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Forma 电索官慧周与机械搭档》 插图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作者:菊石まれほ 插画:野崎つばた 翻译:oor卡 夏夜 校对:夏夜 轻之国度:.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孤独的天才搜查官。第一个「坏不掉」的搭档,竟是机器人。 ★第27届电击小说大赏《大赏》获奖作品★ 由最强的凹凸搭档奉上的sf犯罪剧堂堂开幕!! 大脑的缝合之线——通称。从流行性病毒脑炎中拯救人们的医疗技术进化成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信息终端。 缝线将一切都记录起来。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是感情都为之记录。电索官?慧周的工作就是潜入这些记录,寻找解决重大事件的线索。 慧周的同事因电索能力不匹配而被烧灼大脑入院,取代他的新搭档竟是人型amicus哈罗德。 因过去的心灵创伤而讨厌amicus的慧周和不管怎样都想缩短距离的哈罗德。稀有的凹凸搭档,将挑战袭击世界的电子犯罪! 序 [即位纪念典礼即将在来年6月举行 赠予最新amicus] 英国王室于4日公告,温莎王朝第四代马蒂莲女王的即位60周年典礼将在来年6月5日举办。novae robotics社(伦敦)在收到典礼公告后,表明正在筹备赠予女王amicus robot的企划。将赠予女王的三台amicus是特别开发的royal family(rf)型号。 据称,这种机器人与过去的amicus规格不同,将搭载自主研发的最新技术,是改良过的次世代型泛用人工智能。女王向各媒体表示将真心欢迎amicus,“现在,正在考虑amicus的名字哟”(23页相关新闻) ———————————— 『the times. may 5th. 2014』 整版新闻
[讣报] 樋枝近里 氏(=your forma开发团队的程序员)科技企业“rig city”(加州圣克拉拉郡)的原社员、开发并普及侵袭型负荷现实设备“your forma”的最大贡献者,樋枝近里 氏12日于瑞士的自杀帮助机关“fenster”中去世。享年44岁。fenster对此事向各大媒体承认事实的同时,抗议称“报道侵害了死者的隐私权”,“rig city”对本报取材答复,“深感惋惜。但我们没有资格评价已辞职员工的动向。”葬礼由近亲负责,吊丧者为长女,樋枝慧周 氏。 ———————————— 『los angeles times. august 18th. 2022』讣报栏 序 [即位纪念典礼即将在来年6月举行 赠予最新amicus] 英国王室于4日公告,温莎王朝第四代马蒂莲女王的即位60周年典礼将在来年6月5日举办。novae robotics社(伦敦)在收到典礼公告后,表明正在筹备赠予女王amicus robot的企划。将赠予女王的三台amicus是特别开发的royal family(rf)型号。 据称,这种机器人与过去的amicus规格不同,将搭载自主研发的最新技术,是改良过的次世代型泛用人工智能。女王向各媒体表示将真心欢迎amicus,“现在,正在考虑amicus的名字哟”(23页相关新闻) ———————————— 『the times. may 5th. 2014』 整版新闻
[讣报] 樋枝近里 氏(=your forma开发团队的程序员)科技企业“rig city”(加州圣克拉拉郡)的原社员、开发并普及侵袭型负荷现实设备“your forma”的最大贡献者,樋枝近里 氏12日于瑞士的自杀帮助机关“fenster”中去世。享年44岁。fenster对此事向各大媒体承认事实的同时,抗议称“报道侵害了死者的隐私权”,“rig city”对本报取材答复,“深感惋惜。但我们没有资格评价已辞职员工的动向。”葬礼由近亲负责,吊丧者为长女,樋枝慧周 氏。 ———————————— 『los angeles times. august 18th. 2022』讣报栏 hidden story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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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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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您读到最后了呢!我很开心。 如果您能打上 #ユア?フォルマ感染报告 这个tag汇报的话,我会悄悄地去确认。 请把这篇短文的所在之处和慧周的可爱心情当做仅限这里的秘密。 这是送给小心谨慎又充满好奇心的你的小小故事。 短篇 3.18 慧周生日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慧周盯着自己的脚尖,拼命地挤出了声音。 「…………我想去买个花瓶。这样才能把它好好装饰起来。」 现在仍然无法直视他的脸。但是,他现在一定在开心地微笑着。 「——我很乐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序章 秘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oor卡 夏夜 校对: 夏夜 oor卡 想来,他恐怕是兄弟中最早发现那个秘密的人。 哈罗德时不时会播放那些令人怀念的记忆。 比如,刚迎来秋天的温莎城堡的记忆。 结束了一天的迎客,已经完全看不到游客们的身影了。恢复静寂的城内庭园中那些好像燃烧起来的红叶鲜艳得令人窒息——哈罗德曾经很喜欢这个地方。他会经常坐在长椅上,然后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 但那一天确实与往常不同,翩翩起舞的秋蝶落在了他的肩头。哈罗德至今还记得那只蝴蝶令人印象深刻的翅膀颜色。他为了让蝴蝶停留在指尖而伸出手,恐怕是因为系统判断那是‘像人类’的行动吧。 只是, “我帮你取下来哟。” 在哈罗德碰到之前,蝴蝶就被突然出现的手抓住了。就如字面意思那样,抓住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用和哈罗德同样的容颜微笑着。那张被精巧定制的容貌,几乎是人类感性认知中最为端正的了。前额垂下的金色刘海给人一种稍许年幼的印象。嘴角有一颗浅浅的痣。 马文·亚当斯·奥尔波特。 rf型——三胞胎中最小的弟弟。 “马文,”哈罗德模拟出吃惊的样子,“那样做蝴蝶可会死掉的哦。” “诶?啊啊……” 马文张开了紧握着的手指——不出所料,变得惨不忍睹的蝴蝶粘在他的手掌中。鲜艳的翅膀颜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黑色的鳞粉和破碎的内脏。 “抱歉。”马文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我好像搞错应该选择的行动了。” “应该有教过你要爱护生物吧,人类都是这样做的。” “人类都是这样做……” 马文机械性地重复道,向着洗手台走去。看着他像孩子一样洗手的背影,哈罗德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有时确实‘不像人类’。 “周末女王陛下就要回来了。”背后传来了声音,是靠在树上阅读书本的史蒂文,“在那之前,应该再拜托博士调整一下马文吧。” “已经调整过好几次了。博士大概认为这样才是马文。” “恐怕她的想法是错的。机械友人amicus robot就必须‘像人类’,”史蒂文的手指翻着书页,“在我看来,祂有点……缺陷。” “哈罗德,史蒂文!” 不知什么时候洗完手的马文朝这边跑了过来——这次不是蝴蝶,而是紧紧握着花朵。他高兴地把散落的花瓣撒在了哈罗德头上,然后又好像哪里有趣似的高声笑了起来。 确实是个不成器的弟弟。 但哈罗德却不觉得讨厌。 会回想起这些记忆,大概是因为前几天与久违的史蒂文对峙的缘故吧——眼中描绘出拿着枪射击慧周全息模型的兄长的脸。 突然,系统弹出了维护结束的告示。 “哈罗德。” 哈罗德听到某个人的呼叫,在维护舱中睁开眼——舱门马上就升了起来,一位熟悉的年轻女性观察着他。像是被不幸附体般的脸上戴着一副与她很相称的银框眼镜。泛青的黑发肆意散乱在纤细的后背上。她今早也肯定没有梳理头发。 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 独力完成rf型号系统代码的机器人开发技术员。 换句话说,也就是哈罗德他们的亲生母亲。 “你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史蒂文的效用函数系统中发现了问题,但你的完全正常。代码上也没看到什么篡改……总之,口头上的解说这些就行了吧。” 【效用函数:一种在经济学上作为理性选择(rational choice theory)时采用的理论】 “也就是说?” “敬爱规则很正常,恭喜。” 她用一副完全不像是庆祝的语气说完,翻起白大褂走开了。她一边拖着破旧的运动鞋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一边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位于伦敦的novae robotics总部——第一技术栋特别开发室的维护室中关着散乱摆放的机械和冰冷的空气。油毡地面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的灰尘和尘埃。 “博士。明明证明了儿子是正常的,但您看起来却没多开心呢?” “本身就知道结果的事有什么可开心的,” 莱克茜看上去一脸无聊地操作着显示出诊断结果的平板终端,“况且你本身就是推动知觉犯罪案件解决的大功臣,所以和史蒂文不同,谁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异常。” 距知觉犯罪案件结案大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在逮捕伊莱亚斯·泰勒的同时,和他一起浮出水面的潜藏问题,是史蒂文这一存在。他不仅参与了泰勒的犯罪,而且还用枪瞄准了人类——正确地说是慧周的全息模型,但史蒂文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然后身为兄长的他很快就被转移到了novae robotics总部。根据莱克茜博士的诊断结果,效用函数系统中似乎发现了重大错误——效用函数系统是掌管amicus价值观的极其重要的器官模组之一。 “‘原因’是伊莱亚斯·泰勒篡改系统吗?” “虽然我觉得这是最简单明了的解释,但是安格斯他们好像并不认同。rf型号的代码非常复杂,就算泰勒再怎么天才,但也不至于有能让史蒂文出现系统错误的知识……嘛,大致就这样吧。”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原因现在还在查明中。” 总之明面上,史蒂文发生了问题也是事实。 所以同样作为rf型的哈罗德也必然会这样接受强制维护。 幸运的是,自己刚刚被诊断为正常。 “但是啊,”莱克茜摸着嘴唇,“这也不过是形式罢了。只是为了满足上层和伦理委员会……大家还真的很喜欢形式主义呢。” “这也是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但是说实话,我觉得史蒂文也是正常的。” 她如此固执己见,所以哈罗德也只能怀着说什么都没用的心情站起来。他取下连接在颈椎和腰椎上的电缆,关上了皮肤上的诊断用端口。 “那么博士,史蒂文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在查明原因之前,只能机能停止了咯。现在一直在分析舱里呢。” 哈罗德走出机舱。他脱掉维护用的长袍,拿起放在移动式置物架上的毛衣穿上。 “我在网上看到相关的流言了。” “啊啊,这里就有实物。给。” 莱克茜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丢给了哈罗德——巨大而耸人听闻的标题映入眼帘。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简单概括内容的话,就是‘知觉犯罪的嫌疑人泰勒所拥有的rf型amicus·史蒂文,被逮捕时抵抗并射杀了一名搜查官’——这是最近在八卦网站上也见过的报道。哈罗德再次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这话题也谣传过头了吧。实际上他只是射击了全息模型,没有杀人。” “八卦就是这么回事吧。和司康上的浓缩奶油一样,当然是涂得越多越好吃。” “您不是只吃奶油吗,”哈罗德将报纸放在一边,“知觉犯罪案件现在被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指定为重要秘密案件了。相关人员若是泄露了情报,可是要受到处罚的。” “好像已经被处罚了,放心吧,据说是机械派的底层搜查官干的。”莱克茜把手横在脖子前,摆出自刎的动作,“灭火的事进行得很顺利,novae公司和ai伦理委员会在官方声明中做出了否定,称这是没有根据的报道。或许还被谁施压了,报纸上还刊登了更正说明。” “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已经影响到史蒂文的待遇了吧。” “也是呢……即使查清了原因并提交最终报告书,也不能把祂从总部的管辖地再拿出来了吧。” 哈罗德默默地系上腰带。一方面他觉得史蒂文很可怜,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们自己应该遵从人类社会的法律。触犯法律就该受到惩罚。超出了作为道具本分的存在,只会被视为威胁——兄长没能理解这一点。 或者说,他在理解的基础上,仍然越过了那条线。 “哈罗德。换你,你会做得更好吗?” “……关于什么事?” “还是说会生我的气?”莱克茜随意地晃晃两条长腿,“在进入解析舱之前,史蒂文对我说了,‘为什么要把我制造成这样呢?’。大概,祂相当生气吧。” 哈罗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听到这段话的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感想吧。” “怎么会。我的心可是超痛的哦,痛到安心地睡了一整晚呢。” 莱克茜把玩着指甲,“我啊,很高兴你们能这样成长。看着就很有趣。嘛,虽然史蒂文有点可惜了……但只要想成是青春期的失足,那不就成了大家都要经历的事嘛。” “我们可没有青春期哟。” “你的吐槽有时也太歪了吧。” 这是特意错开的,哈罗德咽下如此反驳的冲动——博士的确对自己这群rf型倾注了爱意。但这一定与人类母亲的感情不同。硬要说的话,应该和观察实验小白鼠的感觉差不多吧。 确实存在着爱。 但是,隔着玻璃的爱是没有温度的。 “话说回来,”哈罗德转移了话题,“找到马文了吗?听说祂也和我一样需要接受维护。” “很遗憾还没有线索。祂的位置信息一直都是中断的,现在还在认真地搜寻,但是能匀出的社员人数有限。”莱克茜耸了耸肩,“当然,自那次地下拍卖之后警察也在继续搜索。但是,就如你所见那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成果……事到如今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吗……” 哈罗德最后一次见到马文,是在六年前离开王室的时候。然后就是哈罗德他们被盗走,因地下拍卖而天各一方——自那之后直到今天,哈罗德仍不知道弟弟在哪里流浪。连史蒂文都流浪到了加利福尼亚。说来,马文甚至很有可能不在英国。 要找到恐怕难上加难。 “嘛,说不定,祂已经死了吧。”莱克茜低语似的说道,“诶呀,当然如果祂能活着我也很高兴。就算有人发现了祂,一旦发生问题,祂也会遭遇史蒂文那样的事吧。马文不像哈罗德你,也没有搜查局做后盾……”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完。 维护姑且算是顺利结束了,达丽雅还在休息室等着他。哈罗德像是要快点完成准备一样披上了大衣。 “话说回来,工作那边还能继续干下去吧?搜查官。” 莱克茜从第一技术栋出来后——沿着二楼的扇形楼梯向入口走去。圆形大厅的支柱直通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悬挂着仿螺旋形的纪念碑。 “今天的诊断结束后,就可以回去复职了。您知道的吧?”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只是听到一点儿风声,就是那个。” 莱克茜揉着太阳穴,“就是那个辞职的天才电索官diver来着?讨厌机械的可爱女孩……” “您说的是樋枝电索官吧。” “对对,作为搭档的樋枝电索官都辞职了,你还想当电索辅助官byer吗?” “因为我的运算处理能力超过了大部分电索官,所以基本上不用担心搭档问题。我现在正和隶属于圣彼得堡分局的其他电索官一起工作。” 在一整面都由柔性屏构成的入口墙壁上,各式各样的人脸起起伏伏。人种、性别、年龄多种多样——他们都是外观数据的提供者。 novae robotics公司的amicus,为了更好地追求‘像人类’,是将真实存在的人们的容貌杂糅而成的。因此为了向提供数据的人们表示感谢和敬意,才在这醒目的地方放上他们的介绍。 为了使伪造品看起来和真品一样而做出了完善的努力。 “然后,樋枝电索官会什么时候回来?” 哈罗德不知不觉地停下了正在系围巾的手——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很清楚你执着于寻找杀害索宗刑警的犯人。”看到哈罗德表现出惊讶,莱克茜露出满意的笑容,“樋枝电索官对你来说能够成为解决案件的捷径。如果不知道她会回来,你就不会继续和平庸的电索官搭档,而会迅速筹备别的方案。” 哈罗德忍住想叹息的心情。毕竟是亲生母亲,莱克茜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和会采取的行为。不过,被人看穿一切可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哈罗德把自己平时的行为束之高阁,如此想到。 “樋枝电索官没说她会回来。” “但是,你不是为此留了一手准备吗?” “我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诶,对你来说真是少见啊。竟会说‘我不知道’。” 哈罗德不由得反刍起了关于樋枝慧周的记忆——在圣彼得堡的寒风中摇曳着的短发,闪着不服输眼神的吊眼梢,仿若乌鸦之子般漆黑的身姿。 以及。 ——‘那个,谢谢你……哈罗德。’ “电索官她,”作出回答花了点时间。哈罗德又一次回想起那时静不下来的感情,“和很多人不一样,时常不按照我的计算行动。” “那不错啊,有意思了。” “……您指什么意思?” “无法顺应你心愿的存在也很有必要。……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朋友。” 不知为何,低语着的莱克茜的表情有些伤感,和平时轻飘飘的态度大相径庭——但在得到解释之前,哈罗德就看到从休息室走过来的达丽雅的身影。 “之后也让我见见樋枝电索官吧,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嘛。” 所以都说了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呢。 于是乎,哈罗德就这样和莱克茜分别了。 而话题中那位天才电索官的复职,则是在几个月后——迎来春天后的事了。 第一章 被摘下的花瓣 1 简直就像迷失在了噩梦中一般。 慧周如今正身处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昏暗审讯室中。眼前横亘着见惯了的单面镜——镜子对面是坐在冰冷桌子前的哈罗德的身影。 他那端正的侧脸沉着到可以说是冷静透彻的地步。 “我已经出示过被害者名单了吧。这些人全是你在接受定期维护时会见到的。” 与哈罗德相对而坐的女刑警在平板上打开资料。 为什么。 脚下发软,脑子转不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一天前——圣彼得堡。 随着四月下旬的到来,涅瓦河上的冰已经完全融化,但冬日的气息仍然执拗地残留着,似乎一时半会还无法摆脱薄云笼罩的日子和厚实大衣。 <现在的拥挤率为百分之七十。请您购物愉快> 埋在慧周脑中的如此通知——可以比喻成缝合线的这一侵袭型复合现实设备smart thread早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与科斯季尼德沃站直接相连的大型百货商店有着在市内首屈一指的规模。从日用杂货到电商网站上买不到的俄罗斯特产,基本上应有尽有。虽说是应有尽有——慧周仰望百货商店的天花板。不愧是十八世纪沙俄时期启用的建筑物,极其奢华的内部装饰映入眼帘。 而身旁听到的是。 “嗯——,紫色是不是有点太成熟了呢……” “刚才那条橄榄石项链如何?” “那条更合适吗?” “是的,我想它能更加衬托出您的眼睛,因为它们是同样美丽的绿色。” “这、这种程度才不美丽啦!完全不!” 休息日想在家无所事事地睡懒觉。再也不要被迫陪其他人观光,浪费假期了——总觉得最近好像才这么发誓过。 慧周如今正在饰品店里。当然,并不是什么高端品牌店,而是面向大众的便宜品牌。眼前是认真选购项链的比嘉和为她提建议的哈罗德——太奇怪了。今天是周日,明明本打算懒洋洋地在床上赖上一整天,读完之前买的纸质书籍的。 “为什么没能拒绝啊……” 一不小心,心声就漏了出来。 今早收到了比嘉的直接联络。说她要来圣彼得堡办事,想邀请慧周和哈罗德一起去购物——明明可以拒绝,但现在自己却来到了仿佛让休息日的幸福大幅缩水的百货商店。 自知觉犯罪事件解决以来,总觉得自己逐渐失去了疏远他人的理由。 从那之后大约三个月——在那之后,案件被国际刑警组织指定为重大秘密案件。嫌疑犯伊莱亚斯·泰勒作为开发your forma的世界级it企业‘rig city’的顾问。他的作案动机和手法等等,一经公布会对社会造成极大影响。考虑到这一点,关于案件的一切都要保密。 同样,参与了泰勒犯罪的史蒂文的处理,如今也在秘密进行中。向人类举起反旗的他,现在被送到位于伦敦的novae robotics总部调查原因。据哈罗德说,史蒂文似乎被强制停止了机能——听说,一时间内连哈罗德都成了被责难的对象。不管怎么说,他与暴走的史蒂文同为rf型号,但同时,他也是在暗中解决事件的关键人物。 novae robotics公司与国际ai伦理委员会及电子犯罪搜查局达成了三方协议。从结果上来说,哈罗德并无异常,所以同意他和之前一样作为电索辅助官继续工作——以上信息,都是慧周从他那里听来的事后情况。 “决定了,果然还是要这条。”比嘉把哈罗德推荐的橄榄石项链拿在手中,四叶草的模样十分可爱,“我想给莉买这个胸针。” “真不错,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哼哼。”她露出天真的笑容——突然,她和慧周目光交汇,立刻露出些许紧张的表情,“啊,那个……樋枝小姐,已经决定好了吗?” “诶?” 慧周不禁僵住了——今天的比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无视自己。通过上交了几次的定期汇报,两人之间曾经险恶的关系也多少开始缓和。好像有这种感觉。 “你看,” 比嘉笨拙地说,“一开始我应该也说过,请樋枝小姐也选一条吧。” “是这样吗?”完全听漏了,“我就不用……因为和我不相称。” “但是,现在这样不会觉得寂寞吗?” 她伸出食指示意慧周的胸口——那里曾经挂着银色的胶囊吊坠。但在放手玛托伊,解决事件之后,自然也没有佩戴它的机会了。如今胸口空空如也,只有黑色针织衫主张着它那空虚的针脚。 那原本比起时尚单品来说更像是护身符,所以自己并没想过有什么不便。 “那,我来给你挑一条!”比嘉不知为何露出一脸险恶的表情说道,“嗯——也是呢……这条怎么样?我觉得挺有俄罗斯风情的。” 她拿起的是条格外巨大的俄罗斯套娃项链。套娃圆溜溜的眼睛正明朗地注视着这边。 “不太符合我的喜好啊……” “那这条。” “诶,这是什么?日本人偶……?”【注:日本小芥子木偶,原文为こけし,指日本东北地方特产的小木偶人,圆头圆身。】 “是雪姑娘啦完全不一样吧!那这条小猫的怎么样?不觉得很可爱吗?”【注:雪姑娘cheгypoчka,俄罗斯民间传说的一位童话角色。她是俄罗斯版的圣诞老人——严寒老人的孙女和助手,与严寒老人一起为人们送去新年祝福。】 “是很可爱,但看到猫就会想起上司然后开始头痛。” “那这条呢?以电路元件为主题,感觉很符合樋枝小姐的风格。” “hsb、绝缘端、全息浏览器、二维码……都已经在工作中看厌了。” “真是的,那这条呢!” “不,这也太花哨了。” “但是这种华丽式样的项链,不就可以稍微掩饰一下吗?你看。” “诶?” “所以说,那种………………平坦的感觉。” “………………我会当作没听到的。” “电索官。我也会当作没听到的。” “你也不必一一附和了!” 重新订正——和比嘉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没有完全缓和。 最后,还是比嘉独自走向收银台支付去了。上一次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无视,不知为何这次她好像总试图搭话——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总算是放弃了。 慧周刚放下心来, “我觉得它会很适合您。” 身旁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手掌上放着一条优雅的银质盒式吊坠项链——哈罗德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今天的他跟上次一样身穿颇有假日风格的休闲服装,平时用发蜡束起的金发也轻飘飘地落在前额上。 他那已经司空见惯但仍然不失分毫端正的容貌让人有些退缩。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慧周把他推荐的吊坠推了回去,“你什么时候成了这家饰品店的接待amicus?” “‘像客人您这样可爱的人适合简单的款式。’” “你要改行的话我可不拦你。” “怎么会。”哈罗德像要坚决否定一样,“难得您复职,还搬到这边来了。” 没错——就在两周前,慧周刚从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所在的里昂搬到了哈罗德所在的圣彼得堡。搜查局那边似乎是想让哈罗德去里昂,但他还有达丽雅这个家人在。最终双方在互相妥协后达成共识,将慧周调到圣彼得堡分局,在此基础上继续响应总部的要求。 “在这里的生活如何?比里昂更适宜居住吧?” “确实非常适合居住。已经四月了但还是那么冷,蔬菜很便宜但代餐果冻很贵。配送无人机总是出故障,让人在电商网站上买东西的心思都省了。” “您似乎过得很愉快,我也很开心。” “辅助官。好笑吗?” “真对不起。”哈罗德端正了表情,“那就没有一件您中意的事吗?” 当然,也并非所有东西都让人不爽。“……我喜欢家里的集中供暖,和偶尔会吃的冰淇淋【mopoжehoe】。还有,城市的风景也。” “太好了。”他露出笑容,把盒式吊坠项链放回架子上,“但是……您真的已经不想要了对吧。” 他说的是项链的事。 “你也很清楚,那条胶囊吊坠项链是有意义的。” “当然,我理解。……您会觉得寂寞吗?” 哈罗德没有看向这边,但他那一反常态的温柔声音诉说着一切——慧周不禁难为情起来,低下头去。 “……没有啊。” “偶尔也会有吧。” “你可以不要老读我的想法,跟我说人话吗。”确实,他有着能看穿一切的观察力,而对他来说刚才的回答恐怕不够高明,“那个,确实会有。会有寂寞的时候。但是真的……,只是偶尔而已。” 失去玛托伊的寂寥感逐渐变淡,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想起父亲了——尽管如此,也会因为偶然的契机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在感到不安而脚下发软的瞬间,也会在心中描绘出姐姐的脸庞。 想要填平心中出现的陨石坑肯定没那么简单。 但是。 “我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坦然面对孤独。是你让我发现自己能做到这点的吧。”不知不觉间声音越来越小,“所以说…………不用担心我也可以。” 大概,不,肯定是搞错了措词。明明只说一句“不用担心我也可以”就好。总觉得好像变成了让人难为情的说法。 话是这么说——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 慧周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吃了一惊。哈罗德完全宕机了。跟前些日子一样,他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凝视着这边,一动不动。 “至少眨个眼怎么样?” “啊啊……对不起。”瞬间,他眨了眨眼睛。简直像刚解除石化状态一样,“因为您太过坦率,吓得我处理速度变慢了。” 又来。 “你似乎不挑衅我就活不下去啊。” “怎么会,我没有那种打算。只是,”不知为何,哈罗德很疲惫似的长叹一口气,“算我求您了,能不能再多爱护一下我的系统?” “什么意思?” “希望您不要再采取超出我的预测范围的行动。这样会很难处理的。” “哈啊。”每次都会觉得跟这家伙坦诚表露感情的自己像个傻瓜,“这么说来,你的敬爱规则好像已经被证明是正常的吧。” ‘尊敬人类、老实地听从人类的命令、绝对不攻击人类’——敬爱规则是所有amicus配备的信念。 然而。 “辅助官,你什么时候能治好轻视人类的毛病?” “从一开始就没有轻视。…………电索官,您为什么僵住了?” “啊啊抱歉,你撒的谎太明显了,所以我的处理速度变慢了。” “真是个可爱的玩笑。我不讨厌哦。” “刚才那不是玩笑而是讽刺啊?” 在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结完账的比嘉回来了。 到达普尔科沃机场的转盘处时,云间露出了些许蓝天。柔和的阳光下,拉达·尼瓦那有格调的红褐色车体闪耀着光辉,仿佛兴高采烈一般。 “特意送我过来,非常感谢。”充分享受了购物的比嘉珍惜地抱着“战利品”纸袋,“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哈罗德说,“再来圣彼得堡时,请务必联系我。” “可以吗?那我就要不客气地叫你出来了哦?” “这不是客套话,因为跟您一起真的很开心。” “是、是这样吗。”比嘉一下子脸红了,“……那个,那我会再联系你的。” 她的脸红到仿佛能噗地一下冒出热气——比嘉知道了哈罗德的真面目是amicus,但似乎还是忍不住地在意他。据说有人类和amicus的情侣存在,所以倒也不是可怜她……但对于知晓哈罗德本性的慧周来说,心情十分复杂。 “我想您会很忙,所以请注意身体。” “是的。复活节easter刚一结束,驯鹿又生了好多小鹿,”比嘉说着,和哈罗德握了握手,“哈罗德先生也不要勉强自己啊。” 然后,她有些客气地向着慧周也伸出手来。 “那个……樋枝小姐也是,今天明明是休息日,谢谢你特意过来。” “不,……我才要谢谢你。” 慧周也笨拙地回握比嘉的手。她的手很小,却很温暖。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这种交流了,但果然还是无法拭去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樋枝小姐决定去哪里吧。”比嘉别过头说道,“因为总觉得今天只有我玩得那么开心。” “——诶?” “所以说,之前我对你说了好多很过分的话……不,果然还是算了。总而言之我们再去玩吧,我想说的就这些!” 比嘉像是逃跑似的松开和慧周相握的手,轻轻挥手后离开了——慧周目送着她娇小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了。今天比嘉邀请自己是为了弥补之前的事吗? 如果她真的抱有歉意的话。 “你们二位似乎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朋友呢。” 回过神来——哈罗德欣慰地望着这边。是吗。对他来说,比嘉邀请慧周的理由肯定一目了然。 自己至今为止一直固执地独自生活,所以似乎迟钝得不行,慧周不禁这么想。 但是——比嘉能像这样靠近自己,说实话让人很高兴。虽然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但内心暖洋洋的。总觉得自己比起过去又前进了一些。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自己也努力再和她亲近一些吧。 “辅助官。回市里的时候,能随便找个车站让我下去吗?” “我会送您到家的。需要的话,我帮您运一下搬家的行李吧?” 慧周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搬完行李?” “从您的性格可以推测出,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的行李在必要之前都会放在那里不拆。” “我会自己搬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进我家。总觉得让你看到我家的瞬间,我的隐私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真令人遗憾。我光看房间也没法把握对方的所有信息啊,顶多能把握对方的生长环境和家庭成员、还有人际关系罢了。” “已经不是隐私消失而是隐私粉碎了。”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能不能不要突然把自己的智商降到扫地机器人的水平。” 这时,熟悉的警笛划破喧闹而来。慧周二人无意中回过头去——此时闪烁着警灯的搜查车辆正好驶入了转盘。望向车身上的西里尔字母。your forma随即展开分析。 是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的国家中央事务局的车辆。 “怎么回事?案件?” “不太清楚,我这边并没有收到什么联络……” 很快从车上下来了两位搜查官。个人信息弹出——他们隶属于国际刑事课。国际刑事课主要负责抓捕和引渡跨国嫌疑犯。两名警察没有看一眼机场建筑,径直走向这边。 “你是哈罗德·路卡夫特电索辅助官吧?” “是的,我就是路卡夫特……” 怎么回事?慧周不明所以,交替看向搜查官和哈罗德。哈罗德自己似乎也没有理解状况。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搜查官突然拿出了平板,然后把屏幕摆在了哈罗德面前,“你收到了来自伦敦警察厅的协助调查申请。如果拒绝的话,我们会把你视为伤害案件的嫌疑犯正式立案,你要怎么做?” 慧周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柯蒂斯·格林大楼庄严地俯瞰着泰晤士河。放眼窗外,可以眺望到河对岸的摩天楼伦敦眼和水族馆。亮红色的双层巴士穿行在楼下的道路上。近在咫尺的威斯敏斯特桥上往来的游客也很多。rig city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建筑上充斥着大量的mr广告。 当然审讯室与如此热闹的气氛无缘。高密度的寂静让人窒息——抱着胳膊站在单面镜前的慧周瞥了一眼旁边的布朗刑警。他是一位有着典型英国人外貌的三十多岁男性,根据个人数据显示,警阶是督察长。 他现在正负责调查伦敦市内由哈罗德引发的连续袭击案件。 “已经足够了吧。”慧周尽可能冷静地说道,“布朗警官。您应该也已经看过路卡夫特辅助官的记忆memory了。所有的案发时间,他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才不相信和机忆不同,怎么篡改都可以的记忆数据。如果是会攻击人类的祂,那就更不用提了。” “辅助官的敬爱规则是正常的,这是novae公司才得出的诊断。” “即便如此,受害者们的证言也一致指向祂。” rf型相关人员连环袭击案。 伦敦警察局给这些伤害案件如此命名。 最初的案件发生在七天前。一位在novae robotics总部工作的技术人员在回家途中遭到殴打,负了轻伤。两天后,另一个技术人员再次遇袭,这次则是因为被钝器殴打导致骨折住院。接下来,第三名受害者被刀砍伤,第四名受害者则是脚被深深刺伤——显而易见,作案手段在逐步升级。 警方发现其作案风格有两个共同点。 一、受害者们均隶属于负责调整rf型的特别开发室。 二、关于犯人容貌的表述,所有人都给出了“是rf型”的证言。 因此,伦敦警察厅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要求哈罗德协助调查——接受请求的国际刑事课的搜查官们因此才会出现在普尔科沃机场。 但是在慧周看来,这完全是个不明就里的案件。有一种茫然失措感觉,或者说像是做了场噩梦一样。 “我这一周内,每天都和路卡夫特辅助官在一起。他绝对不可能作案。” 而布朗态度依旧强硬: “从圣彼得堡到伦敦,直飞大约只要四个小时。祂大可工作结束后飞往伦敦,直到早上前再返回。” “不可能。就算真能做到,他作为amicus也没办法单独搭乘飞机。” “我猜很有可能有人类在背后协助。现在不管是被谁的阴谋利用也好,还是祂自己失控也罢……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同时考虑这两种可能性。” 这才不是考虑与否的问题——慧周揉了揉太阳穴。 “而且,调查amicus这件事本身就很蠢吧。如果想知道他是否正常的话,不是应该先把他寄到novae公司,委托他们进行调查吗?” “樋枝电索官,我现在很清楚你有多不了解英国的情况了。”布朗的态度相当傲慢。“这里可是amicus的诞生地,他们的人权当然得到了保障。” 英国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友人派’国家。他们会赋予amicus和人类同等尊重,作为家庭的一员来珍惜,并保障其人权——这是英国法律中的一项,名为机械保护法。很多英国人甚至会为amicus举行葬礼。即使有可以代替的量产型,对他们来说,那台amicus也是“世上唯一的存在”。他们就是如此将amicus推行至和人类一样的高度。 但是,其结果就是这种不正当的搜查。真是的,说什么人权保障这种骇人听闻的话啊。 布朗继续说道:“所以一旦amicus引发了问题,像这样把祂们送进审讯室,像人类一样审问可是常识啊。不过……至今为止,处理过的也不过是流浪amicus被人类冤枉行窃这种程度。发生伤害案件还真是第一次。” 单面镜的深处——隔着审讯室的桌子,哈罗德正和作为布朗搭档的女刑警面对面。哈罗德冷静地看着递过来的平板,好像正在阅览上面展开的资料。 “看来你还记得受害者名单上的人呢。对你来说,他们都是定期维护时会见到的人……你难道是对那些维护自己的技术员们有什么怨恨吗?” “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那并不是我。您不相信先前公开出来的记忆数据吗?” “又不是没有篡改数据的可能性,不是吗?” 在慧周的旁边,布朗刑警泄气道。 “他们被敬爱规则所束缚,本应是安全的存在啊……” “这样不是更能证明辅助官在这件事上是被冤枉的吗?”慧周没忍住刺耳的口气,“就像会给人类找律师一样,那amicus也需要能证明其系统正常的技术员啊。” “这当然也在讨论中。但是,他可是novae公司的定制款。如果那条新闻是真的话,那么那家公司的技术员就不可信了。” “新闻?” 慧周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恰逢女刑警将报纸放到了哈罗德面前。印着密密麻麻英文的旧式报纸,如今依旧在英国市民的生活中随处可见。 “哈罗德,你对这篇报道还有印象吗?这是这里很有名的小报了哦。”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多么明显而又没品的标题——这算什么。难道说的是史蒂文的事? 慧周这才终于回想起来,确实有位知觉犯罪案件的相关人员自作主张,将划分为重要秘密案件的史蒂文失控的情报卖给了记者。当然,当事人也吃到了惩罚革职的处分。但慧周并不知道记者那边竟然是伦敦小报。 这才不是什么新闻,只是低劣的八卦。 “这篇报道,刊载了上上个月rf型号失控袭击人类的事。其中史蒂文,好像就是那位有名的知觉犯罪案件嫌疑人伊莱亚斯·泰勒的助手。” “我深感遗憾。” 哈罗德如是说。 “是的,真是令人非常遗憾的报道。” “不是的,我是对会相信八卦的您深感失望,警官。”哈罗德摆出一副略带同情的表情,“您最近好像没怎么睡好吧?竟然对令郎大发脾气,还找了心理咨询师治疗。” 给我等等。慧周不禁想蒙住眼睛——就连作为警察的人你都打算来那套? “我不准备问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女刑警果然皱起眉头,“给我把注意力放到审讯上,哈罗德。” “我很专心。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您的状态。”哈罗德像是要窥探她的内心一样,凝视着女刑警的脸,“原因是您的夫妻关系吧?您好像饱受困扰的样子呢。您不介意的话,请跟我倾诉吧。” “搜查官,我现在知道你个性独特了。虽然很棒,但对现在而言是多余的。” “我的敬爱规则不允许我对您的情况视而不见,请务必让我给您安慰。”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女刑警虽然口气还很强硬,但态度却已经软化了很多。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对哈罗德那炙热的眼神,她的脸也有点红了——慧周抬头望天。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啊。对方可是有配偶的警官啊,这还打算要笼络啊? 布朗刑警一脸严肃地嘟囔着。 “果然明显不正常啊。” 很遗憾,他很正常。 “言归正传。”女刑警清了清嗓子,“novae公司否定了报道内容。但是在这次的搜查中,却也承认了史蒂文现在被停机了。好像在分析舱里是吧。” 慧周瞬间按下墙壁上的麦克风开关,打断了对话:“本案涉及国际刑警组织的重要秘密案件。无法回答详细情况。” “……那太遗憾了,樋枝电索官。” 女刑警透过单面镜投来不满的视线——但是她们没有与伦敦警察厅共享情报的义务,而且说到底这也不是慧周所能决定的。 “我想问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女警官重整旗鼓,“史蒂文现在停机了,另一台马文也已经失踪了很久。恐怕,早就可能出故障了……不管动机如何,联想这次案子中出现的受害者,哈罗德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且伦敦警察厅也是这么考虑的,女刑警如是补充道。 “竟然连续发生这样类似的案件……难道不是你们rf型有什么缺陷吗?” 也太直接了,而且还带有侮辱性。 “布朗警官,”慧周已经忍无可忍了,直直地盯着他,“虽然我不知道那份小报上写得多有意思的东西,但你不觉得身为警察还会去相信八卦是件很愚蠢的事吗?” “某段时间bbc新闻不也报道了嘛,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英国广播公司bbc——慧周的头开始痛了。的确,史蒂文是有想杀过作为人类的自己。但关于造成错误的原因,听说novae公司已经确认过了。就算将同型号的哈罗德视为危险的存在是自然心理,但挂上袭击案件就完全是诬蔑了。 “现在要做的是检查他有没有改造过自己。”布朗警官始终很冷静。而他的冷静更加剧了慧周的烦躁。 “比方说哈罗德有共犯,而且共犯是amicus的程序员之类的人,想让他失控绝非难事。” “那就更应该送去novae公司……” “我们打算将哈罗德移送到伦理委员会直辖的解析研究机构,进行详细调查。” “解析研究机构?”慧周哑然了,“novae公司许可了吗?” “这是案件搜查的一环,即使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强制执行。” 别开玩笑了,哈罗德可是清白的。 “他是电子犯罪搜查局我们的amicus。”慧周也没有就此作罢,“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们可以派遣电索官共同调查案件啊?对被犯人袭击的受害者进行电索,就能立刻查明辅助官是否参与了犯罪。” “虽然很感谢你的申请,但是电子犯罪搜查局可是哈罗德的自家人。光从你的态度就能看出不值得信任,”有理到让人无法反驳。“小姑娘。我知道你还不愿接受现实,但太过头了只会让人觉得难看哦。” 布朗自此就不再开口了。他可能觉得这顶多是小丫头的吵闹——总之,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万一哈罗德真被送到解析研究机构,自己这边就不能再插手了。 慧周抱着头。啊啊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不可能是犯人。 无论如何,必须要证明哈罗德是清白的。 对哈罗德的调查,直到最后都毫无进展,终于落下帷幕。明天一早就又要重新开始,还真是让人佩服他们的耐心——当然,是从讨厌的意味上来说。 走出审讯室的慧周焦躁地搭上了电梯。她粗暴地点击面板,向着一楼出发——真想尽情地吸电子烟啊。自开始戒烟以来,慧周很久都没有被这么强烈的冲动袭击过了。 <皮质醇的分泌量增加了。需要推荐一些放松的音乐吗?>【皮质醇,又称为压力荷尔蒙,是肾上腺皮质分泌的激素,属于糖皮质激素,对糖代谢具有较大影响。】 出声搭话的是最近才更新的your forma健康管理app。因为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所以差不多打算要卸载了——拒绝了app的提案,然后注意到自己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胸前。 胶囊吊坠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冷静点。会有办法的。 慧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出电梯。 慧周就这样来到了开放给客人的休息室。在整齐排列的沙发上,一位女性孤零零地坐着。是一位长着栗色头发和华丽五官的俄国人——<达丽雅·罗曼诺芙娜·切尔诺娃>,她既是哈罗德的所有者,也是他唯一的家人。 这次哈罗德被带到伦敦时,达丽雅也一起同行了。 “樋枝小姐,”站起身的达丽雅的脸色,要比平时更加苍白,“调查结束了吧?哈罗德呢?” 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的窝囊暴露出来——明明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回复。 “对不起,负责警官太强硬了……没能找到释放他的突破口。但是,哈罗德明显是被冤枉的。我也会尽快再想想办法的。” 后续的对话自然地中断了。可以清晰地看见达丽雅颤抖着纤细的肩膀,并低下了头,一副马上就要崩溃的样子——慧周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对能做出这种事的自己,慧周感到些许吃惊。 那是一只因紧张而微汗,冰冷而纤细的手。 “那个,”慧周一时词穷了,“您需要喝些什么吗?” “不,没事……对不起,让你看到难看的一面了。”达丽雅温柔地松开了慧周的手,然后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握紧指尖。 “我真没用啊……一发生这种事,就回想起索宗那时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索宗刑警的名字也清晰地印刻在慧周的记忆中——他是达丽雅的亡夫,也是捡到作为流浪amicus的哈罗德的恩人。大概两年前,索宗被卷入了圣彼得堡友人派连环杀人案‘圣彼得堡的噩梦’中,并惨遭杀害。 哈罗德至今应该还在寻找着杀死索宗的犯人。 “总觉得……太可怕了。”达丽雅露出自嘲的微笑,“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竟然会那么容易就失去。就像吹灭蜡烛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达丽雅小姐。” “如果没法洗清嫌疑的话,哈罗德,他……会被停机shut down吗?” 半永久性的强制停机——慧周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不寒而栗。 “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他对电子犯罪搜查局来说是很重要的辅助官,我们一定会证明他是无罪的。” “谢谢,”达丽雅如今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真的,拜托了。” “我还要再逗留一段时间,达丽雅小姐就先去酒店……” “那个,打扰一下。” 身旁传来了声音——休息室里来了一位男性。少见的红发,平凡却温和的外貌。your forma弹出了个人数据。 <彼得·安格斯。三十六岁。novae robotics总部开发研究部、特别开发室副室长……> 他是这次案件涉及到的开发室里负责维护rf型的一人。 “啊啊果然,是达丽雅小姐啊。” “安格斯副室长,”达丽雅因惊讶而瞠目结舌,“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布朗刑警说不相信novae robotics公司。尽管如此,特别开发室的人还是来了这里。也就是说,novae公司那边在听说了哈罗德的事后单方面地送人过来了吧。 果然,安格斯一副为难的样子地挠着头:“是关于哈罗德的事,我们公司也收到了联络。本来想让我来简单地检查一下敬爱规则,但是伦敦警察厅一点机会都不给。所以我正要回去。” 突然,安格斯和慧周的视线对上了。 “啊,安格斯副室长。这位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慧周小姐。” 多亏达丽雅的简单介绍,才没酿成大错——差点又没有报上姓名就直接搭话了。虽说能阅览个人数据是搜查相关人员的特权,但总觉得有些不礼貌。 “你就是樋枝电索官是吗,久仰大名。”安格斯露出了社交性的笑容,“哈罗德有提到过你的事,博士也想见见你呢。” 博士? 在慧周一头雾水的时候,达丽雅和安格斯又交谈了起来。 “达丽雅小姐,如果您要回酒店的话,需要我送您吗。我正好是开车来的。” “嗯嗯,那太好了……但是您方便吗?” 达丽雅虽然表露出了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决定让安格斯送她回去了。慧周也放心了。让现在这个状态的达丽雅独处,自己多少有些担心。 目送着离去的两人,慧周急忙返回电梯。 就算是为了达丽雅,也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愚蠢的状况。 ‘像吹灭蜡烛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时至如今,慧周才得以清楚地想象她伤得有多深。 一脸严肃的警卫amicus站在审讯室入口。当慧周靠近后,他似乎已经通过物联网从局内访客数据库对照了自己的身份。对方爽快地打开了入口处的门——哈罗德还在那里,孤零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桌子旁。 “啊啊,电索官。” 即使是现在这时候,他仍旧一看到慧周就露出了端正的微笑。这也是慧周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因为自己有点累了吧。 “我正在等布朗警官。等他回来后,就会把我带到拘留所去。” “伦敦警察厅真该重新学学协助调查的意思了。”慧周难掩心中的不快,“你明明就有不在场证明,布朗警官他们却还是充耳不闻。还拒绝了novae公司的技术员,到底想干什么啊。” “请看那一边。” 哈罗德瞥了一眼天花板——上面安装着带有录音功能的监控摄像头。不过,这种程度的抱怨也不会受到责备的。就算被实时监控,想必负责监视的也是警备amicus吧。 “刚刚,达丽雅小姐已经回酒店了。” “她的情况怎么样?” “相当地动摇。还好碰到了novae公司的安格斯副室长,把她送回去了。” “他也来了吗……不好意思,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应该就该被释放了。”哈罗德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通过讨好那位女警官来证明我无罪呢。但是,真该说不愧是搜查相关者嘛,真是密不透风啊。” 慧周回想起此事,就不由得感到浑身无力。 “辅助官,也请你注意下那里有台监控好吗。” 哈罗德倒是一副若无其事般的说道:“她一眼就看穿了我言不由衷的话了。” “那是当然。那种就连我也看穿了啊。” “不会吧。您不是被骗到了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如果这里不是审讯室的话。”他环视室内,“那我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做到了,比方说。” “住嘴,我不想听。” “我都还没说什么粗鄙的话吧。” “是暂时没。总之,”慧周轻轻靠在桌子上,“之后我打算和托托奇课长商量你的事。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你也别我给添乱了。” “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等着的。”哈罗德十分老实地点点头,“电索官。请您也不要太不安。” “我才没有不安什么的。” “用手指摩挲手掌,这是人感到不安时会采取的行动哦。” 被哈罗德指出后,慧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您不必逞强。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无法跟上的程度了,会动摇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啊,别再看穿了啊。慧周挠乱头发——然后,便和映在单面镜中自己的视线撞上了。急躁、疲惫和焦虑交织在一起,俨然一副很是糟糕的表情。 振作点啊。自己好歹也是搜查官的一员吧? 慧周拍了拍脸,设法转变着心情。 “……辅助官。你之所以能那么冷静,是因为已经知道案件的犯人了吗?” “我也并不是那么冷静哟。”他相当平静地回答道。应该说怎么看他都一副很冷静的样子,但哈罗德毕竟是台amicus。也许比人类更容易控制感情。“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推测出犯人。线索实在太少了。” “和你相同外貌,专挑监视无人机没法通过的地方作为犯罪现场。时间段是深夜,被害者都是rf型相关人员……” 慧周自言自语地整理着至今所知道的情报,“老实说,也有可能是行踪不明的马文干的,或是认识特别开发室的受害者们,并对他们怀恨在心的人干的。犯人很清楚无人机的路线而且对当地很熟悉,所以应该是住在伦敦。但是,难道就没变装的可能性吗?” “是的。因为没有留下记录,所以也不能断言,就算是变装,也很难让四个受害者都看成rf型吧。” 哈罗德也罕见地皱起眉头,“布朗警官似乎也有考虑过,是否有仿制成我样子的amicus的可能性,但因为能制造amicus的场所是有限的,所以想进行这种规模不小的作业几乎很难掩人耳目。” 其他可能性就是之前的那个全息模型,但这个观点也被排除了。之所以会对rig city开发中的投影型全息模型记忆犹新,是因为在知觉犯罪案件中也使用过——但是,这并非流通市面的技术。而且因为没有实体,和犯罪时使用暴力的行为相矛盾,自然可以排除这一选项。 “那下落不明的马文还活着,并作为犯人的概率是?” “零件暂且不提,我们的循环液和量产型amicus是同标准的。如果能在某个修理工厂伪造型号接受维护的话,倒也不是没有他还在继续运行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也没有伪造型号的可能吗?” “就我所知,这是做不到的。还有让我在意的一点是,这件案件完全没有向世间报道出来。” “在意吗?我倒觉得伦敦警察厅会全面限制情报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真相如何,目前的嫌疑人是哈罗德——也就是amicus这一存在。万一amicus真袭击了人类,再加上曾流传出的那些八卦话题,很可能会对以机器人为中心的社会结构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不并是作为公共机构的警察厅所希望的。 “但是,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案子进行大肆报道……比如以向amicus社会唱反调为目的,那他今后说不定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确实,作案手段正在恶化。”慧周不禁咬紧牙关。可以预见,今后受害者会进一步增加。“案子当然要尽快解决,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释放你——” “哈罗德!” 突然,门连敲都没敲就被推开了。慧周和哈罗德惊讶地抬起头——是布朗刑警。本以为他是来把哈罗德带去拘留所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很僵硬。样子很是奇怪。 “布朗刑警?怎么了……” “祂一直都在这里吗?” 因为他问的太过于咄咄逼人了,所以慧周的理解慢了一拍。“诶?” “所以说,樋枝电索官。哈罗德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一直都在,”回答的是哈罗德。他再一次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若您还是不相信的话,请查一下那边的记录。正如您吩咐的那样,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我知道了,啊啊这样吗,不对啊,混蛋……” 什么情况? 慧周莫名其妙:“究竟怎么了,警官?” “被摆了一道。” 这句话如同融化的铅液一般,重重地滴落到地面上。 不会吧——一种不知名的感情沿着慧周的脊柱蜿蜒而上。 “就在刚才,我们接到了联络,说又发生了袭击,” 布朗干涩的嘴唇非常缓慢地蠕动着,“那个……被袭击的人,是哈罗德的所有者。那个俄罗斯人——” 掌心的触感复苏了。 刚才还紧握的,那只因为汗水而冰冷的纤细手掌的触感。 ——达丽雅。 在忘记了呼吸的慧周旁边,能感觉到哈罗德站了起来。 3 深夜的医院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氛围。无比干净洁白的这片空间宛如远离尘世一般寂静无声。只能毫无目的地在宇宙中漂流的飞船里肯定也充满着这样的寂静。 达丽雅被送到了能望得到伦敦桥的综合医疗中心。 ‘真是讽刺。所有者遭到袭击,才终于让辅助官得以摆脱嫌疑。’ “准确来说还没有摆脱。布朗刑警还在怀疑路卡夫特辅助官可能有共犯,现在只是失去了继续限制他人身自由的理由而已……” 慧周独自一人在医院的电话会议室里拨打着全息电话。她坐在廉价的塑料椅子上,与上级搜查官维·托托奇认真地进行商讨——托托奇是慧周的上司,在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统领电索课。灰色西装与笔直垂到腰际的马尾衬托出她锐利的五官。 ‘所以说,达丽雅小姐受了重伤是吗?’ “……是的。现在还在手术中。” 慧周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接到布朗刑警的通知之后,慧周和哈罗德一起赶到了综合医疗中心。多亏伦敦警察厅迅速传来的情报,他们才得以与载着达丽雅的救护车同时抵达医院。 发出刺耳声音的担架被抬下来时,慧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呼吸的了。平躺着的达丽雅脸上毫无血色,急救人员拼命地按住她的腹部——担架逐渐远去。首先追过去的是哈罗德。自己只是像机械一样,茫然地模仿着他的行动。 “达丽雅!”哈罗德像在乞求一般呼喊,“达丽雅,能听到吗!” 她空虚的眼帘微微动了动。发紫的嘴唇颤动着。持续奔走的担架发出的激烈声响几乎抹消掉了她的话语。 但是达丽雅确实这样说了。 ——“对我电索” 之后,她就像断了线一样闭上了眼睛。 “直接送进手术室。”急救人员立刻说道,“家属请在这里等候。” 于是哈罗德和慧周只得离开担架旁——只能无力地目送逐渐远去的达丽雅。 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冷静一下,樋枝。平复一下你颤抖的声音。’ 慧周慌张而又笨拙地清了清嗓子。实际上,这还是第一次有身边的人被卷入案件,因此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自己的动摇。 “课长,我想您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想拜托您的事了。” ‘当然明白,根本无须多言。’托托奇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这份冷静如今反而渗入内心,令人无限感激,‘话说回来,辅助官呢?’ “他在等达丽雅小姐的手术结束。” ‘……是吗。’她揉了揉眉心,‘樋枝。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我们还是集中精神开会吧。’ * 几分钟后,与会者在电话会议室内集合——说不上宽广的电话亭内,摆上了一张全息投影的会议桌。在托托奇和慧周之后坐下的是novae robotics公司特别开发室的安格斯副室长、伦敦警察厅的黑格助理处长,以及。 ‘我们的意见是,既然发生了案件就该立刻停用rf型号。’ 身为国际ai伦理委员会最高权力者的塔尔博特委员长。 “我们确实审查了rf型号的企划书并认可了制造。但是问题如此频发就另当别论了。停用是国际ai伦理委员会iaec达成的一致意见。” 全息投影出的塔尔博特是位中老年男性,一头花白短发。整齐的八字胡和额头上数道皱纹酝酿出一种残酷无情的氛围。 国际ai伦理委员会iaec。 在以人工智能为中心的现代社会,审查、监视人工智能的生产过程和流通渠道的国际机构不可或缺。伦理委员会在各国设有监察机构,所有机器人都必须由他们审查,获得认可后才能在市场上流通。换句话说,如果不申请审查就贩卖机器人的话,等于明确违反国际法,会成为处罚对象。 保证机器人社会安全性的存在——这就是国际ai伦理委员会。 在史蒂文失控后,伦理委员会原本是认可了继续使用哈罗德。 但是这次的案件似乎大大改变了他们的态度。 “托托奇搜查官。我们想直接要求你停止运行哈罗德·路卡夫特。” “恕我拒绝。”托托奇回答道,“novae公司已经数次证明了哈罗德的安全性。不管怎么说,他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不可能因为冤罪就舍弃对搜查局来说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同样反对。” 是安格斯副室长——他是位看起来很温和的红发男性,当时就是他把达丽雅送到了酒店。他现在是在紧张吗,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 “塔尔博特委员长。遇袭的我公司技术人员确实作证说犯人是rf型,但并不确定。停止哈罗德的运转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受害者的证词没有错。”黑格助理处长操着一口标准的发音,“即使犯人不是哈罗德,那么下一个嫌疑犯就是马文。他仍然下落不明吧?” 慧周听着这四人的交涉,在会议桌一角收紧了膝盖——从被告知案件概要时,就开始觉得事情总有一天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是,某种超越理性的东西涌了上来。 在达丽雅生命垂危之际,还要开这种不必要的会议。 “安格斯副室长。”塔尔博特委员长露出一脸险恶的表情,“关于史蒂文的失控,我们还没有收到最终报告。但你们应该已经查出大致原因了吧?” “是效用函数系统的错误导致的。但是,我们至今没能查明发生故障的过程,现在仍在调查中……” “简单来说,不管犯人是哈罗德还是马文,都可以认为rf型号本身存在缺陷吧?” 