王府,他则是进宫请罪去了。 皇宫,泰和殿中。 皇帝看着跪在下头的东伏羲,既不叫起,也不说话,只是闭目养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桌,殿中只有西洋钟在走的滴答声。 服侍皇帝的老内侍和东伏羲颇有交情,这会儿却退得远远的,垂下眼装死。 他从陛下在潜邸时就服侍至今,知道陛下外面和,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好相与。陛下向来疼爱东王世子,他捅的任何搂子,陛下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惹得几位皇子都吃味不已。 可几位成年皇子吃味归吃味,和东王世子的关系却都很好,这种耐人寻味的关系,别说他们这些小人物猜不透,还有朝臣开了赌盘,赌东王世子和皇子们的关条什么时候会转向。 其实这也是在赌,陛下对东王世子的疼爱何时会收回来。 又有人猜,陛下会这么疼宠这个侄子,是因为昔日东王爷于他有扶肋上位的从龙之功。 不管多么众说纷耘,皇帝对东伏羲的偏宠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 关于这点,东伏羲如明镜一般清楚明了,不论皇伯父对他这侄子有多疼爱,也比不过亲生的孩子,再如何宠爱,也越不过他的江山。 因为他没有踩到皇伯父的底线,所以他能继续蹦跶。 过了几乎一盏茶这么久,皇帝才开口,「你家的那点破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倒好,和离书都给了才来请罪,是完全没把太后和朕放在眼里啊。」 他语调平淡,看似聊着家常,但是稍微有脑袋的人都知道这不寻常,毕竟皇帝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和别人扯家常? 「那舒婆舞并非臣的良配,不要也罢。」 「宁馨这回做的事的确不像话,可你有必要一心吊死在一棵树上吗?」宁馨家的丫头他见过,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姑娘,也值得惦记? 「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皇帝瞪着他,声线低沉,却格外的有穿透力。「哼,无用的小子,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知道,真心这东西最是要不得,一时喜欢尝尝鲜也就罢了,一辈子这么长,谁能说得准以后的事?」 「她是第一个让臣感到心动的人,臣绝不会允许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东伏羲没半点惧色,他干脆也不跪了,改为盘坐,昂着头和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对着干。 「你把她当回事,那她呢?她待你如何?」皇帝见他那一副不驯的态度,把手里的狼豪扮了出去。 「她心里自然是有我的。」他闪了过去,任那狼毫落在雕龙柱上,画下歪曲的一笔。 还闪?还敢闪?「你这笔糊涂帐以为朕不知道吗?打小就是你一厢情愿去缠着延安,风雨无阻,把人家姑娘的清誉毁得七七八八,人家不嫁给你能嫁谁?朕顺着你的意下旨指婚,你却弄出这些事来,你这混帐,快给朕说说,你到底想怎么着东伏羲撇撇嘴道:「她谁都不能嫁,只能是臣的。」她就只能是他的。 况且这件事也不能算是他弄出来的,分明是舒婆舞那女人搞的鬼,只是他占了起因而已。 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态度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把案桌上的翡翠镇尺丢了出去。 第三十章 老内侍死命地给东伏羲眨眼睛,求您了,世子,您别躲别闪,让陛下扔点什么,陛下出了气就好。您没瞧陛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吗?气得倒仰了。要是陛下再扔下去,可就不是那些个小玩意了,随便一样都会要人命的。 东伏羲没理他,照样躲过了,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所以呢?」皇帝气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东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态度,重新跪在冰凉的大殿上,将头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准他在演哪出戏,眛起眼睛。 「臣自请离京戍边。」 皇帝坐直了身躯。 平静了多年,以为不敢再进犯边境的瓦剌,这半年来蠢蠢欲动,要不假借秋冬粮草不足,侵扰边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闹事,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扰,要是坐视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举南侵。 这些日子朝臣们不断上折子,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日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闹得他头疼。 老实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若能给瓦剌人一个迎头痛击,甚至是驱逐他们,他并不反对。 「给朕一个理由。」1身为王府世子,往后等着他的荣华富贵还会少吗?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后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无须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这个险,战场可不是什么游乐之地。 东伏羲正色道:「身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儿,国家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的倒是冠甚堂皇。 皇帝细细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其非这混帐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 这倒好,既然他自动请缨,就和范谢将军一起去长长见识吧。 东伏羲离开了泰和殿,便往太后那里去。 他又是撒娇捶肩,又是甜言蜜语,又是递茶倒水,讲笑话、说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数搬出来,才令恼怒得本来不欲见他的太后笑逐颜开。 「原来以为你这皮猴大婚后能成熟稳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孙子,哪里知道会闹成这样。」太后已经高龄,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神情和荡可亲。 她万事不管,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只操心孙儿、孙女们的婚事。 京城贵族圈子就这么大,谁家后院有些什么事,不消几天功夫便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宁馨长公主府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岂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孙儿的坚持,既然不是孙儿想要的,宁可玉碎。」 「唉,祖母没看你对什么执着过,怎么就把宁馨府上那个丫头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孙儿也不知道,只晓得非她不可。」他剥了颗葡萄放到小碟子里,插上象牙签,递到太后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头遇到你是她的幸还是不幸。」说完,太后就着东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这远从吐鲁番过来的葡萄,总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孙儿没把延安就像这看得到吃不到,心痒呢。」说看,他又剥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 「那孩子如今坏了清誉,往后要谈亲事,想进门第相当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搁个几年了。」 「无事的,孙儿写了和离书,现下那些穷极无聊的人会把矛头指向我,过一阵子谁还记得阿娑的事?」把火势榄到自己身上来,左右他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些屁话都影响不了他,有种就放马过来! 皇家从来没有情种,她这孙子看着纨绔随便,哪里知道却为一个丫头干出这样的事来。 「难怪你没来这里求我替你作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管啦,孙儿已经向皇伯父自请戍边,这一去一年半载回不来,所以孙儿这不就来恳求皇祖母了,替我看着她,这些年别让她嫁人了。」东伏羲讲得一派理所当然,自己的囊中物,当然要自己顾好。 太后气笑了,哼了几声,然后问:「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孙儿理应替皇伯父排忧解难,才不柱费皇祖母和皇伯父从小就偏疼孙儿,不论什么事都站在孙儿这边。」 「用两句好听话就想让皇祖母替你看顾媳妇,会不会太容易了?」 东伏羲整个人蹭到太后身上,环抱她的腰,下巴顶在她肩上,撒娇道:「孙儿就知道皇祖母对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这祖宗,哀家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安抚好了两尊大神,东伏羲自请戍边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多久,上京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不学无术、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伙和东伏羲混在一起的纨纟夸都安静了,专门做这些富贵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楼生意一下子掉了两成。 东王爷得知后,把东伏羲叫到书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这富贵地,要他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至于东王妃则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试图打消他的念头,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愿理解,她好端端的一个儿子为什么要自请戍边? 西北那是什么地方?荒凉无边。瓦剌人是什么人?凶残狠厉。这是往一个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尽所有的眼泪攻势,可东伏羲只是轻轻檫去她的泪,笑着说他最多三年就会回来,保证还给她一个完好无缺的儿子东王妃哪里会因为儿子的三言两语就放下心来,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东伏羲不知道,他跟着大军去了西北之后,东王妃因思念儿子,心思逐渐偏激。 她认为儿子是因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延安那孩子,为此,她把舒婆娑给记很上了。 此后,直到东伏羲回来前,两家之间再无往来。 东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绿,他要随着范谢大将军熟悉军营编制,磨枪霍霍。再来,日日都是宴请,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来,他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获知他要去戍边的消息,每晚便会在房里静静坐半宿,惊得几个贴身侍侯的工头们也连着几天都不敢阖眼,直盯着房里的动静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灯火,上床躺平,闭上双眼,彷佛睡着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睁开眼,翻身起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是气息还是什么,以前只要那个魔星一来,她就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嘘,别作声,是我。」 东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费力地翻窗进来,因为太过熟练,所以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舒婆娑已经不想再问自家府里那些侍卫是干什么用的,左右从以前就拦不住神出鬼没的他,一次都没有。 不是她家的侍卫太过无能,是这魔王反高一筹。 「都三伏天了,屋里怎么不放个冰盆?长公主府不会连个冰盆也供不起吧?」 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没,没心没肺地说道。 舒婆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几眼,解释着,「初春落水后,身子弱,禁不起太凉的东西,夜里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饶不饶得过她!」东伏羲一脚就想往家什踹过去,冷不丁想起来,要是让外头那两个丫鬟他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听到里头的动静,不惹得外头一乱才怪。 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脚。 舒婆娑垂下眼去,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二日后,跟着大军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艰难,你万事要多留个心眼,戒骄戒躁方能有所寸进。 出门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后一个字还在舌尖上,东伏羲那张俊脸毫无预兆地靠过来,双唇不经意地檫过她的面频。 脸上滑过温热的触感,战栗中带来诡异的快感,让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腔。 舒婆娑那副脸红得快要烧熟了的模样,看在东伏羲眼中,分外可人。 今夜的他被那群死党多灌了几杯酒,壮了胆子,那些平日不敢做的、不能做的,藉着酒劲不管不顾地做了,反正他在旁人眼中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也知道的。 第三十一章 眼前的女子双眼清澈明亮,容貌美好,令他移不开目光。他的心似困樊笼,不得解脱,唯有窃得一香,才能稍解相思。 舒婆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正想把头撇开,哪里知道他猛然噙住她的唇,她吓一跳,抽了口气,却被乘机狎昵地贴上东伏羲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脑杓,舌头钴入她的口中,直吻得她头皮发麻,身子不由得紧绷。 这吻虽然生猛,却毫无章法,他的齿碰到了她的牙,她往后退却,他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这不被她的牙磕破了唇,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在她的捶打中持续深入。 一吻罢,两人都喘到不行。 东伏羲用拇指抚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见她双耳发红,轻声一笑,低头咬住她露出来的耳垂。 他哪里知道舒婆娑已经羞不可遏,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的登徒子,见他还想染指她的耳垂,一气之下,忽然往他的手腕重重地咬下去。 东伏羲有些吃痛,然而看着她那张像是熟透番茄的脸,他笑得非常快乐,低头又啃了过来。 舒婆娑一手扶住他的头,太不像话了,这个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混蛋! 「不生我的气了?」他声音低沉,热烘烘的脑袋就势顶在舒婆娑的颈窝。 舒婆娑被他蹭得有些痒,一手推开他的大脑袋道:「去那边坐好,不然我就喊人了。」 他没有去舒婆娑指定的圈椅上,而是继续赖在她身边,「我就坐这,我发誓会规规矩矩,不越当池一步。」 还不越当池一步?都把她的初吻夺走了!这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我这一去,起码要三年才能回来,你会等我吧?」他低垂着头,就算只能看见她的发心也甘愿。 她的发丝柔软浓密,他一直知道,可这样看着,他还是难耐地想伸手去摸一摸,想把她的长发放在手掌中,如触摸丝绸般摩挲着。 可他刚刚答应不再胡来,现在只能掐住了拳头,忍住欲望。 「不会。」 东伏羲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向舒婆娑扫过去,可她完全不在意。 「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始终不明白我的心?」他的声音充满暴戾和愤慨。区区二字,却揉碎了他的心,撕裂他所有的想望。 他真想把她吊起来打屁股! 「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不能否认,东伏羲对她很好,可身为古代女子,婚姻不是她能自主的,她不知道爹娘会不会还想把她嫁出去。 「我告诉你,这辈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们俩一处生,一处死,死了继续一处埋,谁也离不开谁!」他慷慨激昂。 这一番话,一般女子听了只怕无不动容,无不以心相许,然而对于活了两世的舒婆娑来说,她没有他这种激情。 这里不是她前世那个两情相悦就可以相约私奔的世界。经过了先前那些事,她深深体悟到,人生的变数很多,谁敢保证有什么是不变的? 她垂下头,轻声道:「若哪天我们能走到一处,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运,我一定会真心以待;若不能如愿,也不过是命中注定而已,我们都无须难过,无须自责,忘了彼此就好。」 东伏羲如遭雷击,几欲发狂。 一直以来,他总是很笃定自己温水煮青蛙的功夫,早晚会慢慢把她煮到自己的口中,没想到煮啊煮的,他想要的青蛙却跳出了锅子。 