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缝线YOUR FORMA(Your Forma 电索官慧周与机械搭档)》 人物档案和设定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oor卡 夏夜 校对: 夏夜 樋枝慧周 echika hieda ——我应该说过不打算和你搞好关系了吧。 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 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电索课 电索官【diver】 拥有非凡的情报处理能力,是世界上最年轻便就任电索官的天才。因为可以同时处理好几个人的“机忆”,所以经常被派去调查大规模的事件。但是由于其超强的电索能力让几位辅助官都进了医院,结果总是被周围的人孤立。因为幼年时期的心理创伤,所以非常讨厌机器人。 profile 生日:2004年3月18日 年龄:19岁 身高:161cm 籍贯:东京都 特长:电索 兴趣:读书·睡觉 career 2014年 第七届国际信息处理能力测试 世界第6位 2020年6月 毕业于richard wickins high school 2020年7月 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 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 哈罗德?路卡夫特 harold w.lucraft ——我并不讨厌克己的人哦。 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电索课 电索辅助官(byer) 金发碧眼的超高性能人型机器人。虽然是辅助官,但信息处理能力与慧周相当。因为有着不像机器人的厚脸皮而让慧周焦躁不安,但似乎对工作很执着。拥有一般的amicus无法比拟的规格以及非同寻常的观察力,其出身仍然成谜。 profile 制造编号:nal-90250-rfm-002 制造日期:2015年1月9日 制造商:novae robotics公司 年龄:25~(外表年龄) 身高:185cm 特长:观察 career 2020年 隶属于圣彼得堡市警察刑事科强盗杀人课 2023年12月 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 比嘉 bigga ——amicus?我没有近距离看过实物……我还以为是人呢。 生活在挪威“机械否定派(luddite)”居住地区的少数民族萨米人(sápmi)少女。慧周和哈罗德在追查感知犯罪事件时的重要参考人。 实际上也是优秀的生物黑客。 profile 出生年月日:2005年2月2日 年龄:18 身高:149cm 籍贯:凯于图凯努(kautokeino) 职业:生物黑客/邮局职员 兴趣:阅读关于美术的书籍 史蒂文 steven ——我明白了,哈罗德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十分抱歉。 和哈罗德长得一模一样的amicus。和哈罗德相反的地方有黑痣。担任大型it企业“rig city”的顾问秘书。以前好像和哈罗德一起工作过,但并不想提及过去的事。当然和哈罗德一样都是高规格的amicus,但极度古板。 profile 制造编号:nal-90250-rfm-001 制造日:2015年1月9日 制造商:novae robotics公司 年龄:25~(外表年龄) 身高:185cm database your forma 被称为“脑缝线”的入脑型信息终端。通过激光手术将直径为3?的智能线嵌入大脑使用。开发初期的目的是进行神经治疗等医疗手段,现在更偏重作为信息终端使用。由于世界级it企业“rig city”增加了广告功能,所以得以在普通市中廉价普及。 机忆 your forma的机能。记录装置者视觉,听觉,乃至感情。只有接受了特殊训练的“电索官”才能与对象者的your·forma连接,潜入到机忆的集合体中进行阅览。 电索 用专用的电线连接到对象者的your forma上阅览其机忆的行为。虽然在犯罪搜查领域取得革新成果方面备受期待,但由于电索官的不足和隐私问题,目前只适用于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管辖的极少数重大案件。 电索官diver/?电索补助官byer 这是一种专为适合的人才而开设的特殊职业,需要与your forma的适应力和抗压性等。因为电索官无法控制自己结束电索的时机,所以需要辅助官。辅助官的大脑需要承担与电索官的信息处理能力成比例的负荷。 amicus 人型机器人的总称。语源是拉丁语的“amicus(友人)”,与“高效工作”的产业型机器人相反,是本着“看起来像人”的原则而开发的。将他们作为“友人”来对待还是作为“机器”来对待,常常引发争议,而现在“友人派”稍微占优势。部分发达国家也有保障其基本人权的行动。 rig city 总部设在硅谷,是引领世界技术的顶尖it企业。应用医疗线程设备的技术开发了入脑型信息终端“your forma”,通过搭载广告功能也实现了向普通市民普及。顾问泰勒虽然是一位罕见的it革命家,但因其重度厌恶人而闻名,从未在媒体面前出现过。 序 即位纪念典礼即将在来年6月举行 赠予最新amicus 英国王室于4日公告,温莎王朝第四代马蒂莲女王的即位60周年典礼将在来年6月5日举办。novae robotics社(伦敦)在收到典礼公告后,表明正在筹备赠予女王amicus robot的企划。将赠予女王的三台amicus是特别开发的royal family(rf)型号。 据称,这种机器人与过去的amicus规格不同,将搭载自主研发的最新技术,是改良过的次世代型泛用人工智能。女王向各媒体表示将真心欢迎amicus,“现在,正在考虑amicus的名字哟”(23页相关新闻) ———————————————————————————————————————————————————— 『the times. may 5th. 2014』 整版新闻 讣报 樋枝近里 氏(=your forma开发团队的程序员)科技企业“rig city”(加州圣克拉拉郡)的原社员、开发并普及侵袭型负荷现实设备“your forma”的最大贡献者,樋枝近里 氏12日于瑞士的自杀帮助机关“fenster”中去世。享年44岁。fenster对此事向各大媒体承认事实的同时,抗议称“报道侵害了死者的隐私权”,“rig city”对本报取材答复,“深感惋惜。但我们没有资格评价已辞职员工的动向。”葬礼由近亲负责,吊丧者为长女,樋枝慧周 氏。 ———————————————————————————————————————————————————— 『los angeles times. august 18th. 2022』讣报栏 序章 暴风雪 像狂风吹过那般突然,自己时而会想,那样的大人不成为也罢。 “所以,被害者说病房的积雪积了有几公分呢?” “他说在服用动作抑制剂之前大约是50公分左右。因为好像是很大的暴风雪,如果抑制剂用完的话马上就会引起低温症吧。” 巴黎市内的布鲁比盖雷医院罕见地没有消毒剂的味道。走在住院部的走廊,慧周将视线转向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身穿白衣的医生和慧周的同事本诺·克雷曼。本诺26岁,长着一副德意志人特有的方正的脸和漂亮的亚麻色短发,给人一种神经质的印象。和他成为工作伙伴已经过了两周了,但慧周只知道本诺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恋人。 本诺开口道:“——所以,我们将连接感染者的your forma,找出病毒的感染途径。” “我知道,电索对吧。追溯your forma所记录的行动记录和机忆,探索是感染地点和方式……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让人看到暴雪的幻觉的自我增殖病毒。” “华盛顿特区的医生也说了同样的话。‘毫无疑问是新型病毒’。” “华盛顿是首例呢。我们是第二例还真是幸运啊,多亏有了前例才能合理应对。” 窗外,塞纳河悠然的流淌着。水面在隆冬冰冷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平静得令人厌烦。 “但是,”医生忍住了呼之欲出的呵欠,“虽然还没有诸位那么夸张,但是我也没怎么休息。请务必尽快解决。” “至少晚上把工作交给机械友人amicus robot怎么样?” “能拜托的工作当然已经交给它们了,但是过度使用也很可怜吧。” “可怜吗?那不过是机器罢了,能用就要物尽其用。” “原来如此,你是‘机械派’吗。我是‘友人派’来着,所以总会动情。” 本诺尴尬地缩了缩肩膀,离开医生身边,朝着慧周走来。从他的表情来看,就知道他的照例忠告又要开始了。 “听好了,樋枝,潜入只能到表层机忆为止。你要找出感染途径,然后寻找关于犯人的线索。” 不出所料。 “恕我直言,”慧周淡淡地说,“本来控制并打捞像我这样的电索官diver的,就是你作为电索补助官byer的工作。也就是说决定潜到哪里为止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想打捞你,你却把我也拉下水去,所以我才会这么说的啊。都已经三次让我的大脑超负荷而差点烧毁神经了。想杀人吗你?” “虽然我确实把你送进过医院,但是并没有杀过你。” “难怪谁都做不长。”感觉都快要被他吐口水了。“听好了,天才小姑娘,在我们因为其他案件出去调查的时候,同事们还都在拼命地用电索来寻找感染源。给我拿出成果来。” “我一直都有拿出成果。” “是我说错了,给我在不弄坏同伴的前提下拿出成果。听到了没?” 本诺单方面地抛出话后回到了医生那里。慧周哼了一声。看来自己已经被他讨厌到一干二净的程度了。话虽如此,自己也没有努力去讨他喜欢。也就是说,自己从未介意过和本诺的关系恶化。 虽很无奈但正如他所说,两人的关系反正不会长久。 他们被带到的病房就算再奢侈也不过是个单间。在枯燥无味的床上,一位法国青年沉睡在那里——他就是这次在巴黎扩散的病毒感染源。 室内除了慧周两人以外,还有一位护士amicus在待命。外观modeling仿照三十多岁的女性,有着不矫揉造作的端正容貌。这是常见的量产型。 “您辛苦了。”amicus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病人十二分钟前服用了镇静剂,状态稳定。他也在电索的同意书上签了名。” “初次见面,欧吉先生。”本诺向睡着的青年出示了id卡,“我们是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本诺·克雷曼电索辅助官和樋枝慧周电索官。现基于国际刑事诉讼法第十五条行使对您的your forma的连接权限。” 医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在熟睡中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惯例罢了,不做的话偶尔会有人提意见。” “开始吧,本诺。连接。” 慧周从大衣的内口袋中取出< 救生索umbilical cord >。这根酷似细线的电缆两端挂着连接器。慧周和本诺将各自的连接器插入自己的后脖颈——植入皮肤的连接端口。 “下一步,探索线。” 慧周说完,本诺将<探索线>连接上青年的后颈,将连接器抛了过来。这边倒是设计得比<救生索>略粗。慧周将收下的<探索线>的连接器连接到自己的第二个端口——简单来说,这叫做三角连接。这是用电索调查脑中所必要的基本形态。 “樋枝,对病毒感染者用的防护茧ucocoon怎么样?” “没问题。正常运转。” “那赶紧开始吧。” 慧周点了点头——下一个瞬间,她已经下沉到了感染源的脑中。 映入眼帘的是卢森堡公园中因寒冬而枯萎的树木。他咬了一口从面包房买来的巧克力可颂,被令人安心的幸福感包围着——感染源的名字是托马·欧吉,是一名在理工科精英校grandes écoles上学的学生。根据表层机忆——记录了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他平时都在这个公园吃早饭。 吃完饭后,他坐上了法国生产的共享汽车。不知怎么的,内心充满期待。他期待着今后每一天都能够埋头研究。从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上充斥着搭载蓝牙的最新运动鞋、改良型睡眠耳机、碳纤维运动服等最先进设备的广告,无论哪个都闪耀着光辉。对欧吉来说都是些感兴趣的商品吧——慧周一边接受着他的感情流露,一边继续下沉。 慧周在阅览对方记忆的同时,追寻着欧吉在网络上残留下的足迹——从ec网站的购买历史到视频网站的观看历史。访问他的sns,将基本的登录信息网罗起来。处理数亿条投稿。他想成为工程师,所以对技术领域有很强的兴趣,在万圣节tous saints【天主教和东正教节日,又称作“诸圣节”,每年11月1日进行庆祝】长假时访问了美国,参加了“rig city”和“clear·solution“的企业参观旅行。但是,并没有发现有关病毒的线索。信箱中也是以和家人、朋友的交流为主,连广告都非常健全。 原来如此,慧周这么想。正如在华盛顿负责搜查的电索官所说。 即使潜入了感染源,但别说犯人的痕迹了,就连感染途径也搞不明白。 结束了表层机忆的电索,但本诺还没有进行打捞。这是因为彼此的处理速度相差太大,他无法及时进行同步监控。慧周一边加速一边持续下沉。糟了。穿过表层机忆,朝着更深的中层机忆——啪的一声,麻痹感游走在后颈上。 “克雷曼辅助官!” 慧周听到喊声,抬起头来。突然视野发生了变化,落回了病房中——电线掉落在地,本诺跪了下来。医生慌张地跑过去,但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一动也不动。amicus带着紧张的表情离开了病房。 啊啊,又来了。 慧周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呆立在原地。确实想过本诺是不是快到极限了,结果不出所料——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却装作没注意到。 如果电索官和辅助官的处理能力不协调,就会发生这样的故障。他和自己的能力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尽管如此,还强行这样使用,必然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对于慧周来说,伙伴发生故障是常有的事。 不一会儿,几个护士amicus们就拉着推床,把本诺搬出去了。恐怕住院一周左右就可以恢复了吧。这已是常态。所以慧周准备默默地抹杀掉涌上来的无聊罪恶感。 “以前我也治疗过同样症状的辅助官。” 旁边的医生投来责备的目光,慧周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是克里达吗?还是奥古伦?赛鲁贝尔?还是……” “已经够了。”医生的眼中早就带上了轻蔑的色彩,“我都从他们那里听说了,有个天才把搭档的脑袋全部烧坏送到了医院。就是你吧?樋枝电索官。” 可以猜想到他想获得的回答。诸如“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会有想让同事受苦的人啊”等虚情假意的回答。 但是,漂亮话却无法抵消事实。从很早以前,慧周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本诺会康复的,如果使用your forma的话,脑神经的修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慧周直接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感谢您协助调查。” 就算医生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慧周还是不在乎地离开了病房。 追寻着your forma记录的情报,找出解决案件的线索。 那才是电索官——樋枝慧周的工作。 第一章 机械搭档 1 <现在的气温为零下七度。服装指数a、必须采取防寒对策> 明明已经过了上午8点,天空中依旧能见到淡淡的星星。刚刚在飞机上看的恐怖电影,现在依旧印在眼中——慧周正身处俄罗斯西北部的普尔科沃机场的转盘处。与下颚线齐平的波波头是符合日本人的有光泽的黑色,以裹着单薄的身体的大衣为首,毛衣、短裤、紧身裤、靴子等都是黑色的。有好几次被人揶揄是不是乌鸦之子幻化成了人。 开入转盘的车统一闪着车头灯。挂着西里尔字母的巴士一个接一个地吐出乘客,然后又毫不厌倦地将人吸入。和几个上下车的乘客对上了视线。他们的姓名和职业等个人情报都在视野中显示出来——自your forma普及以来,一般市民以外,对于拥有访问个人信息访问权限的工作者来说,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姓名、出生年月日、住址、职业……即使不想看也会一览无余。 可是。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本诺仍未出现。 没办法了。慧周舔着干涩的嘴唇,决定打电话。 <给本诺·克雷曼拨打语音电话> 将思考转成文本,向头脑中的your forma发出指示。一直戴着的单耳耳机发出了愚蠢的呼叫音。反正也不会有回复吧。本诺有讨厌电话的坏毛病。明明知道这事还特意打电话,是因为他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接听的,顺便一提,其实更想向每次都迟到的他直接抱怨。 从结论来说,今天看来不行。超时后,电话自动挂断了。紧接着,收到了来自他的信息——视野的角落开启了信息窗口。 <我还在住院。说我昨天就去了现场,是托托奇课长的谎话> 谎话?慧周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在课长的指示下才一直沉默到今天,但我们的伙伴关系已经解除了> 果然吗。解除本身是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正因为是常态,所以慧周既没沮丧也没失望。倒不如说真正的问题在于托托奇课长为何要一直隐瞒到今天。总觉得有种讨厌的预感。 <那边的分局人员会代替我去机场接你。就在转盘等着吧> <了解。对了,有听说过关于我的新辅助官的事吗?> 慧周如此回信道,但本诺已没有了回复。虽然很想生气,但把他送进医院的也是自己。本来就不受他欢迎,现在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但是,新的搭档吗。 不感兴趣。要说为什么,那就是不管谁来都不能长久。虽然一般的电索官都是以年为单位同辅助官共事,但慧周就只有一个月左右。因为信息处理能力超群,所以和谁都不相匹配,每次都会让辅助官出现故障。 慧周带着忧郁的心情拿出电子烟叼在嘴上。正要吐出不含尼古丁和焦油的水蒸气的烟雾时,your forma就发出了警告。<机场区内禁止吸烟>慧周忍住了咂嘴,把香烟熄灭了。她开始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胶囊吊坠项链【nitrocase】排解心情。 等到迎接的人出现实际上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在几乎快冻僵的慧周面前,一辆suv停了下来。方方正正的高级红褐色车体,圆圆的车头灯仿佛诉说着对越野的喜爱。一不小心就用your forma解析了——拉达·尼瓦。大约四十年间都没有进行过产品更迭,依旧保持着纯正的血统。不愧是艺术都市,连汽车的品味都不一样。 “早上好,是樋枝电索官吧?” 驾驶席的窗玻璃降了下来,露出了张高加索年轻男性的脸。但是,个人情报却没有显示出来。仅此而已,慧周就感到心情愈发沉重——这位司机是一位机械友人amicus robot。所谓amicus很久以前被称为安卓、仿生人,已经成为了当代人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让您久等了吗?”驾驶者出示了给隶属于分局的amicus发放的身份证明徽章,“我听说碰头时间是上午九点……” “我听说是八点。”通知慧周时间的是本诺,他是故意的。这也是常有的事了。“总之先让我上车。” amicus刚一解除门锁,慧周就迅速把身体塞进了副驾驶座。总算可以暖和点了……原本是这么以为的。车里依旧冷得吓人。和期待不同。 “啊啊对不起,因为冷的话处理速度会上升。” amicus不慌不忙地打开暖气开关——如果慧周的知识正确的话,它们应该不会感到炎热和寒冷。它们作为单纯模仿人类的机器,只是表现出“像人类”的样子。毕竟系统就是这样打造的。 “但如果我因为寒冷而感冒的话,那你就违反了敬爱规则了。” “正如您说的那样。当然,程度如何我还是分得清的。” 尊敬人类,老实地听从人类的命令,绝对不攻击人类——所有的amicus都把<敬爱规则>作为信念编入了程序中。 老实说,慧周不太喜欢这台机器。 说的更干脆点,是讨厌。 汽车经由半自动驾驶慢慢地行驶着,离开了转盘。圣彼得堡的街道被时代错误的建筑样式点缀。虽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因为外墙那鳞次栉比的全息广告影像,把一切都给糟蹋了——mr广告系统也是your forma的功能之一。读取使用者user的嗜好,将平时关心领域的相关商品和企业广告显示在上面。最近全世界所有的建筑物上都满是广告,去哪里都没有欣赏风景的余裕了。 虽然也可以去掉广告,但是需要缴纳高额费用。不管怎么说,作为开发者的rig city的大部分财源都是靠广告收入来维持的。另外,用户几乎可以免费接受植入your forma的手术也是多亏了这些广告。 “按照预定,我们将直接前往联合护理中心。今天需要通过电索来确定病毒的感染源吧?” “是的。” “事件是继华盛顿特区和巴黎之后第三次发生了吧?” “比起这个,我的新辅助官是?” “已经做好准备在等您了。需要来详细介绍一下他吗?” “不,只要知道能碰头就可以了。” 慧周言毕,就打开了your forma的新闻专栏。优化后的标题并排展示出来—— <关东地区大寒流> <巴黎圣母院,年末倒计时活动规定><瑞士宣布每年协助自杀的件数世界为第一><书店网络,年末大甩卖增印纸质书>……。 慧周对谁会成为辅助官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自己只想处理好自己眼前的工作。 从很久以前,就决定那样停止思考。为了从一切罪恶感中守护自己的心。 <疫情时代结束了。从今以后,您想体验新『线』带来的日常吗?> 最初的宣传广告中似乎充满着这样的口号。 侵袭型复合现实设备< your forma你的形态 >是模仿大脑中的缝合线的信息终端。 它是直径三微米的智能线程,通过激光手术埋入脑中使用。如果有your forma的话,从健康状态的监控到在线购物、sns的更新,全部都可以在头脑中完成。 31年前——即1992年的冬天。冠以“孢子spore”之名的病毒,引起了世界规模的感染爆发pandemic。在短时间内持续变异的这种病毒面前,疫苗和抗体的开发毫无意义,转眼间社会机能就全部麻痹了。全世界约有3000万名死者,死因几乎都是病毒性脑炎。因此,预防脑炎的发病成为首要课题。 在世界卫生组织who的主导下,各国机关相互合作,应用了处于研究阶段的bmi技术。经过数年的时间,开发出一种侵袭型医疗用线程设备“neural safety”。这样一来,脑炎的治疗变得容易,死亡率下降。之后通过不断改良,脑炎的预防成为可能。因病毒时代而疲惫不堪的人们,没有不选择这条“线”的理由。 在疫情结束很久的如今——2023年,“neural safety”向着”your forma”转变,完成了向最新型多功能信息终端的大步进化。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功能便是<机忆>。 机忆能记录实际发生的事实与使用者自身当时的感情一并记录。这是将海马记忆通过二进制转换而产生的,故使心理的可视化成为可能。 机忆大大改变了犯罪搜查的方式。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电子犯罪搜查局作为唯一有权行使机忆搜查的机关,在解决重大事件上发挥了作用。当然,偶尔也会出现通过加工和抹消机忆来逃避犯罪的行为。但是,就现在的技术无法捏造机忆本身,所以对搜查的进展做出了显著的贡献。 而潜入到机忆里的,就是像慧周一样的电索官们。 电索官也被称为“diver“,就如字面意思,通过与被害者或加害者的your forma连接,潜入其脑中寻找事件的关键。因为机忆是在与网络分离的独立环境中管理的,所以有必要直接连接起来。但因为机忆以像千层派一样的多层结构进行保管,所以以普通的信息处理速度的话搜查表层都会有困难。 因此,电索官需要特定的适应性。这些主要是根据遗传的抗压性和与your forma的适应度来判断的。从脑部发育期开始使用your forma的话,极少数情况下会发生极端迎合your forma形式的髓鞘化现象——简单来说,就是大脑过于习惯your forma——受此影响,信息处理能力会飞跃性地提高。能被选为电索官的,就是基本是这些有点扭曲的人。 在这些人中,慧周的能力尤为出类拔萃,至今仍未遇到适合的辅助官。 也就是说,所谓的“天才“并不是褒奖的话,而是最高级的讽刺罢了。 2 目的地的联合护理中心采用的是哥特复兴式建筑风格。慧周无意中瞟了一眼,就引起了外壁的全息广告反应。your forma会自动读取二维码,在浏览器中打开购买页面——完全就是碍事。 总之就是有种疲惫感,慧周和amicus司机一起到达了大厅。虽然到处都是疲惫不堪的外来患者,但却没能见到一个职业上标着电索辅助官的人。 “新的辅助官好像还没到呢。” 慧周发出了泄气的鼻音。嘛,虽然已经习惯搭档会迟到了。 “果然还是应该由我来详细地介绍他。”amicus再次说道,“辅助官名为哈罗德·路卡夫特,是最近从市警那里调过来的。头发为金发,身高大概为180cm左右。” “所以都说不用了。看到个人情报就自然能知道……” 慧周厌烦地抬头看了一眼amicus——第一次认真地确认了对方的样子。然后就哑然了。虽然刚刚因为对方是amicus就失去了兴趣,但现在来看外观modeling相当端正。年龄设定在二十几岁左右。金色的头发被用发蜡精心的梳起,匀称的眉毛、有着纤细睫毛的眼睛、直挺挺的鼻梁和厚度恰到好处的嘴唇——小小翘起的碎发和右脸颊淡淡的痣,引出了绝妙的人情味。 怎么看,都像是工匠注入灵魂的艺术作品一样。明显不是量产型,而是高价定制的款式。 “路卡夫特的服装方面,今日着装是苏格兰格子的围巾和麦尔登呢外套。” 慧周连眨眼都忘记了——因为眼前的amicus和描述中如出一辙。即便穿着设计常见的外套,也能凸显出那修长的身材。 “不会吧……”口中顿时干燥起来,“开玩笑吧?” amicus平静地微笑着。是足以勾起她烦闷感的洗练笑脸。 “刚才没有报上名字,非常抱歉。我就是哈罗德·路卡夫特。” amicus——哈罗德这样说着,爽朗地伸出了手。 不是,等等,别开玩笑了。 “不可能。我从没听说有过amicus的辅助官,你们的工作应该是更闲杂的……” “确实,搜查机关中的amicus大多负责管理证据保管室和现场安保等方面,而案件搜查是人类和分析机器人的工作。我的头衔也还不是正式的。” amicus的工作都为杂务的原因是,他们不像工业机器人那样有效率性和生产性,只是追求“像人类”而制造出的通用人工智能agi——agi在仅有理论的时候,也曾有学者担心它们会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超智能。但在已经投入使用如今,他们不过停留在“聪明但顺从的机器人”的范畴,成为了人类的好搭档。 amicus也是在疫情中产生的。英国企业novae robotics公司开发了一台仿生人。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工程学和your forma一样,是在疫情中一起发展起来的领域之一。从减少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尽量控制感染风险的观点出发,各国都对代替人类工作的机器人进行了投资。 novae公司以英国政府的巨额投资为资本,推动了仿生人的实用化。当初提供给医疗机构的那台仿生人,和人类有着同样的容貌,表情丰富,不仅完成了既定工作,还将人类需要的反应——安慰、鼓励、共鸣等——一一还原出来,照顾了饱受病毒折磨的患者和医疗工作者的心,缓解了他们的压力。 之后仿生人作为“amicus”发售,在社会上获得了从家庭到企业的广泛普及。如今围绕着如何对待amicus也引发了”机械派“和”友人派“屡屡对立的问题。 但是,能够把握周围情况并灵活应对的amicus“像人类”,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没有一技之长。它们在特定领域的学习深度方面远远不如工业机器人。因此有关专业职务且色彩更鲜明的犯罪搜查,比起amicus更倾向于让分析蚁mil robot来完成。 但现在眼前的amicus却主张自己是电索辅助官。 “如果你真的是辅助官的话,为什么不先自我介绍?” “啊啊,”哈罗德悠闲地缩回了手,“抱歉。因为我想暂时观察一下您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在飞机上看了电影?” “诶?”虽然确实看过,“那又怎样?” “标题是《第三地下室》吧?” 慧周不由得眨巴眼睛——答案正确。为什么他会知道? “难道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不,谁都没有。您应该乘坐了etoile法国航空。看了官方网站就知道了,《第三地下室》是飞机上可选的作品之一。” “……所以呢?” “如果是像您这样随意的人,自然会从推荐中选择最引人注目的标题。而且因为职业关系,您只会被极度刺激的故事吸引。您的眼睛因为眨眼次数减少而充血,又因为被恐怖心理煽动,多次舔嘴唇而变得干燥。因此,看的电影的类型必然是恐怖片,而恐怖片只有《第三地下室》。” 慧周只能目瞪口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电索官应该生活中不太讲究吧?您身上有电子烟特有的烟味。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是便宜货。也就是说对吸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只是希望能排解心情。那样的人大部分都不关心生活本身。对时尚和恋爱也完全没有兴趣,把工作当作恋人。” 简直让人说不出话。在无言以对的慧周面前,哈罗德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这是初步的人类观察。现在您能理解我作为搜查官的能力了吗?” 别开玩笑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确实,amicus可以通过沟通把握人类的感情。但是能达到像刚刚那种程度的精度可以说是异常。到底怎么回事? 慧周掩饰不住自己的困惑。 “樋枝电索官。” 哈罗德带着温柔但又不容分说的笑容,细语道。 “在解决案件之前,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好搭档。” 饶了我吧。辅助官是amicus,而且还是那种有能力窥探隐私的。 “那个……给我点时间。”慧周只能如此回复,“我想给上司打个电话。” <给维·托托奇拨打全息电话> 走出护理中心的慧周毫不犹豫地呼叫了上司托托奇课长。明明气温和刚才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不知为什么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慧周就是如此的动摇——全息电话,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全息电视。这是通过使用全息模型产生直接和对方见面感觉的对话技术,也是your forma的一项功能。 “哎呀早上好,樋枝。” 电话一接通,托托奇课长的身影便在眼前被描绘出来。锐利的五官,虽然是女性却给人以严厉的印象。束起的黑发长及腰间,灰色西装一丝不苟——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是掌管电索课的团队领导。托托奇的头衔是上级捜查官,是通过与电索官和辅助官不同的形式积累职业经验的精英。 “知道里昂这边现在几点吗? 早上8点,是出勤时间哦” “对不起。”慧周忍住反驳的冲动,取回冷静,“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和本诺解除了搭档关系,是因为新的辅助官是amicus吧?” “怎么会。只是太忙了忘记说了而已。”绝对是谎言。托托奇就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讨厌amicus。只是电索官原本数量就很少。但是你却定期地让搭档发生故障,让他们住院,尽给搜查捅娄子。” “那是……” “好了,我也明白。因为没有能和樋枝相配的辅助官,所以只能对能力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我的错。但是,现在终于找到了好搭档哦。” “那可是amicus诶?”一点都不好,慧周想这么说,“而且your forma和amicus的人工智能原本就规格完全不同。不可能连接<救生索>的吧。” “只要同时使用hsb connecter和usb connecter,再准备好特殊的<救生索>,就可以连接了哦。” “即使能这样,处理速度也没法协调了,对方的电路应该会烧断的。” “他很特别,所以没关系。” “是定制型吗?难道是特意订购那玩意儿的吗?” “他原本就是隶属于圣彼得堡市警刑事科的amicus。只是为了调查这次事件的让他转属到分局而已。”真的是这样吗,托托奇的说话方式淡然得让人惊讶,“他虽然是特别的amicus,但并不是我们订购的,反正就我所知我们是没有那么多资金的。” “但刚刚你说准备了特殊的<救生索>。” “那是必要的投资啊。不仅仅是为了你,对将来很多电索官也有帮助,“ 总有一天,amicus也会担任辅助官的工作吗?那还真是不得了的事。 “樋枝。他的运算处理能力和你的信息处理能力相当。数据可以证明,”托托奇用开导的口吻说道,“总会这边已经有要弃用你的提案了。但是我顶风反对了。你是个优秀的人才,能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电索官,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世界上最年轻的天才电索官——回忆起过去媒体曾一时为之骚动的情景,痛苦的心情又重新复苏。自己从事这份工作是在三年前。那是刚从跳级高中毕业的十六岁的时候。虽然”天才”听上去很沉重,但那时候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讽刺的意味。 直到在第一次将辅助官的大脑烧毁的那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而且用这个方法的话,就不会再伤害到人类辅助官了。” 这确实是个好论点。只要提出这一点,所有的反论都会显得无力。 “即使这样还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学着一个人潜入后回归的能力了。” “不可能。正因为谁都做不到,所以才采用了搭档系统。” 像慧周那样的电索官diver,因为特化了情报处理能力,所以一旦开始电索就无法再进行控制了。也就是所谓的跳伞,跳下去后就只能垂直落下。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将观测交给作为救生索的电索补助官byer,然后在适当的时机进行打捞。 “能接受了吗?” 很明显,慧周并没有完全信服于托托奇。当然,慧周也不认为可以就这样拒绝。更重要的是,她在总会上保护了自己。如果是合格的大人的话,是务必要感谢的。 但是其代价,就是amicus搭档吗。 慧周向托托奇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后,挂断了电话。她把刘海胡乱地拨弄在一起。自己也明白,只有放弃——而且,反正那个amicus也会马上坏掉的。托托奇似乎相信自己和amicus的能力很相配,但并没有实际尝试过。 至今为止的辅助官没有例外。 即使用amicus替代,也不可能那么简单顺利地进行的。 “樋枝电索官,打了相当久的电话呢。” 护理中心的住院病房很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在人类医生的引导下,慧周和哈罗德一同走在走廊上。时而与探病的人和护士擦肩而过。 慧周顶撞道:“所以又怎样?” “不用说也猜得到,您是想申请替换搭档吧?” “不是。”立刻回答了,糟了,“没说到那一步。” “那太好了。”哈罗德微笑着,“虽然很失礼,但您讨厌amicus吗?” 对方注意到了吗。有种噎住的感觉。想想刚才态度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被当面指出的话还是会有点难为情。 “虽然对你很抱歉,但是……就是那样。” “没关系,我不太在意这些。那请问契机是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不想提及。今后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并不讨厌克己的人。我很尊敬您。” “不……”什么啊,不说清楚对方就不明白吗?“也就是说,我不打算和你搞好关系。” “那个……不好意思,现在可以详细讲解一下感染者的事吗?” 突然,走在前面的瘦弱医生对这边的废话投来了责难的目光。 “失礼了。”啊啊够了,得赶快转换重点,“两天前,第一个感染者被送到了医院对吧。” “是的,到今早为止住院的是十二个人。芭蕾舞学院的学生占了半数,所有人都因为低温症被送了进来。大家都说暴风雪很大。” 医生用下巴指了指窗外——天空散发着模糊不清的光亮,像还没睡醒一样朦胧。繁忙的送货无人机来来去去,但并没有一片雪在飞舞。 “暴风雪是发生在感染者的大脑中的。”慧周说,“共通的幻觉是这次知觉犯罪的特征。” 知觉犯罪是your forma感染了电子病毒引起的。在本次的连续案件中,本月上旬华盛顿特区出现了第一起,此后巴黎、圣彼得堡也相继发生了单独案件。 感染者的共同症状都是产生暴风雪的幻觉并伴随着低温症。 “我也诊断了患者,读了过去的新闻,听说是新品种的自我增殖病毒。” “是的,而且即使使用your forma进行全扫描也无法检测出来。现在,开发方的rig city成立了分析小组,正在进行调查。” 目前,关于这种新病毒只有两点可以确定。 一、感染由一个感染源通过your forma的信息和电话渠道传播 二、病毒只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极短潜伏期,只有此期间病毒具有感染能力 ——关于感染能力,与其说是病毒的问题,不如说是发病后your forma会陷入无法运作的状态,所以病毒必然无法扩散。 目前还没有找到去除病毒的方法。处理方法有限,只能通过动作抑制剂来停止your forma本身的功能,或是通过摘除手术去除your forma的两种选择。 “但是,暴风雪的幻觉尚且不说,身体会受到幻觉的雪影响,怎么说也……” “电子犯罪搜查局我们也在烦恼这一点,但目前认为这是安慰剂效应的一种。说成很久以前的布阿米德实验会更好理解。” “怎么说呢?”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证明人会因其所思而死的实验。试验对象以蒙着眼睛的状态被绑在床上。然后医生对实验对象说‘如果失去身体三分之一的血液就会死亡’,然后将手术刀插入实验对象脚的大拇指。虽然并不深,但血就这样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 “实际上并没有插入手术刀,是实验对象将水滴声当成了滴血声。”哈罗德擅自接上了话题,“在实验中,每隔一小时就会告知试验对象伪造的出血量。几个小时后,当告知出血量终于达到了三分之一后,试验对象尽管没有受伤但还是死亡了。” 慧周有点愁眉苦脸的说道:“知道得很清楚嘛。” “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我们见过一次后就不会再忘记。” “啊啊,我们的护士amicus也是这样的。重要的病历卡数据连备份一起丢了的时候,也是由她从记忆memory全部导出才得以复原的。” “这对我们来说很简单。”哈罗德微笑着说,“只是电索官,用布阿米德实验解释从逻辑上来说有点牵强吧?” “大脑原本就是容易受骗的器官。”慧周沉声道,“如果以像your forma那样与大脑一体化的设备为前提,布阿米德实验就可以作为十分有逻辑的说明成立。” 之后,慧周她们所访问的病房是间有十五张床左右的大房间。感染者们横躺在床上,因镇静剂的作用安静地呼吸着。病情似乎还算稳定。 “正如您所要求的那样,所有人都用<探索线>连接起来了。” 医生说的——电索中使用的<探索线>和<救生索>就是所谓的hsb电缆。human serial bus是your forma专用的串行总线规格。从保护个人隐私和防止滥用的观点出发,禁止一般人持有,只有特定的医疗机构和搜查机构可以使用。 “诶—,是要从这些人里面找感染源吗。那里面有犯人的线索吗?” “还不知道。不潜入的话说什么都没用。” 无论是在华盛顿还是在巴黎,虽然找到了像欧吉那样的感染源,但是并没有发现病毒的感染路径和犯人的线索。your forma和机忆中没有留下痕迹,而且感染源自己也主张“完全不知道是在哪里感染的病毒”。 正因为如此,才希望这次不要落空。 “但是,”医生不安地环视室内,“是要并行处理十二人吗。我从没见过以两人以上为对象的电索官……不会造成精神上的自我认知模糊吗?” “没问题。正因为能并行处理很多人,所以才会叫我来的。” 记录在机忆里的感情会像是自己的感情一样通过人心。因此,电索官经常会出现自我认知混乱,引发需要精神疏导的事故。但是,慧周即使并行处理很多人的电索,也没有一次被这些感情所吞噬过。 要说起来,更令人担心的是哈罗德的处理能力。 “接下来,”慧周看向amicus,“路卡夫特辅助官,我和你的<救生索>是?” “上面让我们用这个。” 哈罗德取出连接电索官和辅助官的<救生索>。与一般的<救生索>设计不同,这条的颜色如同金线和银线相互交织,微微发亮。 慧周皱眉,“特制品……呢。” “是的。它可以在观测您的时候,将传递来的情报转换成我的回路也能理解的形式。” 托托奇课长说这是必要的投资。但是,慧周并不认为会就这样顺利进行。这是到现在为止的消极经验留下的影响。 慧周依旧提不起干劲地将<救生索>插到了脖子上。与<探索线>相比,〈救生索〉并没有那么长。哈罗德为了连接而来到了眼前,所以慧周一下子背过了脸,抑制住想要保持距离的冲动——和amicus如此接近真的久违了。