慧周仍然闭口不言,但内心燃起了寂静的怒火——不仅那位女刑警,连这位委员长都要这么说吗? “这一型号是正常的。”安格斯柔和地做出反驳,“rf型号的企划书通过了您那边的审查。一旦存在缺陷,在当时就会遭到驳回的。” “当然。我现在说的是,你们是不是看漏了什么可能有缺陷的空子。”委员长一副冷淡的眼神,“那个叫什么来着,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吧?那么会因为之前没见过的理由失控也不奇怪。” “委员长您是想这么说吧?都怪这一型号采用了被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复杂奇特的代码,从而由于意想不到的原因,代码遭到改写,导致了敬爱规则的无效化。” 塔尔博特仿佛在掩饰自己的考虑不周一般清了清嗓子:“amicus是经由自主思考后行动的。那么次世代型号的amicus也会出现那种不可能的错误吧。” “很遗憾,”安格斯看起来似乎在拼命装出一副平稳的语气,“委员长,这是我们英格兰人的坏毛病。我们有着比任何国家的人都更像友人派的自负。也就是说,我们以非常重的拟人观看待amicus。” “他们只是有些单纯,但几乎和人类没差。” “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来看确实如此。但是,amicus的思考只是空有其表。他们确实在思索,但与思考仅有咫尺之遥的‘判断’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您知道‘中文房间’吗?” 中文房间——这是哲学家约翰·希尔勒设计的思维实验,安格斯说道。 一个只认识英文字母的英国人被关在某个小房间里。外面递进来一张纸片,纸上用汉字写着问题,但英国人当然无法理解,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记号而已。 “但是,房间里有一本手册。英国人从手册中找到和他收到的相同的问题和其后附带的回答,将回答写在纸片上,并递给了房间外的中国人。” 此时,英国人仍然没有理解汉字。他只是依样画葫芦地把文字作为记号写下来而已。 “但是在收下纸片的中国人看来,纸上写着的就是完美的答案。所以中国人认为,小房间中有个和自己一样懂中文的人。对话成立了,中国人如此理解。” “……你的意思是,祂们实际上只是假装理解而已,是我们搞错了?” “是的。我们只是通过拟人观去认知amicus的心而已。” “就算是rf型号那样的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也一样吗?” “一样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再担保其安全性。” 慧周感到疑惑——如果是量产型amicus的话,也许这种解释还说得通。但如果正如安格斯所说,连身为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的哈罗德都成了“只是假装在思考”而已。 确实,慧周在和他初遇时是那样想的。哈罗德的感情也好思考也罢,不过是程序而已。一切都是空无一物的假货。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如果他的思考只是徒有其表,那他的那番话又是什么?那也只是“人性”的体现而已吗。人类在重要的人被杀后会憎恨夺走他们生命的人,他只是在模仿这种行为吗? “——他们自行改写代码后失控,这只是无数虚构作品展现给我们的幻想罢了。”安格斯的声音把慧周拉回到现实,“说到底在制造amicus时就规定了,禁止他们在小房间里的手册上写上‘攻击人类’。” “也就是说,”托托奇说道,“他们即使看了恶性犯罪的报道或暴力电影,也不会学着攻击人类对吧?” “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当今社会就不会存在了。当然,他们的知识中存在‘攻击’这一概念,但并不等同于实际的攻击。我们即使看到金属,也不会觉得‘好想吃’吧。amicus也一样,即使看到了暴力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好想攻击’。而且他们本就没有被制造成这样。” “所以说,也不存在自行改写代码然后失控的危险性?” “是的。如果事出有因,那也是和史蒂文一样,效用函数系统出错……大概是人为改造吧。rf型号使用的系统代码是很难懂的那一类,但无法断言不能改造。如果存在共犯的话,另一个人或许是程序员。” “即便如此,路卡夫特辅助官也一直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不是犯人。” “托托奇搜查官。”塔尔博特委员长责备似的叫了她的名字,“你们一直执着的哈罗德,怎么想都是个危险因素。他很优秀这点确实没错,但你有些盲目了。这回可就不是一张小报的事了。” “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电子犯罪搜查局是不是应该订购能够保证安全性的新amicus了?” ——诶? 慧周停住了眨眼。这个男人突然说什么呢? “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只要能让那位天才电索官顺利参与搜查就行。那么,比起执着于可能存在缺陷的rf型号,还是投入资金再制造一台安全的amicus更可靠吧。” “抱歉,但这并不现实。”安格斯副室长反驳道,“如果要制造性能接近rf型号的amicus的话,要耗费一定时间,不是单纯的巨额成本的问题了……” “说到底,我们伦理委员会从一开始就反对继续使用哈罗德。解决了知觉犯罪案件的amicus竟然和失控的史蒂文是同一型号,这还怎么向社会做出表率。” “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请示过了。”托托奇冷冷地说,“我们搜查局一直都很慎重地管理着情报,直到今天也没有引发丑闻。” 正如她所说。慧周数次点头同意,但委员长似乎不以为意——啊啊,真是可恶。真想立刻拍桌叫板,插嘴进来。这种愚蠢的商量到底有什么意义? “搜查官,今后也可以如此断言吧?那玩意在不好的意义上格外显眼,更别说祂的脸了。” “脸可是最戳中我性癖的部位。能请你不要挑毛病吗?” 突然,空座上显示出了一个新的全息模型——是一位年轻的高挑女性。她有着散乱的青黑色头发,眼镜深处的细长眼瞳犹如蕴藏着夜晚一般深不见底。 慧周不禁僵住了——她是谁? “抱歉来晚了,”她毫不顾忌地翘起长腿,模糊了身上皱巴巴的实验室大褂,“刚到就听到有人贬低我的作品,这感觉可不太好啊。” 慧周确认了一下参加全息电话会议的人员名单——从刚加入会议的她的名称连接上用户数据库,直接调出个人信息。 <莱克茜·维洛·卡特。二十九岁。机器人开发技术员。获得机器人工学博士学位。novae robotics总公司开发研究部、特别开发室室长> 下面浩浩荡荡地列举出了无数功绩。十八岁毕业于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在由美国人工智能学会aaai主办的国际人工智能会议上连续三年获奖——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 <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rf型”开发团队主任。年仅十九岁时独立编写了rf型号的系统代码> 没错。现在正在开重要会议讨论rf型号的处分,室长却没参会,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觉得奇怪? 慧周定睛凝视着她。 也就是说——这个人正是哈罗德他们的母亲。 “卡特博士。”塔尔博特委员长瞪着她,“你迟到了二十分钟,给我反省一下。” “这本来就是次紧急集合,所以饶了我吧。”莱克茜毫无愧疚的样子,“委员长,你的胡子还是那么棒啊。啊你好助理处长,初次见面。你家的布朗刑警是不是还需要再多管教一下啊?” “你也是,”塔尔博特愤愤地说,“反省一下到处树敌的自己如何。你看过网上的东西吗?光是讨厌你的人都可以组成一支军队了。” “很遗憾,对我来说也就是被踩到影子的程度吧。” “研发rf型号的时候,你在团队里好像也是声名狼藉吧。你可是头一个在队伍解散之后被人检举的主任。” “那是掺杂了个人恩怨的虚假检举啦。你把好久之前的事情说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好像人上了年纪真的会觉得一年过得像一天一样快啊。” “博士。”安格斯副室长艰难地说,“请您看看场合好吗。算我求您了。” 慧周从未想象过rf型号的亲生母亲。虽然从未想过,但——不该是这样。至少可以断言,她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言归正传,”塔尔博特委员长略微提高了嗓门,“我再重复一遍,电子犯罪搜查局应该放弃哈罗德,订购规格与rf型号相同的新amicus。” “所以,谁来造?” “……卡特博士,我现在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有一点能够断言,首先,毫无疑问,只有我能制造出那什么新的高规格amicus。然后就是,我完全没心情去制造那么了不得的amicus。” “委员长,我们还是给这种翻来覆去的对话下个结论吧。”黑格助理处长厌烦地抱起双臂,“总而言之,我们伦敦警察厅将从明天开始认真搜索马文。” “他的定位已经中断六年了。”安格斯副室长说,“我们应该认为他已经发生了某些故障。当然,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再加上,仍然无法排除哈罗德有共犯的可能性。我们希望,在找到犯人之前,电子犯罪搜查局能停用他。” 事到如今,还是要说这些吗——慧周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投向这边,但是无所谓。 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什么机会,直接堂堂正正地发言就好。 “我作为路卡夫特辅助官的搭档坚决反对。”慧周明确说道,“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无法安全进行电索。这是整个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损失。助理处长这么说,就是在干涉我们搜查局的管理方式。” 黑格助理处长皱起眉:“天才电索官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 “没错,就是这样。”慧周毫不畏惧,“实际上,我并没有夸大事实。” “樋枝电索官的主张是正确的。”托托奇出言相助,“黑格助理处长。如果你们要妨碍我们的职务,那么我们也会采取相应手段。” “疯了吧。” “随你怎么说。” 如果就这样接受停用哈罗德会怎样?这样才真的给rf型号盖上了有缺陷的烙印。如此一来,就不仅是电子犯罪搜查局不方便的问题了。向他倾注爱意的达丽雅会有多受伤? 而且,对自己来说——哈罗德也是必要的。 为了电索? 应该不止这样。 “助理处长。”慧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格,“路卡夫特辅助官由我负责监督。所以现在请保留对他的处分。” “你觉得我会认可吗?” “你不认可也无所谓,”托托奇仍然一脸冷静,“我们能够立刻找到你们摸不到的犯人线索。光这点就足够了吧?” 黑格助理处长脸色微微发青,而塔尔博特委员长则皱起眉头。呆若木鸡的安格斯副室长,以及露出笑容的莱克茜博士。 知觉犯罪案件那时,多亏了哈罗德,慧周才能放开姐姐的幻影。 那么,自己也可以帮回去吧。 因为自己首先是他的搭档。 “——rf型相关人员连续遇袭案就由我来替伦敦警察厅解决。” * 索宗下葬的那天,确实下起了小雨,墓地中生长的绿色杂草散发出湿润的气息。 俄罗斯的坟墓一般都会在墓碑上雕刻出逝者的形象。表情严肃的死者们窥探着这边——人类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呢,哈罗德心想。为什么要把每每看到都会令人感伤的逝者身影,如同铭刻一般留在其上呢? “我们回去吧,达丽雅。” 哈罗德静静地开口——从刚才开始,达丽雅就蹲在索宗的墓前一动不动。尚未修好墓碑的那座坟墓不过是一座柔软的土堆。供奉在墓前的鲜花空虚地溅起雨水。她的长裙裙摆拖在地面上,已经湿透了。 “也是呢。” 达丽雅低语道。这样的对话一直在重复着,但她却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其他亲属嚷嚷着“现在就别管她了”,早早地就回去了。 哈罗德为她撑着伞,一直等待着。 啪啦啪啦,头上的雨声哭泣着。 “刚结婚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跟这个人分开算了。”达丽雅的声音比雨声还要微弱,“我们因为琐事发生了争吵……但那时,我却无药可救地确信,所以很痛苦。我想,‘无论有多危险,他也肯定会为了解决案件投身其中的’。” “嗯。” “要是能跟他分开就好了。果然……要是、要是真的那样的话,现在也不会这么……” 她的话就这样再也说不下去,听不清楚了。 哈罗德俯视着她的发旋,开始回放记忆——自索宗被杀仅仅过了几天,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只是无数次回溯被犯人束缚的他的身姿、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应该有能救他的余地的。肯定有什么方法的。可是,自己却错过了。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不仅因为自己被限制了行动。都是敬爱规则的错。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看到他的。看到深入他的脖子、手腕、腿脚的锐利的……。 哈罗德注意到循环液上升到了异常的温度,停止了回放。 达丽雅终于站起身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哈罗德。我……好怕回家。” 但自己还记得,那时自己不知为何依然没有合上伞。 “要回到平时的日常生活,然后被迫意识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很害怕。” 哈罗德看到达丽雅哭肿的双眼,终于理解了内心翻腾着的是什么——是恐惧。哈罗德和她一样,也害怕得不得了。把自己没能拯救索宗的事实、失去了他的事实摆在眼前,过于可怕。 那等同于告诉自己,自己是无力的。 应该可以救他的。应该能、做些什么的。 然而。 “我帮你取下来哟。” 马文的脸庞像是火花四溅般浮现出来——城内庭院那鲜艳的红叶燃烧着记忆。如字面意思那样,把停留在自己肩上的蝴蝶抓住了的弟弟。 他能抓住。 是吗。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已经太迟了。 “有我在。达丽雅。” 哈罗德咬牙切齿般说道,轻轻将达丽雅拥入怀中。初夏时分,她纤细的身体却寒冷如冰,让人觉得她的体温比amicus还低。 “……约好了。我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那是对她许下的誓言。 同时,也是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化作电子音的达丽雅的心跳声,冷漠地穿透了听觉设备。 重症监护室icu的病床是模糊的白色,包裹着她无依无靠的身体。 哈罗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紧握着她从床上垂下的手。裸露的手腕上伸出的管子和自己的诊断用电缆完全不同,把人类的脆弱完全暴露在眼前——达丽雅的眼睑苍白。让人想起再也不会睁开的索宗的双眼。 手术刚刚结束,她总算是保住了一命。 现在已经转入观察阶段,但她还没有恢复意识。 据报警人证实,达丽雅似乎独自倒在了酒店附近的小巷子里。她好像是在和安格斯副室长分别之后被犯人袭击了。犯罪现场照例没有目击者,现场也在监视无人机的巡回路线之外。 犯人用凶器深深地刺进了她柔软的腹部。 哈罗德像在祈祷一样,用额头抵住达丽雅的手背。那份脆弱令人胆战心惊——为什么自己没能预想到? 对没起到一点作用的自己的头脑,感到几乎要把回路烧穿般的焦躁。应该能预测到的。如果被盯上的都是rf型号有关人员的话,达丽雅也很可能被卷进来。 犯人到底是什么人? 犯人出于什么才会袭击rf型号相关人员? 听到忽然靠近的脚步声,哈罗德静静地抬起头来。片刻,床边围着的医用无菌帘子对面传来布朗刑警的声音。 “哈罗德。方便吗。” 虽然很想无视,但哈罗德还是命令系统掩饰住真心——他露出非常平静的表情走出帘外。当然,没有忘记附上相应程度的沉痛。 布朗刑警一开口就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我想向她讯问一下情况,她的意识如何了?” “还没有苏醒。因为手术刚结束。” “你也是很不容易啊。”肤浅的安慰。“我们虽然释放了你,但我们认为,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应该把你送去解析研究机构一次。当然,是否答应就——” “没必要分析辅助官,布朗刑警。” 哈罗德将视线转向插话的那个人——是慧周。径直向这边走来的她的身影,让人想起落在纯白医院内的一滴墨水。坚强的眼瞳燃烧着灿烂的光辉。 仅仅这样,哈罗德就已经领悟到她要来说什么了。 “真是了不起的问候啊,电索官。”布朗露出一副扫兴的表情,“案件由我们负责,你不必多嘴……” “rf型相关人员连环袭击案的搜查已经由电子犯罪搜查局接管了。”慧周干脆地断言,“这是由伦敦警察厅助理处长和电子犯罪搜查局长协商后决定的。” “……你说什么?” 布朗焦急地瞥了一眼虚空。是your forma收到了什么信息吗,还是电话响了呢。怎样都无所谓,哈罗德心想。他已经是局外人了,没必要再理会他。 “樋枝电索官。”哈罗德看向她的眼睛,“指挥权已经交给托托奇课长了吗?” “是的。从现在开始由我们接替搜查。” 慧周也许推了托托奇一把——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如果她不行动的话,哈罗德还准备想办法让她做出行动。没有比这更令人感激的事了。 只有自己受牵连的话还好。 但犯人对达丽雅出手了。 ——必须让他遭到相符的报应。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的眼神毫无迷茫地贯穿了这边,“今天上午开始对受害者们进行电索。……能做到吧?” 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当然,电索官。” 4 <现在温度十五度。服装指数c,请带上轻薄的外套出门吧> 共享汽车的车窗外,摄政公园的绿意飞速退去——从停车场临时租赁来的意大利车载着慧周和哈罗德穿行于伦敦市内。天空虽然有点阴霾,但也没有马上下起骤雨的倾向。 “案件的受害者们都分散在市内各个医院里?” “为了方便电索,已经要求把他们都集中到达丽雅小姐所在的综合医疗中心了。” “真是明智的处理方法。对了,”哈罗德指了指仪表盘上的地图,“这附近正好就是贝克街,可以去参观福尔摩斯博物馆。您知道这事吗?” “your forma正播着这广告呢。”慧周的视线扫过路过的建筑上的mr广告,“福尔摩斯也好华生也好,有你一个就够了。” “非常感谢。” “不是,我想说的是,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 副驾驶席上的哈罗德一转黎明时的颓态,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并不清楚实际情况。从审讯一事来看,他明显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 “不过,”哈罗德轻轻抱着手臂。“托托奇课长到底是用什么魔法夺取到调查权的呢? 真的只是靠和警察厅处长还有局长协商吗?” “是真的。”那次会议上,在慧周一通炮火连珠下,托托奇把话题推到了局长身上。“确实,本案暂时算不上电子犯罪,本是我们管辖外的。但事关被冤枉而无法行动的你,这对搜查局来说也是很为难的情况。” “伦敦警察厅也觉得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让我们负责寻找犯人比较好吧?” “当然,这是特例中的特例了。你的身份好比受害者的亲属,不适合与案件扯上关系。不过想要调用我,那你就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才勉强通过了。” 据托托奇说,她好像没花多少时间就说服了局长——局长也和她一样,对慧周有着很高的评价。慧周突出的信息处理能力,使电索时的并行搜查成为可能。一般电索官需要花好几天才能找到破案的关键,但慧周只需要几小时。但作为代价,慧周也使不计其数的辅助官出现了故障。 正当搜查局头痛的时候,哈罗德出现了。他的存在证明了即使不让人类辅助官承担风险,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慧周的能力。正因如此,搜查局也下定决心,即便和伦敦警察厅的关系破裂,也一定要确保哈罗德的正常运行。 “谢谢您,电索官。”注意到的时候,amicus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完美微笑,“我从托托奇课长那里听说了,您率先在会议上保护了我。” 慧周惊得肩膀一僵:“……不只是我,课长、安格斯副室长,甚至是博士都在保护你,大家都理解你是清白的。” “您能为我说话是让我最高兴的。” “不是,所以说。” “您好像完全克服了对amicus的厌恶,真是太好了。” “我确实克服了……”不过那原本就是为了从过去的伤痛中保护自己而展现的虚张声势罢了。但要在他面前再次承认这点,怎么说呢,总觉得非常不舒服。“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能喜欢上你。” “您掩饰害羞能不能再表现得自然点呀?”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在掩饰害羞啊?”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花费个三十分钟和您详细说明。” “谢谢,我不想听。” 这家伙真是——慧周焦躁地背过脸去。他这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所以用他的方式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吗?即便如此,在达丽雅病危的如今,他也不必装作没事了吧。老老实实地说“很不安”不就好了吗。 就连慧周自己,只要想起达丽雅的事,这一瞬间也会感到煎熬难耐。 还是说——在他看来,自己就那么不可靠? 和昨晚完全不同,综合医疗中心里挤满了外来的患者。在前来迎接的人类医生的带领下,慧周她们向着受害者们等候的病房进发——此情此景让慧周想起了初见哈罗德的那天。会变得这么感伤,果然是因为达丽雅被袭击的缘故吧。 犯罪仍在逐步升级。 陷入最严重的事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吧。 即便是为了达丽雅,也必须尽快抓住犯人的线索。 “这边。”医生停下脚步。在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前。“镇静剂的注射差不多快完成了,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了……昨晚住院的达丽雅·切尔诺娃小姐仍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进行注射。” 慧周二人跟在医生身后,踏入了病房。猛地,一种奇妙的热意包裹着全身——并排的五张病床上,几位受害者正安稳地沉睡着。包括几乎看不到外伤的轻伤者,到吊起了骨折部位的重伤者。 在窗边被一大堆机器包围着的正是达丽雅。为了电索,她暂时从icu转移到了这边的病房。她那戴着氧气罩,浑身无力地陷入床中的样子和昨晚没有任何不同。 从没想过,没有变化会是那么痛苦的事。 慧周刚下的决心几乎要动摇了——真的可以潜入这种状态下的达丽雅吗? 哈罗德正向医生发问:“达丽雅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啊,”医生淡淡地答道,“虽然意识没有恢复,但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一旦电索发生异常,也可以马上中断。” “准备完成了。请用,樋枝电索官。” 在病床前来回走动的护士amicus递出了与所有受害者连在一起的<探索线>——慧周则是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毫无缘由地,令人烦躁的汗水因紧张而渗了出来。 “电索官?”哈罗德看起来很吃惊。“怎么了?” “没事……” 慧周犹豫地注视着眼前的<探索线>——这简直和之前的状况正好相反。明明在莉驾驶雪地摩托发生翻车事故时,自己可是不顾哈罗德的反对,无论如何都坚持要电索莉来着。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也很不安。”哈罗德的手放在了慧周的肩膀上,“但是,是达丽雅自己要求电索的。您也听到了吧?” 被抬上担架时,她口中呢喃着的仿若祈祷般的细语。 ‘对我电索。’ 慧周咬着下唇——确实,他说得没错。 该下定决心了。 “……我知道了。” 这次是真的将电缆拿到了手上。花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做好三角连接。在自己颈部的连接端口插入<探索线>,接着在第二个端口上接上<救生索umbilical cord>。然后把垂下的连接线递给了哈罗德——他移开左耳,露出了同规格的连接端口。虽然一开始觉得这幅光景很可怕,但现在更可怕的是慢慢习惯这番光景的自己。 端口彼此牢牢接上。 微微发光的<救生索>,映衬在哈罗德的脸颊上。 “开始吧,电索官。” “啊啊……” 一定会找出线索。 “——开始吧。” 慧周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开始下坠。向着电子之海。向着被情报所覆盖的世界。一种似是而非的悬浮感包裹住全身。啊啊,真的,每每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时,就会切实地感受到这里才是自己的栖身之处——没有片刻的犹豫,慧周跳入了五位受害者的<表层机忆>。 瞬间,一股寒气游走在皮肤之上。恐惧到想要逃跑。好可怕。好痛。这是来自于案件的冲击。‘啊不要啊,救救我’刀削般的疼痛贯穿全身——‘不可原谅’锐刺般的愤怒掠过心头。‘与其要遭受这种罪’ ‘明明都维护好了啊’ ‘把祂破坏掉算了’——在技术人员们看来,这无异于自己精心呵护的孩子向自己露出了獠牙。但不管怎样,内疚和不适感都冲击着内心。就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听之任之,冷静下来。 目的地并非这里。 幸运的是,没有逆流的迹象。大概是因为妥协放手了玛托伊的缘故,精神上安定了下来,回归电索官的职位后,逐渐能控制自己了——就这样潜入案件发生时的机忆吧。 最初看到的是飞舞在空中的红色。被切开浅浅伤口的皮肤。之后是大幅度抖动的视野。理解到被殴打了。举起的锤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慧周的表情不禁扭曲了。悲鸣伴随着纯粹的恐惧,从大脑深处迸发。发不出声音。无法化作语言的感情卷起漩涡,缠绕于四肢之上——如此痛苦。感到了久违的窒息。也许是才回归工作的缘故吧。有时,对受害者进行的电索会比嫌疑人的电索更加痛苦,更沉重。即使已经分离了感情,触感本身仍会穿透过来。 拨开黑色沼泽般的恐惧的同时,凝神注视。交织的回忆。黑夜。狭窄的小巷。后街。自家门前。廖无人烟的暗夜之中。昏暗摇曳的路灯。迎风抽泣的行道树。突然,从背后伸出的手抓住了胳膊。无论是谁,犯人都是从背后袭击的吗——啊啊,如果在机忆中也能和现实一样阅览个人数据就好了。这样一来,就能马上识破对方了——在视野的角落,有什么在发光。刀。那是一把能折起来的折叠刀——须臾间,黑暗扑了上来。 怎么了? 转眼间雪花飘舞。不,是灰。细小的灰不断飘落下来。昏暗无光。天空像是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身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什么。那是石碑。是坟墓。它们如同灯火一样漂浮着。 这不是现实的机忆。 是梦。 谁的梦——是达丽雅的梦。 若是极其鲜明的梦的机忆,也经常会通过情报二进制转换保存下来。但通常,这些机忆都存在着认知的扭曲和夸大,不能作为搜查的参考。必须尽可能不去在意这个梦境,从这里抽身——但却无法移开视线。 达丽雅孤身一人站在墓地里。周身萦绕着寒意。双手触碰胸前,胸口上开了个巨大空洞。吃了一惊,想用双手捂住。但无法堵上。缝隙之中渗出了鲜红的液体。好可怕啊。好伤心啊。好可怕啊。好伤心啊。如此反复。无法停歇。 ‘达丽雅’ 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回过头——但是前方,只有一把敞开的伞在地下滚动。 谁也不在。 谁也,不在。 ——不行。 慧周好不容易才甩开像是要包围住她的绝望。这是失去索宗时所做的梦吗?慧周拼命地将纠缠在一起的机忆分离。集中精神。现在必须寻找案件的机忆。出口在哪里?挣扎撼动了天空。 突然,黑暗被撕裂了。 然后再次传来了刺耳的悲鸣。路上斑驳的影子。又回到案件的机忆了。掠过的金发是犯人的吗?还看不清楚。‘救救我’、‘要被杀了’ ‘好可怕’ ‘住手啊’,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殴打了。或者是被推倒在地。犯人的鞋子时隐时现。是双皮鞋。但磨损得很厉害。 ‘——哈罗、德?’ 传来达丽雅的细语——模糊的视野延展开来。折叠刀深深陷入腹部。紧握着刀柄的人影,就在眼前——怎么会。不可能吧。慧周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很熟悉那张映出的模糊的脸。 被打造到完美无缺,精美绝伦的容貌。金色的刘海遮住额头,在夜色下仍然闪耀着光辉。冰冷的瞳孔好像只是在注视死物一样,无机质地看着这边。 ——rf型。 ‘为……什么……’ 听到达丽雅细语的犯人流露出了些许胆怯。那只手瞬间放开了插进腹部的刀柄。 ‘哈罗德?’端正的嘴唇中第一次发出声音。声音之所以会像沉入水中一样模糊不清,大概是因为达丽雅的意识开始模糊的缘故吧。‘你认识……哈罗德吗?要是这样的话——’ 噗的一声,世界沉入混沌。 最后看见的是离去的rf型的背影——然后便潜入到了其他受害者的机忆里了。慧周抑制不住剧烈的心跳。骗人的吧。其他的机忆中,也映出了同款的rf型号。 不久,机忆突然中断了——<探索线>被拔出了。 睁开眼时,感觉病房的照明好像有点发青。从受害者封闭的感情中解放出来,慧周松了口气——不由得用手摸了下脖子,冷汗渗出来了。 难以置信。刚刚的机忆很奇怪。 哈罗德毫无疑问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 “电索官。” 眼前的他面无表情。明明刚和慧周一起见证了达丽雅和熟悉的技术员被袭击的场面。怎么说都没法泰然处之吧——但是,慧周却感到毛骨悚然。他湖水般的瞳孔上,仿佛覆盖着一层冰晶。 那毫无温度的眼神中,似乎混入了不该有的杀意。 哈罗德果然和安格斯所说的‘小房间的英国人’不一样。慧周明白他的本质只是单纯的程序——但她却又觉得哈罗德的感情更为复杂。 难道这也是自身产生的拟人观的幻想吗? “医生,”哈罗德开口问道,“达丽雅的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同哈罗德一起,慧周也放下心来——太好了。总之可以先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只是。 “正如受害者的证言,”嗓子深处干涩无比,“犯人怎么看都是rf型号,那果然是马文……” “还不能断定。” “为什么? 在史蒂文停机,你又有不在场证明的现在,只能是他了吧。” “犯人脸上,没有痣。” 慧周反刍着刚才潜入的机忆——袭击受害者们的那台rf型有副端正的容貌。几乎所有受害者都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看到他的,所以影像都有些模糊。但是扣除掉这个因素,慧周并没有在rf型光洁的脸上看到有什么痣。 “我们全员都是同一副外观,所以为了加以区分,莱克茜博士特意调整过了。”哈罗德指着自己的嘴角说道,“如果犯人是马文,那么这里应该有枚黑痣。又或者,痣说不定被藏起来了。” “藏起来?为什么?” “犯人究竟是为了混淆对三胞胎的视听,还是和犯罪手法本身有关。仅凭现在的机忆,我也无法推测出来。” “那台rf型似乎很在意你的样子。”他对达丽雅的细语做出了明显的反应,“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自己袭击的达丽雅小姐是你的所有者……也就是说,不知道她是rf型相关人员吗?” “犯罪手法不断升级到现在,犯人会对普通民众下手也没什么奇怪的。达丽雅会被盯上,大概是因为她和安格斯副室长一起行动的缘故吧。” 但犯人却对此产生了误解。她并不是普通民众,而是哈罗德的所有者。对方一定也是在施暴之后,才知道达丽雅的身份。 “不管怎样——线索已经找到了。” 他静静地补充道。这并不值得吃惊了。因为慧周也已经注意到了。 “是刀柄吧?” “没错。” 是的——rf型用刀刺向了达丽雅。当他被达丽雅误认为是哈罗德的时候,rf型一瞬间因胆怯而松开了刀柄。这时,达丽雅的视野里确实捕捉到了。 一个很有特征的图案刻在刀柄上。 让人联想到苹果的果实上,覆盖着裸露的肋骨,那是相当独特的设计。 “也许是什么商标,我调查一下。” 哈罗德立刻打开了便携终端的全息浏览器——很快,网络就给出了答案。在显示出来的图像搜索结果中罗列着和机忆相同的苹果和肋骨图案。 “这是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的盾徽……?” 慧周阅读着上面的文字,不由得看了看哈罗德的脸——怎么说呢,埃尔芬斯通学院这个名字似乎还记忆犹新。 哈罗德也像是意识到了一样,对慧周首肯。 “那是莱克茜博士的母校。我觉得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她。” 第二章 黑匣子 1 国王十字车站以北——摄政运河流过的这片广阔土地正是novae robotics总部的据点。这片旧区划的粮仓和煤炭仓库,似乎保留了工业革命时代的原貌。如今,又新建了充满近代风格的总部大楼、工厂设备和保管amicus历史的资料馆、以及一部分社员居住的“阿米西提亚区。【amicitia,拉丁语词,意为“友谊”】” “隶属于特别开发室的技术员有十五人。”慧周边走边扳着指头计算,“其中住在阿米提西亚区的三人并没有遇袭对吧。” “是因为无法遇袭吧。”哈罗德环顾四周,“如您所见,安保措施十分完备。” 进入这一区域时必须通过数道安全门。在穿过门的时候,居民必须接受生物识别,外来人等必须调出个人信息。再加上区域内有数架监视无人机四处巡视,几乎是连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据说,能在这里居住的基本上只有干部和出类拔萃的优秀技术员。由此也可一窥novae公司不惜重金保守机密和人才的态度。 “关于对马文的搜查,托托奇课长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目前似乎还没什么成果。他们好像正在详细调查各国修理工厂的记录……但仍然没发现线索。”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机忆中看到的那台rf型是谁。 慧周和哈罗德造访了阿米西提亚区的一角——那里排列着端庄大方的砖砌双层公寓。其中一栋便是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的家。玄关处的门涂成了灰绿色,一旁悬挂着的房号和信箱都被擦得闪闪发亮。 慧周毫不犹豫地按响门铃。 “电索官,前几天的会议上您跟博士见过了吧。” “和全息模型见过了。直接见面还是第一次。” 哈罗德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有点像您。” “………………哪里像?” 过了一会儿,玄关处的门打开了。莱克茜探出十分困倦的脸——她一看到慧周二人的身影,就立刻准备关门。 “请等一下,博士。”哈罗德马上抓住门把手阻止,“之前我应该已经和您联系过了,您说可以协助搜查吧?”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头发比全息模型那时更加凌乱。换句话说,全是翘起来的头发。“大概是自动回复功能,估计设成在收件的时候擅自回复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行文那么冷漠。” “明显是设定错了啊。”她好像在忍着呵欠,“现在我极其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按小胡子说的把你停机了。” 小胡子——难道说的是塔尔博特委员长? “我会把它当作玩笑的。”哈罗德一脸震惊,“已经下午两点了。虽说是休息日,但太过懒散也是个问题啊。” “好烦哦,你是我妈吗?” 哈罗德所谓的相像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慧周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住刺耳感——自己也想懒洋洋地度过休息日。要是可以的话,想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地呆在床上。 “至少请向电索官看齐,想办法处理一下您翘起来的头发吧。”哈罗德非常认真地瞥了一眼慧周,“她虽然跟博士差不多好睡,但起码头发还是梳得很整齐的。虽然有时候脸上会留下口水印就是了。” “所以说我根本没流口水,到底要说几次你才会懂?” “刚才的是amicus玩笑。” “哎呀你好樋枝电索官,”莱克茜粗鲁地抓住慧周的手,单方面地握了握手。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光滑。“我一想到你在会议上活跃的样子,现在都觉得心痛呢。这么年轻可爱的孩子竟然为了腹黑amicus那么拼命。” 慧周一瞬间僵住了——她说腹黑amicus?博士知道他的本性吗? “那个,路卡夫特辅助官对电子犯罪搜查局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所以……” “话说回来博士,”哈罗德插嘴进来,“您喜欢的香水变了啊。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呜哇出现了。你知道我讨厌所以才故意说的吧。” “古话说得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听不懂玩笑吗,你个表面绅士。” 算了,进来吧,莱克茜这么嘟哝着进了屋。房门采用掌纹识别系统,无需钥匙,与房屋古朴的外观相反,采用了最新的安保系统。慧周紧跟着飒爽进门的哈罗德,不知为何觉得疲惫不堪——本想赶紧问完必要内容就回去,如今却前途堪忧。 客厅整理得相当干净。沙发上的靠垫整齐地摆放着,化作装饰柜的暖炉上也没有一丝尘埃。本以为房间会和莱克茜相貌一般凌乱——不由得产生这种想法。 “欢迎光临。” 已经推广到普通家庭的量产型家政amicus前来迎接。他有着模仿高加索男性的外观modeling,脸上露出的微笑充满机械感——原来如此,是他保证了家中的干净整洁吗。 “瑞布。”莱克茜向amicus搭话,“给他们两个沏茶。” “遵命,莱克茜博士。” amicus——瑞布匆忙离开了。 “他泡的红茶很好喝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让他读了好多遍奥威尔的泡茶黄金定律。” “先不论黄金定律,我每次听到肋骨rib这名字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哈罗德夸张地搓着胳膊,“给我起名的不是您而是已故的女王陛下真是太好了。” “在我看来,你们的名字倒是全都夸张过头了。中间名什么的有必要吗?” 慧周听着两人的论战,眺望暖炉上的装饰。薰衣草的无火香薰瓶、格洛斯特大教堂的书签,还有打开的钥匙包。钥匙包里垂下两把钥匙——比起精心装饰,更给人一种只是随意摆放了必须物品的印象。 “所以,”莱克茜挠了挠脸颊,“你说犯人使用的小刀上刻有埃尔芬斯通的盾徽?” “是的。”哈罗德点了点头,“我推测,小刀恐怕是学院方提供的,您有什么头绪吗?” “小刀啊……”莱克茜盯着上空片刻,不久啪地打了个响指,“或许是那个吗。” 她快步走出客厅。慧周和哈罗德也顺势跟在了莱克茜身后——穿过餐厅和厨房,又穿过温室,最后抵达后院。 “我记得大概是放在这里了。毕竟不想把破烂搁在家里呢。” 院子很狭小,但草坪修剪得很整齐。洗好的衣服晾在外面,这在常有阵雨的伦敦十分少见。优雅地随风招展的衣服是不小心串色了吗,显出一片暗淡的黑色——莱克茜打开了院子一角的花园棚的门。小巧的三角屋顶十分可爱,属于占地不大的那种。小屋里被割草机等杂物塞得满满当当。 “啊啊有了有了,幸亏没有扔掉。” 她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以白色为基调,黑色和蓝色的线点缀其上——慧周马上明白了。这应该是埃尔芬斯通学院的领巾颜色。 “这是毕业纪念品。我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之后就放在那没管过了。” 莱克茜边说边打开盒盖——出现的是收纳完好的折叠刀。倾注而下的微弱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剑桥蓝的刀柄。其上雕刻的图案是, 苹果与肋骨的模样。 与在达丽雅的机忆中见到的如出一辙。 慧周询问道:“每年的毕业纪念品都一样吗?” “是啊,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样一来,姑且锁定了犯人凶器的出处——但是,问题在于这把刀是如何流通到rf型手上的。 “辅助官。你觉得那台rf型是如何拿到这把刀的?”慧周自然地皱起眉头,“单纯考虑的话,可能是和毕业生有联系,但也存在其他获得方法。比如盗窃、偶然捡到,或者购买了在app上出售的小刀之类的……” “我认为捡到的可能性极低。”哈罗德说,“英国规定,购买刀具时必须提供个人信息。害怕留下线索的犯人自然会利用无需证明身份的毕业纪念品。很难认为是偶然捡到的。” “也就是说必须总结学院的毕业生和盗窃案、网上交易情况是吗。” 慧周不禁傻眼了。但也只能做了。眼下没有其他线索,而且必须争分夺秒地解决案件。 “你说那台rf型没有痣来着?”莱克茜仔细端详着小刀,“就算这样,也十有八九就是马文了吧。不管怎么说,埃尔芬斯通可是为人工智能研究者们设立的学院。” 埃尔芬斯通学院设立于1990年代后半,是剑桥大学最新的学院——1992年的疫情之后,对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工学领域的需求出现了爆发性的增加。紧跟时势的大学以培养未来的优秀研究者和技术员为目的,利用原有建筑设立了埃尔芬斯通学院。学院坚守从13世纪延续至今的历史悠久的校风,又向着新天地迈出了步伐。 “所以是某个毕业生以某种形式发现了马文,并对他进行了改造。在此之上,他又把自己拥有的小刀交给马文,让马文袭击了职员们……简单考虑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即使真是如此,那他专门区分出特别开发室的技术员们的理由是?动机也不清楚。”哈罗德一副苦恼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系统代码很复杂。虽说都是埃尔芬斯通的毕业生,但我并不认为有那么多和博士一样优秀的技术员。” “然后就是,对方毫无疑问拥有设备齐全的环境。嗯。”莱克茜无视了他的话,“如果只是引发小漏洞的话,用平板就可以完成,但如果要分析、改造系统代码的话那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专用的维护舱。原来如此,那这样的话。” “博士。请不要独自完成对话。” “啊啊抱歉。”她回过神来,“……什么来着,动机?不是因为那个吗,果然是对我有什么怨恨?” 莱克茜的个性很容易招人讨厌。开会的时候,塔尔博特委员长曾这么说过。如果她的性格天生如此,学生时代应该也树敌众多吧——如果犯人敢于将博士研发的rf型amicus马文用于犯罪,那么也可以认为犯人的目的是诋毁她的名誉。这样的话,应该首先调查毕业生吗。 “也就是说,隐藏痣是为了栽赃史蒂文或者辅助官?” “这么想应该没错。”哈罗德嘴上附和着,却露出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但有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犯人没有画上假的痣。马文熟知我和史蒂文,所以不可能做不到。” “马文也好,改造了他的犯人也好,是不是都不清楚你的运转情况呢。”博士说,“比如不想让人锁定你们之中的某一方之类的。” 博士的说明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马文袭击达丽雅小姐的时候,知道辅助官还活着之后他确实吃了一惊……” “诸位。” 慧周等人一同抬起头来——瑞布从温室里探出身来。 “茶已经准备好了。要端到这里吗?” ‘也就是说,搜索范围姑且从五湖四海缩小到了北大西洋是吗。’语音通话里的托托奇似乎忍不住叹息,‘我知道了。我会在优先调查学院毕业生的同时详细调查网上的交易记录。大概会很花时间,但你们得忍耐一下。’ “拜托您了,课长。” 慧周结束了your forma上的通话。总算是多少看到点希望了——回头望去,莱克茜坐在了温室里的椅子上。红茶还没有端来,桌子空空如也。 “瑞布,把樋枝电索官和我的份端到这里。哈罗德你嘛,就去客厅和他一起喝吧。” 慧周一时没能理解状况:“诶?” “只把我排除在外可实在让人没法赞成啊。”哈罗德少见地表现出不满,“您准备给樋枝电索官灌输什么?” “那当然是你会难为情的事啦。”莱克茜把胳膊靠在椅背上,抿嘴一笑,“要怎么办呢。要揭露你的什么事呢?你就期待一下吧。” “我要是说想留在这里呢?” “那我也会把你强行拒之门外。” “也是呢。”他好像放弃了,“电索官,请不要把博士的话当真。” “不是,等下。” 哈罗德扔下茫然的慧周,和瑞布一起走向屋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必须要和博士二人独处? 光是公务之外的交流自己就已经很不擅长了。 鸟儿在某处徒劳而明媚地啼叫。被留下的慧周笨拙地看向莱克茜——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两片薄唇之间能看到漂亮的虎牙。 “上次开会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上话。难得有机会,要不要聊一下?”她摆出请的姿势,指了下对面的座位,“电索官,我从哈罗德那里听说了好多你的事情。我对你很有兴趣,结果跟我期待的一样。” “哈啊……”很有兴趣是指? “听说你讨厌机械?真辛苦啊,那种amicus竟然是你的搭档。” 那家伙到底擅自说了些什么——慧周如坐针毡:“讨厌机械是那个、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克服了。” “那就是喜欢上了。” “不,也说不上喜欢。” “那,你喜欢哈罗德吗?” “…………………………什么意思?” “你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啊,没事吧?” 糟了,一不小心就。 慧周慌张地摸了摸眼睛,此时瑞布端来了红茶。他以熟练的手法倾斜壶身,倒出茶水。有着纤细装饰的白色杯子被柔和的橘红色填满。加入牛奶之后,浑浊扩散开来——很棒的香气。 瑞布有条不紊地摆开司康和装有果酱、浓缩奶油的小碟子。突然,慧周注意到了瑞布的右手大拇指。像墨水痕迹一般的蝴蝶纹身孤零零地落在手指上。 “请慢用。” 他留下恭敬的微笑,离开温室。 他刚一走,让人无所适从的气氛就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 “嗯,对了。”莱克茜仍旧托着腮,“你想知道哈罗德的糗事吗?” 感觉贸然听了的话,就会被哈罗德看穿然后被他说个不停。 “那个。”慧周笨拙地握住杯子。转移话题吧。“为什么要和我单独说话?” “对感兴趣的东西必须追根究底才行。” “哈啊。”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说?” “电索官。你好像知道哈罗德很坏心眼啊。” 慧周吃了一惊,但她却毫不在乎。她把装着浓缩奶油的小碟子拉到自己那边,开始用勺子挖着奶油吃了起来。慧周虽然心想,那应该是涂在司康上吃的东西吧,但是却没法指出。 “路卡夫特辅助官……,我认为他是很听话的amicus。” “不必掩饰也可以的。我也知道。” “是、这样吗。”慧周勉强喝了口杯子里的茶。她是rf型的生身母亲,不知道情况才更奇怪,“为什么要把他设成那样的性格?” “真意外,你竟然若无其事地问了这么没礼貌的问题啊?” “对不起。”糟了。又这样做了,“那个,刚才我不是那种意思。” “开玩笑的。比拐弯抹角好多了。”莱克茜勾起嘴角,“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刚造出来的时候,哈罗德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那样了……rf型真有意思啊。制造者大概是个天才吧。” 慧周忍不住凝视着莱克茜的脸,但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十分认真——她似乎有着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夸奖自己的习惯。怎么办,可以当作耳旁风吗。 “amicus应该有原本设定好的性格的。暂且不提观察能力,我还以为他一开始就是那种性格……” “很遗憾,但不是。”莱克茜像小孩子一样舔了舔勺子,“不过,基本性格倒是留着呢。因为要提供给王室,所以他们啰里啰嗦地提了好多要求,比如把口音设定得文雅一点之类的。但是,他的性格改变了。该怎么说呢,他成长了。” “……成长?” 这说法给人一种不协调感——想来,小时候和自己一起生活的amicus史蜜卡也有设定好的性格。像是‘稳重而理性’那样非常笼统的概念——但一般来说,这种设定不可能自动产生变化。 “关于这点,好歹也是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嘛。” 莱克茜早已把奶油碟吃得一干二净,向红茶伸出了手——慧周想到了之前和达丽雅的对话。 ‘据说rf型要比普通的amicus聪明得多。——你不觉得他更像人类一点吗?比如更有个性之类的。——这些全部都多亏了最新技术。’ 听到那些话时,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认同。当时心想,在如今公布的人工智能技术领域内,怎么可能制造出像他那样个性鲜明的amicus呢。 所以慧周直接将原话问了出来,而莱克茜则像是料想到了一样,说着“啊啊”,放下茶杯。 “如果只追求人性的话,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很简单就能做到。不过要我说‘简单’的话,大部分同行都会生气的吧。”也是啊。“总之,只要让人在和amicus对话的时候觉得‘像在和人说话一样’就可以了。对方能理解我的心情、能产生共鸣……只要假装他们在某方面很突出,而且还能提出自己的意见,看起来就富有个性,更像人类。这点跟制造普通amicus并没什么区别。” 无意中,‘中文房间’的内容掠过脑海。 “也就是说,”慧周一瞬间吞吞吐吐起来,“amicus……只是假装在思考而已吗?” “安格斯给你灌输了什么?”莱克茜发出嗤笑,“大家都超级喜欢那个思维实验啊。还想把rf型和量产型amicus混为一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特别开发室的所有人都没能看穿哈罗德的本性……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大家都不在rf型的研发团队里啊。” 跟刚才一样,她自言自语起来——她不讲餐桌礼仪,但能看出她有着微妙的拘泥之处。连像是独白一样的奇特说话方式,都让人觉得是莱克茜的习惯之一。 “普通amicus的思考确实如他们所说,是伪装的纸老虎。但是rf型可是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哦。我把他们编写得更加聪慧,哈罗德他们确实在思考。” 慧周毫无理由地放下心来——为什么呢?即使自己知道哈罗德的思考来自程序,但还是希望那不是单纯的‘记号’。 与过去相比,自己真是有不小的进步。 “但是,安格斯他们并不相信。实际上,即使说是在思考,amicus的思考过程也与我们大不相同。” 慧周皱眉:“怎么不同?” “不知道。”莱克茜耸了耸肩。不知道?“当然,可以做出理论说明。但是具体来说,他们思考了什么、他们是怎样思考然后得出答案的,这点我们绝不可能明白。” “……黑匣子ck box问题?” “没错。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困扰着我们的概念。” 这是课堂上也会提及的有名问题,所以慧周也掌握了一些相关知识。 黑匣子问题——从人工智能的机械学习概念出现时开始,这个问题就屡屡被人提及。说到底,在机械学习中,ai是通过学习大量抽样数据获得判断事物的标准的。其学习结果就是导出最佳‘答案’的结构。但是,最关键的标准到底是通过怎样的过程建构起来的,这点人类无法得知。 比如瑞布向莱克茜提议:“今天的晚餐我打算做民族特色菜。”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提议,如果询问他的话他或许会告诉莱克茜,但无法直接窥探到他的具体思考过程……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ai身上无法观测的部分就叫做‘黑匣子’。 “黑匣子问题当然可以适用于全体通用人工智能。”莱克茜推了推眼镜,“而rf型的黑匣子范围比量产型amicus更广。那里就是他们的个性和成长的关键所在。” 突然,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误入了温室。不起眼的褐色蝴蝶惊慌失措地飞着,最后停在了碟子里的司康上——蝴蝶落下之后,才第一次看清它翅膀的内侧。 your forma开始分析——<营造环境用机器人·黄星绿小灰蝶> 慧周不知不觉中看得出了神。 “你不怕哈罗德吗?” 莱克茜伸出手,让蝴蝶落在手指上。 “……诶?”怕? “你清楚祂的本性吧。不觉得可怕吗?” 她呼地吹出一口气,蝴蝶踉踉跄跄地飞了起来——说什么可怕,自己从没这么想过。他确实有很多难以捉摸之处。但是。 ‘我希望您能够更加珍视自己。’ 不管他是以何种形态存在,只有这点是事实。 “——他推了我一把。” 蝴蝶振动着并不可靠的翅膀,横穿过慧周的眼前。之后,蝴蝶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毫不犹豫地飞出了温室。 “这样啊。”莱克茜的脸在阳光下苍白得刺眼,“不过……你要是能这样想的话,就太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慧周本想反问,但她还在盯着蝴蝶,所以慧周最终还是没能开口。一切对话如同沉入水中一样中断了。 慧周为了抵挡压迫而来的沉默,又喝了一口红茶。或许该转换话题了。迟钝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 “那个……您认为案件的犯人真的是马文吗?” “史蒂文还在停机中,而你可以提供哈罗德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是这样,但是……” 慧周咬住了下嘴唇。连自己都只能做出和莱克茜完全相同的推测——但很明显,如果马文是犯人的话,就会出现其他问题。 “您说他或许被改造了对吧。” “是啊,我可不会把祂们做成残次品。只要不是有人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根本不可能失控。”她端起茶杯,“不过……伦理委员会是否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根据案件的进展情况,塔尔博特率领的国际ai伦理委员会也很可能再次提出“停止运行rf型”。 慧周不怎么喜欢这话题。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哈罗德会怎么样? “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啊。” 莱克茜凌乱的头发在午后的柔和微风中摇曳。模糊扩散开来的细长眼瞳在如此明亮的庭院中仍然充满了远离万物的漆黑。 “即使真的变成这样了,你也会再守护他一次吧?电索官。” 慧周正准备开口。 your forma就像是要打断她的话一样,通知来信——又是托托奇。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瑞布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amicus之间的对话原本就只是为了展示‘像人类’而已。如今这里没有观察自己的人类,所以不必那样行动——真是令人悲伤,对他们来说,通过对话享受交流的那种喜悦也并不存在。 哈罗德并没有碰瑞布准备好的红茶,而是在室内慢慢地踱步——从室内装饰到地毯图案,哈罗德以其他人看到恐怕会惊呆的程度细致地观察着。当然,其中一半只是习惯。通过房间状态,姑且掌握到博士最近稍微遭受了一些挫折。 她像这样强行支开自己,也是因为她想避免被自己看穿然后指出这点吗? “瑞布。” 哈罗德搭话,家政amicus终于歪了歪头:“我在,哈罗德?” “我想问问你袭击案发生后博士的状态。” “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博士很有精神。从今早开始自言自语稍微多了一点。应该是案件让她有点受挫吧。”瑞布流利地回答道,“此外,博士为了放松心情,每周末会在别院度过——” “别院?”自己并不知道。她虽然看起来那样,但是拥有一笔财产,说她不满足于狭窄的双层公寓也可以理解,“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可以独自放松的秘密场所,还能开心地开车兜风。她每周末会在别院度过。”瑞布重复了跟刚才一样的话,“考虑到案件可能会再发生,所以我跟她说过应该尽量减少外出。但博士不听我的,说着只去一天总可以吧,然后昨天也出去了。” “你是在担心博士被卷入案件中吗。” “是的,我非常担心。” “你的应答很像人,这点很不错,瑞布。” 实际上,莱克茜也可能成为遇袭对象。即使多少有些憋屈,但她也不该独自来往于阿米西提亚区和总部之外的地方。 哈罗德想起了在机忆中看到的rf型。 想起袭击了达丽雅的那张脸——那真的是令人怀念的不成器弟弟吗。 他还在那里吗? “路卡夫特辅助官!” 抬眼望去,慧周站在客厅入口处。她似乎在从温室来这里的半途中就开始奔跑,所以瞳孔明显扩大了——啊,这恐怕是不好的消息。 哈罗德的直觉果然应验了。 “刚才我收到了托托奇课长的联络。……说他们找到了马文的尸体。” 2 马文是在伦敦近郊的格雷夫森德——泰晤士河畔被发现的。 当慧周她们同莱克茜博士一起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当地警察和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的搜查官们来来往往。在限制入内的全息警示带前,站着警用amicus。 “辛苦了,请出示身份证。” “我们是圣彼得堡分局的樋枝电索官和路卡夫特辅助官,她是卡特博士。” “请通过。” 慧周一行径直向着河岸前进——不同于伦敦市内,横亘在眼前的泰晤士河宽阔得令人肃然起敬。只要靠近河口,景色就会变得截然不同,这么一看倒也并不奇怪。在突出的栈桥旁,身穿套衫的当地警察和提前到达的novae robotics公司副室长安格斯正蹲在那里。 慧周从桥上打了招呼后,两人抬起头。安格斯的脸显而易见的苍白。 “电索官,哈罗德,还有博士……” 莱克茜问:“马文在哪?” “就在这里,正好在桥墩那边。” 她一马当先走下了栈桥。慧周和哈罗德也紧随其后。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慧周全身僵硬。 桥墩下离水边不远处,毫无遮掩的砂砾阴暗处——有什么七零八落地散落着。横躺的躯干没有了四肢。一只断臂被扔在附近。半开着的手指保持着像是要抓住天空一样的动作不动。两条腿各自随意地滚动在一旁。 唯独头部却不见了踪影。 真残忍。慧周强压住反射性涌上来的恶心感——冷静点,这是amicus,不是人类。但是,光看部件,大脑就会自动认知成人的躯体。本以为有了电索的经验,多少会对凄惨的光景有点耐性。 “这是怎么知道是马文的?” 该说不出所料吗,莱克茜果然不为所动,“是确认过序列号了吗?” “是的。”作答的警察一脸愁容,“据安格斯副室长说,已经确认无误了。” “让我也看一下,可以吗?” “啊啊,不好意思,请戴上手套。” 博士从警察手中接过手套,毫不犹豫地接近了尸骸。她像刚才安格斯他们一样蹲下身,在触碰确认手脚后,检查起了躯干。马文没有穿衣服,是完全裸露的状态。这似乎也给这番异样的光景更增一笔异色。 慧周勉强看向哈罗德——他的脸色丝毫未变。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兄弟的尸体。 “辅助官。”设法挤出了声音,“你要不就在桥上等吧。” “没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慧周感到嗓子像是卡住一样。对了,他以前也曾亲眼目睹过惨死的尸体。而且还不是amicus,而是人类——索宗刑警的尸体。 这是能说出没事的状况吗? 只要有amicus的情感调节的话,难道就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吗? “原来如此。”莱克茜看了一眼躯干左胸,缓缓抬起头。“很遗憾……肯定是马文。序列号一致,皮肤的硅胶材质也是rf型专用的。” “我刚才都检查过了。”安格斯终于忍不住说,“已经够了,博士。” “啊抱歉了。不过我也不敢相信……太可怜了……” “——那具尸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哈罗德淡淡地开口。那过于冷静的态度,仿若一台机械。 “几乎看不出有风吹日晒导致的劣化。” “啊啊……”警察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虽然只是推测,但应该还没超过一天。” “原来如此。从切面很整齐来看,是被锋利的器物给切断的。我判断,祂的死亡具有案件性——。” “够了。” 慧周忍不住打断了他——抓住哈罗德的袖子。慧周很清楚他看向了自己,但无法松手。不要再说了。有种难以言表的东西刺穿胸口,但最终却又无法化作言语。 唯有沉默掉在了河面上,残留在了沉重的河流中。 “那个,”开口的是安格斯。“哈罗德,你先离开这里吧。警察们要把马文搬走……详细情况,之后再调查吧。” “……明白了。” 也不知道哈罗德在想什么,他轻轻地拿开慧周的手,转身往回走——目送着回到桥上的哈罗德,慧周的肩膀莫名地放松下来。 不想再让他继续目睹这番光景了。 莱克茜博士向警察问道:“所以正如祂说的那样,这有案件性吗?” “没错。一是尸体是被第三者切断的,再考虑到缺失的部件可能还在河里漂流,今后的搜查……不管怎样,这都属于虐待amicus的行为。我们会以违反机械保护法为由进行搜查。” “找到了头部后能告诉我吗?如果分析存储器,也许就能找出凶手。” “不,如果头部同样被切断后扔到水里的话,那肯定不行了吧。倒不如说,凶手的目的不就是那个吗?” 安格斯说,“啊啊只是,偏偏挑这种时候……倒霉也得有个限度吧。” 完全正如他所说——就在发生了rf型相关人员连续袭击案,警方打算将凶手锁定为马文时,他的尸体就被打捞了上来。这种发展,简直就像是要嘲笑众人的徒劳一样。 如果警方的判断正确的话,那马文的尸体就是在一天之内被丢弃的。 而rf型相关人员连续袭击案刚好又发生在这一周内。而且,离最新受害者达丽雅遇袭仅隔一天。