他很气,可这样的女子,活得坦荡,要得明白,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最后,东伏羲没说什么,翻窗走了。 舒婆娑看着空荡荡的窗子,心中生出丝惆怅来。 旦错过他,她这一生应该再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 【第十一章 不省心的舒婆舞】 三日后,东伏羲跟着范谢将军和二十万大军离京。 舒婆娑让人去包了间可以看见军队出城的酒楼包厢,戴上帷帽,包得密密实实,站在栏行处目送东伏羲。 如今她身边新提拔上来,经过潘嬷嬷调教后才送到她身边使唤,用来顶替玉珪的丫鬟叫佩玉。她让佩玉和春寒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来。 玉玦和日暧安静地守在舒婆娑身后。 舒婆娑只是凭栏而坐,闷头喝茶,吃松子,偶而瞥上一眼。 此时,满头大汗的小厮廖饼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日暧见状,给他倒了杯茶,他也不客气,咕噜咕噜地喝光。 等他缓过一口气,舒婆娑才开口,「东西可送到了?」 「回郡主的话,奴才亲手交给世子爷的,世子爷说他会把郡主给的护身符贴身放着,就连沐浴、睡觉时都不会取下,请郡主放心。」 是的,她去京里最着名的大庙给东伏羲求了张平安符,让廖饼给他送去,务必要交到他手中。 人山人海的,她还真的没把握廖饼能把平安符送到东伏羲手里,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一片心意,总该试试看。 「下去歇着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替郡主跑腿,是奴才的荣幸。」他是真心这么想的,郡主给的差事越多,表示自己越受重用。 「日暧,拿十两银子给他。」 廖饼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地下去了。 楼下充满情绪激昂的送行百姓,喧腾的叫喊声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把天给掀了,可见百姓对于这次大军远征瓦剌有多么看重。 日暧忍不住悄悄拉了玉玦,「军队这么庞大,人这么多,郡主能看见世子爷吗?」玉玦不确定地揺头。 日暧轻轻地叹了口气。 「世子爷不知道郡主会来送他,郡主也不见得想让世子知道。其实见不见得着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到了。」 日暧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没多久,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城去了,百姓也散了,舒婆娑等到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才让日暧下去过帐,带着其余下人离开。 她看着一片澄澈的天空,诚心诚意地祝祷着。 愿君一路平安,无病无痛,无伤无过,平安归来。 之后,她去了珍馔居。 珍馔居的改建已经大致完成,林园部分也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比舒婆娑要求的还要精致两分。 她看着欢喜,心想,她要留一间房间自用,改天心血来潮,想玉珪的手艺了,便来住上几天。 她把黄良叫来,告诉黄良,泥瓦班子若是来请款,照原先说好的价钱再给一百两,慰劳那些师傅们的辛劳,并且要她转告温子逸,她很满意。 黄良点头应下,把将来厢房内的家具摆设拿在图纸上,徵求舒婆娑的意见。 「这些小事你自己拿主意,银子要是不够,向玉玦支取就是了。」 他们接着又商量了不少事情的细节,大事底定,最后决定让人尽快挑个黄道吉日,让铺子开张。 这一顿午饭自然是在珍馔居里用,玉珪自从知道舒婆娑要来,指前准备了好几天,满桌子都是舒婆娑爱吃的菜色。 舒婆娑也不客气,吃了个肚滚腹圆,真真把玉珪的心意都吃进肚子里了。 几个跟着来的丫头和婆子纷纷抢菜吃,你一筷,我一筷,把盘子里的菜扫得干干净净,盘底光亮照人。 以前在府里,玉珪管着郡主的小厨房,她们别说想吃她煮的菜,就算是长公主和驸马,也得到姒水院才有机会品尝,今天全是托郡主的福,她们才能吃到这些菜肴,往后她们一定要拚命地存钱,好到珍馔居来吃饭。 吃撑了的舒婆娑移步到雅间里,喝着玉珪泡来的香茶,称赞道:「好玉珪,吃了你的菜,我这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郡主什么时候想吃婢子的菜,使人唤上一声,婢子带着菜刀就回长公主府去给郡主做菜。」没有郡主哪来的她,只要郡主唤她,她绝对义不容辞。 玉珪虽然脱了奴籍,但叫习惯了,她在舒婆娑面前还是自称婢子。 舒婆娑捏了捏她的脸,「你等着,有你忙的一天。」转而问道:「铺子不日就要开张了,新菜色准备得如何?」 「婢子正想着抽出一天时间,回府把想出来的新菜色煮给郡主尝尝。」 「看起来你是万事具备了。」 「婢子好歹是郡主院子里出来的人,总不能丢郡主的脸。」 第三十二章 事情谈妥后,折腾了半天,素来习惯歇午觉的舒婆娑开始昏昏欲睡,便向玉珪和黄良告辞,上轿离开。 回府的途中下起了淅沥沥的梅雨,因轿子直接从角门进了后院,虽然雨势不大,又有丫鬟们全力护着,可下轿时舒婆娑的衣裳多少还是沾湿了一点。 她不以为意,回院子换下也就是了。 后院的屋舍连成一片,遇到雨天,不用撑伞便可以穿过走廊,在廊屋过道上行走,不会沾湿鞋衣。 她缓缓走着,经过回廊转弯处时,有个小丫头一看见她便跪了下来,朝着她直磕头—— 「延安郡主,我家小姐说想见您一面「你是她身边的丫鬟?」 「是,婢子叫小舟。」 舒婆娑知道自从事发后,母亲便把妹妹最得用的婆子给杖毙了,其他的人发卖的发卖、打发的打发,如今她身边的人都是母亲重新派过去的,这小丫头肯过来替她传话,也不知是被逼的还是收了好处。 舒婆娑冷淡地瞥了眼还是低垂着头的小丫头,声音不高不低,「告诉她,我换件干净的衣服就过去。」 小丫头大概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容易,愣了下,叩谢后,赶紧回去了。 舒婆娑回到自己的院子,喝了热茶,换上干净的衣服。 替她打理的玉玦犹豫地道:「郡主,延平郡主让您过去,能有什么好事呢「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去瞧瞧就知道了。」舒婆娑很淡定,挑了根珠钗插在发上,带着两个大丫头袅袅婷婷地去了舒婆舞的院子。 舒婆舞见到舒婆娑时,倒是一脸平静舒婆娑坐下后看了看,发现她这妹妹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其他部分看起来倒也还好。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看着眼前的茶盏,好像那茶盏上的青花美丽得让人错不开眼。 片刻后,舒婆娑抬了臀。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和妹妹这么干耗着,闷不吭声是怎么回事?要不就走人吧。 舒婆舞看见了她的动作,终于出声,「我听说世子去了西北,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妹妹的消息好灵通。」 「我也就剩下这点本事而已,哪能和姊姊比较。没了我,如今的你可是长公主府里最高贵的嫡女,再也没有我这绊脚石和你抢了。」舒婆舞目光忿忿,露出寒光。 「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我劝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处境吧。 「我如今会落得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舒婆舞叫着。 舒婆娑翻了个白眼,「原来你今天会被禁足,是我害了你?舒婆舞,有件事你可能不明白,你有今天不是谁的错,是你的野心太大。要知道,不该想的东西不要想太多,不能要的东西不要伸出手,出了事,也别总是去想别人怎么了,先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吧。」 舒婆舞双眼泛红,死死瞪着她,眼里都是仇恨。 「你凭什么训斥我?什么东西我不能要?我的容貌比你好,琴棋书画懂得比你多,娘偏宠的也是我,凭什么我不能喜欢世子?」 舒婆娑得深吸一口气才能平静,提醒自己不要对一个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人生气。 她冷冷地道:「凭什么?既凭你做下的那些事,已经够被逐出家门,让你在姑子庙一生终老了。」 舒婆娑撇嘴,「母亲不会舍得让我去那种地方的。」舒婆娑叹口气,「是,你能凭恃的也只有爹娘对你的爱,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你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觉得应该是你的。」 舒婆舞嘴唇颤抖,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寒,「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他们疼爱我,是因为他们是我爹娘,而你是姊姊,你也要友爱妹妹吧,为什么不把世子让给我?舒婆娑,你太假了!」 舒婆娑无言以对,这妹妹真的是被宠坏了,又偏执得可以,这种人,跟她说再多也没用。 「你不把世子让给我,我原谅你,但是你还有一件事可以为我做,那就是放我走,我要去追世子!」舒婆舞喊道,状若疯癫。 「你疯了!」看着几欲发狂的女子,舒婆娑心中涌起无边哀伤。 「我好得很,让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这个家,这个该死的牢笼,我再也不要受这个罪了,你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舒婆舞喊完,拿出一把锋利的金簪,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舒婆娑大惊失色,扑过去伸手要制止舒婆舞,金簪划过她的手,接着刺入舒婆舞的胸口,两人的血撒了一地。 一直不放心地守在外头玉玦和日暧,听到动静后直接冲了进来,见到她们身上的血都愣住了。 舒婆舞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后知后觉地涌进来,看到舒婆舞那疯狂的神色,全杵在门口,谁也不敢贸然动作。 一个小丫头脑袋清楚些,转身去了前头。 舒婆舞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眼带忌恨和疯癫,用另外一只手要将金簪再往心口按下去。 舒婆娑无奈地道:「你怎么能确定你追去,东伏羲那厮就会要你?」她实在不想再劝这种已经走火入魔的人了,一个女子的嫉妒与执拗是可以毁天灭地的。 欲望和执念有多可怕,她再明白不过,看看舒婆舞,因为爱不到,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是我的事,我长得不比你差,为什么他不要我?我嫁给他,同样能带给东王府联姻的利益,只要他想通这点,他就会要我。」舒婆舞喊着。 「舒婆舞,你醒醒吧。」 「我的好姊姊,你也恨我对吧?恨得再也不想看见我,只要我离开这里,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那多好。」舒婆舞嘴角带着冷笑。 舒婆娑揺头,「你如今怨恨又有什么用?还是好好活着吧,那些怨恨,等你以后年纪大了再回过头来看,其实也没什么。」 舒婆舞笑得浄狩,「舒婆娑,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吧?就是这一副冰清玉洁的假模样,好像所有的人在你眼里都是蝼蚁,你那些鬼论调留看自己用吧!」 从小到大她一直站在这个姊姊的阴影里,舒婆娑总是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只要她开口说要,舒婆娑就给,呸!为什么她要用人家用过的、人家随便都能送人的玩意? 她要的是独一无二,专属于她自己的舒婆娑对舒婆舞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我要离开这里,让我走!」舒婆舞仍叫嚣着,声音高得能传出院子。 舒婆娑还没说什么,仆妇们便簇拥着宁馨长公主和舒谈匆匆赶来了。 「孽障、畜生!」舒谈见到屋里的模样,平时温文尔雅的人难得开口骂人。 这些日子他为了这个女儿烦透了,不只族长找他去问话,父母兄弟也一个个紧张得要命,生怕此举会惹怒皇上与太后,家族恐受牵连。而同侪的冷讽热讽,让他在衙门里根本坐不住,好不容易回到府里,屁股还没坐热,小丫头又来报说出事了。 宁馨长公主见到她胸口的血,脸色白得不输小女儿,「让你好好待在屋里反省,你这是在闹什么?就不能安生个几日吗?」说完,准备让身边的嬷嬷去请大夫。 小女儿闹出来那一摊子事,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看着消停了一些,殊不知她又闹事了。舒婆舞身上的血不断渗出,可她似乎察觉不到疼,直直地看着宁馨长公主,「娘,我要离开这里,您让我走吧。」 「你是嫌脸丢得还不够吗?舒婆舞!」「嫌我给长公主府丢脸,那放我走不正好?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给你丢脸了。」舒婆舞变本加厉,喊得更张狂。 舒婆娑不想留在这里看母亲和妹妹争执,她加快步伐,一步一步很是坚决,快速离开舒婆舞的院子,回到姒水院。 看顾姒水院的春寒发现她袖子上染着一大片的血迹,惊呼出声。 舒婆娑抬手,「只是破了点皮,不碍事,方才玉玦已经用帕子先止了血,你看见的这些是之前沾上的,看着惊人,其实没什么。」 春寒咽下惊诧,转身打水去了。 玉玦和日暧一个去找干净的衣物,个去找纱布、药膏等用品。 舒婆娑见了还有心情赞美自己,这几个丫头在自己的薰陶下,越来越处变不惊了。 经过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舒婆娑伤口处理好后,躺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第三十三章 「郡主,这是门子刚送进来的小报,内容怪有趣的,您可要瞧瞧?」玉玦看着自家主子闷闷不乐的表情,拿着新来的小报,想转移舒婆娑的注意力。 「唔,你念给我听吧。」舒婆娑有些恢恢的,声音也没什么活力。 她原先让门子、丫鬟们去帮她收集一些报纸,不论是朝报还是小报都拿回来。 她发现这些报纸分两种,一种是用漂亮的金粟纸,配上赏心悦目的蝇头小楷,另一种用的是最大众的半熟宣,这些报纸没有固定的出版日期,想什么时候出版就什么时候出版,因为每一份报纸靠的都是人工作业,想快也快不来。 这些东西在上京行之有年,以前她不注意,因为和她无关,自打从小屯山回来后,她发现赚钱的重要性,不管去到哪,看见的都是商机,这才注意到这些专门刊登消息的报纸。 你说它捕风捉影,但报纸这种东西,真真假假,没有两分的真实,哪能夸张成五分?这多少是有些可信度的。 这些报纸送过来后,丫鬟们会把它归置整齐,这些日子她一心专注在珍馔居和六陈铺子上面,都没有翻阅,没想到已经一大叠了。 玉玦念的是有关近日大军西征的消息,写得绘声绘影另外还有几则东家正妻到西家抓奸,哪家大爷又纳十二房小妾的琐碎。 舒婆娑迷迷糊糊地听着,觉得撰写人的文算倒是不坏,把一件小事写得高潮起伏,好像亲眼所见,心想将来要是她想涉及出版业,也许能收归己用。 想来想去,眼皮子很快打架,不消多久,在玉玦的读报声中,舒婆娑在榻上睡着了日暧拿来薄软毯,轻轻给她盖上,又掖了被角,才和玉玦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舒婆娑不知道,自家爹娘暂时安抚住舒婆舞后,回到正房商量了彻夜,纵使舍不得,也决定把舒婆舞远远地嫁出去,让别人伤脑筋去。 女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还是送出去得好。 决定之后,宁馨长公主很快就放出要相看的消患,但是没想到她中意的人家,一个也不上门,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然而剩下的那些人,反应可直接了,直说娶妻娶贤,这般心计深沉的搅家精,娶回来还不如不娶。 宁馨长公主气得倒仰,但是又无可奈何,舒婆舞的名声在上京是臭了,短期内想找到门户相当的人家,几乎不可能。 她心情郁郁,连带舒谈也受影响,舒家二嫂孔氏看不过去,介绍了她住在浙江富阳远房的旁支子侄。 她也不藏藏掖掖,直说她那侄子人聪明,洁身自好,后院就两个通房,虽然目前只是九品芝麻官,说到底也算官宦人家,不算辱没了舒婆舞,且只要能得到助益,将来飞黄腾达绝不是问题。 更重要的是,富阳离上京很远,坐船起码要一个月。 那家人听说有贵女愿意下嫁,一通商量后,很快地点了头。 他们在乎的不是那女子在京城的名声如何,女子嘛,娶回来就是放在后院的,后院可还有个老太太在,不听话,慢慢调教就是了。 换言之,他们在乎的是能从下嫁的贵女身上捞到多少好处,能否对自家子弟有所助益? 现实吗?在这时代,所谓的爱情是不存在的,正室的选择除了看门第、血统、阶级,更重要的是看利益,舒婆舞谈的这门婚事,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利益。 其实婚姻在许多时候都是利益和利益的互相交换,只是看对方乐不乐意罢了。 暑天还没过完,舒婆舞的亲事已经说定,两家说好三书六礼以半年的时间走完,明年春天成亲。 宁馨长公主让人把这消息告诉舒婆舞,要她安心在院子里绣嫁妆待嫁,她却气得把屋里的摆设砸光,并咆吼着她不嫁破落户。 这回宁馨长公主动怒了,「瓷器等摆设无须再从库房补进去,她喜欢空旷,就维持她想要的那个样子,直到她出嫁。」 不嫁破落户?难道她以为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人家踩破门户也想娶的延平郡主吗? 她不知道的是,自从东伏羲去了西北以后,陛下就下了旨把她的郡主封号给撒了,长公主府的人怕她再闹出什么么蛾子,便全都瞒着她,如今的她只是长公主府的二小姐,出了门和一般的千金小姐没有什么差别,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母给的嫁妆,其他的日子得看她自己。 陛下说了,欺君之罪看在自己这妹妹的面子上只撤了舒婆舞的郡主封号,可往后要是再发生什么,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她谨小慎微一辈子,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嫁了个如意郎君,儿女齐全,公婆敬重,她可以笑傲到老,可原来这才是开始。 小女儿的不懂事和骄纵不是今天才开始的,是她这偏心的娘娇惯出来的。 她这为娘的为了小女儿的亲事,只差没有求爷爷告奶奶,烦恼得一头青丝多了多少白发?小女儿却还一迳的耍脾气,挑拣人家。 宁馨长公主对舒婆舞的心真的冷了下来,不论舒婆舞如何吵闹不休,她就是冷着舒婆舞,只吩咐下人好好看顾,不得松懈。 舒婆舞闹了几回都没有得到母亲的关注,再蠢也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宠了。 她安静了下来,开始绣嫁妆,和宁馨长公主替她请来的教养嬷嬷学习人情世故往来、如何侍候公婆和夫搪。 她想着,这个家容不下她,凭她的手段,去了别处,能不混个风生水起吗? 舒婆娑听到她这番改变,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如果能想开是最好,再闹下去也讨不了好。」 之后她再也不理会关于舒婆舞的事,迳自忙着珍馔居的开幕事宜了。 【第十二章 荣家兄妹进京拜访】 秋分这一日,珍馔居挑着吉时放了一长串的炮仗之后,揭开大红绸缎,开张了。 玉玦等几个丫鬟围成一圈坐在里间吃玉珪做出来的精致小点,舒婆娑则很有闲情逸致地边吃边看八卦。 「郡主,黄掌柜说都到饭点了,才来三组客人,会不会太少了?」 