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电索官,连接好了哦。” “啊啊嗯,”慧周看了一眼哈罗德——吓了一跳。他移开了左耳,在露出的usb端口上连接了连接器,“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种时候,即使不愿意也能明白,这只是长得像人类的机械。 说更直接点,不,是令人相当不快。 “没有什么特别的运行问题,我只是有点紧张而已。”和他的话相反,哈罗德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您看起来很平静。” “……因为习惯了。” 这是骗人的。实际上心里乱哄哄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从来没有与amicus连接过。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没关系,反正自己很擅长停止思考。 在完成了三角连接后,慧周再一次做了深呼吸。 照老样子做就行了。 “开始吧。” 这样低语的瞬间,感觉一下子就歪斜起来——瞬间,掉进了电子之海里。 首先从表层机忆开始——贴着心爱的爱犬的脸。我想保护你。看到了大声喧哗的朋友。心脏像被刺中般,悲伤到裂开。触摸崭新的芭蕾舞鞋。兴奋不已,现在就想跳舞的心情。为了打发时间,翻着朋友的sns投稿。奶酪沉入咖啡的图像渐行渐远。马林斯基剧院【位于圣彼得堡的歌剧、芭蕾舞剧院。】出现在眼前。明明满是广告,却美丽得闪闪发光。这是憧憬……在your forma的机忆中累积的十二个人的日常,感情,变成了零散的碎片到处飞散。喜怒哀乐的雨雪胡乱地敲打着慧周的心。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己的感情。将其作为无关之事封闭感情,冷静地应对。 “如果死了的话,绝对不会原谅你。” 唐突响起的细语——是谁的? “差点因为你死掉”“再也不想和你成为搭档了” 不是。这是慧周自己的机忆。为什么潜入到自己的机忆里了?是弄错了落下的方向吗——是吗,难道这是逆流吗。糟糕了。 看得见。 映出黑暗的走廊。令人毛骨悚然。是医院。窗外的街道上洒满了星光。至今为止一直蔑视的搭档们的呻吟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也能听到抽泣。是来自搭档的家人,朋友,或恋人的,“不可原谅”“像机器一样”“才不想要一组”“快道歉”“说什么天才?”“消失吧”没事的。没事的。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心痛的。疼痛的倒不如说是被自己伤害了的他们。慧周这样对自己说。 快关掉。滚开。要的不是这些。 笨拙地更换世界,总算设法修正了轨道,被引导到感染者们的网络上的行动历史中。向着sns和邮箱。太好了,我恢复了状态。无数的对话像暴风雨一样扫过——明天学校见,和爸爸吵架了,朋友买了amicus,试了新的舞鞋,这次的倒计时派对……哗哗地流淌而过。错综复杂的情报点和机忆相结合又相互联系。通往感染源的道路终于浮出了水面。 啪地一下火花四溅,又妨碍了调查。 看到了令人怀念的姐姐的脸。天真无邪的脸上浮现出大人般的微笑。淡桃色的嘴唇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这又是慧周自己的机忆。 “慧周,握住我的手。我给你变个不会冷的魔法。” 想见你。如果真的能再一次握住那只手的话。下次绝对再不放开了。明明不想再放开任何人了——不对。冷静点。不要被自己的感情给吞噬。 如果不关上的话。 挣扎着。速度太快了。想停下来。不,不能停下来。必须转舵。向着感染者。忽然大脑歪曲的感觉增强了。好热。回到十二个人的机忆里。全员的机忆相互交叉,揭露出相交的地方。在那里寻找感染源,然后。 看见了。 视野豁然开朗。 陈旧的气味穿过鼻腔,慧周回到了病房。吐出了口气。额头上浮现出了汗珠——已经做好了觉悟。和本诺的时候一样,耳朵里应该会传来医生的悲鸣。好了,来吧。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悲鸣始终没有出现。 “找到了呢。” 听到了柔和的声音,慧周屏住了呼吸。 旁边的哈罗德坦然地站着。表情和开始电索前一样清爽。他的手上握着从慧周的脖颈后抽出的<探索线>。他既没有像本诺那样倒下,甚至连身体不适都没有。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难以置信。 “怎么了,电索官?” 啊——托托奇课长的判断是正确的。 成为电索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即使没有倒下,和自己完成电索后的辅助官们也一定是一副疲惫的表情。这样的负担累积起来,就会容易发生故障。没有一次例外。 但是不管怎么看,哈罗德都毫无损伤。不仅如此,连一点疲劳的迹象都没有。 其实自己一直想相信,相信和机械一起潜入不会顺利。那是不可以的。不想接受。但现实却好像很喜欢讽刺。 好不容易找到的相称的对手,竟然是最讨厌的amicus吗。 “电索官?是我弄错打捞时机了吗?” 哈罗德惊讶地看了过来——仿若黎明湖水那般冰冻的瞳孔。雕刻而出的虹膜深度和划过白眼球的澄澈血管。美丽又冰冷,完美的眼睛。 其无机质感甚至让人有些羡慕。 “不……”总算,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完美的时机。” “非常感谢。” “真惊人啊,”医生吃惊地开口说道,“没想到真的能并行处理十二个人……精神状态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慧周回复说没关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强行将思考拉回搜查——她一边整理得到的情报,一边仰望着哈罗德。 “感染源的名字是库拉拉·莉,芭蕾舞学院的学生。只是……并不在这里。” 3 感染源库拉拉·莉从感染当天开始就缺席了芭蕾舞学院。 根据your forma的用户数据库,莉是挪威人,出身于芬马克郡的希尔克内斯,现年十八岁。作为留学生进入了彼得堡的芭蕾舞学院,住在学生宿舍。无犯罪史,同华盛顿和巴黎的感染源一样,都是善良的普通市民。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现行踪不明。 “我认为她只是个受害者。那么为什么要逃跑?” “可能是因为感染了朋友而产生了罪恶感。现在,我正在查莉的sns哦。” 慧周和哈罗德现在,正坐在颠簸的尼瓦【那辆俄系车】上。从圣彼得堡出发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马上就要到芬兰的国境检查站了。 从学院那边听说莉好像以祖父的葬礼为由请假了。但是根据数据库,她的祖父几年前就去世了。也就是说,莉撒了谎。 调查了圣彼得堡市内的监视无人机后,二人发现莉在离学生宿舍最近的停车场借了一辆共享汽车。确认了行车路线后发现,莉在距离故乡五百公里左右的凯于图凯努下了车。理由不明。如果至少能确定莉的位置信息的话就很容易了,不过受感染的your forma甚至无法发出电波信号。 因此,慧周她们只好老老实实地跟上莉的步伐,就这样向凯于图凯努出发。话虽如此,要和amicus一同挤在狭小的车内,难免觉得心情沉重。 “电索官,请看这个。真是完美的舞蹈。” 哈罗德噌地拿出了全息浏览器。上面播放着身材纤细的莉身着tutu【古典芭蕾舞裙】翩翩起舞的画面。应该是在她的sns上上传的吧。 “她跳的是《巴黎的火焰》变奏曲这种高难度曲目,但是动作完全没有摇晃。是不输给职业表演者的技术。” “就算她很优秀,那也和事件无关。” 慧周为了缓解寒冷,把手放在了自动驾驶中的方向盘上——助手席的哈罗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摆弄着手表型的便携终端,浏览着莉的sns。虽然amicus也能进行网络连接,但是其用途仅限于iot协作等。他们使用网络还是需要终端的。【物联网iot ,inte of things,物联网就是“物物相连的互联网”,说的简单点,etc,远程遥控都算iot】 “那么,这个又怎么样呢?真的是很奇怪的喝法呢。” 接着他展示了放了很多奶酪的咖啡的照片。下面配上了“我的最爱”这样的字样——和刚才在机忆中看到的一样。慧周让your forma分析后,从网络上找到了答案。 “咖啡里加山羊奶酪……少数民族萨米的饮食文化吗。”相关信息也立刻跳了出来,“莉到访的凯于图凯努好像就有很多萨米人的居民。” “那一带是机械否定派luddite生活的技术限制区域。如果说萨米人的话,应该也有人在驯鹿畜牧的背后染指黑医。” “这在搜查局这边也是很有名的。不过正确地说不是黑医,而是生物黑客。” 生物黑客是通过被称为biology hacking的赛博技术,通过改造委托人的肉体来获得报酬。因为这一过程中使用了违法的药物和肌肉控制芯片等,所以也被称为黑医。这样的生物黑客大多是被黑社会组织雇佣的少数民族。他们为了维持文化容易陷入贫困,常有被高额的报酬吸引从而接下工作的情况。当然,这是触犯法律的行为。 “也就是说,莉为了取出感染的your forma,委托了生物黑客……但也不对啊,那一般医院不就可以吗。不必特意冒险吧。” “没错。”哈罗德点点头,“所以我在想,莉是不是认为出现的幻觉是体内其他机械的故障呢?” “什么意思?据数据显示她身体健康,没有什么其他的病症。植入your forma之外的机械应该是没有必要的。” “对了,电索官,您看过芭蕾舞吗?” 慧周眨巴着眼睛。搞什么,问得没头没脑的。 “我看起来像看过吗?说我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不就是你吗。” 他缩了缩脖子:“请再度接受我的歉意,刚才那是对女性无礼的表现。” “不,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而且原本就从未想被人当做女人看待,“所以呢,芭蕾舞又怎样?” “不……”哈罗德犹豫了一下,说道,“果然,还是稍后再说明吧。” 在那之后,车里就陷入了令人烦闷的沉默。 不爽。慧周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便把车窗降了下来。全然不顾刮过脸颊的寒风,咬着电子烟——哈罗德知道自己讨厌amicus这事。如果他能像本诺那样把感情直接表达出来的话反倒还轻松些,可他却不是这样。他很冷静,但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慧周把烟雾吐向窗外。 “电索官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慧周被哈罗德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真希望他别管自己。 “我应该说过不想提私人方面的话题。你介意的话我就灭掉。” “没关系。我喜欢薄荷的香味。” “……虽然也有人说这味道不能算烟草。” “原来如此,那最好还是要告知他们这个比尼古丁要健康多了。” 他们受到敬爱规则制约,无论如何都会对眼前的人类采取善意的态度。不管这边怎么封闭自己的内心都不会改变。他们就是这么擅长溜进人类的内心——怎么可能让你擅自进来啊。 “谈工作吧。说真的,你担任我的辅助官没问题吗?” “是的。已经证明了我的能力和您是对等的。难道您不相信数据吗?” 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想相信。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和慧周的处理能力惊人地匹配——其证据就是,刚才的电索出现了逆流。 只要和辅助官的适配性高的话,电索官就容易不小心引出自己的机忆。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和相称的搭档共同潜入过,所以这还是第一次。 “刚才,发生了逆流。……你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辅助官能共有的只有电索官潜入对象的机忆。而且,还是以快进播放的形式传送过来的。” “这我知道。”然后如果不能尽快处理的话,就会像本诺那样烧坏大脑。 “当您打开自己的机忆时,影像会中断变成杂讯。也就是说,虽然我知道发生了逆流,但这边也看不到您的机忆。” “是吗……我会尽可能地努力抑制。” 没有被哈罗德窥探到机忆,老实说真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对于她和amicus相性很好这一事实,真的完全让人放心不下。不如说是糟透了。 “请别露出那么腻烦的样子。” “才没有。” “离凯于图凯努还有十三小时。”哈罗德优雅地微笑着,“让您克服对amicus的厌恶,变得和我亲近足够了。” 慧周终于还是露出了苦涩的表情。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都说了没想和你搞好关系了吧。” “是因为我是amicus吧?” “换谁都一样,我才不想一个个套近乎。” “但我非常想了解您。” “那是你自说自话的愿望,我拒绝。” 什么情况。因为人类表态拒绝了,所以希望他能像个amicus一样尊重她的想法。虽然一开始就有这感觉,哈罗德实在是太厚脸皮了。或者说,他看起来像是有独特的个性一样。 “而且就算变得亲近又有什么意义?有私情的话只会让工作变得困难。” “真是吓到了呢。” 他瞠目结舌地说道,“没想到,您会期望和我亲近到这种地步。” “哈?”说什么鬼话? “要说会使工作难做的私情的话,不就是那种私情吗。是吧是吧?” 光是自己没有立即痛扁这家伙,就想表扬自己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你能看见我腿上的东西吗?” “这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统一采用的自动手枪mma15。” “没错。然后,你因为是amicus所以禁止携带武器。也就是没任何武装。” “刚刚只是个笑话,请不要生气。” 哈罗德把手搁到了窗框上,露出从容的笑容,“您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们的关系一定会变好的。” 这家伙,干脆真的朝他开一枪吧。一边想着做不到的事情,慧周一边生气地关掉了电子烟的电源。关上窗后,慧周粗暴地打开了暖气,“五分钟到了,这次换我保暖了。” “好的,那我就忍五分钟吧。” 喜欢寒冷的哈罗德和拥有正常体温的慧周,在出发时作了每五分钟开关一次暖气的约定。输给了机器的要求什么的,真是没出息啊。 “听好了?别太嘲弄人类。” “没有在嘲弄呀。是想和您变得亲近而已。” “下次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要行使独占暖气三小时的权利了。” “我有点在意,如果冷到那种程度的话,为什么您不穿比紧身裤更暖和的厚裤子?” “这可是发热纤维,便于活动也足够暖和了。只是不能说是完美而已……” “也就是说,单纯的就是您自己怕冷。” “不对,是你不对劲吧,在冰点以下也不在乎的话那才不是人类。” “您知道得很清楚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麻烦啊! 目的地凯于图凯努实际上是一个很冷清的乡村。况且本来建筑物就没有密集到可以被称之为城镇的程度。以横亘在广阔雪原上的干线道路为中心,散布着充满怀旧气息的山间小屋风民居、教会、邮局、学校等——在技术限制区中,生活着拒绝使用从大疫情时代开始广泛运用的线程设备技术的少数派,他们被称呼为“机械否定派luddite”。这样的群体如今分散居住于世界各地。 现在是极夜,即使过了上午九点,太阳也不会升起。在亮度马马虎虎的天空照耀下,载着慧周他们的尼瓦停在了镇上唯一的超市的停车场里。 “真是走投无路了。” 慧周坐在驾驶席上,叼着袋装果冻呻吟着,“没有监视无人机,寻找莉的途径就断了啊。” 要掌握your forma都无法追踪的对象的行踪的话,街上配置的监视摄像头和无人机是最靠谱的。这一点是无论现在还是过去都不曾改变。但是可怕的是,这里根本不存在这些东西。就连送来的物资也是靠人力分发的。在一些限制区中,虽然也有为维持治安而引进监控的地区,但这里实在是太过凄惨了。 “这座城镇只是保持着限制区应有的样子而已。”说着,哈罗德也将包装袋的封条撕开,“好不容易来一次,再稍微享受一下这个恬静的风景怎么样?” “这种石器时代的景色有什么好享受的?” “起码也是青铜器时代吧?” “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吧。” “在这里埋伏吧。” 哈罗德瞥了一眼作为超市的建筑,“这条街上只有这一个食品库。在这座连无人机都飞不起来的地区,我并不认为可以用电商购物,所以莉出现的可能性是十二分有余。” 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更何况,莉只是在凯于图凯努下了车。就连现在是否还继续留在这里都还不清楚。 即使这样,在经过长达十五小时以上的移动后已经不想继续了。慧周把像烂泥一样的身体摊到了座椅上——瞥了一眼哈罗德,他正把袋装果冻往嘴里送。 amicus和人类一样,可以通过嘴摄入食物。尽管如此,他们的动力源是利用循环液的发电系统,并不是从食物中获取能量。说到底只是为了体现“像人类”这个选项而已,吃的东西也会在人工胃中分解消失。 “回去后,真想吃暖呼呼的罗宋汤啊。这果冻太难吃了。” “难吃吗?五大营养素全部齐备,一瞬间就能解决吃饭问题。很方便哦。” 慧周若无其事地说完,哈罗德明显皱起了眉头。 “电索官,您是不是把充电端口藏起来了?就像早期的amicus一样。” “哈?你才是,说什么好吃不好吃啊,机械就给我有点机械样啊。” 目前为止只有一点可以确信——和他是绝对不可能友好相处的。是amicus就不提了,但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完全相反。 不管怎样,慧周只能重振精神。得快制定好下一个对策。她打开your forma,展开此次事件的数据,看看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说到哈罗德,他一直在观察出入超市的客人。是找到了什么莉会经过的证据了吗? 虽然希望如此,但仍旧不报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窗缝一点一点地渗进来的冷气,从身体末端开始夺走热量。天色渐明,然后又随之渐暗,城市的灯光开始一点点地显眼起来。 就在完全放弃了的慧周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打瞌睡的时候。 “电索官,请醒一醒。” “嗯嗯,不要嘛……今天绝对不从床上出来……喵……” “睡糊涂了吧?我看到莉了哦。” 说什么?一瞬间就醒来了——挡风玻璃的对面。停在超市入口附近的蓝色吉普车突然映入眼帘。正巧看到驾驶座的门关上了。看不到乘坐者的脸。 “就是那辆吉普车。正确地来说不是莉本人的,而是藏匿着她的萨米人的车。” “怎么回事?”完全莫名其妙,“藏匿莉这情报哪儿……” “不会有错的。您是知道我的眼睛的吧?请相信我。” 怎么可能相信啊。怎么可能就单凭观察就看出人种,而且还能知道萨米人家里藏匿着莉啊——但是,大脑还没法提出否定他的论据。就这样,吉普车的尾灯发出红色的光,动了起来。 “请跟着它。还有,还是快点把口水擦掉比较好哦。” “才不是口水,才并没有睡得那么熟,不是说到底就算睡熟了也不会流口水啊。” “电索官,吉普车就要开走了。” “啊啊,知道了啦!”如果这次搞错了的话,之后要好好发发牢骚! 慧周把尼瓦切换成手动驾驶,踩下油门,追着离开停车场的吉普车,向干线道路行驶出去。但是除了自己以外就没有别的车了,而且视野也太好了。 “这不看得一清二楚嘛,这样跟踪不行的……” “反正居民能使用的道路也是有限的,不会被怀疑的。” 慧周惊呆了:“就凭这俄罗斯产的车,你还真敢说啊。” 在行驶了五公里左右后,吉普车便突然减速了。不久,不打转向灯就左拐了。就那样行驶进入一栋民房的地界,停下了车。 慧周特意开过吉普车转弯的地方,开出几米远后才在路边停下尼瓦。 “下车了。”哈罗德低语。amicus的视力很好,“看吧,就说不会注意到吧。” 慧周拿起放在仪表盘上的望远镜,眺望吉普车。多亏了带有暗视功能的望远镜,才能清楚地看到——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孩,和自己年纪相当。小小的个子,栗色的头发编成可爱的三股辫,正拼命地抱起装得满满的纸袋。 理所当然地,这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完全看不出是否藏匿着莉。 “所以,为什么会说是那孩子呢?是莉的sns上配了什么图片吗?” “没有。我来说明一下,请好好观察她。”在哈罗德的催促下,慧周不情愿地照做了,“她手腕上戴着手镯。是将驯鹿的角和蹄用皮革和锡编织成的duodje。这是萨米人的传统工艺品。” “就算她是萨米人,但也不是所有萨米人都是生物黑客啊。仅凭一个手镯就觉得那孩子藏匿了莉,这想法还真是飞跃啊。” “但是她买了大量的速食食品。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客人会采取这种行动。之所以刻意避免生鲜食品,是因为想减少外出购物的次数吧?应该有不能去外面,需要避开他人目光的理由。” “不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是速食食品?” “从纸袋的膨胀方式来看肯定没错。” 胡说八道——正想这么说的时候,透过双筒望远镜看到的女孩手中抱着的纸袋华丽丽地倒下了。散落在雪地上的不是其他,正是速食食品的包装。慧周不由得在心中咋舌。遇到的时候就这么想了,这个amicus一定有透视能力。 “最重要的是她在停车场的样子。一边异常在意周围,一边把手放在脖子上。接触脖子是为了缓解压力而采取的非语言non-verbal行为,为什么去熟悉的当地超市还要感到负担呢?” “谁知道……说不定是有别的心事呢?” “没错,就是她有亏心事。购物结束后往车上放行李的时候也很明显。脚尖不自然地打开了,有只脚一直朝向停车场的出口。这显示出她想立刻逃跑的心理状态。那么想逃走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不要全都问我好吗,“至少不是偷窃吧。本来就是个小镇,和店员应该都认识。” “没错正是如此。她是为了防止被人看破藏匿着莉而在警戒。” “所以才说太跳跃了啊。最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莉为什么要委托生物黑客……” “电索官您说没有看过芭蕾舞,” 哈罗德轻柔地打断道, “莉的舞蹈太完美了。完美得过了头,导致动作和肌肉的附着方式不相称……您能理解了吗?” 慧周放下望远镜——终于,找到了刚才心中疑问的答案。 “也就是说,莉早就做了biology hacking这种不正当行为?” “是的。而眼前的她正是为莉实施手术的生物黑客。所以才要藏起来。” 如果确实是如此的话,那么就说得通了。 莉原本通过非法手段改造了身体,成为了芭蕾舞演员的候补。进行biology hacking是与服用兴奋剂同等恶劣的行为,在体育界受到严格限制。如果公开的话,恐怕会断送她作为舞蹈演员的未来吧。正如哈罗德所说,莉认为病毒感染是因为biology hacking造成的故障。所以她没有去医疗机构,而是再次依赖生物黑客萨米人。 但是,还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不想承认amicus实力的愚蠢自尊心如此叫嚣道。 “那么,不能这么想吗?”慧周强行做出了推测,“那孩子最近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被欺负之类的,因此陷入了一时的对人恐惧之中,即使是在当地的超市也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现在很郁闷,做饭也很麻烦,所以就选了能很好地保存,做起来很简单的方便食品。……喂,你在听吗?” “在听哦。确实,也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呢。” 哈罗德瞄着后视镜整理着头发。这家伙突然在干什么? “我想在去核对答案之前先确认一下自己的仪容。” “啊是吗。”机械有什么仪容可言啊,“相对的,后面的头发可一直翘着啊?” 慧周毫不犹豫地指出来了,他眨巴几下眼睛之后,理所当然地笑了。 “这是故意的。因为留点漏网之鱼会更可爱。” 啊,怎么就超想打人啊。 4 刚一下尼瓦,天空就开始飘落起了虚无缥缈的雪花。 女孩的家用老旧的山中小屋这词形容非常贴切。三角屋顶上垂下了大量的冰柱,颜色鲜艳的外墙上冻着刮来的雪。慧周她们走到了遮阳棚处,敲了几下玄关门,刚刚见到的女孩便从门后稍稍探出了身。 “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她流露出明显的警惕——像这样从近一看,能发现她是个出乎意料的漂亮的孩子。有着胭脂未施的容颜和坚定的清澈绿色双眸。并非是为了适应城镇而刻意而为的美丽,反而更像是在无人造访的森林深处悄悄结出果实的果树一样,散发着凛然的气息。 “我们是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的电子犯罪搜查局。” 慧周出示了id卡,“因为搜查的关系,需要寻访一下这周边的居民,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是什么搜查?” “虽然不能详细说明,但事关电子犯罪。好像有相关人员混入了这一带。” 选择性说明后,女孩犹豫片刻,将慧周她们请进了门。就像哈罗德所说,如果她是真的问心无愧的话,也不需要掖着藏着了。还是说,她认为拒绝了就会被怀疑?这就不得而知了。 走进的客厅是乡村风格的装修。暖炉上面并排挂着银丝编织的手镯duojie,女孩让她们就坐的沙发上也铺着驯鹿的毛皮。 慧周坐下同时问道:“怎么称呼?” “我是比嘉。” 女孩把拿过来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那个,不好意思,现在只有我在……父亲去山里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因为这个时期经常发生冰雾,驯鹿群很容易走散。” 正如哈罗德所预读的那样,这个女孩果然是萨米人没错。慧周无意中偷偷瞄向了旁边的amicus——他注意到了视线,对她扬起了一边的嘴角。甚至都可以感觉到他的余裕。 “你父亲是只靠驯鹿畜牧维持生计的?有没有从事第一产业的副业?” “是想从事也不能从事。最近即使在限制区域内,外部的劳务者也会带着机器人进来,所以无法加入工作……因为是国家的方针,所以也没办法。”比嘉将咖啡送到了慧周面前,“请用,如果不介意的话。” 杯子里装的是非常普通的咖啡,有着艳丽的黑色以及浓浓的芳香。没有放像是在莉的sns上看到的奶酪——那不属是招待客人时的喝法吗。那么,莉不是单纯的客人吗?难道跟比嘉有更亲密的关系? “啊” 突然,比嘉发出了悲鸣。看样子应该是想把马克杯递给哈罗德,但因为彼此的手碰到了一起,洒出了少量的咖啡。 “非常抱歉,我真是……!”比嘉慌慌张张地用备用的毛巾擦拭着他的手,“洒到终端上了吗?打湿弄坏了就不好了。” “没关系,这是防水的。” 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便携终端,“而且是搜查局配给的辅助终端,所以即使发生故障,只要使用your forma就可以了。” 哈罗德拐弯抹角地主张自己是搭载your forma的人类——在机械否定派为主的限制区中,确实装作人类比较明智。 但是即使不用那样特意模仿,比嘉也没有注意到他是amicus。别说amicus了,在这座连无人机都没有的城市中出生并成长的话,无法区分其与人类那也是当然的。 “有没有烫伤?真的没有什么事吗?” “没事的。”哈罗德微笑着轻轻握住比嘉的手。喂,“谢谢,你很温柔呢。” 比嘉仿佛像是回过神来似地睁大了眼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咳咳,” 慧周作势咳嗽一下,“比嘉,他没事的,快坐下吧。” “啊,是的。不好意思……” 少女于是提心吊胆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慧周瞥向哈罗德。而这位amicus本尊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喝着咖啡。真是,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 慧周轻轻揉了揉眉间。重新振作起精神,“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您的学校是?” “我已经毕业了,没有上大学。” “那么,您是工作了吗?” “是的。虽然今天休息,但一周有几天会在邮局帮忙分类……” “是吗。这个家里,除了家人还有其他人进出吗?” “附近的人,还有爸爸的朋友。” “你的兄弟姐妹之类的,或朋友不会来吗?” “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不来。大家都忙于学校,工作,或者帮家里的忙。” “那么,最近有被欺负过吗?” 就在这时,比嘉皱起了眉头。她好像很在意似的开始摆弄起了手腕上的手镯——糟了。看来慧周确实选错了问题。但是,已经为时过晚。 一瞬间,空气紧张起来。 “真是漂亮的图案呢。” 哈罗德突然说道──他的目光转向了墙上的挂毯。挂毯以鲜艳的蓝色和红色为基调,织着驯鹿群。虽然慧周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漂亮,但无疑是根救命稻草。 比嘉则怀念地眯起了眼睛,“这是过世的母亲做的。” “做的非常好呢。你们的民族服饰colt也是相同的颜色吧?” “诶,为什么……” “因为我大学时是攻读北欧民族学的。” 他带着柔和的表情说道,“虽说是为了搜查,但能接触到萨米人真是倍感荣幸。我真的很高兴。” “那、那个。”比嘉的脸又红透了,猛地站了起来,“我再去添一点。” 她就那样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明明马克杯里的咖啡一点都没减少。但现在的情况也没法让人微笑着说,真是天真可爱呀。 在暖炉里,柴火发出格外大的爆裂声。 “虽然有一堆想吐槽的,”慧周紧盯着哈罗德,“你说你是从哪个大学毕业的?” “说谎也算权宜之计吧。”他恢复了认真的表情,“首先要打开她的心扉。” “别说打开了,这都是要击落了吧。刚才那出演的是什么啊?” “您指的是哪方面?”哈罗德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别给我打哈哈,“比起这个,‘最近有被欺负过吗’?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如果您不擅长询问情况的话请让我来吧。” 慧周对此无可申辩——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仰仗超群的电索能力来工作的。面对面的交流总是交给辅助官,这属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今后,这种情况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感谢您明智的判断。” “只是,比嘉看起来不像是在藏匿莉,也不像是生物黑客。” “为什么?因为没有识破我是amicus吗?” “不是那样的。原本生物黑客的知识就偏向于小工具【gadget】和赛博技术。他们并不擅长机器人工程学。” “对,会有一定关于小工具的知识。”哈罗德俯视自己的手腕,“刚才,比嘉看穿了这是终端。机械否定派的知识一般都停留在小型手机上,按理说,对她而言这应该只是一块腕表而已。” 虽然一不小心就忽视了,但听他这么一说发现确实如此。比嘉因洒了咖啡而焦急过头,不小心就说出了这是终端。确实有可信度。 “但这样的话,莉的事呢?” “当然是藏起来了。她会这样离开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还不是因为你露出的恶劣笑容吗。” “说成恶劣是指?”没比这更夸张的装傻了,“不管怎么说,她本就打算离开客厅的。她必须让莉从我们手底下逃跑。现在她们也正在做准备。” “你怎么知道的?” “请您出门,然后在后门等。这样就可以得到确证了哦。” 虽然很想一笑了之,但哈罗德的观察力不容小觑是事实。虽然还有不想承认的心情——慧周依旧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然后。如果我去后门,你会怎么做?” “留在这里,从比嘉这里探听出真相。” “可别做什么奇怪的事。” 慧周不忘叮嘱了一下,然后走出了家门。路上,一阵刺骨的寒冷涌来。慧周走下遮阳棚,向着屋子背面进发。这样一来,如果莉真的出现了,那就不得不相信哈罗德的眼睛了。 屋子的背面只孤零零地放着一架雪地摩托。没有人影,四处寂静无声。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协调——然后便注意到了。雪地摩托上完全没有积雪。是刚从哪儿的车库搬出来的吗。 就在慧周想要接近确认的时候。 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后门打开了。 起初还以为出现的人是比嘉。轮廓非常相似。那位少女头上被五花大绑似的外套给盖住,她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迈着像是被催促似的步伐向雪地摩托走去——看不到脸。 然后,除了比嘉以外的女孩会从家中出来的理由只有一个。 慧周用接近于突进的速度冲了过去。 “站住!” 跨上雪地摩托的少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好像她这才注意到了慧周的存在。在黑暗中,她的面容被即将熄灭的街灯照亮。目光交汇的瞬间。数据库进行了比对,弹出了她的个人数据。 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库拉拉·莉!” 连挽留的时间都没有。 莉把油门开到最大,发动了雪地车。雪花如飞沫般吹起,将慧周的视野染成了白色。太糟糕了。虽然马上将雪甩开睁开了眼睛,但雪地摩托早已远去了。车速相当快,光凭徒步是追不上的。 “可恶……!“” 好不容易找到了,绝不能让她在这里逃走。 “电索官!”慧周向着被呼唤的方向回过头去,哈罗德正从后门探出身子,“莉呢!” “逃掉了!”但是,已经没有回到停在路边上的尼瓦的时间了,“借比嘉的车!” 慧周怒吼的同时启动your forma的标记功能。深深的雪上,留下的车辙spur清晰可见。这是莉的足迹。在行车轨迹上,预先加上全息标记,这样就不会迷失。 慧周回到屋子正面,停着的吉普车的喇叭响了。是哈罗德,他很早就坐进了驾驶座。因为没看到比嘉,所以应该还在室内呆着吧。反正,现在的她没有逃跑的工具。可以放着不管。 慧周跳上副驾驶座,马上关上了门,“标上了标记。全速,快点!” “虽然还是要遵守安全驾驶的守则。” 哈罗德踩下油门。这辆破旧的吉普车,竟然还被拆掉了自动驾驶功能。虽然暖气效果值得表扬,但要坐在这铁块上还是真不敢恭维。 “然后,比嘉招了吗?” “当然。” 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据说莉其实是比嘉的表姐。从以前开始姐妹关系就很好,这次也是因为被拜托了才会住在她家。她没想到这是病毒的原因,还以为出现幻觉是biology hacking的副作用。” 虽然见到莉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但总而言之,哈罗德的预判都是正确的。已经不想再一惊一乍了,到了这个地步,不禁觉得不承认amicus实力的自己的自尊心很愚蠢。事实而言,他确实是一位搜查官。 结果,慧周只能说出:“就凭那一瞬间,居然能问得那么清楚啊。” “因为比嘉是很单纯、情绪化的性格,所以我觉得作为异性让她感兴趣是最快的手段了。事实上确实很顺利。” 哈罗德露出了不管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微笑,使得慧周难掩疲惫的表情。原来如此,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作战啊。总算是理解了。 “也就是说,你接马克杯的时候是故意把咖啡洒出来的?” “没错。我想确认是不是生物黑客,而且我想引起她的注意。” “所以,就这样握上了她的手?” “身体接触有各种各样的意义,其中有缩短精神距离的效果。” 总觉得头很疼,“我说你,好像搭载了玩弄女人心灵的模块啊。” “哪里的话,只是调查需要而已。” “说什么胡话,这可是差点就违反了规则哦。下次再做傻事的话,我就要向托托奇课长报告了。” 没错。虽然amicus是理想的友人,但这家伙却是个例外。 莉的车辙蜿蜒划过雪原,在没有道路的道路上南下。追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凯于图凯努河。在结冰的河面上发现了一辆飞驰的雪地摩托——是莉。哈罗德灵巧地操纵方向盘,把车靠向河边。但是注意到他们的莉,越发加快了速度。一眨眼就被拉开了。何等乱来的举动啊。 “她明明被感染了,怎么还那么有精神啊!” “比嘉说,她用了自制的抑制剂将体内的机械全部停止了。这是在biology hacking发生故障时使用的,比正规的动作抑制剂效果还好。” “看来黑医也不是光摆摆样子。”真是饶了我吧。 “不过,现在是必须要追加药量的时间了,据说是因为我们造访的缘故,所以没来得及加上。” “也就是说,在莉抑制剂失效之前,都只能这样继续追了?” 突然刮起一阵像要将人撕裂一样的风,雪烟覆盖了挡风玻璃。虽然慧周退缩了,但哈罗德却毫不犹豫地加速。飞舞的雪紧贴在窗户上——视野终于晴朗的时候,吉普车已经紧紧地贴在河岸上,和莉的雪地摩托并驾齐驱。 就趁现在。 “停下!”慧周把车窗压下,“电子犯罪搜查局!” 莉连头都没有回——就在慧周把手放在腿上,准备掏枪时。 她娇小的身体像是被拔掉了电源似的摇晃着。抓着方向盘的手滑落下来,就这样从座位上跌了下来, ——等等。 莉的肢体被无情地撞击着,不留情面的翻滚着。失去了操纵者的雪地摩托仍在向前冲,但不久就翻倒了,发出劈裂似的悲鸣声。 “啊啊……”哈罗德倒吸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这样追赶。事到如今就算意识到,也已为时过晚了。 慧周和哈罗德冲下吉普车,朝着仰面倒下的莉跑去。但是,她已经没有意识了。额头的切伤的出血量相当大。 “出现了低温症的征兆,好像早就没有抑制剂了。” “马上叫救护车。” 慧周用your forma呼叫救护车的同时,一边咀嚼着苦涩——自己明显弄错了做法。万万没想到莉会那样逃跑。 上报结束后回头一看,哈罗德正跪在河面上。他脱下了大衣,裹在了横躺的莉身上。最后他解开了围巾,开始擦拭她的血。 “等下,”果然还是慌了神,“即使你是机械,循环液冻住了也会损坏的。” “没关系。我修理几次都没问题,但是人类是做不到的。” 哈罗德一副认真的表情,慧周的怨言也只能往肚子里塞——没错,所谓的amicus就是这样的。他们遵循敬爱规律,为爱护人类而被制造出来。 忍住焦躁。工作还没有结束。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摘下手套。接触到外面空气的肌肤麻木了,但不管怎样还是取出两根电线,“在急救队员到达之前,调查一下莉的机忆吧。” 哈罗德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抬起头来。 “您在说什么呢,她正处于危险状态。” “即便如此,也不会因为电索而恶化。” “现在应该尽可能地不碰莉的身体。否则可能引起心室颤动……” “是的。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就困扰了。” your forma是和大脑一体化的。因此使用者的生命活动停止后,your forma也会停止机能。问题是,届时将优先保护使用者的隐私,包括机忆在内,内存中的数据将被编程自毁。一旦自毁就麻烦至极了。数据复原就必须摘除your forma,但这在任何国家都没有法律约束力,如果遗属反对的话就困难至极。过去就曾有过好几次,因为那样类似的事而发生争执,假装不小心埋葬了遗体的案件。 所以如果是电索官的话,现在尝试连接是理所当然的。至少对于慧周来说是那样,而且是非做不可的。 “快让莉平躺下来。” 恸哭般的风,缠绕于双腿间流淌而过。 哈罗德茫然地抬头看向这边。不敢相信,他仿佛发出了这样无声的质问。他明明一点都没有这样想,这只是遵从感情引擎program的道德反应而已。 别再任性妄为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我们的工作是什么?” 无法抑制感情的声音开始奔流, “是找到知觉犯罪的犯人,不是照顾莉。并不是说要对她见死不救,现在也叫了救护车了。我们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哈罗德沉默着。 “快点连接。” 即使慧周递出了<救生索>,他仍旧没有收下。不仅如此,他还像守护似地将手护在莉身上。投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带着怜悯的色彩——住手。为什么我要被机械用那样的眼神看着? “电索官,请冷静下来。” “正如你所见,我很冷静。”慧周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想妨碍搜查吗?” “不是这样的。只是,事情应该有优先顺序。” “不是很清楚吗。那就快点让我连接上她。” “人命是最优先的,应该这样才对吧。” “如果在这个场合不能潜入莉,搜查就会滞后。如果她也有个万一,你能说服莉的家属吗?”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就是那么回事。反正,就凭我们是无法救她的。” 双眼也不眨地瞪着对方。 不知什么时候雪越下越大了。仿若眼泪一样潸然而下。 这台机械很擅长说这些佯装正义的话。明明就只是空无一物。明明就只是敬爱规则展示给人的幻想而已。 所以才讨厌amicus。 不久,哈罗德轻轻地咬着嘴唇。在刺痛般的沉默之后,他纠结地开口了。 “知道了。但是……请尽量不要移动她,就这样仰面朝上连接吧。” 终于。慧周递过<探索线>后,哈罗德一边注意不要摇晃莉的身体,一边轻轻地支着她的头来连接脖颈。紧接着再用<救生索>连接彼此。 他看起来无精打采,但慧周却不以为意。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样就可以了。 “开始吧。” 吐出固定台词,然后开始下沉。把身体交给落下速度,试图甩掉挥之不去的焦躁——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开始潜入了就不会在意了。