假如马文在袭击达丽雅后被卷入了某个案件,之后被凶手抛尸——这种假设怎么说都太过简单,难以令人信服。 慧周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那么,那台rf型又究竟是什么? 既不是马文,又不是史蒂文,当然也不可能是哈罗德。 那祂到底是何方神圣? <收到维·托托奇的语音电话> your forma的窗口自封闭的视野中弹出——真是的,这条脑中的缝线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啊。慧周不情不愿地点开了通话按键。 ‘樋枝。’托托奇的声音流露着些许疲惫,‘已经到现场了吗?’ “就在刚才,已经确认了。……说是马文没错。” ‘是嘛。’像是要勉强调整气息,托托奇顿了一下,‘虽然对你穷追猛打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请说。” ‘在已经发现马文尸体的当下,能与案件扯上关系的rf型号越来越有限了。抱歉……虽然我很想做点什么。’ 慧周已经连回答的精力都没有了。 ‘国际ai伦理委员会提出了要求——要我们电子犯罪搜查局让路卡夫特辅助官明早接受传唤。’ “知道了。那么我明天早上将接受伦敦分局的传唤。” 这是哈罗德听到这番话后回答的第一句话。他还是那么沉着冷静,反倒是慧周这边都快要焦躁得想尖叫了。 那之后鉴定人员到达现场,放出了分析蚁mil robot,仔细地回收了马文的尸骸——这个案子属于当地警察的管辖范围。没有电子犯罪搜查局出场的机会,慧周和哈罗德决定离开了。 “我也准备打车回总部了,有人联络我。”莱克茜慌张地说,“安格斯,你留下。警察好像想知道关于马文的各种事。” “我知道了。” 慧周二人和莱克茜、安格斯就此作别后,坐上共享车离开了格雷夫森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透过窗户看见的泰晤士河像黑色魔物一样冰冷地荡漾着。 还有很多需要思考的问题,比如,是谁弃置了马文的尸体。 只是——慧周没有吐出死气沉沉的叹息,而是把身体贴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你真的打算答应传唤?” 哈罗德握着方向盘,一脸平静:“虽然传唤本身是自愿参加的,但如果拒绝了,只会增加他们的怀疑。这是迟早的事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是犯人啊。当然课长也正是相信你,所以才不会硬是给你冠上犯人的头衔……只不过……” 那个冷血的塔尔博特委员长会怎么做呢——最糟的情况,可能就是用一句 ‘rf型都停机吧’来解决一切。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也没用,不如不想,但从前几天的会议来看,那个男人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您在担心我吧?” 哈罗德温柔地微笑着,“见到马文尸体的时候,您也是在担心我吧?非常感谢。” “那才不是担心你。” “我很喜欢您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态度。” “……都搞不懂你是在夸还是在贬了。” 慧周把头靠在窗上——她想听的并非这种话。哈罗德他,不可能没有感到不安。兄弟被杀,自己也可能被逮捕,他不可能保持平静。 达丽雅遇袭时也是,哈罗德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这难道是他作为amicus所拥有的特质吗? 亦或是——果然还是因为慧周太不可靠了吗。 “电索官,”哈罗德依旧那么平静,“您是要就这样回酒店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有什么事吗?” “您方便的话,我想与您共进一顿晚餐。” 他的视线依然直视着挡风玻璃——冻湖般的眼瞳微微眯起。这是慧周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带着一丝阴影的眼神。 “估计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了。” 慧周一时沉默了——啊啊看吧,果然如此。 “……才看过尸体,你觉得我会有食欲吗?”本想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说出口的话却变得咄咄逼人,“那个,去你想去的店就可以了。” “那还是按照您喜欢的口味来吧。您有什么想吃的?” “营养果冻。” “我知道了,还是由我来决定。” 结果,目的地变成了小酒吧。 这是家位于布卢姆兹伯里区一条冷清小巷里的酒吧,是以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公爵名字命名。酒吧有两个出入口,这在酒吧中也很常见。据说过去有将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隔开的习惯,而两个入口就是历史留下的痕迹。 店内蜂蜜色的照明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柜台前,等候点菜的客人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慧周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光景。柠檬水在玻璃杯中反射着粼粼的光。餐点应该很快就要端上来了。 对面的哈罗德正喝着品脱杯中的淡色艾尔【淡色艾尔:有丰富的气泡,以烘焙麦芽加上啤酒花发酵而成的啤酒】。那琥珀色的液体当然是酒精,但amicus并不会醉。对他们而言,啤酒和单纯的软饮料没有区别。 所以慧周询问道:“明明都不会醉,那喝酒还有意义吗?” “有的。如果不久的将来能安装上醉酒的机能,那就更好了。” “少来。”慧周可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来,”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您从莱克茜博士那里听过我的糗事了吗?” “诶?啊啊!”因为马文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我说我听了呢?” “顺便一提,我也知道几段您过去的黑历史,要交流下吗?” “别胡说八道了。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知道的吧。” “我知道哦。您在学生时代的毕业舞会上将同年级……请您不要用已经杀了三个人似的眼神瞪着我。” “如果你再继续说下去,就会变成第四个牺牲者哦?” “那就算了吧。” 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像是在逃避现实,只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慧周像是要把所有不快冲走似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 之前的rf型是马文这条线虽然已经断了,但刀柄这条线索还在。即使哈罗德接受了传唤,将犯人从其他渠道挖掘出来的可能性也是相当大的。虽然会花点时间,但现在还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慧周在心里下定决心的同时,服务生amicus送来了料理——牧羊人派。作为配菜的蔬菜,颜色非常鲜艳。amicus把同样的盘子放在哈罗德面前,留下礼貌的笑容便离去了。 之后,两人一边重复着空洞的对话一边吃饭。牧羊人派里有土豆泥和肉沫,也许特别好吃,但慧周已经食不知味了。只有调味汁的酸味微妙地粘在了舌头上——对哈罗德,应该还有其他要说的。但自己却也是云里雾里,感觉无法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结果,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派,慧周才终于挤出话来。 “……我会很好地解决案件的。” 哈罗德先慧周一步吃完餐点,正好放下了刀叉。他的餐桌礼仪一如既往的完美。 “那还真是可靠啊。” “我没在开玩笑。我会证明你的无罪,抓住犯人。我也会去探望达丽雅小姐。”情不自禁地语速加快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不安的时候,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我也想成为你的支撑——其实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得支离破碎了。变成了这样,可能连意思都没有传达出来。 也不知道哈罗德在想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店里的喧嚣变得格外明显。慧周为了掩饰尴尬,将剩下的派塞进肚子。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马文是个不太像人类,又不太成器的弟弟。” 慧周停下了正打算拿杯子的手。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说实话我对他没有什么感情。我们的兄弟情,和你们人类的不太一样。” “……是吗。” “只是——我也不希望祂会如此死去。”哈罗德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望向了那条连通行的车辆都没有的清清冷冷的小巷。“我时而会感到恐惧,人类你们这一存在,是不是很擅长在心中饲养猛兽呢?” 毫无疑问,他把索宗和马文的案件重合在一起了——哈罗德那长长的睫毛,冷静而干涩。在那深处,究竟隐藏着多少激情呢?或者说,他连拥有激情的资格都没有吗? 慧周不得而知。 “我,” 慧周竭尽全力地将难为情的话挤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做那种残忍的事。” “啊啊……非常抱歉,刚才只是种说法罢了。我知道您是个善良的人。”他露出非常自然的微笑,“善良过头了,有时会让人担心。” “——诶?” “电索官。” 哈罗德的手轻轻地盖在了没能拿起玻璃杯的慧周的手上。之所以没能马上缩回去,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真挚。 “之后的事就拜托您了。” 一眨眼,时间就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时,哈罗德突然撇了一眼手腕上的便携终端。 “不好意思,有电话……请您先在外面等我吧。” 说着他便向着店内的电话会议室走去——来电的人是托托奇课长吗。可能是基于明天的传唤,想直接和他联系吧。 慧周独自走出了店外。寒冷的风吹散了身上的油烟和酒精味,心情为之一振——太阳落山后的伦敦,有别于白天春意盎然的暖意,散发着阵阵凉意。 手背上仍残留着哈罗德指尖的触感。这未免也太过沉重了——慧周咬紧牙关。啊啊,又想抽烟了。 自己真的能解决吗。 慧周没有优秀的观察力。如果没有哈罗德,连电索都不能如愿进行。 说到不安,归根结底,自己也不过尔尔。 行人稀少的近旁笼罩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your forma传来了通知——<收到维·托托奇的语音电话>?给哈罗德打电话的人,难道不是托托奇课长吗? 慧周带着困惑接通了电话:“我是樋枝。” ‘抱歉啊,频繁打给你,’托托奇语气相当焦急,‘我现在正在调查埃尔芬斯通学院的毕业生——’ 瞬间,有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捂住了慧周的嘴。脖子的端口上传来了插入什么设备的感觉。电话就此突然中断了。 * 在电话会议室中紧盯着窗外的哈罗德,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斜对面的建筑。虽然有点距离,但对他的视觉设备的变焦机能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将二楼餐厅纳入视野,可以看到正在享受美食的人们——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混了进去。 哈罗德感受到了无声的冲击——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还没有注意到哈罗德。虽然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但对方会在这里绝非偶然。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被跟踪了。 也可能是因为过于注意另一方了。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连那个人都要跟踪自己一行? 哈罗德边思索边把视线转回了原位。 不知什么人,向慧周发起了袭击。 ——糟糕,注意力完全被分散了。 哈罗德立刻冲出了店外,但为时已晚。对方已把昏迷的慧周塞进停着的车里。然后跳上驾驶席, 转瞬间就已扬长而去了。 “樋枝电索官!” 面对发生在瞬间的绑架剧。 哈罗德哑然地站在原地——铺着鹅卵石的街道悄然无声,只有零星排列的路灯为夜空附上了颜色。 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到这种地步,完全在意料之外。 哈罗德立刻打开终端上的全息浏览器,拨号给托托奇——在此之前,就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路卡夫特辅助官,樋枝的样子很奇怪啊。竟然擅自切断了电话——’ “课长,电索官被犯人绑架了。” “……你说什么?” 接着,哈罗德将开走前清晰地看到的车牌告知了托托奇。 3 尽管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慧周的视野仍旧一片漆黑。 慧周很快理解了现状,这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她试图发出声音,但嘴里绑着像布条一样的东西,发不出声音。更进一步地说,全身都动弹不得。从勒进身体和双腿的绳子触感推测,自己应该是被人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 冷汗徐徐流下——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慧周用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努力回忆。记得从酒吧出来后接到了托托奇打来的语音电话。之后,突然被人从身后袭击了。被人捂住口鼻之后,慧周在挣扎中失去了意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现在姑且还活着。 这是什么地方? 慧周试图操作your forma,但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离线环境中。确认任务栏。原因似乎是插在后颈连接端口的设备。 显示详细信息——<网络绝缘单元> 这是在涉秘机构,以及戒网瘾等需要强行创造出离线状态时使用的your forma专用设备。考虑到安全性,电商网站上对个人出售的相关商品都被设置成几小时之后就会恢复联网。 也就是说,只要耐心等待时间流逝,自然就能给托托奇她们发送自己的定位。 只是,能否安全等到那时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慧周尝试扭动脖子来挣脱蒙眼的东西,——不行。纹丝不动。 啊,可恶! 慧周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恐怖与烦躁,用力咬紧了布条。 袭击自己的当然是引发袭击案的犯人。没有其他可能性。大意了。慧周自己明明也是rf型相关人员之一——但对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施暴,而是绑架了自己。目的又是什么?之后会怎么样? ——冷静。 哈罗德肯定已经发现慧周被绑走了。 他肯定会和托托奇她们合作,找到慧周。 突然响起尖锐的开门声。慧周反射性地肩膀一颤。是谁。粗鲁而焦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本能敲响了警钟。别过来——紧接着,蒙眼的东西被人取了下来。 “不许说多余的话。” 因为长时间被遮住眼睛的缘故,视野模糊得可怕。看不清四周——四周微暗。这里是室内吗?似乎没有开灯。 “樋枝慧周电索官。”有声音在耳边说道,“读一下这个。” 慧周终于明白了站在自己背后的是谁——是rf型。虽然无法回头确认对方的脸,但他的声音跟哈罗德一样,所以毫无疑问。 慧周感到混乱——他到底是什么人? 嘴里的布条被拿出来的同时,他把手中的平板递到了慧周眼前。平板发出的光划破黑暗,刺得眼睛发痛。上面似乎写着简短的英文。 “快读。”对方重复道,“要是多嘴的话……” 冰冷的东西贴上脖颈——不必确认,也能明白那是把小刀。糟糕透顶。开什么玩笑……。 “……啊。”一开始,没能顺利地发声,“‘我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慧周。想让我获释的话,……就把哈罗德·路卡夫特的’” 这是什么——慧周看到后续内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难掩困惑。 “‘想让我获释的话,请分析哈罗德·路卡夫特的系统代码。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对国际ai伦理委员会撒了谎。rf型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amicus。’” 怎么回事?这是在说什么? “‘如果在黎明之前没有对哈罗德进行分析的话,我……’”嘴唇擅自颤抖起来,“‘就做好我永远都回不去的准备吧。’” ——也就是说,会被杀。 在哑口无言的慧周面前,平板消失了。紧接着响起了犯人的声音:“听到了吧?想保住樋枝电索官一命的话,就立刻让卡特博士分析哈罗德的系统。她一定会试图弄虚作假,所以必须看好她。” 我就等到早上六点,rf型说道——电话那头恐怕是电子犯罪搜查局,或者托托奇课长吧。 your forma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到最后期限为止,还有四小时。 当然,慧周已经知道犯罪在逐步升级。但犯人不仅袭击了慧周,还转变了方针,将她绑做人质以威胁搜查局——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慧周拼命转动因动摇而迟钝了的头脑。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哈罗德的系统代码的话,是为了窃取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使用的技术吗?但这样一来,之前的袭击又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在慧周这么思考的时候,嘴里再次被绑上了布条——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后,房间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这里是某间公寓的客厅。可以看到常年使用的组合沙发和柔性屏电视。桌上摆着从慧周身上拿走的自动手枪mma 15。慧周瞥了一眼窗户。调光玻璃上一层雾霭,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初次见面,樋枝电索官。” 犯人慢慢进入了慧周的视野——他的模样和机忆中看到的rf型如出一辙。他的脸上果然没有痣,但是包括金发在内,他的五官酷似哈罗德。 “电子犯罪搜查局好像愿意按我的要求做。”他面无表情地说,手握那把折叠刀,“黎明的时候你应该就能解放了吧。” 他说的到底是字面意义上的解放,还是说——慧周拼命地保持冷静。快找可乘之机。对方好像已经不打算继续蒙住慧周的眼睛了。总而言之,只要能把后颈上的设备拔掉,就可以把自己的定位告诉托托奇……。 “我会承担起责任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莱克茜,这下是你输了……” 莱克茜?他在说博士吗? rf型背对慧周,走向厨房。慧周无意中追随着他的背影, 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后颈上有连接端口。 并且他和自己一样,后颈上插着绝缘单元——amicus的连接端口通常不会设置在后颈上。虽然根据型号不同,端口位置存在些许差别,但为了区分amicus和人,只有这点始终如一。 但是眼前的rf型并非如此。 难道说。 慧周瞬间忘记了呼吸。 难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前提? “要喝点什么吗,电索官?” 他站在厨房问道——他的口气与刚才截然不同,一副客气的样子。只看他现在的样子的话,很难想象他就是威胁人质的嫌犯。 慧周勉强点了点头。 这件事之后再想吧——总而言之,必须打破现状。 过了一会儿,男人拿着装有饮品的杯子回到慧周身边。杯子里大概是红茶或者咖啡吧,正微微冒着热气。和刚才一样,他绕到慧周身后,松开了慧周嘴里的布条。 “慢慢喝。小心不要烫伤了。” 他这么说着,把杯子端到慧周嘴边。 同时,他的手也逐渐靠近。 ——就是现在。 慧周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杯子掉在地上。男人吃了一惊,试图抽出手,但慧周拼命地咬住不放。扭作一团的二人使椅子大幅度倾斜——慧周摔在地上。撞得几乎全身发麻。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滚到了眼前。 是球形hsb设备。 正是从后颈上脱落的绝缘单位。 <搜索可连接网络……连接完毕。恢复在线状态> 太好了……! 慧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操作your forma。给托托奇发送定位——刚发送完毕,就被人用力扼住了脖子。快窒息了。 “这样啊……”男人的声音落下,“有一瞬间我都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子。” 后颈再次插入绝缘单元。但是已经发送了定位,之后只要争取时间就是胜利——慧周被粗暴地连人带椅子抱了起来。对上他极其焦躁的眼神。折叠起来的小刀咔地一声打开。 慧周当然考虑到了对方会勃然大怒的可能性。但是,在黎明之前应该不会被杀。正因慧周如此考虑,所以才做出了行动——实质上近似于赌博。 与理性的思考相反,慧周脸色发青。 “温柔对待你的我,简直愚蠢。” 男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声音,重新握紧了小刀。然后,他抓住了慧周的头发。力气大到几乎要扯下她的头发——忍住。不会被杀的。总之,再坚持一下。到托托奇她们找过来为止。 但是,看到逼近眼前的小刀,慧周还是不寒而栗。 “算我求你了,不要反抗。” 朝着脸径直逼近的刀尖。快点。慧周不禁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感触掠过脸颊。 快点……! “不许动,艾登·法曼!” 小刀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慧周感觉到男人迅速离开了自己,于是茫然地望向客厅入口。持枪的警察们一拥而上。他们悄无声息地闯入,也就是说——紧张感一下子缓解下来。冰冷的全身被重新涌出的热意包裹。 ——赶上了。 “放下武器,法曼。双手抱头!”“先救人质”“警报解除!除了法曼没有其他人”“电索官受伤了吗?” 慧周就这样听着交错的对话。赶来的警察解开了慧周身上的绳子。重获自由的瞬间,慧周因为浑身无力,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在警察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身来——抬眼望去,其他警察抓住了男人,给他戴上了手铐。 “帮您拔掉了。”警察从慧周的后颈上拔掉了绝缘单元,“外面有救护车来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医生检查——” 这些话几乎没有传到慧周的耳朵里。 被警察按倒在地的rf型——本应是rf型的男人依然在挣扎抵抗。警察按住了他的头。金发滑落下来,露出干枯的褐色头发。刺人的视线四处彷徨,最终望向慧周。 个人信息弹出。 <艾登·法曼。三十二岁。隶属于机器人保洁公司‘罗威尔’维护部> 我们这边一直都误会了。 深信犯人一定是amicus。 因为根本想不到这种可能性。 <个人履历——毕业于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novae robotics总公司开发研究部、rf型开发团队副主任。rf型外观数据提供者> 莱克茜博士也好,novae公司也罢,他们从未说过rf型的外观会只来自一个人类——恐怕连哈罗德他们都不知道。 啊啊,但是。 慧周的内心涌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安心感。 嫌疑犯不是rf型。 这样一来——哈罗德就不必接受传唤了。 慧周被带出了公寓,深夜的强风抚摸着脸颊。 住宅区狭窄的小路上挤满了蜂拥而至的警车,蓝色的警灯把四周照亮得如同白昼。可以看到看热闹的人站在全息警示带的另一边。他们大概是被喧闹声吵醒的当地居民吧。 “请在这里稍等。”陪在慧周身边的警察说,“我现在就带急救人员——” “樋枝电索官!” 慧周正要回头看向声音来源——有什么一下子遮住了视野。清晰地感受到环抱在背后的手臂。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抱住了。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是哈罗德。他那比人类低得多的体温,温暖到令人吃惊。“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没能推开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真的松了一口气。 “辅助官……”慧周开口说道,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吃了一惊,“犯人不是rf型。是为你们提供了外观数据的……” “是的,我也查到了。现在比起这些。” “你的冤屈洗清了。” “确实如此,但是,慧周。”哈罗德的手触碰到慧周的脸颊。他端正的脸庞流露出一反常态的僵硬神色,“您流血了,必须马上治疗。” “我没事,只是擦伤而已。”慧周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未抵抗,“难道说……你在我发送定位之前就已经查到了这里?” “已经锁定到了具体地区。” “哈哈。”莫名其妙地,慧周脸上绽开了笑容。总觉得好想哭。“不愧是你。” “但是,走出最关键一步的是您。”他温柔地推着慧周的背,“救护车来了,还是让他们看看吧。” “不用,太小题大做了。我真的没事——” 这时,刚才的警察拜托的急救人员走了过来。慧周拒绝了,但不一会儿就和哈罗德一起被推到了救护车那边——他一边走着,一边打开全息浏览器联系托托奇课长。而另一方面,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慧周的手不放。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握了回去。 没想立刻松开他的手,一定是因为自己经历了极其恐怖的事。 就当作是这样吧。 坐上救护车之前——慧周无意中回过头去。 远远地看到了被塞进警车的艾登·法曼的身影。 4 “法曼,我再问一遍。你犯罪的目的是想损害卡特博士的名誉吗?” 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审讯室中,艾登·法曼坐在一张单调的桌子前。重新在灯光下一看,他的五官和哈罗德他们如出一辙,但多了份岁月的沧桑。粗糙的褐色头发和看起来呆板的眼镜,乍一看,让人无法将他与rf型外观提供者联系起来。 “听说你和博士从埃尔芬斯通学院时代就很亲密了。”坐在法曼对面,分局的罗斯辅助官说,“你和她一起进入了novae公司,然后担任了为研制rf型而成立的开发团队的副主任。但是,你和博士产生了意见分歧,所以在rf型完成前就离开了小组……对她的单方面怨恨是你犯罪的原因吗?” 法曼那漂亮的薄唇依旧紧闭。 “我听说你们是朋友关系,难道你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法曼仍然回以一副空虚的眼神。 “你过去以假的罪名告发博士的记录,到现在还保存着呢。你是从过去就已经怀恨在心了吗?” 法曼默默地垂下眼帘——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隔着单面镜注视这一幕的慧周禁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他是决定保持沉默了啊。” “那就难办了啊。”一旁的哈罗德也叹了口气,“博士那边的自愿询问怎么样?” 慧周想起刚才自己出席的莱克茜的询问——那是在分局一楼的会议室中进行的。博士用一副像被训斥的孩子般的态度面对搜查官,慧周也只是站在墙角观摩了一下。 “卡特博士,”搜查官秉公问道,“也就是说,你压根就没有想到艾登·法曼会是这起袭击案的犯人,是吗?” “想不到哦。”莱克茜一脸不满的样子,“而且艾登又不像rf型那样是会散发优雅气质的男人……话说回来,谁想得到还会有傻瓜特地去乔装成amicus?” “但现在确实已经发生了,所以才会把您请来。”搜查官毫无笑意,“在樋枝电索官因犯人凶器问题登门拜访的时候,您就什么都没有想到吗?况且法曼和您一样,都是埃尔芬斯通学院的毕业生。” “很遗憾,我对他已经没兴趣了……那种事我早忘了。” “但是,法曼可是rf型外观数据的提供者。您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过他吗?” “你也许觉得我在装糊涂,但我真的是一点都没想到。” amicus的外观通常由多个人类的相貌结合而成。会像这样融合,自然有伦理方面的理由——也就是为了避免所谓的‘二重身’的发生【来自德语“doppelganger”,意思是“两人同行”,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现象,指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看见自己,即自窥现象。从理论上讲,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自己的二重身,不过这一般对于人的肉眼来说是无法捕捉到】,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amicus忙着打扫和做家务,想必换谁都不会感到开心吧。 但是,莱克茜博士却将艾登·法曼的外貌原封不动地用在了rf型身上。在novae robotics公司知晓这件事的前提下,法曼自身也表示同意,并且他是开发团队的一员,所以才作为特例允许了此事。 然后novae公司也同博士一样,没能把犯人和法曼联系到一起。 “那我反问你一句。”莱克茜慵懒地撩起头发,“这次的案件,是在调查史蒂文失控原因的过程中发生的。正常来说,不都该先怀疑马文吗?会先想到艾登的人,才是脑子有鬼吧。” 而对novae公司来说,之前的八卦骚动的噩梦还记忆犹新,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会因骚动妨碍了冷静判断,也不无道理。 “那你为什么要把法曼整个外观数据用在rf型号上呢?” “……这和案件的调查有关系吗?” “这难道不是出于你对嫌疑人特殊的感情吗?” “怎么可能,”莱克茜有些腻烦地耸耸肩,“我和他是老相识了,总之就是出于敬意。还有就是单纯因为我的喜好。那张脸,只是作为人类实在太可惜了。” “原来如此。”搜查官只是稍稍挑动了下眉毛,“但是……法曼在rf型完成前,就以和您意见不合为由退出了开发团队。他好像一次都没有直接见过完成后的rf型吧。”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 “我在网上询问了当时团队里的其他人。” “哇,大家真是多嘴,看来真的很讨厌我啊……” “听说你被他检举过,这是事实吗?” “没错没错,是事实哦。”莱克茜自暴自弃地靠到了椅背上,“艾登就连辞退后都来找我麻烦……大概是对我相当不爽吧。” 慧周想起了在前几天会议上,塔尔博特委员长说过的话。 ‘研发rf型号的时候,你在团队里好像也是声名狼藉吧。你可是头一个在队伍解散之后被人检举的主任。’ 法曼和莱克茜围绕rf型的开发细节产生了争执。 “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涉及公司对外保密的情报,所以没法说。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那点鸡毛蒜皮的理由……起码我是那么觉得。” 法曼离开开发团队后好像想借机检举博士,但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没能起诉。据说在骚动平息后,他们已经有九年完全没有联系过了。 “总之,我连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来着? 清扫公司的维修专员是吧? 这可不是有博士学位的他该做的工作啊……” 那时莱克茜的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一缕同情——至少,慧周觉得这不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对手间会有的表情。 向哈罗德说明到此的慧周叹了口气:“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是我也没有你那样的千里眼就是了。” “要是我能共同出席就好了。”因为哈罗德和莱克茜博士关系太亲近了,所以他被禁止参加询问。“但我也想不出博士有什么庇护法曼的理由,所以她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我和你意见相同。只是……起码博士应该告诉你们当事人,关于你们外观提供者的事吧。” “在造出我的时候,法曼就已经离开开发团队了。既然已经决裂了,那博士不想提及当时的事也没办法吧。” “所以法曼会沉默也是这个原因?” “怎么说呢,实情已经无关紧要了。”哈罗德紧盯着单面镜,注视着法曼,“我只知道他现在非比寻常的达观,这经常能在被捕后的嫌疑人身上看到。” “激情随着犯罪失败而燃烧殆尽……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托托奇课长发来电索许可,已是数十分钟后的事了——罗斯辅助官依旧在耐心地询问法曼。 ‘如果能通过潜入法曼,找到其动机依据就好了,’ 托托奇的全息模型流露着些许担心,‘樋枝,如果觉得不适,你尽管告诉我,我找其他电索官来做。’ 慧周毅然决然地回答说:“可以潜入,没问题。” ‘是吗……不要勉强自己。’ 托托奇顾及到慧周昨晚被绑架的事。虽然慧周自己是没多想什么,但其实成为人质可是非同寻常的经验。不少受害者往往会从当时的恐惧发展出心理创伤的症状——但幸运的是,自己并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原本就具备电索官适应性的慧周,看来自基因层面就有很高的抗压性。这也能说是种恩赐了吧。 话虽如此,感到了恐惧那也是事实。 ‘虽然这对天才电索官来说大材小用了,但还是拜托你了。’ 于是乎,慧周和哈罗德走进了审讯室,罗斯辅助官边叨念着谢天谢地,边马上准备了起来,领着法曼走到床边让他躺下。即使被慧周注射了镇静剂,他也完全没有抵抗。 但是,正当向他脖子插入<探索线>的时候, “樋枝电索官。” 法曼的眼睛这才稍许恢复了点光芒,注视着慧周——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那双生锈了的眼瞳,与冻湖般的哈罗德的眼瞳完全不同。 “请好好追溯到更久之前。” 就这样,艾登·法曼将身体交给镇静剂,闭上了眼睛。 什么意思——慧周皱起了眉头。通常,在对犯人进行电索的时候,电索官有义务只检索与案件相关范围内的机忆。虽说是嫌疑人,但搜查局仍认为应该保护他们最低限度的基本人权和隐私。 “您没必要听从。”哈罗德在一旁说道。“他也许是想通过展示更多机忆来博取您的同情。虽然看起来很达观,但从他保持沉默的态度来看,他恐怕未必甘愿被逮捕。” 原来如此。这是为了诉诸感情,目的是争取减刑——当然,自己不会那么容易被这样的手段所蒙骗。 慧周完成三角连接后,仰望着对面的哈罗德。 “辅助官,准备好了吗?” “可以随时开始。只是一旦您脸色变差了,我就会立马把您给打捞上来。” “……这种程度就不用打捞了啊。” 虽然觉得他这是保护过度了,但说来这也说明了他和托托奇一样担心着自己——突然,在公寓外被紧紧抱住的记忆又复苏了。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害羞起来。而且自己当时不但没有放开这家伙的手,反而还一直紧握着。而且是在其他人面前——这简直不可理喻。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简直太软弱了。好想挖个洞钻下去。 “怎么了?果然不舒服吗?” “不,真的完全没问题。” 慧周作势一咳,把脸背向了一脸惊讶的哈罗德——amicus绝对不会忘记见过的东西。既然如此,只能祈祷他不要想起来。 总之,现在要优先法曼。好不容易找到了犯人,所以必须集中精神。 慧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开始吧,路卡夫特辅助官。” 看着点头的哈罗德——闭上眼睛。 无声无息地下坠。在那瞬间,清楚地感觉到混乱的思考都烟消云散了——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在电子之海中张开双臂。 向着法曼的<表层机忆>。 最先看到的当然是昨晚被绑架的机忆。被椅子束缚着的慧周放映出来——逼迫而来的压迫感紧贴着头盖骨,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简直就像是要扼杀所有感情一般的窒息感——法曼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发出了悲鸣。罪恶感?纠结?‘非常抱歉’ 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呢喃。‘我不想伤害你’ ‘没办法’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必要的……’ ‘非做不可’ 这算什么——慧周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至少,这不该是引发连续袭击案的犯人会拥有的感情。 他的心理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机忆继续流淌——是之前那家酒吧。正好门打开了,慧周走出了门外。法曼坐在停在路边的车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边。思考着‘现在应该能把她带走’。 等等。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把下个目标定在这里了吗? 慧周困惑的同时,也确认着事件之间的关系。法曼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在袭击达丽雅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哈罗德,并把目标锁定在与其同行的慧周身上。不对,法曼一开始不是也犹豫了吗?虽然法曼也考虑过绑架哈罗德的计划,但判断这很难实行——amicus的系统和your forma一样,搭载了定位功能。想要停止定位那就只能命令amicus切换到离线模式,或者只有强行停止机能才可行了。然而,直到完全停止机能大约需要十多分钟,在此期间位置信息仍在继续发送。也就是说,并没有那么容易绑架。 所以他才决定跟踪慧周。他在酒店、搜查局和novae公司之间一直尾随着二人,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慧周被孤立的瞬间。 也就是说,慧周所展示出的片刻破绽,对法曼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理解这点后,便开始觉得别扭起来——说起来自己之所以会一个人在那里,是因为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店里。对了,是因为哈罗德接了电话。 ……他当时说了什么? ‘请您先在外面等我吧。’ 心中一阵骚动。 ——怎么可能,不会吧。 但仔细想想,邀请自己去那家酒吧的人就是哈罗德。酒吧位于人烟稀少的小巷子,监视无人机的巡逻也说不上频繁。哈罗德也没有说会选这家酒吧的理由——当时,哈罗德还没洗清案件的冤罪,第二天早上还面临着被传唤。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被逼入绝境的状况。 突然间,随着尖锐的声音,机忆的流向被搅乱了。吓了一跳。自己很熟悉这样的扭曲。 这是逆流的征兆。 骗人的吧? 这段时间应该已经能控制住了,为什么。是因为刚刚有一瞬间感到不安了吗?开什么玩笑。自己也脆弱过头了。这种事情, ‘慧周’ 宛若铃声般的姐姐的声音——对这好久没听到的声音,感到相当怀念。她扬起丰盈的头发,回过头。天真无邪的脸上,浮现出大人般的微笑。 ‘握住我的手。’ 不对,应该已经甩开了啊。自己已经不会去在意了。已经决定一个人活下去了。所以才放手了啊。已经没关系了。没关系——必须回去。啊啊。 拼命地扭转方向。 朝着法曼的机忆,修正轨道——莫名感觉快要吐了。一边拼命寻找,一边把目标转向线上购物。在电商网站的购买记录中,除了犯罪中使用的假发,粉底等化妆品,彩色隐形眼镜之外,还零星确认到了绝缘单元和绳索。确认邮箱。还有数十封未读的邮件。全部都是来自现工作的清扫公司。他为了作案一直无故缺勤。公司想要抛弃法曼——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会被解雇,却依旧不去回信吗。对他来说,作案比工作更重要? 回到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件的机忆中。听着接连不断逃跑的受害者的悲鸣,慧周不由得想捂住耳朵——‘还没有吗?’ 法曼一边袭击着受害者,一边没完没了地在网络上搜索着案件。‘还不够吗?’ 不断地检查着电视新闻,不停地阅读当地小报。‘为什么没被报道?’ 焦急和焦躁,像是要炙烤他一般愈演愈烈。 ‘这样还不够吗?’ ‘只针对相关人员是不够的,也得瞄准普通人了’,但在刺伤达丽雅后,他的案件却依旧没有公开。‘只能改变做法了’ ‘找到哈罗德了’ ‘下次一定可以’ ——慧周发出无声的呻吟。随着犯罪变得过激,他把动摇和罪恶感集结在一起,试图将其在心中捏碎。为了使心情平复下来而叩击着胸口。不要去共鸣。不能去共鸣。不可共鸣。 虽然原因完全不同,但那种压抑感情的做法却和曾经的慧周是一样的。试图成为机械的年幼的自己和——他,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要引发案件。深信必须引发案件。理由是什么?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初始’? 而且最让人在意的是, 在法曼的机忆里,没有一丝一毫对莱克茜的怨恨。 他的心染上的是更为沉重的东西——每晚入睡前的他依旧会不停地思考。如果那时那样做的话,这样做的话。心中的悔恨让他辗转反侧。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然后在梦中见到了她。 那是一场鲜明到几乎会误认为是现实的梦——树荫下,坐着一位少女。泛青的黑发和银框眼镜。这是大学时代的莱克茜·维洛·卡特。 ‘莱克茜’ 听到法曼的声音——她如夜般漆黑的眼瞳看向了这边。 明明仅是如此的梦。 却是一场炫目到仿若置身于璀璨明星群的梦。 回过神时,已经完全沉入到<中层机忆>中了。慧周不久便到达了‘初始’的机忆。一张似曾相识的表情映入眼帘。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是先前刊载史蒂文一事那份小报上的八卦报道——一看到这篇报道,法曼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为什么’ ‘事到如今’ 这些念头仿佛坠入他的内心的一颗水滴,激起了层层涟漪。这难道就是——他决心的源头吗?他下定了决心要制造事端。作为跳板,他直接接触了撰写文章的记者,并得到了特别开发室相关人员的个人信息。 也就是说,那篇八卦点燃了法曼心中的某颗火种。 罗斯辅助官将其称为‘怨恨’。但是,慧周却无法理解。在他的机忆中,完全找不到怨恨之类的东西。岂止如此,反而还有一份淡淡的——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感觉那是一种,更加触之即溃的,温柔的什么。 猛地一下,感到自己被打捞了。 <探索线>被突然拔出,慧周回到了审讯室——哈罗德似乎认为没有必要再继续潜入了。确实,慧周已经掌握了案件的详细情况,也取得了动机和犯罪的证据。但是——只有他的感情,仍旧无法理解。 “看来让他决定走上犯罪道路的,就是先前那份小报吧。”哈罗德的声音让慧周回过了神。“他大概是看到那些八卦,认为可以利用这些八卦来打击莱克茜博士吧。这大致上和罗斯辅助官调查的一样。” 机忆所包含的感情,无法流向作为辅助官的哈罗德那里。能感受到这些的,只有作为电索官的慧周。他会那样判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说得也许是正确的……但我还有点在意的事。” “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他并不怨恨莱克茜博士。”慧周拔下<救生索>,瞥了一眼正躺着的法曼。镇静剂很有效,法曼仍旧在沉睡中。“该从何说起呢……该怎么形容,我觉得他是受到一种近似于责任感的感情驱使,才引发了案件。” “您是说他的行动和感情并不一致?” “是的……也许再往前追溯一下比较好。” “或者,您看不如让他接受一次精神分析怎样?” 这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吧——比如,犯人的精神状态存在某些异常的话,可能没有怨恨也会犯罪。也存在因为扭曲的爱情或毫无缘由的使命感而走向杀人的案子,所以不能否认法曼有精神问题的可能性。 “知道了,先申请分析吧。” “对了,电索官。” 突然,哈罗德露出担心的样子,“刚才您又发生了久违的逆流,果然是状态……” “没事。”慧周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身体不舒服而已。” 可能是自己这边一直躲着他的视线吧,哈罗德也就没有再提起了——然而,在机忆中想到的东西,却犹如牢牢卡在心中的疙瘩一样。 无论怎么甩也无法甩开。 结束电索的慧周和哈罗德下到了一楼,只见莱克茜博士正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摆弄着平板。注意到这边后,站起身的她迈着悠哉的步子走了过来。 “呀,你们好呀。” “博士。您还没有回去啊。” “听说你们要电索艾登,所以总有点在意。” 慧周回想起艾登·法曼机忆中流露出的感情。对莱克茜的那份与怨恨相去甚远,若有似无的什么感情。 “因为是搜查机密,所以不能透露电索的内容。”哈罗德说。 “这我当然懂。就是想知道……艾登他呀,还好吗?” 与其说这是对被搜查机关逮捕的嫌疑人的疑问,倒不如说是在意谢绝会面的友人的情况,莱克茜这番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虽然莱克茜在先前的询问中一直主张自己对法曼没有特别的感情,但果然还是会担心的吧? 慧周回答道:“身体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申请了精神分析。打算明早将他转移到市内的医疗中心。” “精神分析?” 她似乎很吃惊,“他确实是有点认真到吓人的性格……没想到会到那种程度。” 哈罗德委婉的警告道:“不管怎么样,博士都不需要为此事担心哦。” “啊啊,那倒也是。” “博士,”慧周忍不住询问道,“您不必勉强回答……请问您和艾登·法曼的关系是?” 这个瞬间,莱克茜像是愣住了。 “电索官,你刚才不是听过审讯了嘛?只是朋友啦。啊,应该说旧友才对。” “那事实上,就没更亲密的关系吗?” “诶?没有的没有的。” 她像是感到困扰似的挠了挠脸,“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挚友了吧。毕竟只有他一人能和我对等地说话……嘛,虽然已经决裂了。他恨我恨到甚至引发了这种案件。” 慧周瞥了一眼哈罗德——他轻轻点头。也就是说,从哈罗德的角度来看,莱克茜并没有撒谎。也就是说,她真的别无它意吗。 “算了,他身体健康就再好不过了。” 莱克茜的笑容看起来带着些许落寞,“我要回去了。明天还必须协助马文的搜查。” 然后她便快步向入口走去了。途中,她向着站在一旁的警备amicus亲切地打了招呼——莱克茜对法曼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被旧友背叛了两次,即使是她,心里也不可能不产生波澜。 “电索官,”哈罗德问道,“您刚才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啊啊,没什么……只是我个人想确认下。” 不知为何,慧周现在并不想直视他的脸,“不是要去探望达丽雅小姐吗。我们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吧。” 说着,慧周迈开了像是要逃离他的步子——哈罗德投射过来的视线,刺得背后生疼。 5 ‘你们的工作暂时结束了。视法曼的分析结果可能还需要再次电索,但明天应该能休息一天。’ 哈罗德终端上打开的全息浏览器窗口里显示出托托奇课长——她腿上卧着前些日子打过照面的爱猫甘纳什,正在悠悠地摇晃尾巴。 ‘话虽如此……在达丽雅小姐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情况下,你们恐怕也没什么心情尽情放松。’ “是的。”哈罗德露出含糊的微笑,“……说起来,马文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拜托他们一有进展就通知我,但到现在都没有联络,看来……就是那样了吧。’ “这样啊。”他好像咽下了一口叹息,“我都想干脆加入搜查算了。可能比交给当地警察还要好。” “确实,你的观察力能派上用场。”慧周在哈罗德身边说道。虽然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对于管辖范围以外的案件还是无可奈何。“电子犯罪搜查局想再次争取到搜查权太难了。再加上马文的案子和法曼毫无关系。” “当然,我理解。只是个人愿望而已。” ‘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一定会通知你们的。’托托奇劝慰道,‘樋枝。你也不要勉强,知道吗?’ “我没事。”慧周探头看向浏览器,“课长,请别太担心。” ‘不要勉强自己,因为连动物都会产生心理阴影啊。好久之前,我不小心让我家甘纳什吃了真的猫粮,结果啊。’ “那真是不容易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会充分休息的。” ‘没错。要是不舒服的话,记得及时接受心理咨询。’ 留下过度保护的上司的残影,慧周关闭了全息浏览器,——离开伦敦分局的两人正沿着泰晤士河步行。从分局到达丽雅所在的综合医疗中心非常近,仅需步行十五分钟左右。 “也不必那么慌张吧。“哈罗德忍俊不禁,”就算是课长那种人,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发来猫咪照片吧。“ “要先发制人。”慧周翻着白眼,“要是等到她打开话匣子就晚了。” 不知何时夜幕已然降临,街道被点亮得流光溢彩。泰晤士河的河水如同星光坠落一般闪耀——刚走过的千禧桥也浮现出了青蓝色。遥远的另一端,可以一睹圣保罗大教堂的尊容。 即使还有肆意弹出的mr广告,这仍旧是一副美丽的光景。 “说起来,电索官。”他突然瞥了一眼这边,“您的伤怎么样了?” 慧周想起了这件事,手摸脸颊——被法曼小刀划开的伤口上贴着免缝胶带。幸好伤口很浅,留疤的可能性很小。 “没事。已经不疼了……” 这么说着,不知为何下颚颤抖起来。 本来已经准备压下去了——为什么偏偏你又问这个问题。 引发逆流时心里留下的芥蒂愈发膨胀起来,几乎要爆开了。 哈罗德肯定早已注意到慧周的真心。但不知为何,他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如果是平时的话,他明明会立刻厚着脸皮揭穿慧周。 总觉得火冒三丈。 “路卡夫特辅助官。” 慧周停下脚步——哈罗德也在慧周身后数步处站定。 “怎么了?” “我知道你能看穿一切。”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所以说,你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慧周被绑架的那天,艾登·法曼在身后跟踪。 慧周回想起刚才潜入的法曼的机忆——他为了绑架慧周,一整天都在更换共享汽车,尾随在二人身后。具体来说,从慧周走出酒店和哈罗德会合,随后拜访莱克茜的家开始——直到之后走进那家酒吧为止,他一直在跟踪。 令人懊悔的是,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 可是,哈罗德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达丽雅小姐被卷进案件那一刻,你应该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犯人了吧。”慧周下意识地把双手塞进上衣口袋,“但是,你却因为警方发现了马文的尸体而被迫接受传唤。这样下去你就没法参与案件侦破了……所以,你决定舍弃脚踏实地的搜查。在发现法曼跟踪我们之后,你为了逮捕他而把我当成了诱饵。” 哈罗德微微皱眉:“……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这是天大的误会。我也没有注意到法曼在跟踪我们。”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看看你终端的通话记录。”慧周眯眼瞪着他,“在酒吧里的时候,你的电话并没响。你是为了让我被孤立,而撒了谎。” 哈罗德并没有立刻开口。端正脸庞上浮现的困惑如同溶解一般消失——变成了冰冷的面无表情。慧周知道这样的表情。知觉犯罪案件那时,在他揭露了慧周的吊坠里装着的东西时,表情也是如此。 大概,这边才是真正的哈罗德。 沿河散步者的喧嚣如同影子一般逐渐远去。 “——明白了,我承认。”他沉着到冷酷无情的地步,“确实,我把您当作了诱饵。正如您推测的那样,那通电话是假的。” 啊啊——慧周的脚步踉跄。为什么自己从未怀疑过他,一直在相信他呢?不,不对,也没有能怀疑他的余地吧——同时,另一半头脑却极其冷静。这家伙就是会采取这种手段的机械,这件事自己在知觉犯罪那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吃惊。 但是。 不知为何,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电索官,请允许我辩解一点。”哈罗德的语气恭敬而克制,无法听出他的感情,“我从未想过让他绑架您。说到底,让您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敬爱规则不允许的。我本打算把法曼引诱到我能控制的范围内,然后让您逮捕他的。” 能想出这种借口,果然只是机械罢了。“即使如此,你把我当成诱饵这点也没变。” “……是的,就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非常抱歉。” 脸颊上的伤口突然像发热似的疼了起来——达丽雅是他重要的家人,他急于搜查也可以理解。本以为自己可以理解的。正因如此,慧周才会努力去理解他的担忧,想要成为他的支撑。 但是——另一方面,眼前的amicus又在想什么? 自己被法曼绑架的时候,一直祈祷似的等待着救援。 怀着哈罗德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想法,冒险发送了定位。 回想起从公寓被救出时难以言表的安心感——想起被奔向自己的哈罗德紧紧抱住。想起他那机械特有的,不高的温暖。 自己天真地相信着他。 他那紧握慧周的手实际上有何企图,可自己却一无所知。 眼角毫无理由地发热起来。开始惭愧到想要消失。 ——自己不就是个大笨蛋吗。 “为什么,”嘴擅自动了起来,“为什么一开始没和我商量?就算不做那种欺瞒的事也可以啊。你要是跟我说用诱饵计策引出法曼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啊。” 哈罗德静静地吃了一惊。 “我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 “说什么呢?”不知为何,慧周的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笑容,“你说没想到?什么是没想到?我们是搭档吧,是搭档的话就应该互相商量……” 慧周任凭气势说完,但内心很清楚——他没想到不是当然的吗。 因为对哈罗德来说,人类不过是‘棋子’而已。对他来说,人类不是可以互相商量的对等存在。那不是源于恶意或是轻蔑,只是纯粹如此——这些事自己早就知道了。连慧周放开玛托伊都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 原本觉得这样也没关系。 因为自己确实被他拯救了。 但是——如今,慧周却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点的可怕之处。 ‘即使说是在思考,amicus的思考过程也与我们大不相同。’ 莱克茜的话在脑海中复苏——rf型与量产型amicus不同,确实拥有独立的思考回路。但他们的思考回路是黑匣子,无法猜测。 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的价值观和自己这个人类的价值观相去甚远。 慧周明明开始认为哈罗德是自己的搭档了。 但他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抱歉。”amicus的声音把慧周拉回了现实,“确实如您所说,我应该跟您商量的。我再也不会这么做——” “你真的这样想吗?” 应该相信他的反省。无论过程如何,最终都成功逮捕了法曼。这样一来受害者也不会再增加了,慧周自己也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接受他的道歉。 但是——失败了。 内心的东西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反正你还会重蹈覆辙吧,因为你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不管我怎么生气,你都觉得像往常那样用巧妙的态度就能糊弄过去。”啊,明明想停下,却停不下来。决堤的感情像是要将胸口撕裂一样。“我明白的。实际上,正是由于你的计划才能逮捕法曼。而且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存在。当然是为了工作。就算是这样……我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电索官,请您务必听我说。我” “对不起今天没法跟你一起去探病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哈罗德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没法正视他。慧周低着头,快步地原路返回——擦肩而过的人们那冷淡的气息像是撕开了伤口。触碰自己的晚风很是温柔,过于温柔,倒不如说有些辛辣。 慧周握紧了空空如也的胸前。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受伤呢。 他是机械。无论他多像人,无论他被组装得多么能理解人类的感情,他在真正的意义上都不明白人类的心情。这是当然的。所以自己本应不抱任何期待——要是能接受这一切的话,该有多好啊。 不知何时,自己开始信任哈罗德了。 如今自己才注意到这一点。 自己以为能和他成为对等的搭档。 明明不管拉近多少距离,他和自己之间都存在着决定性的不同。 综合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icu里今晚也充满了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电子音。 达丽雅依旧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覆盖在她嘴上的氧气面罩柔和地模糊,然后又再度融化,如此反复。只有她微弱的呼吸是唯一的光——哈罗德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数着她的呼吸。 达丽雅是自己最想守护的人,是必须守护的人。 埋葬索宗的那天,曾如此立下誓言。 正因如此,才不能因为冤罪就退出搜查。已经来不及细细收集拼图碎片了。正因这么想,所以采取了强硬手段,这是事实。 把慧周,当成了诱饵。 实际上,艾登·法曼绑架她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那时,自己被法曼以外的另一位跟踪者吸引了注意力,等察觉异常情况时已经迟了。再加上慧周在跟托托奇通话,露出了很大的破绽。 刚分别的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很明显,自己重重地伤到了她。循环液的温度微微上升——只要慧周没有发现自己的意图,就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己曾告诉过她自己的手段,所以她会察觉到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是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都是因为过于焦急。 ‘你要是跟我说用诱饵计策引出法曼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啊。’ 哈罗德真的从未想过慧周的主张。无论如何,哈罗德至今为止一直都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独自行事。这样更加可靠。自己也很清楚,对大多数人类来说这种做法怎么说都是不够诚实,是不受欢迎的——自己曾向慧周吐露过秘密,但即使对方是她,这一点也应该是不变的。 所以,这次也打算独自完成一切。 但是,结果却成了这样。说到底,慧周似乎比起绑架本身,更对哈罗德什么都没说这件事生气。 为什么? 开始不明白了。 自己到底搞错了什么?应该选择什么方法才是正确答案? ‘让我一个人静静。’ 根据系统推测,慧周很可能提出解除搭档关系——啊啊,真的是搞砸了啊。如果可以的话,明明再也不想放开她了。 到底该怎么做。 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哈罗德突然这么想。自己或许一点都没有看透慧周。 * 第二天早上。通知突然传来。 隶属于伦敦分局的数辆车分别在不同场所发生了交通事故。其中就包括了押送艾登·法曼的车——据说,法曼趁乱逃跑了。 第三章 身处无扉之间的我们 1 艾登·法曼的逃跑对慧周来说也宛若晴天霹雳。 