舒婆娑拍了拍身上的糕点碎屑,才道:「我对玉珪的厨艺有信心,难道你们这些姊妹们都没有?」玉珪做的点心实在太合她的胃口了,她不小心就吃了好几块。 「怎么会没有,婢子只是觉得应该多让那些伙计、跑堂四处替咱们珍馔居宣传,好让更多人知道有咱们这么一家铺子。」 「这倒不必,所谓树大招风,再说我们做的是吃食,要的是口碑,吃得好、住得舒适,客人自然会上门。」舒婆娑一点都不急。 玉玦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郡主说的话、做的事向来不会出错,郡主要她等着看,她等着就是了。 「贴出公告,从明日开始,来珍馔居吃饭要先预约,没有预约,恕不招待。」 舒婆娑突然向黄良说道。 「那若是没有预约,来了散客,郡主,这接吗?」黄良心里有些没底,这家铺子是他头一回独挑大梁,他一定要做出成果给爸和郡主看才行。 「不接,既然决定要走预约这一块,就不要左右揺摆。」以她现在的家底,就算三个月一个客人也没有,她也挡得下去,既然撑得下去,就要坚持住。 之后,黄良把舒婆娑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你再有钱、名声再显赫,要是没有事先预约,对不住,一概不接客。 只是当他看见伙计和店小二闲得猛檫桌椅,自己则因为没有收入,无帐可算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不确定。 到了第三天,还是连只蚊子都不见,玉珪也慌了,弄得她都食不下咽。 两人就是再沉得住气也不由得心慌意黄良心急火燎地让人带信给舒婆娑,她把信看完,让送信的人回去告诉他,才三天而已,沉住气。 黄良烦恼得睡不着觉,黄三将他的样子看在联里,把他叫到房中,问了个究竟,这才知晓珍馔居的客人少得可怜。 父子俩商量了一宿,一早起来,各自带着黑眼圈去了铺子。 这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啊。 直到第四天,来了回头客,预约两日后要宴请江南来的友人。 黄良十分感激,作主给他优惠,只算他八成的价格。 第三十四章 那些去过珍馔居的客人,对里头精致的园林风格以及令人再三回味的饭棻印象深刻,几乎赞不绝口。 他们都想着,自己要是宴客,也要到这芦来。 这么一来,原本门可罗雀的酒楼变得炎手可热。 舒婆娑这预约制度算是投了那些世家大族和富贵人家的脾胃,这些人平常就要端着,吃的、用的、穿的都要互相比较,你好,我还要更好,东风压过西风,西风自然也要想尽办法再压倒东风。 如今新开了这么一家品味卓着,清静优雅,饭菜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一块吞进去的酒楼,没尝过鲜的怎能落人后?尝过味道的,只盼着下回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一趟不可,纵使包下珍馔居的雅间所费不赀,他们也甘之如饴。 如今珍馔居一天只接十组客人,毕竟玉珪只有一个,就算有好几个徒弟打下手,可为了要求品质,想多做仍不行。 当第一个月的帐册送到舒婆娑面前时,她光看来送帐册的黄良嘴角快喇到后脑杓的表情,就知道珍馔居的成缋肯定不差要知道,她院子里如今新提拔上来的厨娘,虽然饭菜煮得不差,但就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她可是舍了一个厨娘才造就今日这么个好局面的。 她看了帐册后十分满意,笑道:「他们做得不错,这个月月钱加倍,让他们也都沾沾喜气。另外,只要维持半年都是预约客满的情况,到了年底,我绝对会给他们非常满意的年终赏银和花红。」 黄良回去自然是如实把话传了下去,所有人听完后纷纷卯足了劲干活。 眼看手里的两家铺子渐渐上了纨道,舒婆娑放下心来,成日只吃饱、睡觉,离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与猪无异。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到了十一月,先是下了场盐粒子般的小雪,隔没两日就变成大雪,京城一夜之间白了头。 天气变冷后,舒婆娑就更不出门了。 她之前落水时落下的毛病虽说看似痊愈了,可汤药仍旧一天一回,持续调养着如今天气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她大氅不离身,只要人在屋里,四个角落总摆着炭盆,烧着上好的银霜炭,一点烟丝也无,室内温暖如春。 每每要离开院子,她都会拿着小手炉,穿上连帽貂皮大氅、厚厚的大毛祙,加上她自己找来毛线勾的大围巾、手套,简真是一粒会动的粽子。 长公主看到她像颗球似的模样,心里说没有愧疚是骗人的,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身为母亲,谁会希望孩子变成个病殃殃的药罐子? 因为心里那份歉疚,宁馨长公主对舒婆娑的管束自然放宽,对她出门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每回出门,总把自己防护得严严实实,甚至弃长公主府的大马车不搭,就搭平头黑漆小马车,这样一来,谁还能对她指指点点,揣测她的身分?着实是替长公主府顾全面子。 她都做到这样了,唉,想出门就出门吧。 宁馨长公主哪里知道,舒婆娑对名声这种事情看得很淡,全副武装出门,为的是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次遭劫就令她毕生难忘,虽然说除非走霉运,否则再次偶上的机会很小,但这种事还是扼杀在揺篮里比较好。 隆冬时节,万物看似箫条,但因为年关渐近,京城比往日热闹三分,进京述职的、上门送礼的,再加上釆办年货的,人潮一波波来来去去,六陈铺子和珍馔居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这种冷飕飕的日子,舒婆娑不出门,却有人上门指名要见她。 潘嬷嬷说道:「他们说,只要老奴向郡主说荣蕙和荣戎来了,郡主一定会见他们的。」从父亲那里挖出来的邸报都看完了,舒婆娑正觉得无聊,想不到荣家兄妹竟然上门了。 「是他们!快点让他们进来。」她一边说,一边让人去知会母亲有人来作客,想着虽是外男,但当初在小屯山都同住一个屋檐了,现下也懒得避讳那么多。 舒婆娑每个月都能接到鸡排铺子的帐册,也知道鸡排生意一开始就火红得不得了,人手早已经是她离开时的翻倍又翻倍,在这势不可挡的情况下,难排铺子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开遍州府。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能有这般能耐? 别问她,老实说,她这甩手掌柜当初也没想到状况会这么好。 荣戎兄妹由潘嬷嬷领着,从二门进了女以水院。 兄妹俩这些日子虽长了不少见识和眼界,但一踏进长公主府还是感到一阵惊奇,只觉得贵族之家就是不一样,那些奇花异草在这样的大冷天还能开得十分灿烂,更别提那些亭台楼阁有多么金碧辉煌了。 不过兄妹俩很有分寸,瞥了一眼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乖乖瞧着脚下的路。 领路的潘嬷嬷见状赞赏地点了点头。 舒婆娑坐在厅里,抱着小手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要不是玉玦顾得紧,连院门都不让她出,她早就跑出去接人了。玉玦有些吃惊,她可没见过郡主这么急着要见人,心里不解,当即问了。 「荣蕙是我义妹,她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玉玦一听不得了,竟然是郡主的救命恩人,那也等同她们这些奴婢的恩人,就算不能给他们磕头,她也要尽最大的诚意来待客。 荣蕙和荣戎一进屋只觉得嗳气扑来,掸了掸身上的寒气,便看见一个女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姊姊!」荣蕙顿时眼睛一亮。 「郡主。」 「来,都坐着说话。」 三人落坐,丫鬟上了热茶、糕点、瓜果,便退到一旁去。 荣蕙喜不自胜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舒婆娑,只见她穿着一身银蓝底满绣鸢尾花的裙子,配上一件篮缂丝紧袖小祆,头发松松绾就,插着一根水头极好、极绿的翡翠簪子。 舒婆娑也在打量荣蕙,想来是因为现在吃得饱,她长开了,气色比以前好太多,一身松绿白花祆,戴着珍珠小耳环、一条细碎宝石手链、簪了两朵绢花,清秀可人。 至于荣戎,穿着一袭墨绿色雁衔芦花样对襟锦袍,当初清痩的少年现下气色红润,体格修长,脸上虽然带着憨厚的笑容,但眼神隐隐透着掌柜的圆润和精明。 她问道:「要来也不知会一声,送个信也行,怎么就这样上来了?」 「荣蕙说想给郡主惊喜,且年节快到了,我正好趁机会把帐本和年礼送过来,另外还有要事和郡主讨个主意。荣戎垂着头,他从以前就不太敢看舒婆娑那粉妆玉琢的脸蛋,现在她是东家,更不敢了。 舒婆娑把冬梨和樱桃推到荣蕙面前,「尝尝,味道还可以。」 荣蕙瞧着新奇,也不客气,吃了一颗樱桃觉得甜,给她哥抓了一小把。 荣戎拿在手里,有些尴尬,只好用袖子遮了。 「吃吧,樱桃不经捏,掐坏了流出汁,味道就不好了。荣蕙要是喜欢,厨房还有一小篓,待会儿让你带回去。」 「谢谢姊姊。」荣戎还没作声,荣蕙就满口道谢,显然是欢喜得很。 荣戎见她那么开心,宠溺地笑了笑,把手里的樱桃吃了。 「你们打算待多久?要是日子长,我带你到处转转,看是要去淮河坐画舫,还是去西山的温泉庄子泡温泉、吃野味,就是有点路程。或者我们去吃上京小吃,豌豆黄、驴打滚、艾窝窝、面茶、馓子麻花……护国寺这些小吃最多了。」 玉玦边听边摇头,暗道,郡主,这都是您想去的地方吧!再说那淮河两岸是什么去处?青楼林立,可不是什么正经姑娘的去处。郡主,您想归想,万万不可冲动。 荣蕙正想应下,却听荣戎道—— 「郡主是什么身分,哪能带着你乱走,何况玩耍是其次,咱们来是有事要请郡主拿主意的。」他摆出了大哥的样子训斥荣蕙偷偷吐了吐小舌头,就算被引诱得口水哗啦哗啦地流,也不敢作声,拿了颗冬梨啃着出气。 舒婆娑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义妹的,两人好一段日子不见,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荣戎这么严肃,她朝荣蕙眨眨眼,让人把她一向用来甜舒牟然小嘴的冰淇淋糯米团送上来给荣蕙吃。 荣蕙这才想起来一事,叫道:「我给姊姊带了一盆腌萝卜酸菜、一坛菜干,姊姊要不要都尝尝?我去拿。」 第三十五章 以前她腌的酸菜姊姊可爱吃了,在京里要吃这个应该不容易吧?所以她卯起劲来腌了不少,这会儿还抱在马车里,早知道就装上一点先带进来让姊姊尝尝。 「不急,既然都是要给我的,我当然要留着慢慢吃。」舒婆娑也不客气。 荣蕙点头,眉飞色舞地道;「除了萝卜酸菜,我还把白菜、青菜用水烫过到外面哂干,来年用水泡发后,切成小块就可以煮着吃,我统统都给姊姊带来了,这样姊姊就不怕冬天没有菜吃了。」 「就跟你说不要带那些东西,郡主想吃什么会没有?」荣戎无奈地对舒婆娑道:「妹妹坚持要带上,郡主莫怪。」 他可不觉得妹妹提的是什么好主意,富贵人家什么都有,就算冬日蔬菜不多,吃什么也比吃了菜强,谁会看得上她这些东西?可她坚持要带,他也没办法。 「怪什么?妹妹的腌菜可好吃了。」 舒婆娑笑咪眯的。 荣蕙见她一点都不像哥哥说的那般嫌弃自己的腌菜,乐得牙都露了出来,想着早知道就把家里那些豇豆、腌辣椒也都给带上才是。 她还在思忖,就看见小丫头端了一盅甜品进来,眼睛顿时不动了,那些酸菜什么的都闪到一边去了。 在舒婆娑的示意下,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只觉得又冰又硬牙。隆冬吃冰淇淋,还烤着火炉,令她享受得眯起了眼睛「用这个哄孩子最好用,我家小弟也很爱吃。」舒婆娑对着荣戎笑,露出漂亮的八颗小牙。 荣戎见她笑得甜美,脸色涨红,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才冷静下来,像背书似的向她道:「我打算把鸡排铺子开到上京来,可京城我实在是不熟,想请示郡王可有适当的铺子?」「你当初在其他地方开店的时候,可没来问过我想法。」才多久时间,他已经把鸡排铺子开得满地开花。 当初他要开分铺时,可没有这么多顾虑,想当然耳,京城毕竟和其他州镇不同,没有实力和银子作后盾,以及庞大的大靠山,谁敢轻易把铺子开到京里来?一个不好,卷铺盖回去的机率可是很大的。 「我是想着鸡排的生意好,一家铺子吃不下那么多客人,这才打铁趁热。郡主,您不知道,县城里的人见我们卖这东西赚钱,一家一家跟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不过我也不怕,咱们的难排才是最好吃的。」一说起自家的鸿排,他一脸自豪。 「哥哥为了了解那些和我们拼生意的店家,把每一家的炸物都买来,吃了将近一月,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荣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荣戎的英勇事迹给说了。 「我这不是想看看差别在哪吗。」 舒婆娑觉得他这精神值得赞美。「干得不错啊,所以你想趁咱们家的鸡排还是最好吃的情况下,将分铺一家家地开下去得到舒婆娑的夸奖,荣戎耳根子红了,只是她后头说的这些,是夸赞还是怪他铺子开得太急了? 他讷讷道:「我笨,郡主的意思是我拓展铺子太急了吗?」 鸡排现在是独一份的吃食,他这么做没错,不先自己吃个肚饱滚圆,哪轮得到旁人分一杯羹? 至于残羹剩饭,有本事的人就自己捡去吃呗。 她沉吟了下,倒是不反对荣戎的点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改天介绍你和黄掌柜认识一下,他对京城熟,想要什么样的铺子,在什么地方开店,你找他准没错,至于资金,我来负责。」 荣戎频频点头。 「不过,如果想在京里拿下一席地位,鸡排的口味还要再改进。」这她还得想想。 「有劳郡主了。」荣戎知道口味这事他没办法处理。 「不然蕙儿留下来住几天吧,鸡排的腌料你也清楚,既然要新口味、新方子,你也一起来,如何?」 听到舒婆娑的邀请,荣蕙欢天喜地的直点头,只差没拍手叫好。 「这太打扰郡主了。」荣戎没想到舒婆娑会把妹妹留下,有些迟疑。 舒婆娑摆手,「无妨。」顿了顿,她道:「当初我给你鸡排铺子的一成利润,将来京里的铺子要是也能维持一贯的水准,我给你这样。」 她坚起三根白生生的指头来。 荣戎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眼花,差点失态地从椅子上滑下去。 拿着郡主给的那一成利润,他和妹妹就已经不愁吃穿,过上舒坦的生活,之后拿三成,那得是多少的银子啊? 他想都不敢想。 「既然你现在来了,年礼、花红和大家的提成我就不再让人送下去,你在上京这段时日就住在珍馔居吧,我会让人给你整理一间清幽的院子来,你安心住下,然后好好把上京逛一逛,心里有个底之后,回县城去过年,开了春再上来,到时候你就要准备在这里长住了。」她有条不紊的分配着,把铺子开起来,等铺子上轨道甚至赚钱,起码两年跑不掉,他自然得留在这。 「我知道,只是到时候妹妹得跟着我一块上来。」他和妹妹相依为命,他在哪,妹妹也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才能安。 「那是当然,没有她,难道你想亲自下厨去炸鸡排?」舒婆娑打趣着道。 荣戎不禁莞尔,「妹妹如今后面跟着几个徒子徒孙,气派着呢,哪用得着她亲自下厨。」 荣蕙听了这话,连忙三两口吃完冰淇淋糯米团。她再只顾着吃东西,哥哥不知道还会怎么编排她。 她连嘴都没擦就哇哇叫,「才没有,也就收了几个悟性高的,要不然我又不是长了八只手,县城州城那么多间店,我哪应付得了?哥哥不也是吗,你是大掌柜,多少人跟在后面侍侯你,你还说呢。」 舒婆娑笑眯眯地看着兄妹俩斗嘴,轻轻地拍了下手,「你们发达了,我瞧着也高兴。」 「要是没有郡主,我们哪来今日的风光?」荣戎倏然站起,毕恭毕敬地跪下,要给舒婆娑磕头。 荣蕙见状也随之起身,不让人阻止,当着丫头们的面给舒婆娑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够了够了,赶紧起来,你们再磕下去,我的寿都给你们折没了。」舒婆娑赶紧叫他们起来,「今儿个午饭吃锅子,你们赶得巧,那酱料可是我特调的。」 荣蕙欢呼,「没想到能吃到姊姊的手艺,我作梦都想,想得都哭了。」 「别哭,待会儿多吃一些。」这丫头就是个吃货。 「会的会的,我早就饿得狠了。」说完,荣蕙的小肚子咕噜了声。 荣戎斜眼看着自家妹妹,「是谁一早吃了两个大咸香包子,还喝了一碗豆腐脑的?」 「我吃了两个包子,哥你吃了三个,还有一大碗红油炒手,吃得会比我少吗?这会儿你的肚子叫得比我还厉害。」荣蕙撇撇嘴,一副「你还敢说」的神情。 一时间,兄妹俩扯个没完。 玉玦见自家郡主不仅不生气,脸上愉悦的笑容始终挂在嘴角,心里更加确定自己要好好对待这两位,以报救命之恩。 「问小厨房菜都备妥了没,要是妥了就上菜吧,还有,一会儿你们四个也一起来。」舒婆娑看着玉玦。 「哪能,婢子得给郡主布菜。」 「吃锅子还布什么菜,想吃什么就自己梂什么。i舒婆娑睐了眼这一板一眼过头的玉玦。 玉玦虽然面色平常,可压不住眉梢的喜意,郡主的手艺,别说这位荣姑娘喜欢,她们几个丫头也爱得很,这会儿听说能一桌吃饭,便不推辞了。 荣蕙虽然出身乡野,不过她知道富贵人家规矩多得很,是不能和下人同桌用饭的,舒婆娑这举动让她有点措愕又有点开心,这才是她大度随兴的好姊姊啊,虽然姊姊变成了郡主,但还是一样和善。 先上桌的是几道热菜,有鱼有肉,令人食指大动,一同呈上来的还有果子酒。 「来,尝尝这个,这叫飞龙鸟,妹妹听过榛鸡吗?八珍之一,就是这个。」舒婆娑挟了一块沾满浓郁酱汁的腿肉放到荣蕙碗里。 荣蕙揺揺头,看这样子,不就是鸡吗,有什么特别的?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龙肉指的就是棒鸡,总之,就是吃个巧。」 「原来是这样,妹妹长见识了。」荣蕙说完,把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口,眼睛一亮,「嗯,好好吃呀!」 第三十六章 上完热菜,接着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大铜火锅上来,由浓浓骨头汤做汤底的锅子显然烧了不少时间,汤已经滚开了,香气四溢,诱得人直流口水。 日暧、春寒引着小丫头把片得薄薄的各色野味及特制酱料——摆放上来。 「这些野味是庄子一早送过来的,兔子和獐子肥得很。」 在乳白的汤汁里湖上新鲜的野味,蘸上酱料,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舒婆娑招呼几个丫头,「你们都别忙了,坐下吧。」 于是四个大丫头和潘嬷嬷也坐下,恰好一桌满满的人。 酒过三巡,屋子里的气氛如同沸腾的锅子一样热烈。 女人就是话多,虽然讲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却能唧唧喳喳地聊个没完,至于唯一的一根草荣戎,因为插不上话,只能猛挟菜吃,几人吃到未时一刻才散舒婆娑让潘嬷嬷送荣戎到珍馔居,出了二门,他却频频回头。 潘嬷嬷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他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安抚道:「荣姑娘在郡主的院子里,大爷只管放心就是。」 「是我多虑了。」 「大爷对我家郡主有救命之恩,说起来老奴还得叩谢大爷才是。」 「不敢、不敢,救人只是举手之劳,谁看见都会救的。」他谦虚了两句,在他看来也的确是这样,要不是那天他半夜去收陷阱里的猎物,也不会顺手救了人,一切的一切只能归因于缘分。 去珍馔居路上,荣戎都在琢磨,郡主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先前那番话到底是觉得他把铺子拓展得太快,躁进了,还是他运气好,碰对了路子? 他还来不及想清楚,到了珍馔居,就被眼前清静优雅的格调与精致细腻的装潢给震慑住了。 这哪是他住得起的地方! 「嬷嬷,我们换个地方吧……」 「傻小子,这珍馔居的一切都出自我家郡主的手算,你尽管住下,不必拒心,我们要来之前先打过招呼了,院子已经打理好,就等你住进去。」 「这也是……郡主的?」