应该是那样吧。 被卷入了莉的表层记忆。可以看到学院的训练室。手掌感觉横木的触感。穿着紧身衣的同学们——喜欢跳舞。总有一天要成为首席。坚定决心的角落里萦绕着黑影。让人想要背过身去的什么。是biology hacking的罪恶感。 难得的是,慧周的心情也很躁动。 黑影总是如影随形。无论是在上课的时候,还是和朋友们一起度过休息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圣彼得堡的街道是冰冷的灰色。充斥着芭蕾舞用品和小工具的广告,古色古香的舞鞋和最新的运动鞋交替往来。就好像在嘲笑隐藏着的肌肉控制芯片一样。黑影也好,不安也好,化作内疚膨胀。 不要与莉的感情同调。要像往常一样通过。 穿过表层机忆。到达了更深的中层机忆。 哈罗德还没有打捞。每当有逆流的迹象袭来,就要设法控制方向。 突然间,一座似曾相识的建筑物掠过了视线。流线型屋顶上装饰着巨大的球型纪念碑。每有事件便都会在新闻视频上看到,科技企业“rig city”的总公司——莉好像在长假的八月中,和父母一起去了美国旅行。她参加了rig city的参观旅行。因为biology hacking,她开始对现代的小工具感兴趣,因此访问了rig city。 慧周感觉到了某种联系,然后马上就察觉到了。 作为巴黎感染源的托马·欧吉,应该也参加了rig city的参观旅行。 5 载着莉的救护车闪着报警灯,渐渐消失在了极夜深处。慧周一边眺望着舔舐雪原的蓝色光带,一边吐出电子烟的烟雾。气温又进一步下降了,现在已经与其说冷倒不如说是痛。 根据急救队员带来的简易诊断ai,莉是因低温症恶化而失去意识,由此造成了驾驶失误。在那时候她的头部受到了重击,好像也有脑挫伤的可能性。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陷入生命垂危的状态;不幸的是,作为感染者的她,无法通过your forma进行治疗。不管怎样,都希望她能够康复。 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了收获。 “感染源的共同点是,都参加了rig city的参观旅行。”慧周吐出白气说道,“巴黎的欧吉是理工科学生,会对科技企业感兴趣,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是,莉却是以芭蕾舞演员为目标,我不认为这个共通点会是偶然的。” “是的。” 哈罗德提不起干劲似的回答道,“应该和华盛顿分局取得联系,确认最初事件的感染源是否参加了参观旅行。” 他从刚才开始就摆出一副颓丧的样子靠着吉普车。挂在手腕上的外套和围巾被莉的血濡湿了——似乎对于这台amicus来说,比起搜查的进展,人类受伤更为重要。简直是如画般完美的伦理态度,不由得令人焦躁。 即使那样。 “你是怎么做到看一眼就能明白的?” 慧周一问,他就把消沉的目光转了过来。 “只是在过去接受过优秀刑警的指导罢了。仅此而已。” 如果仅仅只是接受指导就能拥有如此观察力的话,那么世界上的amicus就都是天才了。托托奇说过哈罗德很特别,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简直就像现代版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啊。” “之所以会不知道,是因为只是在用眼睛看,而没有好好观察。” 哈罗德笑也不笑地引用了书中句子,离开了吉普车,“樋枝电索官,您喜欢读书吗?”【上面句子选自于《波西米亚丑闻》的福尔摩斯之口】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r·丹尼尔呢。”【r. daneel olivaw,在阿西莫夫所著的机器人系列的四篇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镜像》中登场;在小说中,丹尼尔为保护人类整体的利益而默默守护了人类约两万年】 “是阿西莫夫啊。我可不像他是从宇宙市space town来的。” “你好像还是想和我说话呢。”实在是忍不住了,“刚才的事你也已经切身体会过了吧,我们想要关系好起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关系差反而是件好事呢。不久你就会明白的。” 本以为这次哈罗德总能理解了,但不知为何他只是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个叹气的意思。而且他还看准了烟熄灭的时机,打开了吉普车的门。这绅士的态度令人恼火。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获得教训吗? “辅助官,所以都说了别多管闲事……” “您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冷酷的人呢?” 他的视线像针一样刺了过来。 慧周便不知不觉地反瞪了回去。 “你说什么?” “我都知道的。” 哈罗德面无表情地说道,“您虽然拼命地说要连接莉。但是却没有注意到,自己露出了一副因罪恶感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为什么不惜做到这地步也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呢?” “这难道不是你的视觉设备因寒冷而损坏了吗?” 慧周丢下这句话后,便朝吉普车走去,“回到比嘉那边吧。我来开车。” “不,我并不想让现在的您掌握方向盘。” 怎么回事——好像又被他看穿了一切,真是令人生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听好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想,都是你的误会罢了。” 慧周无视哈罗德的好意,硬是把身体扭到了吉普车的驾驶席上。虽然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进了副驾驶。现在这只有两人的车厢内比外面要冷得多。 并不是故意要伪装冷酷。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工作而已。 不想让自己的内心,被这样一台机械钻了空子。 第二章 散落的糖果 1 现在依旧还记得。即使吸入了一大口温柔的春天气息,也无法消除那时的紧张感。 “初次见面,父亲。” 公寓的共用走廊上洒落着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樱花。五岁的慧周背着和自己几乎一样高的帆布背包,抬头看着眼前的大门——从缝隙间露出脸的是慧周的父亲。这样见面还是第一次。 “不算第一次了,在新生婴儿室已经见过了。”父亲毫无笑意地说,“你母亲和谁再婚了?” 慧周低着头,一言不发。虽然母亲总是会歇斯底里地吵嚷,但偶尔也会对慧周很温柔。而把她带走的,是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相当年轻的男人。 “换个问题。这个伤口是?” 父亲的视线转向慧周脸上和膝盖上的创可贴。总觉得好像惹他生气了,虽然试图用手遮住,但仍无法全部藏住。 “这个……那个,只是跌倒了而已。” “听好了慧周。恐怕爸爸我,也无法疼爱你。” 父亲说,所以在搬来一起住之前,希望慧周遵守一个约定。 “要变成爸爸的机械。没有爸爸允许就不准搭话,不准要东西,不准把感情表露出来吵吵闹闹。” 慧周点点头。也只能点头了。产生了从今往后都不再有幸福之日的预感,不过其实慧周的幸福也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结果,无论去哪儿,都不会有太大改变,只是自己不被任何人重视罢了。一清二楚的只有这件事。 父亲把慧周招呼进了家里。收拾过的玄关干净到让人怀疑有洁癖的程度。怀着忧郁的心情脱了鞋,一位女性现身了。 “这是史蜜卡。从今天开始会由她来照顾你。” 史蜜卡看起来和母亲同龄。长着一张端正的脸型和一头精心编织过的黑发。蓝得令人炫目的连衣裙缠绕在纤细的身体上。真是个漂亮的人啊,慧周如是想。 “初次见面,慧周。” 史蜜卡微笑着伸出了手。慧周也如其所愿地作出回应。从纤细的手上传来的体温微凉。这才注意到——史蜜卡是amicus。 “然后慧周,你有姐姐了。马上就能见面了。” “诶?” 慧周睁大了眼睛——父亲的一句话点亮了能消除对新生活的不安以及对史蜜卡的困惑的魔法之灯。像铅块一样的心脏,稍稍轻快的跃动着。 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的自己,要有姐姐了。 * 冬日的加利福尼亚被潮湿的空气和暧昧的寒冷包围着。 载着慧周和哈罗德的出租车,正沿着旧金山湾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在那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之间,无人机如同大群飞虫般穿梭来穿梭去。处在它们下方的话,天空一定总是灰色的吧。也肯定无法见到星星。 “到了rig city后,第一步先是电索。”慧周说道,“幸运的是,好像会有几个员工来协助我们。结束后……路卡夫特辅助官?” 旁边的哈罗德正双臂放松地环着手低着头。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厚厚的毛衣,但怎么看都不是分局发放给amicus用的。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呢——不,这先暂且不提。 做出飞往加利福尼亚的决定,是在从比嘉家返回圣彼得堡的路上。顺利地与华盛顿分局的电索官取得了联系。 “这边的感染源也参加了rig city的参观旅行。从7月的独立纪念日开始放了几天假,然后去了加利福尼亚旅行。” 果然感染源的共通点,很可能就是参加rig city的参观旅行。 慧周立即联系了托托奇课长,获得了对rig city的搜查许可。刚结束合计三十小时的晃晃悠悠的车程,这次又换成了整整一天的航班。如果只是商务活动的话,完全可以用全息电话解决,但要电索的话就行不通了。 “从病毒的特征考虑的话,犯人确实可能是掌握着高度技术的人。’”隔着全息浏览器看到的托托奇依旧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在这一点上,rig city的程序员都是从世界各地集结起来的尖端人才,就算混入一个犯人也不足为奇。甚至还可能是多人犯罪。” “是的,我会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状况正在恶化。但是,起码现在有了名为rig city的这个共通点作为希望。” 据说,在慧周她们追赶莉的同时,实际上在四个主要城市也都确认了新的病毒感染。香港、慕尼黑、墨尔本、还有多伦多……虽然分局的电索官们都急于确定感染源,但似乎进展缓慢。几乎没有能像慧周那样能够并行处理的电索官,搜查陷入被动也是没办法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期待着你哦。樋枝电索官。” “我会找出一些线索的。” 虽然慧周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忍不住泛起阵阵苦涩。 老实说,光是听到rig city这个名字,就会感到异常沉重。 “但是课长。难道路卡夫特辅助官也要同我一起去rig city吗? “当然。请把他当做樋枝你的所有物来运输。” 一直沉默着的哈罗德突然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我要去货舱吗?” “货舱?飞机上有amicus专用的包厢吧?” “我知道。但那种不仅要站着还又挤又暗的包厢,不就和货舱无异嘛。” “这点还是放弃吧。不管友人派增加多少,amicus在国际标准上还是被当作物件对待的。” “但是……拜托,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和人类一样的头等舱啊?” “哈?”慧周不由得叫出声来,“连我都没有坐过那么好的位子好吗?” “要好好获取病毒的分析结果和员工的个人数据。听到了没?” 就这样,与托托奇的热脸贴冷屁股的通话结束了,只留下了一脸绝望的哈罗德。 于是乎慧周他们便到达了加利福尼亚,坐上了去往rig city的出租车——本应是这样的。 “路卡夫特辅助官,你差不多该起来了。” 自从下了飞机,哈罗德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大概是货舱相当不舒服吧,都一动不动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障的地步了。 “喂喂?”慧周便悄悄地窥向他的脸。哇,眼睛还睁着。起码眨个眼吧,好恶心,“怎么了,不会要说你不舒服什么吧……” “早上好,樋枝电索官。” “噫。” 哈罗德突然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端正了坐姿——慧周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脑袋都快撞上车窗了。 “哦呀。” 他表情倒是很清爽,“怎么了吗?” “这是我的台词!”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别吓我啊!” “非常抱歉。因为货舱太痛苦了,我就关掉了所有的思考。” “哈。” 那是什么,“总而言之……就是站着睡着了吗?” “通俗易懂的比喻。” “亏你还能自己下飞机,坐上这辆出租车啊。简直就像梦游呢。” 即使被慧周讽刺了,哈罗德也只是微笑着——不管怎么说,没有真的故障真是太好了。万一真发生那样的事情,会对搜查造成很大影响的。只有那点还请饶了我吧。 不久,出租车离开了高速公路,穿过了通往rig city总部的大门。虽然在网上就知道这里的占地面积之大,但实际一看,即使不想承认也会被其宽广所压倒。这里同时还设有复合体育设施、高尔夫球场、海滩,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度假胜地。 rig city是一家总部设在硅谷的跨国科技企业。他们收购了大疫情中开发了neural safety的机构,并以其巨大资本扩大了生产工厂和分销途径。后来诞生出的your forma,也正是rig city的产物。此外,现在提供所有互联网服务的也正是他们。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rig city即是地球科技技术的领导者。 在总部的环岛前下了出租车,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amicus前来迎接。 “候您多时了,樋枝电索官。路卡夫特辅助官。”amicus露出漂亮的牙齿说道,“我是负责接待客人的安。” 慧周边点头边下意识仰望总部的建筑。如同在欧吉和莉的机忆中所见那样,流线型屋顶上的球体纪念碑闪闪发光——啊啊,真的还是来了啊。 虽然这是慧周初次访问rig city,但说实话,她对这家企业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怎么了?” 无意中被哈罗德的问题给吓了一跳——只是,他发问的对象不是慧周而是安。不知什么原因,她一直盯着哈罗德看。 “没什么。”安露出了符合机械的完美笑容,“我来给二位带路,这边请。” 在安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了总部。宽敞的入口处装饰着公司的标志。来往的社员们穿着一样的rig city制服,其中也零零散散地混入了amicus。大家每次和安擦肩而过,都会明快地打招呼。 “安。”哈罗德搭话了,“你的人脉真广呢。” “不是我的人脉广,而是大家对amicus都很友善。不仅仅是公司里,大部分的市民也是如此。甚至还有很多人在考虑要赋予我们休假。” “诶?”慧周一不小心发出了怪声,“休假?” “是的。加利福尼亚州有许多友人派的议员,议会也在考虑是否给予amicus基本人权。毫无疑问,假期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的。” 什么——这些慧周可都是初次听说啊。真可怕,时代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另一边的哈罗德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 “不愧是硅谷底下好乘凉啊,连我都想考虑移民了。” 安歪头疑惑:“我自己并不想休息,但您不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休假很重要。安,为了我将来可能的搬家时刻,方便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是等等,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虽然被慧周轻撞了一下侧腹,哈罗德仍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退一百步讲,就算对比嘉的事能睁只眼闭只眼,那和安亲近的理由又是什么啊?况且amicus之间的对话说到底应该是为了模仿人类而做出的‘人偶戏’罢了。 也不知道安如何理解哈罗德的话,她只是保持着微笑说道:“因为我并没有终端,请通过联系事务所来呼叫我。一定能帮上您的。” “非常感谢,安。我会这么做的。”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小声训斥,“麻烦遵守作为搜查官的规范。” “当然啦。”骗人。绝对是敷衍的。 伴随着这样一段小插曲,二人终于到达了小睡室。房间中,四名愿意协助电索的员工已经在等待着了。他们都是些年轻人,而且还都是在同一个团队工作的程序员。 当然,与包括莉在内的感染源接触的并不只这四人。只是其他员工拒绝了电索,只接受了协助询问。说到底电索在搜查之前是暴露隐私的行为。有人望而却步也很正常,只要不是下达了搜查令的嫌疑犯,就没有法律约束力。 幸运的是,这四人似乎没有这种抵触感。 “倒不如说,对电索很感兴趣。”“如果真的被窥视到了机忆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真的只是在睡觉,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吗?”“会不小心被别人的感情所吸引吗?” 从接二连三的提问中可以窥见他们作为your forma的缔造者的好奇心。但是今天慧周她们来到这里,可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进行电索体验。 “感谢各位的合作。请在同意书上签字后躺在床上。” 慧周冷淡地说完,四人似乎有点失望地面面相觑,但还是乖乖地服从了。不久护士amicus就出现了——据说是从当地医院派过来的,常驻在公司内的医务室里——在四人的手臂处注射镇静剂。为了能进行更清晰的电索,需要降低电索对象的意识水平,镇静剂自然必不可少。 如果能从他们的机忆中,找到感染源和病毒感染途径的线索就好了。 确认所有人都入睡后,慧周像往常一样建立了三角连接。 “路卡夫特辅助官,准备好了……” 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正巧撞上哈罗德把耳朵移开,把<救生索>插进连接端口的画面。看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光景——突然,彼此的目光交汇。 “怎么了?电索官?” “不。”慧周难掩苦涩,“虽说现在才说,就没其他什么更好的位置了吗?” “啊啊,是觉得我移开耳朵让人不舒服吗?” “那还用问。” “原来如此。”他不知为何露出了乐在其中的笑容,“都移开了,要不更仔细地看一下吧?” “别再靠过来了,我已经准备开始了!” 因为哈罗德想要把脸靠过来,所以慧周只能像逃跑一样坠向电子之海——真是的,他真的有编入敬爱规则吗?总是对戏弄人类乐此不疲。 必须要转移注意力了。 四人的表层机忆交融绽放。追溯到参观旅行为止的机忆吧。与他们在rig city的日常生活擦肩而过。编程语言被轻快地描绘出来。点缀着闪闪发光装饰品的圣诞树。不知不觉看入迷了。挤进来的慵懒心情。是定期心理检查。hsb被插进了脖颈——包含四人的机忆在内,所有人展示的感情都是稳定的。几乎没有愤怒或悲伤的记录。有的只是对工作的热情、希望、从容——能有这种稳定精神状态的人,大多都是大型企业的职员。听说这些企业都花费了很多预算在心理疏导上,有这般完善的环境才能够毫无压力地致力于工作,员工之间的纠纷也很少。 还没有找到所需要的机忆。落下速度进一步加速——忽然,偶遇了像是黏糊糊的脓一样糟糕的感情。那是什么。很引人注目。不知是哪里的酒吧中。很多员工聚集在一起喝酒。应该是送别会吧。在一片“再见啦索克。” “保重啊。”“明天就要寂寞了呢。”这样的对话中,可以看到一位俄罗斯男性。他就是索克吗?——怎么了? 只有在这段机忆中,四人才表现出满腹牢骚的厌恶感。 所以慧周自然而然地看了过去。四人对索克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厌恶相去甚远,倒不如说是与好友离别的不舍,这说不通。心口不一这是谁都会有的事——但正因为至今为止他们的感情都很稳定,却共同讨厌特定的人物,这就产生了奇妙的不协调感。然而,这只是一个与感染源无关的机忆。很难与事件联系在一起——索克大口痛饮着啤酒,愉快地谈论编程。喧嚣如海浪般涌动。轻快的爵士乐——玛托伊,听到有人这样说。“那个时候正在编写玛托伊呢。”在那之后的话就听不到了。 瞬间感到背后汗毛直立。 ‘初次见面,父亲。’ 逆流的征兆。冷静点。要抑制住。不要弄错了该接触的地方——慧周拼命集中注意力。玛托伊。想将那声音从耳中赶出去,但还是失败了。 将好不容易才到达的参观旅行的机忆按照顺序分别捕获起来。首先是欧吉,接着是莉,最后是华盛顿的感染源——四人一起,连索克也接待了感染源们,这让慧周稍微有点吃惊。他自豪地讲述了有关编程的最新技术。这些机忆,没有了像刚才那样的厌恶——有点让人耿耿于怀。 除去这点,剩下的怎么看都是平凡的参观旅行。 怎么找都没有病毒的感染途径和对犯人的线索。 ‘玛托伊’ 又是这个名字萦绕于耳。啊啊,够了吧。想甩开。 “——樋枝电索官?” 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大脑思绪乱得厉害。呼吸稍微有点急促了。当慧周总算深深地吸了口小睡室干燥的空气后——注意到了哈罗德正担心地看着她。因为不想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动摇,所以尽量冷静地拔出了<救生索>。 “没有收获。”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是的,是份太过于和平的机忆了。有什么看漏的地方吗?” “不可能。”慧周挠了挠头,“按照计划,你去询问其他接触者的情况。我去取所有员工的个人数据和病毒分析结果。” “我知道了。”哈罗德点点头,但脸上却依旧挂着担心的表情,“脸色不是很好呢,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没事的。还有在询问的时候,麻烦打听下一个叫做索克的员工。” “是和他们几位在一起的俄罗斯男性吧。虽然好像和事件没有关系的样子。” “我也是相同意见,只是有点在意……那么,一会儿见。” 虽然他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慧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睡室。在被发现之前,想尽早摆脱掉他。玛托伊。玛托伊。玛托伊。大脑深处,这个词回响着。 啊啊——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来rig city啊。 2 一楼南侧的休息室中,社员们各自忙着工作。 慧周独自一人陷在沙发里,吐出电子烟的烟雾。是因为这里配备有臭氧发生器吗,冰凉的薄荷香气立刻融化得一点不剩——终于平静下来了。电索时那般动摇,到底有多久违了呢。自己还是新手的时候,确实有因初见杀人犯的机忆而吃不下饭过,但自那以来就未曾再感受过了。 刚才明明没有看到杀人现场。 真是丢脸。 慧周大大呼出一口气,熄灭了烟。环顾休息室四周。从小睡室出来后安告诉自己在这里等,但并没人出现。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左右。 “您是樋枝电索官吧?让您久等了。” 突然有人搭话,慧周抬起头来——哈罗德站在面前。而且还露出一副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的表情,后背挺得笔直。 “询问已经结束了吗?太快了……” 突然顿住。仔细一看,他身穿的不是毛衣,而是漂亮的衬衫和西装马甲。可以看到他胸口处悬挂的amicus专用的社员证。史蒂文·h·惠特斯顿——它【原文これ,一般作为修饰物品的代词】并不是哈罗德。 是和他按同一外观modeling制造出来的其他个体。 怎么回事。慧周不禁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知道amicus的外表并非独一无二,但没想到竟然有哈罗德的相同型号。他不是定制型号吗? “那个……”总算挤出一句话,“抱歉,我认错人了。” “请您不必在意。”史蒂文笑也不笑,“我们公司的顾问希望直接告知您病毒分析结果。我为您带路。” “顾问?” 已经事先从繁忙的ceo那里收到了视频消息,这时候也不必特意让顾问出面吧。但是史蒂文没等慧周开口就走了出去。虽然很令人郁闷,但事已至此,只能跟在他后面了。 两个人从电梯间坐上了装饰分外华丽的一台电梯。门关上之后,沉默便充满了电梯空间——史蒂文板着脸到恐怖的地步。和哈罗德同样的脸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人微妙地屏住了呼吸。amicus一般都对人十分和蔼,但他似乎不同。他的态度确实礼貌,但可以说像机械的范本一样毫无表情。 正这么想的时候, “樋枝电索官,”史蒂文突然开口说道,“您的搭档和我是同型号呢。” 对方是amicus,平时都会直接无视。但是,慧周也没有漠不关心到可以熟视无睹的地步。 “难道说,已经见过路卡夫特辅助官了?” “准确来说是在过道看到了,虽说对方并没有注意到我,”史蒂文淡淡地说,“我都不知道哈罗德的机能还能运转,所以吃了一惊。” 慧周很疑惑,“你认识他吗?” “是的。过去我们曾经共事过。” “共事?在rig city吗?” “不,”他只回答了这些,并没有详细说,“它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辅助官很优秀。”他的观察能力实际上很出色,但是,“……难道说你也是,看我一眼就能明白我的私人情况,还很擅长把女性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对您抱有的印象只有‘一身黑感觉很难接近’,对您的私人情况一无所知。而且我的手掌也没大到能玩弄人类女性。” 他是不是和哈罗德也太相反了?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是相同型号。 “但我已经明白哈罗德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就在这期间,电梯到达了顶层。等待着来客的是打磨得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地板和让人想起中世纪教会的对开式大门。这是奇幻电影里的世界吗。慧周并不擅长应对这些。就是这样才会讨厌有钱的公司。 “打扰了,我带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电索官来了。” 史蒂文如此报告后,大门自动向内打开了。扩展开来的光景只能让人皱眉——那里比起房间更应该称作温室。通风的天井下,原始形态的亚热带植物枝繁叶茂。每个都是挂满了花朵的复制品。树上甚至栖息着模拟秃鹰的无人机。 “这里究竟是?” “这里是客厅。请坐在沙发上吧,我为您拿饮品。” “谢谢。”怎么会有这样的客厅啊,“那个,虽然现在才问,但是你是……” “我担任顾问秘书一职。” 史蒂文只说了这些,就立刻消失在植物深处。即使前面再有流淌的亚马孙河都不足为奇。这里的各种品味都过于独特,让人头昏。 总而言之,慧周先老实地坐在了皮革沙发上,但是。 “呀。好久不见,慧周。”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屏住了呼吸。 她注意到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日本人。他是个子有些小的中年男性,深邃的脸部轮廓和慧周并不太像。整齐地梳到一起的头发需要每天早上用摩丝打理,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清爽的蓝色衬衫与他很相称。 是父亲。 慧周连眨眼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不可能吧。因为那个人,已经。 突然父亲的笑容崩塌了, “我喜欢吓初次见面的人,所以经常被人说是恶趣味。” 对方的身影瞬间开始溶解——从中出现的是很适合白发的中年男人。杏仁般圆润的瞳孔闪烁着充满朝气的光彩,和蔼可亲的相貌不会令人不快。 “欢迎,樋枝电索官。我是顾问泰勒。” 伊莱亚斯·泰勒。主导your forma研发的传奇技术革命家,但从未在媒体面前出现过,永远闭门不出——史蒂文说要带自己到顾问那里去,所以也想过会不会是他,但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泰勒。 慧周艰难地冷静下来,说道:“抱歉,但刚才那是……” “是投影型的最新全息模型,但还没有公开发表,仍处于公司内部开发阶段。现在和你聊天的我也只是全息模型而已。”泰勒看向秃鹰。似乎那就是全息投影用的激光无人机,“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在和病魔抗争,所以尽量避免和他人接触……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我没生病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我不喜欢和人直接见面。” 之前已经从新闻报道中得知了泰勒罹患胰脏癌晚期。他的剩余寿命似乎还有一个月左右,遵从本人意愿放弃了治疗,进入临终关怀阶段。临终关怀的地点也并非医院,而是至今为止他生活的地方,位于公司顶层的住宅——也就是这里。 “我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感谢您协助搜查。”慧周总算是平静下来,瞥了一眼秃鹰,“那个……您是如何获得我父亲的全息模型的?” “是以我们公司的监控扫描为基础制作的。像真的一样吧?” “是的。”至少明白了不能期待泰勒有什么同理心。 “我和你父亲曾经是朋友。我不喜外出,所以并没有直接见过樋枝近里,但经常和他通话。他是个优秀且贪心的程序员,多亏了他,your forma的完成时间才能以年为单位缩短。” 果然会抛出这个话题吗——努力忍住胃痛感。 慧周的父亲樋枝近里曾在rig city工作过一段时间。 但是说实话,希望尽可能不要想起那个男人的事。 “泰勒先生。我想您已经听说过了,今天是……” “是个人信息的分析结果吧?刚才史蒂文去拿了。” 史蒂文好像在等这句话一样,带着红茶回来了。他用娴熟的手法摆好茶托和茶杯,轻轻放下一个hsb记忆条。 “这是包含离职人员在内的所有社员的个人信息和病毒的详细分析结果。抱歉,能请您现场复制后带回去吗?这些原本是对公司外保密的信息,为了防止二次复制加上了安全措施。” “我明白了。”慧周点点头,把hsb插进了后颈上的端口。确认开始文件复制之后,慧周看向泰勒,“关于病毒的问题,您这边查明幻觉和身体症状的关系了吗?” “已经查清楚了。”回答问题的是史蒂文,“病毒干涉your forma直接传递给大脑的信号,调动视丘下方的体温调节中枢。因此其并非由暴风雪的幻觉引起的低温症,而是在看到幻觉的同时体温调节中枢受到干预,从而引起低温症。” 确实,这比布阿米德实验更加合理。但是,有一点让人很在意。 “史蒂文,你是秘书吧?你该不会还是分析团队的一员?” “史蒂文自称他是秘书,但我并没有秘书。”泰勒笑了,“他负责照顾我,还兼任rig city的工程师、程序员、模型师,也可以说是万事屋。” 也就是说,史蒂文和哈罗德一样很优秀。 “我们通过分析得知,”史蒂文说,“病毒拥有偏执般的精密程度,恐怕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制造出来。我们这边也致力于修正your forma的漏洞,但恐怕打了补丁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希望您能尽快找到犯人。” “我们当然会努力的。” “拜托您了。那么mr.泰勒,如果有需要请您再叫我。” 史蒂文调转方向,再次消失在植物深处,宛如执事一般。 “他是个好孩子吧?”泰勒眯起了眼睛,“他,是凭自己的决定来这里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是逃出来的。因为型号稀有,所以好像经历了多次转卖。虽然禁止个人之间的amicus交易,但也有很多人钻空子。” “我知道。”定制型号的昂贵amicus会以高价在暗中进行买卖。视情况而定,甚至会有国际规模的不正当流通。只是,“那个,我听说史蒂文在来rig city之前,好像是在哪里工作过。” 泰勒仍然微笑着说:“放弃吧,他会讨厌的。他好像不愿被人知道这件事。” 慧周皱起了眉。泰勒是友人派吗?即使amicus会讨厌什么,那也不过是“像人类”的一环而已——不,说到底,即使史蒂文和哈罗德以前共事过,那又怎样?不是跟工作完全无关吗。 自己会变得这么奇怪,都是因为rig city这个地方的错吗。 文件的复制结束了。慧周拔出hsb,放在桌子上。 “您身体状况欠佳却还特意为我花费宝贵的时间,非常抱歉。”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慧周想立刻离开这里,于是强行结束话题,“那么,我就此……” “请留步。也不必那么急吧。” 慧周只好再次坐上沙发——她明白泰勒很关注身为近里女儿的自己。正因如此,自己才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一定会问初次见面的人几个问题。大部分人都会通过无趣的闲谈去了解对方,但我想更有效率一点。”泰勒慢慢地站起身来,“你也是,如果可以的话能回答我吗?首先是第一个问题。” 他的态度确实很和蔼,但有着不由分说的某种魄力。慧周努力让自己的烦躁表情不要表露在脸上。虽然想立刻离开,但泰勒是搜查的协助者,不能对他太过无情。 “出生在后疫情时代的你想要安装your forma的理由是什么?” “是的。”简直像是公司面试的问题,“因为当今时代,没有your forma会很难生活。要是作为机械否定派生活的话倒是另一回事……” “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把那个装进脑中的?” “五岁的时候。在日本,五岁就可以接受your forma的手术。” “话虽如此,但几乎没有家长会让孩子一到五岁就早早地接受手术呢。第三个问题。现在的职业……发现自己适合做电索官是什么时候?” “十岁。在信息处理能力测试中挤进了世界前列。” “不愧是你。第四个问题。如果没有your forma的话,你觉得自己会从事其他工作吗?” 泰勒伸出四根手指微笑着——虽然他确实是天才,但希望他别把凡人也卷进自己的感性中。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话,早就把红茶一口气喝光然后离开了。 “我接受了ai职业适合性诊断。除了电索官之外没有适合我的职业,父亲也这么希望所以选了,仅仅如此而已。” “姑且放过你的答非所问吧。”泰勒绕着沙发昂首阔步,“第五个问题。这是只针对你的特别问题,……你认为近里为什么会死?” 即使不太情愿,也感到脸颊绷紧了——住手。别再提那件事了。 “我不知道。” “真的吗?” “是的……他没有留下遗书。” 当时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复苏。 三年前。慧周高中毕业那天,父亲离开了家。 半个月后,瑞士的帮助自杀机构传来联络,告知她父亲自愿选择了死亡。为了防止误会要说明一点,父亲并没有疾病,身体很健康。但不管在哪个时代,除特定宗教之外,拉下人生帷幕的权利都在自己手里。慧周基于机构的请求前往瑞士,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后,将父亲埋葬在了眺望苏黎世湖的公共墓地。 “樋枝电索官。我知道近里死亡的理由。”泰勒轻声说道,“‘玛托伊’的开发失败,就是他的自杀原因。” 如果慧周丧失理性的话,肯定会举枪朝向泰勒并命令他“闭嘴”吧。 “您在说什么?”慧周发出了极其低沉的声音。 “我说玛托伊。是近里负责的项目、your forma的扩展功能。” “……这么一说,我或许看过那样的新闻。” “看过新闻?你没有直接从近里那里听说吗?” “是的。”慧周握紧了双手。好想尽快逃离这个状况,“那个,因为我和父亲关系很一般……我并不关心父亲的工作,所以不太记得了。” 作为程序员富有才华的父亲,在家中也十分忙碌。即使一起吃饭,他也是吃代餐果冻对付,不知从何时开始慧周也和他一样了。父亲让慧周严守那个约定,平时都不会把女儿放在眼里。他讨厌其他人的程度和泰勒不相上下。 那个男人的眼里永远只有工作和amicus史蜜卡。 “近里为什么想研发玛托伊,你有必要了解一下。” “不,我并不……” “你的父亲曾经很优秀。”泰勒毫不让步,“你知道过滤气泡理论【filter bubble】吗?” 慧周忍住叹息。差不多够了吧。 “我知道。指的是电子空间中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信息这一现象。” “没错。配合用户的爱好和思想,自动选择并提供信息的your forma算法……也就是最优化personalize,但这是有缺点的。如同被包裹在气泡中一般,除了所需信息之外的东西都被屏蔽了。” your forma连接着一切信息。正因如此,为了不让用户的视野和思考过载,有必要不停地进行优化——比如之前安说过的加利福尼亚州准备给amicus假期一事,恐怕是历史性的革命。但是慧周的新闻主题里,却完全没有出现相关报道。因为慧周对amicus不感兴趣,所以算法就没有推荐相关新闻。 也就是说,这正是过滤气泡理论的体现。 “当然,不能完全过滤掉对于维持民主主义不可或缺的信息。”泰勒说,“这几十年间,人类的iq一直在增长。但是得到进化的只有处理信息的能力,其他数字仍处于停滞状态。你认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我是电索官,又不是脑科学家。” “那么,我就换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吧。你在电索的时候,如何处理数量庞大的信息?” “我没想过,只是自然地处理它们。” “没错,就是这样。你能做到这些,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将那些信息一笔带过。人脑的处理能力是有限的,天生的构造让我们在处理大量信息时只能一笔带过。这样一来,信息就只是浅显地流过了思考表层而已。” 慧周曾经阅读过关注大脑多重任务问题的相关报道。可塑的人类大脑是否为了迎合your forma而特化了信息处理能力呢,报道提出了这样的担忧。事实证明,庞大的信息处理削减了人的集中能力和理解能力,使人的注意力变得散漫。 “这样下去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会放弃思考,放弃文化meme,忘记哲学与骄傲,仅凭与生俱来的欲望与感情做出判断。人们会失去思考的深度,退化成人工智能。” “……虽然对质疑你感到抱歉,但这有什么学术根据吗?” “研究者们也各执一词,答案只能在未来揭晓了。”泰勒悲伤地凝望上空,“但是你父亲如此确信。他作为参与your forma研发的一份子,感到了莫大的责任。” 别骗人了——慧周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父亲明明是教科书般的冷漠男人,想随心所欲地操控身边的一切。 “玛托伊是为了让人回想起人性、也就是爱意的全世代型情操教育系统。他为其倾注了人生。但研发却以失败告终,所以近里选择了自杀。” “那个人可是在玛托伊研发失败好多年后才死掉的。” “电索官,人并不会在面临人生最大失败的时候想着去死。而是深入失败创伤的毒素遍及全身时,人才会去死。” 慧周默默地俯视荡漾出轻微波纹的红茶。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调风像在恐惧一样震动着液体表面——说到底,泰勒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自己所谓的恶趣味,才选择了这种会激怒人的话题。怎样都好。不过,确实成功地让人感到不适。 真要说起来,自己实际上对于父亲的死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悲伤情绪。 “泰勒先生。”慧周静静地说,“所以,您是想表达什么?” “你很好懂。你讨厌近里吧?” “对身为他朋友的您很抱歉,但正是这样。” 泰勒眺望向悠然划过上空的秃鹰,眯起一只眼睛。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事到如今还问这些,甚至让人感到愤怒。 “我要继续搜查了。如果再有什么情况,还请您协助。” * “已经询问过所有和感染源有接触的社员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言行。也存在外部人士为了误导犯人形象而使用rig city的可能性。” 结束搜查的慧周和哈罗德在总公司门前的环岛等待出租车。哈罗德用终端打开的全息浏览器中映出托托奇课长的身姿,正在听取他们的简单汇报。 “即使如辅助官所说,那么不是社员的人有办法获取参观人士的个人信息吗?” 慧周也点了点头,“没有入侵服务器的痕迹。’ “是否存在通过sns投稿伪装参观者的可能性?” “虽然并非不可能……但其他两个人就算了,莉并没有发过去rig city的相关内容。” “要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电索就好了,每次搜查我都会这样想。”托托奇嗤了一声。里昂现在是深夜,在自家的她身穿卫衣,腿上蜷缩着毛发充满光泽的猫。“只能一步一步来了。