那时自己正在酒店的床上蜷成一团。再加上昨晚和哈罗德的争执,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所以原打算今天要休息一整天,傍晚再一个人去探望达丽雅——结果竟天降此等噩耗。 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会议室中,以慧周和哈罗德为首,挤满了诸如罗斯辅助官那样调查法曼的搜查官们。挂在墙上的柔性屏映出了位于里昂本部的托托奇的办公室。 ‘说明一下情况。’就连托托奇也难掩焦躁,‘罗斯辅助官?’ “好的。”罗斯脸色苍白地回答,“我想您应该知道今天原本要把法曼押往医疗中心……在路上,车子发生了事故。” ‘这我已经知道了。明明都用上了自动驾驶系统,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是,分局的警用amicus好像同时出现了故障……造成五起并发事故的原因也都一样。所有amicus驾驶的车辆都发生了问题。” “有交给novae公司解析过吗?” “在简易检查中,他们发现运转模组的设定被人改过了。虽然不知道是谁通过局内的lot协作【物联网】,擅自更改了设定,但能出入管理用pc安保室的果然只有amicus……” ‘敬爱规则呢?明明有可能将人类置于危险中,却没有启动吗?’ “是的,正如您所说,但novae公司也没搞清楚原因。” ‘总之,把法曼逃跑时的情况调出来。’ “共享监控无人机记录。” 全员的your forma都收到了来自罗斯辅助官的影像数据——除了哈罗德是在便携终端上接受的——打开后。 市内大道的俯瞰图在眼前展开。事发现场位于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正值早高峰,道路相当的拥挤。但得益于自动驾驶系统,车辆才不至于挤成沙丁鱼罐头,能继续流畅地行驶——不一会,一辆面包车就从左下方冲了出来。用无愧于“冲出来”这种形容词的气势。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车了。 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地撞向周围的车,就像是要分开一条道路般向前猛冲。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被撞上了人行道的受害车辆,引来行人的阵阵悲鸣。 ——这算什么情况。 “所幸没有出现死者……但同乘的搜查官中,有一人身受重伤。” 切换了好几次视角后,能看到失控车辆在撞上行道树后才终于停了下来——撞开凹陷的车门出逃的人,正是艾登·法曼。可能是受了伤,太阳穴流着血。他的手上紧握着什么——放大。那是派发给电子犯罪搜查局的自动手枪mma 15。是他趁着混乱,从搜查官那里抢过来的吗。 光是这样,就已经是最糟的事态了。 慢了一拍,一位搜查官从车里爬出来——急忙追赶法曼,但果然还是来不及了。只能任凭法曼消失在了画面之外。 画面到此结束。 “法曼在这之后,抢了一辆停车场的共享汽车后逃走了。因为他拿枪抵抗,所以搜查官也没法追得更远了……” 罗斯辅助官共享了车辆的参考图。“车型为一辆黑色的福特福克斯。目前还没有被抓获,仍然在逃。” “也就是说,” 哈罗德开口道,“法曼事先就计划好了在转移时逃跑,并且让可能会去负责驾驶的局内所有警用amicus都发生故障了吗?” ‘这是目前最有力的线索了吧。不过,我不认为他有出入安保室,并更改amicus设定的能力。当然搜查局里有帮凶那就另当别论了。’ “请您别说笑了。”罗斯抬高了嗓门,“我们是清白的。” 慧周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在法曼的记忆里,没有看到有帮凶的影子。” ‘看来还是去问法曼本人最方便啊,’托托奇板着脸,‘优先追捕他。罗斯辅助官,法曼的位置信息和共享汽车的行驶路径是?’ “虽然位置信息被他切断了,但总算是把行驶路线给导出来了。” ‘切断吗?所以法曼又是从哪儿弄到了绝缘单元吗?’ “恐怕就是如此。现在就把数据发送给你们。” 再次接收到了数据。英格兰的全境地图填满了慧周的视野。载着法曼的共享汽车向着克罗伊登笔直南下——他自己的位置信息就在此地中断了。然后汽车突然改变方向,再次北上后又向西驶去,越过了海威考姆勃,途径了牛津郡,然后——在进入科茨沃尔德地区附近的惠特尼小镇后,便无法再获得任何情报了。 “虽不清楚科茨沃尔德一带是否都是技术限制区域,但那里起码全域都是指定通信限制区。” 指定通信限制区——慧周脑中也有相关的概念。它指的是以阻断位置信息和网络类的通信网为目的,设有能妨碍通信功能装置的技术限制区域。比方说,很多地区在作为机械否定派luddite生活圈的同时,又发挥着观光区的作用,这样当地居民难免就会与your forma用户共同生活。如此一来就涉及到mr广告的问题了,所以为了坚守作为技术限制区的面子,创造出了强制离线的环境。 总之,共享汽车的行驶路径是隐藏不住的。难道法曼是想利用地利优势,来给追兵设套吗? 托托奇焦躁地发问:‘为什么没能赶在法曼逃到这里之前拦截住他呢?’ “我们在重要的地方都设置了盘查,但都被他绕过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法曼大脑里甚至搭载了最新的预测系统啊?’ “非常抱歉。” 罗斯诚惶诚恐,“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法曼所逃到的科茨沃尔德地区禁止使用监控和无人机。” ‘是嘛。就算不行,我也会向州长申请使用许可。’ 托托奇揉着眉心,‘附带当地警察的协助申请和搜索部队的编成。当然,还需要你们全员的协助。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啊啊——慧周傻眼了。这不就是又要全部推翻重来的意思吗。 科茨沃尔德地区位于伦敦西北方——地处英格兰中部的丘陵地带。据说古代因羊毛交易而繁荣,从数百年前开始一直维持至今的街景演变成了旅游资源。九二年的大疫情后,大多当地居民都转向机械否定派,所以这里成了技术限制区域。 总而言之。 “这寻找的范围怎么说都太大了……” 对艾登·法曼的搜索活动,最后还是以当地警察和电子犯罪搜查局分担搜索范围的形式展开了。而且还是以询问逃跑车辆目击情报为主的排查式搜索。这完全与时代脱节了,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而慧周此时正与哈罗德一起辗转于北部的一个小村庄——这已经是第五处了,但至今没有取得显著的成果。 “这个村子里好像也没有目击者呢。” “这做法原本就太乱来了。福克斯在英国满大街都是,怎么可能有人能记住每辆车的车牌。” 慧周一边咒骂着,一边坐上从分局借来的沃尔沃旅行车。虽然这辆车姑且搭载了各种各样符合搜查局身份的功能,但依旧在搜查上派不上用场。顺便一提,离线情况下自动驾驶功能也没有任何意义。 “您说得没错。”哈罗德也坐进了副驾驶,“这里的居民都是不安装your forma的机械否定派,然后即便有派的上用场的游客的机忆,也不允许在询问环节使用电索。” 仅是面对艾登·法曼扑朔迷离的去向就已经够头痛了——慧周望向一旁的哈罗德。 本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整理心情来着。 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老实地回到调查中。 “而且要是法曼早就换了车,然后离开了科茨沃尔德怎么办?” “罗斯辅助官他们也在同步监视租车和失窃报告吧?既然没有任何消息,那就只能认为他仍在开着福克斯逃亡。” “那你的意思是,法曼会在人流量较大的白天潜伏起来吗。”慧周无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如果到晚上还没拿到搜索无人机的飞行许可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了,那我们只能把赌注押在盘问上了。课长说过会尽量多在几个城镇村庄里设置的。” “我倒是希望能盘查出来啊,但估计很难吧。” 在那之后,慧周她们又寻访了多个村庄,但始终没有找到法曼的踪迹。虽然看到了好几辆和逃跑车辆同款的福克斯,但无论哪辆车牌都不对。这种车型本身就是英格兰使用频率颇高的大众车。仅凭这点,就足以让搜索部队无功而返了。如果法曼是故意的话,那还真是聪明之举。 只有毫无意义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就这样,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慧周一行终于来到她们所负责的最后一个村庄——比伯里小镇。虽然这里只是个靠近科尔尼河的小村庄,但也是有名的观光地之一。教堂、宾馆等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看到穿着轻快服装愉快地散步的游客。科茨沃尔德虽然是技术限制区域,但其独特的景观和别墅群也积攒了不少人气。经常会有your forma用户打着“电子戒毒期”的名号来此地游玩。【digital detox指一个人远离智能手机和电脑等电子设备的一段时间,以借此机会为自己减压或将关注点转移到真实世界的社交活动中】 慧周她们也混在游客中打听着情况,但还是没能得到线索。 到此为止吗?——果然还是会忍不住沮丧。 “那就赌其他搜索部队会找到吧,” 哈罗德鼓励道,“虽然没能取得什么成果,但最后能来到这里的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什么意思?” “比伯里被威廉·莫里斯誉为英格兰最美的村庄。实际上,这里的景色非常美丽吧?” 慧周停下脚步,重新环视四周。沿着平缓斜坡而筑的房屋,全部都是由乳白色的石灰岩堆砌而成。屋顶探出的烟囱仿佛与外墙上繁茂的植物共生一般——从旧时代就屹立于此的建筑就这样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小路描绘出平稳的弧线,散发着柔和绿意的花草在即将落幕的日光中微微摇曳。潺潺流淌的小溪上,承载着轻快地戏水的水鸟们。 确实是个漂亮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游客消失了。 注意到唯有自己和哈罗德两人独处后,慧周莫名地紧张起来。 “电索官。”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口道,“我知道不该由我来说……但可以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吗?” 突然想说些什么呢。 慧周愈发不快起来,用力咬了咬嘴唇内侧。 “没什么,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在为达丽雅小姐着急。” “但是,您没有原谅我。” 倒不是没有原谅——本来,这就不是要不要原谅的问题。 毕竟他是amicus,而非人类。就拿表达诚意这件事来说,就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在发生知觉犯罪案那时,自己就应该十分清楚了。 所以说,事到如今会为这种事情烦恼才不正常。 但是——还是一不小心就受伤了。 “那个……莱克茜博士说rf型的黑盒是深不可测的。” 慧周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最终挤出了这些话。 “是呢。”他静静地点头,“不过,这并不局限于rf型。系统越复杂,黑盒的范围也必然越广。” “没错……换成你们的情况,那就可能出现人格的成长。总之,不同于只会佯装思考的量产型amicus,rf型是货真价实地在思考。” “虽然安格斯副室长他们并不相信,但博士是这样说的。” “我也和博士意见相同。所以大概……” 慧周拼命地牵引着仿若细丝般的话语,“正如安格斯副室长所说的‘拟人观’那般。我很清楚,你我之间的思维模式完全不同。但是,正因为你真的要比其他amicus更‘像人’……” 所以自己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向他寻求和人类一样的价值观——开始变得深信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存在。 自己对amicus的看法确实改变了。但是。 要是能和以前一样淡然处之的话,也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吧。 “傍晚那会……我太不冷静了。我只是在把我自己希望得到的反应强加给你,”慧周的手无意中贴在了胸前,“也就是说……想让你信赖我,依靠我。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你‘对等的搭档’而已。” 反射在地面上的夕阳刺痛了眼睛。 “可是你比人类更聪明,更理性。而正是这份优秀,让你在做大部分事情的时候都能如愿以偿。对你来说,只有达成目的才最重要,那种想法并没有任何恶意。仅凭着纯粹的动机……只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棋子就好了。” “我知道我很不诚实。” “但是,那也不过是与我们人类的价值观相比时,才会这么觉得的吧。” 他沉默了下来。 漂来的薄云,慢慢地吞没了夕阳。 两人的影子,消融在了黑暗中。 “……电索官。我真的非常后悔我伤害了您。” 流露在amicus那张精巧的面容上的,既不是轻视也不是放弃,只是仿佛抑制着某种深切的感情一般,面无表情。 “对我来说,达丽雅是最优先的存在。正因如此,我才做出了让您成为诱饵的选项。”那双冻湖般的瞳孔依旧平静,“不过,请您务必相信我,唯独让您遭遇危险这种事,我从未想过。我是真心为您能安全回来而感到安心。” 被带出法曼公寓时,哈罗德抱住了自己——那绝非谎言。那时的他确实感到‘安心’,并迎接了慧周。只是,这种感情的字面意思相同,但内涵或许与人类不同。 他平时看起来和人类别无二致。对作为家人的达丽雅所抱持的爱也好,还是对索宗被杀害的复仇也好,几乎就是‘人类’本身。 但,果然还是不一样。 中文房间理论不适用于rf型。 即便如此——哈罗德仍是某间小房间的居民。 “我是不是该更加了解你比较好?” 嘴里编织出这段话的同时,一种绝望的感情翻涌了上来——两人一定很难互相理解。这种连人类同胞间都难以做到的事,竟然还幻想在amicus身上实现。对于一直以来都逃避与他人相处的自己来说,这无疑是一堵难攀的高墙。 但为何自己还是想要去了解他呢。 难道是因为这么做后,自己就不会再暴露在危险中吗? 应该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小溪的声音仿若啜泣。 “我们要如何才能对等?”慧周脸上挂着无可奈何又自嘲的笑容,“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能窥探你的心就好了。要是能像电索潜入那样,进入你的思考就好了……这样一来,你的感想,感情就都能。” ——这样一来,肯定就能理解了。 刚才还在嬉戏的水鸟们,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 “……是啊。”哈罗德仿佛感受到了伤痛一般皱起了眉头,“我也认为,要是能潜入您,那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才能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理解您。” 这番话太不像他了。 慧周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应该早就了解我了。姐姐那时候也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更为……” 他眯起了双眼,仿佛正凝视着远方炫目的什么。“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好像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哈罗德含糊地微笑着,转身背对慧周——不知为何,胸口宛若刀割。 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悲伤? 这也是他的计算吗?还是货真价实的感情? ——那真的感情又是什么? 当自己和他的价值观相互碰撞时,又凭什么能证明自己的感情是‘真货’呢? 即便苦思冥想,仍未寻其答案。 黄昏就像燃尽的柴火一样,逐渐变暗。 不久,夜幕就将降临。 2 日落后。慧周二人租下了比伯里的一家古老礼品店。这是为了保证与外界的联络手段,也就是固定电话。在指定通信限制区无法使用联网终端,因此必须依靠过时的电话线——也就是安装在店内的固定电话。 打烊后的店内一片寂静。放在柜台上的电话是拨号式的,完全不懂要怎么操作。慧周一边读着标签上的说明,一边把沉重的听筒贴在耳边,打给托托奇课长——还好顺利拨通了。 慧周汇报完毫无收获之后,托托奇也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 ‘其他搜索部队也没什么好消息。无人机的使用申请也没有通过。虽然我想法曼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这样简直毫无进展啊。’ “盘查怎么样了?” ‘只是大致设置了一下。实际上我们想派人在所有的城镇和村落盘查,但人手不够。一大半都是由警用amicus补上的,所以如果被他强行闯卡的话就没任何意义了。’ “希望至少能掌握他的行动轨迹……” ‘可以认为法曼没有更换车辆。被盗和租车商那边都没有收到疑似线索。’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只能先做力所能及的事了。“我们会在比伯里埋伏一整晚。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会再联系您的。” 慧周静静地放下愈发沉重的听筒——无法抑制心头升起的焦躁。 结果,花了一整天,却毫无进展。虽然希望法曼还潜伏在科茨沃尔德,但他带着绝缘单元。很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如果他就这样逃之夭夭的话,这下才真的无法挽回了。 但是,如今能做的事是有限的。 慧周咬着牙离开电话前——突然,眼前出现了软绵绵的白色物体。慧周吃了一惊,不禁僵住了。 “请看这个,电索官,真的好可爱呀。” 目光逐渐聚焦——哈罗德手中拿着的是一只毛绒小羊。有着圆溜溜的眼睛,以及手感很好的厚厚羊毛。羊毛交易的历史,凝聚于此。 “这是商品吧。”慧周指了指放毛绒玩具的架子,“放回去。” “我已经付过钱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抬眼望去,柜台上放着几张模拟英镑——店主已经回家了,所以没人能打开收银机。 “送给您。” 慧周一脸疑惑:“……突然做什么?” “抱着它的话,或许就能平静下来哦。” “要是光抱一下羊就能找到法曼的话,那说不定真能平静下来。” “肯定能找到的。来吧,请。” “不用,不要。” “不必客气。” “我没客气。”慧周如此主张的时候,哈罗德已经让她把毛绒玩具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天然羊毛软绵绵的,令人心情舒畅——才怪!“别闹了。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慧周把毛绒玩具推了回去,坐在拉过来的圆椅子上——慧周瞥了一眼哈罗德,发现他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正在拨弄着小羊的耳朵。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不行。已经搞不懂要以什么态度与他相处了。 明明哈罗德在努力地像平时那样行动的。 回过神来,沉默已然降临——店里的灯光调暗了,总觉得充满了寂寞的气息。白天在游客面前如同宝石般闪耀的毛绒玩具也好,蜂蜜瓶也罢,薰衣草制品也好,包装好的鳟鱼肉饼也罢,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变回了毫无生气的物品。 嘀嗒、嘀嗒,机械时钟的秒针走动着。 慧周为了平复无法平静的内心,强行闭上眼睛。 “电索官。” 哈罗德突然呼唤道——慧周睁开眼睛,发现他站在柜台旁边,凝视着贴在墙上的海报。在技术限制区域当然不存在mr广告。所以作为替代的纸质广告被贴在了各处。 “怎么了?” 哈罗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所以慧周也望了过去——简单来说,这是一张别墅的宣传广告。海报上画着科茨沃尔德特有的蜂蜜色房屋,‘在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不来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吗?’跃然纸上,还细心地印上了比伯里小镇周边的别墅区地图。 很多指定通信限制区的土地,都出售给了有强烈戒网瘾意愿的your forma用户。也就是说,科茨沃尔德也不例外吗。 “这张海报怎么了?” “不。”哈罗德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能开车出去吗?” 怎么了?继毛绒玩具之后,他还要说想买栋房子吗? “不行,不知道托托奇课长那边什么时候会联系——”慧周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吧。“……难道说,你明白什么了吗?” 哈罗德依然一副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恐怕已经锁定法曼今晚的目的地了。” 慧周不禁哑然——开玩笑的吧? 在告诉托托奇要离开比伯里小镇之后,慧周二人一同坐上沃尔沃出发了。 “所以说,”慧周手握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哈罗德,“你为什么觉得法曼会来这片别墅区?” 哈罗德的手中仍然握着从礼品店墙上揭下的海报。从粗略的地图来看,别墅区在从比伯里小镇出发后几英里范围之内,共有四处。 “科茨沃尔德现在在我们的搜索范围内。按理说法曼应该会想尽快离开这里。但你却认为,法曼会暂时停留这片别墅区内。” “是的。” “理由是什么?” “感觉有几点不自然的地方。” 他只回答了这些——又要对计划保密吗。慧周咽下叹息。即使哈罗德不愿说明详情,但他的推理往往是正确的。这次也有什么根据吧。 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明明总是被他背叛,但最终却不得不听他的。 慧周心想,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被他这样愚弄啊。 二人借助地图,来往于各个别墅区之间。已经依次寻访了三个区域,但别提苦苦寻觅的法曼了,就连福克斯的影子都没见到——二人再次乘上沃尔沃,朝着最后一个别墅区进发。道路基本上只有一条,简单到不必确认地图。这里的道路完全没有伦敦那样复杂。 往来的车辆已经完全消失,只留浓厚的黑暗紧贴在四周。从比伯里小镇出发时的暮色天空,如今也已经涂上了忧郁的夜色。 “下一个就是最后的了。” “是的。如果没找到法曼的话,就是我的推测落空了。” “或者是辅助官的推理超前了一步。”哈罗德似乎无法认同,所以慧周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说……你的推测应该不会落空的吧。” 希望以后别再让这边特意说出口了。慧周总觉得尴尬起来——但他却没有飘飘然,而是不知为何,露出无力的微笑。 “确实,我在搜查方面很少失手,但遇到和您有关的问题时却频繁地推测错误。” 这次换慧周不停眨眼了——那是什么意思啊。 不久,车窗外的房屋飞逝,变成了有着间隔的林荫道。前方广阔的草地空空如也,现在已经看不到羊群的身影了。远方横亘着隔开土地的石墙。 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无处可归一般,愈发地响亮。 二人究竟要这样去往何方? 现在也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已经得出答案了。结果,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变得对等。 即便如此——会忍不住这么想,果然是自己这个人类应得的报应吗? 前方突然出现了光明。笔直道路的尽头——有辆车正从对面开来。好久都没有看到除自己以外的车了。 “……正如您所说,我的推理果然先行了一步。” 哈罗德屏住呼吸说道。 “——是福特福克斯。” 对他的视觉设备来说,这点距离和黑暗根本不成问题。 他说什么?慧周立刻拿起仪表盘上的夜视望远镜——确实是一辆黑色福克斯。二人苦苦寻觅的对象如今正向这边驶来。前挡风玻璃一片漆黑,看不到司机的样子。 但车牌号是。 “与逃逸车辆一致。” 毫无疑问,这正是艾登·法曼抢走的那辆共享汽车。 果然,哈罗德不会失手——终于找到了。 不能让法曼就这么逃掉。 “辅助官,抓好了。” “…………”哈罗德似乎有所察觉,“请手下留情。” 法曼似乎没有发现慧周这边的真面目,毫不犹豫地把车开了过来。车开得相当快。沃尔沃和福克斯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慧周开始操作仪表盘上的控制板。搜查时曾经对这些没用的功能束手无策,但如今又是另一回事了。 开启可在离线状态下使用的辅助追踪功能。 两车擦肩而过。 瞬间,慧周猛打方向盘。 在强力的辅助功能运作下,沃尔沃的车身急速转向。离心力大到让人想吐。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划破静寂——沃尔沃紧贴在福克斯车后。慧周准备发出警告,正把手伸向喊话器时。 福克斯突然加速,直接开出了道路,向着草地逃去——对方的逃跑在预料之中。原本就没想过他会悠闲地接受我方的追逐。 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简直是乱来。”慧周忍住咋舌的冲动,“他到底准备去哪?” “电索官,他要逃掉了!” “我知道……!” 慧周再次猛打方向盘——跟在福克斯身后驶向草地。无视了“哐当”一声撞上来的冲击。已经没工夫发牢骚了。刚一驶上草地,车厢就像在胆怯似的,喀嗒喀嗒地摇晃着。 哈罗德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把尼瓦开过来了。” “这车应该也能越野的!” 慧周拼命踩下油门,但速度却提不上来。被车轮碾碎的牧草飞舞起来,划过前挡风玻璃。距离逐渐扩大——不行。慧周再次触碰仪表盘上的控制板,打开安全控制系统,关闭了限速器。 哈罗德大吃一惊,嘟囔着:“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 限速器刚一关闭,油门就深深下沉。 沃尔沃的速度大幅提升。福克斯像是被吸住一般,两车逐渐靠近。慧周操纵着带有辅助功能的方向盘,把车开到距离对方最近的位置。总而言之,必须让对方停下——前方,隔开草地的石墙逐渐逼近。 机会来了。 福克斯车主似乎早已踩下了刹车,逐渐减速——追上了。将辅助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沃尔沃车头撞上福克斯的车身,像要把对方推出去一样直接撞了上去。咬上来的反作用力。对方的车失去了平衡。福克斯划出一道弧线,大幅旋转。大量杂草飞舞起来,四散开来。 慧周立刻停下沃尔沃。 这下就应该能拦住他了。 但是——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去,福克斯竟然挺了下来。车身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惨不忍睹。然而,福克斯却若无其事地再次转向这边。车头灯如同猛禽的双眼一般闪耀。 骗人的吧——为什么他还能重整架势?法曼不可能有那样的驾驶技术。 “电索官!” 瞬间,福克斯逼近。一片空白。激烈相撞。前挡风玻璃撞出龟裂,慧周的身体猛砸在座位上。安全气囊弹出——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反击。眼冒金星。是轻微脑震荡吗? ——现在可不是摇摇晃晃的时候。 慧周几乎仅凭感觉踩下了油门。 但沃尔沃却只是软绵地发力,并没有前进的意思。越过碎得像蛛网般的前挡风玻璃——能看到撞扁的引擎盖。发动机室被完全撞坏了。糟糕透顶。 “您没事吧?”哈罗德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很大的回音,“电索官,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慧周说着,解开了安全带,“下车吧。必须走着去找……” 慧周有些踉跄地走出车外——一边闻着草地的青涩气息,一边靠在惨不忍睹的沃尔沃上。慧周用开始恢复的视野环顾四周。 福克斯的尾灯沿着石墙向远方驶去。 完全被对方摆了一道。 明明再差一点就能抓到他了。 哈罗德下车说道:“法曼的车也受损了,开不远的。” “即使如此,就算我们徒步去追,也肯定会被他逃掉……” 慧周这么说着,扭头望去——看到了孤零零地伫立在石墙尽头的人家。是这片草地的拥有者吧。车库的灯啪地一下打开了。本地居民似乎听到了这边的骚动,正怒吼着朝这边走来。 “目前我们好像是非法入侵者呢。”哈罗德有些郁闷地开玩笑说,“怎么办,要说我们只是在田间小道上开车散步吗?” 但慧周却——将目光投向停在车库内的一辆皮卡车上。 “辅助官,用那辆。” 从当地居民那里借来的皮卡车充满活力地穿过草地——福克斯的车辙像是割草似的留下清晰的痕迹,不必使用your forma的标记功能也足以确认。 “当地居民能配合搜查真是帮大忙了……虽然我想这么说。”坐在驾驶席的哈罗德一副吃惊的样子,看向慧周,“那样几乎算是威胁了。明明可以交给我来办的。” “要是有时间的话会交给你的。”慧周由于罪恶感缩了缩脖子。那位居民似乎相当生气。但慧周这边却只是急忙道了歉,就在他面前出示了id卡,半强制地要求对方协助。“他要是想给搜查局抱怨,还先得他家有电话才行。” “哎呀,您忘了公用电话吗?比伯里小镇里可还留着这种东西哦。” “…………” “由我来努力说情吧。” “那真是多谢了。” 慧周如此回答,突然回过神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可以和他像平时那样交谈了。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慢慢忘记一些生硬感呢? ——现在该考虑的是法曼的事。 月光划破空中的云彩倾注而下,将草地染上一片银色。皮卡车在宽广的大地上缓慢行驶着,身后带着淡淡的影子。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晕染般的黑点——随着皮卡车逐渐靠近,可以看出这就是那辆福特福克斯。车前的保险杠耷拉着,引擎盖像柔软的布料一般满是褶皱。以一副到处都是坑的凄惨模样,被扔在了这里。 慧周二人下了皮卡车,小心地靠近福克斯。但车上并没有人的气息。似乎没人。也就是说法曼已经逃走了吗。 “电索官。请看这里。” 哈罗德手指脚下——凝神看去,杂草上似乎有什么液体在往下滴落。 “这是什么?”慧周蹲下触摸了液体。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指尖染上了纯黑色。慧周闻了一下液体的气味。像是石油那样独特的臭味。“……循环液?” “好像是这样。驾驶席的座位上也有。” 正如哈罗德所说,驾驶席——具体来说是头枕附近——也染上了同样的循环液。 ……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应该是法曼。”慧周难掩困惑,“这辆福克斯肯定是他抢走的那辆共享汽车。但是车里为什么会有循环液?” “我也没有理解现在的状况……” 哈罗德用眼神示意——弄脏了杂草的循环液宛如路标,一路横穿过草地。不远处能看到像是剪影般建在一起的几户人家。 考虑到当地的情况,这里正是两人来到的最后一个别墅区。不知是否因为过了旅游旺季,没有一户开着灯。 慧周和哈罗德不禁对望了一眼。 “他好像以为自己逃过我们的追踪了,但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没错——走吧,辅助官。” 慧周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腿上的手枪。 3 别墅区里零星洒落的循环液,毫无迷茫地延续到了一户民宅。 房前停着一辆盖着车罩的车。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建筑物为了搭配景观,特意设计得很古朴,但房屋本身看起来还是比较崭新的。外墙体使用了科茨沃尔德地区特有的石灰岩,鼠尾草绿的大门也很华美。如果没有门把手上黑色的循环液痕迹,那就更完美了。 慧周一下子有点迷茫了——自己一行一直在追捕的人,理应是艾登·法曼。然而到了这里,却愈发不确定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也没有回头的选项。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马上能叫到增援的情况。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木质门扉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结实。慧周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把手——没有上锁。但也没有被暴力开锁的痕迹。对方有这个家的备用钥匙吗?因为‘负伤’了,所以忘记锁门了? 哈罗德小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做?” “就这样冲进去吧,你跟在后面。” “还请小心。法曼有枪。” 慧周重新握紧了手枪的握柄,打开了保险safety。再次在脑海中确认从外观推测的房间格局。调整呼吸。瞥了一眼哈罗德,他点点头。 上吧。 轻轻推开了门。 慧周立刻举起手枪,但给出回应的,只有冰冷的寂静和黑暗。屏息倾听,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循环液依旧滴落在地面上。但是,光线太暗了。 “辅助官,”慧周细语道,“看得见吗?” “请向左边的房间继续前进。” 慧周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向左——等候着二人的,是间厨房。厨房相当气派,配有烤箱,橱柜里的杯子之类的餐具好像都是成对摆放的。窗边放着固定电话。所见之处没有放置洗衣机。一个纸袋被随意扔在餐桌上,漏出了里面的食物——旁边散落着免缝胶带。循环液的痕迹就此中断了。 头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咚”声。 ——在二楼吗。 慧周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和哈罗德一起爬上楼梯。正对自己的是间浴室,右手边有两间房间,左边只有一间——从左边开始确认。慧周将背后交给哈罗德,打开了门。这是间客房。仔细检查了衣柜,没有人藏在里面。衣柜里塞满了男性的衣服。确认浴室没人后,慧周又向右手边两间房间走去。一边是卧室,那另一扇门后——是工作室吗。布置得像是工作室一样。 刚一踏入房间,一股像是机油的味道扑鼻而来。穿过纱窗照射进来的月光勉强赶走了黑暗。靠墙的工作台相当宽大,摆放着与时髦装潢不搭的带锯机【带锯机:用于原木剖料、剖分板方材、大板皮锯成薄板或小方,也可用于将毛边板裁为整边板或方材】、家用3d打印机、以及一些工具。还有就是,被扔在一旁的绝缘单元类的设备——这里到底是。 慧周的视线像扫描一样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有人躺在地板上。 然后惊呆了。 没有看错,此人正是艾登·法曼。他的两手两脚都被绳索牢牢绑住,正躺在地上。他的嘴里扎着绑带,但眼睛却没被蒙上。脖子上的端口中插着不知名的hsb——怎么回事,他那时应该是试图逃跑了啊。 那他为什么会被监禁在这里? 法曼似乎还有意识,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脸。那双憔悴不堪的眼睛来回注视着慧周和哈罗德——但也仅此而已。似乎连扭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他一直就在这里吗?” “我也不明白。” 哈罗德没有看向这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之前追赶的人就不是法曼。” “但是,这个家中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那个循环液又是怎么回事?” “问问本人不是更快吗?” 所言极是。慧周把枪塞回腿上的枪套中,在法曼身边蹲下。伸手解开绑带——这与前几天的立场完全反过来了。 “法曼,”即使慧周喊着他的名字,他也只是一脸朦胧,毫无作答。“你应该是改造了搜查局的警用amicus后逃走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曼微微睁开眼睛,重复着微弱的呼吸。他甚至都可能没有听到这边在说什么。 “说不定是被下药了。我去联系课长叫救护车……” 突然,法曼嘴里漏出了小小的声音。总算能看到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在颤动着。 “好痛,”勉强才听清楚他那沙哑的声音,“帮我解开……” 慧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检查绑住法曼的绳索——似乎由于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被绑住,他的皮肤上勒出了触目惊心的淤血。现在这种状态,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被诽谤成调查局的管理方式存在问题。这样很难说是考虑过嫌疑人的人权。 实际上,他很虚弱。 “电索官。用这个。” 哈罗德从工具中找到锯齿小刀。慧周接过来后,割断了束缚住法曼双手的绳子。双腿的绳子保持不动。万一他站起来逃跑了,那就麻烦了。 “法曼,”慧周再次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这里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 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浪——当意识到是枪声的同时,一道热意掠过慧周的肩头,窗玻璃四散开来。猛地回过头,瞥见了站在房间门口的人影,然后又是一阵枪林弹雨。慧周当机立断地向后猛退。但因为用力过猛,撞到了工作台。伴随着“哗啦哗啦”声,工具散落了一地——啊可恶,对方藏在哪里了! “电索官,请退下!” 慧周大吃一惊。就在哈罗德差点就要抓住人影时,对方激烈地抵抗起来。黑色雨衣的帽檐遮住了眉眼,无法看清五官。只不过,循环液像雨洒落到了地上——原来如此。作为amicus的哈罗德能够制止的对手,不可能是人类。【逻辑分析:按敬爱规则哈罗德不能攻击人,所以他能按住对方=对方不是人】 但是,为什么。 哈罗德抓住了对手的手腕。amicus仍在抵抗。可能是伤口裂开了,黑色的液体不停地滴落——枪声咆哮着。打坏了天花板照明设备。哈罗德毫不畏惧地和amicus扭打作一团。amicus的枪离手了——这是法曼从搜查官那里偷来的自动手枪mma 15。 哈罗德进一步将对方强行按倒在地。还没等对手起身,哈罗德就压在了他身上。这早已超过制止的范围了吧。还在挣扎的amicus的帽子剥落下来。 ——骗人吧? 慧周顿时僵住了。 从帽檐下散落出来的金发,连黑暗都无法折损其光辉。端正的面庞仿若艺术品。紧闭的嘴唇下,有一颗浅浅的痣。 amicus现出的容貌和哈罗德别无二致。 难道是。 怎么可能。 “……你应该死了啊。”哈罗德胆怯地呢喃道,“马文,你为什么……” 毫无疑问,那就是马文·亚当斯·奥尔波特。 还没等哈罗德说完,马文就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他的双眼睁得异常的大,好像在凝视一点似的一眨不眨——很明显他的样子不正常。是失去理智了吗? 慧周立刻拔出手枪, “不行,请不要射击!”哈罗德一边尽可能地压制住马文,一边说道,“应该逮捕住他,分析他的存储器——” 这时,马文的手臂向其他方向挪动着。像是在摸索什么似的在地板上匍匐着——他是想拿到滚落到那边的手枪, 不行! 慧周按下了扳机。 开了一枪。回荡的枪声让房间为之震动——本想瞄准马文的手臂。但是子弹大大地偏离了轨迹,然后吸入了马文的头部。自己本来就不擅长射击。更不要说因为害怕命中哈罗德,导致轨道严重偏离了。 嘭的一声,马文的躯体失去了力气。 他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停止了一切活动。 万籁俱寂。 慧周茫然地放下了枪。双腿无力,不由得瘫倒在原地。 ——太糟糕了。 马文已经一动不动了。黑色的循环液从头部裂开处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将地面侵蚀——毫无缘由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电索官。” 哈罗德从马文身上站了起来。所幸,他没有受伤。 “对不起,那个……”慧周勉强挤出了话,“我并没有想杀死他的意思。准备瞄准的是手臂。” “不,做出错误判断的人是我。”他依旧很冷静,“在那种情况下,逮捕本身就是强人所难。” “说的不是这个。”说的才不只是这个。“他应该,是你的兄弟啊。如果是真的……” 哈罗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死亡的马文:“确实是真的。”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是他监禁了法曼吗?”伴随着不快的余韵,疑问也逐渐膨胀。一切都莫名其妙。“难道泰晤士河畔发现的尸体是假的?” “我能想到几种假设——慧周!” 哈罗德喊道——一只大手从背后勒住了慧周的脖子。起身的人正是法曼。难以置信。难道,刚才那副虚弱的样子全都是演技——根本无法挣脱。 片刻间,视野就扭曲了。呼吸道被猛烈的力气压迫,呼吸快要。 眼前一片昏花。 不久,意识就断绝了。 哈罗德茫然无措。慧周纤细的身体失去力量,耷拉着脑袋——法曼看到慧周已经失去意识后,将慧周的身体横放在了地上。与刚才的攻击行为相反,他的动作谨慎得令人惊讶。 “对不起,电索官。” 他发自内心地道出歉意,然后把绑着自己双脚的绳子切开——法曼的演技也太过完美了。不对,事实上也并不是演戏吧。由于长时间监禁,他的身体状况在任何人看来都糟糕得显而易见。他的面色差到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但是,自己没能看穿。 而且还不只是这次,竟然吃了两次出其不意的亏。 “不管您逃到哪里都是没用的哦,mr. 法曼。” 法曼对哈罗德低声的警告置若罔闻。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拔出插在连接端口上的hsb,放到了工作台上。 那是通过非法交易得到的加工机忆hsb吗?——果然,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但是她好像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样子。不,这不是和稀里糊涂自投罗网的哈罗德没什么不同吗——就在哈罗德思考的时候,法曼已经拿起工作台上的绝缘单元,安装在脖子的端口上。他捡起剥夺自己自由的绳索。然后, 这次又捆到了慧周的身体上。 “mister,”哈罗德终于忍不住了,“……您打算对她做什么?” “只是绑起来而已,”他的声音依旧很虚弱,“为了不让她在醒来之后能马上逃走。” “您觉得我会放任不管吗?” “但是,你这个amicus是无法阻止的吧。先不提我只是想束缚住她,说得更极端点,就算我说要杀了她,你也只能在那里看着。你无法通过攻击人类的方式阻止我。”法曼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笔直地盯向哈罗德,“还是说——你能做到吗?你做得到用比刚才制止马文之上的方式制止我?” 哈罗德只能缄默不语——在躺倒的慧周身旁,她的手枪像在呼唤他一样闪闪发光。回头一看,马文所掉落下来的手枪也是。但是不行。自己不能威胁这个人。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达丽雅的身影。 ——即便如此,还是不行。 “哈罗德,你很聪明嘛。” 法曼的视线回到了手边——他淡然地用绳索捆起了慧周。哈罗德忍耐着焦躁,低下了头。 无可奈何。 现在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法曼喃喃道:“搜查局似乎以为我的行动都出于对莱克茜的怨恨。” “但电索官并没有这么想,她从您机忆里感到了不协调的地方。” “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请求。我明明让她追溯到更旧的机忆里。” “电索有各种各样的规定。” 当然,慧周虽然产生了不协调感,但却没有看穿法曼真正的意图——这样就好。她什么都不用知道。一旦知道了的话,慧周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一定会很痛苦。 “即使樋枝电索官无视规定,想追溯你的记忆——我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哈罗德静静地开口,“我知道您想做什么,mister。” 法曼绑好慧周后,捡起了她掉落的手枪塞进腰带里。就像是要在满是工具的地上找到空隙那样,法曼慢慢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你的脑之中,哈罗德。” 哈罗德闭上了嘴。 “也许你还没有自觉,但rf型很危险。莱克茜不仅是对我和novae公司,甚至对伦理委员会都撒了谎……只要你愿意,可以帮我个忙吗?” “不论您想干什么,我都不能协助。” 哈罗德冷静地反驳道,“我隶属于电子犯罪搜查局。之所以会允许您拘束住樋枝电索官,完全是因为想不到除了攻击您之外,其他能阻止您的方法。这不代表我赞同您的想法。” “我知道了。”法曼停下脚步,“——那就这么办吧。” 他麻利地从工具中拾起钉锤——而哈罗德能做的,也只有呆然地注视着钝重的钉锤朝着他的双腿砸去。自己早就隐约猜到了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但是,即使面对拿着武器的人类,amicus仍然不能还击。这就是刻在敬爱规则上的规定。 所以哈罗德没有抵抗。 锤子直接击中了负责膝盖活动的驱动器——这是只有完全了解amicus的构造才能实现的精准打击。就像骨折了那般,驱动器在内部粉碎了。系统识别到了零件的损伤,弹出了无数错误提示。 即使听觉设备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警告音,也无法阻止身体的崩溃。 哈罗德既无计可施,也没有能抵消冲击的行动,只能像具倒下的人偶那样笔直地——摔到了地板上。 “对不起。” 锤子接连不断地打在哈罗德的双手上。不带丝毫迟疑,五指关节就完全被打烂了——由于用力过猛,有几根手指都彻底断开了。怎么想,都觉得法曼太用力了。如果没有迅速关掉痛觉的话,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哈罗德呆呆地望着滚落在眼前的小指。 法曼在确认哈罗德的手完全不能用了之后,扔下了锤子。 “我去找车钥匙,应该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哈罗德知道他说的是停在外面套着车罩的那辆车,“哈罗德,我们去兜风吧。” 现在再问想把自己带到哪里之类的,就未免太愚蠢了。哈罗德以躺倒的姿势目送法曼离开了房间——啊啊,这恐怕是最糟的状况了。 但是,哈罗德的思考依旧冷静。 执行系统诊断——将破损的零件一件件罗列出来。幸运的是,没有发生循环液泄漏。就算想将掉落的小指拼接起来,这也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罢了。 “电索官。” 试着小声呼唤慧周——但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哈罗德勉强撑起胳膊,爬向倒在地上的慧周。实际确认了绑在她纤细身体上的绳结。绳子看上去很硬,恐怕不好挣脱。 一把锯齿状的小刀近在眼前。 ——竟然只有这个了。 哈罗德竭尽全力地用胳膊肘把小刀勾了过来。嘴里含着把手,试着把刀刃压在绳子上。当然这毫不轻松。尽管如此,自己还是拼命地割着绳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悔’涌上心头。同时,对默许慧周被拘束的自己产生了厌恶。 尽管自己除此以外就别无他法了。 只是——自己很愚蠢。毫无疑问。 自己真的总是让她吃苦头啊。 不久,法曼的脚步声自楼梯下传来。哈罗德松开了小刀,把刀推到一旁。这下姑且算是及格,之后就只能祈求慧周恢复意识了。 哈罗德凝视着她的脸。 心想,自己并不怎么喜欢人类紧闭的双眼。 回来后的法曼,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起来,背着动弹不得的他走出房间。法曼的步伐极其谨慎,慢慢走下楼梯,生怕失手摔下沉重的哈罗德。 面对法曼,哈罗德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哈罗德下意识地望向他那插着绝缘单元的后颈和耳朵——他与自己的外形完全相同,事到如今才感到了奇妙。看到他皮肤上的细微老化,哈罗德不禁心想,如果自己能变老的话,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呢。 如果自己能生而为人,会度过他那样的人生吗? 现在会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或许是因为有些不安——必须制定对策。但在这种情况下,又要怎么制定?难道是拼命地祈祷吗? “博士为什么会把您的容貌直接用在我身上呢?”哈罗德询问道,“一般来说,研发时会把好几个人的外貌融合在一起。更不必说我还是献给女王陛下的贡品。” 法曼没有回答。他走过楼梯平台,再次踏上台阶。 “她说,在我的部件中她最喜欢脸。这点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你能闭嘴吗。” 法曼只是冷淡地回答道。 他走出玄关后,径直向着掀开车罩的车走去。是辆雪铁龙古董车。他把哈罗德塞进后座之后,伸手碰向哈罗德的后颈,按下埋藏在人工皮肤下的强制停机shutdown用温度传感器。 大约需要十分钟的停机程序启动。 哈罗德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最后一刻脑中掠过的,果然还是——那位不坦诚的电索官。 4 慧周刚一醒来,就感到头痛欲裂。 到底发生什么了?自己好像突然被法曼掐住了脖子。难道刚才昏过去了?慧周呻吟着准备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都被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确认your forma显示的时间。自失去意识,似乎没过多久。一旁倒着马文的尸体——但看不到哈罗德和法曼的身影。屋内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难道说。 慧周立刻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不寒而栗。没错。自己被这样绑着,不就是最确凿的证据吗——也就是说,艾登·法曼带走了哈罗德。但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次他打算把哈罗德当成人质,威胁莱克茜博士吗? 必须马上追过去——慧周努力挣扎着摆脱束缚。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了工作台下方。有什么东西滚落在沉重的黑暗之中。那是什么。慧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 然后,撞上了一道视线。 慧周努力咽下悲鸣。 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等等。 难道说。 必须去确认。 慧周努力爬向马文身边。这时,绳子发出了断裂声。这么简单就松开了——大概是哪里有缺口吧。不知道是老化还是偶然,但也算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慧周扯开身上的绳索,再次靠近马文的尸体。碰到他的右手时,慧周莫名地紧张起来。慢慢举起他的右手——意料之中的东西就在那里。 决定性的证据——描绘出的一切都紧密结合到了一起。 艾登·法曼从一开始就没有疯。 他只是一直在主张真相而已。 手牌早已集齐。 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 总而言之,只能去追法曼了。慧周摇晃着站起身来,伸手摸向腿上的枪套。没有枪。在失去意识之前,枪就从手中掉了下去。但环视室内,别提自己的枪了,连马文用的自动手枪mma 15都没看到——法曼拿走了两把枪吗?不仅如此,工作台上的绝缘单元也消失了。 想得真周到。 虽然心头火起,却无可奈何。 慧周走出房间,下到一楼。玄关大门开了一道缝——望向外面,可以看到车罩被人扔在路上。本应停在那里的车突然消失了。也就是说,法曼开着那辆车逃走了。 慧周突然想起了厨房里的固定电话。 应该联系托托奇。需要请求她的支援。这种情况下绝对不提倡单独行动——但是。慧周摸向脖子。脖子上的掐痕仍旧传来阵阵钝痛。 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难以言表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此主张。 现在还——不该通知任何人。 慧周离开房子,匆忙跑向停在草地上的皮卡车。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发出空虚的回响。夜空像是吞噬万物般广阔,仿佛疏远黎明似的,依然覆盖着天空。 ——‘如果要分析、改造系统代码的话那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专用的维护舱。’ 法曼的目的地一定是那里。 后记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本作虽然提及了少数民族及信仰,但没有任何否定特定民族、宗教、神佛的意图。本作中的组织均为架空存在,与现实团体、人物无关,特此注明。 本书出版之时得到了多方协助。 在此发自内心地感谢授予拙作大赏这一荣誉的第二十七次电击小说大赏的各位评委及编辑部的诸位。责编由田先生。感谢您不仅极其耐心地指导了我拙劣的原稿,还照顾了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人,实在是万分感激。插画师野崎つばた。初次收到角色设定时的感动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非常感谢您赋予了慧周和哈罗德他们生命。漫画家如月芳规。您出色的宣传漫画有力地支持了本作,十分感谢。 此外,个人私事方面,在此格外感谢给我笔名契机的j氏以及守望我的身边各位、伯父伯母们、在我困难之时支持我的母亲、以及已经去世的父亲。 最重要的是各位购买书籍的读者们。能够在无数的故事中选中此作,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如果各位能喜欢的话对我来说无上幸福。 二〇二一年一月 菊池まれほ hidden story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请务必在阅读完本篇之后再确认内容※ 华生侦探的真面目竟然是哈罗德,简直做梦都没想到。 自普尔科沃机场出发的拉达·尼瓦车内——坐在副驾驶的慧周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让人坐立不安的灰蓝色大衣,把大衣卷起来抱在腿上。这样就没问题了。 「樋枝电索官,车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手握方向盘的哈罗德投来吃惊的目光,「穿成那样会感冒的。」 「没事,至少比去凯于图凯努的时候要暖和。」 「您就那么讨厌自己听从了穿搭app的建议这件事吗?」 「都说了大衣的事真的是巧合!」慧周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要是现在一不留神肯定他的话,就不只是自尊心粉碎的事了。今后一旦碰到其他事,他肯定还会搬出这件事来戏弄自己,「听好了?好好回想一下我这个人。」 哈罗德惊讶地望向空中:「想起来了。」 「你所熟知的我,应该并没有那种在辞职后会记住几个月不见面的原同事的建议,还坦率地相信后去买了大衣的可爱性格。」 「倒也不是没有吧。」 「你想让我拧你哪里?手背?还是耳朵?」 「请冷静一下。」哈罗德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抱歉,是我过于轻率了。没想到您竟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哈?」害羞? 「但是请放心。就算您无法忘记我,然后像是紧抓回忆不放一样买了大衣,我也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开心哦。」 「完全实在而且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是,今后我们将会作为搭档长久相处下去。您曾说过和同事变得亲密毫无意义,但要是萌发了在此之上的感情的话我们该谈一谈……请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瞪着我?」 「你要是收回那个蠢笑话的话,那我就照做。」 「您别那么生气。」哈罗德大言不惭地耸了耸肩。开始觉得差不多可以狠狠地拧他的耳朵了。「但是,我很开心是事实。」 「所以说别再开玩笑了。」 「是真心的。就算是被当成偶然也行。」外貌端正的amicus露出了少见的拘谨微笑,「所以……如果您有这个心情的时候,还能再穿一次吗?」 绝对不行,想这样拒绝他。但一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慧周抱紧了怀中的大衣。内心明明很清楚这也在哈罗德的计算之内,但自己真是没出息。 「……………………要是没有一件能穿的衣服的话,我可以再穿一次。」 「…………抱歉,您说什么?」 您读到最后了呢!我很开心。 如果您能打上 #ユア?フォルマ感染报告 这个tag汇报的话,我会悄悄地去确认。 请把这篇短文的所在之处和慧周的可爱心情当做仅限这里的秘密。 这是送给小心谨慎又充满好奇心的你的小小故事。 短篇 3.18 慧周生日短篇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慧周盯着自己的脚尖,拼命地挤出了声音。 「…………我想去买个花瓶。这样才能把它好好装饰起来。」 现在仍然无法直视他的脸。但是,他现在一定在开心地微笑着。 「——我很乐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 慧周所知道的生日,一直都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 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里——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慧周走出建筑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风。慧周不由得缩了脖子。虽说已经是三月了,但俄罗斯的春天还很遥远。 结果,今天也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慧周回想着家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营养果冻和读了一半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书——赶紧回去吧。 慧周向车站走去。 「樋枝电索官。」 有人从背后搭话——是哈罗德。做好回家准备的他一脸清爽地靠了过来。 「今天您也辛苦了。」 慧周回答着「你辛苦了」的同时,脸上难掩讶异的表情,「停车场不是在另一边吗。难道你也是坐地铁来的?」 「不是。但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饭吧?我请客哟。」 「……这又是刮的哪出风?」 「偶尔我也会想犒劳一下您啊。毕竟您一直都是那么努力嘛。」 慧周本能地提高了警惕。这家伙如此关心自己的时候就表示。 「谢谢啊,我真是好开心啊,所以给我五秒内回答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是大误会啊,」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才没有什么企图呢。」 「听好了?就算是我也学乖了好吗。一旦你开始温柔了,那大概就有什么——」 「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哈罗德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交给慧周——是一捧小小的花束。像黎明的天空般的花儿,可爱地注视着慧周,宛若一盏盏吸收了光芒的小小灯火。 据your forma分析——这是<翠雀>的花束。(也称飞燕草,不同花色花语也不一样。蓝色代表犹豫不决的情感。粉色为清新,浪漫。紫色为倾慕柔顺,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的爱慕) 「生日快乐,慧周。」 amicus端正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慧周一时间呆住了,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所谓的请客吃饭,也是为了庆祝生日。 「哎呀,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怀疑我了呀。」 「都说了,不要再拆穿我啊。」总觉得很害羞,语气也变得生硬了,「那个…………谢谢。」 现在实在没法直视哈罗德的脸,慧周低着头收下了花束。花束实际比看起来轻得多,像羽毛一样。轻轻晃着花瓣的花儿们,感觉和自己一点儿都不搭。但——自己还是很自然地开心了起来。一不小心就开始这样想。 现在有点后悔了。 反正这家伙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电索官。请容我再邀请您一次,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 「……晚饭就不了。我要在家吃。」 「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别一起吃晚饭了,陪我去购物。」 序章 秘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oor卡 夏夜 校对: 夏夜 oor卡 想来,他恐怕是兄弟中最早发现那个秘密的人。 哈罗德时不时会播放那些令人怀念的记忆。 比如,刚迎来秋天的温莎城堡的记忆。 结束了一天的迎客,已经完全看不到游客们的身影了。恢复静寂的城内庭园中那些好像燃烧起来的红叶鲜艳得令人窒息——哈罗德曾经很喜欢这个地方。他会经常坐在长椅上,然后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 但那一天确实与往常不同,翩翩起舞的秋蝶落在了他的肩头。哈罗德至今还记得那只蝴蝶令人印象深刻的翅膀颜色。他为了让蝴蝶停留在指尖而伸出手,恐怕是因为系统判断那是‘像人类’的行动吧。 只是, “我帮你取下来哟。” 