他惊讶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是。」潘嬷嬷与有靠焉。 这时荣戎心中升起的是敬佩,一个女子有着比男人还要强行的能力和睿智,脑中还有无数新奇的点子,他着实佩服。 他决定这一辈子都要跟着郡主走,就算在她手中自己只是一个得用的棋子,只是一个小案柜也行。 她走到哪,他跟到哪,她就是他人生的明灯。 【第十三章 研发鸡排口味】 认识黄三之后,荧戎开始积极地前往六陈铺子,在黄三的带领下,只花了二十天便把周围的商铺全琢磨了遍,听着黄三在他耳边说哪个地方好、哪儿的东西好卖,还有哪边要是盘来卖鸡排,生意肯定会火红。 他对黄三的见多识广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虽然年纪悬殊,宛如爷孙,性子却是一拍即合,到后来,居然能搭着肩去喝小酒。 不到一个月,荣戎便在城中看中一家铺子,地点佳,铺面大,要价两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算银子,他自然要请示舒婆娑舒婆娑让人带话给他,她相信他,他要是觉得好,银子不是问题。 于是,这两万两银子就花下去了。 盘过来的铺子卖的是吃食,需要修缮,舒婆娑给了他温子逸的地址,让他自己去接洽。荣戎既然有心来京城发屏,需要的人脉就必须自己去拓展,这对他的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荣戎在外头忙得可以,舒婆娑和荣蕙也不轻松。 要在京里卖吃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鸡排和珍馔居的精致吃食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对于千奇百怪都乐于尝试的上京人来说,独一份的东西才特别。 自然,原始口味的鸡排对这些人来说,多吃几次就不够吸引人了。 她想起前世吃过又辣又过瘾的恶魔鸡排,用的是世界辣度七级的廋鬼辣椒研磨出来的辣椒粉,吃完后劲超强,辣得整个舌头都肿起来。 这时代吃辣的人并不普遍,也许是因为未开发的缘故,这里的民间辛辣调料只有三种,花椒、姜、茱茴使用得最多,至于后世那些辣椒,这时候是没有的。 她曾用花椒、姜、茱茴加上她自己改良过的秘方调制,但吃起来差强人意,她并不满意,因此寻思着还是得寻辣椒才能配出新火花。 能让人吃了觉得又爽又过瘾的鸡排,才是她心目中的王牌鸡排。 再来,爆浆起司鸡排也是个好点子,而新疆孜然粉又是不同的风味,但是——打住、打住,如今她所在的大泰朝可不是什么都有的现代,并不是你想得出来就能找到东西,她想要的起司和辣椒有着同样的问题。 这时代虽然有云南乳扇、乳饼等东西,但这些和她要的起司不太一样。 六陈铺子做的是货物倒卖的生意,东西市加上番市,甚至海外的东西都找得到,或许她走一趟自家的铺子,会有收获也说不定。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黄三身上。 舒婆娑要的乳酪、孜然粉、辣椒、胡椒,黄三不是没听过,只是食用者太少,得让人往海外去找,这么大费周重就为了一道吃食,他很难理解。由于她要的不是少量,是越多越好,饶是黄三一向见多识广,这次也为难了,「这些都不是容易到手的东西,老奴尽力就是。」郡主做事向有她的道理,说什么他也得想办法找出来。 「那我就等掌柜你的好消息了。」 黄三苦着脸送走舒婆娑,把铺子交给二掌柜,奔走去了。 之后,他一点消息也无。 荣蕙在长公主府吃喝玩乐之余,也一直记桂着这事。 某天,她向舒婆娑提了提自己的担心,怕舒婆娑的新构想无法成功。 舒婆娑想了想,而后道:「那你留在这里过年吧,若黄掌柜回来,我们可以即时研究新口味。」 她很真心地想把荣蕙留下来,不仅作是为了研究口味。 有蕙儿在的日子,着实开心很多,姒水院热闹得很,小弟如今一下学就往她这里跑,加上几个丫鬟,大家一起玩投壶、藏钩、斗蟋蟀、打谜语、玩纸牌,可忙得咧,让她思念东伏羲那小霸王的心安稳了许多。 荣家兄妹俩商量之后,想着过年嘛,左右铺子还未完善,要他返家过年他也放心不下,更何况家里就他们两人,既然妹妹在身边,那他在哪过都一样。 所以两人决定留在京里过年,省得往返奔波。 过年前,黄三不负众望,从胡人手里拿到了孜然粉、辣椒、胡椒还有一车起司。 东西到手,可舒婆娑还不满意,「不如我们自己买乳牛盖个牧场吧。」 这些乳酩虽然能放到鸡排去,风味不减,但是她想拉丝啊拉丝,不能牵丝的起司,叫什么爆浆起司鸡排? 那些融化后会形成丝状的乳酩,是在制作时多了一道将凝乳放到滚烫热水使蛋白质变性的过程,跟这时代的起司还是不同。 一旦有了自己的乳牛,再盖个生产起司的工厂,往后就不必为了起司的来源烦恼。 然而理想很手满,现实很骨感,她根本找不到人手替她打理牧场。 想来想去,最后她把脑筋动到了潘嬷嬷的儿子身上。 「我记得乳兄年节回来和嬷嬷团聚了,这些年,他在外面的生意可好?」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潘嬷嬷长长地叹一口气「那孩子说不跑了,他说他一整年辛苦地东奔西跑,赚的银子比我一年的月钱还要少,他不服,正在家里气自己不争气呢,老奴啊,懒得理他。」 「我倒是有个去处,只是不知乳兄会不会嫌庙太小?」 「什么大庙小庙,郡主肯抬举他,是他的福气。」潘嬷嬷感慨地道:「只要离我近些,别老让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不着人,他做什么我都不操心。」 她老伴走得早,就剩这么个儿子,她不用他成什么大功,立什么大业,只要安安稳稳地做一份活儿,娶房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抱,她就觉得这辈子对老伴有交代了。 「我想开家牧场养乳牛,嬷嬷,你回家帮我问问,乳兄可愿意去?」 「哎哟,我的好郡主,你不是才琢磨着要开什么鸡排铺子,怎么又和牛扯上了?」听到舒婆娑有意提携自己儿子,潘嬷嬷满心欢喜,能在郡主手下做事,是八百年积来的福德啊,但一想到郡主手上的铺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家一家地开,她又有些担心,郡主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第三十七章 像是知道潘嬷嬷的想法,舒婆娑爽快地对她说道:「嬷嬷,我这是在认真地过日子,你别净瞧我辛苦,我忙得很起劲呢。」 「要不是二小姐横插一脚,郡主今天哪得过这样的日子。」潘嬷嬷拭泪,她金枝玉叶的郡主啊! 「嬷嬷,每个人的人生路都不一样,妹妹有她选择要走的路,我也有我的,我乐意忙得快活,况且我还有你们帮着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拉着这一手奶大自己的奶娘,舒婆娑心里的感动无法言喻。 「能侍候郡主,是老奴的福气。」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互相的,我有你们,何尝不是我的福分?」她从腰际抽出帕子,替潘嬷嬷拭了泪。 潘嬷嬷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郡主说的是。」 「那就这样说定了,要是乳兄愿意,嬷嬷就让他过来见我。」 潘嬷嬷连忙应是,虽然还红着眼眶,却笑咧着嘴下去了。 郡主这是要提拔自家儿子啊。 辛香料到手,小厨房也该开工了。 舒婆娑一身厨娘打扮,围裙、头巾一样不少,看着小厨房里由荣蕙腌好的鸡排,准备大展身手。 都回来这么久了,舒婆娑一直忙着,没机会炸个鸡排、鸡块什么的来犒赏自己,趁着这回东西都有了,她决定看看调出来的香料和找来的起司能不能做出她想要的口味,若成功了,就能好好地过瘾一番。 至于会不会没人捧场,她还真的不愁,家里的白老鼠可多着呢。 舒婆娑埋头忙碌,哪里知道如今时值年关,学堂已经开始放假,舒牟晏和舒牟然不在房里温书,倒是一前一后闻香而来,一听说在小厨房里忙着的人是舒婆娑,就坐下不走了。 舒牟晏已经很大了,耐得住性子,而小孩心性的舒牟然可没办法,在椅子上磨赠两下就坐不住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厨房去,一边走,一边像小狗似的用鼻子嗅来嗅去。 日暧见状惊得赶紧从厨房出来,「小少爷,厨房油烟大,郡主正在作东西,要是热油戮到您可就不好了。」 「你胡说什么,我姊都不怕被热油烫到,我怕什么?」他人小鬼大地呵斥着。 姊姊做的东西真香,香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舒婆娑听到小弟的声音,飞快把小盆子中放着晾凉、满是油光的鸡排挟出两片,朝外吼了一嗓子,「乖乖在那边候着,就给你一块尝鲜。」 她心想,小弟大约是不吃辣的,就没洒红通通的辣椒粉,只洒上些许胡椒盐和孜然粉,另外一片洒上辣椒粉,用厚桑皮纸包住,之后把厨房剩下的活儿交给荣蕙,准备给舒牟然送鸡排,再拿去给舒牟晏挑。 谁知走到外头,连舒牟晏都过来来了,一大一小冲着她笑。 舒牟然一看见舒婆沙特出来,像只猴子似的冲上前,双眼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嘴里拚命地咽口水。「大姊,这是什么?金黄色的,怎么会香成这样?是给我的吗?」说着,手便伸了过去。 「小心烫。」她喊也是白喊,舒牟然已经把拿到手的鸡排往嘴里送,一口咬下,被烫得啮牙咧嘴直吐气,却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吃。 太好吃了啊! 舒婆娑笑着对舒牟晏道:「喏,这是你的。」 「咳,我不是来要吃的,我就是闻着香,来看看大姊在捣鼓什么。」舒牟晏睁眼说瞎话,眼睛直盯着鸡排不放,只觉得那红通通的颜色与四处飘的香味十分诱人,原本明明不饿,现在却被引诱得食欲大舒婆娑也不和他多说,塞了一块内夹起司的给他。 都拿到手了,再客套就是虚伪,舒牟晏不客气地一口咬下,顿时惊为天人。 天啊天啊,鸡肉炸得香酥,里面的肉柔嫩,不干不柴,一咬下去,肉汁混合着乳酪的特殊风味,再加上那辣到喉咙底的辣度,吃没几口他就已经开始冒汗了,但就是停不了口。 哥儿俩一下子就把比脸还大的鸡排给嗑光了。 他问:「姊,你这叫鸡排是吗?除了乳酪还放了什么?怎么会辣得这么舒坦?」乳酪他不陌生,至于那辣味,吃进嘴里,竟让他在这种天气辣出一身的细汗,太舒服了,这玩意合他的胃口。 「你吃的是微辣鸡排,重口味的还有中辣和大辣,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程度,再来尝试更辣的。」那是她用三种秘方配置出来的辣粉,能刺激味蕾,辣度破表,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人能不能接受? 舒牟晏怪叫一声,「还有更辣的?那我一定得试试,不如姊多炸几块给我,我拿去分送给同窗吃,不辣得他们叫娘才怪!」 「等我配出吃了能拉丝的起司你再送吧,反正铺子还在修整,要等到春天才会开张,你如果想吃,跟姊说一声就是。」 她就知道这玩意儿符合年轻小伙子的胃口,没有年轻人会不爱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方才的乳酪也好吃,可听姊的口气,拉丝的起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好像更诱人。 这晚,就连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都吃到了来自现代的辣味鸡排,宁馨长公主拿到的还另外洒上了酸酸甜甜的梅子粉,两人都赞不绝口。 而宁馨长公主听说这个叫鸡排的东西是要用来做生意的,并没有说什么,她对女儿热衷赚钱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 女儿把默默无名的珍馔居变成今日炙手可热、一席难求的京城一绝,有些贵夫人以前就知道那铺子是她的,均以为那铺子背后的靠山仍是她,她是珍馔居的幕后老板,因此纷纷来攀交情,叙情分,为的就是当丈夫想宴请某人却不得其门而入,又或者儿子想升官,打算一掷千金请上峰去珍馔居吃顿好菜,藉此谈事时,可以有位子,总之,什么都有。 女儿碍于她的情面,好几次都特意挪出雅间,给足了她而子,她见女儿有求必应,遂投桃报李,对女儿在外活动的限制更宽松了。 舒婆娑没告诉宁馨长公主的是,珍馔居里有两间雅间是不对外营业的,一间是她自己用来散心的小院子,一间就是遇到这种推拒不了的人情时用的。 舒谈吃完后,很没形象地舔了舔手指,并道:「女儿啊,你那鸡排铺子,爹也入一股吧。这东西虽然油腻,却有让人一口接一口的冲动,只要卖,绝对会赚钱。」 他本来不知道那珍馔居是女儿的,可同僚们津津乐道,都说里面的园林有多令人流连忘返,湖上可以泛舟,幽台可以吟诗,枫桥落英缤纷,那大厨煮出来的菜肴好吃得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几个荷包不丰的同僚就道不如大家凑个份子也去瞧瞧,才不会跟不上外界的变动,遭人饥笑他回家和妻子聊起,才知道所有同僚挤破头都想去的珍馔居,是出自女儿的手笔。 女儿这么会赚钱,他只要跟着,就算不能赚得盆满钵满,有点进帐也够了。 「财迷父女。」宁馨长公主虽然揺头,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见娘亲默许,舒婆娑伸出纤纤食指,「一股一万两银子,这可是爹才有的优惠喔。」舒谈一点也不觉得女儿是狮子大开口,毕竟这事很有赚头,而且他入股了,将来带同僚去吃可是底气十足。 想到一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爹想带几个亲近的同僚去珍馔居开开眼界,可那掌柜说预约已经排到年后去了,女儿可能帮爹挪一挪?」 「能,谁叫您是爹,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爹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女儿的吹捧令舒谈很受用,瞧着妻子捧着茶盏有些闷的表情,他顶了顶女儿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舒婆娑啼笑皆非,爹是要她大放送,有钱大家赚?没办法,家里娘亲最大,为了讨娘亲的欢喜,她只能应下了。 「爹只占一成的股份太单薄了,娘,女儿除了鸡排铺子,还想买块地养牛、鸡什么的,如今银子真的有些不够,不如您也来帮女儿一把,占一成股如何?」 可以赚钱的金鸡母,还要拜托别人来分享利润,不心痛、不心痛,做人家子女本该该孝敬父母,要不是娘把珍馔居给了她,节省了她不少功夫,她哪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在京中立足了「你还要养牛、养鸡?」宁馨长公主挑眉,她这女儿赚钱的心思真是大到没边了。 第三十八章 「对啊,经过自己把关,才能让大众吃得安心。」好吧,这年头的人不像现代人那么黑心,老是在吃食里添加许多不必要的东西,但是她不敢因为这样就忽视这个环节,经过自己的认可,再将食物送到消费者口中,这才是经营者该有的民心。 「娘觉得不好吗?」 「我说不好,你就会收手吗?」宁馨长公主哼了声,「不管你做什么,都别忘记自己金枝玉叶的身分,你做生意的事情只能暗着来,要是闹开,别怪娘把你拎回来。 「谢谢娘,女儿就知道娘对女儿最好了。」舒婆娑倒在宁馨长公主上一阵磨蹭。 宁馨长公主被磨得心软,拿她没办法。 两天后,潘嬷嬷领着她的儿子,也就是舒婆娑的乳兄叶庆来到姒水院拜见舒婆娑。舒婆娑见了他,上下打量着这好几年不见的乳兄,只见他面孔黝黑,身材中等,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能给人好感,说起话来连声音都带着笑。 想想,他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 她告诉他自己想买块地养乳牛和鸡,因两者要分开饲养,所以这地不能小,地买了之后,整个牧场就归他管理,这重责大任,问他可愿接下。 「郡主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自当尽力。」 打小的情分在那里,舒婆娑很爽快地把买地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他,她等着看他表现。 如果堪用,叶庆将来就不会只是个牧场主;要是表现平平,一座牧场也够他忙的了。 如今事情循序渐进,按着舒婆娑的计画进行着。 日子一天天翻过,这个年因为多了荣蕙,舒婆娑过得特别有滋味,两人常常想到一处,一块捣鼓吃食,一块找乐子。 从来不曾在高门大户过过这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荣蕙,乐得几乎找不到北,连荣戎因为忙碌不堪,年夜饭没来和她一起用,她也不是很介意。 宁馨长公主和舒谈,因知道荣蕙兄妹对女儿有过救命之恩、照顾之情,对于荣蕙在府里过年一事完全没意见,反而让下人尽全力照顾她,荣蕙的待遇和舒婆娑简直没差多少。 【第十四章 鸡排生意皇上也爱】 春意拂上枝头,舒婆舞即将出嫁。 虽然舒婆舞害舒婆娑不浅,但看她要远嫁,舒婆娑仍是给她添了妆。 只是舒婆舞对她还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舒婆娑见状,冷笑着撂了话,「咱们姊妹以后是好是坏,各凭本事了。」有本事,舒婆舞就不要收她给的添妆,真是够了! 之后,富阳来的人抬着八抬大轿,配着吹吹打打的唢呐与鼓乐,抬走了舒婆舞舒婆娑没有去观礼,转头就去了城中的鸡排铺子。 为了一炮打响鸡排铺子的名声,舒婆娑精益求精,在辛香料中又添加了几味中药,调配出三种会刺激味蕾的辣粉。 府中大大小小吃了之后,满身大汗,面色通红,一口气灌了好几杯酸梅汁,却都竖起大拇指,嚷着再来一份。 现在所有的设备及食材都已经准备齐全,舒婆娑也看好日子了,就挑三月三,上已节这天。 上已节时,男女青年会结伴出来春游踏青,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外出的人只会多,不会少,择这天开张,求的是好彩头。 荣氏兄妹算是开店老手了,可尽管心里作足了准备,当天还是因超出预期的人潮而忙得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不到两个时辰,别说鸡排,连最基本款的芋球、薯条、鸡翅都卖光了。 请来打下手的帮工们,直到铺子打烊、静下来之后才发现手脚都在抖,心中十分惊诧,天啊,这到底是有多忙? 不能怪前来鸡排铺子的人潮这么汹涌,这可是京里从没有过的新鲜吃食,花样众多,价钱还便宜得很。 对居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钱绝对不是问题,重点在于新不新奇、好不好吃,只要符合这两点,想不出名也难。 铺子提早打烊,荣戎初步结算,就这几个时辰,铺子的营收已经逼近百两银子,而这还是因为头一天做生意,料不敢备太多的情况下所得到的收入。 若是扣掉众人的月钱、材料还有其他支出,一天六十两的净利算是暴利了。 接下来的三天,鸡排铺子的人气依旧居局不下,甚至越来越热烈,一条长长的人龙变成了这里的特色。 舒婆娑原本对人们一开始要承受辣椒的辣度一事不是很抱希望,没想到众人的接受度这么大,三种辣度都各有人爱,于是她加快脚步,持续研究口味,最后终于炸出能爆浆和拉丝的起司鸡排,这样一来,又让鸡排生意更上层楼。 最令舒婆娑出乎意料的是,鸡排的名声竟然传到宫里,皇帝也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派来他身边的大内侍,让她替他炸两份鸡排送进宫去。 舒婆娑无言以对,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皇帝不知道的?他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会去查这种事? 好吧,皇上是谁?他最大,天下江山都是他的,他想知道什么,只要动动嘴,挖地三尺都能;他想吃什么,随便说一声,谁敢不赶紧送上去讨他欢心? 因为接旨的人是宁馨长公主与舒谈,舒婆娑没机会问皇上吃不吃辣、吃不吃起司,只好每一种口味都炸了一块,鸡翅、鸡胗、鸡屁股、鸡皮等等也都附带了一皇上尊贵至极,吃不吃鸡屁股这玩意儿……就看他自己啰。 她没想过要自己出头,皇上只说要吃鸡排,可没说要见她,因此把送鸡排的任务推给她爹。