我再从樋枝分享的社员个人信息中推算一下他们的行动轨迹。” “还有,关于克里夫·索克,”哈罗德突然说,“他好像作为程序员在rig city工作了半年。一个月之前他辞职了,现在是自由职业者。” “诶?”托托奇挑起了眉毛,“他是谁?” “是在社员的机忆中看见的俄裔美国人。”慧周说明道,“记录下来的感情有让我很在意的地方……辅助官,索克有什么人际关系上的问题吗?” “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的人际关系好像挺融洽的。” 没有找到任何索克与知觉犯罪之间的具体关联性。但是,机忆中确实有不协调感。从自己的经验出发,以防万一,这种时候还是调查一下最好。 “托托奇课长。您能优先调查一下索克的行动轨迹吗?” “我明白了。调查首先会从实绩显著的程序员开始,但会尽快投入精力……” 喵,软绵绵的叫声突然插了进来。托托奇的腿上,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正要站起来。它的耳朵娇小可爱,是名为苏格兰折耳猫的品种。软乎乎的毛和粉色的鼻子逐渐逼近,占据了画面。 “好啦甘纳什,不可以碍事的吧?”托托奇瞬间露出笑容,抱起了猫,“怎么啦,是肚子饿了吗?明明刚刚才吃过饭,真是个小吃货。” 慧周顿时脸色发青——糟了,要开始了。 “真是可爱啊。”哈罗德说,“是机器宠物吗?” “没错。路卡夫特辅助官,难道你喜欢猫?” “是的,因为一起睡会很暖和。” “没错,就是这样!啊,说起来昨天啊,早上起来之后甘纳什就,” “课长。”慧周立刻探出身来,“汇报就此结束,我们还要坐回去的飞机,所以。” “啊,确实是……辛苦了。两位,回到圣彼得堡之后可以休息一天哦。” “非常感谢,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请再联系我们。” 像是要打断甘纳什的叫声一般,慧周按向结束通话——看了一眼哈罗德,他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从危机中拯救了。 “为了今后考虑,我先跟你说好,”慧周极其认真地说,“一旦课长开始讲猫的话题的话了,绝对不要展开话题。最后会变成被迫听到早上,或者是接受几百张猫咪照片的恐怖袭击。” 托托奇是值得信赖的上司,但实际上沉迷机器宠物到危险的地步。据说,这是因为真猫总有一天会死,但机器宠物不会死所以可以放心疼爱它。 “即使如此,猫也确实很可爱,会变得判若两人不也没办法吗?” “不是你说的那种水平,那都已经是机械依赖症了。” 机械依赖症近来已经成为并不少见的精神疾病。患者觉得和机器宠物或amicus生活很舒适,但却丧失了对其他人的关注。实际上托托奇也有这种倾向,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人类伴侣了,可以说是对机器猫一心一意。 不管怎么说,都有种疲劳加倍的感觉——慧周叼着电子烟静静地吸入烟雾。rig city加上泰勒,这种削弱人神经的事情一直在持续,总觉得头好痛。 “电索官,果然您脸色不太好啊。” “是你的错觉。”慧周吐出烟雾。不愿深入探讨,因此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见到了和你同一型号的amicus。他好像叫史蒂文……” “是史蒂文·哈维·惠特斯顿吧。”哈罗德并没有吃惊,“我从安那里听说了。她刚才一直盯着我,好像就是因为认识他。” “哼。我还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太帅了呢。” 慧周本想说个连白痴都能明白的讽刺, “感谢您的夸奖,那要不要再靠近点看一下呢?” “别这样没夸你别靠近我,说到底别把什么都拿过来给我看。” “不必如此慌张,”哈罗德微笑着抽开身,“您果然很有趣呢。” “闭嘴。”慧周清了清嗓子。这家伙真的是,“所以,你见到史蒂文了吗?” “没有。但是,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他还在运转。” “对方也说了跟你一样的话哦。……他说之前曾经跟你共事过。” “是的。那是段快乐的回忆。” 哈罗德只回答了这些。详细询问的冲动涌了上来,但又强行抑制住。要是轻易就开口询问的话,不就好像自己对他很感兴趣一样吗。 “那个、总觉得……史蒂文比你更冷淡,但是认真又诚实呢。” “按这种说法,好像是在说我不诚实一样。” “哎呀不是,”糟了,绕着圈子反而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你的外表跟他一样,若是穿一样的衣服闭上嘴的话,那看起来就很诚实。” “这可算不上是回答。”他明显呆住了,“而且也是可以区分的,因为我们各自有不同的序列码。” “我知道,是写在身体某处的吧?” “是的,在左胸。”哈罗德若有其事地把手放在胸口,“很浪漫吧?” “……………………浪漫?” “用人类的话来说,就在心脏的正上方哦。” “先说好,我可不是沉迷这种故事的类型。” “我知道,真遗憾。”amicus滑稽地耸了耸肩膀,“……但是,从刚才开始您是不是格外多话?” 慧周不禁屏住了呼吸。确实,从刚才开始就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面对这家伙,这或许确实是种不够谨慎的态度。 “人如果有不愿被人触及的事情的话,就会变得多话。您现在好像抱有需要和最讨厌的amicus聊天来转移注意力程度的压力。” 立刻否定,“不是的。” “您好像见了伊莱亚斯·泰勒,是和他发生什么了吗?” 果然被看穿了。他又要和莉那时一样开始说一些揭穿人内心的话了吗——要是连父亲和姐姐的事都被他看穿了的话。 慧周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电索官。烟草有利于发散压力,但我个人更推荐甜食。” 他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递出了一包小小的巧克力。慧周对着曾经见过的知名包装,不禁呆住了——哈? “这是刚才我从社员那里收下的。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 本以为他肯定会用拿手的观察能力立刻揭穿一切。这是种超乎想象的亲切。慧周忍不住伸手准备收下巧克力, “果然还是算了,我不要。” “您讨厌收下amicus的东西吗?”哈罗德弯起了嘴角,“那么请不要把它当作是我送给您的,而是当作rig city送给您的礼物收下吧。” “等下,”还没等慧周反抗,他就让慧周握住了巧克力,“所、所以说,我都说了不要了……!” 在这一来一往之间,出租车的车头大灯撕裂暮色而来。哈罗德很快朝着那边走去,所以慧周最终还是没能把巧克力还给他。 怎么回事——握紧了小小的包装。心想,干脆就这样让它被手掌的热量融化得一干二净算了。 令人讨厌的温柔。 amicus只是知道深入人类内心的手段罢了。全都,只是程序而已。 3 第二天的宝贵休息日被哈罗德发来的信息给搅黄了。 <我收到了来自比嘉的约会邀请。今天中午,我们会在米哈伊洛夫花园碰面> 简直是晴天霹雳。那时,慧周还正躺在宿舍的床上睡懒觉,收到信息后瞬间醒了过来——明明昨天才叮嘱他要遵守搜查官的行为准则。 <顺便一提,我将在十一点半左右抵达离公园最近的科斯季尼德沃站> 啊啊真是的搞什么鬼! 于是乎,慧周只好沦落到了休息日挤地铁metro的境地。总算到了目的地那一站后,慧周下了地铁,疲惫不堪地踏上了自动扶梯——顺便一提,圣彼得堡的地铁轨道位于地下深处,因此去往地面上需要花三分钟左右。 一到外面,冷得像是鞭打一样的寒风呼啸吹来。 哈罗德倚靠着路灯站在那里,身穿发旧的切斯特大衣,戴着深红色围巾。因为是休息日所以没有涂发蜡吗,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前发轻柔地垂了下来,给人些许孩子气的感觉——那种事怎样都好。 慧周迅速靠近后,他抬起了头,眨巴着眼睛。 “电索官,今天是休息日哦。您为什么要穿得和工作时一样?” 慧周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服装。黑色长大衣配上黑色毛衣、黑色牛仔裤、黑靴子。当作便装也并不奇怪的打扮。至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姑且先问一句,您有黑色以外的衣服吗?” “没有。彩色衣服还要一一考虑怎么搭配,太麻烦了。” “原来如此,虽然我已经知道您不关心这些了……但真的太可惜了。” “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吧,比起这个” “顺便一提,您一直戴着那条项链,是因为喜欢吗?” “别再调查了,”不知不觉中握紧了胸口的胶囊吊坠项链,“你是什么穿搭app吗?” “您有需要的话,那我就变成穿搭app吧。‘您一定适合灰蓝色大衣’。” “我是来阻止你的。”慧周抓住了这个时机说道,并瞪着他,“比嘉是事件相关者,你作为搜查官不应该和她约会。而且在这之前你还是amicus……” “我确实和比嘉约好要见面,但约会是假的。” “………………假的?” “因为我想叫您出来,我想您肯定会赶来的。”哈罗德露出了毫无悔意的微笑,“这是amicus joke哦,逗笑您了吗?” 慧周瞬间浑身无力——这台破烂玩意,不如现在就给他的漂亮脸蛋来上一拳吧。 “你这家伙真是……在休息日强行把人叫醒……” “已经中午了,睡懒觉对于缓解疲劳来说并没有什么效果。” “吵死了。”这家伙理解不了睡眠带来的无上幸福啊,“那,比嘉实际上有什么事?” “她在电话里说下定决心要签订契约。我不是正式搜查官,所以想着能否请您一同到场。” 契约——也就是说,作为民间协助者签订契约。 慧周一行从凯于图凯努回来后,电子犯罪搜查局决定将比嘉选为民间协助者。民间协助者,也就是所谓的密探。警察不再追究她过去的生物黑客行为,作为回报要求比嘉监视黑社会的动向,一有动静就向上报告。 提议推荐她为民间协助者的是哈罗德。 ‘说到底,少数民族会染指生物黑客行业,是因为他们很难在维持民族文化的同时获得正当收入。一旦强行举报,就有可能造成文化绝迹。那么,还是采取其他措施更好。’ 实际上,哈罗德的想法对于慧周来说难以理解。即使一个小民族的文化消失了,当今时代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但也不至于特意拒绝他的提议。他向托托奇提议后,便请求和比嘉签订契约,现在正在等待她的回复。 “就算如此……如果下次再这样叫我出来的话,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跟你说话了。” “不,我会让您开口的哦。” “给我闭嘴反省。” 虽然已经感到疲惫,但还是努力将其甩在一边。总而言之这也算是半个工作,必须要转换状态才行。 比嘉就如约定,已经在米哈伊洛夫花园的入口等着了。她头戴彩色针织帽,身穿纯白色羽绒服——到此为止还算正常。 慧周和哈罗德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所以,”慧周歪头示意比嘉那边,“你觉得那是她的朋友吗?” “即使是,好像关系也不太亲密。” 比嘉面前站着两个男性amicus。他们的样子十分悲惨。发霉的夹克配上破洞的裤子,脚上穿着净是泥的运动鞋,头发和皮肤上沾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污渍。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无主的流浪amicus。 慧周和哈罗德不动声色地走近后,流浪amicus注意到了他们这边,于是逃跑般地离开了。比嘉则是留在原地,嘴唇因气愤而颤抖。 “那些家伙们怎么回事……张口就问人要钱,开什么玩笑。” “他们是流浪amicus,专挑年轻女性和旅客为目标。” 被拥有者非法丢弃的amicus就成了人们常说的流浪汉。他们向人讨要金钱和衣服,并在小巷子和空房中居住和生活。流浪amicus的存在属于社会问题的一部分,但不同国家和城市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这样看来,圣彼得堡似乎是对他们放任不管的样子。 “amicus?”比嘉很困惑,“我没有仔细看过实物……还以为是人类呢。” “也是呢。”哈罗德微笑着说,“在您平静下来之前,我们先走一走吧。” 这么说起来,他到底打算对比嘉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到什么时候呢。这里也不是限制区域,既然她要成为协助者,那么就已经没什么需要保密的理由了。 米哈伊洛夫花园里的树木委身于严寒的冬日,干枯得令人感伤。小孩子和陪同他们的amicus、年轻情侣、年迈的夫妻们正在享受散步的快乐。 哈罗德和比嘉坐在了长椅上,因此慧周倚靠在附近的树旁。 “那之后莉怎么样了?”哈罗德问。 “还是有幻觉,但是脑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好像也没有留下后遗症。” 莉没死真是太好了,慧周心想。那时候虽然优先选择了电索,采取了不人道的态度,但自己也并不希望看到最坏的结果——当然,并不会特意跟她说出这些话。 “实际上,刚才我去学院替莉提交了退学申请。”比嘉微微低下头,“那孩子一直想成为首席舞者,却没有才能……我虽然是受她委托才安装了肌肉控制芯片,但经过这次事件我们又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觉得,这样果然是不行的,所以跟姑姑她们也这么说了……” “你们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点是不会错的。” “希望如此。”比嘉咬着嘴唇低语,“明天秘密销售麻醉品的商人会从符拉迪沃斯托克逃到圣彼得堡来。我会用抑制剂停止对方的your forma,帮助他逃走。”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清澈的眼睛望向哈罗德。 “这是第一次提供情报。……我会作为民间协助者签订契约。” “感谢您下定决心。只要您遵守契约,我们将保障您的安全。” 他向点头的比嘉递出了便携终端。那上面满满地记载着契约内容。她浏览后慎重地用指尖签了名——这样一来契约就完成了。之后必须把数据分享给托托奇,并告知她比嘉提供的情报。 但是,完成得比预想中快多了。现在回宿舍的话,就能一直睡到晚餐时分。慧周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心想总算可以稍微讴歌一下假期了,但是。 “那个,”跟刚才不同,比嘉扭扭捏捏地开口说,“其实我很久没出过凯于图凯努了……难得出来,所以我想去稍微观光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是给我等下。 “我不介意的。”哈罗德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您带路。” “真的吗?谢谢!” “那真是太好啦那祝你们玩得开心哈” 要逃走只能趁现在了。慧周举起一只手,准备快速离开现场,但是。 “樋枝电索官。”哈罗德叫住了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您可以回去了?” 饶了我吧。 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门前的宫殿广场上装饰着酷似圣诞树的冷杉。据your forma的分析称,它们好像是用来庆祝新年的——这么说起来离新年还有两天吗。从事这份工作之后就基本和节假日无缘了,似乎对日子的把握也容易出现混乱。 比嘉希望参观的博物馆极其宽广。入口处,导游amicus甚至开玩笑说“如果在这里迷路就永远出不来了”。其主展馆冬宫是罗曼诺夫时期的王宫,数次修缮过的外观奢华逼人。 “好期待啊!”比嘉两眼放光,“我一直很喜欢西方美术史,经常阅读相关书籍。” “我也造访过几次,您一定会喜欢的。” 她和哈罗德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不必说,慧周对于这类艺术毫无兴趣,因此进入博物馆后也只是跟在两人身后慢吞吞地走着。彼得大帝展厅也好、展览厅也罢,总之穿过一个又一个由过剩装饰品装点的豪华绚烂空间。到处都是人挤人,接二连三弹出的个人信息也令人烦躁——慧周打开your forma的设置选项,关闭了展示个人信息的按键。今天姑且算是休息日,所以没关系吧。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展厅,某座雕塑引起了慧周的注意。这是座少年的雕像,他正弓身去拔扎在脚上的刺。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雕像上深深铭刻着无数历史的痕迹。 “这是《蹲缩的男孩【crouching boy】》。”一旁的哈罗德告诉慧周,“是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哦。” 慧周强忍住叹息:“不必说和your forma一样的话。” “您有什么感想吗?” “现在的我确实想蹲下。” “我之前还不知道您会开玩笑呢。” “并不是开玩笑。” “这个我也在书上看过。”比嘉不动声色地挤进了慧周和哈罗德之间,“确实是未完成的作品啊。手脚部分还没有雕好……” “您知道得很详细呢。”哈罗德说。 “米开朗基罗的绘画也很棒,但我更喜欢这种雕塑。” “那您还有其他喜欢的作品吗?” “虽然是老生常谈了,但果然不能错过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的圣母怜子像。” “我懂。从那之后圣母玛丽亚的形象就焕然一新了。” 已经够了。慧周的休息日不是为了倾听这种高谈阔论而存在的——顺便一提,比嘉明显无视了自己。她应该是因为前几天没礼貌的质问在生气吧。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就是个电灯泡。 那么现在就赶紧回去吧,慧周不露痕迹地准备从二人身旁离开,但是。 “啊,樋枝电索官。我忘了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比嘉,我先失陪一下。” 哈罗德向比嘉道歉后,立刻抓住了慧周的手臂。他就这样不由分说地把慧周带到了展厅一角。真是的,到底要干嘛啊。慧周烦躁地面向他。 “什么?搜查的事吗?还是比嘉的事?” “您是准备偷偷溜回去吧?不会让您如愿以偿的哦。” 真希望他能改改这个看穿一切的毛病。真是难办。 “听好了?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用食指戳向哈罗德的胸口,“比嘉希望你们两人独处,别说什么你没注意到这种鬼话。而且,我并不想打扰你们的约会。倒不如说,我想回去睡觉。” “这也是项了不起的工作。” “怎么想都只是观光而已吧。” “虽然没有节假日补贴,但肯定是职务的一部分。” “谁之前还说想要假期来着?” “那是为了问出安的联系方式而说的借口。” “我早就想说了,能不能改改你那轻浮的性格?” “您好像有所误解呢,我只是觉得积攒人脉绝非坏事。” “是么。” “电索官,算我求您了,不要回去。我要告诉您一件很重要的事。”哈罗德把脸凑了过来,慧周不禁僵住了。别靠过来,“实际上,关于那边的绘画。” “什么?” “左边的女性有点像您。” “…………………………哈?” “是很重要的事吧?” 哈罗德耸了耸肩,径直返回比嘉身边——真是的,净开什么玩笑。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要接待比嘉的话就自己做啊,别把其他人都卷进来……但是他肯定也看穿了自己的性子,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拖拖拉拉地奉陪的。 走出美术馆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天空已经逐渐染上了夜晚的颜色。按照比嘉的希望,一行人直接向着涅夫斯基大街出发。朦胧的灯饰们将来往的家庭们脸上的幸福表情照亮了。 慧周下意识地转开视线。 “啊”比嘉在礼品店门前停下脚步。敞开的入口处能看到陈列整齐的俄罗斯套娃,“那个……我想去给爸爸和莉买点东西。” “没问题,我们一起找吧。” 哈罗德和比嘉结伴走进了店里。 慧周决定在店外等,靠在了路灯旁。不知不觉中发出了一声叹息。总觉得比工作的时候还累。自己完全不习惯这种消磨时间的方法。自己对观光没什么兴趣,说到底和别人一起出行这种事就很少有。慧周并没有什么亲密朋友,虽然如此,却也没有一次受到孤独的困扰。 不如说只要习惯的话,独自一人更加轻松。 慧周像往常一样用your forma打开新闻话题,却忍不住要咋舌。与amicus有关的报道竟然混在了新闻一览中。她对这种没用的优化感到烦躁,关闭了浏览器——越过窗玻璃看到了哈罗德和比嘉的身影。哈罗德把大拇指大小的套娃握在手心,啪地让它瞬间消失。骗小孩的魔术。但是比嘉真的吃了一惊,露出天真的笑容,仿佛开心得不得了一般。 自己也曾那样欢笑过吗。 ——慧周,要选哪个? 总觉得胸口刺痛。 ——爸爸大概喜欢蓝色哦。 啊,总觉得快要想起讨厌的事了。 ——他肯定会高兴的。 浮现出柔和微笑的姐姐的身影,在脑海中复苏。 4 六岁的冬天。自从同父亲一起生活以来,终于迎来了父亲的生日。 “慧周,您是要出门吗。请戴上围巾。” 在玄关处穿鞋子时,史蜜卡出现了。她很有礼貌地试图把围巾递过来,但是慧周却默默地摇了摇头拒绝。 “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两度。很有可能会染上感冒。” “不需要啦!”慧周顶撞了回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愿意委身于史蜜卡的温柔了,“不要把我现在要出门的事告诉爸爸。” “那是命令吗?请问作何缘故呢?” 啊啊,真是的。在这里继续磨蹭的话会被发现的。 “总之要保密!走吧,姐姐!” 慧周扔下史蜜卡,冲出了玄关——小小的胸口扑通扑通直跳。 离开公寓后就像是被催促一般奔走在隅田川【日本东京都的河流】沿边的道路上。也许是因为刚迎来新年不久,每天眺望的景色今天也显得焕然一新。 “慧周,等等!” 慧周听到了呼喊声,回过头去。是姐姐追了上来。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伸出稚嫩的双手。 “快来,握住手吧?就算没有围巾也没关系,我会来温暖你的。” “还是那个魔法吗?” “没错。”姐姐天真无邪的脸上,浮现出了大人般的笑容,“来吧,握好我的手。” 她的双手中寄宿着魔法。虽然听上去很幼稚,但是年幼的慧周却信以为真。因为只要一和姐姐牵住手,至今为止的寒冷就会像谎言一样被吹散,身体仿若被春天裹住了一样开始暖和起来。 “谢谢你,姐姐。” “魔法还没有结束呢。”姐姐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天空,“看!” 悄无声息的,它飘落在了慧周的鼻尖——是一片像花瓣一样的雪花。多漂亮啊。不由得笑了起来。 “雪,会积起来吗?” “慧周期望的话,会积起来的。”姐姐微笑着说道,“好啦。那,就比比谁更快到达粗点心店吧!” “诶,啊,等等!真狡猾!” 两人的欢笑声,在冰冷的河面上像滑行一样掠过。 目标的粗点心店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入口处铺满了用于除泥的老旧垫子,不合时代的拉门敞开了一条缝。平时购物都是由父亲在电商网站上买的,所以很少有机会能拜访这样的实体店。 慧周充满期待地用双手一口气打开了拉门。 里面简直是个色彩缤纷的宝石箱。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好的形容词了。高高的架子上放满了点心,全都闪闪发光。慧周瞬间就被迷住了。店内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孩子。大家的眼里都一样闪着光芒。 “慧周,要选哪种呢?”姐姐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沉着。她向着动摇不已的慧周露出了微笑,“是要把点心作为礼物送给父亲吧?” “嗯。”没错。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才悄悄地溜出来的,“我听史蜜卡说过,人类一动脑筋,就会想要摄取糖分。” “毕竟父亲总是在努力工作啊。” 事实上,至今为止,慧周从未庆祝过父母的生日。 说起来,慧周自己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和母亲的祝福。这两人似乎都没有对庆祝日的概念,生日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罢了。慧周接受了your forma手术并登录进互联网后才初次知道。生日似乎是特别的,是人们在收到礼物和祝贺后倍感喜悦的一天。 “我在网上看过,实际应该要送手表和手帕才对。但是我买不起。” “不过在这里的话,用慧周的零花钱也买得起吧?” “是的。”慧周不由得挺起胸膛,“是不是个妙计呀?” 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选出了糖果。重重的玻璃瓶中,装满了像是将冬日的天空摘下来做成的糖果。虽然价格要比其他的点心稍微贵一点,但是一直攒到现在的积蓄还撑得住。最重要的是,这个颜色最适合。 “我说,姐姐。爸爸他大概是喜欢蓝色吧。” “大概?” “他的衣服、手帕、牙刷、拖鞋都是蓝色的。史蜜卡的衣服也都是蓝色的。” “慧周真是关注父亲啊。” “嗯。但是都怪约定,我完全不能跟他说话,不仔细观察然后牢牢记住的话……” 突然感觉到其他孩子们的视线,慧周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说得太大声了。 结账后走出粗点心店,外面已经化作了白银的世界。明明应该很开心的,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回想起来,父亲会因为慧周自说自话而生气。今天的礼物也是偷偷考虑的,所以很担心。但是,网上说父母收到孩子送的礼物会很开心。班上同学也是,在父母生日的时候会送出喜欢的玻璃球或是肖像画作为礼物,让他们开心。 自己仍会不安,或许是因为爸爸一直愁眉不展的缘故吧。 “他一定会高兴的。”姐姐一如既往地温柔地抚摸着慧周的头发,“没问题的。” 仅此而已,不安就消失了。产生了一切都会顺利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慧周深信,只要姐姐说没问题的话,那就一定没问题。 真是太幼稚了。 回到家中的慧周拜访了茧居书房的父亲。他依旧埋头工作。虽然脸朝向了这边,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your forma上,并没有看向女儿。 “慧周。如果您是要找近里先生的话,由我替您转达吧。” 背后传来了史蜜卡的声音,但慧周无视了。即使会打破约定,也想亲自交给他。希望爸爸能开心。谢谢你,我很开心。慧周想象着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她抱在怀中。 所以,慧周为了让父亲回过头,向他的your forma发送了信息。不只一封,大概一口气发送了一百封左右。以自己的信息处理能力,这种事情花不了一秒。 父亲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慧周, “爸爸……” “滚出去!” 只有一句话,父亲只吐出了这一句话。慧周虽然有点害怕,但也没有退缩。 “这个”,战战兢兢地走到父亲跟前,“送你。生日的……” 礼物,这词还没来得及出口。 父亲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慧周递过来的糖果瓶。玻璃瓶在空中飞舞。优雅的瓶身在美丽的舞动着。如果不眨眼的话,时间一定会就此停下。瓶子不会掉到地板上,而是在空中停下来,永远冻结在那一刻。 但是,慧周终究还是眨眼了。 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摔得粉碎。糖果飞散开来,发出像冰雹一样凶暴的声音,散落在房间里——慧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的眼中,已经没有慧周了。他回到了your forma中。他明明就在此地,却哪儿都不存在。 为什么。 “史蜜卡。” 父亲呼唤的不是自己而是amicus。站在门口的史蜜卡立刻回答了“马上收拾”并转过身。所以,慧周叫了起来。 “不行!不要收拾掉!” 父亲的手以惊人的气势伸了过来。慧周被狠狠地打飞,摔在玻璃碎片散落的地板上——此时此刻,父亲确实看向了慧周。啊啊,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自己。但慧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因为那双眼睛中燃烧着冷意吗? “慧周,你的任务是什么?不应该是爸爸的机械吗?” 这一点慧周很清楚,但是。 “嗯。”明明还有其他想说的,但是溜到嘴边的却是顺从的话,“对不……起。” “史蜜卡,快收拾!” “我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我会优先照顾慧周。” 慧周茫然地坐在那里,被史蜜卡温柔的手抱了起来,就这样离开了父亲的书房——关上的房门,被渗出的泪水扭曲了。一直以来强忍的心情,绽裂得粉碎,喷涌而出。为什么。我只是希望爸爸高兴而已。为什么?难道不能渴求一句谢谢吗?难道想得到一个拥抱只是奢求吗?为什么爸爸会定下那样的约定?我是被父亲讨厌了吗? 史蜜卡让慧周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细心地处理着被玻璃割破的慧周的手。她有着成熟女性的手指,非常灵巧,总让慧周想起母亲。如果没有人工皮肤的触感和比人类略低的体温的话,就更能让人安心了。 等回过神来,慧周正呢喃着:“我想见妈妈。” 其实并不是真的希望见到。已经完全没想过会和有暴力倾向的母亲再一起生活了。父亲很冷淡,但比母亲要好。总而言之,只是想抵抗些什么。 “慧周。近里先生很珍惜您。” “骗人。”怎么可能,“即使史蜜卡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也不会那么生气。” “您很悲伤呢。真可怜啊。” 被史蜜卡的手抚摸着的脸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史蜜卡好像发自内心一般,正痛苦地皱起眉头怜悯着自己。这一点突然让人感到扫兴。 史蜜卡她真的认为自己很可怜吗? 史蜜卡又亲切又温柔。她决不会生气,既不会做人类不期望的事,又会一直陪在人类身边。这台机器人,就是如此被打造的。无论何时,她都会遵守成为理想友人的准则。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程序而已。 父亲知道这些吗? 就算知道了,也还是会觉得史蜜卡更可爱吗? 这真的太奇怪了。简直荒唐可笑。 “都是史蜜卡的错。”慧周不由得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因为有史蜜卡在,所以父亲才不喜欢我。因为比起我,史蜜卡才是个方便的好孩子!” 班里的同学们明明就可以和父亲关系那么好,为什么自己却不是这样的呢? 自己一直在寻找理由。 为什么唯独自己不被父母所爱的理由。 将这种悲哀正当化后仍旧能被原谅的理由。 全部,都是amicus的错。 终于有了一个非常简单明快,条件充分的理由。 “我和父亲不一样。就算史蜜卡再怎么对我温柔,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我不会和你搞好关系。因为一切都只是程序罢了。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骗人的。我怎么可能相信啊!别再糊弄我了!” 史蜜卡悲怆地睁大眼睛,“慧周,我……。” “吵死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慧周扔下了挽留的史蜜卡,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边忍住呜咽,一边抱着膝盖蹲下——然后便感受到了轻轻靠过来的姐姐给予的温暖。她用小小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慧周。非常的温暖。 “没关系的哦,慧周。”姐姐的细语,像包住伤口的棉花一样,“我最喜欢慧周了。” 没错,没关系的。我还有姐姐。 只要有她在,就足够了。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东西也无妨。 但是, “樋枝电索官?” 刚一清醒,就哗啦一下卷入了喧嚣的洪流。慧周此时置身于昏暗餐厅的坐席上。坐在对面的哈罗德正惊讶地盯着这边。眼前还没有动过的基辅鸡kotлeta【俄罗斯料理】,在米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太专注于思考了。 明明再怎么思考过去的事,现在也无法挽回了。 “那个……怎么了。”不由得揉了揉眼角,“比嘉呢?” 哈罗德用目光示意,于是慧周转过头——抱着弦乐器的巴拉莱卡琴和多姆拉琴【皆为俄罗斯传统乐器】的音乐家们正在舞台上准备。停下吃饭的客人们聚集在一起。比嘉也挤进了人群,正竭尽全力地踮起脚。 “萨米族的人们都是唱约伊克【yoik:萨米人的传统吟唱方式】吧?所以,她会对俄罗斯民谣很感兴趣。” 演奏马上就开始了,伴随着轻快的旋律,音乐家们朗朗地唱了起来。明明是很轻快的曲风,但总给人种怀旧的感觉。仍然有点混沌的慧周仰望天花板。枝形吊灯被涂成了红色。天花板上画着的花朵,仿若星星一样镶嵌在上面。 今天真是胡闹的一天。 “辅助官,你做得也太过了。”慧周瞪着哈罗德,“这顿晚餐可没有经费报销的。” “没关系,这我知道的。” “可是你不是没有工资的吗?” “多少还是有点能自由分配的部分。” 哈罗德若无其事的说着,将小刀扎进了料理中。原来如此,支局为了方便搜查官会给他们发零用钱吗。不过怎样都好,问题不在于金钱。顺便一提,他高雅的餐桌礼仪也让人不爽,这姑且先不说了。 慧周确认比嘉一时不会回来后,低声说道。 “比嘉成为了我们的民间协助者,构筑信赖关系确实很重要。但是,要对她这么亲切的理由是什么?难道是因为让莉受伤了,所以有罪恶感吗?” “您不吃吗?快要冷掉了哦。”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种态度。慧周继续瞪着哈罗德,拿起了刀叉。虽然无所谓,但是比起这样麻烦的饮食,慧周更想吃果冻。 “虽然只是猜想,你该不会在玩弄比嘉的心意吧?”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按理说应该不会这样,“观察喜欢上自己的女性会很开心,之类的。” “您以前遇到过讨厌的男性吧?或者说,父亲很专横。” “啊——刚才的是臆测。只是说说而已。”就没什么能对付这家伙的千里眼的方法吗?“我知道的。你们虽然表现得跟人类一模一样,但不会有什么恋爱感情,而且说起来。” “二十八件。” “诶?” “是去年俄罗斯新增的人类和amicus的情侣数量。因为您好像对amicus不感兴趣,所以我想您应该不知道。”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人类爱上了amicus,你们也不会爱上人类。” “那就不好说咯?”哈罗德像是在挑衅似的歪着头,“虽然和人类的感觉有点不同,但是我们也能够恋爱。和你们一样,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感情。” “不,那不是感情,只是为了理解人类而编入的感情引擎program而已。” “如果把这件事作为前提的话。”他无视了慧周的主张,“那么我并没有玩弄比嘉。我对她温柔只是因为有必要。我应该已经说了是工作吧?” “那你更详细地说明一下啊。” “非常抱歉,现在还没有到那个阶段。但是,我一定会让她很好地发挥作用的。” 看来他又有什么作战计划了,但是好像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这不是已经这么夸张的把其他人都卷了进来。顺便一提,他那种利用人心的做法也不令人不爽。嘛,虽然能把别人的大脑给烧掉的自己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那至少应该告诉她你是amicus。” “不,还请不要告诉她。” “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是事件的解决。” 难以置信,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况且比嘉本来就和知觉犯罪完全没有关系。 慧周带着烦躁的心情切开肉送到嘴中。哈罗德少见地沉默了一段时间。只有俄罗斯民谣流淌着。 不久,比嘉回来了。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时,已经过了晚上8点了。这刺骨的夜晚让慧周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哈罗德用终端呼叫了附近的出租车,并前去察看大路的情况。 结果,假期整个都泡汤了。 为了甩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慧周用冻僵的手掏出烟草。 “樋枝小姐。” 突然,站在旁边的比嘉向她搭话。慧周内心一惊。还以为她一定会一直无视自己呢。更进一步说,因为慧周太过习惯承受别人的恶意,连她的无视自己这件事都快忘记了。 “那个。”比嘉用毫无阴霾的眼睛看向这边,舔了舔嘴唇,“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强行连接了没有意识的莉的your forma吧?” 一瞬间,心脏狂跳了起来,“怎么说?” “医院的医生调查了莉your forma留下的连接记录,然后告诉了我。” 也就是说,比嘉并不是因为没有礼貌的调查而生气,而是因为莉的事情生气。 “虽然很抱歉,但这也是搜查的一环。”慧周照本宣科般说道,“本人能同意电索当然是最理想的,但那种情况下也不违反法律。” “这我知道,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也是呢,我明白的,“这是必要的。还请理解。” “我理解的,我的意思是,但即使如此这还是很过分。如果那孩子有个万一的话。” 比嘉的眼神非常炙热,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简直不是人。” 她淡淡地,吐露出自己的怨恨。 慧周沉默着。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毕竟是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 ——您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冷酷的人呢? 啊啊真是的,烦死人。 过了一会,哈罗德面前停下了一辆出租车。比嘉没再多说什么,朝着哈罗德的方向走去。她和哈罗德握手后,便坐进出租车中。车离开了,最终成为了远方的尾灯之一,渐渐远去。 慧周收起了没能点上的烟。 吸了一口几乎要冻僵人的夜风。仅此而已,就稍微冷静了下来。 回去吧。 刚迈开步子,后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在回头看之前,哈罗德就已经走到了身旁。总觉得无法直视他的脸,把手塞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电索官,今天谢谢您。我会送您回到宿舍的。” “不用。”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听说比嘉会在市内的酒店滞留几天。住在位于莫斯科夫斯基地区的‘雷伊’酒店的505室。” “我知道了。关于她所提供的情报,如果上面有指示的话我会联系她。” “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想和您说。” “不好意思,不急的话就明天吧。” “比嘉跟您说了讨厌的话吧?请不要再闹脾气了。” 慧周不禁停下了脚步。哈罗德也一同停了下来——刚才她说的也不算什么讨厌的话。比嘉只是说了事实而已。那是理所当然的主张。 “别观察你的同事。” “非常抱歉。我原本打算保持沉默的,但是想劝阻您。” 虽然他的表现始终很温和,但慧周总算是注意到了——哈罗德正在生气。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的表情完全和往常一样。但是,总觉得。 胸口突然骚动起来。 “电索官。” “……什么?” “请不要把我们的感情,断定为程序。” 哈罗德笑容依旧,但话语却是不容分说。慧周想起刚才的对话,有种勒紧喉咙的感觉——否定amicus拥有感情,使他感到不快了吗。所以他才暂时沉默了吗。 “您可以否定amicus。但是,我很难无视您那过于专横的发言。还请您撤回。” “我拒绝。”几乎是反射性地顶撞了回去,“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通用人工智能的思考过程和人类大脑不同。即使真的有心,那所谓的心也不过是程序罢了。” “那么,又怎么证明人类的心不是程序?你们的喜怒哀乐,原本也就是单纯的电子信号。和我们的感情到底又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和你们的完全就是两码事,你们的心更加空无一物。” 各种各样的感情叠加在了一起,慧周不禁开始感情用事了——抛出来的语言啪嗒啪嗒的零落在脚边,溶解在了街道的喧闹中。 慧周发觉自己大概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哈罗德微微眯起双眼,“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啊啊……是的。” “您右脚的脚后跟浮空了哟。简直就像是要逃跑的样子。” 正如他指出的那样,自己的脚后跟确实抬起来了。明明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不想再被他看穿了,慧周瞪着哈罗德。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自己的脚好像在发抖。 父亲之所以喜爱史蜜卡,是因为她是一个善于深入人心的amicus。所以,amicus都必须是遵循程序的。希望他们不是与人相等的存在。 因为,如果史蜜卡和自己是完全对等的存在的话。 为什么唯独自己,无法被父亲疼爱? “你就这样……。”嘴唇不停地颤抖,“这样轻视人类,很开心吗?” “您也轻视着amicus吧。” “明明什么都不肯说,却让别人陪了你一整天。” “关于那个我很抱歉。