在哈罗德碰到之前,蝴蝶就被突然出现的手抓住了。就如字面意思那样,抓住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用和哈罗德同样的容颜微笑着。那张被精巧定制的容貌,几乎是人类感性认知中最为端正的了。前额垂下的金色刘海给人一种稍许年幼的印象。嘴角有一颗浅浅的痣。 马文·亚当斯·奥尔波特。 rf型——三胞胎中最小的弟弟。 “马文,”哈罗德模拟出吃惊的样子,“那样做蝴蝶可会死掉的哦。” “诶?啊啊……” 马文张开了紧握着的手指——不出所料,变得惨不忍睹的蝴蝶粘在他的手掌中。鲜艳的翅膀颜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黑色的鳞粉和破碎的内脏。 “抱歉。”马文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我好像搞错应该选择的行动了。” “应该有教过你要爱护生物吧,人类都是这样做的。” “人类都是这样做……” 马文机械性地重复道,向着洗手台走去。看着他像孩子一样洗手的背影,哈罗德叹了一口气。这个弟弟有时确实‘不像人类’。 “周末女王陛下就要回来了。”背后传来了声音,是靠在树上阅读书本的史蒂文,“在那之前,应该再拜托博士调整一下马文吧。” “已经调整过好几次了。博士大概认为这样才是马文。” “恐怕她的想法是错的。机械友人amicus robot就必须‘像人类’,”史蒂文的手指翻着书页,“在我看来,祂有点……缺陷。” “哈罗德,史蒂文!” 不知什么时候洗完手的马文朝这边跑了过来——这次不是蝴蝶,而是紧紧握着花朵。他高兴地把散落的花瓣撒在了哈罗德头上,然后又好像哪里有趣似的高声笑了起来。 确实是个不成器的弟弟。 但哈罗德却不觉得讨厌。 会回想起这些记忆,大概是因为前几天与久违的史蒂文对峙的缘故吧——眼中描绘出拿着枪射击慧周全息模型的兄长的脸。 突然,系统弹出了维护结束的告示。 “哈罗德。” 哈罗德听到某个人的呼叫,在维护舱中睁开眼——舱门马上就升了起来,一位熟悉的年轻女性观察着他。像是被不幸附体般的脸上戴着一副与她很相称的银框眼镜。泛青的黑发肆意散乱在纤细的后背上。她今早也肯定没有梳理头发。 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 独力完成rf型号系统代码的机器人开发技术员。 换句话说,也就是哈罗德他们的亲生母亲。 “你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史蒂文的效用函数系统中发现了问题,但你的完全正常。代码上也没看到什么篡改……总之,口头上的解说这些就行了吧。” 【效用函数:一种在经济学上作为理性选择(rational choice theory)时采用的理论】 “也就是说?” “敬爱规则很正常,恭喜。” 她用一副完全不像是庆祝的语气说完,翻起白大褂走开了。她一边拖着破旧的运动鞋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一边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位于伦敦的novae robotics总部——第一技术栋特别开发室的维护室中关着散乱摆放的机械和冰冷的空气。油毡地面非常干净,没有一丝的灰尘和尘埃。 “博士。明明证明了儿子是正常的,但您看起来却没多开心呢?” “本身就知道结果的事有什么可开心的,” 莱克茜看上去一脸无聊地操作着显示出诊断结果的平板终端,“况且你本身就是推动知觉犯罪案件解决的大功臣,所以和史蒂文不同,谁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异常。” 距知觉犯罪案件结案大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在逮捕伊莱亚斯·泰勒的同时,和他一起浮出水面的潜藏问题,是史蒂文这一存在。他不仅参与了泰勒的犯罪,而且还用枪瞄准了人类——正确地说是慧周的全息模型,但史蒂文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然后身为兄长的他很快就被转移到了novae robotics总部。根据莱克茜博士的诊断结果,效用函数系统中似乎发现了重大错误——效用函数系统是掌管amicus价值观的极其重要的器官模组之一。 “‘原因’是伊莱亚斯·泰勒篡改系统吗?” “虽然我觉得这是最简单明了的解释,但是安格斯他们好像并不认同。rf型号的代码非常复杂,就算泰勒再怎么天才,但也不至于有能让史蒂文出现系统错误的知识……嘛,大致就这样吧。”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原因现在还在查明中。” 总之明面上,史蒂文发生了问题也是事实。 所以同样作为rf型的哈罗德也必然会这样接受强制维护。 幸运的是,自己刚刚被诊断为正常。 “但是啊,”莱克茜摸着嘴唇,“这也不过是形式罢了。只是为了满足上层和伦理委员会……大家还真的很喜欢形式主义呢。” “这也是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但是说实话,我觉得史蒂文也是正常的。” 她如此固执己见,所以哈罗德也只能怀着说什么都没用的心情站起来。他取下连接在颈椎和腰椎上的电缆,关上了皮肤上的诊断用端口。 “那么博士,史蒂文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在查明原因之前,只能机能停止了咯。现在一直在分析舱里呢。” 哈罗德走出机舱。他脱掉维护用的长袍,拿起放在移动式置物架上的毛衣穿上。 “我在网上看到相关的流言了。” “啊啊,这里就有实物。给。” 莱克茜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丢给了哈罗德——巨大而耸人听闻的标题映入眼帘。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简单概括内容的话,就是‘知觉犯罪的嫌疑人泰勒所拥有的rf型amicus·史蒂文,被逮捕时抵抗并射杀了一名搜查官’——这是最近在八卦网站上也见过的报道。哈罗德再次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这话题也谣传过头了吧。实际上他只是射击了全息模型,没有杀人。” “八卦就是这么回事吧。和司康上的浓缩奶油一样,当然是涂得越多越好吃。” “您不是只吃奶油吗,”哈罗德将报纸放在一边,“知觉犯罪案件现在被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指定为重要秘密案件了。相关人员若是泄露了情报,可是要受到处罚的。” “好像已经被处罚了,放心吧,据说是机械派的底层搜查官干的。”莱克茜把手横在脖子前,摆出自刎的动作,“灭火的事进行得很顺利,novae公司和ai伦理委员会在官方声明中做出了否定,称这是没有根据的报道。或许还被谁施压了,报纸上还刊登了更正说明。” “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已经影响到史蒂文的待遇了吧。” “也是呢……即使查清了原因并提交最终报告书,也不能把祂从总部的管辖地再拿出来了吧。” 哈罗德默默地系上腰带。一方面他觉得史蒂文很可怜,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他们自己应该遵从人类社会的法律。触犯法律就该受到惩罚。超出了作为道具本分的存在,只会被视为威胁——兄长没能理解这一点。 或者说,他在理解的基础上,仍然越过了那条线。 “哈罗德。换你,你会做得更好吗?” “……关于什么事?” “还是说会生我的气?”莱克茜随意地晃晃两条长腿,“在进入解析舱之前,史蒂文对我说了,‘为什么要把我制造成这样呢?’。大概,祂相当生气吧。” 哈罗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听到这段话的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感想吧。” “怎么会。我的心可是超痛的哦,痛到安心地睡了一整晚呢。” 莱克茜把玩着指甲,“我啊,很高兴你们能这样成长。看着就很有趣。嘛,虽然史蒂文有点可惜了……但只要想成是青春期的失足,那不就成了大家都要经历的事嘛。” “我们可没有青春期哟。” “你的吐槽有时也太歪了吧。” 这是特意错开的,哈罗德咽下如此反驳的冲动——博士的确对自己这群rf型倾注了爱意。但这一定与人类母亲的感情不同。硬要说的话,应该和观察实验小白鼠的感觉差不多吧。 确实存在着爱。 但是,隔着玻璃的爱是没有温度的。 “话说回来,”哈罗德转移了话题,“找到马文了吗?听说祂也和我一样需要接受维护。” “很遗憾还没有线索。祂的位置信息一直都是中断的,现在还在认真地搜寻,但是能匀出的社员人数有限。”莱克茜耸了耸肩,“当然,自那次地下拍卖之后警察也在继续搜索。但是,就如你所见那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成果……事到如今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吗……” 哈罗德最后一次见到马文,是在六年前离开王室的时候。然后就是哈罗德他们被盗走,因地下拍卖而天各一方——自那之后直到今天,哈罗德仍不知道弟弟在哪里流浪。连史蒂文都流浪到了加利福尼亚。说来,马文甚至很有可能不在英国。 要找到恐怕难上加难。 “嘛,说不定,祂已经死了吧。”莱克茜低语似的说道,“诶呀,当然如果祂能活着我也很高兴。就算有人发现了祂,一旦发生问题,祂也会遭遇史蒂文那样的事吧。马文不像哈罗德你,也没有搜查局做后盾……” 她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完。 维护姑且算是顺利结束了,达丽雅还在休息室等着他。哈罗德像是要快点完成准备一样披上了大衣。 “话说回来,工作那边还能继续干下去吧?搜查官。” 莱克茜从第一技术栋出来后——沿着二楼的扇形楼梯向入口走去。圆形大厅的支柱直通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悬挂着仿螺旋形的纪念碑。 “今天的诊断结束后,就可以回去复职了。您知道的吧?”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只是听到一点儿风声,就是那个。” 莱克茜揉着太阳穴,“就是那个辞职的天才电索官diver来着?讨厌机械的可爱女孩……” “您说的是樋枝电索官吧。” “对对,作为搭档的樋枝电索官都辞职了,你还想当电索辅助官byer吗?” “因为我的运算处理能力超过了大部分电索官,所以基本上不用担心搭档问题。我现在正和隶属于圣彼得堡分局的其他电索官一起工作。” 在一整面都由柔性屏构成的入口墙壁上,各式各样的人脸起起伏伏。人种、性别、年龄多种多样——他们都是外观数据的提供者。 novae robotics公司的amicus,为了更好地追求‘像人类’,是将真实存在的人们的容貌杂糅而成的。因此为了向提供数据的人们表示感谢和敬意,才在这醒目的地方放上他们的介绍。 为了使伪造品看起来和真品一样而做出了完善的努力。 “然后,樋枝电索官会什么时候回来?” 哈罗德不知不觉地停下了正在系围巾的手——她是如何知道的? “我很清楚你执着于寻找杀害索宗刑警的犯人。”看到哈罗德表现出惊讶,莱克茜露出满意的笑容,“樋枝电索官对你来说能够成为解决案件的捷径。如果不知道她会回来,你就不会继续和平庸的电索官搭档,而会迅速筹备别的方案。” 哈罗德忍住想叹息的心情。毕竟是亲生母亲,莱克茜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和会采取的行为。不过,被人看穿一切可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哈罗德把自己平时的行为束之高阁,如此想到。 “樋枝电索官没说她会回来。” “但是,你不是为此留了一手准备吗?” “我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诶,对你来说真是少见啊。竟会说‘我不知道’。” 哈罗德不由得反刍起了关于樋枝慧周的记忆——在圣彼得堡的寒风中摇曳着的短发,闪着不服输眼神的吊眼梢,仿若乌鸦之子般漆黑的身姿。 以及。 ——‘那个,谢谢你……哈罗德。’ “电索官她,”作出回答花了点时间。哈罗德又一次回想起那时静不下来的感情,“和很多人不一样,时常不按照我的计算行动。” “那不错啊,有意思了。” “……您指什么意思?” “无法顺应你心愿的存在也很有必要。……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朋友。” 不知为何,低语着的莱克茜的表情有些伤感,和平时轻飘飘的态度大相径庭——但在得到解释之前,哈罗德就看到从休息室走过来的达丽雅的身影。 “之后也让我见见樋枝电索官吧,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嘛。” 所以都说了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呢。 于是乎,哈罗德就这样和莱克茜分别了。 而话题中那位天才电索官的复职,则是在几个月后——迎来春天后的事了。 第一章 被摘下的花瓣 1 简直就像迷失在了噩梦中一般。 慧周如今正身处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的昏暗审讯室中。眼前横亘着见惯了的单面镜——镜子对面是坐在冰冷桌子前的哈罗德的身影。 他那端正的侧脸沉着到可以说是冷静透彻的地步。 “我已经出示过被害者名单了吧。这些人全是你在接受定期维护时会见到的。” 与哈罗德相对而坐的女刑警在平板上打开资料。 为什么。 脚下发软,脑子转不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一天前——圣彼得堡。 随着四月下旬的到来,涅瓦河上的冰已经完全融化,但冬日的气息仍然执拗地残留着,似乎一时半会还无法摆脱薄云笼罩的日子和厚实大衣。 <现在的拥挤率为百分之七十。请您购物愉快> 埋在慧周脑中的如此通知——可以比喻成缝合线的这一侵袭型复合现实设备smart thread早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与科斯季尼德沃站直接相连的大型百货商店有着在市内首屈一指的规模。从日用杂货到电商网站上买不到的俄罗斯特产,基本上应有尽有。虽说是应有尽有——慧周仰望百货商店的天花板。不愧是十八世纪沙俄时期启用的建筑物,极其奢华的内部装饰映入眼帘。 而身旁听到的是。 “嗯——,紫色是不是有点太成熟了呢……” “刚才那条橄榄石项链如何?” “那条更合适吗?” “是的,我想它能更加衬托出您的眼睛,因为它们是同样美丽的绿色。” “这、这种程度才不美丽啦!完全不!” 休息日想在家无所事事地睡懒觉。再也不要被迫陪其他人观光,浪费假期了——总觉得最近好像才这么发誓过。 慧周如今正在饰品店里。当然,并不是什么高端品牌店,而是面向大众的便宜品牌。眼前是认真选购项链的比嘉和为她提建议的哈罗德——太奇怪了。今天是周日,明明本打算懒洋洋地在床上赖上一整天,读完之前买的纸质书籍的。 “为什么没能拒绝啊……” 一不小心,心声就漏了出来。 今早收到了比嘉的直接联络。说她要来圣彼得堡办事,想邀请慧周和哈罗德一起去购物——明明可以拒绝,但现在自己却来到了仿佛让休息日的幸福大幅缩水的百货商店。 自知觉犯罪事件解决以来,总觉得自己逐渐失去了疏远他人的理由。 从那之后大约三个月——在那之后,案件被国际刑警组织指定为重大秘密案件。嫌疑犯伊莱亚斯·泰勒作为开发your forma的世界级it企业‘rig city’的顾问。他的作案动机和手法等等,一经公布会对社会造成极大影响。考虑到这一点,关于案件的一切都要保密。 同样,参与了泰勒犯罪的史蒂文的处理,如今也在秘密进行中。向人类举起反旗的他,现在被送到位于伦敦的novae robotics总部调查原因。据哈罗德说,史蒂文似乎被强制停止了机能——听说,一时间内连哈罗德都成了被责难的对象。不管怎么说,他与暴走的史蒂文同为rf型号,但同时,他也是在暗中解决事件的关键人物。 novae robotics公司与国际ai伦理委员会及电子犯罪搜查局达成了三方协议。从结果上来说,哈罗德并无异常,所以同意他和之前一样作为电索辅助官继续工作——以上信息,都是慧周从他那里听来的事后情况。 “决定了,果然还是要这条。”比嘉把哈罗德推荐的橄榄石项链拿在手中,四叶草的模样十分可爱,“我想给莉买这个胸针。” “真不错,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哼哼。”她露出天真的笑容——突然,她和慧周目光交汇,立刻露出些许紧张的表情,“啊,那个……樋枝小姐,已经决定好了吗?” “诶?” 慧周不禁僵住了——今天的比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无视自己。通过上交了几次的定期汇报,两人之间曾经险恶的关系也多少开始缓和。好像有这种感觉。 “你看,” 比嘉笨拙地说,“一开始我应该也说过,请樋枝小姐也选一条吧。” “是这样吗?”完全听漏了,“我就不用……因为和我不相称。” “但是,现在这样不会觉得寂寞吗?” 她伸出食指示意慧周的胸口——那里曾经挂着银色的胶囊吊坠。但在放手玛托伊,解决事件之后,自然也没有佩戴它的机会了。如今胸口空空如也,只有黑色针织衫主张着它那空虚的针脚。 那原本比起时尚单品来说更像是护身符,所以自己并没想过有什么不便。 “那,我来给你挑一条!”比嘉不知为何露出一脸险恶的表情说道,“嗯——也是呢……这条怎么样?我觉得挺有俄罗斯风情的。” 她拿起的是条格外巨大的俄罗斯套娃项链。套娃圆溜溜的眼睛正明朗地注视着这边。 “不太符合我的喜好啊……” “那这条。” “诶,这是什么?日本人偶……?”【注:日本小芥子木偶,原文为こけし,指日本东北地方特产的小木偶人,圆头圆身。】 “是雪姑娘啦完全不一样吧!那这条小猫的怎么样?不觉得很可爱吗?”【注:雪姑娘cheгypoчka,俄罗斯民间传说的一位童话角色。她是俄罗斯版的圣诞老人——严寒老人的孙女和助手,与严寒老人一起为人们送去新年祝福。】 “是很可爱,但看到猫就会想起上司然后开始头痛。” “那这条呢?以电路元件为主题,感觉很符合樋枝小姐的风格。” “hsb、绝缘端、全息浏览器、二维码……都已经在工作中看厌了。” “真是的,那这条呢!” “不,这也太花哨了。” “但是这种华丽式样的项链,不就可以稍微掩饰一下吗?你看。” “诶?” “所以说,那种………………平坦的感觉。” “………………我会当作没听到的。” “电索官。我也会当作没听到的。” “你也不必一一附和了!” 重新订正——和比嘉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没有完全缓和。 最后,还是比嘉独自走向收银台支付去了。上一次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无视,不知为何这次她好像总试图搭话——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总算是放弃了。 慧周刚放下心来, “我觉得它会很适合您。” 身旁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手掌上放着一条优雅的银质盒式吊坠项链——哈罗德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今天的他跟上次一样身穿颇有假日风格的休闲服装,平时用发蜡束起的金发也轻飘飘地落在前额上。 他那已经司空见惯但仍然不失分毫端正的容貌让人有些退缩。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慧周把他推荐的吊坠推了回去,“你什么时候成了这家饰品店的接待amicus?” “‘像客人您这样可爱的人适合简单的款式。’” “你要改行的话我可不拦你。” “怎么会。”哈罗德像要坚决否定一样,“难得您复职,还搬到这边来了。” 没错——就在两周前,慧周刚从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所在的里昂搬到了哈罗德所在的圣彼得堡。搜查局那边似乎是想让哈罗德去里昂,但他还有达丽雅这个家人在。最终双方在互相妥协后达成共识,将慧周调到圣彼得堡分局,在此基础上继续响应总部的要求。 “在这里的生活如何?比里昂更适宜居住吧?” “确实非常适合居住。已经四月了但还是那么冷,蔬菜很便宜但代餐果冻很贵。配送无人机总是出故障,让人在电商网站上买东西的心思都省了。” “您似乎过得很愉快,我也很开心。” “辅助官。好笑吗?” “真对不起。”哈罗德端正了表情,“那就没有一件您中意的事吗?” 当然,也并非所有东西都让人不爽。“……我喜欢家里的集中供暖,和偶尔会吃的冰淇淋【mopoжehoe】。还有,城市的风景也。” “太好了。”他露出笑容,把盒式吊坠项链放回架子上,“但是……您真的已经不想要了对吧。” 他说的是项链的事。 “你也很清楚,那条胶囊吊坠项链是有意义的。” “当然,我理解。……您会觉得寂寞吗?” 哈罗德没有看向这边,但他那一反常态的温柔声音诉说着一切——慧周不禁难为情起来,低下头去。 “……没有啊。” “偶尔也会有吧。” “你可以不要老读我的想法,跟我说人话吗。”确实,他有着能看穿一切的观察力,而对他来说刚才的回答恐怕不够高明,“那个,确实会有。会有寂寞的时候。但是真的……,只是偶尔而已。” 失去玛托伊的寂寥感逐渐变淡,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想起父亲了——尽管如此,也会因为偶然的契机感到胸口隐隐作痛。在感到不安而脚下发软的瞬间,也会在心中描绘出姐姐的脸庞。 想要填平心中出现的陨石坑肯定没那么简单。 但是。 “我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坦然面对孤独。是你让我发现自己能做到这点的吧。”不知不觉间声音越来越小,“所以说…………不用担心我也可以。” 大概,不,肯定是搞错了措词。明明只说一句“不用担心我也可以”就好。总觉得好像变成了让人难为情的说法。 话是这么说——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 慧周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吃了一惊。哈罗德完全宕机了。跟前些日子一样,他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凝视着这边,一动不动。 “至少眨个眼怎么样?” “啊啊……对不起。”瞬间,他眨了眨眼睛。简直像刚解除石化状态一样,“因为您太过坦率,吓得我处理速度变慢了。” 又来。 “你似乎不挑衅我就活不下去啊。” “怎么会,我没有那种打算。只是,”不知为何,哈罗德很疲惫似的长叹一口气,“算我求您了,能不能再多爱护一下我的系统?” “什么意思?” “希望您不要再采取超出我的预测范围的行动。这样会很难处理的。” “哈啊。”每次都会觉得跟这家伙坦诚表露感情的自己像个傻瓜,“这么说来,你的敬爱规则好像已经被证明是正常的吧。” ‘尊敬人类、老实地听从人类的命令、绝对不攻击人类’——敬爱规则是所有amicus配备的信念。 然而。 “辅助官,你什么时候能治好轻视人类的毛病?” “从一开始就没有轻视。…………电索官,您为什么僵住了?” “啊啊抱歉,你撒的谎太明显了,所以我的处理速度变慢了。” “真是个可爱的玩笑。我不讨厌哦。” “刚才那不是玩笑而是讽刺啊?” 在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结完账的比嘉回来了。 到达普尔科沃机场的转盘处时,云间露出了些许蓝天。柔和的阳光下,拉达·尼瓦那有格调的红褐色车体闪耀着光辉,仿佛兴高采烈一般。 “特意送我过来,非常感谢。”充分享受了购物的比嘉珍惜地抱着“战利品”纸袋,“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哈罗德说,“再来圣彼得堡时,请务必联系我。” “可以吗?那我就要不客气地叫你出来了哦?” “这不是客套话,因为跟您一起真的很开心。” “是、是这样吗。”比嘉一下子脸红了,“……那个,那我会再联系你的。” 她的脸红到仿佛能噗地一下冒出热气——比嘉知道了哈罗德的真面目是amicus,但似乎还是忍不住地在意他。据说有人类和amicus的情侣存在,所以倒也不是可怜她……但对于知晓哈罗德本性的慧周来说,心情十分复杂。 “我想您会很忙,所以请注意身体。” “是的。复活节easter刚一结束,驯鹿又生了好多小鹿,”比嘉说着,和哈罗德握了握手,“哈罗德先生也不要勉强自己啊。” 然后,她有些客气地向着慧周也伸出手来。 “那个……樋枝小姐也是,今天明明是休息日,谢谢你特意过来。” “不,……我才要谢谢你。” 慧周也笨拙地回握比嘉的手。她的手很小,却很温暖。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这种交流了,但果然还是无法拭去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樋枝小姐决定去哪里吧。”比嘉别过头说道,“因为总觉得今天只有我玩得那么开心。” “——诶?” “所以说,之前我对你说了好多很过分的话……不,果然还是算了。总而言之我们再去玩吧,我想说的就这些!” 比嘉像是逃跑似的松开和慧周相握的手,轻轻挥手后离开了——慧周目送着她娇小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了。今天比嘉邀请自己是为了弥补之前的事吗? 如果她真的抱有歉意的话。 “你们二位似乎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朋友呢。” 回过神来——哈罗德欣慰地望着这边。是吗。对他来说,比嘉邀请慧周的理由肯定一目了然。 自己至今为止一直固执地独自生活,所以似乎迟钝得不行,慧周不禁这么想。 但是——比嘉能像这样靠近自己,说实话让人很高兴。虽然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但内心暖洋洋的。总觉得自己比起过去又前进了一些。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自己也努力再和她亲近一些吧。 “辅助官。回市里的时候,能随便找个车站让我下去吗?” “我会送您到家的。需要的话,我帮您运一下搬家的行李吧?” 慧周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搬完行李?” “从您的性格可以推测出,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的行李在必要之前都会放在那里不拆。” “我会自己搬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进我家。总觉得让你看到我家的瞬间,我的隐私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真令人遗憾。我光看房间也没法把握对方的所有信息啊,顶多能把握对方的生长环境和家庭成员、还有人际关系罢了。” “已经不是隐私消失而是隐私粉碎了。”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能不能不要突然把自己的智商降到扫地机器人的水平。” 这时,熟悉的警笛划破喧闹而来。慧周二人无意中回过头去——此时闪烁着警灯的搜查车辆正好驶入了转盘。望向车身上的西里尔字母。your forma随即展开分析。 是隶属于国际刑警组织的国家中央事务局的车辆。 “怎么回事?案件?” “不太清楚,我这边并没有收到什么联络……” 很快从车上下来了两位搜查官。个人信息弹出——他们隶属于国际刑事课。国际刑事课主要负责抓捕和引渡跨国嫌疑犯。两名警察没有看一眼机场建筑,径直走向这边。 “你是哈罗德·路卡夫特电索辅助官吧?” “是的,我就是路卡夫特……” 怎么回事?慧周不明所以,交替看向搜查官和哈罗德。哈罗德自己似乎也没有理解状况。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搜查官突然拿出了平板,然后把屏幕摆在了哈罗德面前,“你收到了来自伦敦警察厅的协助调查申请。如果拒绝的话,我们会把你视为伤害案件的嫌疑犯正式立案,你要怎么做?” 慧周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 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柯蒂斯·格林大楼庄严地俯瞰着泰晤士河。放眼窗外,可以眺望到河对岸的摩天楼伦敦眼和水族馆。亮红色的双层巴士穿行在楼下的道路上。近在咫尺的威斯敏斯特桥上往来的游客也很多。rig city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建筑上充斥着大量的mr广告。 当然审讯室与如此热闹的气氛无缘。高密度的寂静让人窒息——抱着胳膊站在单面镜前的慧周瞥了一眼旁边的布朗刑警。他是一位有着典型英国人外貌的三十多岁男性,根据个人数据显示,警阶是督察长。 他现在正负责调查伦敦市内由哈罗德引发的连续袭击案件。 “已经足够了吧。”慧周尽可能冷静地说道,“布朗警官。您应该也已经看过路卡夫特辅助官的记忆memory了。所有的案发时间,他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才不相信和机忆不同,怎么篡改都可以的记忆数据。如果是会攻击人类的祂,那就更不用提了。” “辅助官的敬爱规则是正常的,这是novae公司才得出的诊断。” “即便如此,受害者们的证言也一致指向祂。” rf型相关人员连环袭击案。 伦敦警察局给这些伤害案件如此命名。 最初的案件发生在七天前。一位在novae robotics总部工作的技术人员在回家途中遭到殴打,负了轻伤。两天后,另一个技术人员再次遇袭,这次则是因为被钝器殴打导致骨折住院。接下来,第三名受害者被刀砍伤,第四名受害者则是脚被深深刺伤——显而易见,作案手段在逐步升级。 警方发现其作案风格有两个共同点。 一、受害者们均隶属于负责调整rf型的特别开发室。 二、关于犯人容貌的表述,所有人都给出了“是rf型”的证言。 因此,伦敦警察厅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要求哈罗德协助调查——接受请求的国际刑事课的搜查官们因此才会出现在普尔科沃机场。 但是在慧周看来,这完全是个不明就里的案件。有一种茫然失措感觉,或者说像是做了场噩梦一样。 “我这一周内,每天都和路卡夫特辅助官在一起。他绝对不可能作案。” 而布朗态度依旧强硬: “从圣彼得堡到伦敦,直飞大约只要四个小时。祂大可工作结束后飞往伦敦,直到早上前再返回。” “不可能。就算真能做到,他作为amicus也没办法单独搭乘飞机。” “我猜很有可能有人类在背后协助。现在不管是被谁的阴谋利用也好,还是祂自己失控也罢……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同时考虑这两种可能性。” 这才不是考虑与否的问题——慧周揉了揉太阳穴。 “而且,调查amicus这件事本身就很蠢吧。如果想知道他是否正常的话,不是应该先把他寄到novae公司,委托他们进行调查吗?” “樋枝电索官,我现在很清楚你有多不了解英国的情况了。”布朗的态度相当傲慢。“这里可是amicus的诞生地,他们的人权当然得到了保障。” 英国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友人派’国家。他们会赋予amicus和人类同等尊重,作为家庭的一员来珍惜,并保障其人权——这是英国法律中的一项,名为机械保护法。很多英国人甚至会为amicus举行葬礼。即使有可以代替的量产型,对他们来说,那台amicus也是“世上唯一的存在”。他们就是如此将amicus推行至和人类一样的高度。 但是,其结果就是这种不正当的搜查。真是的,说什么人权保障这种骇人听闻的话啊。 布朗继续说道:“所以一旦amicus引发了问题,像这样把祂们送进审讯室,像人类一样审问可是常识啊。不过……至今为止,处理过的也不过是流浪amicus被人类冤枉行窃这种程度。发生伤害案件还真是第一次。” 单面镜的深处——隔着审讯室的桌子,哈罗德正和作为布朗搭档的女刑警面对面。哈罗德冷静地看着递过来的平板,好像正在阅览上面展开的资料。 “看来你还记得受害者名单上的人呢。对你来说,他们都是定期维护时会见到的人……你难道是对那些维护自己的技术员们有什么怨恨吗?” “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那并不是我。您不相信先前公开出来的记忆数据吗?” “又不是没有篡改数据的可能性,不是吗?” 在慧周的旁边,布朗刑警泄气道。 “他们被敬爱规则所束缚,本应是安全的存在啊……” “这样不是更能证明辅助官在这件事上是被冤枉的吗?”慧周没忍住刺耳的口气,“就像会给人类找律师一样,那amicus也需要能证明其系统正常的技术员啊。” “这当然也在讨论中。但是,他可是novae公司的定制款。如果那条新闻是真的话,那么那家公司的技术员就不可信了。” “新闻?” 慧周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恰逢女刑警将报纸放到了哈罗德面前。印着密密麻麻英文的旧式报纸,如今依旧在英国市民的生活中随处可见。 “哈罗德,你对这篇报道还有印象吗?这是这里很有名的小报了哦。”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多么明显而又没品的标题——这算什么。难道说的是史蒂文的事? 慧周这才终于回想起来,确实有位知觉犯罪案件的相关人员自作主张,将划分为重要秘密案件的史蒂文失控的情报卖给了记者。当然,当事人也吃到了惩罚革职的处分。但慧周并不知道记者那边竟然是伦敦小报。 这才不是什么新闻,只是低劣的八卦。 “这篇报道,刊载了上上个月rf型号失控袭击人类的事。其中史蒂文,好像就是那位有名的知觉犯罪案件嫌疑人伊莱亚斯·泰勒的助手。” “我深感遗憾。” 哈罗德如是说。 “是的,真是令人非常遗憾的报道。” “不是的,我是对会相信八卦的您深感失望,警官。”哈罗德摆出一副略带同情的表情,“您最近好像没怎么睡好吧?竟然对令郎大发脾气,还找了心理咨询师治疗。” 给我等等。慧周不禁想蒙住眼睛——就连作为警察的人你都打算来那套? “我不准备问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女刑警果然皱起眉头,“给我把注意力放到审讯上,哈罗德。” “我很专心。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您的状态。”哈罗德像是要窥探她的内心一样,凝视着女刑警的脸,“原因是您的夫妻关系吧?您好像饱受困扰的样子呢。您不介意的话,请跟我倾诉吧。” “搜查官,我现在知道你个性独特了。虽然很棒,但对现在而言是多余的。” “我的敬爱规则不允许我对您的情况视而不见,请务必让我给您安慰。”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女刑警虽然口气还很强硬,但态度却已经软化了很多。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对哈罗德那炙热的眼神,她的脸也有点红了——慧周抬头望天。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啊。对方可是有配偶的警官啊,这还打算要笼络啊? 布朗刑警一脸严肃地嘟囔着。 “果然明显不正常啊。” 很遗憾,他很正常。 “言归正传。”女刑警清了清嗓子,“novae公司否定了报道内容。但是在这次的搜查中,却也承认了史蒂文现在被停机了。好像在分析舱里是吧。” 慧周瞬间按下墙壁上的麦克风开关,打断了对话:“本案涉及国际刑警组织的重要秘密案件。无法回答详细情况。” “……那太遗憾了,樋枝电索官。” 女刑警透过单面镜投来不满的视线——但是她们没有与伦敦警察厅共享情报的义务,而且说到底这也不是慧周所能决定的。 “我想问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女警官重整旗鼓,“史蒂文现在停机了,另一台马文也已经失踪了很久。恐怕,早就可能出故障了……不管动机如何,联想这次案子中出现的受害者,哈罗德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且伦敦警察厅也是这么考虑的,女刑警如是补充道。 “竟然连续发生这样类似的案件……难道不是你们rf型有什么缺陷吗?” 也太直接了,而且还带有侮辱性。 “布朗警官,”慧周已经忍无可忍了,直直地盯着他,“虽然我不知道那份小报上写得多有意思的东西,但你不觉得身为警察还会去相信八卦是件很愚蠢的事吗?” “某段时间bbc新闻不也报道了嘛,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信度。” 英国广播公司bbc——慧周的头开始痛了。的确,史蒂文是有想杀过作为人类的自己。但关于造成错误的原因,听说novae公司已经确认过了。就算将同型号的哈罗德视为危险的存在是自然心理,但挂上袭击案件就完全是诬蔑了。 “现在要做的是检查他有没有改造过自己。”布朗警官始终很冷静。而他的冷静更加剧了慧周的烦躁。 “比方说哈罗德有共犯,而且共犯是amicus的程序员之类的人,想让他失控绝非难事。” “那就更应该送去novae公司……” “我们打算将哈罗德移送到伦理委员会直辖的解析研究机构,进行详细调查。” “解析研究机构?”慧周哑然了,“novae公司许可了吗?” “这是案件搜查的一环,即使他们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强制执行。” 别开玩笑了,哈罗德可是清白的。 “他是电子犯罪搜查局我们的amicus。”慧周也没有就此作罢,“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们可以派遣电索官共同调查案件啊?对被犯人袭击的受害者进行电索,就能立刻查明辅助官是否参与了犯罪。” “虽然很感谢你的申请,但是电子犯罪搜查局可是哈罗德的自家人。光从你的态度就能看出不值得信任,”有理到让人无法反驳。“小姑娘。我知道你还不愿接受现实,但太过头了只会让人觉得难看哦。” 布朗自此就不再开口了。他可能觉得这顶多是小丫头的吵闹——总之,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万一哈罗德真被送到解析研究机构,自己这边就不能再插手了。 慧周抱着头。啊啊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不可能是犯人。 无论如何,必须要证明哈罗德是清白的。 对哈罗德的调查,直到最后都毫无进展,终于落下帷幕。明天一早就又要重新开始,还真是让人佩服他们的耐心——当然,是从讨厌的意味上来说。 走出审讯室的慧周焦躁地搭上了电梯。她粗暴地点击面板,向着一楼出发——真想尽情地吸电子烟啊。自开始戒烟以来,慧周很久都没有被这么强烈的冲动袭击过了。 <皮质醇的分泌量增加了。需要推荐一些放松的音乐吗?>【皮质醇,又称为压力荷尔蒙,是肾上腺皮质分泌的激素,属于糖皮质激素,对糖代谢具有较大影响。】 出声搭话的是最近才更新的your forma健康管理app。因为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所以差不多打算要卸载了——拒绝了app的提案,然后注意到自己无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胸前。 胶囊吊坠已经不在了。 没关系,冷静点。会有办法的。 慧周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出电梯。 慧周就这样来到了开放给客人的休息室。在整齐排列的沙发上,一位女性孤零零地坐着。是一位长着栗色头发和华丽五官的俄国人——<达丽雅·罗曼诺芙娜·切尔诺娃>,她既是哈罗德的所有者,也是他唯一的家人。 这次哈罗德被带到伦敦时,达丽雅也一起同行了。 “樋枝小姐,”站起身的达丽雅的脸色,要比平时更加苍白,“调查结束了吧?哈罗德呢?” 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己的窝囊暴露出来——明明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回复。 “对不起,负责警官太强硬了……没能找到释放他的突破口。但是,哈罗德明显是被冤枉的。我也会尽快再想想办法的。” 后续的对话自然地中断了。可以清晰地看见达丽雅颤抖着纤细的肩膀,并低下了头,一副马上就要崩溃的样子——慧周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对能做出这种事的自己,慧周感到些许吃惊。 那是一只因紧张而微汗,冰冷而纤细的手。 “那个,”慧周一时词穷了,“您需要喝些什么吗?” “不,没事……对不起,让你看到难看的一面了。”达丽雅温柔地松开了慧周的手,然后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握紧指尖。 “我真没用啊……一发生这种事,就回想起索宗那时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索宗刑警的名字也清晰地印刻在慧周的记忆中——他是达丽雅的亡夫,也是捡到作为流浪amicus的哈罗德的恩人。大概两年前,索宗被卷入了圣彼得堡友人派连环杀人案‘圣彼得堡的噩梦’中,并惨遭杀害。 哈罗德至今应该还在寻找着杀死索宗的犯人。 “总觉得……太可怕了。”达丽雅露出自嘲的微笑,“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竟然会那么容易就失去。就像吹灭蜡烛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达丽雅小姐。” “如果没法洗清嫌疑的话,哈罗德,他……会被停机shut down吗?” 半永久性的强制停机——慧周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不寒而栗。 “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他对电子犯罪搜查局来说是很重要的辅助官,我们一定会证明他是无罪的。” “谢谢,”达丽雅如今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真的,拜托了。” “我还要再逗留一段时间,达丽雅小姐就先去酒店……” “那个,打扰一下。” 身旁传来了声音——休息室里来了一位男性。少见的红发,平凡却温和的外貌。your forma弹出了个人数据。 <彼得·安格斯。三十六岁。novae robotics总部开发研究部、特别开发室副室长……> 他是这次案件涉及到的开发室里负责维护rf型的一人。 “啊啊果然,是达丽雅小姐啊。” “安格斯副室长,”达丽雅因惊讶而瞠目结舌,“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布朗刑警说不相信novae robotics公司。尽管如此,特别开发室的人还是来了这里。也就是说,novae公司那边在听说了哈罗德的事后单方面地送人过来了吧。 果然,安格斯一副为难的样子地挠着头:“是关于哈罗德的事,我们公司也收到了联络。本来想让我来简单地检查一下敬爱规则,但是伦敦警察厅一点机会都不给。所以我正要回去。” 突然,安格斯和慧周的视线对上了。 “啊,安格斯副室长。这位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慧周小姐。” 多亏达丽雅的简单介绍,才没酿成大错——差点又没有报上姓名就直接搭话了。虽说能阅览个人数据是搜查相关人员的特权,但总觉得有些不礼貌。 “你就是樋枝电索官是吗,久仰大名。”安格斯露出了社交性的笑容,“哈罗德有提到过你的事,博士也想见见你呢。” 博士? 在慧周一头雾水的时候,达丽雅和安格斯又交谈了起来。 “达丽雅小姐,如果您要回酒店的话,需要我送您吗。我正好是开车来的。” “嗯嗯,那太好了……但是您方便吗?” 达丽雅虽然表露出了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决定让安格斯送她回去了。慧周也放心了。让现在这个状态的达丽雅独处,自己多少有些担心。 目送着离去的两人,慧周急忙返回电梯。 就算是为了达丽雅,也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愚蠢的状况。 ‘像吹灭蜡烛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时至如今,慧周才得以清楚地想象她伤得有多深。 一脸严肃的警卫amicus站在审讯室入口。当慧周靠近后,他似乎已经通过物联网从局内访客数据库对照了自己的身份。对方爽快地打开了入口处的门——哈罗德还在那里,孤零零地坐在空无一人的桌子旁。 “啊啊,电索官。” 即使是现在这时候,他仍旧一看到慧周就露出了端正的微笑。这也是慧周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因为自己有点累了吧。 “我正在等布朗警官。等他回来后,就会把我带到拘留所去。” “伦敦警察厅真该重新学学协助调查的意思了。”慧周难掩心中的不快,“你明明就有不在场证明,布朗警官他们却还是充耳不闻。还拒绝了novae公司的技术员,到底想干什么啊。” “请看那一边。” 哈罗德瞥了一眼天花板——上面安装着带有录音功能的监控摄像头。不过,这种程度的抱怨也不会受到责备的。就算被实时监控,想必负责监视的也是警备amicus吧。 “刚刚,达丽雅小姐已经回酒店了。” “她的情况怎么样?” “相当地动摇。还好碰到了novae公司的安格斯副室长,把她送回去了。” “他也来了吗……不好意思,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应该就该被释放了。”哈罗德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通过讨好那位女警官来证明我无罪呢。但是,真该说不愧是搜查相关者嘛,真是密不透风啊。” 慧周回想起此事,就不由得感到浑身无力。 “辅助官,也请你注意下那里有台监控好吗。” 哈罗德倒是一副若无其事般的说道:“她一眼就看穿了我言不由衷的话了。” “那是当然。那种就连我也看穿了啊。” “不会吧。您不是被骗到了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如果这里不是审讯室的话。”他环视室内,“那我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做到了,比方说。” “住嘴,我不想听。” “我都还没说什么粗鄙的话吧。” “是暂时没。总之,”慧周轻轻靠在桌子上,“之后我打算和托托奇课长商量你的事。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你也别我给添乱了。” “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等着的。”哈罗德十分老实地点点头,“电索官。请您也不要太不安。” “我才没有不安什么的。” “用手指摩挲手掌,这是人感到不安时会采取的行动哦。” 被哈罗德指出后,慧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您不必逞强。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无法跟上的程度了,会动摇也是情有可原的。” 啊啊,别再看穿了啊。慧周挠乱头发——然后,便和映在单面镜中自己的视线撞上了。急躁、疲惫和焦虑交织在一起,俨然一副很是糟糕的表情。 振作点啊。自己好歹也是搜查官的一员吧? 慧周拍了拍脸,设法转变着心情。 “……辅助官。你之所以能那么冷静,是因为已经知道案件的犯人了吗?” “我也并不是那么冷静哟。”他相当平静地回答道。应该说怎么看他都一副很冷静的样子,但哈罗德毕竟是台amicus。也许比人类更容易控制感情。“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推测出犯人。线索实在太少了。” “和你相同外貌,专挑监视无人机没法通过的地方作为犯罪现场。时间段是深夜,被害者都是rf型相关人员……” 慧周自言自语地整理着至今所知道的情报,“老实说,也有可能是行踪不明的马文干的,或是认识特别开发室的受害者们,并对他们怀恨在心的人干的。犯人很清楚无人机的路线而且对当地很熟悉,所以应该是住在伦敦。但是,难道就没变装的可能性吗?” “是的。因为没有留下记录,所以也不能断言,就算是变装,也很难让四个受害者都看成rf型吧。” 哈罗德也罕见地皱起眉头,“布朗警官似乎也有考虑过,是否有仿制成我样子的amicus的可能性,但因为能制造amicus的场所是有限的,所以想进行这种规模不小的作业几乎很难掩人耳目。” 其他可能性就是之前的那个全息模型,但这个观点也被排除了。之所以会对rig city开发中的投影型全息模型记忆犹新,是因为在知觉犯罪案件中也使用过——但是,这并非流通市面的技术。而且因为没有实体,和犯罪时使用暴力的行为相矛盾,自然可以排除这一选项。 “那下落不明的马文还活着,并作为犯人的概率是?” “零件暂且不提,我们的循环液和量产型amicus是同标准的。如果能在某个修理工厂伪造型号接受维护的话,倒也不是没有他还在继续运行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也没有伪造型号的可能吗?” “就我所知,这是做不到的。还有让我在意的一点是,这件案件完全没有向世间报道出来。” “在意吗?我倒觉得伦敦警察厅会全面限制情报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真相如何,目前的嫌疑人是哈罗德——也就是amicus这一存在。万一amicus真袭击了人类,再加上曾流传出的那些八卦话题,很可能会对以机器人为中心的社会结构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不并是作为公共机构的警察厅所希望的。 “但是,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案子进行大肆报道……比如以向amicus社会唱反调为目的,那他今后说不定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确实,作案手段正在恶化。”慧周不禁咬紧牙关。可以预见,今后受害者会进一步增加。“案子当然要尽快解决,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释放你——” “哈罗德!” 突然,门连敲都没敲就被推开了。慧周和哈罗德惊讶地抬起头——是布朗刑警。本以为他是来把哈罗德带去拘留所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很僵硬。样子很是奇怪。 “布朗刑警?怎么了……” “祂一直都在这里吗?” 因为他问的太过于咄咄逼人了,所以慧周的理解慢了一拍。“诶?” “所以说,樋枝电索官。哈罗德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一直都在,”回答的是哈罗德。他再一次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若您还是不相信的话,请查一下那边的记录。正如您吩咐的那样,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我知道了,啊啊这样吗,不对啊,混蛋……” 什么情况? 慧周莫名其妙:“究竟怎么了,警官?” “被摆了一道。” 这句话如同融化的铅液一般,重重地滴落到地面上。 不会吧——一种不知名的感情沿着慧周的脊柱蜿蜒而上。 “就在刚才,我们接到了联络,说又发生了袭击,” 布朗干涩的嘴唇非常缓慢地蠕动着,“那个……被袭击的人,是哈罗德的所有者。那个俄罗斯人——” 掌心的触感复苏了。 刚才还紧握的,那只因为汗水而冰冷的纤细手掌的触感。 ——达丽雅。 在忘记了呼吸的慧周旁边,能感觉到哈罗德站了起来。 3 深夜的医院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氛围。无比干净洁白的这片空间宛如远离尘世一般寂静无声。只能毫无目的地在宇宙中漂流的飞船里肯定也充满着这样的寂静。 达丽雅被送到了能望得到伦敦桥的综合医疗中心。 ‘真是讽刺。所有者遭到袭击,才终于让辅助官得以摆脱嫌疑。’ “准确来说还没有摆脱。布朗刑警还在怀疑路卡夫特辅助官可能有共犯,现在只是失去了继续限制他人身自由的理由而已……” 慧周独自一人在医院的电话会议室里拨打着全息电话。她坐在廉价的塑料椅子上,与上级搜查官维·托托奇认真地进行商讨——托托奇是慧周的上司,在电子犯罪搜查局总部统领电索课。灰色西装与笔直垂到腰际的马尾衬托出她锐利的五官。 ‘所以说,达丽雅小姐受了重伤是吗?’ “……是的。现在还在手术中。” 慧周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接到布朗刑警的通知之后,慧周和哈罗德一起赶到了综合医疗中心。多亏伦敦警察厅迅速传来的情报,他们才得以与载着达丽雅的救护车同时抵达医院。 发出刺耳声音的担架被抬下来时,慧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呼吸的了。平躺着的达丽雅脸上毫无血色,急救人员拼命地按住她的腹部——担架逐渐远去。首先追过去的是哈罗德。自己只是像机械一样,茫然地模仿着他的行动。 “达丽雅!”哈罗德像在乞求一般呼喊,“达丽雅,能听到吗!” 她空虚的眼帘微微动了动。发紫的嘴唇颤动着。持续奔走的担架发出的激烈声响几乎抹消掉了她的话语。 但是达丽雅确实这样说了。 ——“对我电索” 之后,她就像断了线一样闭上了眼睛。 “直接送进手术室。”急救人员立刻说道,“家属请在这里等候。” 于是哈罗德和慧周只得离开担架旁——只能无力地目送逐渐远去的达丽雅。 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冷静一下,樋枝。平复一下你颤抖的声音。’ 慧周慌张而又笨拙地清了清嗓子。实际上,这还是第一次有身边的人被卷入案件,因此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自己的动摇。 “课长,我想您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想拜托您的事了。” ‘当然明白,根本无须多言。’托托奇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这份冷静如今反而渗入内心,令人无限感激,‘话说回来,辅助官呢?’ “他在等达丽雅小姐的手术结束。” ‘……是吗。’她揉了揉眉心,‘樋枝。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我们还是集中精神开会吧。’ * 几分钟后,与会者在电话会议室内集合——说不上宽广的电话亭内,摆上了一张全息投影的会议桌。在托托奇和慧周之后坐下的是novae robotics公司特别开发室的安格斯副室长、伦敦警察厅的黑格助理处长,以及。 ‘我们的意见是,既然发生了案件就该立刻停用rf型号。’ 身为国际ai伦理委员会最高权力者的塔尔博特委员长。 “我们确实审查了rf型号的企划书并认可了制造。但是问题如此频发就另当别论了。停用是国际ai伦理委员会iaec达成的一致意见。” 全息投影出的塔尔博特是位中老年男性,一头花白短发。整齐的八字胡和额头上数道皱纹酝酿出一种残酷无情的氛围。 国际ai伦理委员会iaec。 在以人工智能为中心的现代社会,审查、监视人工智能的生产过程和流通渠道的国际机构不可或缺。伦理委员会在各国设有监察机构,所有机器人都必须由他们审查,获得认可后才能在市场上流通。换句话说,如果不申请审查就贩卖机器人的话,等于明确违反国际法,会成为处罚对象。 保证机器人社会安全性的存在——这就是国际ai伦理委员会。 在史蒂文失控后,伦理委员会原本是认可了继续使用哈罗德。 但是这次的案件似乎大大改变了他们的态度。 “托托奇搜查官。我们想直接要求你停止运行哈罗德·路卡夫特。” “恕我拒绝。”托托奇回答道,“novae公司已经数次证明了哈罗德的安全性。不管怎么说,他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不可能因为冤罪就舍弃对搜查局来说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同样反对。” 是安格斯副室长——他是位看起来很温和的红发男性,当时就是他把达丽雅送到了酒店。他现在是在紧张吗,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 “塔尔博特委员长。遇袭的我公司技术人员确实作证说犯人是rf型,但并不确定。停止哈罗德的运转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受害者的证词没有错。”黑格助理处长操着一口标准的发音,“即使犯人不是哈罗德,那么下一个嫌疑犯就是马文。他仍然下落不明吧?” 慧周听着这四人的交涉,在会议桌一角收紧了膝盖——从被告知案件概要时,就开始觉得事情总有一天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是,某种超越理性的东西涌了上来。 在达丽雅生命垂危之际,还要开这种不必要的会议。 “安格斯副室长。”塔尔博特委员长露出一脸险恶的表情,“关于史蒂文的失控,我们还没有收到最终报告。但你们应该已经查出大致原因了吧?” “是效用函数系统的错误导致的。但是,我们至今没能查明发生故障的过程,现在仍在调查中……” “简单来说,不管犯人是哈罗德还是马文,都可以认为rf型号本身存在缺陷吧?” 慧周仍然闭口不言,但内心燃起了寂静的怒火——不仅那位女刑警,连这位委员长都要这么说吗? “这一型号是正常的。”安格斯柔和地做出反驳,“rf型号的企划书通过了您那边的审查。一旦存在缺陷,在当时就会遭到驳回的。” “当然。我现在说的是,你们是不是看漏了什么可能有缺陷的空子。”委员长一副冷淡的眼神,“那个叫什么来着,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吧?那么会因为之前没见过的理由失控也不奇怪。” “委员长您是想这么说吧?都怪这一型号采用了被认为不可能实现的复杂奇特的代码,从而由于意想不到的原因,代码遭到改写,导致了敬爱规则的无效化。” 塔尔博特仿佛在掩饰自己的考虑不周一般清了清嗓子:“amicus是经由自主思考后行动的。那么次世代型号的amicus也会出现那种不可能的错误吧。” “很遗憾,”安格斯看起来似乎在拼命装出一副平稳的语气,“委员长,这是我们英格兰人的坏毛病。我们有着比任何国家的人都更像友人派的自负。也就是说,我们以非常重的拟人观看待amicus。” “他们只是有些单纯,但几乎和人类没差。” “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来看确实如此。但是,amicus的思考只是空有其表。他们确实在思索,但与思考仅有咫尺之遥的‘判断’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您知道‘中文房间’吗?” 中文房间——这是哲学家约翰·希尔勒设计的思维实验,安格斯说道。 一个只认识英文字母的英国人被关在某个小房间里。外面递进来一张纸片,纸上用汉字写着问题,但英国人当然无法理解,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记号而已。 “但是,房间里有一本手册。英国人从手册中找到和他收到的相同的问题和其后附带的回答,将回答写在纸片上,并递给了房间外的中国人。” 此时,英国人仍然没有理解汉字。他只是依样画葫芦地把文字作为记号写下来而已。 “但是在收下纸片的中国人看来,纸上写着的就是完美的答案。所以中国人认为,小房间中有个和自己一样懂中文的人。对话成立了,中国人如此理解。” “……你的意思是,祂们实际上只是假装理解而已,是我们搞错了?” “是的。我们只是通过拟人观去认知amicus的心而已。” “就算是rf型号那样的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也一样吗?” “一样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无法再担保其安全性。” 慧周感到疑惑——如果是量产型amicus的话,也许这种解释还说得通。但如果正如安格斯所说,连身为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的哈罗德都成了“只是假装在思考”而已。 确实,慧周在和他初遇时是那样想的。哈罗德的感情也好思考也罢,不过是程序而已。一切都是空无一物的假货。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如果他的思考只是徒有其表,那他的那番话又是什么?那也只是“人性”的体现而已吗。人类在重要的人被杀后会憎恨夺走他们生命的人,他只是在模仿这种行为吗? “——他们自行改写代码后失控,这只是无数虚构作品展现给我们的幻想罢了。”安格斯的声音把慧周拉回到现实,“说到底在制造amicus时就规定了,禁止他们在小房间里的手册上写上‘攻击人类’。” “也就是说,”托托奇说道,“他们即使看了恶性犯罪的报道或暴力电影,也不会学着攻击人类对吧?” “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当今社会就不会存在了。当然,他们的知识中存在‘攻击’这一概念,但并不等同于实际的攻击。我们即使看到金属,也不会觉得‘好想吃’吧。amicus也一样,即使看到了暴力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好想攻击’。而且他们本就没有被制造成这样。” “所以说,也不存在自行改写代码然后失控的危险性?” “是的。如果事出有因,那也是和史蒂文一样,效用函数系统出错……大概是人为改造吧。rf型号使用的系统代码是很难懂的那一类,但无法断言不能改造。如果存在共犯的话,另一个人或许是程序员。” “即便如此,路卡夫特辅助官也一直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不是犯人。” “托托奇搜查官。”塔尔博特委员长责备似的叫了她的名字,“你们一直执着的哈罗德,怎么想都是个危险因素。他很优秀这点确实没错,但你有些盲目了。这回可就不是一张小报的事了。” “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电子犯罪搜查局是不是应该订购能够保证安全性的新amicus了?” ——诶? 慧周停住了眨眼。这个男人突然说什么呢? “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只要能让那位天才电索官顺利参与搜查就行。那么,比起执着于可能存在缺陷的rf型号,还是投入资金再制造一台安全的amicus更可靠吧。” “抱歉,但这并不现实。”安格斯副室长反驳道,“如果要制造性能接近rf型号的amicus的话,要耗费一定时间,不是单纯的巨额成本的问题了……” “说到底,我们伦理委员会从一开始就反对继续使用哈罗德。解决了知觉犯罪案件的amicus竟然和失控的史蒂文是同一型号,这还怎么向社会做出表率。” “这件事我们之前已经请示过了。”托托奇冷冷地说,“我们搜查局一直都很慎重地管理着情报,直到今天也没有引发丑闻。” 正如她所说。慧周数次点头同意,但委员长似乎不以为意——啊啊,真是可恶。真想立刻拍桌叫板,插嘴进来。这种愚蠢的商量到底有什么意义? “搜查官,今后也可以如此断言吧?那玩意在不好的意义上格外显眼,更别说祂的脸了。” “脸可是最戳中我性癖的部位。能请你不要挑毛病吗?” 突然,空座上显示出了一个新的全息模型——是一位年轻的高挑女性。她有着散乱的青黑色头发,眼镜深处的细长眼瞳犹如蕴藏着夜晚一般深不见底。 慧周不禁僵住了——她是谁? “抱歉来晚了,”她毫不顾忌地翘起长腿,模糊了身上皱巴巴的实验室大褂,“刚到就听到有人贬低我的作品,这感觉可不太好啊。” 慧周确认了一下参加全息电话会议的人员名单——从刚加入会议的她的名称连接上用户数据库,直接调出个人信息。 <莱克茜·维洛·卡特。二十九岁。机器人开发技术员。获得机器人工学博士学位。novae robotics总公司开发研究部、特别开发室室长> 下面浩浩荡荡地列举出了无数功绩。十八岁毕业于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在由美国人工智能学会aaai主办的国际人工智能会议上连续三年获奖——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 <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rf型”开发团队主任。