她知道自己给皇帝和太后的印象不好,所以能不见,她也乐得当缩头乌龟。 殊不知,舒谈送鸡排进宫去,没领到赏,反倒带回了两个胖胖的御厨,说陛下吃了觉得好,派两个御厨来学着做,要她好好把所学教会两个御厨。 这分明是得寸进尺,她卖的吃食可都有着自己的秘方,既然叫做秘方,能随便给人知道吗?! 但人家是皇上,你能怎么样? 舒婆娑告诉自家老爹,要教也不是不行,可是有但书,毕竟她是靠这门手艺赚私房钱的,要皇上答应不能把她的独门秘方外泄,否则她就不教了。 舒谈愣住了,这……可是大不敬啊!「女儿啊,陛下想吃你炸的鸡排是看得起你,你怎么能和皇上讨价还价?」 「爹,您就帮我问问嘛。」舒婆娑有自己的坚持。 舒谈无法,只能照实把话带到皇帝跟前。 皇帝高深莫测地看着舒谈,「朕听说延安那什么鸡排铺子的人龙从街头排到巷尾,这才想吃她两块鸡肉,她胆子倒是大,居然跟朕谈起条件来。」 舒谈心一惊,「臣惶恐,小女无知。」因着女儿,没什么机会面见天颜的他,连续进宫两回是他这辈子无上的荣幸,可要是一个不好得罪了陛下…… 就在舒谈两股颤颤,准备承受皇帝怒气的时候,皇帝却笑了—— 「你回去告诉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朕答应她的要求,只是她要是教不好朕的御厨,就叫她自己看着办!」 舒谈除了称是还能说什么? 「朕还听说她那铺子挺赚钱的,你和宁馨都有份?」 舒谈冷汗直流,忙道:「是,阿娑孝苟夂我们,一人一股一万两银子。」皇上连这个都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皇帝笑得很奸诈,「朕也参一股如何?」他对这叫鸡排的吃食还挺有兴趣的,想想,那丫头只开一间铺子,生意就好成这样,要是整个大泰国,甚至连周边的小国都开上,唔,他的私库得有多丰满啊! 「这个臣无法作主,可否让臣回去征询一下阿娑的意见?」 「朕很期待她的答案。」 皇帝说得含蓄,但是意思很明显,直到回到府邸,舒谈的头都还是晕的。 他把皇帝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舒婆娑。 她听完撇撇嘴,没说什么,却在暗地里把皇帝骂了个臭头。 他一个皇帝,要什么没有,银子多得用金山、银山来形容都不为过,这是有多饥渴啊,居然肖想她一个小女子的铺子,他以为她存点私房钱容易吗。 喝了好几杯菊花杞茶消火后,她比较能平心静气了,换个角度想,让皇帝入股,总好过到时候冒出更多皇子皇孙想来分杯羹,更何况有皇上镇着,谁还敢来找碴?鸡排铺子在整个王朝稳如泰山,这跟大开方便之门没什么差别。 第三十九章 「爹,皇舅舅是自己人,掺一脚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了避免别人说我这人厚此薄彼,我可以给他两成股份,一股两万两,您问他意下如何。」 舒谈和宁馨长公主面面相觑,都说无奸不成商,他们一个是官宦人家,一个是皇室中人,为什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会算计钱财? 舒婆娑说完后,带着御膳房最顶尖的两位御厨去了她的小厨房,等学完之后,她送走了两尊瘟神,捏捏太阳穴,转过身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忙别的事情去了。 而舒谈第二天又穿上大礼服入宫。 一个驸马这么频繁地入宫,所有朝臣无不睁着眼睛看,偏偏人家就是来说上两句话便两手空空地回去了,御史台就是想掀起什么风波还没得掀。 皇帝显然对舒婆娑这外甥女的印象改观,他没给赏,她半句都不讨;他要股份,她痛快地给了两股,却一股要两万两银子,是个果敢的,这样的性子倒是稀罕。 他有些了解东伏羲那魔星为什么会对她这般执着了,就算去了西北也一刻放不下她,只要有人要从西北回来,那小霸王就让人家给他带话,三句不离那丫头,这是把他堂堂一个皇帝当成了什么?负责传话的? 他实在看不过去,在急报里把他训了一顿,那混帐得不到任何有关延安的消息,倒是把怒气撒在瓦剌人身上,打得那瓦剌人节节败退,如今已退到杰城。 想不到这丫头的作用还不小。 他本以为那浑小子是因为情伤才去西北,不寄望他能立下什么战功,只求这侄子不扯范谢的腿就好了,不料西北传回的战报中,竟说那小子立了不少功劳。 他挥挥手让舒谈跪安,心情愉悦。 舒谈揣着放在里衣暗袋里的四万两的银票,一路都觉得烫手。 虽然舒府家势不显,舒谈却不是那种没见过银子的人,四万两对他来说是笔大数字,但也没大到让他晕头转向的程度,他想的是,女儿两三句话就轻轻松松地得了这么多银子,看来他那一成股份,还真是因为女儿孝顺他让他占了便宜的。 舒谈回到府里,并没有把女儿叫来,而是先回正房,把银票摊给妻子看。 「是十全银号的票子。」宁馨长公主吃惊地道。 十全银号是官号钱庄,来往之人非富即贵,她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她能存入银号的银子数目,和那些个更得皇帝恩宠的,根本不能比。 「陛下是什么意思?一时心血来潮「不要妄自揣测上意,既然是要给阿娑的,给她就是了。」对于那位皇兄,她真的半点也不了解。 那几张银票很快就到了舒婆娑手里,她看了眼便让玉玦收到她存钱的匣子里。 是夜,宁馨长公主和舒谈枕对着枕,商量起女儿的婚事,并提到女儿这么热衷于生意,让她这为娘的揣揣不安。 皇室子女的婚事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更费时间,相看人家,三书六礼的行程走下来,没有个几年是结不了婚的。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妻子如今对大女儿的限制宽松许多,像开铺子这样的事,要是在以前,是决计不可能答应的。 「她都十七了,你还想留她在家几年?」再不相看个好婆家,一下子就会成为老姑娘。 「说的也是。」他这妻子看着典雅贤淑,待他却很强势,他对这样的女强男弱并不反对,毕竟她把长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公婆更是万事周到,挑不出一丝错来。 至于女儿的婚事,本就是她这母亲负责处理的,他能过问,可也就只是过问而已。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回应太过强硬,宁馨长公主放缓了声音,「我担心那孩子,起初以为她不过是小打小闹,开间铺子打发时间,可你瞧,才几家铺子就得了皇兄的青睐,照几间铺子意火红的程度,你觉得她可能这样就收手吗?」 「所以你才想着赶紧替她找好婆家,转移她的心思?」 宁馨长公主重重嗯了声。 舒谈看着缠枝并蒂莲的帐顶,忽然神来一笔,「你说,东王世子还会不会惦记着阿娑?」 她微微撇开头,「咱们家和东王府的关系如今是什么样子,你我都知道,两个孩子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可警告你,千万别在阿娑的面前再次提起。」 两府没结成亲家,倒成了不相往来的冤家,谁料得到? 舒谈心知肚明,为着儿女亲事,公主和东王妃这对姑嫂算是闹僵了,很识趣地略过不提,转而道:「衙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家世……」 「家世只要过得去就好,阿娑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但求人口简单,男方为人一定要端方,后院最好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不然嫁过去之后还要花精神时间清理,太麻烦了。」像舞儿嫁过去,府里就有两个通房,还好那做不得数,凭她带那么多嫁妆过去和那凡事不肯吃亏的性子,谁能给她脸子瞧? 「你啊,以为谁的府邸都像咱们家这么干净,像我这么忧秀,只钟情于你一人?」他搂着她,打趣道。 在大泰朝,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只要手上有点闲钱,谁不享受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 平头百姓都这样了,权贵的后院更是花团锦簇,妾室、通房、外室和相好的青楼妓子,多得叫人眼花缭乱。 他的结发妻是长公主,她不允,他哪来的胆子纳妾?何况他也没想过,后院干干净净的,他反而觉得无比舒坦。 他想了想,这时代的女子要相夫教子,要孝敬公婆,还要忍受妾室、通房之流在自己眼前晃,更惨烈的是还要替人扶养庶子女,的确不可不慎重,遂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就包在为夫的身上。」 舒婆娑当然无从得知两人的这番计较,她现在正为了要看三个铺子的帐册而唉声叹气。 在数字中打转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想想她有多久不曾悠闲地赏花、品茶、睡大觉了?她决定将此事分一些给别人,考验了几个丫鬟的算术能力,没想到玉玦在她的点拨下,把算盘打得又快又好,帐册看得又快又精确,此事就落到了玉玦头上了如今玉玦得随着她到处走,自然而然,日暧便顶替了玉玦侍侯她的位置,佩玉也顶了日暧原来替她保管匣子和衣裳的活儿。几个月过去,鸡排铺子的生意依旧火热,但是京中的其他地方都出现不少同类型的铺子。 不得不说,人呐,在任何时代都一样,只要看见什么营生能赚钱,就会有一堆人一窝蜂地抢着去做,可没多久又会一家家地收摊。 对于那些只学到皮毛的店家,她毫无惧意,并没有因为别人给予的压力就去开分店,她仍旧坚持鸡排不可偷工搣料,每一道工序缺一不可,且所有的原料都必须是最好、最新鲜的。 人的舌头是有记忆的,对于喜欢的滋味会记得很久,她只要东西做得好,就不怕客源流失。 而现在不开分店,除了她对自己的铺子有信心外,也在于她分身乏术。 至于另一项产业六陈铺子,时常推出新颖特殊的玩意,吸引了大批顾客一再上门,因此尽管她事先已经囤放不少奇珍异宝,但店里还是出现青黄不接的观象。 为此,她和黄三商量后,知晓筹备多时的商队已经成熟,便决定让商队出发,毕竟商队一出去,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仓库里的库存和那些老匠人手上的精品,应该还能撑快一年。 两批商队分道而行,带头的领队都有丰厚的历练,足堪信任。另外,她还找了二十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保镳,在安全上做了最佳的安排,相信商队一定能满载而归。 【第十五章 东王世子霸气回归】 这两年多,舒婆娑过得甚是忙碌,她的鸡排铺子在三年内开遍整个大泰朝,在这么有限的时间内,她还被她娘逼着相看人家。 这一相看看了将近三年,宁馨长公主火了,撂下话来,她就挑吧,挑到简下阿猫阿狗,她也得嫁。 对于结婚这档事,舒婆娑其实没有一般少女的热衷,大龄就大龄,她真心觉得无所谓。可是她娘有所谓,这个时代有所谓。 嫁人嘛,为的无非张长期饭票,至于要对方知冷知热?她从来只听过女子服侍男人,天底下有哪个已婚男人能这么关心妻子? 第四十章 喂,有啦,她前世看过的罗曼史、这世看的话本里都曾出现,但现实人生……好吧,她也遇到过这么个对她管头管脚,管到她少吃了一碗饭都要派人来问个究竟的黏人精。 那个混球一去西北三年,她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空闲下来的时候,她很想他,想得心都晚晚作痛。 三年来,西北大泰军和瓦剌拉银战的消息时有所闻,朝廷几乎隔个几个月就会往前线送粮草。 两年前,两军对阵岳水,瓦剌将领留三千兵马在岳水城,自己率十万大军逃窜至冰焰城。 范谢将军率领大军将冰焰城团团围住,却在一次夜袭中了对方弩箭,为国捐躯瓦剌人以为大泰军失了将领一定会军心涣散,哪里知道屡屡建了奇功的东伏羲替代了范谢,继续领军与之缠斗。 战事陷入胶着,大泰军围而不攻,这一耗,耗尽了瓦剌的军援,半年后,瓦剌军弹尽粮绝,将领阿尔扎塔横刀自刎。 东伏羲趁势挥军北上,势如破竹,直逼瓦剌大本营呼罕漠西大草原,走投无路的瓦剌国主交出国玺,俯首称臣,至此,西北大定。 如今,大奉军准备班师回朝,距离真正到达上京,大概还要好几个月。 东伏羲本就有着世子的身分,又立下赫赫战功,回来后的封赏只会多不会少,本来就得帝宠的人,这下子更该青云直上了。 京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谁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抢着上门,东王府的门槛几乎被踏平,东王妃乐得阖不拢嘴。 谁还记得东伏羲曾是大泰国出了名的纨裤霸王?谁还记得他干过的事事罄竹难书?谁还记得他的妻子曾被人调包?她们只看得见现在的东伏羲是个纯金的金龟婿。 知道东伏羲平安无事,即将凯旋归来,舒婆娑真心替他高兴,将来不会再有谁拿纨裤子弟来耻笑他,至于他未来会「花」落谁家,她不确定,只知道不会是自己家,毕竟他现在选择多了,不必非她不可,且皇上看重他,肯定会为他指一门对他有助力的婚事,而他娘对她的不喜,也是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 在娘亲眼泪、鼻涕齐飞的威逼下,她拖延了这些年,可现在她看开了,如果婚姻是唯一的路,而她又不能嫁东伏羲,那么她总得挑个自己顺眼的。 所谓的顺眼,其实是很空泛的条件。 她娘挑的女婿肯定是那种家世相仿的人家,可她和她娘的眼光是不一样的,她不是那种非高门不嫁的人,因为她自己就是高门,就算是嫁人一般人家,她也不会吃苦。 她只要求对方后宅不要太不堪,相谈之后,如果觉得对方人品可以,她就嫁。 瞧,就这么简单。 只是这么筒单的事,前前后后又拖了好一阵子,她不断地相看人家,直到京里的官媒把长公主府视为洪水猛兽,才终于有了一个未婚夫。 两家已合过庚帖,日子看的是今年春光明媚的六月。 时间有点紧,因为对方现年二十有二,早过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她也是,十九岁,都是老姑娘了。 她那未来的夫婿叫萧雪松,河内萧氏一族,是工部尚书最小的儿子。 根据媒婆胡蕊蕊的嘴说,这位萧公子会拖到这么大把年纪仍未娶妻,是因为眼光奇高,等闲看不上眼,加上他从小苦读,凭着自身的能力拿到参事上行走的职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等等。 这参事上行走看似是个闲职,可舒婆娑知道朝廷会被授以行走的场所往往是重要部门,如上书房、军机处、勤政殿这些核心部门,因此任职者会有相当大的特权,这样的人通常是皇帝特别赏识或信任的官员。 见对方不是个靠父母的庇荫谋得职位的,舒婆娑决定和他见上一面。 毕竟,这类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一出生便锦衣玉食,十几岁家里就会给他安排锦绣前程,这些人只要官衔,也不用做事,整天饮宴游玩才算高雅,认真做事的反而被认为庸俗不堪。 他能凭自身的能力拿下行走的职位,想来这人没有一般世族子弟的坏习性。 两人隔着屏风客客气气地谈了几句,舒婆娑由特殊的屏风看清楚他的长相,因她不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后来干脆让人撒掉屏风,和对方见了面。 盖雪松的面貌只能说是清秀,和某个妖孽在养眼的程度上差别甚大,但她不介意,这桩婚事便这样定下了。 由于两方年纪都大了,六礼走得很迅速。 这日,男方要过来纳征,约媒人带聘金、聘礼到宁馨长公主府来,等这仪式完成,婚约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盖家人来的时候,男人被迎去正厅,女眷则被留在花厅闲聊。 基本上,这些夫人们的对谈没舒婆娑一个姑娘家插嘴的余地,因为天下的女人最热衷的就是炫耀自家孩子有多成才,她只能索然无味地端着茶盏,听一群仪态万千的夫人东家长,西家短。 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扯到她身上来了。 「我听说郡主是个能干的,手上好几家铺子的营生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发话的妇人是萧夫人,如果没有错,也就是舒婆娑未来的婆婆。这三年,舒婆娑的生意越做越大,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隐瞒,众人都知她开了许多铺子,且就连皇上都参与其中。 「箫夫人过奖了,也就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登不得台面。」宁馨长公主见对方提到这事,顺着话客气了一番。 「说的也是,郡主身分高贵,抛头露面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太有失体面,所以长公主可别怪我快人快语,我是想,我们两家人都要成为一家人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希望郡主嫁过来后,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生意上的事就交给府里信得过的管家,她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侍候好松儿就是了。」说着,这位萧夫人的眼睛直往舒婆娑身上飘,像在等她表态。 可惜舒婆娑已经开始研究起自家茶碗里的鲤鱼有几片鱼鳞,对箫夫人的话充耳不闻。 看来这家人早就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这岂不是一开始就想染指她的生意?堂堂的工部尚书府,居然也想占媳妇的便宜。 「这铺子呢,是孩子一手打理过来的,我这当娘的半分力气也没出,那些产业往后是要随着阿娑过去的,她想怎么处理,也由她自己拿主意。」宁馨长公主微微蹙起漂亮的柳叶眉,心中不禁对这未来的亲家有些不喜,暗道:好个萧家,人还没嫁过门,就开始打起她女儿铺子的主意。 萧夫人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心急了,便没再说话,想着这种事等人入了萧家门,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舒婆娑抿了抿唇,神色不显,缓缓地说:「我就算入了萧家门,铺子也还是要亲自打理。」现在立场要是不坚定,没先把脚跟站稳,往后就更别提了。 「这万万不可,女子嫁了人就要遵守二从四德,相夫教子,整日绕着黄白之物打转,张口闭口都是钱,丢了我尚书府的颜面不打紧,你要把松儿的脸面放在嘟?」萧夫人可没想到看起来很好收拾的舒婆娑,说起话来这般直白,气得一颗心跳得飞快。 舒婆娑听见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萧夫人怕我丢了贵府的脸,我还怕夫人觊觎我的铺子呢。」 那些铺子可是她的根本,她不偷不抢,凭自己的能力赚钱,却为了要嫁个不知深浅的男人,得忍着让人指手画脚?作梦! 「阿娑,不可无礼。」宁馨长公主变脸了。 「是的,娘,女儿失礼了。」 萧夫人看着这一搭一唱的的母女,冷冷地哼了哼,「长公主这般高洁之人,却养出这么个市侩的闺女,我长眼睛还是头一次看见,幸好还没娶过门,要不是松儿觉得好,谁要娶一个名声臭掉的丫头进门?!」 四下坐着的贵夫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嘴上虽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但实际上根本巴不得彼此吵得更凶。 「阿娑,快向萧夫人道歉!」宁馨长公主拚命向舒婆娑使眼色,暗示着萧夫人是她未来的婆娑,要是这会子给萧夫人难看了,将来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舒婆娑默默地垂下头,想着自己此番真的错了。她嘴里虽然说只要对方让自己看顺眼,她就嫁人,但是她心中呐喊的是,她不想将就。 第四十一章 不是萧雪松不好,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却不能教她动心。她的心在很多年以前就被某个霸道又痞气的少年给夺走了,她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他2她以为自己找个人嫁了,造成事实,对他的思念就会少一点,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她想他,且她无法为萧雪松这个人忍受任何人事物。 