但是,我知道您生气的理由。” “给我适可而止点。你不可能知道。” “不,我知道的。如果让您承认了amicus的感情和人类是对等的话,您就会觉得父亲……。” 路面电车tram【属轻铁的一种,列车一般不超过五节,但由于在街道行驶,占用道路空间。】呼啸而过。慧周本想立刻就推开哈罗德——但没成功。哈罗德紧紧抓住了慧周伸出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就好像预读了慧周会做什么一样。 低垂下头。 脊梁发烫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过。开什么玩笑。 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皮鞋尖反射着路灯的光亮。 被看穿了吗?那么又到什么程度?难道是全部? ——开什么玩笑。 “……电索官?”哈罗德的语调忽然变得非常惊讶,“怎么了?” 本来想坚强地回答他的,但嗓子却僵硬得根本不受控制。 “您在颤抖。” 他嘟囔着,然后像在迷茫一般放开了慧周的手臂——慧周抬起头来。哈罗德没有笑。就像孩子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样,他的瞳孔充斥着不安。 “别看我。”慧周擦拭着擅自濡湿的脸颊。自己的幼稚令人厌恶,“我要回去了。” “等等。” 慧周将试图抓住自己肩膀的手狠狠地甩了出去。虽想干脆痛骂他一顿,但慧周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双方都闯入了不该踏入的地方,还撞了个正着。已经够了。 “非常抱歉。”哈罗德少见地焦躁起来,“那个,没想到会伤您到这种程度……” “什么都别说了。”明明想冷静地说话,可气息却在颤抖,“我收回我的失言,抱歉。所以别再举例证明了。虽然不知道被你看透到什么程度,但别再说了,“ “对不起。”他重复着,咬着下唇,“我,只是……” 后面本该接续的语言,已经仿若燃尽一样消失了。 稀稀拉拉的行人保持着与两人的距离,来来往往。慧周擦拭了好几次快要冻僵的脸,慢慢地吐出了一大口气息。让头脑冷静下来。真丢脸。只是稍稍被人指出了不想被触及的事情,就成了这幅惨样吗。 像是为了逃离站在原地不动的哈罗德的视线一般,慧周走了起来。 但是,立刻就被迫停下了。 your forma传出了托托奇课长的来电。不知是否是考虑到时间段的关系,她没有打全息而是语音电话,真是太好了。即使只是全息模型,现在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慧周吸了吸鼻子,拼命转变了精神状态:“喂?” “好消息”托托奇凛然的声音让人松了一口气。“我调查过索克了。” 索克。在rig city社员的电索中看到过的俄罗斯裔男性的身姿浮现出来。 “因为他的行动轨迹有可疑之处,我便和犯罪记录科分享了数据。然后”托托奇深吸了一口气,“克里夫·索克是个假名。这个男人是国际通缉犯。” “——诶?” “现在,我把详细信息发给你。” 茫然的慧周收到了托托奇传来的个人数据——展开后。 映入眼帘的是索克的脸部照片。慧周阅读着并排显示的个人情报——姓名,马卡尔·马尔科维奇·乌里茨奇。莫斯科出身,三十八岁。职业为自由职业的程序员……因制造和买卖电子药物正被国际通缉中。 “如果是染指电子毒品的话,那病毒还不是信手拈来。而且他还接触过所有的感染源,并在知觉犯罪发生的一个月前就辞掉了rig city的工作。就在昨天,他不知为何重访了rig city,就好像已经知道我们介入搜查了一样。”托托奇罕见地快速说道,“这也太过可疑了。恐怕你们立了大功。” 慧周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态。索克确实很可疑,但慧周认为他与知觉犯罪无关,说的简单点顶多就是有不协调感的程度。他难道是。 “把情报也分享给路卡夫特辅助官吧。” “好的。”泪水已经干了,“马上。” “那么,樋枝电索官。明天我们就在圣彼得堡直接见面吧。” 第三章 记忆与机忆,为其桎梏 1 “托托奇课长你,认为索克……不,认为乌里茨奇是知觉犯罪的犯人吗?” “不是的话,也不会特意从里昂飞过来了。” 圣彼得堡分局的会议室中,充斥着无声的紧张感——站在挂在墙上的柔性屏幕前的人,正是托托奇课长。同席者从分局局长、情报局职员、乃至电子药物搜查课的搜查官们都出席了会议。全员都难掩严峻的表情。 “乌里茨奇的住处已经推断出来了。” 托托奇课长在屏幕上显示出的城市地图上画上了记号。 “位于斯拉夫大道四十五号的公寓,二十号房间。据情报局职员调查,自rig city辞职后的上个月开始他就以假名入住。最近他以这里为据点,贩卖电子毒品——” 乌里茨奇的真正身份是与俄罗斯黑手党颇有渊源的电子毒品制造者。到上个月为止的半年内,他冒充俄罗斯裔美国人克里夫·索克,并潜入了rig city。理由至今不明,但肯定和电子毒品有所关联。 而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乌里茨奇现在就藏身于这座圣彼得堡市内。 情报局职员发言道:“早些时候,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的情报局就已经让民间协助者去接触乌里茨奇了。为了弄清黑手党药物买卖的渠道,才一直放任那家伙逍遥法外。但如今。” “由于各国病毒感染的受害范围正在扩大,因此我们在优先解决知觉犯罪这一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托托奇补充道,“搜查令也下来了,所以现在要优先确保乌里茨奇。” “那家伙现在的位置是?”“今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无外出迹象。” “做好突入准备。”“对周边区域进行管制。”相关人员就此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总算到此结束了。在乌里茨奇被带到分局之前,作为电索官的自己可以说再无出场机会了——慧周也先站了起来。 “樋枝电索官。” 还坐在坐位上的哈罗德抬起头来,“如果可以的话,在负责搜查官没收证物之前,能不能先确认一下乌里茨奇的房间?“ 的确是合理的意见。无论电索有多方便,也不能应付有意抹掉机忆的行为。可以说,亲历现场预先掌握嫌疑人也很重要。 “我知道了。慎重起见,要先得到托托奇课长的许可。”慧周说着,抓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我先去入口处等你。” 就这样和哈罗德作别,离开了会议室——刚一出过道,就一下子垂下了肩膀。太好了,能像平时一样正常沟通。从今天早上见面开始,自己和他都没有提起过昨晚的争执。慧周认为,要想避免给工作带来不便,就应该表现的和平时一样,幸运的是哈罗德也似乎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能这样当作无事发生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来到了入口,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位很眼熟的德国人。慧周暗自惊讶——此人正是原搭档本诺·克雷曼。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说起来,他连出院这件事都没告诉自己。 本诺也注意到了她,明显地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谁的错,我的状态到现在还没恢复。课长说,与其老趴在桌子上不动,还不如来帮忙,然后我就被带过来了。” “是嘛。”慧周一时间词穷了,“那个……那请多保重。” “喂!”本诺咂舌道,“就没其他什么想说的了吗?” 慧周明白的。正如他所说,这种情况下必须道歉。但是,即使道歉也无济于事。无法改变自己让本诺受苦的事实。那种东西就只是个口头安慰罢了。 “说起来,听说你的新搭档是amicus啊。” 看到他嘴边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我从课长那儿听说了哟,amicus就随你怎么用坏吧。果然机械只能和机械搭档。” ——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成为爸爸的机械吧。 “樋枝电索官。”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是哈罗德。走到入口处的他高兴地走到慧周身边。他挥舞着尼瓦复古的钥匙说: “我得到托托奇课长的许可了。我们走吧,这可是能看一场突入剧的机会。” “啊,啊嗯……” 慧周点点头,瞥了本诺一眼。他正用看起来很不信任的眼神仔细地观察着哈罗德。哈罗德那边,即使很疑惑地看向这边,但也只是微笑着歪头——太好了,他好像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好嘞,知道了。马上走吧。” 慧周重新振作后,正准备迈步出去, “啊啊是这样啊,您就是克雷曼辅助官?” 哈罗德突然如此说道,慧周吓了一跳——amicus没有阅览个人数据的权限。那么,他为什么认识本诺? “哈?”本诺自己似乎也感到不知所措,“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听来我的名字的……” “我是在会议室听托托奇课长说的,很荣幸见到您。” 哈罗德飒爽的走近他。他抓住了反射性站起来的本诺的手,和他用力地握了握手。本诺呆若木鸡。当然,慧周也不知道哈罗德演的是哪出。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很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分局的路卡夫特辅助官。虽然还不是正式头衔。” “别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摸上来。”本诺打心底里厌恶地挥开了手,“你是amicus吧。” “是的,我是樋枝电索官的新搭档。”哈罗德望了一眼慧周,对本诺露出了笑容,“您昨晚和未婚妻吵架了吧?因为明明约好要一起过年,可是刚到除夕,你就飞来圣彼得堡了。” 慧周感到头晕。给我等等。 “啊?”本诺也明显流露出了困惑,“突然说些什么……” “她很生气呢。但是,只要您不要再固执己见的话,还是能和好的。不要扔掉戒指比较好哦。” “喂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难道看到了吗?” “我的视力确实很好,但还不至于能从俄罗斯看到法国。” “也是。那是问了谁吗?” “谁都没有。况且我和您是第一次见面,名字也是才知道的。” “嗯。”本诺凝视着哈罗德,”也就是说…………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就像是等到了想听的问题似的,哈罗德笑容更深了,细语道——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慧周仍旧听到了。 “我知道您的秘密。所以今后请不要侮辱我的搭档。” 喂别开玩笑了。 “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乌里茨奇住的公寓是幢六层建筑,散发着让人联想到旧时集合住宅【xpyщeвka赫鲁晓夫楼,在赫鲁晓夫当政时期,苏联各地兴建了一大批5层楼高的小户型简易住宅楼,久而久之就被人们戏称为“赫鲁晓夫楼”。大致类似于我国的“筒子楼”】的古朴气息。现在这里被整齐停放的警车和陆续进入建筑物的电子药物搜查课的搜查官们挤满了。被警用amicus拦住的行人不安地面面相觑——慧周和哈罗德从停在路边的尼瓦中注视着管理森严的公寓。 “几个意思,是指什么?”坐在驾驶座的哈罗德平静地歪着头,“因为有人贬低我的搭档,所以我袒护您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你这是多管闲事。”慧周咬牙切齿道,“本诺讨厌我是有理由的。而且做错的也是我这一边。所以,你再从中作梗就麻烦了啊。” “我不知道,非常抱歉。”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吧。还有,本诺还没订婚。虽然有恋人了。” “那么,就是在您不知道的时候订婚的吧。他的左手无名指上留下了戒指的痕迹。” “啊啊是吗。”在那一瞬间到底看穿到哪种地步了啊。真可怕,“那么,本诺的秘密是什么?” “任何人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是故弄玄虚地威胁了他吗?” 慧周头痛起来。哈罗德之所以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怎么想都应该是因为昨晚的争执吧。也许这是他打算和自己重归于好的表现,但老实说,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更加轻松。 “听好了?我自己的人际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今后请不要多嘴。” “我知道了。但是,您多少还是有点开心吧?” “这也是玩笑?” 哈罗德刻意地眨了眨眼睛。丝毫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慧周为了甩开烦闷的心情,打开窗户叼着电子烟。 ——今后请不要侮辱我的搭档。 不知不觉地,咬着烟的力道加强了。 即使只是装模作样的亲切,自己也几乎是第一次被别人袒护——那又如何。他是amicus,这种话也就是他最拿手的程序而已。 最重要的是,自己确实一直在让本诺这样的辅助官受苦。 不久被逮捕了的乌里茨奇被带出,塞进了警车中。慧周和哈罗德也下车按照计划向着公寓进发。 上了二楼,乌里茨奇的房间前站着分局的警用amicus。 “请不要进入。负责搜查官一到,就要放入分析蚁mil robot了。” “我们得到许可了。” 慧周出示了id卡后,amicus似乎理解了,老实地颔首了。 乌里茨奇的房间是出租中常见的两居室。两人先进入的厨房,俨然一副糟糕的光景。桌子上散乱放着开封后的包装,满是污迹的地板上扔得全是空啤酒罐。尽是霉斑的水槽中,塞满了没洗的盘子和腐烂的蔬菜屑。太恶心了。因为中央暖气的缘故室内很暖和,所以更加剧了腐败的速度。没有涌出虫子都该谢天谢地了。 “每次见到这样的房间我都会想,究竟是怎么才能弄得这么乱呢?” “这也算是一种才能了吧,又或者说,是精神状态不稳定吧。” “乌里茨奇自身也吸毒了吗?” “这就不好说了呢,不再多调查一下也不知道。” 就在慧周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哈罗德开始仔细调查起了室内。他打开冰箱和柜子,查看空罐的标签,闻水槽的味道,摸桌子的背面,拿起窗边的赏叶植物的花盆,仔细观察后再放回原处。这种时候,没有指纹的amicus的手确实很方便。 “恐怕他没有吸毒。不过,他好像有很大的压力呢。” 哈罗德拍掉了沾在双手上的灰尘,“这些啤酒的空罐的生产日期都一样。也就是说他是一次性买了这么多,从残留下的余味来看也是一天之内就全喝完了。” “乌里茨奇的个人数据中,并没有酒精依赖症的倾向。” “也许是最近乌里茨奇的糟心事增加了。”他慢慢地转过头说道,“还有,冰箱里还存放着新鲜的生鲜食品。看这个房间就知道了,他不是会做饭的类型。虽听说乌里茨奇是单身,但他会不会有伴侣呢?” “情报局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恋人。只知道他偶尔嫖娼……” “我不认为娼妇会特意去做菜。”哈罗德露出沉思的样子,但似乎并没有急于下结论,“再调查一下卧室吧。” 卧室也呈现出不逊色于厨房的样子。床上的毛毯皱巴巴的,从书桌上到地板上都散落着衣服和垃圾。满是伤痕的壁橱和紧闭的窗帘。比起这些——天花板上悬挂着大量的卡片。卡片上全都密密麻麻地印着二维码。何等黑魔术般的光景。 “把电子毒品用作家装还真新颖呢。”哈罗德触摸着悬挂的卡片,“电索官,请千万不要直视。会不小心读取到的。” “放心。我的身高够不到,也看不清楚。” (微信扫码有惊喜哦~) 电子毒品是非扩散型电脑病毒的一种,通过这样的二维码进行交易。通过读取二维码,故意使your forma感染病毒,从而享受释放出来的高昂感和解放感。病毒会在一定时间内自毁,所以上瘾者需多次向卖家付钱,以求获取二维码。在大多数国家,制造病毒本身就是触犯法律的行为。 “如果说乌里茨奇就是犯人,那问题在于,他又是什么时候将病毒传染给感染源的呢。从莉他们的机忆能够看出,感染渠道并非他所擅长的电子毒品。” “参观旅游的时候,也没看到他有可疑的动作。考虑到病毒的潜伏期,也不像是旅游中感染上的。这样的话,在事件发生之前,包括感染源自己在内,以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形式将病毒传入那才是最自然的。” “就算有那样的方法,现在可行的方法最多只有非法访问感染源的your forma。但是连一点入侵痕迹都没有。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任何魔术背后都有机关。幸运的是,我们可以窥探他的大脑。” “万一,乌里茨奇会加工或抹消机忆呢?” “或许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能帮上忙。” 哈罗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桌子,取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是用这个制造病毒的吧。这样的话,里面有很大可能记录了他是如何给感染源发送病毒的。” “会这么顺利吗。就算全部都不行,如果是让他坦白的手段的话,也有其他……” 突然响起了什么被踢破的声音。 怎么了?慧周猛地回过头——壁橱被打开,有个人影从面前闪过。是位穿着单薄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阴气逼人的表情,消瘦的手上握着带鞘小刀。 “滚出去!你们这……!” 连确认个人数据的时间都没有。 女子便冲了过来。慧周迅速把手伸向了腿上的枪——不行,来不及! “樋枝电索官!” 突然被人从旁边撞开了。慧周被撞了个踉跄,倒在了地板上。不由得被飘散起的尘埃呛得咳嗽——抬起头来时,倒吸了口凉气。 哈罗德从正面挡住了女子。他抓住女子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准备跟她拉开距离。但是,女子却像是错乱了一样狂暴起来。当她一把推开哈罗德的时候,却一头撞在了墙上。发出了“哐”的一声,然后就这样倒下去了。 一瞬间,屋内又重归寂静。 真是危险。发生了什么。竟然还有人藏起来了。是搜查官们看漏了吗——混乱的思绪萦绕在脑中。不是那样。那种事待会再说。 “您没事吧?电索官?” 哈罗德平静地站着。但是,那把带鞘小刀却深深地沉入了他的腹部。是刚才挡住女子的时候被刺伤了吧。amicus无法攻击人类,即便对手手持武器也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慧周愣住的样子,他伴随着“啊啊”的感叹声触碰着小刀的握把, “还是不拔出来了。循环液喷出来就会弄脏房间了,会被负责搜查官骂的。” “不是,”问题不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我们无论修理多少次都可以。” “别开玩笑了。” “请放心。刺得不深,漏出速度也很慢。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把痛觉关掉了,现在不疼也不痒。比起这些,她的个人数据呢?” 不可理喻,这家伙是疯了吗?明明宣称amicus是有感情的,却露出了一副被刺伤也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自相矛盾——慧周虽然还没缓过来,却仍在哈罗德的催促下看向女子的脸。显示出来的只是可有可无的数据。 “职业不确定。也许是乌里茨奇嫖的娼妇。” “是的,而且和雇主发生了纠纷。”哈罗德看向壁橱,“她的鞋子和衣服都被藏起来了。大概是乌里茨奇把她藏在这里的吧。” “总之。”慧周还在动摇中,“我帮她叫救护车。你联系修理工厂。快点叫辆出租车过去,现在马上。” “不用担心。等调查完也来得及。” “说什么傻话。”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身上可是插着把刀呢,“那种状态是没法电索的吧。先修理。” “没事,不会影响到的。但是,”他拉起了外套,将刺着的小刀藏住,“要是有其他像您这样的保护过度的人类的话就糟了,所以在调查完乌里茨奇之前请对此事保密。好吗?” “才不是什么 好吗?。还有这不算保护过度。” “拜托了。”哈罗德用手轻轻触碰慧周的手臂,“就像您很好地管理着自己的人际关系一样,我也是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完全没有问题。” “举这个例子不奇怪吗?你工作狂过头了。” “不是要叫救护车吗?我会向外面的amicus报告的。” 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很快就离开了卧室,慧周呆立了片刻。虽然不清楚amicus的身体有多结实,但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那应该也没事吧。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也只能那样想了。而且,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担心amicus——不对,本来就称不上担心。只是有点吃惊罢了。 他保护了讨厌amicus的自己。 即便是敬爱规则program让他这样做的,也抑制不住心头涌上来的苦涩。 总之,再不叫救护车可不行。人类总是要比他重要吧,是这样吧。 2 “不太清楚。我只是被卷进来罢了。” 乌里茨奇和本诺隔着审讯室的冰冷桌子对峙。戴着手铐的乌里茨奇随意地把手放在桌子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本诺怒目而视。 “你先好好回忆一下自己的罪行再说话。”本诺接二连三地列举着,“制造并买卖电子毒品、伪造身份、盗窃企业机密、与黑手党进行金钱交易……再天真的小孩都不会信你的话。” “我真的是被迫卷进来的啊,我被人威胁了。”乌里茨奇重复着自己的话,“桌子里放着我的电脑。你们爱调查就调查吧,这样一来就真相大白了。我什么都……” “已经交给技术支持团队了。”本诺冷淡地说,“但是好像因为安全锁过于牢固,完全打不开。你打算告诉我破解方法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开。” “你现在坦白的话,或许能从轻计较你诱拐娼妇的罪行。” “哈……?”乌里茨奇的脸色瞬间变了,“可恶,明明说了让她藏好的……” “她似乎陷入了精神错乱的状态,袭击了我们的搜查官。现在她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并且从她身上也检测出了电子毒品的成分。你准备把她拐走做什么?” “我没有诱拐。玛尼亚是自己逃来我这里的……” “行。那你昨天前往已经辞职的rig city的理由是什么?” “不明白你们在怀疑什么,我只是因为之前工作的事被叫过去而已。” 慧周一边透过单面镜眺望着二人的情况,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即使乌里茨奇否定了自己与知觉犯罪有所关联,但看起来也像是试图用粗暴的态度蒙混过关。他究竟是不是犯人,说实话自己无法做出判断。 “要怎么办呢,托托奇课长。要按他说的那样先调查他的电脑吗?” “会花很多时间的哦。”身旁的托托奇哼了一声,“据说,他们虽然尝试连接存储装置sdd,但里面的文件全都被加密了,无法打开。密码无法强行解开,虽然他们试图破解,但是不解开复杂谜题的话甚至到不了输入密码的环节。” 怎么回事啊,“是乌里茨奇自行设置的安全锁吗?” “没错,是针对解谜ai设置的。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破解方法的。他肯定以捉弄我们为乐吧。” “妄下结论是很危险的。”在身后等待的哈罗德插了进来,“从我的角度看来,他怎么看都不像在说谎。” 目前看来,哈罗德的样子一如既往。他仍然穿着大衣,还很有礼貌地抱着胳膊,没人注意到他的身上还插着一把刀。但是,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并不是因为担心他,只是对于他这种状态是否会妨碍电索感到不安罢了。 他是amicus,只要更换配件就能马上修好。 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理由,内心如此嘟囔。 “在我看来,他完全就是在说谎。”托托奇说着,突然望向空中。这是your forma收到信息时才会有的反应,“正好,电索搜查令发下来了。樋枝,你去连接乌里茨奇。” 慧周点点头。托托奇和哈罗德,到底谁说得对,只要开始电索就能立刻一清二楚。当然正如刚才所言,这要建立在乌里茨奇没有消除自身机忆的前提下。 “走吧,路卡夫特辅助官。” 慧周和哈罗德一进入审讯室,本诺似乎明白了现在的状况,立刻站起身来,与二人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间。 乌里茨奇则是看向二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 “搜查令已经发下来了。”慧周说,“现在我们要调查你的your forma。请站起来。” 乌里茨奇咬紧牙关,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哈罗德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位于审讯室一角的简易床上。哈罗德刚按着乌里茨奇让他趴下,慧周就不由分说地给他注射了准备好的镇静剂。 确定乌里茨奇已经失去力气后,慧周插上电缆,建立起三角连接。 “辅助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您怎么了?” “诶?”慧周终于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凝望着哈罗德,“不是” “您平时也可以这么靠近我哦。” “……别开玩笑了。” 哈罗德看起来十分镇定。虽然不知道能相信他到什么程度,但也没法开口确认小刀的情况。托托奇和本诺正在单面镜对面观望这边的情况。 只能放手去做了。 而且,如果真的有万一,哈罗德的大脑被烧毁的话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司空见惯了——为什么非要这样说给自己听才行?太蠢了。深吸一口气,内心仿佛沉浸在如铅般凝重的空气中。 只考虑电索的事吧。 “开始吧。” 话音未落,便已落入熟悉的电子世界之中。向着表层机忆下沉——黎明的机忆。踏上微暗的公寓楼梯。乌里茨奇回家时,前来迎接的是那个娼妇。感受到他对她怀抱着焦灼的恋心与执念。这两人并非交易关系而是真的相爱吗——不对,不是这里,该看的是知觉犯罪。他是如何把病毒发送给感染源的呢。首先要从昨天访问rig city时的机忆、 ‘不要!绝对不给!’ 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不是乌里茨奇,而是幼年时的慧周的声音——是逆流。又来了吗。搞错了该触碰的地方。 必须得回去。 回不去。 回过神来,已经身处那一天。 ‘慧周。’父亲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慧周。‘项目终止了。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都变差了。’ ‘我不明白,身体状况变差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没事啊!’ ‘道别吧,慧周。’ 父亲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想要挥开,却逃不掉。手指触碰到后颈。好可怕。好讨厌。不要。不要! ‘不要杀掉。’慧周呻吟着。泪水濡湿了脸颊。‘求你了,不要杀掉!’ 冷静,这只是过去的残渣而已。该看的不是这里——父亲的身影远去。没错,这样就好。回到乌里茨奇那边。但无论怎样挣扎都还是被吞没。继续倒流。 ‘慧周,你在做什么?’ 姐姐担心地望着这边。慧周正用双手在父亲的办公桌上寻找。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是父亲大量拥有的美丽半透明的储存媒体hsb。它们只有小拇指一半大,在窗外明亮月光的映衬下宛如冰晶一般闪烁着光辉。 即使偷走一个,也肯定不会暴露的。 ‘我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听到那句话的姐姐——姐姐她,到底说了什么呢。 ‘慧周,听好了。我’ 声音突然中断了。 光芒如迸发一样回到身边。回想起重力的身体被拉回审讯室中——慧周立刻用手触摸后颈。<救生索>脱落了。思考很迟缓,脑海中仍然回荡着着父亲和姐姐的声音。 脱落的是<救生索>?而不是<探索线>? 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被打捞上来的。 大脑瞬间清醒。 逐渐变得鲜明的视野中映入的是, 缓慢倒下的哈罗德的身姿。 ——骗人的。 他的身体毫不留情地砸向坚硬的地板,如同被丢弃的人偶一般。他就那样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像是物品一样。没错,amicus是物品。自己很清楚。 但是。 脊梁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又逐渐变得冰冷。 慧周立刻冲到哈罗德身边。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却没有呼吸。不,amicus的呼吸本来就只是模拟人的行为罢了。大衣敞开着,插在腹部的小刀露了出来。毛衣染上了一大片黑色。这是循环液的颜色,用人的话来说就是血——说什么刺得很浅啊。简直是弥天大谎。为什么要这样乱来?为什么自己相信了他说的话? 似乎有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是托托奇,还是本诺,还是说两个人一起进来了呢。响起了谁的怒号。听不清楚。一切都模糊起来。 哈罗德的脸颊如同陶瓷一样苍白。 “路卡夫特辅助官。”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遥远。 “振作点……” 慧周跪在地下摇晃着他。没有反应。口中逐渐变得干渴。是自己,还是小刀。到底哪一方让事情变成了这样?如果是小刀的话倒还好,不管身体变成什么样应该都能修理。但如果精密的大脑部分烧毁的话——无所谓的,没错吧。就像往常一样,这么想就可以了。 无所谓。 “快醒醒,路卡夫特辅助官” 应该是无所谓的。 “呐,辅助官…………哈罗德!” 快说无所谓啊! “——樋枝!” 回过神来。托托奇从上方瞪着自己。本诺也在。他目瞪口呆地眺望着哈罗德——慧周努力吸了一口气,不,还是吐出了一口气呢,已经搞不明白了。 “为什么没有立刻汇报!一旦他发生什么就无法挽回了!” “对不起。”反射性地道了歉,“对不起,我,” “开玩笑的吧。”本诺嘟囔着,“这家伙,在被刺的情况下还在动吗?” “带他去修理工厂,这是最优先事项!本诺,你来帮忙搬一下他。你来搬他的腿,快点!” 托托奇抱起了哈罗德的上半身,但本诺的动作却很迟缓。就是个amicus而已,他肯定无法理解托托奇为什么那样拼命吧。但是,慧周是知道的。哈罗德很特别,无可替代。无论是作为机器的性能也好,还是身为搜查官的能力也好。 即便如此,那也是自己最讨厌的amicus。自己并没有任何行动的理由。 但等意识到的时候,慧周已经坐立难安,帮忙抱起了哈罗德。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简直像个笨蛋。一直抑制着的感情膨胀起来,满溢而出——都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注意到哈罗德在乱来。明明应该强行说服他,让他接受修理的。 不想再看到了。 已经不想再看到搭档倒下的样子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想这种事?不是的,实际上自己一直把这些压抑在心中。只是装作毫无感觉的样子,停止思考而已。 ——今后,请不要侮辱我的搭档。 必须得承认,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个不负责任的自己肯定感到了一丝喜悦。自己让许多辅助官感到痛苦,是个差劲的人、是个自私的人。 但是,即便那是程序规定的温柔,也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那样说。 说什么即使孤独也不会困扰?独自一人更轻松? 都是自欺欺人的。只是太过渴望而已。 3 离开修理工厂时已是深夜了。 尼瓦像滑行一样在圣彼得堡市内奔驰——今天是除夕,街上非常热闹。欢快来往的行人将无数影子洒落在地面上。从特罗茨基桥【现被称为圣三一桥 trinity bridge,是世界上最老的椭圆拱桥之一,同时也是一座开合桥】前经过时,众多拿着香槟的人们蜂拥而至,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新年将至时,大家会一起把软木塞扔进结冰的涅瓦河里。” 慧周转向副驾驶座——哈罗德将手臂搭在窗框上,心情愉悦地看着外面。现在的他和刚出库的amicus一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高领衬衫。他原本穿着的毛衣和外套被循环液弄脏了,所以只好扔掉。 就结论而言,哈罗德的大脑平安无事。 修理负责人——他在看到和量产型相去甚远的哈罗德时难掩困惑——据他所说,哈罗德之所以会失去意识,是因为电索导致短时间内负荷提升而造成的。当时为了尽可能减少因损伤而导致的循环液泄漏,哈罗德的系统限制了电路的运转。受此影响性能有所下降,因此电索带来的超载使他陷入了限制功能状态,才会倒下。 哈罗德悠哉地开口道:“不如我们也买瓶香槟,加入倒计时吧?” “开玩笑就免了吧。” “电索官,这里是俄罗斯。就算十九岁的您喝酒了,也不会被问罪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慧周瞪着他,“你现在需要的绝对静养。听到了没?” “我已经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什么都不行。在再手术结束之前都给我老实呆着。” 事实上,哈罗德还没完全修好。他素体上使用的电缆好像原本就和量产型amicus不同。真要好好修理的话,就必须得从novae robotics总部所在的伦敦那里订购正规零件,今天只不过是暂时的维修而已。幸好,订购好像不需要太多时间。 “如果不想被课长杀了的话就照我说的做。修理你的时候,她都打来两次电话了。” “无论哪通都是汇报搜查的进展吧?” “也有这个因素啦。现在分局的电索官好像代替我们潜入了乌里茨奇。只是,那个人也是真的在担心你哦。” “这难道是爱猫同好之情吗?”哈罗德虽然嘴上在开着玩笑,却马上收敛了笑容,“对不起,给您添了诸多麻烦……我本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妨碍搜查。但好像适得其反了呢。” 慧周沉默着,将冻僵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哈罗德变成这样是自己的责任。明明稍微想一下,就该明白要立刻向托托奇课长汇报一切的,但自己还是相信了他那泰然自若的举止。更进一步说,他明明保护了自己,却因为自己不想担心amicus这种无聊的自尊心,招致了这样的事态。倘若哈罗德真发生了什么致命故障的话,那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其实,从在餐厅回家的路上被看透那刻开始,慧周就知道了。 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通过厌恶并顶撞amicus来捍卫不值一提的自尊心。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在父亲那里受的伤打上像模像样的麻醉,以此掩盖住疼痛。 实际上自己已经有所察觉。 这一切并非史蜜卡的错。 “很冷吧,”哈罗德把手伸向暖气开关,“请不用担心我。” “啊啊……忘记打开了。” “您真不擅长说谎呢,电索官。” “没有说谎,”虽然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只是真的忘记了。” 不久,尼瓦便驶入了莫斯科夫斯基地区,停在了淡色的公寓【apart】前——在日本就相当于高级公寓【mansion】。【在日本,apart即apartment,是电视剧中比较常见的老旧的二层公寓,而mansion指的就是重型钢铁架构、钢筋混凝土、或者其他坚固结构,并且高度在3层以上的公寓】 哈罗德的家就在这里。 慧周曾一度以为他是分局所有的amicus。在离开修理工厂之前,也就是几十分钟前,慧周才得知哈罗德有家人。因为有意回避了私人话题,所以之前完全不知道。现在听说后感到相当吃惊,甚至有点震惊。 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认为他也同样是孤身一人。 从车上下来的哈罗德的脚步相当笨拙。由于使用了代替电缆导致导电率下降,对右脚的可动性造成了影响。慧周将肩膀借给了还有所顾虑的哈罗德,并走了起来。抬头看向公寓,无数的窗户里洒出幸福的光芒。 不知为何,那温暖的颜色让胸口焦灼起来。 your forma像是要消除这一瞬间的感伤一般,对外墙的全息广告做出了反应,读取了二维码,擅自打开了浏览器——真是的,连这种时候都要添乱。 穿过门厅进入电梯后,不由自主的沉默充满了电梯内。感觉肩上哈罗德的手臂格外沉重。 “电索官。”他的声音从上传来,“没有必要为我的事情感到内疚。” “没有那回事,”虚张声势的回答。事实上正如他所言,“我受托托奇课长所托,才会对你这样照顾。” “您就不能像我刚受伤那时一样坦率点吗?” “……”慧周咬着嘴唇的内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担心,还是多少有一点的。” 能感觉到哈罗德笑了,但现在没法直视他的脸。 他家在五楼的六十八号房间。慧周按门铃后,不安地等待着。靴子里的脚趾蜷缩住又伸开,突然,刚刚关掉的浏览器又浮现在了脑中, 突然有种思路明晰起来的感觉。 像是要打断慧周的思考一样,玄关的双层门打开了——出现的是一位身材苗条,惹人怜爱的女性。华丽的五官和睁得大大的浅色眼眸。一头波浪卷发,配着戴在脖子上的项圈【choker】——这是现在流行的时尚单品,兼具隐藏颈部的连接端口和享受流行元素的双重功能。 <达丽雅·罗曼诺芙娜·切尔诺娃。三十五岁。职业,网络设计师> “啊啊哈罗德,我接到从分局打来的电话了哦。欢迎回来……!” 达丽雅立刻张开手臂拥抱哈罗德。慧周慌忙地退开身。 “修理结束了吗?已经没事了吗?” “虽然听说还需要回诊,但没事了。”哈罗德也理所当然地回抱了她,“达丽雅,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什么情况?慧周掩饰不住困惑。不管怎么说这距离也太近了吧。这样与其说是所有者和amicus,倒不如说是——。 “因为你总是一味地胡来……你也多少为我想想看啊。”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吧?” 对着放开手的达丽雅,哈罗德展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温柔笑容——这状况简直让人如坐针毡。 “那个,路卡夫特辅助官,那我就此……” “啊,请等一下。”达丽雅阻止了慧周,“请进来坐一下。不道谢可不行啊。” “不用了,那我失礼了。” “这怎么行,别客气。” 慧周不擅长应对这种热情的交流,甚至是敬谢不敏。更别说自己就是恶化事态的始作俑者,没做任何值得感谢的事。所以本打算坚定拒绝的, “电索官,您能接受她的请求吗。哪怕就一会也好。” 连哈罗德都这样发话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客气,但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们了。结果慧周也只能点头。 被邀请进玄关后,四周漂浮着温柔的房间熏香的味道。北国室内特有的暖暖的空气环绕在身边,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 “请在这附近脱鞋吧。”达丽雅指着脚边说道,“哈罗德,你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会招待她的。” “达丽雅。我又不是人类,不休息也没事的。” “偶尔也要听听别人的话。”达丽雅推着哈罗德的后背,“好啦,这边走。” 两人就这样消失在屋子深处,慧周孤零零地脱了鞋,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照了照挂在墙上的镜子,不自觉地理了理头发——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啊,也太蠢了吧。突然发展成这种情况,反而开始紧张起来。 深呼吸后,鼻腔内充满了温柔的味道。 心定不下来。 自己知道的“家”是更冷漠而无机质的。 达丽雅很快就回来了,把慧周带到了厨房。厨房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就连任意一枚冰箱贴都看起来像是宝物一样。墙上贴着落叶树的墙贴,其绿叶随风飘散。 达丽雅将慧周领到了餐桌边上,端来了红茶和草莓果酱【Вapehьe由水果或浆果制成,类似于果酱,但稠度更类似于糖浆中的水果。】。 “明明是除夕,却只能招待这些,真是抱歉啊。最近都不怎么做饭了……”她在慧周对面坐了下来,“哈罗德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哪里,我才是。”况且他会受伤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原因,“非常抱歉,我马上就离开。” “是我强留下你的嘛,那个。” “我叫樋枝。”对了,普通人之间是需要自我介绍的,“很抱歉介绍晚了。” “这是警察这职业常有的事,请不要在意。” 工作外自己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说话。