年仅十九岁时独立编写了rf型号的系统代码> 没错。现在正在开重要会议讨论rf型号的处分,室长却没参会,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觉得奇怪? 慧周定睛凝视着她。 也就是说——这个人正是哈罗德他们的母亲。 “卡特博士。”塔尔博特委员长瞪着她,“你迟到了二十分钟,给我反省一下。” “这本来就是次紧急集合,所以饶了我吧。”莱克茜毫无愧疚的样子,“委员长,你的胡子还是那么棒啊。啊你好助理处长,初次见面。你家的布朗刑警是不是还需要再多管教一下啊?” “你也是,”塔尔博特愤愤地说,“反省一下到处树敌的自己如何。你看过网上的东西吗?光是讨厌你的人都可以组成一支军队了。” “很遗憾,对我来说也就是被踩到影子的程度吧。” “研发rf型号的时候,你在团队里好像也是声名狼藉吧。你可是头一个在队伍解散之后被人检举的主任。” “那是掺杂了个人恩怨的虚假检举啦。你把好久之前的事情说得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好像人上了年纪真的会觉得一年过得像一天一样快啊。” “博士。”安格斯副室长艰难地说,“请您看看场合好吗。算我求您了。” 慧周从未想象过rf型号的亲生母亲。虽然从未想过,但——不该是这样。至少可以断言,她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言归正传,”塔尔博特委员长略微提高了嗓门,“我再重复一遍,电子犯罪搜查局应该放弃哈罗德,订购规格与rf型号相同的新amicus。” “所以,谁来造?” “……卡特博士,我现在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有一点能够断言,首先,毫无疑问,只有我能制造出那什么新的高规格amicus。然后就是,我完全没心情去制造那么了不得的amicus。” “委员长,我们还是给这种翻来覆去的对话下个结论吧。”黑格助理处长厌烦地抱起双臂,“总而言之,我们伦敦警察厅将从明天开始认真搜索马文。” “他的定位已经中断六年了。”安格斯副室长说,“我们应该认为他已经发生了某些故障。当然,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再加上,仍然无法排除哈罗德有共犯的可能性。我们希望,在找到犯人之前,电子犯罪搜查局能停用他。” 事到如今,还是要说这些吗——慧周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所有人的视线一齐投向这边,但是无所谓。 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什么机会,直接堂堂正正地发言就好。 “我作为路卡夫特辅助官的搭档坚决反对。”慧周明确说道,“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无法安全进行电索。这是整个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损失。助理处长这么说,就是在干涉我们搜查局的管理方式。” 黑格助理处长皱起眉:“天才电索官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 “没错,就是这样。”慧周毫不畏惧,“实际上,我并没有夸大事实。” “樋枝电索官的主张是正确的。”托托奇出言相助,“黑格助理处长。如果你们要妨碍我们的职务,那么我们也会采取相应手段。” “疯了吧。” “随你怎么说。” 如果就这样接受停用哈罗德会怎样?这样才真的给rf型号盖上了有缺陷的烙印。如此一来,就不仅是电子犯罪搜查局不方便的问题了。向他倾注爱意的达丽雅会有多受伤? 而且,对自己来说——哈罗德也是必要的。 为了电索? 应该不止这样。 “助理处长。”慧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格,“路卡夫特辅助官由我负责监督。所以现在请保留对他的处分。” “你觉得我会认可吗?” “你不认可也无所谓,”托托奇仍然一脸冷静,“我们能够立刻找到你们摸不到的犯人线索。光这点就足够了吧?” 黑格助理处长脸色微微发青,而塔尔博特委员长则皱起眉头。呆若木鸡的安格斯副室长,以及露出笑容的莱克茜博士。 知觉犯罪案件那时,多亏了哈罗德,慧周才能放开姐姐的幻影。 那么,自己也可以帮回去吧。 因为自己首先是他的搭档。 “——rf型相关人员连续遇袭案就由我来替伦敦警察厅解决。” * 索宗下葬的那天,确实下起了小雨,墓地中生长的绿色杂草散发出湿润的气息。 俄罗斯的坟墓一般都会在墓碑上雕刻出逝者的形象。表情严肃的死者们窥探着这边——人类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呢,哈罗德心想。为什么要把每每看到都会令人感伤的逝者身影,如同铭刻一般留在其上呢? “我们回去吧,达丽雅。” 哈罗德静静地开口——从刚才开始,达丽雅就蹲在索宗的墓前一动不动。尚未修好墓碑的那座坟墓不过是一座柔软的土堆。供奉在墓前的鲜花空虚地溅起雨水。她的长裙裙摆拖在地面上,已经湿透了。 “也是呢。” 达丽雅低语道。这样的对话一直在重复着,但她却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其他亲属嚷嚷着“现在就别管她了”,早早地就回去了。 哈罗德为她撑着伞,一直等待着。 啪啦啪啦,头上的雨声哭泣着。 “刚结婚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要不跟这个人分开算了。”达丽雅的声音比雨声还要微弱,“我们因为琐事发生了争吵……但那时,我却无药可救地确信,所以很痛苦。我想,‘无论有多危险,他也肯定会为了解决案件投身其中的’。” “嗯。” “要是能跟他分开就好了。果然……要是、要是真的那样的话,现在也不会这么……” 她的话就这样再也说不下去,听不清楚了。 哈罗德俯视着她的发旋,开始回放记忆——自索宗被杀仅仅过了几天,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只是无数次回溯被犯人束缚的他的身姿、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应该有能救他的余地的。肯定有什么方法的。可是,自己却错过了。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不仅因为自己被限制了行动。都是敬爱规则的错。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看到他的。看到深入他的脖子、手腕、腿脚的锐利的……。 哈罗德注意到循环液上升到了异常的温度,停止了回放。 达丽雅终于站起身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哈罗德。我……好怕回家。” 但自己还记得,那时自己不知为何依然没有合上伞。 “要回到平时的日常生活,然后被迫意识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很害怕。” 哈罗德看到达丽雅哭肿的双眼,终于理解了内心翻腾着的是什么——是恐惧。哈罗德和她一样,也害怕得不得了。把自己没能拯救索宗的事实、失去了他的事实摆在眼前,过于可怕。 那等同于告诉自己,自己是无力的。 应该可以救他的。应该能、做些什么的。 然而。 “我帮你取下来哟。” 马文的脸庞像是火花四溅般浮现出来——城内庭院那鲜艳的红叶燃烧着记忆。如字面意思那样,把停留在自己肩上的蝴蝶抓住了的弟弟。 他能抓住。 是吗。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已经太迟了。 “有我在。达丽雅。” 哈罗德咬牙切齿般说道,轻轻将达丽雅拥入怀中。初夏时分,她纤细的身体却寒冷如冰,让人觉得她的体温比amicus还低。 “……约好了。我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那是对她许下的誓言。 同时,也是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化作电子音的达丽雅的心跳声,冷漠地穿透了听觉设备。 重症监护室icu的病床是模糊的白色,包裹着她无依无靠的身体。 哈罗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紧握着她从床上垂下的手。裸露的手腕上伸出的管子和自己的诊断用电缆完全不同,把人类的脆弱完全暴露在眼前——达丽雅的眼睑苍白。让人想起再也不会睁开的索宗的双眼。 手术刚刚结束,她总算是保住了一命。 现在已经转入观察阶段,但她还没有恢复意识。 据报警人证实,达丽雅似乎独自倒在了酒店附近的小巷子里。她好像是在和安格斯副室长分别之后被犯人袭击了。犯罪现场照例没有目击者,现场也在监视无人机的巡回路线之外。 犯人用凶器深深地刺进了她柔软的腹部。 哈罗德像在祈祷一样,用额头抵住达丽雅的手背。那份脆弱令人胆战心惊——为什么自己没能预想到? 对没起到一点作用的自己的头脑,感到几乎要把回路烧穿般的焦躁。应该能预测到的。如果被盯上的都是rf型号有关人员的话,达丽雅也很可能被卷进来。 犯人到底是什么人? 犯人出于什么才会袭击rf型号相关人员? 听到忽然靠近的脚步声,哈罗德静静地抬起头来。片刻,床边围着的医用无菌帘子对面传来布朗刑警的声音。 “哈罗德。方便吗。” 虽然很想无视,但哈罗德还是命令系统掩饰住真心——他露出非常平静的表情走出帘外。当然,没有忘记附上相应程度的沉痛。 布朗刑警一开口就说出了十分无礼的话:“我想向她讯问一下情况,她的意识如何了?” “还没有苏醒。因为手术刚结束。” “你也是很不容易啊。”肤浅的安慰。“我们虽然释放了你,但我们认为,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应该把你送去解析研究机构一次。当然,是否答应就——” “没必要分析辅助官,布朗刑警。” 哈罗德将视线转向插话的那个人——是慧周。径直向这边走来的她的身影,让人想起落在纯白医院内的一滴墨水。坚强的眼瞳燃烧着灿烂的光辉。 仅仅这样,哈罗德就已经领悟到她要来说什么了。 “真是了不起的问候啊,电索官。”布朗露出一副扫兴的表情,“案件由我们负责,你不必多嘴……” “rf型相关人员连环袭击案的搜查已经由电子犯罪搜查局接管了。”慧周干脆地断言,“这是由伦敦警察厅助理处长和电子犯罪搜查局长协商后决定的。” “……你说什么?” 布朗焦急地瞥了一眼虚空。是your forma收到了什么信息吗,还是电话响了呢。怎样都无所谓,哈罗德心想。他已经是局外人了,没必要再理会他。 “樋枝电索官。”哈罗德看向她的眼睛,“指挥权已经交给托托奇课长了吗?” “是的。从现在开始由我们接替搜查。” 慧周也许推了托托奇一把——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如果她不行动的话,哈罗德还准备想办法让她做出行动。没有比这更令人感激的事了。 只有自己受牵连的话还好。 但犯人对达丽雅出手了。 ——必须让他遭到相符的报应。 “路卡夫特辅助官。”慧周的眼神毫无迷茫地贯穿了这边,“今天上午开始对受害者们进行电索。……能做到吧?” 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当然,电索官。” 4 <现在温度十五度。服装指数c,请带上轻薄的外套出门吧> 共享汽车的车窗外,摄政公园的绿意飞速退去——从停车场临时租赁来的意大利车载着慧周和哈罗德穿行于伦敦市内。天空虽然有点阴霾,但也没有马上下起骤雨的倾向。 “案件的受害者们都分散在市内各个医院里?” “为了方便电索,已经要求把他们都集中到达丽雅小姐所在的综合医疗中心了。” “真是明智的处理方法。对了,”哈罗德指了指仪表盘上的地图,“这附近正好就是贝克街,可以去参观福尔摩斯博物馆。您知道这事吗?” “your forma正播着这广告呢。”慧周的视线扫过路过的建筑上的mr广告,“福尔摩斯也好华生也好,有你一个就够了。” “非常感谢。” “不是,我想说的是,有你一个就够我受了。” 副驾驶席上的哈罗德一转黎明时的颓态,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并不清楚实际情况。从审讯一事来看,他明显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 “不过,”哈罗德轻轻抱着手臂。“托托奇课长到底是用什么魔法夺取到调查权的呢? 真的只是靠和警察厅处长还有局长协商吗?” “是真的。”那次会议上,在慧周一通炮火连珠下,托托奇把话题推到了局长身上。“确实,本案暂时算不上电子犯罪,本是我们管辖外的。但事关被冤枉而无法行动的你,这对搜查局来说也是很为难的情况。” “伦敦警察厅也觉得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让我们负责寻找犯人比较好吧?” “当然,这是特例中的特例了。你的身份好比受害者的亲属,不适合与案件扯上关系。不过想要调用我,那你就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才勉强通过了。” 据托托奇说,她好像没花多少时间就说服了局长——局长也和她一样,对慧周有着很高的评价。慧周突出的信息处理能力,使电索时的并行搜查成为可能。一般电索官需要花好几天才能找到破案的关键,但慧周只需要几小时。但作为代价,慧周也使不计其数的辅助官出现了故障。 正当搜查局头痛的时候,哈罗德出现了。他的存在证明了即使不让人类辅助官承担风险,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慧周的能力。正因如此,搜查局也下定决心,即便和伦敦警察厅的关系破裂,也一定要确保哈罗德的正常运行。 “谢谢您,电索官。”注意到的时候,amicus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如既往的完美微笑,“我从托托奇课长那里听说了,您率先在会议上保护了我。” 慧周惊得肩膀一僵:“……不只是我,课长、安格斯副室长,甚至是博士都在保护你,大家都理解你是清白的。” “您能为我说话是让我最高兴的。” “不是,所以说。” “您好像完全克服了对amicus的厌恶,真是太好了。” “我确实克服了……”不过那原本就是为了从过去的伤痛中保护自己而展现的虚张声势罢了。但要在他面前再次承认这点,怎么说呢,总觉得非常不舒服。“就算这样,也不代表我能喜欢上你。” “您掩饰害羞能不能再表现得自然点呀?”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在掩饰害羞啊?”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花费个三十分钟和您详细说明。” “谢谢,我不想听。” 这家伙真是——慧周焦躁地背过脸去。他这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所以用他的方式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吗?即便如此,在达丽雅病危的如今,他也不必装作没事了吧。老老实实地说“很不安”不就好了吗。 就连慧周自己,只要想起达丽雅的事,这一瞬间也会感到煎熬难耐。 还是说——在他看来,自己就那么不可靠? 和昨晚完全不同,综合医疗中心里挤满了外来的患者。在前来迎接的人类医生的带领下,慧周她们向着受害者们等候的病房进发——此情此景让慧周想起了初见哈罗德的那天。会变得这么感伤,果然是因为达丽雅被袭击的缘故吧。 犯罪仍在逐步升级。 陷入最严重的事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吧。 即便是为了达丽雅,也必须尽快抓住犯人的线索。 “这边。”医生停下脚步。在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前。“镇静剂的注射差不多快完成了,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了……昨晚住院的达丽雅·切尔诺娃小姐仍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进行注射。” 慧周二人跟在医生身后,踏入了病房。猛地,一种奇妙的热意包裹着全身——并排的五张病床上,几位受害者正安稳地沉睡着。包括几乎看不到外伤的轻伤者,到吊起了骨折部位的重伤者。 在窗边被一大堆机器包围着的正是达丽雅。为了电索,她暂时从icu转移到了这边的病房。她那戴着氧气罩,浑身无力地陷入床中的样子和昨晚没有任何不同。 从没想过,没有变化会是那么痛苦的事。 慧周刚下的决心几乎要动摇了——真的可以潜入这种状态下的达丽雅吗? 哈罗德正向医生发问:“达丽雅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啊,”医生淡淡地答道,“虽然意识没有恢复,但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一旦电索发生异常,也可以马上中断。” “准备完成了。请用,樋枝电索官。” 在病床前来回走动的护士amicus递出了与所有受害者连在一起的<探索线>——慧周则是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毫无缘由地,令人烦躁的汗水因紧张而渗了出来。 “电索官?”哈罗德看起来很吃惊。“怎么了?” “没事……” 慧周犹豫地注视着眼前的<探索线>——这简直和之前的状况正好相反。明明在莉驾驶雪地摩托发生翻车事故时,自己可是不顾哈罗德的反对,无论如何都坚持要电索莉来着。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也很不安。”哈罗德的手放在了慧周的肩膀上,“但是,是达丽雅自己要求电索的。您也听到了吧?” 被抬上担架时,她口中呢喃着的仿若祈祷般的细语。 ‘对我电索。’ 慧周咬着下唇——确实,他说得没错。 该下定决心了。 “……我知道了。” 这次是真的将电缆拿到了手上。花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做好三角连接。在自己颈部的连接端口插入<探索线>,接着在第二个端口上接上<救生索umbilical cord>。然后把垂下的连接线递给了哈罗德——他移开左耳,露出了同规格的连接端口。虽然一开始觉得这幅光景很可怕,但现在更可怕的是慢慢习惯这番光景的自己。 端口彼此牢牢接上。 微微发光的<救生索>,映衬在哈罗德的脸颊上。 “开始吧,电索官。” “啊啊……” 一定会找出线索。 “——开始吧。” 慧周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这一瞬间,仿佛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开始下坠。向着电子之海。向着被情报所覆盖的世界。一种似是而非的悬浮感包裹住全身。啊啊,真的,每每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时,就会切实地感受到这里才是自己的栖身之处——没有片刻的犹豫,慧周跳入了五位受害者的<表层机忆>。 瞬间,一股寒气游走在皮肤之上。恐惧到想要逃跑。好可怕。好痛。这是来自于案件的冲击。‘啊不要啊,救救我’刀削般的疼痛贯穿全身——‘不可原谅’锐刺般的愤怒掠过心头。‘与其要遭受这种罪’ ‘明明都维护好了啊’ ‘把祂破坏掉算了’——在技术人员们看来,这无异于自己精心呵护的孩子向自己露出了獠牙。但不管怎样,内疚和不适感都冲击着内心。就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听之任之,冷静下来。 目的地并非这里。 幸运的是,没有逆流的迹象。大概是因为妥协放手了玛托伊的缘故,精神上安定了下来,回归电索官的职位后,逐渐能控制自己了——就这样潜入案件发生时的机忆吧。 最初看到的是飞舞在空中的红色。被切开浅浅伤口的皮肤。之后是大幅度抖动的视野。理解到被殴打了。举起的锤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慧周的表情不禁扭曲了。悲鸣伴随着纯粹的恐惧,从大脑深处迸发。发不出声音。无法化作语言的感情卷起漩涡,缠绕于四肢之上——如此痛苦。感到了久违的窒息。也许是才回归工作的缘故吧。有时,对受害者进行的电索会比嫌疑人的电索更加痛苦,更沉重。即使已经分离了感情,触感本身仍会穿透过来。 拨开黑色沼泽般的恐惧的同时,凝神注视。交织的回忆。黑夜。狭窄的小巷。后街。自家门前。廖无人烟的暗夜之中。昏暗摇曳的路灯。迎风抽泣的行道树。突然,从背后伸出的手抓住了胳膊。无论是谁,犯人都是从背后袭击的吗——啊啊,如果在机忆中也能和现实一样阅览个人数据就好了。这样一来,就能马上识破对方了——在视野的角落,有什么在发光。刀。那是一把能折起来的折叠刀——须臾间,黑暗扑了上来。 怎么了? 转眼间雪花飘舞。不,是灰。细小的灰不断飘落下来。昏暗无光。天空像是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身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什么。那是石碑。是坟墓。它们如同灯火一样漂浮着。 这不是现实的机忆。 是梦。 谁的梦——是达丽雅的梦。 若是极其鲜明的梦的机忆,也经常会通过情报二进制转换保存下来。但通常,这些机忆都存在着认知的扭曲和夸大,不能作为搜查的参考。必须尽可能不去在意这个梦境,从这里抽身——但却无法移开视线。 达丽雅孤身一人站在墓地里。周身萦绕着寒意。双手触碰胸前,胸口上开了个巨大空洞。吃了一惊,想用双手捂住。但无法堵上。缝隙之中渗出了鲜红的液体。好可怕啊。好伤心啊。好可怕啊。好伤心啊。如此反复。无法停歇。 ‘达丽雅’ 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回过头——但是前方,只有一把敞开的伞在地下滚动。 谁也不在。 谁也,不在。 ——不行。 慧周好不容易才甩开像是要包围住她的绝望。这是失去索宗时所做的梦吗?慧周拼命地将纠缠在一起的机忆分离。集中精神。现在必须寻找案件的机忆。出口在哪里?挣扎撼动了天空。 突然,黑暗被撕裂了。 然后再次传来了刺耳的悲鸣。路上斑驳的影子。又回到案件的机忆了。掠过的金发是犯人的吗?还看不清楚。‘救救我’、‘要被杀了’ ‘好可怕’ ‘住手啊’,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殴打了。或者是被推倒在地。犯人的鞋子时隐时现。是双皮鞋。但磨损得很厉害。 ‘——哈罗、德?’ 传来达丽雅的细语——模糊的视野延展开来。折叠刀深深陷入腹部。紧握着刀柄的人影,就在眼前——怎么会。不可能吧。慧周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很熟悉那张映出的模糊的脸。 被打造到完美无缺,精美绝伦的容貌。金色的刘海遮住额头,在夜色下仍然闪耀着光辉。冰冷的瞳孔好像只是在注视死物一样,无机质地看着这边。 ——rf型。 ‘为……什么……’ 听到达丽雅细语的犯人流露出了些许胆怯。那只手瞬间放开了插进腹部的刀柄。 ‘哈罗德?’端正的嘴唇中第一次发出声音。声音之所以会像沉入水中一样模糊不清,大概是因为达丽雅的意识开始模糊的缘故吧。‘你认识……哈罗德吗?要是这样的话——’ 噗的一声,世界沉入混沌。 最后看见的是离去的rf型的背影——然后便潜入到了其他受害者的机忆里了。慧周抑制不住剧烈的心跳。骗人的吧。其他的机忆中,也映出了同款的rf型号。 不久,机忆突然中断了——<探索线>被拔出了。 睁开眼时,感觉病房的照明好像有点发青。从受害者封闭的感情中解放出来,慧周松了口气——不由得用手摸了下脖子,冷汗渗出来了。 难以置信。刚刚的机忆很奇怪。 哈罗德毫无疑问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 “电索官。” 眼前的他面无表情。明明刚和慧周一起见证了达丽雅和熟悉的技术员被袭击的场面。怎么说都没法泰然处之吧——但是,慧周却感到毛骨悚然。他湖水般的瞳孔上,仿佛覆盖着一层冰晶。 那毫无温度的眼神中,似乎混入了不该有的杀意。 哈罗德果然和安格斯所说的‘小房间的英国人’不一样。慧周明白他的本质只是单纯的程序——但她却又觉得哈罗德的感情更为复杂。 难道这也是自身产生的拟人观的幻想吗? “医生,”哈罗德开口问道,“达丽雅的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同哈罗德一起,慧周也放下心来——太好了。总之可以先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只是。 “正如受害者的证言,”嗓子深处干涩无比,“犯人怎么看都是rf型号,那果然是马文……” “还不能断定。” “为什么? 在史蒂文停机,你又有不在场证明的现在,只能是他了吧。” “犯人脸上,没有痣。” 慧周反刍着刚才潜入的机忆——袭击受害者们的那台rf型有副端正的容貌。几乎所有受害者都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看到他的,所以影像都有些模糊。但是扣除掉这个因素,慧周并没有在rf型光洁的脸上看到有什么痣。 “我们全员都是同一副外观,所以为了加以区分,莱克茜博士特意调整过了。”哈罗德指着自己的嘴角说道,“如果犯人是马文,那么这里应该有枚黑痣。又或者,痣说不定被藏起来了。” “藏起来?为什么?” “犯人究竟是为了混淆对三胞胎的视听,还是和犯罪手法本身有关。仅凭现在的机忆,我也无法推测出来。” “那台rf型似乎很在意你的样子。”他对达丽雅的细语做出了明显的反应,“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自己袭击的达丽雅小姐是你的所有者……也就是说,不知道她是rf型相关人员吗?” “犯罪手法不断升级到现在,犯人会对普通民众下手也没什么奇怪的。达丽雅会被盯上,大概是因为她和安格斯副室长一起行动的缘故吧。” 但犯人却对此产生了误解。她并不是普通民众,而是哈罗德的所有者。对方一定也是在施暴之后,才知道达丽雅的身份。 “不管怎样——线索已经找到了。” 他静静地补充道。这并不值得吃惊了。因为慧周也已经注意到了。 “是刀柄吧?” “没错。” 是的——rf型用刀刺向了达丽雅。当他被达丽雅误认为是哈罗德的时候,rf型一瞬间因胆怯而松开了刀柄。这时,达丽雅的视野里确实捕捉到了。 一个很有特征的图案刻在刀柄上。 让人联想到苹果的果实上,覆盖着裸露的肋骨,那是相当独特的设计。 “也许是什么商标,我调查一下。” 哈罗德立刻打开了便携终端的全息浏览器——很快,网络就给出了答案。在显示出来的图像搜索结果中罗列着和机忆相同的苹果和肋骨图案。 “这是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的盾徽……?” 慧周阅读着上面的文字,不由得看了看哈罗德的脸——怎么说呢,埃尔芬斯通学院这个名字似乎还记忆犹新。 哈罗德也像是意识到了一样,对慧周首肯。 “那是莱克茜博士的母校。我觉得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她。” 第二章 黑匣子 1 国王十字车站以北——摄政运河流过的这片广阔土地正是novae robotics总部的据点。这片旧区划的粮仓和煤炭仓库,似乎保留了工业革命时代的原貌。如今,又新建了充满近代风格的总部大楼、工厂设备和保管amicus历史的资料馆、以及一部分社员居住的“阿米西提亚区。【amicitia,拉丁语词,意为“友谊”】” “隶属于特别开发室的技术员有十五人。”慧周边走边扳着指头计算,“其中住在阿米提西亚区的三人并没有遇袭对吧。” “是因为无法遇袭吧。”哈罗德环顾四周,“如您所见,安保措施十分完备。” 进入这一区域时必须通过数道安全门。在穿过门的时候,居民必须接受生物识别,外来人等必须调出个人信息。再加上区域内有数架监视无人机四处巡视,几乎是连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据说,能在这里居住的基本上只有干部和出类拔萃的优秀技术员。由此也可一窥novae公司不惜重金保守机密和人才的态度。 “关于对马文的搜查,托托奇课长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目前似乎还没什么成果。他们好像正在详细调查各国修理工厂的记录……但仍然没发现线索。”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机忆中看到的那台rf型是谁。 慧周和哈罗德造访了阿米西提亚区的一角——那里排列着端庄大方的砖砌双层公寓。其中一栋便是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的家。玄关处的门涂成了灰绿色,一旁悬挂着的房号和信箱都被擦得闪闪发亮。 慧周毫不犹豫地按响门铃。 “电索官,前几天的会议上您跟博士见过了吧。” “和全息模型见过了。直接见面还是第一次。” 哈罗德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她有点像您。” “………………哪里像?” 过了一会儿,玄关处的门打开了。莱克茜探出十分困倦的脸——她一看到慧周二人的身影,就立刻准备关门。 “请等一下,博士。”哈罗德马上抓住门把手阻止,“之前我应该已经和您联系过了,您说可以协助搜查吧?”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她的头发比全息模型那时更加凌乱。换句话说,全是翘起来的头发。“大概是自动回复功能,估计设成在收件的时候擅自回复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行文那么冷漠。” “明显是设定错了啊。”她好像在忍着呵欠,“现在我极其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按小胡子说的把你停机了。” 小胡子——难道说的是塔尔博特委员长? “我会把它当作玩笑的。”哈罗德一脸震惊,“已经下午两点了。虽说是休息日,但太过懒散也是个问题啊。” “好烦哦,你是我妈吗?” 哈罗德所谓的相像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慧周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住刺耳感——自己也想懒洋洋地度过休息日。要是可以的话,想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地呆在床上。 “至少请向电索官看齐,想办法处理一下您翘起来的头发吧。”哈罗德非常认真地瞥了一眼慧周,“她虽然跟博士差不多好睡,但起码头发还是梳得很整齐的。虽然有时候脸上会留下口水印就是了。” “所以说我根本没流口水,到底要说几次你才会懂?” “刚才的是amicus玩笑。” “哎呀你好樋枝电索官,”莱克茜粗鲁地抓住慧周的手,单方面地握了握手。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光滑。“我一想到你在会议上活跃的样子,现在都觉得心痛呢。这么年轻可爱的孩子竟然为了腹黑amicus那么拼命。” 慧周一瞬间僵住了——她说腹黑amicus?博士知道他的本性吗? “那个,路卡夫特辅助官对电子犯罪搜查局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所以……” “话说回来博士,”哈罗德插嘴进来,“您喜欢的香水变了啊。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呜哇出现了。你知道我讨厌所以才故意说的吧。” “古话说得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听不懂玩笑吗,你个表面绅士。” 算了,进来吧,莱克茜这么嘟哝着进了屋。房门采用掌纹识别系统,无需钥匙,与房屋古朴的外观相反,采用了最新的安保系统。慧周紧跟着飒爽进门的哈罗德,不知为何觉得疲惫不堪——本想赶紧问完必要内容就回去,如今却前途堪忧。 客厅整理得相当干净。沙发上的靠垫整齐地摆放着,化作装饰柜的暖炉上也没有一丝尘埃。本以为房间会和莱克茜相貌一般凌乱——不由得产生这种想法。 “欢迎光临。” 已经推广到普通家庭的量产型家政amicus前来迎接。他有着模仿高加索男性的外观modeling,脸上露出的微笑充满机械感——原来如此,是他保证了家中的干净整洁吗。 “瑞布。”莱克茜向amicus搭话,“给他们两个沏茶。” “遵命,莱克茜博士。” amicus——瑞布匆忙离开了。 “他泡的红茶很好喝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让他读了好多遍奥威尔的泡茶黄金定律。” “先不论黄金定律,我每次听到肋骨rib这名字都会感到不寒而栗。”哈罗德夸张地搓着胳膊,“给我起名的不是您而是已故的女王陛下真是太好了。” “在我看来,你们的名字倒是全都夸张过头了。中间名什么的有必要吗?” 慧周听着两人的论战,眺望暖炉上的装饰。薰衣草的无火香薰瓶、格洛斯特大教堂的书签,还有打开的钥匙包。钥匙包里垂下两把钥匙——比起精心装饰,更给人一种只是随意摆放了必须物品的印象。 “所以,”莱克茜挠了挠脸颊,“你说犯人使用的小刀上刻有埃尔芬斯通的盾徽?” “是的。”哈罗德点了点头,“我推测,小刀恐怕是学院方提供的,您有什么头绪吗?” “小刀啊……”莱克茜盯着上空片刻,不久啪地打了个响指,“或许是那个吗。” 她快步走出客厅。慧周和哈罗德也顺势跟在了莱克茜身后——穿过餐厅和厨房,又穿过温室,最后抵达后院。 “我记得大概是放在这里了。毕竟不想把破烂搁在家里呢。” 院子很狭小,但草坪修剪得很整齐。洗好的衣服晾在外面,这在常有阵雨的伦敦十分少见。优雅地随风招展的衣服是不小心串色了吗,显出一片暗淡的黑色——莱克茜打开了院子一角的花园棚的门。小巧的三角屋顶十分可爱,属于占地不大的那种。小屋里被割草机等杂物塞得满满当当。 “啊啊有了有了,幸亏没有扔掉。” 她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以白色为基调,黑色和蓝色的线点缀其上——慧周马上明白了。这应该是埃尔芬斯通学院的领巾颜色。 “这是毕业纪念品。我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之后就放在那没管过了。” 莱克茜边说边打开盒盖——出现的是收纳完好的折叠刀。倾注而下的微弱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剑桥蓝的刀柄。其上雕刻的图案是, 苹果与肋骨的模样。 与在达丽雅的机忆中见到的如出一辙。 慧周询问道:“每年的毕业纪念品都一样吗?” “是啊,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样一来,姑且锁定了犯人凶器的出处——但是,问题在于这把刀是如何流通到rf型手上的。 “辅助官。你觉得那台rf型是如何拿到这把刀的?”慧周自然地皱起眉头,“单纯考虑的话,可能是和毕业生有联系,但也存在其他获得方法。比如盗窃、偶然捡到,或者购买了在app上出售的小刀之类的……” “我认为捡到的可能性极低。”哈罗德说,“英国规定,购买刀具时必须提供个人信息。害怕留下线索的犯人自然会利用无需证明身份的毕业纪念品。很难认为是偶然捡到的。” “也就是说必须总结学院的毕业生和盗窃案、网上交易情况是吗。” 慧周不禁傻眼了。但也只能做了。眼下没有其他线索,而且必须争分夺秒地解决案件。 “你说那台rf型没有痣来着?”莱克茜仔细端详着小刀,“就算这样,也十有八九就是马文了吧。不管怎么说,埃尔芬斯通可是为人工智能研究者们设立的学院。” 埃尔芬斯通学院设立于1990年代后半,是剑桥大学最新的学院——1992年的疫情之后,对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工学领域的需求出现了爆发性的增加。紧跟时势的大学以培养未来的优秀研究者和技术员为目的,利用原有建筑设立了埃尔芬斯通学院。学院坚守从13世纪延续至今的历史悠久的校风,又向着新天地迈出了步伐。 “所以是某个毕业生以某种形式发现了马文,并对他进行了改造。在此之上,他又把自己拥有的小刀交给马文,让马文袭击了职员们……简单考虑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即使真是如此,那他专门区分出特别开发室的技术员们的理由是?动机也不清楚。”哈罗德一副苦恼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系统代码很复杂。虽说都是埃尔芬斯通的毕业生,但我并不认为有那么多和博士一样优秀的技术员。” “然后就是,对方毫无疑问拥有设备齐全的环境。嗯。”莱克茜无视了他的话,“如果只是引发小漏洞的话,用平板就可以完成,但如果要分析、改造系统代码的话那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专用的维护舱。原来如此,那这样的话。” “博士。请不要独自完成对话。” “啊啊抱歉。”她回过神来,“……什么来着,动机?不是因为那个吗,果然是对我有什么怨恨?” 莱克茜的个性很容易招人讨厌。开会的时候,塔尔博特委员长曾这么说过。如果她的性格天生如此,学生时代应该也树敌众多吧——如果犯人敢于将博士研发的rf型amicus马文用于犯罪,那么也可以认为犯人的目的是诋毁她的名誉。这样的话,应该首先调查毕业生吗。 “也就是说,隐藏痣是为了栽赃史蒂文或者辅助官?” “这么想应该没错。”哈罗德嘴上附和着,却露出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但有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犯人没有画上假的痣。马文熟知我和史蒂文,所以不可能做不到。” “马文也好,改造了他的犯人也好,是不是都不清楚你的运转情况呢。”博士说,“比如不想让人锁定你们之中的某一方之类的。” 博士的说明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马文袭击达丽雅小姐的时候,知道辅助官还活着之后他确实吃了一惊……” “诸位。” 慧周等人一同抬起头来——瑞布从温室里探出身来。 “茶已经准备好了。要端到这里吗?” ‘也就是说,搜索范围姑且从五湖四海缩小到了北大西洋是吗。’语音通话里的托托奇似乎忍不住叹息,‘我知道了。我会在优先调查学院毕业生的同时详细调查网上的交易记录。大概会很花时间,但你们得忍耐一下。’ “拜托您了,课长。” 慧周结束了your forma上的通话。总算是多少看到点希望了——回头望去,莱克茜坐在了温室里的椅子上。红茶还没有端来,桌子空空如也。 “瑞布,把樋枝电索官和我的份端到这里。哈罗德你嘛,就去客厅和他一起喝吧。” 慧周一时没能理解状况:“诶?” “只把我排除在外可实在让人没法赞成啊。”哈罗德少见地表现出不满,“您准备给樋枝电索官灌输什么?” “那当然是你会难为情的事啦。”莱克茜把胳膊靠在椅背上,抿嘴一笑,“要怎么办呢。要揭露你的什么事呢?你就期待一下吧。” “我要是说想留在这里呢?” “那我也会把你强行拒之门外。” “也是呢。”他好像放弃了,“电索官,请不要把博士的话当真。” “不是,等下。” 哈罗德扔下茫然的慧周,和瑞布一起走向屋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必须要和博士二人独处? 光是公务之外的交流自己就已经很不擅长了。 鸟儿在某处徒劳而明媚地啼叫。被留下的慧周笨拙地看向莱克茜——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两片薄唇之间能看到漂亮的虎牙。 “上次开会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上话。难得有机会,要不要聊一下?”她摆出请的姿势,指了下对面的座位,“电索官,我从哈罗德那里听说了好多你的事情。我对你很有兴趣,结果跟我期待的一样。” “哈啊……”很有兴趣是指? “听说你讨厌机械?真辛苦啊,那种amicus竟然是你的搭档。” 那家伙到底擅自说了些什么——慧周如坐针毡:“讨厌机械是那个、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克服了。” “那就是喜欢上了。” “不,也说不上喜欢。” “那,你喜欢哈罗德吗?” “…………………………什么意思?” “你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啊,没事吧?” 糟了,一不小心就。 慧周慌张地摸了摸眼睛,此时瑞布端来了红茶。他以熟练的手法倾斜壶身,倒出茶水。有着纤细装饰的白色杯子被柔和的橘红色填满。加入牛奶之后,浑浊扩散开来——很棒的香气。 瑞布有条不紊地摆开司康和装有果酱、浓缩奶油的小碟子。突然,慧周注意到了瑞布的右手大拇指。像墨水痕迹一般的蝴蝶纹身孤零零地落在手指上。 “请慢用。” 他留下恭敬的微笑,离开温室。 他刚一走,让人无所适从的气氛就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开来。 “嗯,对了。”莱克茜仍旧托着腮,“你想知道哈罗德的糗事吗?” 感觉贸然听了的话,就会被哈罗德看穿然后被他说个不停。 “那个。”慧周笨拙地握住杯子。转移话题吧。“为什么要和我单独说话?” “对感兴趣的东西必须追根究底才行。” “哈啊。”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说?” “电索官。你好像知道哈罗德很坏心眼啊。” 慧周吃了一惊,但她却毫不在乎。她把装着浓缩奶油的小碟子拉到自己那边,开始用勺子挖着奶油吃了起来。慧周虽然心想,那应该是涂在司康上吃的东西吧,但是却没法指出。 “路卡夫特辅助官……,我认为他是很听话的amicus。” “不必掩饰也可以的。我也知道。” “是、这样吗。”慧周勉强喝了口杯子里的茶。她是rf型的生身母亲,不知道情况才更奇怪,“为什么要把他设成那样的性格?” “真意外,你竟然若无其事地问了这么没礼貌的问题啊?” “对不起。”糟了。又这样做了,“那个,刚才我不是那种意思。” “开玩笑的。比拐弯抹角好多了。”莱克茜勾起嘴角,“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刚造出来的时候,哈罗德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那样了……rf型真有意思啊。制造者大概是个天才吧。” 慧周忍不住凝视着莱克茜的脸,但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十分认真——她似乎有着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夸奖自己的习惯。怎么办,可以当作耳旁风吗。 “amicus应该有原本设定好的性格的。暂且不提观察能力,我还以为他一开始就是那种性格……” “很遗憾,但不是。”莱克茜像小孩子一样舔了舔勺子,“不过,基本性格倒是留着呢。因为要提供给王室,所以他们啰里啰嗦地提了好多要求,比如把口音设定得文雅一点之类的。但是,他的性格改变了。该怎么说呢,他成长了。” “……成长?” 这说法给人一种不协调感——想来,小时候和自己一起生活的amicus史蜜卡也有设定好的性格。像是‘稳重而理性’那样非常笼统的概念——但一般来说,这种设定不可能自动产生变化。 “关于这点,好歹也是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嘛。” 莱克茜早已把奶油碟吃得一干二净,向红茶伸出了手——慧周想到了之前和达丽雅的对话。 ‘据说rf型要比普通的amicus聪明得多。——你不觉得他更像人类一点吗?比如更有个性之类的。——这些全部都多亏了最新技术。’ 听到那些话时,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认同。当时心想,在如今公布的人工智能技术领域内,怎么可能制造出像他那样个性鲜明的amicus呢。 所以慧周直接将原话问了出来,而莱克茜则像是料想到了一样,说着“啊啊”,放下茶杯。 “如果只追求人性的话,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很简单就能做到。不过要我说‘简单’的话,大部分同行都会生气的吧。”也是啊。“总之,只要让人在和amicus对话的时候觉得‘像在和人说话一样’就可以了。对方能理解我的心情、能产生共鸣……只要假装他们在某方面很突出,而且还能提出自己的意见,看起来就富有个性,更像人类。这点跟制造普通amicus并没什么区别。” 无意中,‘中文房间’的内容掠过脑海。 “也就是说,”慧周一瞬间吞吞吐吐起来,“amicus……只是假装在思考而已吗?” “安格斯给你灌输了什么?”莱克茜发出嗤笑,“大家都超级喜欢那个思维实验啊。还想把rf型和量产型amicus混为一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特别开发室的所有人都没能看穿哈罗德的本性……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大家都不在rf型的研发团队里啊。” 跟刚才一样,她自言自语起来——她不讲餐桌礼仪,但能看出她有着微妙的拘泥之处。连像是独白一样的奇特说话方式,都让人觉得是莱克茜的习惯之一。 “普通amicus的思考确实如他们所说,是伪装的纸老虎。但是rf型可是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哦。我把他们编写得更加聪慧,哈罗德他们确实在思考。” 慧周毫无理由地放下心来——为什么呢?即使自己知道哈罗德的思考来自程序,但还是希望那不是单纯的‘记号’。 与过去相比,自己真是有不小的进步。 “但是,安格斯他们并不相信。实际上,即使说是在思考,amicus的思考过程也与我们大不相同。” 慧周皱眉:“怎么不同?” “不知道。”莱克茜耸了耸肩。不知道?“当然,可以做出理论说明。但是具体来说,他们思考了什么、他们是怎样思考然后得出答案的,这点我们绝不可能明白。” “……黑匣子ck box问题?” “没错。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困扰着我们的概念。” 这是课堂上也会提及的有名问题,所以慧周也掌握了一些相关知识。 黑匣子问题——从人工智能的机械学习概念出现时开始,这个问题就屡屡被人提及。说到底,在机械学习中,ai是通过学习大量抽样数据获得判断事物的标准的。其学习结果就是导出最佳‘答案’的结构。但是,最关键的标准到底是通过怎样的过程建构起来的,这点人类无法得知。 比如瑞布向莱克茜提议:“今天的晚餐我打算做民族特色菜。”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提议,如果询问他的话他或许会告诉莱克茜,但无法直接窥探到他的具体思考过程……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ai身上无法观测的部分就叫做‘黑匣子’。 “黑匣子问题当然可以适用于全体通用人工智能。”莱克茜推了推眼镜,“而rf型的黑匣子范围比量产型amicus更广。那里就是他们的个性和成长的关键所在。” 突然,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误入了温室。不起眼的褐色蝴蝶惊慌失措地飞着,最后停在了碟子里的司康上——蝴蝶落下之后,才第一次看清它翅膀的内侧。 your forma开始分析——<营造环境用机器人·黄星绿小灰蝶> 慧周不知不觉中看得出了神。 “你不怕哈罗德吗?” 莱克茜伸出手,让蝴蝶落在手指上。 “……诶?”怕? “你清楚祂的本性吧。不觉得可怕吗?” 她呼地吹出一口气,蝴蝶踉踉跄跄地飞了起来——说什么可怕,自己从没这么想过。他确实有很多难以捉摸之处。但是。 ‘我希望您能够更加珍视自己。’ 不管他是以何种形态存在,只有这点是事实。 “——他推了我一把。” 蝴蝶振动着并不可靠的翅膀,横穿过慧周的眼前。之后,蝴蝶就像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毫不犹豫地飞出了温室。 “这样啊。”莱克茜的脸在阳光下苍白得刺眼,“不过……你要是能这样想的话,就太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慧周本想反问,但她还在盯着蝴蝶,所以慧周最终还是没能开口。一切对话如同沉入水中一样中断了。 慧周为了抵挡压迫而来的沉默,又喝了一口红茶。或许该转换话题了。迟钝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 “那个……您认为案件的犯人真的是马文吗?” “史蒂文还在停机中,而你可以提供哈罗德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是这样,但是……” 慧周咬住了下嘴唇。连自己都只能做出和莱克茜完全相同的推测——但很明显,如果马文是犯人的话,就会出现其他问题。 “您说他或许被改造了对吧。” “是啊,我可不会把祂们做成残次品。只要不是有人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根本不可能失控。”她端起茶杯,“不过……伦理委员会是否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根据案件的进展情况,塔尔博特率领的国际ai伦理委员会也很可能再次提出“停止运行rf型”。 慧周不怎么喜欢这话题。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哈罗德会怎么样? “虽然这么说,不过我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啊。” 莱克茜凌乱的头发在午后的柔和微风中摇曳。模糊扩散开来的细长眼瞳在如此明亮的庭院中仍然充满了远离万物的漆黑。 “即使真的变成这样了,你也会再守护他一次吧?电索官。” 慧周正准备开口。 your forma就像是要打断她的话一样,通知来信——又是托托奇。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瑞布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amicus之间的对话原本就只是为了展示‘像人类’而已。如今这里没有观察自己的人类,所以不必那样行动——真是令人悲伤,对他们来说,通过对话享受交流的那种喜悦也并不存在。 哈罗德并没有碰瑞布准备好的红茶,而是在室内慢慢地踱步——从室内装饰到地毯图案,哈罗德以其他人看到恐怕会惊呆的程度细致地观察着。当然,其中一半只是习惯。通过房间状态,姑且掌握到博士最近稍微遭受了一些挫折。 她像这样强行支开自己,也是因为她想避免被自己看穿然后指出这点吗? “瑞布。” 哈罗德搭话,家政amicus终于歪了歪头:“我在,哈罗德?” “我想问问你袭击案发生后博士的状态。” “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博士很有精神。从今早开始自言自语稍微多了一点。应该是案件让她有点受挫吧。”瑞布流利地回答道,“此外,博士为了放松心情,每周末会在别院度过——” “别院?”自己并不知道。她虽然看起来那样,但是拥有一笔财产,说她不满足于狭窄的双层公寓也可以理解,“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可以独自放松的秘密场所,还能开心地开车兜风。她每周末会在别院度过。”瑞布重复了跟刚才一样的话,“考虑到案件可能会再发生,所以我跟她说过应该尽量减少外出。但博士不听我的,说着只去一天总可以吧,然后昨天也出去了。” “你是在担心博士被卷入案件中吗。” “是的,我非常担心。” “你的应答很像人,这点很不错,瑞布。” 实际上,莱克茜也可能成为遇袭对象。即使多少有些憋屈,但她也不该独自来往于阿米西提亚区和总部之外的地方。 哈罗德想起了在机忆中看到的rf型。 想起袭击了达丽雅的那张脸——那真的是令人怀念的不成器弟弟吗。 他还在那里吗? “路卡夫特辅助官!” 抬眼望去,慧周站在客厅入口处。她似乎在从温室来这里的半途中就开始奔跑,所以瞳孔明显扩大了——啊,这恐怕是不好的消息。 哈罗德的直觉果然应验了。 “刚才我收到了托托奇课长的联络。……说他们找到了马文的尸体。” 2 马文是在伦敦近郊的格雷夫森德——泰晤士河畔被发现的。 当慧周她们同莱克茜博士一起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当地警察和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的搜查官们来来往往。在限制入内的全息警示带前,站着警用amicus。 “辛苦了,请出示身份证。” “我们是圣彼得堡分局的樋枝电索官和路卡夫特辅助官,她是卡特博士。” “请通过。” 慧周一行径直向着河岸前进——不同于伦敦市内,横亘在眼前的泰晤士河宽阔得令人肃然起敬。只要靠近河口,景色就会变得截然不同,这么一看倒也并不奇怪。在突出的栈桥旁,身穿套衫的当地警察和提前到达的novae robotics公司副室长安格斯正蹲在那里。 慧周从桥上打了招呼后,两人抬起头。安格斯的脸显而易见的苍白。 “电索官,哈罗德,还有博士……” 莱克茜问:“马文在哪?” “就在这里,正好在桥墩那边。” 她一马当先走下了栈桥。慧周和哈罗德也紧随其后。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慧周全身僵硬。 桥墩下离水边不远处,毫无遮掩的砂砾阴暗处——有什么七零八落地散落着。横躺的躯干没有了四肢。一只断臂被扔在附近。半开着的手指保持着像是要抓住天空一样的动作不动。两条腿各自随意地滚动在一旁。 唯独头部却不见了踪影。 真残忍。慧周强压住反射性涌上来的恶心感——冷静点,这是amicus,不是人类。但是,光看部件,大脑就会自动认知成人的躯体。本以为有了电索的经验,多少会对凄惨的光景有点耐性。 “这是怎么知道是马文的?” 该说不出所料吗,莱克茜果然不为所动,“是确认过序列号了吗?” “是的。”作答的警察一脸愁容,“据安格斯副室长说,已经确认无误了。” “让我也看一下,可以吗?” “啊啊,不好意思,请戴上手套。” 博士从警察手中接过手套,毫不犹豫地接近了尸骸。她像刚才安格斯他们一样蹲下身,在触碰确认手脚后,检查起了躯干。马文没有穿衣服,是完全裸露的状态。这似乎也给这番异样的光景更增一笔异色。 慧周勉强看向哈罗德——他的脸色丝毫未变。他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兄弟的尸体。 “辅助官。”设法挤出了声音,“你要不就在桥上等吧。” “没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慧周感到嗓子像是卡住一样。对了,他以前也曾亲眼目睹过惨死的尸体。而且还不是amicus,而是人类——索宗刑警的尸体。 这是能说出没事的状况吗? 只要有amicus的情感调节的话,难道就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吗? “原来如此。”莱克茜看了一眼躯干左胸,缓缓抬起头。“很遗憾……肯定是马文。序列号一致,皮肤的硅胶材质也是rf型专用的。” “我刚才都检查过了。”安格斯终于忍不住说,“已经够了,博士。” “啊抱歉了。不过我也不敢相信……太可怜了……” “——那具尸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哈罗德淡淡地开口。那过于冷静的态度,仿若一台机械。 “几乎看不出有风吹日晒导致的劣化。” “啊啊……”警察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虽然只是推测,但应该还没超过一天。” “原来如此。从切面很整齐来看,是被锋利的器物给切断的。我判断,祂的死亡具有案件性——。” “够了。” 慧周忍不住打断了他——抓住哈罗德的袖子。慧周很清楚他看向了自己,但无法松手。不要再说了。有种难以言表的东西刺穿胸口,但最终却又无法化作言语。 唯有沉默掉在了河面上,残留在了沉重的河流中。 “那个,”开口的是安格斯。“哈罗德,你先离开这里吧。警察们要把马文搬走……详细情况,之后再调查吧。” “……明白了。” 也不知道哈罗德在想什么,他轻轻地拿开慧周的手,转身往回走——目送着回到桥上的哈罗德,慧周的肩膀莫名地放松下来。 不想再让他继续目睹这番光景了。 莱克茜博士向警察问道:“所以正如祂说的那样,这有案件性吗?” “没错。一是尸体是被第三者切断的,再考虑到缺失的部件可能还在河里漂流,今后的搜查……不管怎样,这都属于虐待amicus的行为。我们会以违反机械保护法为由进行搜查。” “找到了头部后能告诉我吗?如果分析存储器,也许就能找出凶手。” “不,如果头部同样被切断后扔到水里的话,那肯定不行了吧。倒不如说,凶手的目的不就是那个吗?” 安格斯说,“啊啊只是,偏偏挑这种时候……倒霉也得有个限度吧。” 完全正如他所说——就在发生了rf型相关人员连续袭击案,警方打算将凶手锁定为马文时,他的尸体就被打捞了上来。这种发展,简直就像是要嘲笑众人的徒劳一样。 如果警方的判断正确的话,那马文的尸体就是在一天之内被丢弃的。 而rf型相关人员连续袭击案刚好又发生在这一周内。而且,离最新受害者达丽雅遇袭仅隔一天。假如马文在袭击达丽雅后被卷入了某个案件,之后被凶手抛尸——这种假设怎么说都太过简单,难以令人信服。 慧周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那么,那台rf型又究竟是什么? 既不是马文,又不是史蒂文,当然也不可能是哈罗德。 那祂到底是何方神圣? <收到维·托托奇的语音电话> your forma的窗口自封闭的视野中弹出——真是的,这条脑中的缝线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啊。慧周不情不愿地点开了通话按键。 ‘樋枝。’托托奇的声音流露着些许疲惫,‘已经到现场了吗?’ “就在刚才,已经确认了。……说是马文没错。” ‘是嘛。’像是要勉强调整气息,托托奇顿了一下,‘虽然对你穷追猛打很不好意思,但我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请说。” ‘在已经发现马文尸体的当下,能与案件扯上关系的rf型号越来越有限了。抱歉……虽然我很想做点什么。’ 慧周已经连回答的精力都没有了。 ‘国际ai伦理委员会提出了要求——要我们电子犯罪搜查局让路卡夫特辅助官明早接受传唤。’ “知道了。那么我明天早上将接受伦敦分局的传唤。” 这是哈罗德听到这番话后回答的第一句话。他还是那么沉着冷静,反倒是慧周这边都快要焦躁得想尖叫了。 那之后鉴定人员到达现场,放出了分析蚁mil robot,仔细地回收了马文的尸骸——这个案子属于当地警察的管辖范围。没有电子犯罪搜查局出场的机会,慧周和哈罗德决定离开了。 “我也准备打车回总部了,有人联络我。”莱克茜慌张地说,“安格斯,你留下。警察好像想知道关于马文的各种事。” “我知道了。” 慧周二人和莱克茜、安格斯就此作别后,坐上共享车离开了格雷夫森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透过窗户看见的泰晤士河像黑色魔物一样冰冷地荡漾着。 还有很多需要思考的问题,比如,是谁弃置了马文的尸体。 只是——慧周没有吐出死气沉沉的叹息,而是把身体贴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你真的打算答应传唤?” 哈罗德握着方向盘,一脸平静:“虽然传唤本身是自愿参加的,但如果拒绝了,只会增加他们的怀疑。这是迟早的事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是犯人啊。当然课长也正是相信你,所以才不会硬是给你冠上犯人的头衔……只不过……” 那个冷血的塔尔博特委员长会怎么做呢——最糟的情况,可能就是用一句 ‘rf型都停机吧’来解决一切。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也没用,不如不想,但从前几天的会议来看,那个男人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您在担心我吧?” 哈罗德温柔地微笑着,“见到马文尸体的时候,您也是在担心我吧?非常感谢。” “那才不是担心你。” “我很喜欢您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态度。” “……都搞不懂你是在夸还是在贬了。” 慧周把头靠在窗上——她想听的并非这种话。哈罗德他,不可能没有感到不安。兄弟被杀,自己也可能被逮捕,他不可能保持平静。 达丽雅遇袭时也是,哈罗德几乎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这难道是他作为amicus所拥有的特质吗? 亦或是——果然还是因为慧周太不可靠了吗。 “电索官,”哈罗德依旧那么平静,“您是要就这样回酒店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有什么事吗?” “您方便的话,我想与您共进一顿晚餐。” 他的视线依然直视着挡风玻璃——冻湖般的眼瞳微微眯起。这是慧周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带着一丝阴影的眼神。 “估计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了。” 慧周一时沉默了——啊啊看吧,果然如此。 “……才看过尸体,你觉得我会有食欲吗?”本想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说出口的话却变得咄咄逼人,“那个,去你想去的店就可以了。” “那还是按照您喜欢的口味来吧。您有什么想吃的?” “营养果冻。” “我知道了,还是由我来决定。” 结果,目的地变成了小酒吧。 这是家位于布卢姆兹伯里区一条冷清小巷里的酒吧,是以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公爵名字命名。酒吧有两个出入口,这在酒吧中也很常见。据说过去有将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隔开的习惯,而两个入口就是历史留下的痕迹。 店内蜂蜜色的照明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柜台前,等候点菜的客人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慧周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光景。柠檬水在玻璃杯中反射着粼粼的光。餐点应该很快就要端上来了。 对面的哈罗德正喝着品脱杯中的淡色艾尔【淡色艾尔:有丰富的气泡,以烘焙麦芽加上啤酒花发酵而成的啤酒】。那琥珀色的液体当然是酒精,但amicus并不会醉。对他们而言,啤酒和单纯的软饮料没有区别。 所以慧周询问道:“明明都不会醉,那喝酒还有意义吗?” “有的。如果不久的将来能安装上醉酒的机能,那就更好了。” “少来。”慧周可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来,”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您从莱克茜博士那里听过我的糗事了吗?” “诶?啊啊!”因为马文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我说我听了呢?” “顺便一提,我也知道几段您过去的黑历史,要交流下吗?” “别胡说八道了。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知道的吧。” “我知道哦。您在学生时代的毕业舞会上将同年级……请您不要用已经杀了三个人似的眼神瞪着我。” “如果你再继续说下去,就会变成第四个牺牲者哦?” “那就算了吧。” 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像是在逃避现实,只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慧周像是要把所有不快冲走似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 之前的rf型是马文这条线虽然已经断了,但刀柄这条线索还在。即使哈罗德接受了传唤,将犯人从其他渠道挖掘出来的可能性也是相当大的。虽然会花点时间,但现在还不是放弃希望的时候。 慧周在心里下定决心的同时,服务生amicus送来了料理——牧羊人派。