当初因为她要嫁的对象是那厮,她心里已经做好准备,想着成为人妻后,许多不习惯她都会练习去适应,没想到对象转变,她连口头上的一点亏都不肯吃,更遑论将来要嫁入那个家庭,和他们一起生活像是要回应她心里那份呐喊似的,道火气十足且令她感到万分熟悉的声音响起--「道什么歉?有这种眼皮子浅的老太婆当婆娑,嫁过去绝不会有好日子过,这门亲事,本世子作主退了!」 思念许久的人就这样撞入她的眼里,他像一颗突然丢进水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一阵阵涟漪。 这副容貌、这副嗓子,普天之下,除了东伏羲还有谁? 萧夫人怒道:「你你你……你是谁,竟敢如此傲慢无礼!」 宁馨长公主倒吸了一口气,怎么是这魔星?他回来了,怎么一点消息都不曾听闻?大军不是还在半途吗? 眼前的男子看着矫健有力,束发凌乱,脸上满是胡碴,一双眼布满血丝,一身锁子甲上面尽是尘土,头盔和长剑一进门就被他甩给了门外的小厮。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趁我不在嫁人,还嫁这什么破人家,尚未过门就敢打你嫁妆的主意。以前你就没什么眼光,三年过去,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他恶狠狠地说着,眼中的阴狠教人颤栗,一根手指已经快要戳到舒婆娑的额上。 「世子,请自重!」宁馨长公主呵斥。 这里可是有好几双眼瞧着,他可以不要名声与脸面,但她女儿还要。 东伏羲身上没有华丽的服饰,可那天生的威仪,加上他在军中摸爬打滚了一番,刀锋饮过不少人血,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不少,且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多,他在某些地方来讲是不再那么飞扬跳脱,遇事冷静了许多。 方才是因为见着了他心目中最思念的人儿,冷漠掩映下的深情喷薄而出,这才失态。 宁馨长公主这一喝,让他不是很情愿地安静下来,可也就只是安静而已,一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舒婆娑不欢。 宁馨长公主扶额。 看着东伏羲粗糙不少却仍俊朗的容貌,舒婆娑的眼中露出复杂。 对他,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是这时间、地点都不合宜。 两人这番「无语凝噎」拍模样重重刺激了萧夫人,她怒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你和东王府世子不清不白,我还以为那些只是胡话……长公主,您这女儿我们萧府不敢娶,也娶不起,这桩婚事就到这里为止吧。」 「萧夫人!」宁馨长公主脸色发白。 「记得把今日带来的那些破烂悉数带回去,我们不稀罕。」东伏羲嫌场面不够乱,凉凉开口。 「你——」见鬼了,每每对上他的眼睛,萧夫人总有头皮发麻之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舒婆娑踩了东伏羲一脚。 东伏羲不明不白地挨了一脚,眼里浮视一丝委屈。 萧夫人坚持要走,宁馨长公主无法,只能送客,经过东伏羲身边时,用嘴型无声道:给我安分点,要是敢越当池一步,看我回来怎么整治你! 东伏羲笑得像只无害的幼犬。 一屋子的贵夫人席卷着香风走了,屋里只留下舒婆娑与东伏羲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等他开口,她先声夺人。 东伏羲看着她白嫩的小脸,只觉得她好像开在阳下的一朵白兰花。 她的肌肤细滑水嫩,嘴唇甜美柔软,气息馨香轻淡,长得不是很高挑却分外精致。 这丫头长开了,最重要的是胸前还鼓鼓的! 他的胸口犹如被烈火焚烧,那团火在体内四处飞窜。 三年前临别那一吻令他惦念至今,使他熬过许多非人般的日子,要是没有她,或许他回不来。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他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感觉上你很爱问我这句话,我去军队之前来看你,你也这么问我,这回又是一样的话。」 「不然我应该问什么?」 她的任何言语都能抚平他的心,就算是这样平淡地及问他,他也觉得她可爱得要命。 「你可以问这些年我在军中过得好不好、敌人的头颅砍得多不多、那边的气候要不要命、有没有西北的女子喜欢上我,可以问的事情多着呢。」 她歪着头,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在军中过得好不好?你大胜而归,敌人的脑袋应该是砍下不少,至于气候嘛她看见他以前细致的面容如今都是细细的疤痕,嘴唇干裂,不舍地叹了口气,「我让人先打水来给你洗漱一下,你这一路到底是有多赶?大军难道进城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我接到你已经在跟萧府的人谈亲事的消息,哪顾得上他们,提前赶了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吃没睡,只知马匹倒了就换上新的,幸好被他赶上了,晚了,他又得大费周章才能达成所愿。 舒婆娑出去吩咐丫鬟打水进来,让她们顺便带上几样吃食,回过头来便撞上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她眼冒泪花,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锁子甲。 「不是让你去坐着嘛,杵在这干么?」 东伏羲的目光始终没有放开过她,她的一抬头、一转眸,这三年他在心中铭刻过多少遍,这会儿他只想把人搂入怀抱,镂入他的骨血里面,再也不要分开。 拉开她的手,轻轻摩娑她微红的鼻子,他问:「你和萧家的亲事是谈真的?」 「你觉得呢?谁会拿自己婚姻大事开玩笑?」她睨他一眼,躲开他的指腹,结果就见他弯下腰,嘟起嘴,朝自己的脸上凑过来,赶忙一掌拍开他,「干什么?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却趁我不在要嫁人!」他低吼着,趁她没注意,脖子往前一伸,飞快地在她鼻尖上亲了亲,怒气顿时消失无踪,整个人如偷吃了鱼的猫,笑得好不奸诈。 「我凭什么等你?你是我的谁?」舒婆娑没料到被偷袭,心里那个气,抬手往他的脸上拍。 这世间的女子有多少自由?连不想婚嫁的自由都没有,更别说没名没分地去等一个不知能不能娶自己的男人。 她肯,她爹娘肯吗?那层层箍绑着她的规矩肯吗? 东伏羲被拍开,不气也不恼,只一个劲地笑,笑得舒婆娑头痛起来。 不是在西北历练了三年吗,应该成熟了许多,怎么见了她还是那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 「人你也见到了,要没事,你还是先回去吧,要是让圣上知道你偷跑,你也落不着好。」走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阿娑说得对,你快回去,我们和萧府的婚事算是吹了,这下你可高兴了吧。」说话的是去而复返的宁馨长公主,她面带不悦地瞪着这个自己一直拿他没办法的侄子,「我方才让人去打探了一下,大军在两座城池以外,离上京起码还有五百里,你却这样不管不顾、单枪匹马地跑回来,着实不该。现在你如愿以偿,可以走了,长公主府不欢迎你。」 这是她对东伏羲说过最重的话了。 「对不起,姑母,是我莽撞了。」 简真是见鬼了,这霸王竟然懂得道歉了?不说宁馨长公主诧异,就连舒婆娑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三年的铁血锻炼,看来不是白费的。 「待我把那些杂乱的事都给捋顺了,再过来给姑母和姑父请安。」他长长一揖之后,深深地看了舒婆娑一眼,这才离宁馨长公主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颓然地倒在榻上。 舒婆娑唤人拿来紫云膏替她涂抹在两边的太阳穴,为她按了按,她又喝了一小碗宁神茶,才舒服了些。 「娘,您何必与他置气?他就是个诨不吝的,跟他置气就是给自己找气受,没必要。」舒婆娑安抚着她。 「我哪里是与他置气,我气的是那萧夫人,三言两语不顺她的意,就拿退婚来要胁,这种亲家不如不要!」宁馨长公主气呼呼的,可想到大女儿一波三折的婚事,又十分无奈。 第四十二章 她把女儿的婚事谈崩了,丈去是个护犊的,另一边肯定也闹了不少动静。 「嗯,我们不要,您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娘没听过酒越陈越香?晚些时候嫁人也没关系,再者,在京里这权贵遍地跑的地方,工部尚书府也不算什么,门第算不上显赫,怎么配得上我?」 宁馨长公主被舒婆娑气笑卞,一指戳到她头上,「这还不是你自个儿看上的,现在又说什么胡话?」 「女儿这不是在安慰娘亲吗,谁惹娘不离兴,我就骂谁。」舒婆娑摆出一副想讨母亲欢心又不得法的委屈模样。 「你啊,教我怎么说你才好?」 「娘,婚姻大事是急不来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神仙来也没有用,至于萧府,只能说我和萧雪松无缘。」她耸耸肩,神情没有丝毫勉强,见婚事没成,心中反而有些开心。 知女其若母,舒婆娑说得豁达,宁馨长公主哪里不知道她压根没看上萧雪松,因为没看上,这桩婚事对她也就可有可无,这丫头的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莫非她真的是在等某个人回来?等那只泼猴? 不可能,这几年她防护得滴水不漏,一点消息都没有泄漏出去,这两人是怎么联络上的? 应该只是今天碰巧全撞在一块儿了,就像阿娑说的,她和萧府没有缘分。 【第十六章 赫赫战功换赐婚】 东伏羲来去无声地去了一趟宁馨长公主府,之后日夜兼程赶回大军阵营,再随着班师回朝的大军回到上京。 这一来一去便是两个月。 大泰军凯旋归来的消息震撼了整个上京,到处都喜气洋洋。 朝堂上,该论功行赏的人一个也没少,至于战死沙场的范谢,皇帝更是加重抚恤,将他的两个儿子各拔擢了两级,算是抚慰范谢为国捐躯的功劳。 东伏羲获得的奖赏十分丰厚,只是他一概不要,推辞一切。 皇帝睨着下方的东伏羲,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每当这家伙笑得比平时更灿烂,八九不离十是有求于他。 「你什么都不要说,拿着朕给你的赏赐回府去。朕给你大假,休到你舒坦了,回来跟朕吱一声,再给你安排适当的位置。」该这小子得的,他都给了,甚至还额外给了许多封赏,够大方了吧。 这家伙敢说不满意,一定要把他拖出去打! 「这些赏赐微臣都不要,只求皇上赐婚,微臣想求娶延安郡主为妻。」东伏羲字正腔圆,说得清清楚楚,满朝堂的大臣们都听见了。 皇帝皱眉。 瞧瞧,这不是来了?三年前这么求过他,三年后还是一模一样,这混球就不能换点新鲜的说词吗? 大殿两旁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 他是东王爷请立的世子,将来会承袭爵位,又被皇上封一等国公,这地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他居然舍得将到手的一等国公之位丢掉,只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随手把辛苦得来的战功给一笔抹了,这人是不是出门忘带脑子了? 人人各自惊疑,但皇帝可不高兴了,「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这是发怒的前兆啊,经验丰富的朝臣们都知道,皇上不轻易动怒,以前十次有十一次都是因为东伏羲这厮,想不到朝堂好不容易安静了三年,他一回来又立刻惹这三年西北,真是白去了。 「皇上让微臣说一百遍,微臣也敢,微臣就是要娶阿娑为妻,今生今世若没有她,微臣就一个人过一辈子,东王府就此绝后,都是皇上您害的。」说起这种死皮赖脸的话,东伏羲一点都不心虚。 皇帝气得胡须整个翘了起来,青筋直冒,骂道:「你混帐!」 「是,微臣混帐。」东伏羲乖乖听训。 「朕给的大假没有了,你的封爵也没有了,即日起你到兵马司上任,从最底层的活儿给朕干起,至于赐婚,哼,准了。 「谢皇上,皇上圣明,识人善用,乃当世明君,万岁万万岁。」东伏羲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头。 皇帝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封爵他不要,也是,只要他老子一挂,他本身就有个现成的爵位,国公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可这言不由衷的恭维又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就一个六品衙门,管的是京城治安、火禁及疏理沟渠、街道事故等琐碎的事情,能做出什么事来?他居然还那么没诚意的恭维自己识人善用,乃当世明君,这臭小子,很久没揍他,他就皮痒了是吗?滚滚滚! 「您的圣旨可得下得快些。」东伏羲临走前不忘提醒一句。 一块龟形翡翠纸镇飞出,砸落在大殿朱红的门板上,裂成两瓣。 众臣噤若寒蝉。 皇帝咬牙切齿,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混蛋了,原来这厮三年前就计画好要拿战功来换娘子,他就说嘛,怎么好端端地要跑到西北去,没想到这小子心机深沉至此,害他着了道! 东伏羲才不管皇帝是不是气得直跳脚、晚上吃不吃得下饭,他脚下生风,准备只想赶快把这好消息告诉舒婆娑。 只不过,守候在一旁的王喜死活不让,「世子爷,小的三年没见着娘亲和娘子了,您行行好,咱们回府吧。您不也三年没见着王爷和王妃了?就先回去见一面,让他们安安心,您再去宁馨长公主府吧。」 东伏羲看着当年随他去西北、如今干瘪得像风一吹就会飞走的小厮,接受了谏言,点点头,并道:「马车上那些玩意你都带回去哄孩子和娘子吧,留下后头那个小箱子就好。」 他说得风轻云淡,王喜却喜得嘴咧到脑后,马车上有从瓦剌人手上搜刮来的宝贝,还有皇上扬言要收回去却仍在的赏赐,样样都是千金难买、想都想不到的宝贝,爷居然说都要给他? 他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置信。 「这德性,这些是爷犒赏你这些年跟在爷身边的辛劳,拿一拿赶紧回去看妻子跟孩子吧。」 「谢谢爷!」王喜跪下,叩了个大大的头,喜不自胜,连忙服侍东伏羲上马车,吩咐车夫往东王府去。 到了东王府,东伏羲一脚进了家门。 东王妃在府里等着,自从大军进入城门,她就开始盼着,盼得脖子都长了,现在见到日夜想念的儿子,自然又惊又喜,眼泪怎么也停不了。 东王妃见他变得英明神武,身材伟岸修长,气度昂藏,从一个还带青涩的少年蜕变成充满男子气概的好男儿,心中的骄傲与自满全写在脸上。 「爹还没下衙吗?」他问道。 「快了,他知道你今天会到家,说了会提早下衙的。」她不停地嘘寒问暖,想一股脑把这三年的母爱都弥补回来,对于丈夫未归,倒不是那么介意。 「娘,您别急,我回来就不走了,皇上让我到五城兵马司去干活,我思忖着每天还能回来陪您吃饭呢。」 「怎么会去那个地方?」她虽然是深宅妇人,可也知道五城兵马司管的是全京的街道巷弄、犄角旮旯,接触的人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土匪流氓、三教九流,想当然耳,身为一个母亲,哪里舍得儿子和一群粗人混在一起。 但是她继而一想,那些封赏都是虚的,她的心肝宝贝能平安回来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也就不纠结那一点了。 「皇伯父本来要赐我国公爵位的,不过孩儿把这事推了。」吃了两块东王妃推到眼前的咸糕点,东伏羲很认分地陪着她说话。 三年不见,他知道自家娘亲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随他敷衍两句带过的,所以他把去面圣、得赏赐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不喜欢,咱们就不要。」东王妃一点迟疑也没有,一心站在儿子这边,只怕他指鹿为马她可能也会点头称是。 这有什么办法,东王府就一根独苗,不向着他要向着谁? 「娘最好了。」他笑着撒娇,接着道:「既然不要爵位,我便要了其他的东西,我请皇伯父替我赐婚。」他说得天真自然。 「我儿是该成亲了。」东王妃倍感欣慰,儿子出去三年,果真长大懂事了。「你看上哪家的小姐了?告诉娘,娘也好替你去打探打探。」 「我这辈子就喜欢一个人,是姑母家的阿娑。」 东王妃怔忡了半晌,摸着儿子的手就那么停在那里。「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上京比她漂亮又明白事理的千金小姐多得是……娘还以为你去西北是想通了,怎么说来说去还是她?」这是冤孽啊! 第四十三章 看见儿子的快乐和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洗得干干净净,她还以为跟宁馨长公主府那家子可以再没有任何关系,哪里知道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了回来,她这儿子就是个认死理的。 「就算你喜欢她,怕也是来不及了,她都订亲了,听说六月便要出阁。」她很不想泼儿子冷水,但是不泼他醒不了。 「娘,您等着看吧,不用多久,那姓萧的就会上姑父家退亲。」 东王妃眼皮开始疯狂地跳个没完,她颤着手指拍了东伏羲一下,「为什么?难道……你做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对阿娑有多看重,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阿娑在上京的一举一动,或许在西北的他比自己还要清楚,阿娑相看人家这么大的事,他哪可能不知道。 「我能做什么?」他装傻。 她看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打消了那想法,心道:她的羲儿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就算想做点什么,应该也是无法。 她转而问:「羲儿,你就非要她不可吗?」东伏羲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到他娘肩上,说之以理,动之以情,「娘,您知道我从小就想她一个,没有她,我就觉得人生少了什么,饭吃着也不香,您跟爹也是吧?要是少了彼此,您也不会开心的,对吧见儿子这么太了还跟她撒娇,东王妃心底那点不乐意登时烟消云散,她说服不了他,干脆把球扔给丈夫,「这是大事,等你爹回来,让娘跟他商量商量吧。」 东伏羲也不问他娘要跟爹商量什么,毕竟皇上最大,皇上答应要赐婚,他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他高高兴兴地回院子去梳洗整理,本想把这好消息告诉舒婆娑,哪里知道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这也难怪,昨日他率领大军回京,护送范谢将军的尸骨回来,百姓们来道欢迎,举国欢腾不说,皇上的宫宴上,权臣们的热情他能推的就推,不能推的只能黄汤下肚,他虽然酒量不差,但这么喝也受不了,今日一大早上朝,头就不是很舒服,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地方,不知不觉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全上京姑娘们的爱慕对象,也是夫婿的第一人选,整个上京都流传着他的英勇事迹,官媒在他还没回到东王府之前就已经来了好几拨。 是夜,东王爷下衙回来,东王妃好不容易等着了人,一五一十地把儿子自作主张的婚事给说了一遍。 东王爷久久没说话,那孽子今天在朝堂上的事早已经传得佛沸扬扬,害他在羽林军一直被同僚们调侃。 东王妃用手肘顶他,「你倒是说话啊!」他苦笑,「既然都请皇兄赐婚了,我们也只能替他筹办婚事了,况且羲儿向来主意大过天,要是让阿娑那孩子进门,能把他拴在家里,也算功德一件。」 