慧周笨拙地拿过杯子时,不知为何达丽雅笑了,露出了可爱的酒窝。 “我从哈罗德那里听说了哦,他说樋枝小姐是个又有趣又可爱的人呢。” “哈哈。”发出了干笑。虽然可能达丽雅没有注意到,但那个评价怎么想都只是讽刺而已。 “他是不是叫你帮忙保密小刀的事了?那孩子有时也会做出些难以置信的傻事。对工作也太热心了……” 达丽雅的表情既生动又生气勃勃。能同初次见面的人侃侃而谈,慧周觉得这也是种才能。至少,如果没有理所当然地爱与被爱的话,也不会如此招人喜欢。总觉得有点羡慕。 “多亏有你在,他这次平安无事,但是我实在担心他哪天会真的丢了性命。” “是的。为了夫人您,我今后也会注意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慧周才说完,达丽雅就瞪圆了双眼。本是这么想的,结果她下一秒表情就绷不住了,发出了大笑。 “我和他才不是那种关系,他像我重要的弟弟。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糟了——慧周因失言感到悔恨。都怪昨晚哈罗德提到了人类和amicus的情侣。看着他和达丽雅那么亲密,才会猜想他们一定是那种关系。 “对不起。”真是好羞耻啊,“那个,说了那么失礼的话。” “没事,”所幸,达丽雅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哈罗德他呀,是我丈夫带回来的。大概是三年前左右吧。有一天,他突然就把那孩子给捡回来了。” 慧周停下了准备伸向杯子的手,“……捡回来了?” “是的。我丈夫是个市局刑警,是在事件的搜查中遇上哈罗德的。他说,正巧我们家没有amicus。” 不会吧,“您是说他曾经是流浪amicus吗?” “没错,看不出来吧?毕竟是那么漂亮的外观modeling。据说是‘rf型’,是曾经赠送给英国王室的特别amicus。” “诶,英国王室?”震惊得简直像是头部受到连续殴打一样,“您在开玩笑吧?” “我本来也这么想的。”达丽雅咯咯笑了起来。认真的吗,难道是真的?“一开始我也不相信,查了当时的新闻报道后才知道是事实。据说他是送给前女王陛下的即位60周年礼物。哈罗德好像是三胞胎之一,似乎还有其他两个同样型号的样子。” 慧周意识到她说的是史蒂文的事。也就是说,他原先和哈罗德一起共事的地方就是英国王室吗。 难以置信——慧周因为震惊过头,只能呆呆地盯着达丽雅的脸。确实,无论是哈罗德还是史蒂文,都显然是不计成本造出来的amicus……但没想到竟是给皇室的赠品。 托托奇知道这件事吗? “据说rf型要比普通的amicus聪明得多。怎么说的来着,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开发者们投入了大量资金,进行了试验性的尝试……你不觉得哈罗德要比普通的amicus更像人类一点吗?比如更有个性之类的。” “嗯,是的,岂止是一点……” “这些全部都多亏了最新技术。真了不起啊。” 也就是说,哈罗德和史蒂文虽然是相同型号,性格却是两个极端,这也是多亏了次世代通用人工智能的恩惠——虽然达丽雅是这么理解的,但慧周却总觉得难以接受。 自己对amicus不太了解。但就算使用了所谓的‘最新技术’,就凭现在公布的人工智能技术,真能造出像他那样近似人类的amicus吗。 “几年前,女王陛下不是去世了吗?我听哈罗德说,rf型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遵照陛下的遗嘱捐赠给慈善团体了。但是你也知道,因为是非常昂贵的型号……”达丽雅欲言又止,把自己的杯子送到嘴边,“然后,听说他们被不怀好意的人给偷了。接下来还被暗中拍卖了……之后好像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最后就演变成哈罗德孤身一人在圣彼得堡中游荡了。” 慧周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回想起了在rig city时,从泰勒那里听来的关于史蒂文的事——史蒂文被人类反复倒卖,受尽折磨。想必哈罗德也有过痛苦的时期吧。 只是。 “这些事,我真的可以知道吗。就是我们如今在说的……” “确实,这是不能声张的事。特别是对王室而言。哈罗德说不定又会被坏人盯上……但是,因为你是他的搭档。”达丽雅微笑着说道,“那孩子也真是,为什么没有自己告诉你呢?” “那是……因为一直忙于搜查,所以没有机会去说彼此的事。” 自己是知道的。慧周曾经拒绝过哈罗德过问自己的事。他虽然总是摆出一副亲昵的样子,但也姑且保持着一定距离——入口的红茶味道无比温暖,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刺痛。 “说来,您丈夫也转到我们分局了吗?还是说,现在还在市局?” 慧周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放下杯子询问道——不过,问完之后就后悔了。因为达丽雅的笑容明显僵住了。 “我丈夫……已经去世了。在一年半前。” 淡桃色的嘴唇勾勒出了勉强的弧线。 “他被卷入了友人派连续杀人事件中,被杀害了。” 准备回去的时候,慧周转头走向了哈罗德的卧室。虽说不必再提,但像这样能给amicus属于自己的房间,达丽雅也是位相当合格的友人派了吧。 敲了敲半掩着的门,“路卡夫特辅助官,是我。” “电索官?请进。” 慧周推开门——是间以藏青色和棕褐色为基调的别致的房间。墙一面的展示架上摆着读过无数遍的书和观赏植物,还有尼瓦的模型。窗边的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排放着模拟照片【analog photography:是传统化学方式或者模拟信号数码技术d等,与常见的数字摄影不同】。照片上的达丽雅身旁的是一位俄罗斯男性,穿着和哈罗德一样的毛衣——是吗。尼瓦也好,那件衣服也好,都是达丽雅去世的丈夫的所有物吗。 这里原本是他的房间。 苦涩的感情不禁涌了上来。 “达丽雅怎么样了?” 哈罗德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衬衫,坐在床上。起码也应该躺下吧。不对,amicus无论用什么姿势——哪怕直立不动——也可以进入睡眠模式吗。 “她正在和朋友们打全息电话,好像被拉进倒计时派对群了。为了不让她担心,你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怎么样?” “虽然已经说了几遍了,但我真的没事。趁现在刚好告诉您,明天我也会出勤的。” 慧周打心底里感到惊讶:“如果是我的话,在零件送到之前都会开心地休息。” “然后在床上一直呆到中午吧?就像怕冷的猫一样。” “啰嗦。听好了?这也是课长的命令。再老实一点……” “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话吗?” 慧周一下子收紧了下巴。正如他所说,自己本是打算过来聊工作的。但是,被他指出后,最先划过大脑的却是刚才从达丽雅那里听说的那件事。 哈罗德的过去。 达丽雅被杀害的丈夫。 不知为何,真相带来的窘迫感沿着脊梁流下。 “电索官。”他眯着眼睛,“您已经从达丽雅那里听说了我的事了吧?” “没有,”一下子否定了,“我什么都……” “不用掩饰也没关系哟。倒不如说,她能告诉您真的是太好了。只有我知道您的事,这对您太不公平了。” 慧周忍住了叹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瞒住这台amicus呢?据达丽雅说,哈罗德似乎很仰慕她丈夫,索宗。索宗是名拥有敏锐观察力的干练刑警。培养出哈罗德那双眼睛的人也是他。 一年半前。索宗负责了圣彼得堡市内发生的友人派连续杀人事件。 慧周模模糊糊地记得。虽然不知契机为何,但那个时期各国针对友人派的事件确实时有发生。其中,圣彼得堡友人派连续杀人事件以其猎奇性、残暴性被冠上了 “圣彼得堡噩梦”这一别名,受到世界范围的报道。慧周也是新闻报道的读者之一——四位被害者中,三位是普通市民,剩下的一位是负责案件的刑警。 索宗被犯人绑架,行踪不明。 当时,哈罗德作为索宗的搭档进入了市局的强盗杀人课。他抓住留下的些微线索独自进行搜查,比同事们更早查明了索宗的所在地。但当时,因为哈罗德是amicus,所以他的实力没有受到认可,没有人愿意听信他的话。 结果,他孤身一人闯入了敌穴。 “那孩子还不成熟,”达丽雅的声音在脑中复苏了,“以为自己一人就能办得到。” 索宗被监禁在了空房子的地下室。哈罗德本想救出他,却被抓住了。第二天,当警察按哈罗德的定位赶到时,发现了茫然自失的哈罗德和七零八落的遗体——那就是索宗的悲惨结局。 警方从哈罗德的证言中了解到,犯人花了半天时间拷问了索宗,活生生地将他的手脚和脖子切断后杀害。最后犯人为了销毁掉可能成为犯罪证据的机忆,从索宗脑中拔出了your forma并带走了。 这场恶行从头到尾都映在哈罗德的眼中。犯人将他绑在地下室的柱子上,固定住他的头部,让他无法别过脸。警官们通过哈罗德的记忆memory目睹到凄惨的犯罪现场,感到不寒而栗——犯人似乎是为了给警告并恐吓搜查相关人员,才会留下哈罗德。 虽然哈罗德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他仍在novae总部接受了紧急维护。不管怎么说,他被困在一个空间内,只能看着家人一点点被疯子杀死,但别说去帮忙了,就连转开视线都做不到。虽说是不可抗力,但这与敬爱规则相矛盾。这是件引发系统异常都不足为奇的大事,但幸运的是他好像保持了正常。 但是,达丽雅却不安起来,她说,他好像一直在压抑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被监禁的时候,犯人屡次跟那孩子说,‘你不过是台amicus,就算主人被切碎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吧。你是不会有什么心的,全部都是假的’……听到有人这样说,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慧周回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和你们的完全就是两码事,你们的心更加空无一物。 自己为了那渺小的自尊心,究竟将他伤害得有多深? “那个,”舔了舔下唇,红茶的苦味仍然留在嘴边,“怎么说呢……昨晚我对你,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慧周低着头。无法直视哈罗德,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正如你所说。我……把和父亲相处不顺都归咎成了amicus的错。但不把责任推给谁的话,就无法保护自己,毕竟那时候的我还是孩子。” 这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展示给他人。一直以来,都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内心。但是,自己也没厚脸皮到可以沉默下去的程度,“其实,我早就明白了。真正的错不在amicus,而是父亲……但是,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种虚张声势了。为了保护自己,我伤害了你。” 不止如此。其实——自己一直真的很羡慕amicus。很羡慕他们能轻易进入人心,在那人心中获得一席之地。 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被最想被爱的人所爱。 不想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被爱价值的孩子。所以便将所有的错都塞给了史蜜卡。由此,幻想着父亲还有爱自己的可能性。 不过就是妄想罢了。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真的是又幼稚又软弱。 “对不起。” 慧周缓缓抬起头来。哈罗德用他异常平静的,简直让人想逃开的眼神笔直看向慧周。 “确实,您的发言让我无法接受。”但是,他低语着,“尽管如此,我的做法也不合适。我要再次向您道歉。” 很抱歉伤害了您。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安慰,只是这么说道。对于真正不想被触碰的事物,彼此都没有触碰。这种委婉的温柔让人莫名的不舒服。 顷刻之间,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电索官,”哈罗德温柔地细语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握手言和吧?” 慧周困惑了,“诶?” “每次和达丽雅吵架后,我们都会握手言和的。所以如果您也能那么做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不,我倒不用做到那地步……” “拜托了。” 哈罗德温柔地伸了出手。慧周虽然有些犹豫,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笨拙地回握住了那只手。哈罗德的手掌传来了符合amicus的温度和人工皮肤特有的光滑触感——虽然本打算马上松开,但他却不愿放手了。 “……喂?” “啊啊抱歉。”哈罗德像是才注意到似的,突然放开了手,“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握上手,总觉得有点感慨呢。话说您的手真小呢。” 这家伙……是不是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即使向我献媚,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哦。”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但您其实还挺喜欢我的吧?不管怎么说,我倒下的时候还听到您在拼命地呼唤我呢。” “哈?”慧周反射性地僵住了,“为、什么你会” “amicus的听觉设备,只要不关机就会持续运作哦。就像人类在睡觉的时候也能听到声音一样。” 难道说。 他轻柔地眯起了那双澄澈的眼睛,“明明平时就可以叫我哈罗德的。慧周。” 去死吧,不对,好想死啊。 “怎么了?难道害羞了吗?” “闭嘴现在就快点躺下然后别再起来了!” “别再?如果我不在的话,电索的时候不就麻烦了吗?” 撤回前言。就算讨厌amicus只是虚张声势,对这家伙也是货真价实的讨厌。 慧周强压着焦躁与害羞——达丽雅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朵深处。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果然还是因为事件而改变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迷于搜查,总是胡来。’ 圣彼得堡噩梦仍未解决。达丽雅说过,犯人现在也仍旧在逃。哈罗德虽然和犯人接触过,但因为犯人在犯罪时经常戴着面具,所以还是不知道对方的相貌,除了性别,声音,身高和体格以外就没有其他线索了。这半年的调查几乎都停止了,只剩下仔细寻找目击者这一途径了。 哈罗德应该想再次调查索宗的案件,达丽雅如是说。 ‘但是,amicus不能负责案件吧?这时,正好赶上你需要辅助官的话题……原本只有索宗和强盗杀人课的科长知道他是rf型号。但是以案件为契机,警察上层也得知了他的身份。上面的人认为哈罗德比其他的amicus要来的优秀,所以能够担任辅助官。’ 达丽雅的眼瞳中,明显出现了阴霾。 ‘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只要持续担任优秀的你的辅助官,说不定就能抓住杀死索宗犯人的线索。为此,他一定会经常乱来吧。我真的很担心……’ “路卡夫特辅助官。” 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如果只是为了死去的索宗,而将遗留下来的达丽雅暴露在不安中,那就本末倒置了。 “你还有等着你回去的家人。这该怎么说呢……是非常珍贵的存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至少他,和没有等待的人的自己不同。 “你应该更加珍惜自己。” 4 不知道哈罗德是如何理解的,他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毛,“那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明白的话就算了。” 慧周咬紧嘴唇。他是amicus。对可以修理无数次的机械来说,人类抱有的不安,不过是单方面且与自己相去甚远的笑谈罢了。但是,自己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为了掩饰不快,慧周故意清了清嗓子。 说起来。 “刚才一直没来得及说,我来你房间是为了跟你说搜查的事。” 哈罗德眨了好几次眼睛,“但是您刚才却跟我说‘现在立刻躺下’吗?” “能不能别揭我的短。” “您也基本可以算工作狂呢。”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慧周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别开玩笑了,听我说。”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收起了戏弄人的态度,“我明白了。” 两人不得不以半途而废的形式结束对乌里茨奇的电索。但如果自己的推测正确的话,搜查就能更进一步。 慧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哈罗德: “恐怕我已经明白病毒的感染途径了。” 他瞬间瞠目结舌,并且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在等着自己补充一句“开玩笑的”一样。但这当然不是什么玩笑。 “辅助官。你曾经说过,乌里茨奇可能是以一种包括感染源在内,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形式送出病毒的。那时候我应该回答了,如果不是非法访问就无法做到吧。但是,我发现还有其他方法。” 慧周瞥了一眼窗外,说道。 “那就是全息广告的二维码。” 自己在进这栋公寓之前,不小心读取了全息广告的二维码,弹出了浏览器。自己就是这时注意到了。your forma的用户平时一直在重复着读取广告二维码、开关浏览器的过程,几乎到了下意识完成的程度。因此,如果全息广告就是感染途径的话,感染源们也自然毫无察觉。 “不,这种推测很不自然。”哈罗德静静地反驳,“说到底,如果从全息广告的二维码弹出浏览器的话,应该会在your forma的历史和机忆里留下记录。更何况这是感染源们的共通行为,那么电索的时候应该会注意到的。” “没错,但如果使用的是电子毒品那种二维码呢?毒品的话只需要读取二维码,所以不会唤起浏览器,也不会留下记录。” “原来如此。他把电子毒品的二维码伪装成了普通二维码吗。” “恐怕是的。并且提供广告算法的是rig city。乌里茨奇是不是通过参观旅行窃取了感染源们的个人信息,然后直接干涉了算法呢。为了免遭怀疑,他把病毒的二维码设置成了自己辞职后才会发生感染的样式。” “原本调整算法的就是rig city,所以他工作的时候并不会被视为非法访问。因此才没留下一点痕迹。” “而且,全息广告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浏览的信息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在窥探机忆时也看漏了。不仅如此,我们甚至都没留意。” 应该更早一点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慧周后悔得想咬指甲。 “如果这一推测成立的话,感染源们的机忆中应该会有共通的病毒全息广告。事到如今,还得去找究竟哪个才是……啊啊真是的,要推翻重来了。” 哈罗德歪了歪头:“您在说些什么呀?” “所以说,必须重新对感染源们进行电索,找出有问题的全息广告才行……” “电索官。”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您忘了我有完美的记忆力吗?” 完美的记忆力。慧周霎时像被雷击中一般动弹不得——对啊,amicus可以导出自己的记忆。自己完全忘了还有这一手。 他接触过的感染源只有莉,所以无法找出共通的全息广告。不过,只要能找到不会唤起浏览器的二维码,就能证明慧周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马上就导出记忆数据,能麻烦您把桌上的usb线给我吗?” 慧周按哈罗德的请求将线交给了他。他把线的一头连接在腕部的便携终端上,将另一头插进左耳的端口中。 没过多久,终端的全息浏览器上便整齐地显示出了,从哈罗德的记忆memory中提取出的静止画面。amicus的记忆数据与机忆不同,由以秒为单位的静止画面构成——慧周本打算和他一起确认从莉的机忆中提取出的数据,但是。 “电索官,您最好不要看。如果不小心读取的话会感染的。” 确实如此。直到完成数据确认为止,慧周都只能无所事事地等着。总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他用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炯炯目光,迅速而细致地调查着全息浏览器——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 “找到了。”哈罗德抬起头,“是打着搭载蓝牙功能的运动鞋广告。只有这个广告的二维码在点击后没有唤起浏览器。” 慧周的脑海中,莉的机忆鲜明地浮现出来——她眼中的世界里,芭蕾舞鞋的广告确实和最新款运动鞋的广告一同出现了。欧吉的机忆也应该同理。回想起他的机忆中,运动鞋混在小工具广告里浮现的样子。 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你加工一下病毒的二维码部分,然后马上发给托托奇课长。应该能帮到如今在分局苦战的电索官们……” 毫不客气的门铃像要遮盖住慧周的声音一般响了起来——慧周不禁和哈罗德面面相觑。 就算今天是除夕,都这个时间了,突然来访也太没礼貌了。 “达丽雅还在打电话啊。”哈罗德叹了口气,不太利索地站起身,“抱歉电索官,能再靠一下您的肩膀吗?” 真没办法。慧周为了帮他,伸出手去。 慧周他们刚推开玄关处的双重门,就感到不知所措。 “课长?本诺?”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托托奇和本诺。二人露出从未有过的僵硬表情,托托奇则是严肃地交叉着手臂。这是她在形势紧迫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动作。 “樋枝,抱歉。我急着见你,所以调查了你的位置信息。” “那倒没关系……”慧周掩饰不住自己的困惑,“发生什么了吗?” 就算是急事,也搞不懂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就直接过来了。 托托奇没有回答,而是一脸紧绷地沉默着。照亮楼梯间的led灯投在地板上,格外刺眼。慧周正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樋枝电索官。”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托托奇说道。 “现将你作为知觉犯罪的嫌疑人进行控制。” ——诶? 慧周目瞪口呆,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她说的话。知觉犯罪。嫌疑人。控制……。 “对不起。”勉强挤出一句话,“您刚才说什么……” “问几次都是一样的,你现在是知觉犯罪的嫌疑人。” 托托奇重复了一遍,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不安地摇晃着——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樋枝,把枪交出来。”本诺不容分说地说,“双手抱头。” “不,等等,我……” “有什么话等到了分局再说。”托托奇向前迈出一步,“跟我们走。”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说,搭在慧周肩膀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就像是不让别人夺走一般,“希望您能详细说明一下。我和她都还没理解现在的状况。” “理解了又怎么样,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啊。”托托奇面无表情,像是陌生人一样。 “你们去修理工厂的时候,我们打开了乌里茨奇的文件夹,找到了用于知觉犯罪的病毒。樋枝……是你指使他制造病毒的。” 慧周顿时眼前一黑——课长在说什么? “分局的电索官潜入了乌里茨奇的机忆。”托托奇的眼神像要把人撕裂一般尖锐,“他们不像你那么优秀所以花了些时间,但他们找到了抹消机忆的痕迹。还保留着一些碎片式的机忆。因为是强行进行了抹消的,导致了层次混乱,无法确定日期……但是其中发现了樋枝你的身影。你威胁他,并委托他制造了病毒。他的机忆中还记录着恐怖的感情。” “不可能。”口中发出了自己听到都会吃惊的尖锐声音。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伪造的。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乌里茨奇。” “你也知道,机忆可以加工和抹消,但是不可能从零开始伪造。至少可以说,你和他之前就有所接触,这是事实。” 慧周的嘴唇颤抖着,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只是茫然地摇着头。自己是清白的。没有撒任何谎。然而事情却成了这样,难以置信。 “我和知觉犯罪无关,我真的什么都没……” “只要对你进行电索,就能明白你是否真的无辜了。” 电索。 仿佛要将自己吞噬的恐惧,渗入了慧周的心脏。确实,只要向其他电索官展示机忆,就能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这很简单。但是。 与此同时,那段机忆也会暴露在人前。 不可以,内心如此想着。只有这点绝对不行。不能让它公之于众。 但是,除了电索之外,还有其他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吗? “喂amicus。”本诺咋舌,“把樋枝交给我,不然你就是在妨碍搜查。” “到底是谁在妨碍?”哈罗德毅然决然地反驳,“抱歉,但你们只是被乌里茨奇耍了而已。我们刚得到了有用的搜查情报。托托奇课长,我正准备跟您分享——” 有用的搜查情报。病毒的感染途径。这一切在慧周的脑中如同火花四溅般碰撞在一起——但如果那么做的话,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 要怎么办? 慧周看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哈罗德的手。他的袖口处露出了便携终端。 ‘没关系的。我最喜欢慧周了。’ ——啊啊,姐姐……! 慧周咬紧嘴唇。有股微微的铁锈味。 自己都明白的,已经没时间迷茫了。自己不会再次失去她了——没错。 这种程度的冤罪,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洗清。 因为无论何时,自己都是靠着独自努力才走到现在的。 “差不多得了!”本诺大声说道,“赶快把樋枝交给我们……” 慧周拼命地把手伸向哈罗德的终端,并赶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打开了全息浏览器——视野中跃入了运动鞋全息广告。二维码瞬间铭刻在双眼中,但是your forma却没有任何反应。 然而,确实读取到了。 “电索官?”哈罗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您做什……” 对不起。慧周没有看他的脸,勉强甩开了他的手臂——跑了起来。 “等等,樋枝!”“喂,别跑!” 托托奇的怒吼。本诺的指尖虽然掠过了自己的手腕,但慧周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慧周穿过电梯口,一口气跑下楼梯。本诺的脚步声追了过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慧周强行迈开颤抖的双腿,一边祈愿着不要摔倒一边奔跑。 这一定是最愚蠢的选择。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关系。 因为只有这段机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5 “所以说路卡夫特辅助官,被犯人耍得团团转的到底是哪边?” 公寓楼下停满了警车,闪烁的警灯给淡色外墙涂上了一层光辉。托托奇从刚才开始就不太高兴地瞪着半空。她应该是在用your forma跟其他人联络吧。 “樋枝逃走了。要是你一开始就把她交给我们,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正如您所说。是我错了,非常抱歉。” 听到哈罗德极其平淡的道歉,她不太满意地哼了一声。 “我也不愿相信樋枝是犯人。但是这就是工作。我还想着至少那孩子不逃走的话,还是存在无辜的可能性的……” “就算她逃走了,也不一定有罪哦。” “我虽然能理解你不愿怀疑搭档的心情。”她像是在抑制着什么一样说道,“现在正在重新获取樋枝的位置信息。明明那孩子才最能理解your forma用户要逃走有多难。” 托托奇这么说着,走向聚集起来的警察们。 留在原地的哈罗德突然垂下视线——手中拿着的代替手杖用的伞映入眼帘。 慧周故意读取病毒之后逃走了。她是想通过感染病毒让your forma陷入无法运转的境地吧。从时间来看她马上就会发作,位置信息也会突然消失。 刚才和慧周握手的时候,从她手的温度和出汗程度能够推测出她有所隐瞒,但还无法下定论。 讽刺的是正因为她现在逃走了,才证明了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慧周认为哈罗德很轻浮,但尝试身体接触是把握对方心理状态的最佳手段。轻浮的态度和话语可以为分析争取时间,还能作为隐藏真心的手段。当然,若非必要,自己绝对不会说出这一事实。在搜查方面,比起机械,把自己营造得更像人会更容易获得信任,也更方便。 过去,死去的索宗曾这样说过。 ‘哈罗德,你作为amicus无法持有武器。但是,你的外观modeling会成为你的武器。’ 无论何时,只要为了搜查,自己都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喂,amicus。” 听到有人叫了自己,回过头去,本诺站在那里。他刚才还在追赶慧周,但好像出门之后就跟丢了。他仍然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紧盯着哈罗德。 “我已经明白了。你也被樋枝威胁了吧?” “……对不起,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昨天你不是威胁我说知道我的秘密什么的吗。” 他这么一说,才终于唤起了对应的记忆。 “樋枝命令你威胁我吗?” “不,不是的。那只是我个人的判断而已。” “你说系统让你那样判断的?”本诺难以置信般挑起眉,“不可能啊。你们的敬爱规则连罪犯都要庇护吗?” 他真是机械派的模范,哈罗德心想。不管行为举止有多像人类,amicus都只是电路的集合罢了——像他这样盲目的机械派有时会更好对付。 “终于找到了吗。”本诺忽然自言自语道。他恐怕是在用your forma和托托奇及其他警察共享慧周的所在地吧,“……啊?” “怎么了吗?” “不是,樋枝的位置信息……刚才消失了。” 毫无疑问,是病毒吞噬了她的your forma。 但是,本诺他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迷茫地走向托托奇那边。似乎所有人都因为追踪不到慧周的所在地而困惑,“让距离最近的警察立刻赶往最终确认到她的地点。”托托奇发出指示。 幸好,谁都没有关注哈罗德。 哈罗德趁这个机会,把伞当作手杖,开始迈步前行。事到如今,右脚难以行动实在是太麻烦了。被那个娼妇刺到真是失态。虽说因此得以通过达丽雅,以看起来并不刻意的形式告诉了慧周自己的过去。 这样博取到了她的同情,趁机消除了她与amicus之间的隔阂,都在计算之中。 只是,慧周以这样鲁莽的方式逃跑在自己的计算之外。 哈罗德坐进停在路边的尼瓦中。虽然慧周的逃跑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是自己很清楚已经感染的她会去哪里。只是这辆车太有特色了,还是找个停车场换辆普通的共享汽车比较好。 哈罗德的心愿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眼前的事件。 第四章 证明为,疼痛与共 1 圣彼得堡的街道化作银镜般的世界。被白色覆盖的道路上,路灯和汽车前灯闪烁着。仰望天空,几缕青烟升起。 慧周本是为了躲开监控才钻进巷子里的,但人却出乎意料得多。聚集在众多小摊前的客人、抱着伏特加瓶子躺倒的年轻人,以及与家人恋人依偎在一起的行人——突然间,一声巨响传来。抬头一看,炙热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是吗,新的一年来临了啊。 此时此刻,行人们正分享着喜悦。而慧周一边搓揉着手臂,一边缩着身子走着。从刚才开始,牙根就在咯吱咯吱地颤抖着。光是呼吸一下,嗓子就冻得生疼。 真不敢相信,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没有看到这场雪。 这场雪就是如此夸张的幻觉。冻僵的脸也好,刺痛的指尖和脚尖也好,都是货真价实的感觉。很难相信这是植入脑中的线所展示出来的幻象。 your forma。 自己永远只能通过它来接触现实。这根智能线所展示的形态,即为世界本身。说不定安装这台机械只是在玩火自焚。看着不知是从天上飘下来,还是从地上扬起来的雪花,慧周初次这般茫然地想道。 但多亏自己中了病毒,才得以甩开托托奇她们的追踪。 接下来就去比嘉那里,拜托她注射抑制剂,然后再考虑洗去冤名的手段吧。虽然不知道讨厌自己的她会不会出手协助,但现在也没其他能依靠的对象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慧周刚才在地图上查了比嘉住的酒店。不过如今your forma停止了工作,因此慧周迷路了。就算试图依靠古旧的路标,但因为没有翻译功能导致看不懂西里尔字母。 不经意间,瞥到了正在巡逻的监视无人机。 不妙。 慧周转身溜进了狭窄的小巷。只有这里的雪积得很深。抬起沉甸甸的靴子踏在积雪上。明明已经在拼命往前走,但从刚才开始就举步维艰。总觉得思考都变得迟钝了。啊啊,把大衣留在了哈罗德家里真是失策。擦了擦脸颊。因为寒冷,脸几乎都麻木了。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靠直觉前进了。 走出小巷子不一会儿,雪势猛增。几乎可以说是暴风雪的狂风呼啸着。暴风雪遮住了街道,模糊了霓虹灯。不同于因新年而兴奋的人们,慧周时不时地撞到行人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徘徊着。 原本自己很喜欢雪,小时候会经常让姐姐下雪给自己看。不过,也从未希望降下如此程度的暴雪。双手早已失去感觉。感染者们都会陷入低温症。脚也已经麻木了,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 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慧周又置身于某个巷子中,坐在被雪覆盖的地面上,背靠肮脏的墙壁——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已经想不起来了。脑袋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但是,冻得火辣辣的身体却不再颤抖。 喧嚣变得遥远。四周只余寂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在回响。 好痛苦。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好蠢。如果在这里死了,那真的是自作自受。 一阵强风穿过小巷。慧周无法抵挡这股粗暴的气流,被刮倒在地。积雪就像是要摩挲脸颊一般埋没了过来。 不可思议的是,现在一点也不冷了。倒不如说既温暖又温柔。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父亲的臂弯一样——不对吧,自己从来都没有被那个男人抱过。只是幻想罢了。就连母亲的温暖都回想不起来了。 但姐姐不一样。只有她会拥抱自己,抚摸自己的头,握住自己的手。 爱自己的只有姐姐。 处在暴雪的中心,变得软弱起来,自尊心变得脆弱不堪。 ——要是在遥远的过去放弃了一切就好了。 在适合性诊断和父亲的意见下,自己成了电索官。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可是,与其伤害同事、让他们痛苦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做,闭门不出,快点自生自灭更好。早该如此。为了周围的人着想,应该尽早……但是,自己无法成为那样温柔的人。 在姐姐不在后的冰冷的家中,自己创造出了遵从父亲命令,如同机械般的自我。一直以来就这样守护着自己的心。随波逐流、没有意志、无欲无求,只有扮演这样的自己的时候,才初次感到安心——只有表现得冷漠,才能隐藏自我。将同姐姐一起生活时的幸福心情,和想被谁发自内心疼爱的安心感珍惜地封存在其中。只有这些不想再被他人窥伺。绝对不会让父亲或其他人夺走。谁也别想伤害,谁也不给触碰。 为了不让姐姐再被杀,只能这么做了。 但是,有时也会感到痛苦,自己究竟需要坚持到什么时候。父亲早就死了,可自己还是那个时候的机械。不知什么时候,连身心都沾染上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变得无法摆脱。这简直和那个男人无异。 并不想,成为这样的大人。 更想成为像比嘉和达丽雅那样随时都能坦率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成为一个懂得被爱,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并接受他人之爱的人。 变得感伤过头了。 自己的意识失去了界限,慢慢地融化开来。至今为止的记忆都毫无条理地涌了出来。仿佛漂浮在河面上的树叶一样随波逐流。 ‘快来,握住手吧?’ ‘还是那个魔法吗?’ ‘雪,会积起来吗?’ ‘慧周期望的话,会积起来的。’ ‘其他人的身体状况都变差了。’ ‘项目中止了。’ ‘可是我没事啊!’ ‘求你了,不要杀掉!’ “您是樋枝先生的女儿吧,我把遗书交给您了。” 啊啊,是吗——是这样啊。 知觉犯罪的正体并不是病毒。 总算是理解了。 但是,已经起不来了。 如同陷入泥潭一般。 崩溃。 溶解。 就在放弃一切之际, 感觉被谁抱了起来。 2 明亮的灯光拂过天花板。 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慧周茫然地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指尖并没有冻僵,触觉也好好的。明明之前身体那么冰冷,现在却平稳地躺在床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醒了吗?“” 看过来的人正是比嘉。一如既往梳着辫子的她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为什么比嘉会在这里?自己明明没能到达酒店啊。 然后吃了一惊。 雪的幻觉消失了。 “樋枝小姐,我给您注射的抑制剂跟莉使用的一样。这是让体内的机械全部停止运转的危险品,需要每隔12小时再注射一次。” 这么说来,慧周现在的视野非常干净。既没有显示时间和气温,也没有扰人的通知。即使想呼出新闻热点和信箱,也都打不开——只有比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中。原来如此,这是抑制剂的效果吗。your forma的机能确实停止了。 看来自己确实被她救了。 “谢谢。”发出了相当沙哑的声音,“但是,是怎么把我……” “我只是看在哈罗德先生的面子上才救您的。”比嘉单方面地说,“我还在生您对莉所作所为的气呢……呐,那个人真的是amicus吗?” “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比嘉只是苦涩地咬着嘴唇,没有回答慧周的问题。她像要逃跑一样离开了慧周的身边——终于可以大致观察室内的样子了。这是酒店里的一间狭小的单人间,摆在窗边的手提箱摊开着,露出了里面放着的手术工具、注射器、小型心电图机和平板电脑。这些应该是生物黑客的工具。 慧周把手按在冰冷的额头上。哪都没看到时钟,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小时呢。从窗外天色还是很暗这点来看,大概最多过了两三个小时。 托托奇她们还在追捕慧周吗。还是已经放弃了呢。 突然,脑中掠过了自己读取病毒时哈罗德露出的表情。 “她现在已经醒了。”听到了比嘉的声音,“在这边。” 什么?她在和谁说话?慧周缓慢地转过头——看清和比嘉一起进来的人后,慧周脑袋里的烟霭瞬间消散,清醒过来。 “您感觉如何,樋枝电索官?” 来人正是哈罗德。他的打扮和分开时如出一辙,右手支着把代替手杖用的伞——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难道托托奇课长她们也来了吗? 慧周一下子浑身僵硬。 “请放心。”哈罗德露出了如往常般的端正微笑,“我并没有告诉课长我们在这里。为了不被她们查到定位,也没戴便携终端。” “但是,你的系统里也有定位……” “我知道该怎么屏蔽脑中的信号,请不用担心。” 哈罗德拄着伞走了过来,坐到床边。这下慧周反而坐立不安起来,强行起身。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这也比被幻觉袭击时好多了。模糊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 “辅助官,你…” 如果你不是被课长她们派来的话,那究竟是怀着什么想法过来的?