作为配菜的蔬菜,颜色非常鲜艳。amicus把同样的盘子放在哈罗德面前,留下礼貌的笑容便离去了。 之后,两人一边重复着空洞的对话一边吃饭。牧羊人派里有土豆泥和肉沫,也许特别好吃,但慧周已经食不知味了。只有调味汁的酸味微妙地粘在了舌头上——对哈罗德,应该还有其他要说的。但自己却也是云里雾里,感觉无法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结果,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派,慧周才终于挤出话来。 “……我会很好地解决案件的。” 哈罗德先慧周一步吃完餐点,正好放下了刀叉。他的餐桌礼仪一如既往的完美。 “那还真是可靠啊。” “我没在开玩笑。我会证明你的无罪,抓住犯人。我也会去探望达丽雅小姐。”情不自禁地语速加快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不安的时候,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我也想成为你的支撑——其实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得支离破碎了。变成了这样,可能连意思都没有传达出来。 也不知道哈罗德在想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店里的喧嚣变得格外明显。慧周为了掩饰尴尬,将剩下的派塞进肚子。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马文是个不太像人类,又不太成器的弟弟。” 慧周停下了正打算拿杯子的手。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说实话我对他没有什么感情。我们的兄弟情,和你们人类的不太一样。” “……是吗。” “只是——我也不希望祂会如此死去。”哈罗德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望向了那条连通行的车辆都没有的清清冷冷的小巷。“我时而会感到恐惧,人类你们这一存在,是不是很擅长在心中饲养猛兽呢?” 毫无疑问,他把索宗和马文的案件重合在一起了——哈罗德那长长的睫毛,冷静而干涩。在那深处,究竟隐藏着多少激情呢?或者说,他连拥有激情的资格都没有吗? 慧周不得而知。 “我,” 慧周竭尽全力地将难为情的话挤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做那种残忍的事。” “啊啊……非常抱歉,刚才只是种说法罢了。我知道您是个善良的人。”他露出非常自然的微笑,“善良过头了,有时会让人担心。” “——诶?” “电索官。” 哈罗德的手轻轻地盖在了没能拿起玻璃杯的慧周的手上。之所以没能马上缩回去,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真挚。 “之后的事就拜托您了。” 一眨眼,时间就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时,哈罗德突然撇了一眼手腕上的便携终端。 “不好意思,有电话……请您先在外面等我吧。” 说着他便向着店内的电话会议室走去——来电的人是托托奇课长吗。可能是基于明天的传唤,想直接和他联系吧。 慧周独自走出了店外。寒冷的风吹散了身上的油烟和酒精味,心情为之一振——太阳落山后的伦敦,有别于白天春意盎然的暖意,散发着阵阵凉意。 手背上仍残留着哈罗德指尖的触感。这未免也太过沉重了——慧周咬紧牙关。啊啊,又想抽烟了。 自己真的能解决吗。 慧周没有优秀的观察力。如果没有哈罗德,连电索都不能如愿进行。 说到不安,归根结底,自己也不过尔尔。 行人稀少的近旁笼罩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your forma传来了通知——<收到维·托托奇的语音电话>?给哈罗德打电话的人,难道不是托托奇课长吗? 慧周带着困惑接通了电话:“我是樋枝。” ‘抱歉啊,频繁打给你,’托托奇语气相当焦急,‘我现在正在调查埃尔芬斯通学院的毕业生——’ 瞬间,有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捂住了慧周的嘴。脖子的端口上传来了插入什么设备的感觉。电话就此突然中断了。 * 在电话会议室中紧盯着窗外的哈罗德,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斜对面的建筑。虽然有点距离,但对他的视觉设备的变焦机能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将二楼餐厅纳入视野,可以看到正在享受美食的人们——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混了进去。 哈罗德感受到了无声的冲击——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还没有注意到哈罗德。虽然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但对方会在这里绝非偶然。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被跟踪了。 也可能是因为过于注意另一方了。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连那个人都要跟踪自己一行? 哈罗德边思索边把视线转回了原位。 不知什么人,向慧周发起了袭击。 ——糟糕,注意力完全被分散了。 哈罗德立刻冲出了店外,但为时已晚。对方已把昏迷的慧周塞进停着的车里。然后跳上驾驶席, 转瞬间就已扬长而去了。 “樋枝电索官!” 面对发生在瞬间的绑架剧。 哈罗德哑然地站在原地——铺着鹅卵石的街道悄然无声,只有零星排列的路灯为夜空附上了颜色。 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到这种地步,完全在意料之外。 哈罗德立刻打开终端上的全息浏览器,拨号给托托奇——在此之前,就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路卡夫特辅助官,樋枝的样子很奇怪啊。竟然擅自切断了电话——’ “课长,电索官被犯人绑架了。” “……你说什么?” 接着,哈罗德将开走前清晰地看到的车牌告知了托托奇。 3 尽管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慧周的视野仍旧一片漆黑。 慧周很快理解了现状,这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她试图发出声音,但嘴里绑着像布条一样的东西,发不出声音。更进一步地说,全身都动弹不得。从勒进身体和双腿的绳子触感推测,自己应该是被人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 冷汗徐徐流下——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慧周用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努力回忆。记得从酒吧出来后接到了托托奇打来的语音电话。之后,突然被人从身后袭击了。被人捂住口鼻之后,慧周在挣扎中失去了意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现在姑且还活着。 这是什么地方? 慧周试图操作your forma,但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离线环境中。确认任务栏。原因似乎是插在后颈连接端口的设备。 显示详细信息——<网络绝缘单元> 这是在涉秘机构,以及戒网瘾等需要强行创造出离线状态时使用的your forma专用设备。考虑到安全性,电商网站上对个人出售的相关商品都被设置成几小时之后就会恢复联网。 也就是说,只要耐心等待时间流逝,自然就能给托托奇她们发送自己的定位。 只是,能否安全等到那时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慧周尝试扭动脖子来挣脱蒙眼的东西,——不行。纹丝不动。 啊,可恶! 慧周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恐怖与烦躁,用力咬紧了布条。 袭击自己的当然是引发袭击案的犯人。没有其他可能性。大意了。慧周自己明明也是rf型相关人员之一——但对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施暴,而是绑架了自己。目的又是什么?之后会怎么样? ——冷静。 哈罗德肯定已经发现慧周被绑走了。 他肯定会和托托奇她们合作,找到慧周。 突然响起尖锐的开门声。慧周反射性地肩膀一颤。是谁。粗鲁而焦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本能敲响了警钟。别过来——紧接着,蒙眼的东西被人取了下来。 “不许说多余的话。” 因为长时间被遮住眼睛的缘故,视野模糊得可怕。看不清四周——四周微暗。这里是室内吗?似乎没有开灯。 “樋枝慧周电索官。”有声音在耳边说道,“读一下这个。” 慧周终于明白了站在自己背后的是谁——是rf型。虽然无法回头确认对方的脸,但他的声音跟哈罗德一样,所以毫无疑问。 慧周感到混乱——他到底是什么人? 嘴里的布条被拿出来的同时,他把手中的平板递到了慧周眼前。平板发出的光划破黑暗,刺得眼睛发痛。上面似乎写着简短的英文。 “快读。”对方重复道,“要是多嘴的话……” 冰冷的东西贴上脖颈——不必确认,也能明白那是把小刀。糟糕透顶。开什么玩笑……。 “……啊。”一开始,没能顺利地发声,“‘我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樋枝慧周。想让我获释的话,……就把哈罗德·路卡夫特的’” 这是什么——慧周看到后续内容,在感到恐惧的同时难掩困惑。 “‘想让我获释的话,请分析哈罗德·路卡夫特的系统代码。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对国际ai伦理委员会撒了谎。rf型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amicus。’” 怎么回事?这是在说什么? “‘如果在黎明之前没有对哈罗德进行分析的话,我……’”嘴唇擅自颤抖起来,“‘就做好我永远都回不去的准备吧。’” ——也就是说,会被杀。 在哑口无言的慧周面前,平板消失了。紧接着响起了犯人的声音:“听到了吧?想保住樋枝电索官一命的话,就立刻让卡特博士分析哈罗德的系统。她一定会试图弄虚作假,所以必须看好她。” 我就等到早上六点,rf型说道——电话那头恐怕是电子犯罪搜查局,或者托托奇课长吧。 your forma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到最后期限为止,还有四小时。 当然,慧周已经知道犯罪在逐步升级。但犯人不仅袭击了慧周,还转变了方针,将她绑做人质以威胁搜查局——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慧周拼命转动因动摇而迟钝了的头脑。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哈罗德的系统代码的话,是为了窃取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使用的技术吗?但这样一来,之前的袭击又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在慧周这么思考的时候,嘴里再次被绑上了布条——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后,房间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这里是某间公寓的客厅。可以看到常年使用的组合沙发和柔性屏电视。桌上摆着从慧周身上拿走的自动手枪mma 15。慧周瞥了一眼窗户。调光玻璃上一层雾霭,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初次见面,樋枝电索官。” 犯人慢慢进入了慧周的视野——他的模样和机忆中看到的rf型如出一辙。他的脸上果然没有痣,但是包括金发在内,他的五官酷似哈罗德。 “电子犯罪搜查局好像愿意按我的要求做。”他面无表情地说,手握那把折叠刀,“黎明的时候你应该就能解放了吧。” 他说的到底是字面意义上的解放,还是说——慧周拼命地保持冷静。快找可乘之机。对方好像已经不打算继续蒙住慧周的眼睛了。总而言之,只要能把后颈上的设备拔掉,就可以把自己的定位告诉托托奇……。 “我会承担起责任的。”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莱克茜,这下是你输了……” 莱克茜?他在说博士吗? rf型背对慧周,走向厨房。慧周无意中追随着他的背影, 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后颈上有连接端口。 并且他和自己一样,后颈上插着绝缘单元——amicus的连接端口通常不会设置在后颈上。虽然根据型号不同,端口位置存在些许差别,但为了区分amicus和人,只有这点始终如一。 但是眼前的rf型并非如此。 难道说。 慧周瞬间忘记了呼吸。 难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前提? “要喝点什么吗,电索官?” 他站在厨房问道——他的口气与刚才截然不同,一副客气的样子。只看他现在的样子的话,很难想象他就是威胁人质的嫌犯。 慧周勉强点了点头。 这件事之后再想吧——总而言之,必须打破现状。 过了一会儿,男人拿着装有饮品的杯子回到慧周身边。杯子里大概是红茶或者咖啡吧,正微微冒着热气。和刚才一样,他绕到慧周身后,松开了慧周嘴里的布条。 “慢慢喝。小心不要烫伤了。” 他这么说着,把杯子端到慧周嘴边。 同时,他的手也逐渐靠近。 ——就是现在。 慧周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杯子掉在地上。男人吃了一惊,试图抽出手,但慧周拼命地咬住不放。扭作一团的二人使椅子大幅度倾斜——慧周摔在地上。撞得几乎全身发麻。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滚到了眼前。 是球形hsb设备。 正是从后颈上脱落的绝缘单位。 <搜索可连接网络……连接完毕。恢复在线状态> 太好了……! 慧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操作your forma。给托托奇发送定位——刚发送完毕,就被人用力扼住了脖子。快窒息了。 “这样啊……”男人的声音落下,“有一瞬间我都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子。” 后颈再次插入绝缘单元。但是已经发送了定位,之后只要争取时间就是胜利——慧周被粗暴地连人带椅子抱了起来。对上他极其焦躁的眼神。折叠起来的小刀咔地一声打开。 慧周当然考虑到了对方会勃然大怒的可能性。但是,在黎明之前应该不会被杀。正因慧周如此考虑,所以才做出了行动——实质上近似于赌博。 与理性的思考相反,慧周脸色发青。 “温柔对待你的我,简直愚蠢。” 男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声音,重新握紧了小刀。然后,他抓住了慧周的头发。力气大到几乎要扯下她的头发——忍住。不会被杀的。总之,再坚持一下。到托托奇她们找过来为止。 但是,看到逼近眼前的小刀,慧周还是不寒而栗。 “算我求你了,不要反抗。” 朝着脸径直逼近的刀尖。快点。慧周不禁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感触掠过脸颊。 快点……! “不许动,艾登·法曼!” 小刀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慧周感觉到男人迅速离开了自己,于是茫然地望向客厅入口。持枪的警察们一拥而上。他们悄无声息地闯入,也就是说——紧张感一下子缓解下来。冰冷的全身被重新涌出的热意包裹。 ——赶上了。 “放下武器,法曼。双手抱头!”“先救人质”“警报解除!除了法曼没有其他人”“电索官受伤了吗?” 慧周就这样听着交错的对话。赶来的警察解开了慧周身上的绳子。重获自由的瞬间,慧周因为浑身无力,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在警察的帮助下才勉强站起身来——抬眼望去,其他警察抓住了男人,给他戴上了手铐。 “帮您拔掉了。”警察从慧周的后颈上拔掉了绝缘单元,“外面有救护车来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医生检查——” 这些话几乎没有传到慧周的耳朵里。 被警察按倒在地的rf型——本应是rf型的男人依然在挣扎抵抗。警察按住了他的头。金发滑落下来,露出干枯的褐色头发。刺人的视线四处彷徨,最终望向慧周。 个人信息弹出。 <艾登·法曼。三十二岁。隶属于机器人保洁公司‘罗威尔’维护部> 我们这边一直都误会了。 深信犯人一定是amicus。 因为根本想不到这种可能性。 <个人履历——毕业于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novae robotics总公司开发研究部、rf型开发团队副主任。rf型外观数据提供者> 莱克茜博士也好,novae公司也罢,他们从未说过rf型的外观会只来自一个人类——恐怕连哈罗德他们都不知道。 啊啊,但是。 慧周的内心涌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安心感。 嫌疑犯不是rf型。 这样一来——哈罗德就不必接受传唤了。 慧周被带出了公寓,深夜的强风抚摸着脸颊。 住宅区狭窄的小路上挤满了蜂拥而至的警车,蓝色的警灯把四周照亮得如同白昼。可以看到看热闹的人站在全息警示带的另一边。他们大概是被喧闹声吵醒的当地居民吧。 “请在这里稍等。”陪在慧周身边的警察说,“我现在就带急救人员——” “樋枝电索官!” 慧周正要回头看向声音来源——有什么一下子遮住了视野。清晰地感受到环抱在背后的手臂。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抱住了。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是哈罗德。他那比人类低得多的体温,温暖到令人吃惊。“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没能推开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真的松了一口气。 “辅助官……”慧周开口说道,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吃了一惊,“犯人不是rf型。是为你们提供了外观数据的……” “是的,我也查到了。现在比起这些。” “你的冤屈洗清了。” “确实如此,但是,慧周。”哈罗德的手触碰到慧周的脸颊。他端正的脸庞流露出一反常态的僵硬神色,“您流血了,必须马上治疗。” “我没事,只是擦伤而已。”慧周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未抵抗,“难道说……你在我发送定位之前就已经查到了这里?” “已经锁定到了具体地区。” “哈哈。”莫名其妙地,慧周脸上绽开了笑容。总觉得好想哭。“不愧是你。” “但是,走出最关键一步的是您。”他温柔地推着慧周的背,“救护车来了,还是让他们看看吧。” “不用,太小题大做了。我真的没事——” 这时,刚才的警察拜托的急救人员走了过来。慧周拒绝了,但不一会儿就和哈罗德一起被推到了救护车那边——他一边走着,一边打开全息浏览器联系托托奇课长。而另一方面,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慧周的手不放。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握了回去。 没想立刻松开他的手,一定是因为自己经历了极其恐怖的事。 就当作是这样吧。 坐上救护车之前——慧周无意中回过头去。 远远地看到了被塞进警车的艾登·法曼的身影。 4 “法曼,我再问一遍。你犯罪的目的是想损害卡特博士的名誉吗?” 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审讯室中,艾登·法曼坐在一张单调的桌子前。重新在灯光下一看,他的五官和哈罗德他们如出一辙,但多了份岁月的沧桑。粗糙的褐色头发和看起来呆板的眼镜,乍一看,让人无法将他与rf型外观提供者联系起来。 “听说你和博士从埃尔芬斯通学院时代就很亲密了。”坐在法曼对面,分局的罗斯辅助官说,“你和她一起进入了novae公司,然后担任了为研制rf型而成立的开发团队的副主任。但是,你和博士产生了意见分歧,所以在rf型完成前就离开了小组……对她的单方面怨恨是你犯罪的原因吗?” 法曼那漂亮的薄唇依旧紧闭。 “我听说你们是朋友关系,难道你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吗?” 法曼仍然回以一副空虚的眼神。 “你过去以假的罪名告发博士的记录,到现在还保存着呢。你是从过去就已经怀恨在心了吗?” 法曼默默地垂下眼帘——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隔着单面镜注视这一幕的慧周禁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他是决定保持沉默了啊。” “那就难办了啊。”一旁的哈罗德也叹了口气,“博士那边的自愿询问怎么样?” 慧周想起刚才自己出席的莱克茜的询问——那是在分局一楼的会议室中进行的。博士用一副像被训斥的孩子般的态度面对搜查官,慧周也只是站在墙角观摩了一下。 “卡特博士,”搜查官秉公问道,“也就是说,你压根就没有想到艾登·法曼会是这起袭击案的犯人,是吗?” “想不到哦。”莱克茜一脸不满的样子,“而且艾登又不像rf型那样是会散发优雅气质的男人……话说回来,谁想得到还会有傻瓜特地去乔装成amicus?” “但现在确实已经发生了,所以才会把您请来。”搜查官毫无笑意,“在樋枝电索官因犯人凶器问题登门拜访的时候,您就什么都没有想到吗?况且法曼和您一样,都是埃尔芬斯通学院的毕业生。” “很遗憾,我对他已经没兴趣了……那种事我早忘了。” “但是,法曼可是rf型外观数据的提供者。您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过他吗?” “你也许觉得我在装糊涂,但我真的是一点都没想到。” amicus的外观通常由多个人类的相貌结合而成。会像这样融合,自然有伦理方面的理由——也就是为了避免所谓的‘二重身’的发生【来自德语“doppelganger”,意思是“两人同行”,是心理学上的一种现象,指在现实生活中自己看见自己,即自窥现象。从理论上讲,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自己的二重身,不过这一般对于人的肉眼来说是无法捕捉到】,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amicus忙着打扫和做家务,想必换谁都不会感到开心吧。 但是,莱克茜博士却将艾登·法曼的外貌原封不动地用在了rf型身上。在novae robotics公司知晓这件事的前提下,法曼自身也表示同意,并且他是开发团队的一员,所以才作为特例允许了此事。 然后novae公司也同博士一样,没能把犯人和法曼联系到一起。 “那我反问你一句。”莱克茜慵懒地撩起头发,“这次的案件,是在调查史蒂文失控原因的过程中发生的。正常来说,不都该先怀疑马文吗?会先想到艾登的人,才是脑子有鬼吧。” 而对novae公司来说,之前的八卦骚动的噩梦还记忆犹新,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会因骚动妨碍了冷静判断,也不无道理。 “那你为什么要把法曼整个外观数据用在rf型号上呢?” “……这和案件的调查有关系吗?” “这难道不是出于你对嫌疑人特殊的感情吗?” “怎么可能,”莱克茜有些腻烦地耸耸肩,“我和他是老相识了,总之就是出于敬意。还有就是单纯因为我的喜好。那张脸,只是作为人类实在太可惜了。” “原来如此。”搜查官只是稍稍挑动了下眉毛,“但是……法曼在rf型完成前,就以和您意见不合为由退出了开发团队。他好像一次都没有直接见过完成后的rf型吧。”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 “我在网上询问了当时团队里的其他人。” “哇,大家真是多嘴,看来真的很讨厌我啊……” “听说你被他检举过,这是事实吗?” “没错没错,是事实哦。”莱克茜自暴自弃地靠到了椅背上,“艾登就连辞退后都来找我麻烦……大概是对我相当不爽吧。” 慧周想起了在前几天会议上,塔尔博特委员长说过的话。 ‘研发rf型号的时候,你在团队里好像也是声名狼藉吧。你可是头一个在队伍解散之后被人检举的主任。’ 法曼和莱克茜围绕rf型的开发细节产生了争执。 “能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涉及公司对外保密的情报,所以没法说。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那点鸡毛蒜皮的理由……起码我是那么觉得。” 法曼离开开发团队后好像想借机检举博士,但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没能起诉。据说在骚动平息后,他们已经有九年完全没有联系过了。 “总之,我连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来着? 清扫公司的维修专员是吧? 这可不是有博士学位的他该做的工作啊……” 那时莱克茜的眼中不知为何带着一缕同情——至少,慧周觉得这不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对手间会有的表情。 向哈罗德说明到此的慧周叹了口气:“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是我也没有你那样的千里眼就是了。” “要是我能共同出席就好了。”因为哈罗德和莱克茜博士关系太亲近了,所以他被禁止参加询问。“但我也想不出博士有什么庇护法曼的理由,所以她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我和你意见相同。只是……起码博士应该告诉你们当事人,关于你们外观提供者的事吧。” “在造出我的时候,法曼就已经离开开发团队了。既然已经决裂了,那博士不想提及当时的事也没办法吧。” “所以法曼会沉默也是这个原因?” “怎么说呢,实情已经无关紧要了。”哈罗德紧盯着单面镜,注视着法曼,“我只知道他现在非比寻常的达观,这经常能在被捕后的嫌疑人身上看到。” “激情随着犯罪失败而燃烧殆尽……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托托奇课长发来电索许可,已是数十分钟后的事了——罗斯辅助官依旧在耐心地询问法曼。 ‘如果能通过潜入法曼,找到其动机依据就好了,’ 托托奇的全息模型流露着些许担心,‘樋枝,如果觉得不适,你尽管告诉我,我找其他电索官来做。’ 慧周毅然决然地回答说:“可以潜入,没问题。” ‘是吗……不要勉强自己。’ 托托奇顾及到慧周昨晚被绑架的事。虽然慧周自己是没多想什么,但其实成为人质可是非同寻常的经验。不少受害者往往会从当时的恐惧发展出心理创伤的症状——但幸运的是,自己并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原本就具备电索官适应性的慧周,看来自基因层面就有很高的抗压性。这也能说是种恩赐了吧。 话虽如此,感到了恐惧那也是事实。 ‘虽然这对天才电索官来说大材小用了,但还是拜托你了。’ 于是乎,慧周和哈罗德走进了审讯室,罗斯辅助官边叨念着谢天谢地,边马上准备了起来,领着法曼走到床边让他躺下。即使被慧周注射了镇静剂,他也完全没有抵抗。 但是,正当向他脖子插入<探索线>的时候, “樋枝电索官。” 法曼的眼睛这才稍许恢复了点光芒,注视着慧周——现在才终于明白了。那双生锈了的眼瞳,与冻湖般的哈罗德的眼瞳完全不同。 “请好好追溯到更久之前。” 就这样,艾登·法曼将身体交给镇静剂,闭上了眼睛。 什么意思——慧周皱起了眉头。通常,在对犯人进行电索的时候,电索官有义务只检索与案件相关范围内的机忆。虽说是嫌疑人,但搜查局仍认为应该保护他们最低限度的基本人权和隐私。 “您没必要听从。”哈罗德在一旁说道。“他也许是想通过展示更多机忆来博取您的同情。虽然看起来很达观,但从他保持沉默的态度来看,他恐怕未必甘愿被逮捕。” 原来如此。这是为了诉诸感情,目的是争取减刑——当然,自己不会那么容易被这样的手段所蒙骗。 慧周完成三角连接后,仰望着对面的哈罗德。 “辅助官,准备好了吗?” “可以随时开始。只是一旦您脸色变差了,我就会立马把您给打捞上来。” “……这种程度就不用打捞了啊。” 虽然觉得他这是保护过度了,但说来这也说明了他和托托奇一样担心着自己——突然,在公寓外被紧紧抱住的记忆又复苏了。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害羞起来。而且自己当时不但没有放开这家伙的手,反而还一直紧握着。而且是在其他人面前——这简直不可理喻。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简直太软弱了。好想挖个洞钻下去。 “怎么了?果然不舒服吗?” “不,真的完全没问题。” 慧周作势一咳,把脸背向了一脸惊讶的哈罗德——amicus绝对不会忘记见过的东西。既然如此,只能祈祷他不要想起来。 总之,现在要优先法曼。好不容易找到了犯人,所以必须集中精神。 慧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开始吧,路卡夫特辅助官。” 看着点头的哈罗德——闭上眼睛。 无声无息地下坠。在那瞬间,清楚地感觉到混乱的思考都烟消云散了——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在电子之海中张开双臂。 向着法曼的<表层机忆>。 最先看到的当然是昨晚被绑架的机忆。被椅子束缚着的慧周放映出来——逼迫而来的压迫感紧贴着头盖骨,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简直就像是要扼杀所有感情一般的窒息感——法曼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发出了悲鸣。罪恶感?纠结?‘非常抱歉’ 仿佛听到了这样的呢喃。‘我不想伤害你’ ‘没办法’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必要的……’ ‘非做不可’ 这算什么——慧周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至少,这不该是引发连续袭击案的犯人会拥有的感情。 他的心理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机忆继续流淌——是之前那家酒吧。正好门打开了,慧周走出了门外。法曼坐在停在路边的车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边。思考着‘现在应该能把她带走’。 等等。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把下个目标定在这里了吗? 慧周困惑的同时,也确认着事件之间的关系。法曼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在袭击达丽雅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哈罗德,并把目标锁定在与其同行的慧周身上。不对,法曼一开始不是也犹豫了吗?虽然法曼也考虑过绑架哈罗德的计划,但判断这很难实行——amicus的系统和your forma一样,搭载了定位功能。想要停止定位那就只能命令amicus切换到离线模式,或者只有强行停止机能才可行了。然而,直到完全停止机能大约需要十多分钟,在此期间位置信息仍在继续发送。也就是说,并没有那么容易绑架。 所以他才决定跟踪慧周。他在酒店、搜查局和novae公司之间一直尾随着二人,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慧周被孤立的瞬间。 也就是说,慧周所展示出的片刻破绽,对法曼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理解这点后,便开始觉得别扭起来——说起来自己之所以会一个人在那里,是因为不知不觉地离开了店里。对了,是因为哈罗德接了电话。 ……他当时说了什么? ‘请您先在外面等我吧。’ 心中一阵骚动。 ——怎么可能,不会吧。 但仔细想想,邀请自己去那家酒吧的人就是哈罗德。酒吧位于人烟稀少的小巷子,监视无人机的巡逻也说不上频繁。哈罗德也没有说会选这家酒吧的理由——当时,哈罗德还没洗清案件的冤罪,第二天早上还面临着被传唤。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被逼入绝境的状况。 突然间,随着尖锐的声音,机忆的流向被搅乱了。吓了一跳。自己很熟悉这样的扭曲。 这是逆流的征兆。 骗人的吧? 这段时间应该已经能控制住了,为什么。是因为刚刚有一瞬间感到不安了吗?开什么玩笑。自己也脆弱过头了。这种事情, ‘慧周’ 宛若铃声般的姐姐的声音——对这好久没听到的声音,感到相当怀念。她扬起丰盈的头发,回过头。天真无邪的脸上,浮现出大人般的微笑。 ‘握住我的手。’ 不对,应该已经甩开了啊。自己已经不会去在意了。已经决定一个人活下去了。所以才放手了啊。已经没关系了。没关系——必须回去。啊啊。 拼命地扭转方向。 朝着法曼的机忆,修正轨道——莫名感觉快要吐了。一边拼命寻找,一边把目标转向线上购物。在电商网站的购买记录中,除了犯罪中使用的假发,粉底等化妆品,彩色隐形眼镜之外,还零星确认到了绝缘单元和绳索。确认邮箱。还有数十封未读的邮件。全部都是来自现工作的清扫公司。他为了作案一直无故缺勤。公司想要抛弃法曼——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会被解雇,却依旧不去回信吗。对他来说,作案比工作更重要? 回到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件的机忆中。听着接连不断逃跑的受害者的悲鸣,慧周不由得想捂住耳朵——‘还没有吗?’ 法曼一边袭击着受害者,一边没完没了地在网络上搜索着案件。‘还不够吗?’ 不断地检查着电视新闻,不停地阅读当地小报。‘为什么没被报道?’ 焦急和焦躁,像是要炙烤他一般愈演愈烈。 ‘这样还不够吗?’ ‘只针对相关人员是不够的,也得瞄准普通人了’,但在刺伤达丽雅后,他的案件却依旧没有公开。‘只能改变做法了’ ‘找到哈罗德了’ ‘下次一定可以’ ——慧周发出无声的呻吟。随着犯罪变得过激,他把动摇和罪恶感集结在一起,试图将其在心中捏碎。为了使心情平复下来而叩击着胸口。不要去共鸣。不能去共鸣。不可共鸣。 虽然原因完全不同,但那种压抑感情的做法却和曾经的慧周是一样的。试图成为机械的年幼的自己和——他,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要引发案件。深信必须引发案件。理由是什么?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初始’? 而且最让人在意的是, 在法曼的机忆里,没有一丝一毫对莱克茜的怨恨。 他的心染上的是更为沉重的东西——每晚入睡前的他依旧会不停地思考。如果那时那样做的话,这样做的话。心中的悔恨让他辗转反侧。一次又一次地,一次又一次。然后在梦中见到了她。 那是一场鲜明到几乎会误认为是现实的梦——树荫下,坐着一位少女。泛青的黑发和银框眼镜。这是大学时代的莱克茜·维洛·卡特。 ‘莱克茜’ 听到法曼的声音——她如夜般漆黑的眼瞳看向了这边。 明明仅是如此的梦。 却是一场炫目到仿若置身于璀璨明星群的梦。 回过神时,已经完全沉入到<中层机忆>中了。慧周不久便到达了‘初始’的机忆。一张似曾相识的表情映入眼帘。 【敬献王室的amicus,向人类开枪!】 是先前刊载史蒂文一事那份小报上的八卦报道——一看到这篇报道,法曼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为什么’ ‘事到如今’ 这些念头仿佛坠入他的内心的一颗水滴,激起了层层涟漪。这难道就是——他决心的源头吗?他下定了决心要制造事端。作为跳板,他直接接触了撰写文章的记者,并得到了特别开发室相关人员的个人信息。 也就是说,那篇八卦点燃了法曼心中的某颗火种。 罗斯辅助官将其称为‘怨恨’。但是,慧周却无法理解。在他的机忆中,完全找不到怨恨之类的东西。岂止如此,反而还有一份淡淡的——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感觉那是一种,更加触之即溃的,温柔的什么。 猛地一下,感到自己被打捞了。 <探索线>被突然拔出,慧周回到了审讯室——哈罗德似乎认为没有必要再继续潜入了。确实,慧周已经掌握了案件的详细情况,也取得了动机和犯罪的证据。但是——只有他的感情,仍旧无法理解。 “看来让他决定走上犯罪道路的,就是先前那份小报吧。”哈罗德的声音让慧周回过了神。“他大概是看到那些八卦,认为可以利用这些八卦来打击莱克茜博士吧。这大致上和罗斯辅助官调查的一样。” 机忆所包含的感情,无法流向作为辅助官的哈罗德那里。能感受到这些的,只有作为电索官的慧周。他会那样判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说得也许是正确的……但我还有点在意的事。” “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他并不怨恨莱克茜博士。”慧周拔下<救生索>,瞥了一眼正躺着的法曼。镇静剂很有效,法曼仍旧在沉睡中。“该从何说起呢……该怎么形容,我觉得他是受到一种近似于责任感的感情驱使,才引发了案件。” “您是说他的行动和感情并不一致?” “是的……也许再往前追溯一下比较好。” “或者,您看不如让他接受一次精神分析怎样?” 这确实也有一定道理吧——比如,犯人的精神状态存在某些异常的话,可能没有怨恨也会犯罪。也存在因为扭曲的爱情或毫无缘由的使命感而走向杀人的案子,所以不能否认法曼有精神问题的可能性。 “知道了,先申请分析吧。” “对了,电索官。” 突然,哈罗德露出担心的样子,“刚才您又发生了久违的逆流,果然是状态……” “没事。”慧周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身体不舒服而已。” 可能是自己这边一直躲着他的视线吧,哈罗德也就没有再提起了——然而,在机忆中想到的东西,却犹如牢牢卡在心中的疙瘩一样。 无论怎么甩也无法甩开。 结束电索的慧周和哈罗德下到了一楼,只见莱克茜博士正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摆弄着平板。注意到这边后,站起身的她迈着悠哉的步子走了过来。 “呀,你们好呀。” “博士。您还没有回去啊。” “听说你们要电索艾登,所以总有点在意。” 慧周回想起艾登·法曼机忆中流露出的感情。对莱克茜的那份与怨恨相去甚远,若有似无的什么感情。 “因为是搜查机密,所以不能透露电索的内容。”哈罗德说。 “这我当然懂。就是想知道……艾登他呀,还好吗?” 与其说这是对被搜查机关逮捕的嫌疑人的疑问,倒不如说是在意谢绝会面的友人的情况,莱克茜这番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虽然莱克茜在先前的询问中一直主张自己对法曼没有特别的感情,但果然还是会担心的吧? 慧周回答道:“身体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申请了精神分析。打算明早将他转移到市内的医疗中心。” “精神分析?” 她似乎很吃惊,“他确实是有点认真到吓人的性格……没想到会到那种程度。” 哈罗德委婉的警告道:“不管怎么样,博士都不需要为此事担心哦。” “啊啊,那倒也是。” “博士,”慧周忍不住询问道,“您不必勉强回答……请问您和艾登·法曼的关系是?” 这个瞬间,莱克茜像是愣住了。 “电索官,你刚才不是听过审讯了嘛?只是朋友啦。啊,应该说旧友才对。” “那事实上,就没更亲密的关系吗?” “诶?没有的没有的。” 她像是感到困扰似的挠了挠脸,“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挚友了吧。毕竟只有他一人能和我对等地说话……嘛,虽然已经决裂了。他恨我恨到甚至引发了这种案件。” 慧周瞥了一眼哈罗德——他轻轻点头。也就是说,从哈罗德的角度来看,莱克茜并没有撒谎。也就是说,她真的别无它意吗。 “算了,他身体健康就再好不过了。” 莱克茜的笑容看起来带着些许落寞,“我要回去了。明天还必须协助马文的搜查。” 然后她便快步向入口走去了。途中,她向着站在一旁的警备amicus亲切地打了招呼——莱克茜对法曼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被旧友背叛了两次,即使是她,心里也不可能不产生波澜。 “电索官,”哈罗德问道,“您刚才提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啊啊,没什么……只是我个人想确认下。” 不知为何,慧周现在并不想直视他的脸,“不是要去探望达丽雅小姐吗。我们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吧。” 说着,慧周迈开了像是要逃离他的步子——哈罗德投射过来的视线,刺得背后生疼。 5 ‘你们的工作暂时结束了。视法曼的分析结果可能还需要再次电索,但明天应该能休息一天。’ 哈罗德终端上打开的全息浏览器窗口里显示出托托奇课长——她腿上卧着前些日子打过照面的爱猫甘纳什,正在悠悠地摇晃尾巴。 ‘话虽如此……在达丽雅小姐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情况下,你们恐怕也没什么心情尽情放松。’ “是的。”哈罗德露出含糊的微笑,“……说起来,马文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拜托他们一有进展就通知我,但到现在都没有联络,看来……就是那样了吧。’ “这样啊。”他好像咽下了一口叹息,“我都想干脆加入搜查算了。可能比交给当地警察还要好。” “确实,你的观察力能派上用场。”慧周在哈罗德身边说道。虽然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对于管辖范围以外的案件还是无可奈何。“电子犯罪搜查局想再次争取到搜查权太难了。再加上马文的案子和法曼毫无关系。” “当然,我理解。只是个人愿望而已。” ‘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一定会通知你们的。’托托奇劝慰道,‘樋枝。你也不要勉强,知道吗?’ “我没事。”慧周探头看向浏览器,“课长,请别太担心。” ‘不要勉强自己,因为连动物都会产生心理阴影啊。好久之前,我不小心让我家甘纳什吃了真的猫粮,结果啊。’ “那真是不容易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会充分休息的。” ‘没错。要是不舒服的话,记得及时接受心理咨询。’ 留下过度保护的上司的残影,慧周关闭了全息浏览器,——离开伦敦分局的两人正沿着泰晤士河步行。从分局到达丽雅所在的综合医疗中心非常近,仅需步行十五分钟左右。 “也不必那么慌张吧。“哈罗德忍俊不禁,”就算是课长那种人,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发来猫咪照片吧。“ “要先发制人。”慧周翻着白眼,“要是等到她打开话匣子就晚了。” 不知何时夜幕已然降临,街道被点亮得流光溢彩。泰晤士河的河水如同星光坠落一般闪耀——刚走过的千禧桥也浮现出了青蓝色。遥远的另一端,可以一睹圣保罗大教堂的尊容。 即使还有肆意弹出的mr广告,这仍旧是一副美丽的光景。 “说起来,电索官。”他突然瞥了一眼这边,“您的伤怎么样了?” 慧周想起了这件事,手摸脸颊——被法曼小刀划开的伤口上贴着免缝胶带。幸好伤口很浅,留疤的可能性很小。 “没事。已经不疼了……” 这么说着,不知为何下颚颤抖起来。 本来已经准备压下去了——为什么偏偏你又问这个问题。 引发逆流时心里留下的芥蒂愈发膨胀起来,几乎要爆开了。 哈罗德肯定早已注意到慧周的真心。但不知为何,他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如果是平时的话,他明明会立刻厚着脸皮揭穿慧周。 总觉得火冒三丈。 “路卡夫特辅助官。” 慧周停下脚步——哈罗德也在慧周身后数步处站定。 “怎么了?” “我知道你能看穿一切。”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所以说,你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慧周被绑架的那天,艾登·法曼在身后跟踪。 慧周回想起刚才潜入的法曼的机忆——他为了绑架慧周,一整天都在更换共享汽车,尾随在二人身后。具体来说,从慧周走出酒店和哈罗德会合,随后拜访莱克茜的家开始——直到之后走进那家酒吧为止,他一直在跟踪。 令人懊悔的是,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 可是,哈罗德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达丽雅小姐被卷进案件那一刻,你应该就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犯人了吧。”慧周下意识地把双手塞进上衣口袋,“但是,你却因为警方发现了马文的尸体而被迫接受传唤。这样下去你就没法参与案件侦破了……所以,你决定舍弃脚踏实地的搜查。在发现法曼跟踪我们之后,你为了逮捕他而把我当成了诱饵。” 哈罗德微微皱眉:“……您在说什么?” “别装傻。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这是天大的误会。我也没有注意到法曼在跟踪我们。”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看看你终端的通话记录。”慧周眯眼瞪着他,“在酒吧里的时候,你的电话并没响。你是为了让我被孤立,而撒了谎。” 哈罗德并没有立刻开口。端正脸庞上浮现的困惑如同溶解一般消失——变成了冰冷的面无表情。慧周知道这样的表情。知觉犯罪案件那时,在他揭露了慧周的吊坠里装着的东西时,表情也是如此。 大概,这边才是真正的哈罗德。 沿河散步者的喧嚣如同影子一般逐渐远去。 “——明白了,我承认。”他沉着到冷酷无情的地步,“确实,我把您当作了诱饵。正如您推测的那样,那通电话是假的。” 啊啊——慧周的脚步踉跄。为什么自己从未怀疑过他,一直在相信他呢?不,不对,也没有能怀疑他的余地吧——同时,另一半头脑却极其冷静。这家伙就是会采取这种手段的机械,这件事自己在知觉犯罪那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事到如今也不会再吃惊。 但是。 不知为何,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电索官,请允许我辩解一点。”哈罗德的语气恭敬而克制,无法听出他的感情,“我从未想过让他绑架您。说到底,让您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敬爱规则不允许的。我本打算把法曼引诱到我能控制的范围内,然后让您逮捕他的。” 能想出这种借口,果然只是机械罢了。“即使如此,你把我当成诱饵这点也没变。” “……是的,就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非常抱歉。” 脸颊上的伤口突然像发热似的疼了起来——达丽雅是他重要的家人,他急于搜查也可以理解。本以为自己可以理解的。正因如此,慧周才会努力去理解他的担忧,想要成为他的支撑。 但是——另一方面,眼前的amicus又在想什么? 自己被法曼绑架的时候,一直祈祷似的等待着救援。 怀着哈罗德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想法,冒险发送了定位。 回想起从公寓被救出时难以言表的安心感——想起被奔向自己的哈罗德紧紧抱住。想起他那机械特有的,不高的温暖。 自己天真地相信着他。 他那紧握慧周的手实际上有何企图,可自己却一无所知。 眼角毫无理由地发热起来。开始惭愧到想要消失。 ——自己不就是个大笨蛋吗。 “为什么,”嘴擅自动了起来,“为什么一开始没和我商量?就算不做那种欺瞒的事也可以啊。你要是跟我说用诱饵计策引出法曼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啊。” 哈罗德静静地吃了一惊。 “我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 “说什么呢?”不知为何,慧周的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笑容,“你说没想到?什么是没想到?我们是搭档吧,是搭档的话就应该互相商量……” 慧周任凭气势说完,但内心很清楚——他没想到不是当然的吗。 因为对哈罗德来说,人类不过是‘棋子’而已。对他来说,人类不是可以互相商量的对等存在。那不是源于恶意或是轻蔑,只是纯粹如此——这些事自己早就知道了。连慧周放开玛托伊都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 原本觉得这样也没关系。 因为自己确实被他拯救了。 但是——如今,慧周却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点的可怕之处。 ‘即使说是在思考,amicus的思考过程也与我们大不相同。’ 莱克茜的话在脑海中复苏——rf型与量产型amicus不同,确实拥有独立的思考回路。但他们的思考回路是黑匣子,无法猜测。 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他的价值观和自己这个人类的价值观相去甚远。 慧周明明开始认为哈罗德是自己的搭档了。 但他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抱歉。”amicus的声音把慧周拉回了现实,“确实如您所说,我应该跟您商量的。我再也不会这么做——” “你真的这样想吗?” 应该相信他的反省。无论过程如何,最终都成功逮捕了法曼。这样一来受害者也不会再增加了,慧周自己也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接受他的道歉。 但是——失败了。 内心的东西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反正你还会重蹈覆辙吧,因为你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不管我怎么生气,你都觉得像往常那样用巧妙的态度就能糊弄过去。”啊,明明想停下,却停不下来。决堤的感情像是要将胸口撕裂一样。“我明白的。实际上,正是由于你的计划才能逮捕法曼。而且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存在。当然是为了工作。就算是这样……我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电索官,请您务必听我说。我” “对不起今天没法跟你一起去探病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哈罗德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呢。没法正视他。慧周低着头,快步地原路返回——擦肩而过的人们那冷淡的气息像是撕开了伤口。触碰自己的晚风很是温柔,过于温柔,倒不如说有些辛辣。 慧周握紧了空空如也的胸前。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受伤呢。 他是机械。无论他多像人,无论他被组装得多么能理解人类的感情,他在真正的意义上都不明白人类的心情。这是当然的。所以自己本应不抱任何期待——要是能接受这一切的话,该有多好啊。 不知何时,自己开始信任哈罗德了。 如今自己才注意到这一点。 自己以为能和他成为对等的搭档。 明明不管拉近多少距离,他和自己之间都存在着决定性的不同。 综合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icu里今晚也充满了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电子音。 达丽雅依旧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覆盖在她嘴上的氧气面罩柔和地模糊,然后又再度融化,如此反复。只有她微弱的呼吸是唯一的光——哈罗德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数着她的呼吸。 达丽雅是自己最想守护的人,是必须守护的人。 埋葬索宗的那天,曾如此立下誓言。 正因如此,才不能因为冤罪就退出搜查。已经来不及细细收集拼图碎片了。正因这么想,所以采取了强硬手段,这是事实。 把慧周,当成了诱饵。 实际上,艾登·法曼绑架她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那时,自己被法曼以外的另一位跟踪者吸引了注意力,等察觉异常情况时已经迟了。再加上慧周在跟托托奇通话,露出了很大的破绽。 刚分别的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很明显,自己重重地伤到了她。循环液的温度微微上升——只要慧周没有发现自己的意图,就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自己曾告诉过她自己的手段,所以她会察觉到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是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都是因为过于焦急。 ‘你要是跟我说用诱饵计策引出法曼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啊。’ 哈罗德真的从未想过慧周的主张。无论如何,哈罗德至今为止一直都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独自行事。这样更加可靠。自己也很清楚,对大多数人类来说这种做法怎么说都是不够诚实,是不受欢迎的——自己曾向慧周吐露过秘密,但即使对方是她,这一点也应该是不变的。 所以,这次也打算独自完成一切。 但是,结果却成了这样。说到底,慧周似乎比起绑架本身,更对哈罗德什么都没说这件事生气。 为什么? 开始不明白了。 自己到底搞错了什么?应该选择什么方法才是正确答案? ‘让我一个人静静。’ 根据系统推测,慧周很可能提出解除搭档关系——啊啊,真的是搞砸了啊。如果可以的话,明明再也不想放开她了。 到底该怎么做。 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哈罗德突然这么想。自己或许一点都没有看透慧周。 * 第二天早上。通知突然传来。 隶属于伦敦分局的数辆车分别在不同场所发生了交通事故。其中就包括了押送艾登·法曼的车——据说,法曼趁乱逃跑了。 第三章 身处无扉之间的我们 1 艾登·法曼的逃跑对慧周来说也宛若晴天霹雳。 那时自己正在酒店的床上蜷成一团。再加上昨晚和哈罗德的争执,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所以原打算今天要休息一整天,傍晚再一个人去探望达丽雅——结果竟天降此等噩耗。 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电子犯罪搜查局伦敦分局——会议室中,以慧周和哈罗德为首,挤满了诸如罗斯辅助官那样调查法曼的搜查官们。挂在墙上的柔性屏映出了位于里昂本部的托托奇的办公室。 ‘说明一下情况。’就连托托奇也难掩焦躁,‘罗斯辅助官?’ “好的。”罗斯脸色苍白地回答,“我想您应该知道今天原本要把法曼押往医疗中心……在路上,车子发生了事故。” ‘这我已经知道了。明明都用上了自动驾驶系统,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是,分局的警用amicus好像同时出现了故障……造成五起并发事故的原因也都一样。所有amicus驾驶的车辆都发生了问题。” “有交给novae公司解析过吗?” “在简易检查中,他们发现运转模组的设定被人改过了。虽然不知道是谁通过局内的lot协作【物联网】,擅自更改了设定,但能出入管理用pc安保室的果然只有amicus……” ‘敬爱规则呢?明明有可能将人类置于危险中,却没有启动吗?’ “是的,正如您所说,但novae公司也没搞清楚原因。” ‘总之,把法曼逃跑时的情况调出来。’ “共享监控无人机记录。” 全员的your forma都收到了来自罗斯辅助官的影像数据——除了哈罗德是在便携终端上接受的——打开后。 市内大道的俯瞰图在眼前展开。事发现场位于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正值早高峰,道路相当的拥挤。但得益于自动驾驶系统,车辆才不至于挤成沙丁鱼罐头,能继续流畅地行驶——不一会,一辆面包车就从左下方冲了出来。用无愧于“冲出来”这种形容词的气势。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车了。 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地撞向周围的车,就像是要分开一条道路般向前猛冲。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还有不少被撞上了人行道的受害车辆,引来行人的阵阵悲鸣。 ——这算什么情况。 “所幸没有出现死者……但同乘的搜查官中,有一人身受重伤。” 切换了好几次视角后,能看到失控车辆在撞上行道树后才终于停了下来——撞开凹陷的车门出逃的人,正是艾登·法曼。可能是受了伤,太阳穴流着血。他的手上紧握着什么——放大。那是派发给电子犯罪搜查局的自动手枪mma 15。是他趁着混乱,从搜查官那里抢过来的吗。 光是这样,就已经是最糟的事态了。 慢了一拍,一位搜查官从车里爬出来——急忙追赶法曼,但果然还是来不及了。只能任凭法曼消失在了画面之外。 画面到此结束。 “法曼在这之后,抢了一辆停车场的共享汽车后逃走了。因为他拿枪抵抗,所以搜查官也没法追得更远了……” 罗斯辅助官共享了车辆的参考图。“车型为一辆黑色的福特福克斯。目前还没有被抓获,仍然在逃。” “也就是说,” 哈罗德开口道,“法曼事先就计划好了在转移时逃跑,并且让可能会去负责驾驶的局内所有警用amicus都发生故障了吗?” ‘这是目前最有力的线索了吧。不过,我不认为他有出入安保室,并更改amicus设定的能力。当然搜查局里有帮凶那就另当别论了。’ “请您别说笑了。”罗斯抬高了嗓门,“我们是清白的。” 慧周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在法曼的记忆里,没有看到有帮凶的影子。” ‘看来还是去问法曼本人最方便啊,’托托奇板着脸,‘优先追捕他。罗斯辅助官,法曼的位置信息和共享汽车的行驶路径是?’ “虽然位置信息被他切断了,但总算是把行驶路线给导出来了。” ‘切断吗?所以法曼又是从哪儿弄到了绝缘单元吗?’ “恐怕就是如此。现在就把数据发送给你们。” 再次接收到了数据。英格兰的全境地图填满了慧周的视野。载着法曼的共享汽车向着克罗伊登笔直南下——他自己的位置信息就在此地中断了。然后汽车突然改变方向,再次北上后又向西驶去,越过了海威考姆勃,途径了牛津郡,然后——在进入科茨沃尔德地区附近的惠特尼小镇后,便无法再获得任何情报了。 “虽不清楚科茨沃尔德一带是否都是技术限制区域,但那里起码全域都是指定通信限制区。” 指定通信限制区——慧周脑中也有相关的概念。它指的是以阻断位置信息和网络类的通信网为目的,设有能妨碍通信功能装置的技术限制区域。比方说,很多地区在作为机械否定派luddite生活圈的同时,又发挥着观光区的作用,这样当地居民难免就会与your forma用户共同生活。如此一来就涉及到mr广告的问题了,所以为了坚守作为技术限制区的面子,创造出了强制离线的环境。 总之,共享汽车的行驶路径是隐藏不住的。难道法曼是想利用地利优势,来给追兵设套吗? 托托奇焦躁地发问:‘为什么没能赶在法曼逃到这里之前拦截住他呢?’ “我们在重要的地方都设置了盘查,但都被他绕过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法曼大脑里甚至搭载了最新的预测系统啊?’ “非常抱歉。” 罗斯诚惶诚恐,“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法曼所逃到的科茨沃尔德地区禁止使用监控和无人机。” ‘是嘛。就算不行,我也会向州长申请使用许可。’ 托托奇揉着眉心,‘附带当地警察的协助申请和搜索部队的编成。当然,还需要你们全员的协助。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啊啊——慧周傻眼了。这不就是又要全部推翻重来的意思吗。 科茨沃尔德地区位于伦敦西北方——地处英格兰中部的丘陵地带。据说古代因羊毛交易而繁荣,从数百年前开始一直维持至今的街景演变成了旅游资源。九二年的大疫情后,大多当地居民都转向机械否定派,所以这里成了技术限制区域。 总而言之。 “这寻找的范围怎么说都太大了……” 对艾登·法曼的搜索活动,最后还是以当地警察和电子犯罪搜查局分担搜索范围的形式展开了。而且还是以询问逃跑车辆目击情报为主的排查式搜索。这完全与时代脱节了,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而慧周此时正与哈罗德一起辗转于北部的一个小村庄——这已经是第五处了,但至今没有取得显著的成果。 “这个村子里好像也没有目击者呢。” “这做法原本就太乱来了。福克斯在英国满大街都是,怎么可能有人能记住每辆车的车牌。” 慧周一边咒骂着,一边坐上从分局借来的沃尔沃旅行车。虽然这辆车姑且搭载了各种各样符合搜查局身份的功能,但依旧在搜查上派不上用场。顺便一提,离线情况下自动驾驶功能也没有任何意义。 “您说得没错。”哈罗德也坐进了副驾驶,“这里的居民都是不安装your forma的机械否定派,然后即便有派的上用场的游客的机忆,也不允许在询问环节使用电索。” 仅是面对艾登·法曼扑朔迷离的去向就已经够头痛了——慧周望向一旁的哈罗德。 本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整理心情来着。 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老实地回到调查中。 “而且要是法曼早就换了车,然后离开了科茨沃尔德怎么办?” “罗斯辅助官他们也在同步监视租车和失窃报告吧?既然没有任何消息,那就只能认为他仍在开着福克斯逃亡。” “那你的意思是,法曼会在人流量较大的白天潜伏起来吗。”慧周无意识地躲开了他的视线,“如果到晚上还没拿到搜索无人机的飞行许可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了,那我们只能把赌注押在盘问上了。课长说过会尽量多在几个城镇村庄里设置的。” “我倒是希望能盘查出来啊,但估计很难吧。” 在那之后,慧周她们又寻访了多个村庄,但始终没有找到法曼的踪迹。虽然看到了好几辆和逃跑车辆同款的福克斯,但无论哪辆车牌都不对。这种车型本身就是英格兰使用频率颇高的大众车。仅凭这点,就足以让搜索部队无功而返了。如果法曼是故意的话,那还真是聪明之举。 只有毫无意义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就这样,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慧周一行终于来到她们所负责的最后一个村庄——比伯里小镇。