东王妃揺头,「希望这回不要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为什么别人的孩子成亲都是顺顺当当的,她的儿子却一波三折,费大把力气从西北回来,却把所有军功全部换了赐婚,唉。 「夫人多想了,皇妹如今就剩下阿娑这么个女儿,为夫不相信还能生出什么风波来。」 「你忘了,阿娑那丫头可是和工部尚书的小儿定了亲的,再过不久就要入萧家的门,羲儿闹出这一出,要是皇上真的跟着昏了头,下旨赐婚,这夺人妻子的名声,不会招人非议?」 「你觉得皇兄会在乎这个?」 东王妃一想,这倒是,皇上看着好说话,其实胸中自有丘壑,要是担心这、担心那,怎么作一个杀伐决断的皇帝、顾全他的江山? 「我看皇兄是瞧着羲儿可以为他所用,口头上答应他荒谬的请求,实际上是想笼络他。」以前皇兄或许是单纯喜爱羲儿这个侄儿,偏疼了些,但西北一役,他应该也发现了羲儿是可造之材。 既然是可造之材,有成为国之栋梁的可能,自然要用。 东王爷握着王妃的手,「这是好事,我们家就羲儿这根苗,我总有会老死的那天,若他袭爵,的确可保他这一世无忧,但是他的孩子呢?这回他立下不世军功,他的出路就不只有承爵一条,你我从现在起已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你我老去之后,这孩子的将来会如何了。」 东王妃微微一笑,笑得可人,心里放下一颗大石。 她反握王爷的手,「我对阿娑那孩子其实没什么意见,只是当初事情闹成那样,不太开心而已。也罢,就如同夫君所说,替羲儿娶他想要的妻子,才好替我们管束我们家这匹野马。」 夫妻俩豁然开朗,准备把家里这匹「野马」尽速移交给未来的「驯马妻」,这门亲事在东王府算是无异议地通过了。 沉睡中的东伏羲自然不知道他被自家爹娘给卖了,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会觉得被卖得很开心。 赐婚圣旨还未正式颁下,消息已经流传开来,宁馨长公主和舒谈见皇帝答应赐婚,偷偷把皇帝骂了几百遍,至于知道消息后便关起门来的萧府,很果断地在隔天退了这门婚事。 要萧夫人来说,左右之前这婚事就已经谈崩了,先前不直接退婚是想着对外头不好解释,现在刚好顺坡下驴,再不济他们也不能成为整个上京的笑柄,宁可他们主动退了这门亲事,也不能等皇帝真的下旨赐婚再来手忙脚乱。 不过不知皇帝是不是觉得他们识相,还是为了补偿萧雪松,又或者萧雪松里真是个人才,之后没几年他便跻身从三品官员,美妻娇妾不缺,至于他的心里有没有什么其他想法,这就是他家的事了。 得知整件事后,还没能从自己被退婚,并成为上京年度话题人物的震撼里走出来,她生命中那个勾勾缠的魔星就又出视了,而且照三餐来报到。 东伏羲每日早上都会到宁馨长公主府来,确定舒婆娑已经晨起,硬要陪人家用早饭,之后才去应卯。 中午呢,有时被公务纠缠住,分不开身,就作罢了。 到了黄昏,他定会骑着大马走一趟宁馨长公主府,看看舒婆娑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并把一整天发生的事捡有趣的说给她听,晚饭当然就在她家用了。 至于当初给他娘夸下的海口说会回府陪她吃饭,咳,就是说说而已。 东伏羲天天来,也不管舒婆娑脸色好坏,只想着要记取教训,上回他就是因为大意,相信那些大人的话,说什么准备亲事的男女不能过于频繁地见面,于规矩不合,才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重蹈覆辙,门都没有,这回他谁的话也不信,只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己的媳妇要良己顾牢。 「你说你真的没有收到我的信?一封都没有?」他三年间给她写了无数的信,却从来没收过一封回信,他心里郁闷啊,之前提前赶回来时本就想问的,但时间上来不及,现在既然他已经回来,总得问个清楚。 舒婆娑不解,「什么信?」她连张纸片都没见着。 「不可能送丢的。」他的信可都夹在急报中,令驿兵一定要专责送达,就算可能丢失其他的东西,也不可能丢失他的信。 说他公器私用?整个大泰军就他最大,他说行,谁能有意见? 「我不离兴了,你给的护身符我可是好好地收着,可我给你写的信,怎么你连见都没见过?」 他问来问去,问得舒婆娑烦了,便开始撵他,可他的脸皮厚比城墙,被撵走,他又会寻别的由头再来,烦不胜烦,后来她也不撵了,随他的意。 东伏羲倒是有分寸,时间一到,就算蹙着眉也会乖乖走人,关于信件的事也不问了。没收到就没收到,反正他已经回来了,她也没有嫁人,这样就好了,其他不重要。 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五城兵马司,吏目对他毕恭毕敬,拿椅子、奉茶,就差没有问他大爷需不需要捶大腿了。 这个五城兵马司还真是个恶地,不说只是个小小的六品衙门,管的事情又五花八门,要做的事情这多,却苦无人手,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个人。 怪怪,这尊大佛是谁?是世子爷,要不是他不愿意,还可能是国公爷,就算想拿个将军来干都不是问题,现在来到五城兵马司这小地方,谁有胆子敢差距他?这不是找死吗! 第四十四章 大家以为来了这么个不讲理的,想着本来就不好过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了?哪里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这中、东、西、南、城兵马,各设指挥一个人,副指挥四人,吏目官一人,每一处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只有六人,五处兵马,加一加也就三十个人,这么个小地方,不论指挥司多么努力地招兵买马,许以优厚福利,就是没人待得住。 可说也奇怪,东伏羲这位世子爷来了之后,盗贼登门或是因细故而争执的事件少了很多,还有好几个世家子弟都不请自来,申明要在东伏羲下边做事。 指挥哪还坐得住,这一个个都是上京出了名的纨裤,兵马司要是收了这些人,不就成了轨裤大本营?可不收,这些人的来头一个个都得罪不起。 他想了想,反正他们都想在东王世子手下做事,要头疼也轮不到他,因此他一个收,两个收,收得很快乐,没多久,东伏羲的人手已经够编出一支巡夜兵卒了。 东伏羲也不客气,管你是侯府的嫡子还是什么六部的谁谁谁,既然在他手上,就是他的部下,该干么就干么去,谁想要特权,先看他的拳头答不答应。 东伏羲去西北的三年,上京还真是乱得可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调戏妇女、骚扰姑娘、偷抢拐骗,这些上不了大理寺的小事,全归五城兵马司处理,案件积攒下来,堆积如山,令指挥头痛不已。 然而东仗羲破案迅速,逮着了人,证据确凿,二话不说先揍成猪头再说,可要是情有可原,他也会斟酌情况,自掏腰包把事情给抹平了,给那心生悔意的人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因为他打一拳又给一个车的作风,百姓、商贾偏爱他到一个不行,街头请喝茶,到了街尾请吃饭的事情屡见不鲜。 多亏他的雷厉风行,几个月下来,只要是他带头巡夜的区域,宵小近乎绝迹。 指挥可乐了,心里暗忖,兵马司有东王世子这员猛将,他应该离升官之路不远了,因此对东伏羲的态度也就越发恭谨,东伏羲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一些部下们有时候还真的弄不清楚这兵马司的头头到底是谁。 东伏羲在兵马司轻松愉快,他可是干给皇帝看的,心道:您瞧,您让我到这地方来,我来了,还做得风生水起,那您答应爷的事呢? 皇帝看在他真的任劳任怨的分上,也说话算话,终于传下圣旨。 赐婚的旨意一下,在京城刮起一阵旋风,东王世子配上延安郡主,同样的两个人,这是二度赐婚。 这一回没有舒婆舞搅局,换那些名门淑女们不甘心了,想着这样一个堂堂大英雄,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三番两次请旨赐婚的对象都是同一人?那延安郡主的名声可是坏透了,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这个无须别人评判,男女两情相悦,干你第三人屁事! 这是东伏羲对着敢来拦路对他示好的女子留下的冷嘲热讽。 姑娘家脸皮薄,哪禁得起他不留情面的痛斥,通常都是以哭哭啼啼掩面逃走做为终结。和东伏羲一样,不论人家说什么,都不会被影响的还有舒婆娑。 皇帝下了赐婚旨意后,她便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想出门就出门,无可奈何的她只好将铺子的事交给了黄三。 玉玦终于不必再每天陪舒婆娑把厚厚一叠的帐本配饭吃,可她也没闲着,让人把舒婆娑搁置在库房里的嫁妆清点出来,一样样檫拭干净。 呼,郡主的嫁妆终于用上了! 舒婆娑被玉玦和几个丫头逗笑,她这才发现,人生兜兜转转,注定的缘分原来真的逃不掉,也就是说,该你的就是你的,你想甩也甩不掉,看起来这回,她是真的要嫁给那个小霸王了。 【第十七章 修成正里心欢喜】 「郡主,您瞧瞧这是什么。」 舒婆娑托着腮,倚在窗口,正望着底下一片浅紫色的绣球花怔怔出神,却听见玉玦的惊呼声。 平时成熟稳重的人儿忽然变成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东西惊动了她的这位管家婆? 「郡主,您瞧瞧这些。」玉玦神神秘秘的抱了用布包裹的小箱子过来。 舒婆娑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该不会是你藏的私房,因为良心发现,所以想缴上来?」 「郡主,就您还有心情说笑。」玉玦解开了绣着缠枝牡丹的绸缎,打开箱子,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祙子、荷包、帕子和几套春夏衣服。 舒婆娑拿起一、两样,只觉得那袜子和荷包上的图样看着眼熟,接着看那绣工,她忽然露出笑容,一点也不见难为情。 「你还真会翻找,去哪找来的老东西啊?」舒婆娑将东西一样样摊开,那是三年前她待嫁时,准备送给公婆及夫君的荷包和贴身衣物。 「婢子看,这些都不能用了。」 「我以为你早扔了它。」 「这不是舍不得吗,都是好东西呢。 「还是扔了吧,要是有人合用就拿去使,我不在意。」她说的是真心话。 「婢子知道了。」 看到这些,舒婆娑才有一些即将要出嫁的真实感。 为什么她对嫁人之事不紧张?要是连同萧府的亲事也算进去,她总共说了三回的亲事,那种新娘子即将要面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慌感,她早已没有了。 这回要送公婆和丈夫的贴身衣物,她都不是亲自绣,而是全交代给绣庄的绣娘们,她们绣出来的衣物及用品,比她费尽心思亲手做的还要精致呢。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万一我这婚事又黄了怎么办?我那些衣物、鼻烟壶袋什么的,不又要做一回白工了?」她心情挺好的调侃自己。 「呸呸呸,郡主胡说什么,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玉玦可不依了。 「真是的,你比我还迷信。」 玉玦只能无奈地对自家郡主揺揺头。 这是一朝被蛇咬啊! 荣蕙是第一个来给舒婆娑添妆的人,舒婆娑被她吓了一跳,人家都是添几样东西意思意思就够了,她却买了六陈铺子里最贵的头面,有整套莲子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耳坠、黄豆大小的金刚石缀红紫宝石手链、一双蓝宝石金累丝嵌珐琅花簪及羊脂玉胭脂一点红手镯。 荣蕙笑嘻嘻地看着她,彷佛在说:这是我的心意,你总不能拒绝我的礼物了吧。 接着,玉珪、舒牟晏及舒牟然都来给舒婆娑添了妆。 舒牟然别别扭扭的,眼里泛着泪,手里攒着他最心爱的巨大雪白贝壳,「我不想替大姊添妆,哇!」他嚎啕大哭,「我不想大姊嫁给别人……不要她离开然儿。 舒婆娑把他抱进怀里,哄了半天,告诉他就算她出嫁,她仍是他的大姊,他也还是她最喜爱的小弟,往后会常回来看他舒牟然最后扁着嘴把贝壳送给了舒婆娑当作添妆,再三叮咛她要常回来看他,这才让婆子带下去。 舒婆娑送走来来去去替自己添妆的人,但唯一的妹妹舒婆舞,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 她不以为意,别说添妆的日子舒婆舞没来,这三年舒婆舞连娘家都没有回来一趟,完全断了音讯。娘嘴里不曾说什么,心里却是有数,就当成是白疼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了。 舒婆娑想着,对于一个出嫁三年,可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出嫁女而言,她妹妹最好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和能干,无须娘家人扶持她什么,否则真到了需要娘家人出头的那天,也不知道谁会理她。 爹娘也许会,然而她是绝对不会的。 时间飞快地往前走,六月初六,宜嫁娶。 这一日,舒婆娑顶着一双黑眼圈,大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上妆。 都说新娘子结婚这天要美美地见人,她会熬夜熬成这样,不得不说起前一夜的事。 这还不都是她娘在婚礼前夕逼她听了一晚的婚前教肓,详尽地解说着教导女子房中术的避火图。 娘啊,真的没必要描绘得这么清晰,这玩意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现代更露骨的她看过不少,到底怎么进行,她也大概了解。 舒婆娑临走前,宁馨长公主拿出一只锁起来的黑漆螺钿长条盒子。 「你把这个带回去看,就知道是什么了。」宁馨长公主还卖关子呢。 既然娘不肯明说,她也不问,带回去看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回到院子打开一看,舒婆娑倒是愣住了。 盒子里满满都是信,是东伏羲写给她的倌,一封封,甚至还有些边缘不齐整的布,看上去是临时撕下来的,那得是军情有多紧急?在那么匆忙的情况下,他仍不忘给她捎信,这份情意太贵重了,贵重到她觉得整颗心都沉甸甸的。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那人一心一意的对待?怕是穷其一生都无法回报了吧。 舒婆娑轻轻抚着那些完好如新的信笺,这些就是那厮叨念着的信,原来全被她娘给扣下了。 娘这一事做得隐密至极,这是不想她和东伏羲再有任何纠葛,想让她断了一切绮念。想来是这会儿她要结婚了,成亲的对象还是他,娘这才不得不把信还给了她舒婆娑彻夜把那些信一字一句看完,又一封封珍重地放回盒子里。 她不怪她娘,所幸最终她还是收到东伏羲全部的心意,她会搁在心里头。 这一生有个男人将她视若珍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舒婆娑是舒牟晏背出门的,他低声对她说道:「阿姊,你一定要幸福。」 「嗯,」舒婆娑声音有些哽咽,「我会,一定会的。」 舒牟晏走得很慢,可是再慢也有走完的那一刻。 他将舒婆娑交到东伏羲手中的瞬间,郑重无比地对东伏羲说:「姊夫,我姊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一身大红绣金圆领喜服,束着同色大红腰带,头带七梁冠,满面春风的东伏羲很是喜欢舒牟晏对他的称呼。他颔首,「我妻,如我命。」 舒婆娑的小手被东伏羲紧握,从此,她的人生路上多了一个男人,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艳阳烈日,她都会和他一起面对及走过。 喜轿不能免俗地绕了上京一圈,真正的十里红妆,见过的人无不艳羡称奇。 马车后面有人不停地撒着喜饼与喜钱,这时,无论人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对舒婆娑是褒是贬,起码这一瞬间,都表达着对新人浓浓的祝福。 喜轿到了东王府后,舒婆娑下轿,无数宾客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幸好她头上盖着盖头,只要专心注意喜娘的提醒和脚下的步伐,不出错就好,至于旁人的眼光,全由东伏羲应付。 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但她仍不免紧张,这样一路走下来,她全身僵硬,到后来连自己是怎么进喜房的都不知道了。 喜房里灯火通明,婴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偶而爆出一两个灯花,发出轻微的毕剥声,更彰显出当中的喜气。 东伏羲潦草地敬着酒,最后干脆把准备来闹洞房的几个皇子和死党推去替他完成尚未结束的敬酒,而后步伐如飞,赶去喜房。 看着新娘子,他的手有些颤抖。 这一晚,他等了万年那么久,久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阿娑娶进门了。 慢着!外头那些人不会故技重施,又找个阿猫阿狗来哄骗他吧? 什么合卺酒、什么结发礼,统统被他抛到脑后,他几步向前,深呼吸过后,一把掀起新娘子的盖头来。 她抬头,两排纤长卷翘的长睫轻轻颤了颤,露出清亮漆黑的眸子,那眸子盛载着温柔的笑意。 他一窒,接着伸手去搓揉她的脸。「你老实说,你是谁?」 喜娘和丫鬟们都看呆了。 舒婆娑反手就从他的手背打下去。 东伏羲低低笑了声,然后欢快地转了一圈,大红袍随着他大步走动,翻滚起红色的浪湖,还掀起一阵风,将烛光吹得一直揺荡。 然后他就扑过去抱着舒婆娑不放。 其他人很识趣地退场,将新房留给这对新婚小夫妻,至于未完的流程,小夫妻这般恩爱,那些习俗免了也无所谓。 东伏羲这一扑,把舒婆娑扑倒在百子千孙被上。 他十分激动,「你是我的阿娑,千真万确,我的阿娑啊!」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了。 舒婆娑无比动容,她仰头看着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他面容上的轻狂已经褪去,眼前的他眼神夹杂着一丝羞涩的臊意和属于男人的坚定。 他对她的感情向来热情而真挚,多少年来,他总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好像怎么看都不够,现在她才发现,这样的眼光极为动人。 她想要他一辈子都用这样的眼光追随着她、看着她,她也会用一生回报他相同的热情和忠诚。 他低头一吻,如同野兽般啃晈在她唇上,她的大脑霎时被炸得一片空白。 舒婆娑嘤咛,捶了他一记。 这个急吼吼的个性什么时候肯改一改? 东伏羲这才发现自己太冲动了,但是他无法压抑,不能自拔。 他低头认错,「对不住,我渴望你渴望得太久,我都管不住自己的兽性了。」 舒婆娑呸了他一声,却又觉得心酸。 烛光映照着一张夺星月光华的俊脸,他就像造物主偏心的杰作,每一寸都完美无缺,美得令人心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可叹完气便主动地吻住了东伏羲的唇。 东伏羲覆在她柔软的娇躯上,本来就已浑身发硬的身子更加僵硬了。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软绵绵的,比嫩豆腐还要嫩,抱在怀里就跟没骨头似的,还有着他最喜欢的木莲花香气。 等到她的唇碰上他的,那简直就是一把火席卷了他,他立刻反客为主,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一下便尝到她芬芳的津液,她那条灵活甜软的舌卷住了他的,刺激他全身上下的感官。 唇舌交缠,两人的心魂在互相追逐、掠夺、嬉戏,她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欢喜和甜蜜。 他宛如太阳般炽热的热情喷洒出来,灵活的手指挑开她的衣带。 舒婆娑被他亲得浑身无力,娇喘吁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面前,宛如一颗光溜溜、剥了壳的鸡蛋。 东伏羲也将自己的喜服抛至一旁,火热的肌肤紧紧地贴着她,这会儿他哪里还忍得住。 「你轻点。」舒婆娑啐他。 