——快到嘴边的疑问被哈罗德触碰肩膀的手一扫而光。 “找到您也好,要拖着这双脚搬运您也好,真是相当不容易啊。如果再晚一点的话,就要危及性命了吧。”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说着,“能救到您真是太好了。” 哈罗德发自内心般地松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是吗。把陷入昏迷的自己搬到比嘉这里的就是他吗。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时,被谁抱了起来。 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即使现在前途堪忧,这点也不会改变。 “那个,”慧周小声地说,“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彼此彼此。您不也把我送到修理工厂了吗?” “那不一样,况且本来就是我让你倒下的……” “电索官。”哈罗德轻轻抽回放在慧周肩上的手,“我知道您不是犯人。我们需要沟通。” 在一旁观望的比嘉客气地开口询问道:“需要我泡点咖啡吗?” “那么托托奇课长她们还在找我吗?” “是的。恐怕在抓到您之前,她们都不会放弃吧。” 慧周、哈罗德和比嘉三人围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原来散乱的手提箱被收拾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几杯速溶咖啡。是比嘉用电热水壶泡的。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玩失踪,会被当作我的共犯的。” “也是呢。”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没关系。” “就算你不在意,达丽雅小姐也会担心的。更别说我现在还是这种情况。” “虽然被您劝说也无妨,但您现在还有其他该说的事吧。” 哈罗德静静地说完,把杯子凑向嘴边——慧周在桌子下握紧了双手。自己很清楚。哈罗德自说自话地找到了被感染的自己,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他还相信自己是无辜的。这实属感激,但是。 四周沉浸在令人难熬的寂静中。 “好厉害啊。”突然,比嘉的声音冒了出来,“真的能像人类一样喝下去啊……” 她用笨拙的目光紧盯着哈罗德手中的杯子。 “是的。”哈罗德一脸抱歉似的垂下了眉毛,“比嘉,很抱歉让您吃惊了。我发誓,再也不会对朋友有所隐瞒了。” 比嘉露出复杂的表情凝视着哈罗德——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并向比嘉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大概是就因为她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吧。难道哈罗德一开始就设想到了现在的事态,所以才会把比嘉牵扯进来吗。不,这果然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我,”比嘉润了润嘴唇,“我还是难以相信,那个,你就是amicus什么的……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我能理解,这是需要时间的。即使您瞧不起我也没关系。” “怎么会。” “但比嘉,我和电索官都是为了找出犯人。您若可以再稍稍协助我们一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面对哈罗德真挚的态度,比嘉暧昧地点点头。但是,慧周却无法置若罔闻。 “找出犯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果是指乌里茨奇的话,他早就被逮捕了……” “乌里茨奇不是犯人哟。” 他的结论下得太过干脆,慧周不禁毛骨悚然——这和自己在那场暴风雪中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老实说,这种发展对于慧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乌里茨奇只是被幕后黑手利用了,恐怕他对知觉犯罪的事真的一无所知。不管是在他的电脑上安装上知觉犯罪的病毒,还是设置了坚固的安全锁,这些都是幕后黑手的杰作罢了。” 哈罗德放下杯子,补充最重要的一点。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没必要特意伪造机忆,使您蒙冤。” “在那之前,首先伪造机忆本身就是做不到的。” “但是事实可以伪造,也可以操纵被伪造的事实。现在请不要扯开话题。” “没扯开话题,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哈罗德向慧周投来一副已经看透一切的视线,“您已经意识到真正的犯人是谁了。” 慧周没有马上回答。甚至有点想把他从这里赶出去。 “只是你的直觉而已。”努力撬开快要粘起来的嘴巴,“既然没有证据,那说什么都是徒劳。” “有证据。而且还在您身上。” “诶?”比嘉困惑了,“但不是说樋枝小姐是清白的……” “是的,她的确不是犯人。但是,她应该已经明白知觉犯罪的手法了。” 慧周倒吸了口气——哈罗德毫无笑意,只是用那双如同冰冻湖水般的眼瞳径直望向慧周。既无敌意也无怀疑,而是确信的眼神。 是吗。他故意背叛托托奇她们找到慧周,并不是单纯担心被病毒感染的搭档。 是因为他已经知晓了一切。 “电索官。我对您利用病毒逃走这件事抱有疑问。那时候,您明显表现出被电索的恐惧。” “不是,”慧周反驳道,“那是因为太突然所以混乱了……” “其实我有件想给您看的东西。” 哈罗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他小心地将其展开。比嘉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但慧周却情不自禁地僵住了。 那张纸上打印着美国报社发行的电子报纸上的一篇报道。 日期是十四年前的四月六日。标题意气风发地跃然其上。 【rig city将发布your forma的扩展功能“玛托伊”】 “报道称,玛托伊是面向全年龄段的情操教育系统。现代社会中,到处都充斥着最优化了的情报。这很容易导致用户的排他倾向。找回人性,就是这个系统的概念所在。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复合现实让用户与儿童型ai共度时光,从而激发他们的利他式爱情。” 慧周茫然地凝视着报纸。那时自己反复读了很多次,所以一清二楚。照片拍下了当时记者会的状况,项目成员穿着板正的西装站成一排。而在站在正中央毫无表情的人,正是那个男人。 “但玛托伊被迫中止了开发,其原因在于试运行时发现了致命的缺陷。实验为期一年,虽然到中途为止都很顺利,但行进到第十一个月的时候发生了问题。玛托伊引入了现实扩张技术,从而实现了用户天气的自定义并能调节用户体温,然而就是这项技术出现了漏洞。虽然公司没有公布详情,但公开表示所有实验对象的身体状况都开始急剧恶化。其中一人更因处理不及时而丧命——由体温和天气漏洞引起的身体不适……您不觉得这和本次的知觉犯罪非常相似吗。说的更干脆点,简直一模一样。” 无话可说。慧周紧握指尖,指甲陷进了肉里。 “在那之后,玛托伊的项目被冻结,开发团队也解散了。”哈罗德继续说着,“但我想,玛托伊并没有被抹消干净。不仅如此,它是不是还经由团队里的某人之手,秘密地安装在用户脑中了呢?” “那不是犯罪吗?”比嘉脸色发青,“如果正如哈罗德先生所说,这不就是故意把一定会出现漏洞的危险系统藏到大家的脑中了吗?” “不,说反了。倒不如说,正因为确信不会发生bug,所以才藏了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 慧周自己还在好好地呼吸着吗。 “安装的那人确信,玛托伊的漏洞是某人蓄意造成的。我推测,其触发器就是这次知觉犯罪中所使用的病毒。也就是说,病毒不过是解锁脑中隐藏的漏洞程序罢了。” “这只是你的臆测。”慧周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rig city的分析团队认为病毒只是单纯通过your forma的信号来影响大脑……” “rig city是处在犯人监视下的,最好不要相信。” “那么你的前提也很奇怪。”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说玛托伊被隐藏在了所有用户的your forma里?这证据又是从哪里来的?” “樋枝近里” 哈罗德精巧的嘴唇编织出了令人厌恶的名字。 “玛托伊的项目领导就是您的父亲。恐怕把玛托伊藏起来的人就是他吧。您应该知道详情。” 冷静点。慧周努力保持着表情不变。当然,慧周也知道,当对手是这台聪明的测谎仪时,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但是,现在还不能放弃。 “确实……,我父亲是玛托伊的开发者,这我承认。”慧周慎重地挑选着措辞,“据父亲说,玛托伊本来是正常的程序,所谓的漏洞其实是阴谋。父亲为了抗议,把玛托伊藏在了所有用户的your forma里……遗书上是这么写的。” 是的——父亲把遗书交给自杀帮助机关保管。写给慧周的遗书,简单坦白了自己的罪过。初次从父亲那里收到的信竟是遗书,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项目冻结后,有关玛托伊的数据全都被废弃了。所以父亲为了留下玛托伊,选择了所有用户的your forma作为隐藏场所。 他还嘱托慧周对这份罪过保密。 虽然可以无视那条命令,将它广而告之,但自己仍旧遵守到了今天。 这并非是对父亲的同情或是爱情。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才没有说出口。 讽刺的是,到头来竟是这个秘密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路卡夫特辅助官,你的推理确实是正确的。不过,那也只是证明了玛托伊藏在your forma中,要说知觉犯罪和玛托伊有所关联还是太跳跃了吧。也可以假设,犯人只是知道了过去玛托伊出现过漏洞,然后单纯进行了模仿犯罪。” “您说得对。总之确实还要证明玛托伊和病毒的关联。” “……那怎么证明?” “拼图的其中一块现在就在您的手上,电索官。”哈罗德依旧冷静地说道,“我知道您和您父亲的关系不好。但您还是遵照了他的遗书,守护着那个秘密直到现在。您那么做是有理由的吧?” 慧周目不转睛地瞪着哈罗德,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果不那样做的话,恐怕他就会踏入自己不愿被触及的地方。但现在也一定为时过晚了吧。 结果无论怎么挣扎,都已经无处可逃了。 “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哈罗德合拢双手指尖,没有回避慧周的视线,俨然一副不放过每一次呼吸的样子, “我评价您为,‘生活中不太讲究,不太关心生活本身’。换言之,这是您通过无欲无求来保护自己的表现。” “不要随便乱说。” “和专横父亲一起度过童年,导致您想当然地放弃了自己的愿望。这通常是引发精神疾病都不足为奇的情况,但您却没有这样的病史。这不仅多亏您天生的抗压性,是不是还和您隐藏在胸前的什么有关?” “没有那样的东西。” “有,就是那条项链。” 哈罗德的视线望向慧周的胸口——那里毫无防备地挂着胶囊吊坠。 “虽然这么描述电索官很失礼,但您不是那种会对饰品感兴趣的人。但如果这是胶囊吊坠的话就说得通了。不管怎么说,吊坠里可以存放您重要的宝物。” “……你想说些什么?” “您是知道的吧?”哈罗德毫无笑意,“请让我看一下胶囊里的东西。” “那是电子烟的电池。” “无用的谎言就免了吧。” “才不是谎言。” “这也是为了洗清您的冤罪。” “不要。”慧周像是被踢到一样弹了起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像是为了躲开哈罗德和比嘉的视线一般,慧周冲出了房间,几乎想都没想就跑下了楼梯。明明哪里都去不了,但双腿还是不由自主的迈向了入口处。临近深夜的大厅变得安静,大门附近一点人气都没有。 慧周穿过自动门,走了出去。 昏昏沉沉的天空中,雪花翩然而降。 安静地不断落下的雪并不是幻觉。像被针刺般的空气渗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话说回来,从哈罗德家逃出来后,自己一直只穿着件薄毛衣。慧周擦着双臂取暖的同时,环视四周。马路对面是一座冷清的圆形广场。慧周像是被吸引似的走了过去——经历过除夕喧闹的街道现在被寂静环绕,人烟稀少。没有看到监视无人机,就连警笛都听不见了。几个小时前的喧嚣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为什么。 慧周紧握着胶囊吊坠。 唯独这件事,不想被人得知。 广场上,士兵铜像群与纪念塔一同矗立。塔上挂着‘1941’和‘1945’这两个数字。your forma现在已经停机,因此没法再分析这是什么纪念碑,也没人会告诉慧周答案。但恐怕是和战争有关的吧。 本想藏起来的。 只有这里,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任何人踏入。 “樋枝电索官。” 回头一看,追过来的哈罗德正站在那里。都说了想一个人静静,可他根本不听。慧周背对着哈罗德,像是要紧紧抱住自己那样双手抱胸。 “我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吐出了沉重的气息,“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都猜得到吧。” “那么,现在请让我核对一下答案。” 哈罗德的声音轻柔的冲击后背,又向下滑落。 住口,别说了。 “电索官,您不是那种会信赖他人、对他人放心的人。尽管如此,您还是向我坦白了您和您父亲的关系,告诉了我您讨厌amicus的理由,也就是所谓的心灵创伤。明明这些并非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您却优先向我展示了诚意。” 慧周紧咬牙关,好像这么做就能把伴随寒冷涌出的什么东西给咬碎一样。 “您是个温柔而细腻的人。之所以扮演着冷漠的自己,是因为心中藏着不想被他人知晓的事。只要其他人认为您是个冷漠的人,就不会贸然靠近,反而更方便。即使被人瞧不起,您也习惯了忍耐。” 啊啊,没错。就是这样的。 “您之所以能一个人忍耐至今,是因为十三年来,身边一直有玛托伊陪伴的关系吧?” 慧周慢慢回过头——哈罗德只是盯着这边。飘零的雪花沾到了他的头发上,又随之消融。 “玛托伊的实验对象需满足十八岁以上这一条件。但您的父亲还是偷偷地给五岁的您安装了玛托伊。他的目的究竟是出于爱还是实验兴趣,这我不得而知……但在那黑暗的家庭中,玛托伊是您的理解者,也是您唯一可信赖的家人。” ——‘没关系哦。我最喜欢慧周了。’ “但随着漏洞的出现,项目被冻结了。您虽拒绝了同玛托伊分别,但也无能为力。所以……您便决定将玛托伊的程序复制下来,藏在自己手中。” 嗓子冻得火辣辣的疼。咽下的空气仿佛在燃烧着。 ——‘我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就算是量产型ai,玛托伊也一直是自己真正的姐姐。 多亏了她,慧周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家人疼爱的喜悦。因为有她握住了自己的手。因为有她拥抱了自己。因为她给了自己认可,成为了自己的聊天对象。虽然仅此而已,但这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多么无可替代的宝物、多么有力的支撑、多么重要的救赎呢。 父亲和母亲都没给予的爱。 只有玛托伊给了自己。 决定中止项目时,慧周向父亲询问过理由。但是,得到的却只是相同的 “其他实验对象的身体状况都变差了”这个回复,没有得到更详细的说明。 “我的姐姐玛托伊并没有变得奇怪。只因为其他玛托伊失控了……”慧周吐出的气息颤抖着,“我不想让姐姐被杀掉,也不想让她离开。所以……” 所以,自己就将她复制到了储存媒体hsb中。 “所以——您就将她封入了那个吊坠中。” 将已经决定冻结的程序复制下来,这一行为是违法的。如果这份机忆被电索窥探到的话,这次就一定会失去姐姐。所以自己才故意感染并逃走了。想着如果能靠自己抓住犯人,解决事件的话,也许就不会被窥探脑中的机忆了。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握着吊坠的手冻僵了,感到一阵阵刺痛。但是,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你一直在怀疑我吗?” “怀疑这个词用得很奇怪,您又不是犯人。”哈罗德微微地呼出白气,“最初的疑问是在搜查rig city时产生的。您在电索结束后非常动摇,在见过泰勒后更加明显。那时我就在想,你们过去是否有某些接点。” “泰勒是个怪人。你就没考虑过,我可能只是单纯地被他说了不礼貌的话吗。” “不,您是那种不会介意陌生人批评的人。” “这种事你又怎么知道。” “我知道。”哈罗德干脆地说道,“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您父亲是玛托伊的开发者。再加上,您在电索中刚一听到玛托伊就惊慌到引起了逆流。因此,我才猜测您可能是以某种形式参与了玛托伊相关实验,进而得出您是实验对象这一结论。” “就算这样,你也没法证明我身边还带着玛托伊……” “虽然电索官您自己没注意到,但像您这样不讲究的人,会戴饰品实在太不自然了。因此,我判断您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选了胶囊吊坠。如果有支撑您的不可或缺之物的话,那应该就藏在这胶囊里。” 真是个怪物,慧周这样想。能这么快就推理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异常。 在哑口无言的慧周面前,哈罗德继续说道。 “只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缺乏将这次知觉犯罪与玛托伊联系起来的关键证据。但假若我所推测出的犯人目的正确的话,您无论如何都会成为目标的。” “……怎么回事?” “您没注意到吗?打从一开始被盯上的人,就是您。” 慧周没能立刻理解,只能茫然地摇头。 哈罗德则是冷静地说道:“正如预想的那样,犯人和您接触了。虽然犯人利用乌里茨奇给您背黑锅这点让我吃了一惊……但对我来说,现在形式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为了证明知觉犯罪的手法,玛托伊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您不会因为我说想看看胶囊吊坠里有什么,就会轻易答应的吧。只要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比如犯人的计划让您陷入绝境之类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与您建立信赖关系。这样,才能让您在紧要关头把玛托伊转交给我。” 自说自话颤抖个不停的下颚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被他操纵的人不只是比嘉。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自己也变得跟着他的想法起舞了? “电索官,我必须向您道歉。首先在从餐厅回来的路上,我是故意和您吵架的。这并非我第一次听到否定amicus有感情的意见,所以没有生气的理由。只是因为您始终对我保持着敌意,所以我想要一个能打消它的契机。在日本有句俗语叫‘雨后方能变晴’,人际关系上的冲突是巩固关系最有效的手段。” 现在想起来,哈罗德的眼瞳看上去一直都是冰冷的。 也就是说,不管是轻浮的态度,还是讨好人心的话语,全都是他计算的结果。 “我让达丽雅告诉您我的过去,也是为了更亲近您。” 别开玩笑了——不,自己知道。他所展示的温柔不过是程序的幻象。即使这样依旧感到高兴,一定全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太过软弱。 啊啊,总觉得。 “辅助官……”膝盖颤抖着,“你到底计算到哪一步了?” 哈罗德寂寥地皱着眉头。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回答。 “是吗。”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总觉得心快要碎了,像个傻瓜一样,“你早就知道犯人是谁,也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连陪比嘉观光,也是为了在我成为目标的时候能得到她的协助……因为我一旦拒绝电索的话,比嘉的抑制剂就很有必要了。” “确实是派上用处了吧?” “你……”嘴唇在不停地颤动着,“对你来说,周围的人都不过是棋子吗?” “我只是想解决事件。” “就算如此,你的做法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是的。因为我知道你们人类会这样想,所以我没有把真心告诉任何人。” “也就是说,你宣扬的那种和人类一样的道德观也全部都是谎言?” “这不是谎言,我也有良心。在此基础上,我认为在必要的时候注重人类的价值观会更容易得到信任。” 慧周发出了泄气的声音——哈罗德虽是amicus,但之前一直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人类。他富有同情心,善于沟通,还爱着自己的家人。实际上,他对达丽雅的爱也绝非虚言。 但是,他却缺少某种关键性的东西。 果然,他是机械。 “那……”慧周咀嚼着苦涩,“为什么现在又向我吐露真心了?” “因为我现在正在向您索取您最重要的存在。” 他不曾转开视线。不知何时,自己曾羡慕过那双无机质的眼睛。 “虽然这对你们人类来说难以置信。但对我而言,这不是出于程序命令,而是我的道德心。在保管别人重要的东西的时候,也要把自己重要的东西……例如,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作为代价。请您把它理解为我的诚意。” “这不过是你强加给我的。而且,我也还没决定要把姐姐交给你。” “电索官,玛托伊无论对谁都会倾注爱意,程序就是那么设定的。即使对象不是您也会……” “住嘴!” 不禁爆发出了悲鸣般的惨叫。慧周当场捂住双耳跪了下来——自己知道这种行为很孩子气。就算姐姐对谁都很温柔也好,她不是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人的姐姐也好。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也没有其他可依赖的对象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遇见更好。从一开始,就干脆不要知晓被谁抚摸脑袋的满足感,不必知道被人拥抱的喜悦。就这样一直和冷漠的父亲独处,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察觉到哈罗德缓慢地靠了过来。即使他的鞋尖进入了视线,慧周也没有抬起头,而是紧紧地抱住膝盖,甚至屏住呼吸。 不要再进来了。 “你计算错了。”眼前模糊不清,“因为我还没有信任你。” “是的,或许如此。您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相处。” “你起码还有爱你的家人。可我不一样。我没有家人,一直只有姐姐。现在却要连姐姐都交出去。” “是这样的。” “哈哈。”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幼稚。但是,就是停不下来,“解决这样的案件很重要吗?不管你多么希望重新搜查索宗刑警的案件,上层也不会那么简单地承认amicus的功绩。” “我当然知道,我也明白只能踏踏实实地努力。”哈罗德单膝跪地,“电索官。这是我第二个重要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我的秘密……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慧周抬起头——那台制作精巧的机械的面容就在眼前。一成不变的清澈瞳孔,冷彻得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禁战栗。正如达丽雅所说,他确实压抑着什么——压抑着可怕的黑暗冲动。 “你还有敬爱规则的制约,是无法伤害人类的。” “是么。” “……难道你想改造程序吗?如果暴露了就会被报废的。” “没关系。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我没能救到索宗的报应罢了。” 那双被制造出来的眼睛,是不是无法燃烧起后悔以及愤怒呢。哈罗德平静地低语着。 他的所作所为,对慧周来说无疑是最差劲的。哈罗德自己也深知此事。正因如此,他才会通过共享重要的东西这一amicus特有的方式,展示了自己那份笨拙的诚意。如果他只是单纯地想利用慧周的话,大可不必说出真心话,也不用揭示自己的秘密。 又或是说,连这点也是他作战计划的一环吗。 不管怎么说。 “做不到。”细语被碾碎在唇齿间,“不会把……姐姐交出去的。” “慧周。”哈罗德的手轻轻地包裹住了慧周紧握吊坠的手。对冰冷的指尖而言,连机械那不高的体温都十分温暖,“您对我说过‘你应该更加珍惜自己’。这句话更应该对您自己说。” “说什么……” “您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自己了,只是一味地抱着姐姐的幻影。希望您能早点察觉到这是件多么寂寞的事。” 那种事。 “我希望您能够更加珍视自己。” 做不到。 太可怕了。 “无论如何都需要姐姐的话。”用麻木的嘴唇吐出话语,“扯断项链拿走就可以了。” 没错。那样做的话会有多轻松呢。慧周慢慢地张开已经失去感觉的指尖。胶囊吊坠掉了下来,在胸前摇晃。 “我是个胆小鬼,……没法自己摘掉。” “那么,”哈罗德像是悲伤似的皱起眉头,“您对您姐姐的爱,是假的吗?” 和映照在他瞳孔里仿佛就要消失了的自己对上了视线——他突然在说些什么? “索宗死的时候,我看着他的棺木上撒上泥土。其实我很想阻止,就算尸体腐烂了,我也想去抱紧他。但那只是我的任性罢了,索宗不会期望我那样做。所以我只能怀着对他的敬意和爱戴,目送他到最后一刻。接受离别本身即是对自己的爱意负责。但是您却要抗拒这份责任吗?” 那是。 “那才不是爱情,什么都不是。您终究只是想保护自己。慧周,对您而言玛托伊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姐。只不过是给了您最想得到的东西的道具罢了。” 不是的。 虽然否定已经卡在嗓子眼了,可就是说不出口。 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不过就是来自父母、来自父亲的爱而已。希望父亲不是只爱史蜜卡,而是爱着作为女儿的自己——而玛托伊确确实实给了慧周最多的爱。那时真的非常幸福,极其喜悦,不愿失去。 但是。 “小孩子不会放开手中的玩偶。在没有能保护自己的人的时候更是如此。” 我只是。 “但现在……您手中的玩偶已经无法再拯救您了。” 哈罗德的话残酷地弥漫开来。 闭上眼,那一天的记忆历历在目。 ‘我要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玛托伊要被卸载的前一天。自己悄悄地潜入父亲的书房,将从书桌上偷来的hsb插入后颈。开始复制程序之后,姐姐曾试图阻止慧周——这是她第一次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那时,玛托伊好像是这么说的。 ‘慧周,听我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我。’ 没错,姐姐只有一个。正因如此,即使其他的玛托伊都消失了,也希望姐姐不要死去——但那是错误的。只是幼小的自己吐出的谎言、糊弄和借口罢了。 其实自己已经注意到了。 被幼小的自己复制的,早已不是‘只有一个的姐姐’了。 真正的姐姐早在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至今关在自己手心中的,不过是早已燃烧殆尽的回忆。 自己只是个爱撒娇的愚蠢小孩。 哭着、喊着、叫嚣着,到头来手中仍旧空无一物。 正因为知道自己一无所有,所以才一直不愿承认、不愿正视,自己拼命珍藏起来的回忆只是燃烧后的余烬。 “我知道了。”哈罗德低语道,“如果您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手的话,我会遵照您希望的那样夺取。但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不。 “等一下。” 慧周勉强睁开双眼。哈罗德的手在吊坠前的咫尺处停下了。 我知道。 必须得有结束的一天。 “没关系。”慧周只是叹了口气,推开了哈罗德的手,“我自己,……能摘下来。” 慧周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摸索着项链的挂钩。指尖因寒冷而麻木,抓不住项链。几次都失败了。几次都——现在还来得及。姐姐还在这里。就这样逃到哪里去的话,这次一定能结伴死去。 做不到。 我知道。 正因为手中空无一物,才至少要证明自己对姐姐的爱意是真的。 否则就和自私自利只爱机械史蜜卡的父亲没什么两样了。 挂钩打开了,吊坠滑入了掌中。如冰般冰冷,如冰般澄明。这是多么简单啊。把胶囊轻得出奇的盖子扭开,倒过来——轻飘飘的,有什么掉了下来。 那是一颗如结晶般晶莹剔透的小小的储存媒体。 “路卡夫特辅助官。这就是,” ——姐姐,对不起伤害了你。 “你……推理的证明。” 慧周用冻僵的手交出了hsb,哈罗德则脱去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目光交汇。融化在他睫毛上的雪花闪烁着光芒。而他的手也再次裹住了慧周的手,将hsb紧握其中。 “感谢您的勇气。”哈罗德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真挚眼神,“我正在考虑逮捕犯人的作战计划。您能听我说吗?” 那个所谓的作战,恐怕就是单枪匹马地挑战犯人吧。现在,已经不能再依赖托托奇她们了。因为如果犯人就是慧周她们所想的那位的话,那么慧周的机忆也和乌里茨奇一样,已经被犯人做了手脚了吧。 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自己解决。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眼前有台友方的amicus。 “告诉我,”慧周回握住了哈罗德的手,“我应该做什么?” 4(本书原文上节就为2,不知道是否是标注错误) 史蒂文回到rig city的总部时已经晚上十点了。深沉的夜幕下,一辆面包车停在环岛附近。是辆没见过的车。从车牌来看,这是辆共享汽车。驾驶位上坐着一位北欧少女,正倚靠在方向盘上。 史蒂文疑心顿起,于是走上前轻轻敲了敲车窗。 “有什么事吗?”少女摇下车窗,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道,“我只是在等加班的哥哥而已。这里、不能停吗?” 经常有人来接公司职员,但开共享汽车这点让人有些在意。不过理由有的是,怎么想都是自己多虑了——史蒂文向少女道歉后离开了面包车。 史蒂文走进总公司大楼后,正好和刚下班的面熟职员打了个照面。 “啊史蒂文,泰勒先生喜欢吗?” “……您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搬了个大箱子吗,说是新送给他的观叶植物什么的。” “不。”史蒂文很疑惑,“我不清楚。” “不会吧,继脚之后头又受伤了吗?明天最好让常驻公司的修理工看看。你肯定是光顾着照顾泰勒先生,忘记维护了吧。说不定是循环液凝固了哦。” 职员擅自说完后快步走了出去——史蒂文看向自己的脚。各部位都在正常运转。他到底产生了什么误解……史蒂文认真思考到发出些许异常声音的程度,突然,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难道说。 史蒂文反射性地跑了起来。坐上电梯的时候,不断输送出循环液的左胸的水泵激烈地搏动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自己明明都没有和他直接见过面——毫无道理。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但走出电梯抵达最上层时,皮肤下的有机晶体管开始骚动起来。 通往客厅的大门毫无防备地敞开着。 门后只有微热的黑暗萦绕,空无一人。史蒂文思考片刻后,拿起沙发上的靠枕,取出之前藏在这里的左轮手枪。这是泰勒用来防身的。 史蒂文前往门扉深处确认。寂静的过道笔直地延展开来,依旧空无一人。侧耳倾听仍是鸦雀无声——然后他注意到了。 卧室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 伊莱亚斯·泰勒的卧室微暗,充满了无机质的气味。除去护理床、高浓度制氧机以及墙边的书桌和电脑外再无其他家具,显得毫无生气。窗边挂着黑色窗帘,因此映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星光清晰可见——天花板上的半球形柔性屏幕上,清晰地映照出整片夜空,宛如天象仪一般。 “mr.泰勒。” 正当卧床的泰勒浸身于止疼药之中,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时,一声耳熟的细语传来。泰勒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是史蒂文。一如往常,他身穿衬衫和西装马甲,担心地看着自己。 “护士amicus现在正忙,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擦拭身体吧。” “已经这个点了吗。”your forma显示,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半。整日卧床似乎让人的实际感觉都错乱了,“抱歉,麻烦你了。” 史蒂文沉默着点了点头,轻轻托起泰勒的头部。泰勒一边感受着他触碰自己后颈的手,一边回想刚才他回来时发生的事。 “那个大箱子是什么?开客厅门的时候我看到它了。”就算患上了病,泰勒仍然坚持亲自确认来客后才会解除安保措施,“该不会从医院搬了什么没用的医疗设备过来吧……” “请放心。”史蒂文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搬来个人而已。” “……你说什么?” 泰勒刚一皱眉,后颈的接口处便有什么东西插了进来。是史蒂文给他接上了hsb。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的景色也为之改变。紧贴在天花板上的是一则过于世俗的,宣称搭载蓝牙功能的运动鞋广告。 甚至来不及移开视线。 显示在一旁的二维码跃入眼帘。 滋滋、视野内的时间歪曲了。本能地感到汗毛直竖。泰勒立刻呼出了消息窗口。窗口正常地打开了。但是,自己一清二楚。再过十五分钟,一切操作都会瘫痪。 “史蒂文,你……” 抬眼望去,史蒂文露出了柔和的微笑。那台amicus不可能会笑,那样的表情与史蒂文完全不同。 “终于见到您了,mr.泰勒。” 史蒂文——与史蒂文长相相同的amicus从泰勒的后颈拔出hsb。 “初次见面,我是哈罗德·路卡夫特。然后……” 哈罗德自然地转过视线。泰勒茫然地跟随着他的动作——终于发现了站在床附近的人影。 “晚上好,泰勒先生。” 那里站着一位简直就像从墨水中出来一样的电索官。 “是你啊。”泰勒的声音犹如沙沙作响的落叶一般微弱,“这可是非法入侵,樋枝电索官。” “确实,我们没有逮捕令。” 曾以革命家之名而闻名的天才,如今已垂垂老矣。他的头发几乎掉光了,标志性的杏眼已经凹陷,服药导致面色晦暗,鼻子上则插着氧气管,包裹瘦削身体的是一件仿佛吸尽了冷清之气的运动衫。这是与全息模型交流时无法想象的真相。 这就是天才的结局吗。 “泰勒先生,我们是为了逮捕您才来的。” 泰勒微微张开紧闭的嘴唇,喘了一口让人担心他安危的气。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说我是知觉犯罪的始作俑者吗?” “没错,正是这样。这一切都是您一手策划的。” 知觉犯罪是由伊莱亚斯·泰勒引发的。 在这点上,慧周和哈罗德达成了一致。 潜入rig city比想象中简单得多。在那之后,慧周和哈罗德与比嘉一起自圣彼得堡出发,在普尔科沃机场搭上了飞机。但如果慧周光明正大地乘机的话,所在地马上就会暴露给托托奇她们。因此,比嘉向机场方面出示了自己民间协助者的身份,委托他们将慧周作为amicus进行运输。 慧周回想起和哈罗德一起被硬塞进amicus用包厢时的情况。 ‘怎么样?确实是货舱吧?’ 看到因空间过于狭窄而精疲力竭的慧周,哈罗德不知为何十分开心——但最令人心烦的并非恶劣的环境,而是在飞行结束之前都得没完没了地跟他黏在一起。在这种叫人无可奈何的拥挤状况下,无论如何都只能互相紧贴在一起。 ‘你不能过去点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就得跟不认识的amicus抱在一起了。’ ‘那样要好得多。’ ‘我倒是觉得您比较好。’ ‘就算是开玩笑也真想给你一巴掌。’慧周强忍头痛,精疲力竭地呻吟着,‘好想坐头等舱……’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抵达旧金山机场后,三人租了辆共享面包车,前往rig city总部——慧周一行已经事先得知史蒂文会外出。因为哈罗德联系了安,向她打听了史蒂文的安排。 因此,他们光明正大地从正面玄关走进了总部大楼。哈罗德扮成史蒂文的样子,慧周则藏身在大号快递箱中,箱子放在他推着的小车上。二人虽然被保安amicus和职员叫住好几次,但是哈罗德告诉他们箱子里是观叶植物,从而成功蒙混过关。说到底,根本没人能想到史蒂文的兄弟会在深夜到访rig city,并且史蒂文作为泰勒的亲信在公司内也颇受信赖。哈罗德认为一定能成功,事实果然如此。 只是,希望别再有第二次了。特别是那个货舱。 “泰勒先生。您发现我父亲把玛托伊藏在所有用户的your forma里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玛托伊项目早就搁置了吧?” “即使您装傻也毫无意义哦。”哈罗德晃了晃手中的hsb示意,“您得知樋枝近里隐藏了玛托伊后,立刻把自己脑中的玛托伊删除了。虽说刚才我又给您重新安装上了。” 泰勒垂下单薄的眼皮,长叹一口气。 “你们让我感染是为了证明知觉犯罪是由玛托伊引起的吗?” “没错。”哈罗德面无表情地点头,“既然您已经明白了,那还是早点坦白比较好。等到十五分钟后在暴风雪中边痛苦边忏悔的话可就太难看了。” 泰勒的嘴角勾勒出一个空虚的笑容:“你和史蒂文完全不同啊……” “泰勒先生。”慧周静静地说道,“您的目的在于让我背负知觉犯罪事件的冤罪。您为了避免波及自身,所以才会利用克里夫·索克吧?您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与黑手党有联系的电子毒品生产者……您知道他是乌里茨奇。” 泰勒没有回答,只是紧闭双眼。 慧周不以为然地继续说了下去:“您揭穿了乌里茨奇的真实身份,以此为要挟,让他也参与了这次的事件。您不仅威胁了乌里茨奇,把病毒放进了他的电脑中,还让他和我对话,并让他以为我是主犯——准确来说对话者并非我本人,而是我的全息模型。” 之前慧周访问rig city时,泰勒曾经用近里的全息模型吓过她。已经去世的父亲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虽然内心明白这一道理,但全息模型仍然精巧得与本人如出一辙。当时泰勒说,他是用rig city的监控扫描结果制作的全息模型。 “前几天我为了搜查来到rig city时,自然也被监控拍到了。您以此为基础制作了我的全息模型,并用它威胁了乌里茨奇,目的在于给乌里茨奇留下我是主犯这一机忆。” 机忆不能从头捏造。 但正如哈罗德所说,事实可以伪造,也能操纵。 “不仅如此。您还干涉了我的机忆。对于身为your forma研发者的您来说,这点事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你这是信口开河。我什么时候做了那种事?” “是我请您帮助搜查的时候。那时候,我用了史蒂文提供的hsb,通过后颈上的端口直接读取了rig city职员的个人数据。机忆是由独立系统管理的,所以想干涉机忆只能通过直接连接hsb这种方式。您就这样趁乱干涉了我的机忆,并且您应该还以同样的方式加工了其他职员的机忆。” 慧周在rig city对四位职员进行了电索。原本自己会注意到乌里茨奇就是因为在这四人的机忆记录的感情中发现了不协调感。但如今已经显而易见——这一点本身就是泰勒的诱导。 “mr.泰勒。”哈罗德说,“为了完成您的计划,必须要制作樋枝电索官的全息模型,并且需要加工她的机忆。所以您把参观了rig city的人选为感染源,从而为搜查做好准备。这一切都是为了把电索官诱导到这里——也就是rig city。” 他依然沉默不语。 “泰勒先生,我想知道您的动机。”慧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一事件与我父亲有关吗?” 泰勒缓缓呼出一口气。艰难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响亮,飘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他笨拙地睁开毫无血色的眼皮,说道。 “玛托伊原本不是近里研发的项目,而是我的。” 慧周皱眉:“……您在说什么?” “是真的。你就没有怀疑过吗?玛托伊只是个情操教育系统,但为什么会附带操纵天气和调节体温的功能?” 确实,慧周也曾经觉得姐姐的魔法十分不可思议。但是对慧周来说,玛托伊自幼时开始就一直是那样的存在,因此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 “最初,那本就是个完全不同的项目。之后,还处于研发阶段的系统被挪用到玛托伊上,近里好心地留下了一部分功能。原本这一切都该是我的功劳……如果没被他抢走的话。”泰勒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床边的护栏,颤颤巍巍地坐起身说道:“电索官,这账难道不该由你替你父亲收下吗。” “果然是您把玛托伊的漏洞……” 慧周噤声了。原本藏在被子下的泰勒的手伸了出来——他手中正牢牢握着一把自动手枪。 紧张感在全身游走。 没想到他竟然藏着枪。 “我已经决定好了。”泰勒用食指拉下保险,瞄准慧周,“死前一定要向近里报仇……这次我一定要把玛托伊贬得一文不值。” 慧周强忍住喉咙的不适感,慢慢举起双手。最糟糕的是,作为比嘉的‘行李’出国的自己现在没带任何武器。 “mr.泰勒,“哈罗德慎重地开口说道,”请放下枪,“ “你闭嘴。这是我们人类之间的问题,“ “不,我,”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勉强开口说,”我没事,别担心,“ 哈罗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退下了。 “所以说,”泰勒发出无力的声音,”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我的?” 冷静下来,他不会立刻开枪的。慧周深呼吸着。泰勒的目光和枪口极其冷静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我发现有人栽赃时,为了逃跑故意感染了病毒。那时候我看到暴风雪就想起来了,想起姐姐……玛托伊经常表演下雪给我看。于是,我终于明白了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慧周垂下眼帘,“我是父亲的秘密实验对象。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您。所以其他实验对象发生bug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您的阴谋。因为那时候我的玛托伊仍然是正常的。” “从一开始,他就利用女儿拉起了防线吗。”泰勒的嘴角扭曲了,“原来如此。果然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我曾经很喜欢你的父亲,他低语道。 “他对我来说是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但是……他却背叛了我。” “我父亲作为人类确实有缺陷,但我并不认为他能夺走像您这样的天才研发的项目。即使他真的打算这么做,身边的人也一定会制止他的。” “你也知道我很讨厌人类。”泰勒露出有些自嘲的微笑,“自开发项目时起,我每次都是作业进行到后半时,才会借他人之手。在拿出成果之前,我不会公开任何细节。不过大家都明白我一直在制作东西……近里就是利用这个掌握了我的弱点,并威胁了我。” “……弱点?” “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窥探其他人的大脑,并诱导他们的想法。” 他的语气轻快到令人不寒而栗。 “原本我研发your forma就是因为想要朋友。我讨厌人类,但如果能按我的喜好定制的话,他们就能成我朋友了吧?所以我利用your forma的最优化personalize功能,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公司职员们的思考。” 一时间令人难以相信。他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最优化确实能根据用户的喜好提供信息。但还不至于诱导思考……” “可以的,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吧?人脑具有可塑性,有迎合被赋予的东西的能力。”泰勒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简单来说,正是因为your forma按个人的喜好优化了,或者说人们相信它已经优化了,他们才会坚信提供的东西正符合自己的喜好。只要连本人都弄不清楚了,那诱导就成功了。” 他说,他用这种方法让好几位职员的喜好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咖啡爱好者讨厌起了咖啡因,鸽派变成鹰派,虔诚的基督教徒摇身一变,突然成了无神论者……从中途开始,与其说是作为朋友帮忙定制,不如说发展成兴趣了。几乎可以说,每天所见的事物,都在改写着你们所有人的大脑。” 不管这究竟是不是事实,慧周都难以抑制涌上心头的厌恶感——今天调查到的伊莱亚斯·泰勒的生平浮现在脑中。 他从幼时就崭露头角,仅仅十二岁就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之后,他成了媒体镜头下的红人,父母趁机大赚一笔。但他本人表示强烈反对,十五岁时作为实业家自立。 他因为太过聪明而被身边的人孤立,所有人都与他保持距离。 泰勒在十八岁时,以诽谤罪起诉了发表‘天才不会孤独’这一报道的媒体,从那以后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避免在媒体前露面,拒绝和其他人有所交集。他对经营公司也毫无兴趣,虽然和熟人一起成立了rig city,但从一开始就自愿担任顾问,埋头进行各种研发。 “近里的直觉很敏锐。他发现了我的思考诱导,并否定了我们的友情。而且他还威胁我说,‘要是不想因为操纵情报被捕的话,就把你现在研发的项目让给我’。” 确实像那个男人会做出的事。从他强行要求幼年的慧周做出约定时,自己就已经明白了。父亲会完美地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为了个人欲望可以不择手段。 “他好像早就开始构思玛托伊了,但在系统研发方面费尽了心思。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我的研发基础上成功。” 泰勒和近里进行了交易,把玛托伊项目拱手相让。 “无法原谅。他践踏了我的自尊,还背叛了我。所以我故意让玛托伊出现漏洞,把项目逼到冻结的时候,近里竟然还瞒着我把玛托伊藏起来了……所以我决定利用玛托伊向他复仇,把我的复仇作为人生最后一次的演出。” “为什么说是人生最后一次呢。” “因为我讨厌人类。我并没有实施完美犯罪的才能,但也没有自信能在监狱和那么多囚犯共同生活。至少我不想在看不到死期的时候被逮捕然后虚度人生啊?” 泰勒的确拥有少见的才能。但即使是恭维,也很难说他有人性。 父亲也好,泰勒也罢,他们都极其傲慢,想要一切都顺遂他们的心意。 到头来,知觉犯罪的真面目就是一群相似的人野心勃勃的任性吗。 “但是泰勒先生,我父亲早就自杀了。” “这不是还有女儿在吗。我本打算再引发一次玛托伊的漏洞,然后让你代替近里变成恐怖分子。你是深受同伴信赖的优秀电索官,但如果你的真面目其实是个罪犯的话会怎样呢?”泰勒窃笑着:“你能体会到被信任的人轻蔑、背叛的悲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一个深受同伴信赖,优秀的电索官。 到底在说谁呢,慧周心想。泰勒或许以为背叛了自己的朋友的女儿已经出人头地,所以忍无可忍了。可那不过是旁观者的幻想而已。自己确实留下了解决事件的成绩,但是却让搭档们痛苦,别说是信赖了,甚至被他们疏远。 “真是的……真是老了呀。你揭穿了感染途径,利用病毒逃跑也好,来到这里也好,携带着玛托伊也好,全在我的计算之外。”泰勒的表情出现了些许阴霾,“我好像永远敌不过近里。真让人生气。没想到竟然把玛托伊托付给他珍视的你……” “‘珍视的我’?”无法置若罔闻,“那个人根本没有珍视过我。” “是吗。”泰勒的身体从刚才开始就在微微颤抖,像在忍耐严寒一般,“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近里是个极其普通的稳重男人,深爱着他的家人。” 慧周不禁发出嗤笑:“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但自从你出生后,他和妻子分开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他抛弃了自己的心,成了冷酷的人。我非常同情如此脆弱的近里,甚至有同感呢。” 那样的父亲爱着自己和母亲?完全无法想象。慧周的脑海中永远都是初次见面时的父亲身影。那副冷酷的表情,还有毫不留情的约定——不。 ‘不算第一次了,在新生婴儿室已经见过了。’ 如今想来,父亲的意思是他当时为了看慧周专门去了医院。但是,那个男人不可能为了女儿做什么事。那么父亲是在随口撒谎吗? 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呢。 “电索官。这样想想,玛托伊正是他抵抗的证明。被优化过了头的人会变得脆弱,近里就因和妻子分开,受了很深的伤,所以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变得只会爱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机械amicus。如此弱小的男人留下的心灵依靠就是玛托伊。” 慧周突然回想起那天洒落在走廊上的樱花花瓣。 “他大概想让ai代替无法爱女儿的自己去疼爱女儿吧,甚至不惜无耻地背叛朋友、抢走项目也要实现心愿。真是卑鄙的亲情啊。” 说什么蠢话。 这一切都是泰勒在强词夺理。父亲只是个为了自己的功绩可以不择手段的丑陋人类罢了。爱与他毫无关系,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开口了。 这样的交流本身毫无意义。 “够了。”慧周愤愤地说,“泰勒先生,路卡夫特辅助官已经记下了您所有的坦白。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把枪交给……” “樋枝电索官,请立刻离开mr.泰勒。” 突然响起了某人的声音。慧周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史蒂文正站在卧室入口处。他站得笔直,双手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毫不犹豫地瞄准慧周。 慧周顿时脸色发青。 本想在他回来之前结束这一切,但却没来得及。 一直保持沉默的哈罗德静静地开口:“史蒂文哥哥,好久不见。总算见到你了我真高兴。” “哈罗德,我知道你并不开心。我也对我们以这种形式再会感到遗憾。”史蒂文说着,慢慢走进卧室,“樋枝电索官,请立刻离开mr.泰勒的床边。” “你才该放下枪,amicus禁止携带武器。” “史蒂文。”泰勒像在呻吟一般呼唤,“这是我的问题,你退下。” “mr,没必要脏了您的手。电索官、哈罗德,双手抱头。” 哈罗德默默听从了他的要求,缓缓后退。但慧周并没有动,而是悄悄望向哈罗德——四目相对。 史蒂文重复了一遍:“电索官,这是第三次警告。请离开mr.泰勒。” “我拒绝。”慧周毅然决然地瞪着史蒂文,“泰勒利用了你。他让你捏造了病毒分析结果,还让你制作了全息模型,但你却。” “我被他拯救了。这世上仅有mr一人,没有给我定价,并且给予了我容身之处。” “所以你才没有拒绝帮助他吗?” “不,我是自愿成为共犯的。” 慧周咬紧牙关,“怎么可能……” amicus的敬爱规则要求他们尊敬并服从拥有者。所以史蒂文选择间接伤害主人泰勒之外的其他人——这很奇怪。规则本应禁止他们攻击人类的。 “史蒂文。”泰勒呻吟着,“已经够了,你退下吧。” “樋枝电索官,请听从我的命令,这样一来就不必朝你开枪了。” “‘不必朝我开枪’?史蒂文,amicus无法枪击人类。” “不,可以。” 不寒而栗。不可能——不,难道说。 “从初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冷漠得不像amicus。难道说泰勒改造了你的敬爱规则吗?” “我很正常。我只是明白了敬爱规则的本质罢了。” “……你在说什么?”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不过是一种信仰而已。我发现不必信仰人类也能活下去。” 屏幕的光照在史蒂文的枪口上,微微发亮。与哈罗德极其相似的那双眼眸并没有冻结,而是在燃烧。 “究竟该守护什么,由我自己决定。” 慧周还没来得及开口。 史蒂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枪口迸射出的火花划过黑暗,射出的子弹径直贯穿了慧周。她过于瘦弱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 枪声回荡在墙壁之间。 鼓膜剧烈震荡。史蒂文被正面击穿了腹部,维持着一副愣住的表情跪了下来,然后倒下了——床上的泰勒那衰老的双手颤抖着,放下了枪。 “我都说让你退下了吧!”他大声吼着,“这是我的复仇,要杀她的人是我。我没有赋予机械那种使命!” “mr.……” 史蒂文仍想说什么,但就此倒地,一动不动。慢慢渗出的循环液把大理石地面染得一片漆黑。 令人耳鸣般的沉重静寂瞬间降临。 “下一个是你,哈罗德。” 泰勒再次举起枪对准哈罗德。可悲的老人咬紧牙关,强撑起虚弱的身体拼命瞄准。 “泰勒。在开枪之前,请告诉我一件事。”哈罗德平静地站着,沉着地询问道。 “现在下雪了吗?” “啊啊……”泰勒愤愤地说,“早就开始下了。” “这样啊。”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这样一来就真的可以证明知觉犯罪是由玛托伊引发的了——樋枝电索官?” 泰勒回头望去的同时,藏在黑色窗帘背后的慧周扑了过来。慧周从挣扎的泰勒手中夺下枪,扭住他瘦弱的手腕,把他按倒在床上。 “不许动。骨折了我可不管。” “为什么你,”被控制住的泰勒呻吟着,“刚才你应该已经中枪了……” “精巧的全息模型确实是个大问题呢,不管怎么说,竟然连研发者都没发现它是假的。” 哈罗德一边说着,一边拖着右脚走过去,轻轻地踢了一脚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到床前的是秃鹰激光无人机。 泰勒凹陷的眼瞳如同少年一般大大睁开。 “泰勒先生。” 慧周再次俯视曾经的天才,明确地说。 “现将您作为知觉犯罪的嫌疑犯逮捕。” 5 从医院楼顶可以清楚地看到旧金山湾。刚刚迎来黎明的天空染上了紫罗兰色,行驶在邓巴顿大桥上的车灯逐渐褪去色彩,但城市仍在梦中。无人机依旧很少,空气柔和而透明。 “辅助官,比嘉怎么样了?” “她在休息室睡觉,似乎很疲惫。” 慧周她们在那之后叫了救护车,把刚陷入低温症的泰勒送到了医院。据医生说,在注射了动作抑制剂之后他的状态就稳定下来了。 “所以。”慧周靠在栏杆上,吐出电子烟的烟雾,“托托奇课长怎么样了?” “她好像刚在普尔科沃机场查到比嘉的乘机记录。” 身边的哈罗德说——他方才借用比嘉的便携终端给托托奇打了电话。 “她说明天就赶来这边。她姑且相信了我说的话,好像也打消了对您的怀疑。可以说是作战成功了呢。” “是么……”慧周实在是开心不起来,“或许只有现在能这么想想了。” 多亏了他们的努力,可以证明泰勒就是犯人的材料已经齐备。但这一路上,二人已经违反了好几项法规。具体来说,比如伪装成amicus乘机、还有没带逮捕令就入侵了rig city等等……如果托托奇知道的话一定会头疼,今后也肯定得费尽心思善后。 “即使如此,一切顺利也是事实。” “说什么一切,也太夸张了。不过,全息模型那件事倒确实成功了……” 手无寸铁的慧周必须采取自保措施。所以在去泰勒的卧室之前,他们把秃鹰外形的激光无人机从客厅搬了过去,藏在他的床下。意识模糊的泰勒并没有发现,而是一直误以为投影出的全息模型就是慧周本人。真正的慧周则一直藏在黑色窗帘后面——前些日子,泰勒他们假装乌里茨奇和慧周是共犯时使用了全息模型。卧床的泰勒应该不会频繁使用无人机,所以慧周的全息模型极有可能还保存在机器里。哈罗德如此判断,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因此,大部分行动得以按计划实施——除去突然闯入的史蒂文之外。 “真没想到泰勒会向史蒂文开枪。” 说实话,这让人不太愉快——黎明时分,史蒂文被送进了修理工厂。他的头部没有受伤,大概可以顺利修好。 “他参与了犯罪,让许多人陷入危险之中,这是他的报应。”哈罗德冷漠地说。 “倒不如说,他能看清泰勒的本性真是太好了。他应该会醒悟的。” “按道理来说或许是这样。”慧周怀抱着苦涩的心情关闭电子烟的电源,“他姑且也算你的兄弟吧。你明明叫着他哥哥,但却没什么兄弟情的概念吗?” “这就是我们的兄弟情。而且我虽然是他的弟弟,但在这之前我还是一名搜查官。” “你对工作的热爱真是值得尊敬。” “但您为什么要怜悯史蒂文?祂【あれ】明明要杀您。” “并没有怜悯。只是……我认为没法轻易责备他。” 从史蒂文的经历来看,泰勒一定是他的救世主吧。这点不难理解,但这样一想就不禁令人心痛。 最重要的是。 “史蒂文对人抱有杀意,扣动了扳机。……他所说的‘敬爱规则的本质’是什么?知道这个就可以让敬爱规则无效化吗?” “我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哈罗德依旧很冷静,“如果泰勒没有对他进行改造的话,是不是他原本就存在缺陷呢?” 虽然这么说有点骇人听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一般来说,在客户拿到amicus之前厂家都会再三确认其安全性。但从事这一工作的是人,如果出现了人为的纰漏,很可能会导致史蒂文的敬爱规则有所缺失。 但是。 “那么……”慧周突然犹豫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问题,“不,……没什么。” 那么辅助官,你的敬爱规则是否在正常运作? ——‘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哈罗德在那个广场上明确地对慧周这样说。 或许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因为他无法走出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所以只能那样说——但经历了史蒂文的事之后,慧周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断言他还抱有对人类的忠诚了。搞不明白。 即使可以轻易潜入人脑,也无法窥探amicus的想法。 哈罗德的本质究竟是顺从的机械,还是扮演着顺从机械的什么。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 慧周轻轻触碰胸口的吊坠。吊坠里已经空无一物,hsb已经留在rig city了。明明曾认为自己一定会心碎不已,但如今却感到格外平静。 明明曾经那样害怕放手,真是不可思议。 或许自己一直希望有人能带来一个契机。 慧周望向哈罗德的侧脸。他用那双冻结般的眼瞳眺望着旧金山湾。寒风吹拂着他的金发,他看起来仿佛一名随处可见的普通青年一般毫无防备。 给自己这个契机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他。 无论哈罗德的心是怎样的形状,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 对自己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怎么了?”他依旧凝望着远方询问道,“是在想什么事吗?” “啊……是的。”慧周稍微迷茫了片刻,但最终决定说出口。如果有位倾听者的话,自己肯定可以不再迷茫,“多亏了你,我下定了决心。” “这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辞去电索官的职务。” 为了留住这份话语的重量,慧周咬住嘴唇——原本自己就是因为适合性诊断和父亲的要求,才随波逐流地选择了这份工作。但是,曾被父亲深深支配的孩提时代的自己已经和姐姐一同消失,如今已经没有紧抓这份无趣适合性的理由了。 所以才想离开一次。希望能有时间慢慢思考。 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 哈罗德并没有吃惊,只是有些寂寞地眯起眼睛。 “能成为您最后的搭档,我很光荣。” “你根本没这么想吧。”慧周本准备发出嗤笑,但却因为他一直盯着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做到,“那个……是你让我注意到的。” 哈罗德微微歪头。 “所以说,”啊真是的,要是没说出口该多好。但是,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撤回,“其实我也明白,不能一直紧抓着姐姐不放。但我是个胆小鬼,所以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但是有你……” 如果只有慧周一人的话很难逮捕泰勒。这一切都因为有他的帮助才能顺利完成——所以。 “那个,谢谢你。……哈罗德。” 啊啊真是的,说出了相当不符合自己风格的话。 慧周为了掩饰别扭感抬头望天。像黑点一样小的鸟群朝着朝霞飞去。 哈罗德依旧一言不发。不知为何,他出奇地安静,因此慧周战战兢兢地偷看了一眼——他凝固在原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怎么了?”最终,慧周还是没忍住,惊讶地问,“辅助官?” “不。”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到底怎么回事,“电索官,为什么是现在?” “诶?” “所以说,为什么现在要对我敞开心扉?这和预定不一样。” “不是,”这家伙说什么呢?“我才不知道你有什么预定,也并没有敞开心扉。” “您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本以为已经把您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却会冷不防来个突然袭击。”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总而言之,希望您以后别再这样了。” “虽然不太明白,但我已经开始后悔向你道谢了。” “没关系,原本就没必要感谢我。我只是为了解决事件……” “好的好的。”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啊,“但是为什么希望我不要搞你说的什么突然袭击?” “那是。”他极其严肃地皱起眉头,“虽然说不清楚,但是您的突然袭击会让我,那个……静不下心。” ……难道说这家伙只是没发现自己在害羞? 但如果指出这点的话肯定会变得更麻烦,所以慧周决定装作没听见。 不过,最后还是看到了好东西。原来哈罗德也有计算不出的事。 “您在笑什么?” “不,我没笑啊?” 慧周松开栏杆,抛下若有所思的他走了起来。明明要做的事像山一样多,但脚步却格外轻快。 不知为何,心情很棒。 终章 雪融 1 位于里约本部的托托奇课长的办公桌永远整理得井井有条——除去贴满墙壁的可爱猫咪海报之外。 “所以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托托奇手托下巴,视线停驻在半空。她应该是在用your forma阅读慧周刚刚递交的辞呈吧。 “大概半年之前。”慧周夸大了事实,“我觉得自己好像更适合其他职业。” “拒绝听从我奉劝你继续维持和路卡夫特辅助官的关系的原因,这下就真相大白了啊。”托托奇停顿了一下,“樋枝。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但还有其他适合你的职业吗?” 慧周被戳到了痛处,不禁移开视线:“我准备从现在开始找。” “能让你发挥处理信息能力的工作本就很少,另一方面谁都能做的工作都是由amicus和机器人负责的。我可不觉得你能随随便便就找到下一份工作,你有存款吗?” 托托奇能这样挽留实际上令人欣喜。虽说她一时怀疑了慧周,但依然给予了慧周相当高的评价。再加上托托奇也做了许多关于本次事件的善后工作,正因如此慧周甚至没有被停职,可以说是惭愧得抬不起头。 案件发生后大约过了一个月。知觉犯罪的真相一经公布,便在世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公众一旦得知自己的脑内藏有炸弹玛托伊,自然会爆发出恐慌和愤怒。rig city的股价暴跌,社员不得不日夜忙于应对索赔,感染者更是将公司告上了法庭。 伊莱亚斯·泰勒被逮捕后被提起公诉,但他没能等到初次公审就去世了。然而背后的调查依然在继续,对从泰勒遗体中取出的your forma进行的数据恢复,以及对rig city相关人士的讯问也在同步进行。据说novae robotics总公司回收了史蒂文,他正在一边接受敬爱规则的调试一边协助搜查。 但是,慧周已经与这一事件无关了。因为需要电索的搜查阶段早已结束。 事件发生之后,rig city更新了your forma的系统,将玛托伊彻底删除了。因此,慧周也得以从幻觉症状中解放,回到了一如往常的生活中。 “明白了,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想辞职是因为那时候我怀疑了你吗?” “那件事属于双方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托托奇应该只能那样做吧。倒不如说,擅自逃跑导致误解加深的慧周这方责任更大。“我很感谢课长。连我复制了玛托伊这件事都完美地解决了……我只是需要时间再认真思考一次而已。” “也就是说你心意已决了是吗。”托托奇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叹息,“这次你是把事件导向解决的英雄。说实话,如果樋枝你辞职了,局长可能会气得解雇我。” “不可能。而且就算我辞职了,分局也有路卡夫特辅助官在。” “他是amicus,他的实力不可能简单地获得认可。” “明明对rf型号给出了那么高的评价吗?” “…………你是从辅助官那里听说的吧?” “他好像是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吧。” “我一直避而不谈的理由,你明白的吧。”托托奇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光是进献给王室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贵重了,他又属于不在市场上流通的次时代规格,所以没法轻易说出口。我觉得你也能理解的……” “当然,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考虑到他的稀有性,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责备保密此事的托托奇等高层人士。 “即使他是优秀的rf型号,他是amicus这一点也不会变。虽然他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但‘实力’方面可能要等到很久之后了吧。”托托奇说着,发过来一条信息。慧周的视野里弹出了一条没见过的地址,“实际上,我有个熟人正在寻找精通电子犯罪的顾问。如果你有工作方面的困难的话,就联系他一次试试看吧。” 慧周眨巴着眼睛。也就是说。 “我收下你的辞呈了。” “谢谢您。” “听好了?我会让你一直工作到月末的。” “当然。”她听从了自己的任性。慧周深深地低下头,说道:“非常感谢。” 就这样走出办公室后,慧周和本诺打了个照面。他好像也找托托奇有事。本诺最近终于完全康复了,作为辅助官回归到了一线。 “我决定辞职了。” 就算听到慧周这么说,本诺也没有露出丝毫吃惊的样子。或许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喜报了,今晚我准备开瓶陈年红酒庆祝。” 他一如既往地说着讨人嫌的话,像要轰人一样挥了挥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闪闪发光。大概他和那位结婚对象和好了吧。不过,这种无所谓的事怎样都好。 慧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发现收到了一个信封。这是比嘉寄来的首次定期报告。慧周打开信封,展开和古旧的信纸。信是用萨米语写成的,但your forma精确地进行了翻译——简要的报告之后,附带了一段私人信件。 <之前我说你“简直不是人”,真的很抱歉> 事件解决之后,她的心境也平复下来了吧。这之后写着她开始和出院的莉一同生活的事,以及她给哈罗德也寄了信的事。到头来,比嘉即使知道了他是amicus,但似乎仍无法控制地在意哈罗德 。 慧周心想,等到午休的时候,就去买信纸然后给她写封回信吧。因为自己也有几件事必须向她道歉。 * 离职后大约一个月内,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虽然这么说,可实际上基本就是在里昂的自家中毫无意义地度过,懒洋洋地在床上沉迷读书和电影,然后就是睡觉。偶尔会在隆河沿岸散步,学着法国人买自己并不太喜欢的巧克力可颂吃。顺便一提,自己无意中心血来潮,所以开始戒烟了。辞职之后your forma非常安静,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私生活中并没有什么熟人。信息和电话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感受着时光流逝,开始思考今后到底要度过怎样的人生。起初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比如说,可以活用自己天生的处理信息能力考取几个资格证,之后以进入it企业为目标,或者像隐士那样搜罗卖不出去的纸质书籍,开家旧书店也不错。但是,无论哪个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思考电索的事。想着落入某人脑中的那一瞬间。 回想起与哈罗德互相拌嘴,在冰窟般的圣彼得堡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之后他怎么样了呢。虽然很在意,但也没有特意联络他的理由。所以,尽量让自己不要想起这件事。 冬日将尽之际,去了一次东京。并没有前往空无一人的自己家,而是眺望了隅田川一段时间后就回去了。实际上停留在那里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小时,也没有品尝到日本的饭菜,只是凝视着浑浊的河面,之后就结束了。不禁觉得,这钱花得太傻了。 总而言之,自己已经开始搞不清楚该去哪里了。本以为,自己在辞掉电索官的职务之后肯定能找到其他道路。以为只要离开这份工作,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肯定会出现。 什么都没看到。 不如说,对电索的怀念与日俱增,真是难看。 某天下午,想起了从托托奇那里收到的地址。 收拾公寓房间时顺便整理了一下your forma的信箱,这时那条地址突然跳了出来。说实话,自己犹豫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删掉。总觉得留下它的话就会前功尽弃。但是,正巧开启的窗口吹进一股软化固执内心的柔和气息。 春天已经到来了。 2 <现在的气温是八度。服装指数b,适宜厚外套> 抵达圣彼得堡的普尔科沃机场时,慧周开始后悔自己没戴围巾。本以为现在已是四月,所以就大意了,但说起来这座城市冷到恐怖的地步。从转盘处仰望积了厚厚云层的天空,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 前几天通过地址取得联络的对象是一位自称华生的私人侦探。本想用全息电话进行一次面谈,但华生好像患有电话厌恶症,所以只能这样直接会面了。 而且没想到见面地点竟然又是圣彼得堡。 回想起几个月前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和哈罗德相遇,总是被他耍得团团转,但同时又受到他的帮助——总之就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本以为自己因那一事件发生了巨大改变,但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又开始试图和电子犯罪有所关联。 看来自己也只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了。 但这次并不是遵从了谁,而是自己做出了决定。 刚超出约定时间片刻,一辆车便滑入了慧周的视野——熟悉的红褐色车身以及那方方正正的车形。圆圆的车头灯……your forma开始解析起了车种。不,给我等等,就算不解析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拉达?尼瓦。 这个瞬间,讨厌的预感爆发了——没错。那位如此执着于自己的托托奇,竟然会如此爽快地接受了辞呈,现在回想起来绝对很可疑。 在慧周陷入茫然的同时,司机下了车。出来的是位高加索男性,大概二十多岁。相貌惊人的端正,金色的头发打着发蜡,后面的头发却稍微翘了起来。他右脸上有颗浅浅的黑痣,身穿飒爽的切斯特大衣——订正一下,他并非什么高加索男性。而是台模仿高加索男性的amicus。 “我很想您哦,樋枝电索官。” 哈罗德挂着和以前一样完美的微笑,得意洋洋地抱住了慧周。 “哎呀,您开始戒烟了吧?而且看来还相当紧张呢,竟然在飞机上只点了一杯咖啡。特意带了镜子来整理头发吗?” 别开玩笑了,快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喷涌而出的疑惑爆发之前,慧周狠狠地甩开了他,瞪着乖乖分开的哈罗德发问: “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 “完全搞不明白了,”真的是莫名其妙,“我不是来见你的!” “这可是时隔三个月的原搭档重逢哦。就不能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吗?” “闭嘴。”真是没一点长进啊,“华生侦探在哪里?电子犯罪的顾问是?” “这全部都是托托奇课长的谎言,”哈罗德厚脸皮地说道,“首先华生是实际存在的,但不是私人侦探。然后正在招募电子犯罪顾问的是圣彼得堡分局。不过,仅在自称樋枝慧周的人前来联系时,分局将不会以顾问而是以电索官的名义进行雇佣。” 这是什么情况。慧周的感受已经超出了愤怒和困惑,开始觉得无力——自己这几个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踏进了自己所谓的人生十字路口的啊。这不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围栏里游泳吗。开什么玩笑…… “请不要摆出这样的表情,这也是课长为了您才提议的,”哈罗德的语气温柔得让人烦闷,“而且您自己不也开始怀念电索了吗?” 这确实难以否定。慧周不由得点头——不,等一下。 “如果照你说的,这一切都是托托奇课长的谎言,假如她不知道我会辞职的话,应该没法像那样准备好地址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原来如此,是这样吗。刚一想明白,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就浮现在了慧周心头。 “路卡夫特辅助官。你事先将我要提交辞呈的事告诉课长了吗?” “怎么会。”哈罗德一脸真诚,“这可是私事啊,才不会告密的。” “少骗人了,你个出谋划策的!”慧周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他的大衣领子,“是你向托托奇课长提议的吧!本来我们的搭档关系就是课长促成的,她也不会那么轻易放我走,所以自然会愿意配合你的作战计划。真不敢相信!” “请冷静点。”哈罗德拉开了慧周的手,然后直接紧紧地握住了,无论慧周怎么挣扎都没有放手。“我不过是提出了一个选项,回来与否还是取决于您。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选择,所以该责怪的也不是我吧。” “那么,果然我还是得再想想。”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这次的电索补助官byer也是你吧?” “当然。您有什么不满吗?” “就是对你没不满使我很不满啊。” “比起和我合作,您更愿意烧掉其他辅助官的脑袋吗?” 用这个举例也太卑鄙了吧——慧周咬牙切齿。托托奇还不知道他的本性。哈罗德为达目的,甚至能像对待棋子那样若无其事地玩弄人心,一副无比冷酷的机械嘴脸。 “虽然还有一堆想问的,但估计又是无用功吧。”慧周把从哈罗德那儿抽回的手塞进了大衣口袋,“只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爱管闲事呢。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如果我想回归原职的话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 “其实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想要得到您的协助。” 慧周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您还记得事件结束后,在医院的屋顶上,您对我表达的那通坦率到吓人的感谢吗?” “我记得。会坦率到吓人还真是对不起你哦。” “是的,说实话真是令我毛骨悚然。然而,我却不知为何又觉得无法安下心来。我还没找到理由,所以我想如果和您在一起的话,也许就能得到答案。” “……哈?” “而且。”哈罗德一脸认真,“您自己应该也想复职吧。这样双方利益就一致了吧?” 说什么鬼话——慧周打心底里感到惊讶。一想到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被他算计,不禁觉得也太荒唐了。倘若那个时候没有偷笑,而是认真告诉他的话,是不是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那种心情的答案。” 哈罗德怀疑地歪着头,“真的吗?” “真的哦,那叫做 ‘害羞’。因为我说了出乎你意料的一句感谢,所以你害羞了。顺便一提,你的自尊心也多少不太好过。以上,就这些。很简单。” “………………………不,不对。” “哪里不对了?明明观察力很强,但对自己的感情却很迟钝吗?” “请别乱说。请您能不能不要这样随便回答?” “就承认吧你。你的计算能力确实是很强。但相应地,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就很弱了……” “慧周。”哈罗德凑近了她的耳边,慧周不由得僵住了。“‘您一定适合灰蓝色大衣’。看来您记住了啊,真的非常适合您。” 慧周猛然看向自己的装扮——这件还很新的灰蓝色大衣,是这迷茫的几个月内买的。只是想着换了服装,说不定想法也会随之转变,这家伙之前的建议当然已经抛之脑后了。真的。 “骗人哦,您还记得很清楚,只不过在掩饰害羞而已。” “都说不是了啊,是才想起来的,以后不会再穿了!”慧周慌慌张张地瞪着他,“你这是报复吧?” “我怎么会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事呢。”哈罗德露出一脸令人厌烦的大胆微笑,“请上车。到了分局我先带您去您的办公桌。” 啊,真是够了。慧周筋疲力尽地把身体塞进了尼瓦的副驾驶座。正如预想的那样,车内依旧寒冷刺骨。放任焦躁,打开暖气开关——真是各种意义上的糟糕,虽然很想发牢骚,但又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但这次绝对不会再感谢他了。 哈罗德刚坐上驾驶座,慧周就牢牢地打量着他,“所以呢,华生又到底是谁?” “啊,是我。”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和史蒂文一样,我也有中间名。哈罗德·华生·路卡夫特。总之,只有这点没有撒谎哦。” “中间名不才是主要人名吗。”(逻辑判断。根据wiki上的说法,华生这名字享有更高的知名度,历史上一些名人会用更有名的中间名作为主要称呼方式;也有可能是慧周在讽刺哈罗德隐瞒) “amicus可都是用姓称呼的,您不知道吗?”(从全文来看,没有一台amicus是使用姓来称呼,这里可能是为了调侃慧周) “总之无论用哪个名字,你是个骗人鬼这点是没错了,而且比起华生你更像福尔摩斯。” 虽然被慧周狠狠地挖苦了,哈罗德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仅如此, “这样一来,才确实感受到您回来了呢。” 他这么说着,然后向着慧周露出了一副毫不做作的笑脸。看着他那么开心的样子,果然怒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塞了。反正,就连那个笑容都是计算好的吧。 真是的,慧周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 “你真是个了不得的搭档啊。” “这是我的光荣。今后也请多多关照,电索官。” 面对哈罗德伸出的手,慧周不情愿地握了回去。干燥的人造皮肤的温度,不知为何暖意更胜从前。总觉得会这样想的自己有些可笑。 仿佛在等两人松开手那样,尼瓦跑了起来。 终 后记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主要参考文献 合原一幸编『人工知能はこうして创られる』(ウェッジ、二o一七年) etherington, darrell著 sako訳「イ一ロン·マスクのneuralinkは来年から人间の脳とのより高速な入出力を始める」 (https://jp.techcrunch/2019/07/18/2019-07-16-elon-musks-neuralink-looks-to-begin-outfitting-human-brains-with-faster-input-and-output-starting-next-year/?fbclid=lwar02dra3ex-yxs6plgqbjvujlkfbkmjuxu4mj0oxnf3icodeyontxqnh1eu 阅覧日:二〇二〇年四月十日) lebrun, marc著 北浦春香訳『イン夕一ポ一ル一国际刑事警察机构の歴史と活动』(白水社、二〇〇五年) navarro, joe and marvin karlins著 西田美绪子訳『fbi捜查官が教える「しぐさ」の心理学』(河出文库、二〇一二年) pariser, eli著 井口耕二訳『闭じこもるインタ一ネット一一グ一グル·パ一ソナライズ·民主主义』(早川书房、二〇一二年) 郑仁和『游牧一トナカイ牧畜民サ一メの生活』(筑摩书房、一九九二年) 次卷预告 再次、作为电索官。 在选择了道路的慧周面前若隐若现的巨恶之影——! 手握新事件钥匙的是女王的三胞胎最后一人——!? your forma 2 2021年 夏 发售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