「阿娑,我忍不住。」他低声呻吟,理智已经被焚烧怠尽,胯下昂藏的某物就这么暴露在她面前。 舒婆娑被他的举动和他那里的巨大给吓了一跳,羞红了脸,却舍不得拒绝他。 回应她的是越发放肆的动作。 鸳鸯被里红浪翻滚,滚着滚着,烛火只余下残火,嗳昧地摇曳着。 他憋了三年,不,是憋了更长的时间,如今开荤了,全都在今夜发泄出来。 雕花大床彻夜不断摇动着,不时传来女子的轻吟和男子压抑的粗喘声,夜边长,春色未央。 「阿娑,你真好。」 许久之后,舒婆娑还未从激情的余韵和酥麻的快感中回过神来,耳边便响起东伏羲的低喃,她感觉自己被抱得很紧。 舒婆娑闭着眼,依偎进他的胸膛。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遇到一个能你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的人,你走来,他走去,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在最美丽的年纪,如花绽放,遇见了,就这么巧。 若是错过,此生便只能独自一人,幸好她遇到了。 「啊啊啊……好痛啊,东伏羲你这天杀的混球,我都要生孩子了,你人在哪里?」 被人群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产房,倏地传出产妇撕心裂肺的咒骂声,这不是别人,是正抓着布绳辛苦生产的舒婆娑因为喝了参汤,她除了惨叫以外,还能匀出一些力气骂那个害她疼了半天却还生不出孩子的男人。 婆子和媳妇们听着只觉得世子夫妻感情融洽,打是情,骂是爱,世子妃还有力气喊叫,表示生孩子的力气足,她们反而不担心。 可屋外的东王妃脸色可就有些不一样「生孩子就生孩子,怎么骂起羲儿来了?」东王妃嘟囔了句。 东王爷检着三绺胡须笑了,「你当初生羲儿时也没少骂我,我进去探你的时候,你还把我的手腕咬出一个大口子,母后可是心疼死了。」 东王妃脸上一红,「八百年前的旧帐,你扯出来做什么?我替我儿子说娘妇两句也不成?」 「羲儿远在凉州回不来,你就让媳妇骂个两句,解解气也不碍事。虽说不是头胎生产,但是这回比上次更加凶险,只要她能平安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好,要是羲儿在,肯定会说媳妇想骂什么都可以。」 第四十六章 东王妃叹了口气,「她的命也真是的,生斌儿的时候羲儿在打胡人,这会儿生老二,他仍不在她身边守着,难怪她要气得直骂了。」她忽然有些同情自家媳妇,扬着声音给屋里的媳妇喊话,「阿姿,你尽量骂,娘给你靠,看能不能把那个不知道自己又要当爹的人给骂回来!」 屋里的舒婆娑也不晓得听进耳朵没,只是哀叫声更大了。 东王妃看着不担心,可手心都是汗。 「你瞧,这一胎拖了这么久,要不要紧?」 「她肚子里揣着两个,要生出来哪是这么容易的事。」要生两个孩子,可以想见此番产妇有多折腾。 这时,一道身影伴随着王喜的喊叫扑进被当作产房的院子—— 「世子爷、将军,王妃说了,女子生产,男人不能靠近的!」 没错,现在边走边丢头盔、宝剑的那正是东伏羲。 王喜抱着东伏羲解下来的那些沉旬旬的东西,几乎被压垮,苦着脸站到一旁去。 这里可没他说话的地方。 婚前的东伏羲在五城兵马司成缋斐然,成亲后第一年就取代了原指挥的位置,第二年胡人骚扰边境,他领兵前往,战功非凡,把胡人打得连退三百里,很快再上升了一大步。 等到与北辽拚搏,他已经是个名符其实的将军,这回完败辽人,一品将军之位对他来讲应该不是问题。 满脸胡碴的他没有心情和自家爹娘请安,一进院子就准备去看舒婆娑,要不是几个壮硕的婆子下了死力拦住他,他早已冲进产房了。 他大手一挥,挥走那些碍事的婆子,并吼道:「阿娑,我回来了,你挺住,哪个混球敢折腾你,我揍他给你解气!」说完,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产房。 所有人为之哗然。 「你们这些没用的,怎么不拦住世子爷?」东王妃开骂了,但是她再横眉竖眼也无济于事。 也不知道舒婆娑是不是听到了东伏羲喊的那一嗓子,身下一用力,一直不肯出来的孩子在这时候呱呱坠地。 产房里的稳婆手忙脚乱,婆子们来来回回的端着血水出来,媳妇们捧着热水进去,谁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东伏羲闯进产房的事了。 稳婆用襁褓裹着孩子出来,笑得嘴快咧到后脑杓,「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大胖公子哥。」 接着,另一个稳婆也抱出一个婴儿,「恭喜王爷与王妃,是个金枝玉叶。」 东王妃和东王爷一愣,居然是对龙凤胎! 双生子不常见,龙凤胎更稀罕,他们各自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看见红通通的两个小娃儿,目不转睛,笑得阖不拢嘴,「有赏,有赏,今日全都重重有赏!」 双喜临门,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没有不乐呵的,全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连走路都轻盈了起来。 因为姐儿比哥儿慢些爬出舒婆娑的肚子,自然成了妹妹。 两个娃儿偎在大人的怀抱中,下意识地咂巴着小嘴,想找奶吃。 东王妃抱着孩子,不想松手,她的母爱这时候全数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了孙子、孙女身上,见他们饿了,赶紧招来乳母。 这些乳母是几个月前就寻好的妥稳人家,舒婆娑生产前便已经住进王府,这会儿只要吩咐一声就行,如今还真没有舒婆娑这当娘的事了。 产房里的舒婆娑因为脱力,早早昏睡过去,中间清醒了一下,得知自己产下龙凤胎,睨了眼激动万分的相公,这才安心地睡去。 之后的移动及清洁,自然随便丫鬟、婆子们摆布。 她这一睡,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急得东伏羲把已经领了封常的太医又从宫中拎了回来,还不许人家回去,勒令太医得待到舒婆娑醒过来为止。 太医面对这位从少年时期就在战场上拚杀,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东王世子,什么都不敢说。 当年这世子的强横他可还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当初令人头痛的小霸王已经是三品大将,这些功劳可不是靠体力和武力就能办到的,那需要魄力和手段,更需要智慧与勇气,可见这些年这位世子的蜕变,不过在关于自己妻子的事情上,他还是和少年时期一样霸道。 只能说,这位爷爱妻如宝的性子,在京里也算少见的了。 瞧瞧,大军刚回京驻扎,还来不及面圣呢,便尘满面的急着赶回来探望妻子。 舒婆娑清醒后,自然是客客气气地把太医请回去了。 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最大,东伏羲谁都敢得罪,就是他亲爱的妻子不能得罪,因此对于她的决定,他并没有反对,只要确定她确实无碍就好。 现在她对谁都笑容可掬,唯独没给东伏羲一个好脸色,无论东伏羲如何说尽好话,她都不理。 谁叫他身为人家丈夫,妻子两次生产都不在身边,说到底,就是那些骚扰边境的小国烦人,三番两次,烦不胜烦,真的惹恼他,全都一锅端了! 东伏羲正恼着,寻思要怎么去哄妻子,哄得她回心转意,丝毫不知老爹心上挂了十五个水桶,大名东人斌,小名叫小虎子的长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 东人斌现在还是忘性大的年纪,再加上东伏羲这回出门得有点久,因此他只瞧了东伏羲一眼就迳自往舒婆娑那边去了。 「娘,斌儿听乳母说,娘替我生了弟弟和妹妹,他们在哪里?斌儿想瞧瞧他们。」 看见儿子胖嘟嘟的可爱模样,舒婆娑没有心思和身边那个纠缠不休的男人摆脸色了,对着儿子招手,把他招到床边,拎起他的小爪子,一边揉捏着一边问道:「斌儿听谁说的?」 「是乳母告诉我的。」 「哦,弟弟、妹妹正在乳母那边喝奶与睡觉,待会儿娘再让人抱过来给你看。」顿了顿,她拍了拍他的脑袋,并道:「你见到父亲回来,应该说什么呢?」 他嘟着嘴,「他真的是爹?」 「怎么不是?」 「人家这不是不确定嘛。」才三岁的小孩小大人似的趋前了两步,有模有样地跪倒在地,「儿子给爹爹请安。」 伏羲笑道:「过来让爹瞧瞧,多久不见,我们家小虎子又长高了。」他出门的时候,这孩子牙都还没长齐呢,这会儿一口白白的小牙,可爱极了。 血脉相连就是不一样,这孩子和他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又长个子,娘也生弟弟妹妹了,爹为什么出门那么久?」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逻辑,可细细品味却是孩子满肚子的疑问。 为什么时间过去好久,他长个子了,娘的肚子也从大变小,可就是没有看见爹? 舒婆娑给小虎子招手,「爹爹去打坏人,打完坏人就回家了,以后可以常常陪着你骑马打过和玩球了。」说完,她吩咐人去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进来,她睁眼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自己那对龙凤胎呢。 她又对东伏羲道:「你也去洗一洗,解解乏吧,路上辛苦了。」看他那邋遢的模样,眼里都是红丝,这两天怕是衣不解带地守着自己。 他容易吗?这些年来刀口上添血还不是为了能保护妻儿,庇荫子孙,上能扶助君主,匡扶社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见妻子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东伏羲笑得很傻,「你才辛苦,为我生了两个孩子,对不住,不管我怎么赶还是没赶上。」 她心里一软,嘟着嘴道:「以后还出去不?」 「不了不了,爹想从羽林军退下来,让我接手。」出门在外,他最想的就是家里的一切,能待在家里自然是好。 「你先去洗洗吧,免得待会儿呛着了孩子。」 「嗯,这是娘特意让厨房做的百合乌鸡汤,你多少吃点。」他指着几案上的甜白瓷盅,闪身进了净房。 等他洗去尘埃从净房出来,见到的情景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妻靠坐在宽大的床榻上,一旁是两个转着骨碌碌大眼的娃儿,穿青衣的是哥儿,姐儿则穿着雪白衫子,两人都很努力地吃着自己的指头。小虎子也脱了鞋,穿宝蓝衫子的他可忙了,一下摸摸弟弟的脸颊,一下碰碰妹妹的小手,咯咯的笑声,显得无比温馨。 东伏羲的心迅速被一股暖流包围,溢出满满的甜味。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家,是充满娇妻和孩子笑声稚语的地方:是能洗去他一身疲惫,让他安心喝碗汤的地方;是可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无忧酣睡的地方。 他亳不考虑地加入由挚爱家人话声笑声交织而成的盛宴。 番外篇 【番外:失败的人生棋局】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比旁人高上了不止一等,因为她出身优渥,顶着郡主的身分长大,朋友都是公主、县主,最不济也是勋贵家族的嫡女们。她从不与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在一起,只觉得那些人就像恶心的虫子。 她如此高傲,却有一个人入了她的眼。 若不是见到那个出现在姊姊四周的少年,她不会发现这个世上有比她更漂亮,宛如天仙一样的人。 但是他很坏,眼光很差,每回随着舅舅和舅母前来,他谁也不理,只会追着她那什么长处也没有的姊姊走。 她没办法,被吸引住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姊姊的院子,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对自己笑一笑。 可他偏偏像没有看到自己一样,她主动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要是不合他的意,他就眼神鄙视,时不时耻笑,令她想掩面逃走。 他恶劣的行径还不只这些,后来她发现这些并不是只针对她一人,她所有的好友都没一个能入他的眼。 她缠着、黏着他,想尽办法出视在他面前,他有时会抓条蛇或青蛙放在她的裙子上吓她,只要她去向姊姊哭诉,他就会挨姊姊的白眼。 可……为什么她这么喜欢的人,挨姊姊的白眼却不反抗,反倒像捡到宝似的? 她满心不是滋味,论长相,她长得会比姊姊差吗?论内在,她琴棋书画也不输人。 日子像流水一样地过去,她这份隐晦的感情迎来的是他和姊姊的亲事。 她哭了许多天,随着姊姊好事将近,她这才下定决心阻止。 她得不到的,凭什么让姊姊得去? 起先她并不想要姊姊的命,好歹姊妹一场,但是渐渐的,她开始觉得家里要是剩下她这么个嫡女好像也不错,她不只能得到父母的独宠,所有的好处也全都是她的,姊姊既然这么爱护她这妹妹,舍弃性命成全她的想望,想来也不是不行吧…… 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可恨的是,那个男人居然不要她,他说她连姊姊的一根脚趾也比不上,这是狠狠地打她的脸! 于是她像弃子般被丢弃了。 如爹娘所愿,她远远地嫁到富阳孔家。 孔家是个大家族,几代人全挤在一间大屋子里,说是六代同堂,难能可贵,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一团乱。 家中的老夫人是不管事的,她嫁的这一房的大家长曾是两榜进士,但并未出仕,在浙江建了衡玉书院,自任为院长,育人子弟无数,在富阳颇有名声。 其他房的兄弟在文人雅士的圈子也名声显着,包含有名望的诗词大家,也有在笔墨图上展现才华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少有在朝为官的人。 孔薰,也就是她的夫婿,算是少数在仕途上有发展的子弟。 婆婆是继室,但该有的体面和规矩一样也不少,可惜的是她膝下没有子嗣,除了前妻留下来的嫡子女。在这婆婆的要求下,她那夫君被过继过去,养在这位大伯母的膝下长大。 孔薰在她入门后才坦言,他是妾生子,可他自小聪明,年纪轻轻就拿下秀才功名,中举后加上大伯父刻意走动,促成了他留在富阳县就任的机会。 他为了表现迎娶她的诚意,成亲前就把两个通房给送走了,她对他这举动甚为满意。 这个家看着清贵文雅,那时候的她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心想,在这个看起来一派道貌岸然的家庭里,她想要立足还不简单,凭着那体面丰厚到教人不敢小觑的嫁妆,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在孔府过下去。 娘家,呸! 可一窟浑水踏进去,她才真切的知道,这些大家族的表面与私下完全不同,后院的龌龊事只多不少,这个家就是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虽然孔薰明面见觎她的嫁妆,但是替夫君打点长官、同僚、上司,这就是个无底洞,做官的哪个不贪?见到他这只肥羊,哪能不宰,要银子、要女人、要宅子,他们敢开口,她还真的不敢听。 再来,孔薰那些个兄弟姊妹们成家立业,也是个窟窿。 在众多糟心事中,唯一还算安慰的是孔薰的后院清净省事。 她还为此庆幸自己在舒婆娑面前终于不会太没脸,因为她的丈夫虽然看着不中用,对她却是一心一意。 可是这样舒心的日子也只有一开始那几年而已。 孔薰的金钱攻势得到了效果,长官对他看重,随着他的迁升,各种赏赐纷至沓来,女人是最常见的了。 见她不高兴,那时的孔薰还愿意哄她,说多个女人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再说长官赐,不能辞,就放在后院,反正也不睡同一张床。 要命的是三年过去,她的肚皮还是没有动静,看过的大夫无数,吃过的药几乎能堆成山,可小日子还是准时地每月都来,闲言闲语几乎把她压垮。 老太太最先失去了耐心,作主给孔薰纳了房小妾,是一个老秀才家的小家碧玉,她永远记得小妾进门那天,丈夫掩不住喜悦地往那小妾房里去的样子。 小妾很快有了喜讯,全家欢天喜地,所幸那个肤浅的女人没保住她肚子里的种,大夫说她伤了身子,往后怕是难再有孕了。 这事要怪只能怪那女人运气不佳,当然,她承认自己有从中推了一把,她这个当家主母还没生出嫡长子,那些个妖媚的践蹄子凭什么生下子嗣? 小妾的事只是开端,只要男人不说不,接踵而来的女人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孔薰的心野了,随着官位往上爬,他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他们吵过也冷战过,但是每每闹到长辈面前,她这下不了蛋的母鸡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些人个个给她脸色看,她看似忍下了,私下却变本加厉。 在她还没有生孩子以前,后院的女人谁也不许孵出任何一个蛋来! 只是啊,这种损阴德的事干多了,事情难免有闹开的时候。 孔薰得知真相后,脸色很难看,骂她是恶毒的女人,公婆说她这样的媳妇他们孔家不敢要,丢了一封休书,派人知会她娘来把她领回去。 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也不想想这些年前前后后花了她多少积蓄,到头来竟用无子、不顺父母、嫉妒等三条七出之罪休离了她。 娘派了她管事嬷嬷来将她领了回去,她以为只要回到长公主府,她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哪里知道嬷嬷把她带到偏僻的庄子上,让她在那边住着,并且告诉她,府里的两个弟弟渐渐大了,将来要说亲、要前途,不能有个有污点的姊姊,又说娘说不能再为她这个女儿耽误了弟弟们,让她住在庄子里吃穿不愁,希望她能修身养性,或许哪天还有机会能相看到可心的人。 把她丢在这种破烂地方,她才不稀罕,她决然地在管事嬷嬷离开之后带着她所有的银钱也离开了。 天大地大,岂会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只是她没有料到,生活真的不如想象中的容易,才踏出那庄子的地界,身上的银钱和房契地契等值钱东西就被偷光了,无奈之下,她只能随便委身一个男人,以求暂时的庇护。 如果她肯安分地跟着这男人过日子倒也不难,可她养尊处优多年,哪过得惯苦日子,没有多久她就跟着一个做生意的货郎私奔而去。 可那货郎不珍惜她,觉得她是残花败柳,去到异地,转手就把她卖去了烟花之地。 当她年老后睁着昏暗的眼睛对着行人乞讨时,偶而脑子会闪过自己童年、少女无忧的岁月,然而更多的是姊姊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咱们姊妹以后是好是坏,各凭本事了。 她人生的这盘棋,怎么会下成这副德性? 很可惜的是,她到死都没想明白。 后记 【后记 又到梅雨季 陈毓华】 大家好,我是陈毓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历经两天倾泻而下的暴雨,这会儿雨势可说是打了个回马枪,往北回去了。太阳露出一小片脸,可阴云还是很厚很厚,厚得让人想铲几块下来,顺便把身上积了几天的霉气都抖一抖。 住中部的缺点就是只要刮风下雨,这里总有分,没一次逃得过。 阿华常想着要不要去签个乐透什么的,难道这就是住中部的宿命?注定是个夹心饼,什么坏处都有分? 在爬格子的这会儿,窗外还在不甘寂寞地下着太阳雨,一会儿干,一会儿湿。 人呐,不把身体练好一点不行,大自然把人类恨得牙痒痒的,本钱不够的,可有得头痛了。 下过了雨,整个人好像就回不去以前写稿的心情,也不知为什么,什么想法都没有,嗯嗯嗯,这是在告诉阿华需要休息了吗? 每天都觉得外面好好玩,就算不出门,在家晃着晃着一天又过去了都觉得很满足,阿华会不会太容易满足了…… 算了,不想了,来去睡午觉吧! 偷偷的说,最近的午觉特别好睡,盖件小薄被,就着窗外的徐徐凉风,就能睡到不想起来,至于晚上,照睡啊。 不好意思……标准的猪一枚。 那我们下回见啰!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