虽然这里只是个靠近科尔尼河的小村庄,但也是有名的观光地之一。教堂、宾馆等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看到穿着轻快服装愉快地散步的游客。科茨沃尔德虽然是技术限制区域,但其独特的景观和别墅群也积攒了不少人气。经常会有your forma用户打着“电子戒毒期”的名号来此地游玩。【digital detox指一个人远离智能手机和电脑等电子设备的一段时间,以借此机会为自己减压或将关注点转移到真实世界的社交活动中】 慧周她们也混在游客中打听着情况,但还是没能得到线索。 到此为止吗?——果然还是会忍不住沮丧。 “那就赌其他搜索部队会找到吧,” 哈罗德鼓励道,“虽然没能取得什么成果,但最后能来到这里的我们还是很幸运的。” “什么意思?” “比伯里被威廉·莫里斯誉为英格兰最美的村庄。实际上,这里的景色非常美丽吧?” 慧周停下脚步,重新环视四周。沿着平缓斜坡而筑的房屋,全部都是由乳白色的石灰岩堆砌而成。屋顶探出的烟囱仿佛与外墙上繁茂的植物共生一般——从旧时代就屹立于此的建筑就这样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小路描绘出平稳的弧线,散发着柔和绿意的花草在即将落幕的日光中微微摇曳。潺潺流淌的小溪上,承载着轻快地戏水的水鸟们。 确实是个漂亮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游客消失了。 注意到唯有自己和哈罗德两人独处后,慧周莫名地紧张起来。 “电索官。”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口道,“我知道不该由我来说……但可以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吗?” 突然想说些什么呢。 慧周愈发不快起来,用力咬了咬嘴唇内侧。 “没什么,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在为达丽雅小姐着急。” “但是,您没有原谅我。” 倒不是没有原谅——本来,这就不是要不要原谅的问题。 毕竟他是amicus,而非人类。就拿表达诚意这件事来说,就和人类有很大的不同。在发生知觉犯罪案那时,自己就应该十分清楚了。 所以说,事到如今会为这种事情烦恼才不正常。 但是——还是一不小心就受伤了。 “那个……莱克茜博士说rf型的黑盒是深不可测的。” 慧周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最终挤出了这些话。 “是呢。”他静静地点头,“不过,这并不局限于rf型。系统越复杂,黑盒的范围也必然越广。” “没错……换成你们的情况,那就可能出现人格的成长。总之,不同于只会佯装思考的量产型amicus,rf型是货真价实地在思考。” “虽然安格斯副室长他们并不相信,但博士是这样说的。” “我也和博士意见相同。所以大概……” 慧周拼命地牵引着仿若细丝般的话语,“正如安格斯副室长所说的‘拟人观’那般。我很清楚,你我之间的思维模式完全不同。但是,正因为你真的要比其他amicus更‘像人’……” 所以自己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向他寻求和人类一样的价值观——开始变得深信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存在。 自己对amicus的看法确实改变了。但是。 要是能和以前一样淡然处之的话,也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吧。 “傍晚那会……我太不冷静了。我只是在把我自己希望得到的反应强加给你,”慧周的手无意中贴在了胸前,“也就是说……想让你信赖我,依靠我。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是你‘对等的搭档’而已。” 反射在地面上的夕阳刺痛了眼睛。 “可是你比人类更聪明,更理性。而正是这份优秀,让你在做大部分事情的时候都能如愿以偿。对你来说,只有达成目的才最重要,那种想法并没有任何恶意。仅凭着纯粹的动机……只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棋子就好了。” “我知道我很不诚实。” “但是,那也不过是与我们人类的价值观相比时,才会这么觉得的吧。” 他沉默了下来。 漂来的薄云,慢慢地吞没了夕阳。 两人的影子,消融在了黑暗中。 “……电索官。我真的非常后悔我伤害了您。” 流露在amicus那张精巧的面容上的,既不是轻视也不是放弃,只是仿佛抑制着某种深切的感情一般,面无表情。 “对我来说,达丽雅是最优先的存在。正因如此,我才做出了让您成为诱饵的选项。”那双冻湖般的瞳孔依旧平静,“不过,请您务必相信我,唯独让您遭遇危险这种事,我从未想过。我是真心为您能安全回来而感到安心。” 被带出法曼公寓时,哈罗德抱住了自己——那绝非谎言。那时的他确实感到‘安心’,并迎接了慧周。只是,这种感情的字面意思相同,但内涵或许与人类不同。 他平时看起来和人类别无二致。对作为家人的达丽雅所抱持的爱也好,还是对索宗被杀害的复仇也好,几乎就是‘人类’本身。 但,果然还是不一样。 中文房间理论不适用于rf型。 即便如此——哈罗德仍是某间小房间的居民。 “我是不是该更加了解你比较好?” 嘴里编织出这段话的同时,一种绝望的感情翻涌了上来——两人一定很难互相理解。这种连人类同胞间都难以做到的事,竟然还幻想在amicus身上实现。对于一直以来都逃避与他人相处的自己来说,这无疑是一堵难攀的高墙。 但为何自己还是想要去了解他呢。 难道是因为这么做后,自己就不会再暴露在危险中吗? 应该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小溪的声音仿若啜泣。 “我们要如何才能对等?”慧周脸上挂着无可奈何又自嘲的笑容,“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能窥探你的心就好了。要是能像电索潜入那样,进入你的思考就好了……这样一来,你的感想,感情就都能。” ——这样一来,肯定就能理解了。 刚才还在嬉戏的水鸟们,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 “……是啊。”哈罗德仿佛感受到了伤痛一般皱起了眉头,“我也认为,要是能潜入您,那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才能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理解您。” 这番话太不像他了。 慧周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应该早就了解我了。姐姐那时候也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更为……” 他眯起了双眼,仿佛正凝视着远方炫目的什么。“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好像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哈罗德含糊地微笑着,转身背对慧周——不知为何,胸口宛若刀割。 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悲伤? 这也是他的计算吗?还是货真价实的感情? ——那真的感情又是什么? 当自己和他的价值观相互碰撞时,又凭什么能证明自己的感情是‘真货’呢? 即便苦思冥想,仍未寻其答案。 黄昏就像燃尽的柴火一样,逐渐变暗。 不久,夜幕就将降临。 2 日落后。慧周二人租下了比伯里的一家古老礼品店。这是为了保证与外界的联络手段,也就是固定电话。在指定通信限制区无法使用联网终端,因此必须依靠过时的电话线——也就是安装在店内的固定电话。 打烊后的店内一片寂静。放在柜台上的电话是拨号式的,完全不懂要怎么操作。慧周一边读着标签上的说明,一边把沉重的听筒贴在耳边,打给托托奇课长——还好顺利拨通了。 慧周汇报完毫无收获之后,托托奇也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 ‘其他搜索部队也没什么好消息。无人机的使用申请也没有通过。虽然我想法曼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这样简直毫无进展啊。’ “盘查怎么样了?” ‘只是大致设置了一下。实际上我们想派人在所有的城镇和村落盘查,但人手不够。一大半都是由警用amicus补上的,所以如果被他强行闯卡的话就没任何意义了。’ “希望至少能掌握他的行动轨迹……” ‘可以认为法曼没有更换车辆。被盗和租车商那边都没有收到疑似线索。’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只能先做力所能及的事了。“我们会在比伯里埋伏一整晚。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会再联系您的。” 慧周静静地放下愈发沉重的听筒——无法抑制心头升起的焦躁。 结果,花了一整天,却毫无进展。虽然希望法曼还潜伏在科茨沃尔德,但他带着绝缘单元。很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如果他就这样逃之夭夭的话,这下才真的无法挽回了。 但是,如今能做的事是有限的。 慧周咬着牙离开电话前——突然,眼前出现了软绵绵的白色物体。慧周吃了一惊,不禁僵住了。 “请看这个,电索官,真的好可爱呀。” 目光逐渐聚焦——哈罗德手中拿着的是一只毛绒小羊。有着圆溜溜的眼睛,以及手感很好的厚厚羊毛。羊毛交易的历史,凝聚于此。 “这是商品吧。”慧周指了指放毛绒玩具的架子,“放回去。” “我已经付过钱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抬眼望去,柜台上放着几张模拟英镑——店主已经回家了,所以没人能打开收银机。 “送给您。” 慧周一脸疑惑:“……突然做什么?” “抱着它的话,或许就能平静下来哦。” “要是光抱一下羊就能找到法曼的话,那说不定真能平静下来。” “肯定能找到的。来吧,请。” “不用,不要。” “不必客气。” “我没客气。”慧周如此主张的时候,哈罗德已经让她把毛绒玩具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天然羊毛软绵绵的,令人心情舒畅——才怪!“别闹了。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慧周把毛绒玩具推了回去,坐在拉过来的圆椅子上——慧周瞥了一眼哈罗德,发现他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正在拨弄着小羊的耳朵。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不行。已经搞不懂要以什么态度与他相处了。 明明哈罗德在努力地像平时那样行动的。 回过神来,沉默已然降临——店里的灯光调暗了,总觉得充满了寂寞的气息。白天在游客面前如同宝石般闪耀的毛绒玩具也好,蜂蜜瓶也罢,薰衣草制品也好,包装好的鳟鱼肉饼也罢,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变回了毫无生气的物品。 嘀嗒、嘀嗒,机械时钟的秒针走动着。 慧周为了平复无法平静的内心,强行闭上眼睛。 “电索官。” 哈罗德突然呼唤道——慧周睁开眼睛,发现他站在柜台旁边,凝视着贴在墙上的海报。在技术限制区域当然不存在mr广告。所以作为替代的纸质广告被贴在了各处。 “怎么了?” 哈罗德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所以慧周也望了过去——简单来说,这是一张别墅的宣传广告。海报上画着科茨沃尔德特有的蜂蜜色房屋,‘在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不来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吗?’跃然纸上,还细心地印上了比伯里小镇周边的别墅区地图。 很多指定通信限制区的土地,都出售给了有强烈戒网瘾意愿的your forma用户。也就是说,科茨沃尔德也不例外吗。 “这张海报怎么了?” “不。”哈罗德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能开车出去吗?” 怎么了?继毛绒玩具之后,他还要说想买栋房子吗? “不行,不知道托托奇课长那边什么时候会联系——”慧周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吧。“……难道说,你明白什么了吗?” 哈罗德依然一副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恐怕已经锁定法曼今晚的目的地了。” 慧周不禁哑然——开玩笑的吧? 在告诉托托奇要离开比伯里小镇之后,慧周二人一同坐上沃尔沃出发了。 “所以说,”慧周手握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哈罗德,“你为什么觉得法曼会来这片别墅区?” 哈罗德的手中仍然握着从礼品店墙上揭下的海报。从粗略的地图来看,别墅区在从比伯里小镇出发后几英里范围之内,共有四处。 “科茨沃尔德现在在我们的搜索范围内。按理说法曼应该会想尽快离开这里。但你却认为,法曼会暂时停留这片别墅区内。” “是的。” “理由是什么?” “感觉有几点不自然的地方。” 他只回答了这些——又要对计划保密吗。慧周咽下叹息。即使哈罗德不愿说明详情,但他的推理往往是正确的。这次也有什么根据吧。 现在只能相信他了。 明明总是被他背叛,但最终却不得不听他的。 慧周心想,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被他这样愚弄啊。 二人借助地图,来往于各个别墅区之间。已经依次寻访了三个区域,但别提苦苦寻觅的法曼了,就连福克斯的影子都没见到——二人再次乘上沃尔沃,朝着最后一个别墅区进发。道路基本上只有一条,简单到不必确认地图。这里的道路完全没有伦敦那样复杂。 往来的车辆已经完全消失,只留浓厚的黑暗紧贴在四周。从比伯里小镇出发时的暮色天空,如今也已经涂上了忧郁的夜色。 “下一个就是最后的了。” “是的。如果没找到法曼的话,就是我的推测落空了。” “或者是辅助官的推理超前了一步。”哈罗德似乎无法认同,所以慧周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说……你的推测应该不会落空的吧。” 希望以后别再让这边特意说出口了。慧周总觉得尴尬起来——但他却没有飘飘然,而是不知为何,露出无力的微笑。 “确实,我在搜查方面很少失手,但遇到和您有关的问题时却频繁地推测错误。” 这次换慧周不停眨眼了——那是什么意思啊。 不久,车窗外的房屋飞逝,变成了有着间隔的林荫道。前方广阔的草地空空如也,现在已经看不到羊群的身影了。远方横亘着隔开土地的石墙。 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无处可归一般,愈发地响亮。 二人究竟要这样去往何方? 现在也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已经得出答案了。结果,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变得对等。 即便如此——会忍不住这么想,果然是自己这个人类应得的报应吗? 前方突然出现了光明。笔直道路的尽头——有辆车正从对面开来。好久都没有看到除自己以外的车了。 “……正如您所说,我的推理果然先行了一步。” 哈罗德屏住呼吸说道。 “——是福特福克斯。” 对他的视觉设备来说,这点距离和黑暗根本不成问题。 他说什么?慧周立刻拿起仪表盘上的夜视望远镜——确实是一辆黑色福克斯。二人苦苦寻觅的对象如今正向这边驶来。前挡风玻璃一片漆黑,看不到司机的样子。 但车牌号是。 “与逃逸车辆一致。” 毫无疑问,这正是艾登·法曼抢走的那辆共享汽车。 果然,哈罗德不会失手——终于找到了。 不能让法曼就这么逃掉。 “辅助官,抓好了。” “…………”哈罗德似乎有所察觉,“请手下留情。” 法曼似乎没有发现慧周这边的真面目,毫不犹豫地把车开了过来。车开得相当快。沃尔沃和福克斯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慧周开始操作仪表盘上的控制板。搜查时曾经对这些没用的功能束手无策,但如今又是另一回事了。 开启可在离线状态下使用的辅助追踪功能。 两车擦肩而过。 瞬间,慧周猛打方向盘。 在强力的辅助功能运作下,沃尔沃的车身急速转向。离心力大到让人想吐。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划破静寂——沃尔沃紧贴在福克斯车后。慧周准备发出警告,正把手伸向喊话器时。 福克斯突然加速,直接开出了道路,向着草地逃去——对方的逃跑在预料之中。原本就没想过他会悠闲地接受我方的追逐。 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简直是乱来。”慧周忍住咋舌的冲动,“他到底准备去哪?” “电索官,他要逃掉了!” “我知道……!” 慧周再次猛打方向盘——跟在福克斯身后驶向草地。无视了“哐当”一声撞上来的冲击。已经没工夫发牢骚了。刚一驶上草地,车厢就像在胆怯似的,喀嗒喀嗒地摇晃着。 哈罗德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把尼瓦开过来了。” “这车应该也能越野的!” 慧周拼命踩下油门,但速度却提不上来。被车轮碾碎的牧草飞舞起来,划过前挡风玻璃。距离逐渐扩大——不行。慧周再次触碰仪表盘上的控制板,打开安全控制系统,关闭了限速器。 哈罗德大吃一惊,嘟囔着:“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 限速器刚一关闭,油门就深深下沉。 沃尔沃的速度大幅提升。福克斯像是被吸住一般,两车逐渐靠近。慧周操纵着带有辅助功能的方向盘,把车开到距离对方最近的位置。总而言之,必须让对方停下——前方,隔开草地的石墙逐渐逼近。 机会来了。 福克斯车主似乎早已踩下了刹车,逐渐减速——追上了。将辅助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沃尔沃车头撞上福克斯的车身,像要把对方推出去一样直接撞了上去。咬上来的反作用力。对方的车失去了平衡。福克斯划出一道弧线,大幅旋转。大量杂草飞舞起来,四散开来。 慧周立刻停下沃尔沃。 这下就应该能拦住他了。 但是——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去,福克斯竟然挺了下来。车身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惨不忍睹。然而,福克斯却若无其事地再次转向这边。车头灯如同猛禽的双眼一般闪耀。 骗人的吧——为什么他还能重整架势?法曼不可能有那样的驾驶技术。 “电索官!” 瞬间,福克斯逼近。一片空白。激烈相撞。前挡风玻璃撞出龟裂,慧周的身体猛砸在座位上。安全气囊弹出——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反击。眼冒金星。是轻微脑震荡吗? ——现在可不是摇摇晃晃的时候。 慧周几乎仅凭感觉踩下了油门。 但沃尔沃却只是软绵地发力,并没有前进的意思。越过碎得像蛛网般的前挡风玻璃——能看到撞扁的引擎盖。发动机室被完全撞坏了。糟糕透顶。 “您没事吧?”哈罗德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很大的回音,“电索官,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慧周说着,解开了安全带,“下车吧。必须走着去找……” 慧周有些踉跄地走出车外——一边闻着草地的青涩气息,一边靠在惨不忍睹的沃尔沃上。慧周用开始恢复的视野环顾四周。 福克斯的尾灯沿着石墙向远方驶去。 完全被对方摆了一道。 明明再差一点就能抓到他了。 哈罗德下车说道:“法曼的车也受损了,开不远的。” “即使如此,就算我们徒步去追,也肯定会被他逃掉……” 慧周这么说着,扭头望去——看到了孤零零地伫立在石墙尽头的人家。是这片草地的拥有者吧。车库的灯啪地一下打开了。本地居民似乎听到了这边的骚动,正怒吼着朝这边走来。 “目前我们好像是非法入侵者呢。”哈罗德有些郁闷地开玩笑说,“怎么办,要说我们只是在田间小道上开车散步吗?” 但慧周却——将目光投向停在车库内的一辆皮卡车上。 “辅助官,用那辆。” 从当地居民那里借来的皮卡车充满活力地穿过草地——福克斯的车辙像是割草似的留下清晰的痕迹,不必使用your forma的标记功能也足以确认。 “当地居民能配合搜查真是帮大忙了……虽然我想这么说。”坐在驾驶席的哈罗德一副吃惊的样子,看向慧周,“那样几乎算是威胁了。明明可以交给我来办的。” “要是有时间的话会交给你的。”慧周由于罪恶感缩了缩脖子。那位居民似乎相当生气。但慧周这边却只是急忙道了歉,就在他面前出示了id卡,半强制地要求对方协助。“他要是想给搜查局抱怨,还先得他家有电话才行。” “哎呀,您忘了公用电话吗?比伯里小镇里可还留着这种东西哦。” “…………” “由我来努力说情吧。” “那真是多谢了。” 慧周如此回答,突然回过神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可以和他像平时那样交谈了。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慢慢忘记一些生硬感呢? ——现在该考虑的是法曼的事。 月光划破空中的云彩倾注而下,将草地染上一片银色。皮卡车在宽广的大地上缓慢行驶着,身后带着淡淡的影子。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晕染般的黑点——随着皮卡车逐渐靠近,可以看出这就是那辆福特福克斯。车前的保险杠耷拉着,引擎盖像柔软的布料一般满是褶皱。以一副到处都是坑的凄惨模样,被扔在了这里。 慧周二人下了皮卡车,小心地靠近福克斯。但车上并没有人的气息。似乎没人。也就是说法曼已经逃走了吗。 “电索官。请看这里。” 哈罗德手指脚下——凝神看去,杂草上似乎有什么液体在往下滴落。 “这是什么?”慧周蹲下触摸了液体。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指尖染上了纯黑色。慧周闻了一下液体的气味。像是石油那样独特的臭味。“……循环液?” “好像是这样。驾驶席的座位上也有。” 正如哈罗德所说,驾驶席——具体来说是头枕附近——也染上了同样的循环液。 ……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应该是法曼。”慧周难掩困惑,“这辆福克斯肯定是他抢走的那辆共享汽车。但是车里为什么会有循环液?” “我也没有理解现在的状况……” 哈罗德用眼神示意——弄脏了杂草的循环液宛如路标,一路横穿过草地。不远处能看到像是剪影般建在一起的几户人家。 考虑到当地的情况,这里正是两人来到的最后一个别墅区。不知是否因为过了旅游旺季,没有一户开着灯。 慧周和哈罗德不禁对望了一眼。 “他好像以为自己逃过我们的追踪了,但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罢了。” “没错——走吧,辅助官。” 慧周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腿上的手枪。 3 别墅区里零星洒落的循环液,毫无迷茫地延续到了一户民宅。 房前停着一辆盖着车罩的车。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建筑物为了搭配景观,特意设计得很古朴,但房屋本身看起来还是比较崭新的。外墙体使用了科茨沃尔德地区特有的石灰岩,鼠尾草绿的大门也很华美。如果没有门把手上黑色的循环液痕迹,那就更完美了。 慧周一下子有点迷茫了——自己一行一直在追捕的人,理应是艾登·法曼。然而到了这里,却愈发不确定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也没有回头的选项。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马上能叫到增援的情况。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木质门扉看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结实。慧周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把手——没有上锁。但也没有被暴力开锁的痕迹。对方有这个家的备用钥匙吗?因为‘负伤’了,所以忘记锁门了? 哈罗德小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做?” “就这样冲进去吧,你跟在后面。” “还请小心。法曼有枪。” 慧周重新握紧了手枪的握柄,打开了保险safety。再次在脑海中确认从外观推测的房间格局。调整呼吸。瞥了一眼哈罗德,他点点头。 上吧。 轻轻推开了门。 慧周立刻举起手枪,但给出回应的,只有冰冷的寂静和黑暗。屏息倾听,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循环液依旧滴落在地面上。但是,光线太暗了。 “辅助官,”慧周细语道,“看得见吗?” “请向左边的房间继续前进。” 慧周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向左——等候着二人的,是间厨房。厨房相当气派,配有烤箱,橱柜里的杯子之类的餐具好像都是成对摆放的。窗边放着固定电话。所见之处没有放置洗衣机。一个纸袋被随意扔在餐桌上,漏出了里面的食物——旁边散落着免缝胶带。循环液的痕迹就此中断了。 头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咚”声。 ——在二楼吗。 慧周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和哈罗德一起爬上楼梯。正对自己的是间浴室,右手边有两间房间,左边只有一间——从左边开始确认。慧周将背后交给哈罗德,打开了门。这是间客房。仔细检查了衣柜,没有人藏在里面。衣柜里塞满了男性的衣服。确认浴室没人后,慧周又向右手边两间房间走去。一边是卧室,那另一扇门后——是工作室吗。布置得像是工作室一样。 刚一踏入房间,一股像是机油的味道扑鼻而来。穿过纱窗照射进来的月光勉强赶走了黑暗。靠墙的工作台相当宽大,摆放着与时髦装潢不搭的带锯机【带锯机:用于原木剖料、剖分板方材、大板皮锯成薄板或小方,也可用于将毛边板裁为整边板或方材】、家用3d打印机、以及一些工具。还有就是,被扔在一旁的绝缘单元类的设备——这里到底是。 慧周的视线像扫描一样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有人躺在地板上。 然后惊呆了。 没有看错,此人正是艾登·法曼。他的两手两脚都被绳索牢牢绑住,正躺在地上。他的嘴里扎着绑带,但眼睛却没被蒙上。脖子上的端口中插着不知名的hsb——怎么回事,他那时应该是试图逃跑了啊。 那他为什么会被监禁在这里? 法曼似乎还有意识,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脸。那双憔悴不堪的眼睛来回注视着慧周和哈罗德——但也仅此而已。似乎连扭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他一直就在这里吗?” “我也不明白。” 哈罗德没有看向这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之前追赶的人就不是法曼。” “但是,这个家中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那个循环液又是怎么回事?” “问问本人不是更快吗?” 所言极是。慧周把枪塞回腿上的枪套中,在法曼身边蹲下。伸手解开绑带——这与前几天的立场完全反过来了。 “法曼,”即使慧周喊着他的名字,他也只是一脸朦胧,毫无作答。“你应该是改造了搜查局的警用amicus后逃走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曼微微睁开眼睛,重复着微弱的呼吸。他甚至都可能没有听到这边在说什么。 “说不定是被下药了。我去联系课长叫救护车……” 突然,法曼嘴里漏出了小小的声音。总算能看到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在颤动着。 “好痛,”勉强才听清楚他那沙哑的声音,“帮我解开……” 慧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检查绑住法曼的绳索——似乎由于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被绑住,他的皮肤上勒出了触目惊心的淤血。现在这种状态,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被诽谤成调查局的管理方式存在问题。这样很难说是考虑过嫌疑人的人权。 实际上,他很虚弱。 “电索官。用这个。” 哈罗德从工具中找到锯齿小刀。慧周接过来后,割断了束缚住法曼双手的绳子。双腿的绳子保持不动。万一他站起来逃跑了,那就麻烦了。 “法曼,”慧周再次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这里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 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浪——当意识到是枪声的同时,一道热意掠过慧周的肩头,窗玻璃四散开来。猛地回过头,瞥见了站在房间门口的人影,然后又是一阵枪林弹雨。慧周当机立断地向后猛退。但因为用力过猛,撞到了工作台。伴随着“哗啦哗啦”声,工具散落了一地——啊可恶,对方藏在哪里了! “电索官,请退下!” 慧周大吃一惊。就在哈罗德差点就要抓住人影时,对方激烈地抵抗起来。黑色雨衣的帽檐遮住了眉眼,无法看清五官。只不过,循环液像雨洒落到了地上——原来如此。作为amicus的哈罗德能够制止的对手,不可能是人类。【逻辑分析:按敬爱规则哈罗德不能攻击人,所以他能按住对方=对方不是人】 但是,为什么。 哈罗德抓住了对手的手腕。amicus仍在抵抗。可能是伤口裂开了,黑色的液体不停地滴落——枪声咆哮着。打坏了天花板照明设备。哈罗德毫不畏惧地和amicus扭打作一团。amicus的枪离手了——这是法曼从搜查官那里偷来的自动手枪mma 15。 哈罗德进一步将对方强行按倒在地。还没等对手起身,哈罗德就压在了他身上。这早已超过制止的范围了吧。还在挣扎的amicus的帽子剥落下来。 ——骗人吧? 慧周顿时僵住了。 从帽檐下散落出来的金发,连黑暗都无法折损其光辉。端正的面庞仿若艺术品。紧闭的嘴唇下,有一颗浅浅的痣。 amicus现出的容貌和哈罗德别无二致。 难道是。 怎么可能。 “……你应该死了啊。”哈罗德胆怯地呢喃道,“马文,你为什么……” 毫无疑问,那就是马文·亚当斯·奥尔波特。 还没等哈罗德说完,马文就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他的双眼睁得异常的大,好像在凝视一点似的一眨不眨——很明显他的样子不正常。是失去理智了吗? 慧周立刻拔出手枪, “不行,请不要射击!”哈罗德一边尽可能地压制住马文,一边说道,“应该逮捕住他,分析他的存储器——” 这时,马文的手臂向其他方向挪动着。像是在摸索什么似的在地板上匍匐着——他是想拿到滚落到那边的手枪, 不行! 慧周按下了扳机。 开了一枪。回荡的枪声让房间为之震动——本想瞄准马文的手臂。但是子弹大大地偏离了轨迹,然后吸入了马文的头部。自己本来就不擅长射击。更不要说因为害怕命中哈罗德,导致轨道严重偏离了。 嘭的一声,马文的躯体失去了力气。 他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停止了一切活动。 万籁俱寂。 慧周茫然地放下了枪。双腿无力,不由得瘫倒在原地。 ——太糟糕了。 马文已经一动不动了。黑色的循环液从头部裂开处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将地面侵蚀——毫无缘由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电索官。” 哈罗德从马文身上站了起来。所幸,他没有受伤。 “对不起,那个……”慧周勉强挤出了话,“我并没有想杀死他的意思。准备瞄准的是手臂。” “不,做出错误判断的人是我。”他依旧很冷静,“在那种情况下,逮捕本身就是强人所难。” “说的不是这个。”说的才不只是这个。“他应该,是你的兄弟啊。如果是真的……” 哈罗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死亡的马文:“确实是真的。”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是他监禁了法曼吗?”伴随着不快的余韵,疑问也逐渐膨胀。一切都莫名其妙。“难道泰晤士河畔发现的尸体是假的?” “我能想到几种假设——慧周!” 哈罗德喊道——一只大手从背后勒住了慧周的脖子。起身的人正是法曼。难以置信。难道,刚才那副虚弱的样子全都是演技——根本无法挣脱。 片刻间,视野就扭曲了。呼吸道被猛烈的力气压迫,呼吸快要。 眼前一片昏花。 不久,意识就断绝了。 哈罗德茫然无措。慧周纤细的身体失去力量,耷拉着脑袋——法曼看到慧周已经失去意识后,将慧周的身体横放在了地上。与刚才的攻击行为相反,他的动作谨慎得令人惊讶。 “对不起,电索官。” 他发自内心地道出歉意,然后把绑着自己双脚的绳子切开——法曼的演技也太过完美了。不对,事实上也并不是演戏吧。由于长时间监禁,他的身体状况在任何人看来都糟糕得显而易见。他的面色差到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但是,自己没能看穿。 而且还不只是这次,竟然吃了两次出其不意的亏。 “不管您逃到哪里都是没用的哦,mr. 法曼。” 法曼对哈罗德低声的警告置若罔闻。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拔出插在连接端口上的hsb,放到了工作台上。 那是通过非法交易得到的加工机忆hsb吗?——果然,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但是她好像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样子。不,这不是和稀里糊涂自投罗网的哈罗德没什么不同吗——就在哈罗德思考的时候,法曼已经拿起工作台上的绝缘单元,安装在脖子的端口上。他捡起剥夺自己自由的绳索。然后, 这次又捆到了慧周的身体上。 “mister,”哈罗德终于忍不住了,“……您打算对她做什么?” “只是绑起来而已,”他的声音依旧很虚弱,“为了不让她在醒来之后能马上逃走。” “您觉得我会放任不管吗?” “但是,你这个amicus是无法阻止的吧。先不提我只是想束缚住她,说得更极端点,就算我说要杀了她,你也只能在那里看着。你无法通过攻击人类的方式阻止我。”法曼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笔直地盯向哈罗德,“还是说——你能做到吗?你做得到用比刚才制止马文之上的方式制止我?” 哈罗德只能缄默不语——在躺倒的慧周身旁,她的手枪像在呼唤他一样闪闪发光。回头一看,马文所掉落下来的手枪也是。但是不行。自己不能威胁这个人。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达丽雅的身影。 ——即便如此,还是不行。 “哈罗德,你很聪明嘛。” 法曼的视线回到了手边——他淡然地用绳索捆起了慧周。哈罗德忍耐着焦躁,低下了头。 无可奈何。 现在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 法曼喃喃道:“搜查局似乎以为我的行动都出于对莱克茜的怨恨。” “但电索官并没有这么想,她从您机忆里感到了不协调的地方。” “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请求。我明明让她追溯到更旧的机忆里。” “电索有各种各样的规定。” 当然,慧周虽然产生了不协调感,但却没有看穿法曼真正的意图——这样就好。她什么都不用知道。一旦知道了的话,慧周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一定会很痛苦。 “即使樋枝电索官无视规定,想追溯你的记忆——我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哈罗德静静地开口,“我知道您想做什么,mister。” 法曼绑好慧周后,捡起了她掉落的手枪塞进腰带里。就像是要在满是工具的地上找到空隙那样,法曼慢慢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你的脑之中,哈罗德。” 哈罗德闭上了嘴。 “也许你还没有自觉,但rf型很危险。莱克茜不仅是对我和novae公司,甚至对伦理委员会都撒了谎……只要你愿意,可以帮我个忙吗?” “不论您想干什么,我都不能协助。” 哈罗德冷静地反驳道,“我隶属于电子犯罪搜查局。之所以会允许您拘束住樋枝电索官,完全是因为想不到除了攻击您之外,其他能阻止您的方法。这不代表我赞同您的想法。” “我知道了。”法曼停下脚步,“——那就这么办吧。” 他麻利地从工具中拾起钉锤——而哈罗德能做的,也只有呆然地注视着钝重的钉锤朝着他的双腿砸去。自己早就隐约猜到了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但是,即使面对拿着武器的人类,amicus仍然不能还击。这就是刻在敬爱规则上的规定。 所以哈罗德没有抵抗。 锤子直接击中了负责膝盖活动的驱动器——这是只有完全了解amicus的构造才能实现的精准打击。就像骨折了那般,驱动器在内部粉碎了。系统识别到了零件的损伤,弹出了无数错误提示。 即使听觉设备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警告音,也无法阻止身体的崩溃。 哈罗德既无计可施,也没有能抵消冲击的行动,只能像具倒下的人偶那样笔直地——摔到了地板上。 “对不起。” 锤子接连不断地打在哈罗德的双手上。不带丝毫迟疑,五指关节就完全被打烂了——由于用力过猛,有几根手指都彻底断开了。怎么想,都觉得法曼太用力了。如果没有迅速关掉痛觉的话,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哈罗德呆呆地望着滚落在眼前的小指。 法曼在确认哈罗德的手完全不能用了之后,扔下了锤子。 “我去找车钥匙,应该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哈罗德知道他说的是停在外面套着车罩的那辆车,“哈罗德,我们去兜风吧。” 现在再问想把自己带到哪里之类的,就未免太愚蠢了。哈罗德以躺倒的姿势目送法曼离开了房间——啊啊,这恐怕是最糟的状况了。 但是,哈罗德的思考依旧冷静。 执行系统诊断——将破损的零件一件件罗列出来。幸运的是,没有发生循环液泄漏。就算想将掉落的小指拼接起来,这也根本就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罢了。 “电索官。” 试着小声呼唤慧周——但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哈罗德勉强撑起胳膊,爬向倒在地上的慧周。实际确认了绑在她纤细身体上的绳结。绳子看上去很硬,恐怕不好挣脱。 一把锯齿状的小刀近在眼前。 ——竟然只有这个了。 哈罗德竭尽全力地用胳膊肘把小刀勾了过来。嘴里含着把手,试着把刀刃压在绳子上。当然这毫不轻松。尽管如此,自己还是拼命地割着绳子——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悔’涌上心头。同时,对默许慧周被拘束的自己产生了厌恶。 尽管自己除此以外就别无他法了。 只是——自己很愚蠢。毫无疑问。 自己真的总是让她吃苦头啊。 不久,法曼的脚步声自楼梯下传来。哈罗德松开了小刀,把刀推到一旁。这下姑且算是及格,之后就只能祈求慧周恢复意识了。 哈罗德凝视着她的脸。 心想,自己并不怎么喜欢人类紧闭的双眼。 回来后的法曼,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起来,背着动弹不得的他走出房间。法曼的步伐极其谨慎,慢慢走下楼梯,生怕失手摔下沉重的哈罗德。 面对法曼,哈罗德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哈罗德下意识地望向他那插着绝缘单元的后颈和耳朵——他与自己的外形完全相同,事到如今才感到了奇妙。看到他皮肤上的细微老化,哈罗德不禁心想,如果自己能变老的话,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呢。 如果自己能生而为人,会度过他那样的人生吗? 现在会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或许是因为有些不安——必须制定对策。但在这种情况下,又要怎么制定?难道是拼命地祈祷吗? “博士为什么会把您的容貌直接用在我身上呢?”哈罗德询问道,“一般来说,研发时会把好几个人的外貌融合在一起。更不必说我还是献给女王陛下的贡品。” 法曼没有回答。他走过楼梯平台,再次踏上台阶。 “她说,在我的部件中她最喜欢脸。这点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你能闭嘴吗。” 法曼只是冷淡地回答道。 他走出玄关后,径直向着掀开车罩的车走去。是辆雪铁龙古董车。他把哈罗德塞进后座之后,伸手碰向哈罗德的后颈,按下埋藏在人工皮肤下的强制停机shutdown用温度传感器。 大约需要十分钟的停机程序启动。 哈罗德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最后一刻脑中掠过的,果然还是——那位不坦诚的电索官。 4 慧周刚一醒来,就感到头痛欲裂。 到底发生什么了?自己好像突然被法曼掐住了脖子。难道刚才昏过去了?慧周呻吟着准备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都被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确认your forma显示的时间。自失去意识,似乎没过多久。一旁倒着马文的尸体——但看不到哈罗德和法曼的身影。屋内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难道说。 慧周立刻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不寒而栗。没错。自己被这样绑着,不就是最确凿的证据吗——也就是说,艾登·法曼带走了哈罗德。但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次他打算把哈罗德当成人质,威胁莱克茜博士吗? 必须马上追过去——慧周努力挣扎着摆脱束缚。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了工作台下方。有什么东西滚落在沉重的黑暗之中。那是什么。慧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 然后,撞上了一道视线。 慧周努力咽下悲鸣。 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等等。 难道说。 必须去确认。 慧周努力爬向马文身边。这时,绳子发出了断裂声。这么简单就松开了——大概是哪里有缺口吧。不知道是老化还是偶然,但也算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慧周扯开身上的绳索,再次靠近马文的尸体。碰到他的右手时,慧周莫名地紧张起来。慢慢举起他的右手——意料之中的东西就在那里。 决定性的证据——描绘出的一切都紧密结合到了一起。 艾登·法曼从一开始就没有疯。 他只是一直在主张真相而已。 手牌早已集齐。 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 总而言之,只能去追法曼了。慧周摇晃着站起身来,伸手摸向腿上的枪套。没有枪。在失去意识之前,枪就从手中掉了下去。但环视室内,别提自己的枪了,连马文用的自动手枪mma 15都没看到——法曼拿走了两把枪吗?不仅如此,工作台上的绝缘单元也消失了。 想得真周到。 虽然心头火起,却无可奈何。 慧周走出房间,下到一楼。玄关大门开了一道缝——望向外面,可以看到车罩被人扔在路上。本应停在那里的车突然消失了。也就是说,法曼开着那辆车逃走了。 慧周突然想起了厨房里的固定电话。 应该联系托托奇。需要请求她的支援。这种情况下绝对不提倡单独行动——但是。慧周摸向脖子。脖子上的掐痕仍旧传来阵阵钝痛。 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难以言表的感觉涌上心头,如此主张。 现在还——不该通知任何人。 慧周离开房子,匆忙跑向停在草地上的皮卡车。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发出空虚的回响。夜空像是吞噬万物般广阔,仿佛疏远黎明似的,依然覆盖着天空。 ——‘如果要分析、改造系统代码的话那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专用的维护舱。’ 法曼的目的地一定是那里。 第四章 女王的三胞胎 1 几乎没有哪一天,不曾怀念那段初始的日子。 埃尔芬斯通学院的中庭回廊中,栽培着一棵苹果树。每当季节流转,洁白可爱的花儿就会竞相开放,像雪一样的花瓣于风中翩翩起舞——每到这个时候,她必定会坐在树荫下,享受片刻的小憩。她就是那样的人。连结起无数事件,在自己心中构筑起一套法则和规律。 花开之后,午休时就要在这里打盹。 这恐怕是聪明的她,给自己定下的最愚蠢的一条法则。 而且麻烦的是,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在下午的课程开始前叫醒她。 「莱克茜。」 那天的中庭中洒满了阳光,难得没有骤雨的迹象——莱克茜一如昨日,坐在了苹果树下。只是今天的样子却有些许不同。一反平时半张着嘴睡觉的样子,她如今正清醒的很。 「艾登,」她轻轻一笑,「终于来了啊。你到底想让我等多久啊??」 「现在应该是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啊。」法曼忍不住确认下your forma上的时间,「看起来很开心嘛,是又在学会上被表扬了吗?」 「喂喂,你和我在一起都多少年了啊?」 法曼听闻,慌张的补上一句:「刚才是开玩笑的,别当真。」 「那还差不多。」莱克茜嘟着嘴,「只为了在那种场合下得到别人认可才做研究的家伙,多半都是相当幸福的人呢。」 她的直言不讳和清晰的头脑,使她树敌众多。即使在学院里,能对等和她交谈的朋友也就只有自己了,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是具备了才能的人才配拥有的态度。 「比起那些,快看。给,就是这个,」 莱克茜朝这边招了招手。法曼按她的要求,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轻飘飘的,从她泛青的散发中飘出柑橘香水的香气。而且细看之下,不少散落的花瓣夹杂在了蓬松的发丝之间。「就是之前那个研究——」 「莱克茜,你还真是长不大啊……」 法曼感到无奈,但还是帮她把发间的花瓣给取了下来。在学院里,像她这样不注重仪表的女性,自己都还没见过第二个呢。都已经成人了,要是她能稍许打扮点就好了——看着莱克茜时,一道写满质疑的眼神向自己射了过来。 「刚刚,我想起了件讨厌的事。」 「突然说什么呢?」 「你前些时候,是不是和其他研究室的女孩去约会了?总觉得,都听好几个特地跑到我面前炫耀的家伙提过了,简直到不想知道都被迫知道的地步了。」 法曼一番回忆后回答道:「难道是陪买东西的那次吗?不是啊,是她说想选弟弟的礼物,所以才帮了她一下……」 「我说啊。一般来说,送礼物这种事,不是只要参考电商网站上ai的建议就能买了吗。难道你不是吗?」 「………………确实。」 「就是你这态度啊!」莱克茜像是焦躁似的把头发揉得更乱了,「你啊,给我更加有点抱着炸弹过日子的自觉好吗。可不可以改改你对谁都温柔的态度啊。」 「炸弹……」法曼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看胸口,「哪里有?」 「主要是脖子以上,里里外外都很出色呢。」 「谢谢,只是我的脑袋可不会爆炸啊。」 「你连比喻都不知道吗?」她目瞪口呆地挑起眉毛,「听好了,你要是被哪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勾引走了,那我可就麻烦了啊。这种事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吧?」 法曼吓得都忘记了眨眼——等等。刚刚她是不是一口气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也就是说,不,不会吧,但是。 「艾登,能跟得上我的话的人,也只有你了。」莱克茜用着非常认真的表情,「如果你有了恋人,那我大概就要变得相当无聊了。难道你打算让挚友遭受这种痛苦吗?」 也是,就知道她会这么想。法曼掩饰着灰心丧气。莱克茜一心只有学习,对学生会玩的游戏也没有兴趣,和恋爱有关的事就更别提了。恋爱这类感情,别说她是否是忘在娘胎里了,估计连是否存在过都值得存疑。 自己是如何看待她这种事,那就更不用提了,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吧。 「莱克茜,你这愿望也太任性了。就算是我,也总有一天会和谁交往,然后结婚的啊。」 这时,她眯起了眼睛: 「那是因为,你是能在这种事情上找到幸福的男人。这种事情不用你多嘴,我也知道的……不过现在,就算让你只陪着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莱克茜虽然看起来一脸清爽,但也能看出她有点不满。 「……然后呢?」法曼决定改变话题。结果自己还是忍不住由着她了。「刚才说的研究是?」 「对了,」莱克茜突然恢复了霸气。她把手中的平板递了过来。「看这个。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喏,之前那个。」 法曼接过了平板,浏览了一下打开的企划书——老实说,这份企划书带给自己的冲击,都足以吹跑刚才的对话了。本觉得这是难以实现的事,但按照这方案执行的话,确实能顺利进展。说不定都能开拓联结主义的新境界了。【联结主义:统合了认知心理学、人工智能和心理哲学领域的一种理论。其原理主要为神经网络及神经网络间的连接机制与学习算法】 「你果然是天才啊,莱克茜。」 「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嘛?等我和你一起进了novae公司,我无论如何都想用这个系统来制造amicus。」莱克茜充满干劲地说道,「到时候你也来帮忙吧,艾登。我绝对会让它顺利完成的。」 「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后,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法曼睁大了双眼——她那双光滑的双手伸了过来,捧住了自己的两颊。莱克茜微笑着露出了她的虎牙。这是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能鼻尖相碰的距离。 「如果按照这个规格制造amicus的话,我想只用你的外观数据。」 「……你是要我当做amicus来使唤吗?」 「对,你的脸,就算在我看来也是一级品。」 「可以拒绝吗?」 「使唤是开玩笑的啦。」她戏谑道,「不会做成量产型的,是定制款哦。……这项研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了。所以,直到最后,我都只想使用特别的东西。」 漆黑的瞳孔,就像映衬着星尘的深渊。 「——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人。」 法曼只能回以无力的笑容——这又是何等残酷的话语啊。 即便如此,也没有想过拒绝,也许还是因为自己太年轻了。又或是,仍有对她的依恋之情。难道只要把外貌用在莱克茜一心所求的东西上,自己就能永远成为她『特别』的存在了吗? 甚至连莱克茜在隐藏什么都一无所知。 明明她无论做什么,都是独自达成的。 二人曾是挚友。 但是——却从未站在同一立场过。 * 慧周赶到剑桥的时候,时间已临近黎明。 横穿康河【river cam也称为剑河,位于剑桥大学。即徐志摩再别康桥漂流的河】的路上空无一人,将小皮卡的引擎熄火后,寂静便更加浓厚了——慧周下车的同时,查看着恢复联网的your forma的来电记录。没有托托奇的联络。她应该还以为慧周滞留在科茨沃尔德地区。 仰望眼前的正门——哥特式建筑的学院正巍然俯视着自己。据your forma分析,似乎是十五世纪前后建成的。屋顶上的校旗在黎明的天空中迎风招展。 剑桥大学埃尔芬斯通学院。 艾登·法曼会带着哈罗德去往的目的地,慧周只能想到这里。 向站在大门前的警用amicus出示了证明身份用的id卡。 「半夜里有人出入过学院吗?」 「没有,校内现在无人。」警用amicus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如果您有事的话,我会帮您向办公室传达,还请静候到上午8点。」 「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背面停车场还有一个,但现在已经关门了。」 「还有别的吗?」 「我会帮您向办公室传达——」 amicus像是混乱了一般,重复着同一句话——奇怪了。除了这里,法曼不可能会去其他地方啊。 慧周焦急地环顾四周。学院用地被高高的栅栏围了起来,是无法跨越的高度。如此一来,果然只有大门和后门这两条路了啊——忽然,慧周的目光停留在静静横卧在一旁的康河。附近商店墙壁上放映出了mr广告和宣传语。 <来享受撑篙之旅吧,请在这里报名>【撑篙:乘小舟沿康河漂流欣赏剑桥美景的游览方式,船夫傲然立于船尾,仅靠一根细长而沉重的木篙来掌控】 通过二维码打开浏览器,连接到报名网站——游船的内容是乘坐带木篙的船,游览流经大学内的康河。 ——就是这个。 「请确认一下沿河的监控录像,」慧周边对警用amicus发出指示,边强行穿过了大门,「就算有拍到可疑人物,也等我批准后再通报。听到了吗?」 必须尽快救出哈罗德。 进入校园后,一个接一个贴心的指引弹了出来。要找目的地那栋研究楼,先得往中庭回廊方向。草坪修剪得很好,其上有一棵孤零零伸展着枝条的树木——your forma给出的解析是<苹果树>,但对现在的慧周来说,是什么树都无所谓了。 再次踏入校园,跟随着指引朝东侧走去。【逻辑分析:用「再次」解释。后日谈提及作者有删减过剧情,设定是慧周哈罗德先去剑桥调查,这里可能是之前留下的bug】 研究楼面积很大。但配备有amicus分析设备的研究室却屈指可数。按顺序一间间找过去,但每间都锁住了,无法进入。这间也不是——就这样,慧周来到了走道最深处的门前。在那富有历史感的拱形设计下,发现了钥匙孔被破坏的痕迹。 ——就是这间。 试着靠上去倾听,但无法听到里面的动静。 虽然手无寸铁着实让人安心不下来,但也只能进去了。 慧周谨慎地推开门。 室内比想象中更有一番韵味——与其说是研究室,倒更像是对一间图书室进行了改装。光亮到夸张的地板,以及高耸通风的天井。一面书架上取代书本摆放的是并排的器具和工具,木制楼梯沿着墙壁连接上了二楼。平板、笔记本电脑、3d打印机等之类的设备在长桌上所处可见——没见到一个人影。 但不知从哪传来了近乎细语的说话声。 有谁在——是哈罗德和法曼吗? 慧周轻手轻脚地爬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挪动步伐。「咚咚咚」狂蹦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终于来到了二楼,然后惊呆了。 地上摆放着一排amicus的维护舱。宛若豆荚一般的设计充斥着现代元素,和研究室古色古香的气氛完全不搭——舱室前站着一个男人。他有一副端正的五官和一头暗淡的褐色头发。 艾登·法曼。 能看见他脖子上插着绝缘单元,右手中则是握着慧周的自动手枪mma 15——枪口指向的前方,还坐着另一个人影。 「看吧,我就说吧,艾登?电索官她也一定会来救哈罗德的。」 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尽管她额前被枪顶着,但还是一副翘着长腿放松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莱克茜会在出现这里,完全超出了慧周的预料——法曼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简直就像在宣示现在就要击穿她的脑袋。 「法曼,」慧周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把枪放下。」 「她说的没错。」当事人的莱克茜,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态度,「事到如今,还是别再做不习惯的事了。手都在抖呢。」 「电索官,」法曼无视她,「请赶快逮捕莱克茜。」 慧周一下子迷茫了。突然在说什么呢? 「喂喂,」 博士不禁失笑,「电索官要找的可是你哦?也不是,准确来说是哈罗德吧……我可不认为她有什么逮捕我的理由。」 「你已经罪行累累了。其中最为严重的就莫过于此,博士。」 法曼用拿枪之外的另一只手,举起了平板终端。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慧周读不懂的编程语言——自终端底部接出来的长长电缆,连接到了其中一台舱室。透过半透明的舱盖,可以看到躺在那里的amicus。 哈罗德。 慧周倒吸了口凉气。从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来看,无疑是处在停机止状态了——努力忍住想要立刻跑过去的冲动。 「电索官。这是我刚刚分析出来的,哈罗德真正的系统代码。」 法曼冷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现在开始,我就要用这所大学的服务器把这些上传到网上。这样总能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了吧。如此一来,莱克茜你就会锒铛入狱,rf型也会受到停用的处分了吧。」 慧周紧咬着牙关——果然这才是他的目的。 自己被法曼绑架的时候,就被迫朗读了一篇意义不明的威胁信。 『请分析哈罗德·路卡夫特的系统代码。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对国际ai伦理委员会撒了谎。』 那就是他所有的目的了。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仅此而已。 法曼的目的是迫使rf型停止运行——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利用自己的相貌袭击rf型相关人员也好,绑架慧周来揭穿哈罗德的系统代码也好。 但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了。 只是,在被监禁于科茨沃尔德的法曼面前,哈罗德出现了——他大概就是在那时,决定直接分析哈罗德了吧。他利用了指定通信限制区,反其道而行【逻辑分析:哈罗德关机需要10分钟。但在限制区内就不用担心哈罗德会在10分钟内发射定位呼救,所以上一章哈罗德才会说自己自投罗网了】。就这样,哈罗德被掳走并被带到了这座学院。能拥有维护舱的地方,无外乎只有novae robotics公司这样的机器人开发企业,或是大学的研究室了。 这就是慧周会来到埃尔芬斯通学院的理由。 一开始就只把哈罗德当做人质的话,说不定事态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莱克茜。你就在这里把一切都向电索官招了吧。」 「不,就算坦白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你还是要把代码发布出去吧?」 莱克茜发出像是放弃般的叹息——博士应该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法曼的目的。她明明知道却隐瞒了下来。慧周自己也本应该注意到。安格斯副室长和莱克茜博士的说法是有出入的。 安格斯主张, 『rf型只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而莱克茜却坚持说,『rf型实际上是在思考,只是谁也不信。』 并非慧周不相信。只是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她却向慧周道出了真相。也许是她认为慧周不过是个不懂机器人工学的外行,也许是出于她的虚荣心作祟。 「你就乖乖照我说的做。当然,你想在这里被枪射穿你聪明大脑的话,那也无妨。」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但是,最后后悔的一定会是你哦,艾登。」 莱克茜干裂的嘴唇轻轻吸了口气,正要张开——慧周却反射性地不想听了。自己曾几何时在什么书上读到过。因为眼睛有眼皮,所以才能避开不想看见的东西。 但只有耳朵,是无法在真正意义上被堵住的。 「——就是神经模仿neuromimetic系统。」【neuromimetic:类同于计算神经科学,从计算角度理解脑,研究非程序的、适应性的、大脑风格的信息处理的本质和能力,探索新型的信息处理机理和途径,从而创造脑】 莱克茜用着自暴自弃的口吻,吐露出真相。 「your forma的普及,不就印证了人类大脑的神经回路connectome已经被解析出来了嘛。很久以前……在我都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有把它应用到人工智能领域的项目了。就是那些要把人类大脑用ai来再现试试的项目。」 慧周僵硬了。 「但是,那个项目失败了。它在普通的神经网络上迎来了界限。就算理论上是可能的,但也有很多无法实现的事情。这也不过是众多结局中的一个罢了。项目夭折,不知不觉地消失在话题中……直到学生时代的我把这一项目挖掘出来之前。」 莱克茜的话语,仿佛就像有独立意志的生物一样,漂浮在空中。 「在我大学毕业进入novae公司的时候,其实我的研究就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是等待研究发挥作用的时候。」 在马蒂莲女王陛下即位60周年纪念仪式上,向王室献上amicus。 那就是莱克茜进入到novae robotics公司后,接手到的最初的大型项目。好像在莱克茜还在读的时候,她就已作为机器人工学领域的新星而备受期待,被提拔为最佳人选,成立了开发小组。 莱克茜至此,才决定将自己多年累积的研究成果披露出来。 「敬献给女王陛下的amicus自然会举世瞩目。因此他们必须是novae robotics公司……甚至是英国的技术结晶。」 ——『据说rf型要比普通的amicus聪明得多。』 「所以我将rf型称为『次世代型通用人工智能』。」 ——『你不觉得哈罗德要比普通的amicus更像人类一点吗?』 「简单来说,rf型是搭载了神经模仿系统的amicus,这一系统再现了人脑神经回路。」 ——『这些全部都多亏了最新技术。』 「尽管不为世人所知。即使如此,我也想将其他人都做不出的东西付诸现实。」 在思考过程上,rf型本就是与量产型不可同日而语的存在。 是搭载了酷似人脑神经回路的全新机械。 那就是——rf型的真面目。 慧周感到口中慢慢变干。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一直以来积累的不详预感如今终于爆发,仿若要将一切思绪都为之晕染。 「我反对过。」法曼挤出一句话,「我曾被任命为研发团队的副主任,负责辅佐她。但是,开始研究之后我才明白……怎么想,神经模仿系统都超出了伦理委员会的审查标准。其产生的黑盒范围极大。」 国际ai伦理委员会的审查标准极其简单明了。 无法遵守敬爱规则系统构造的企划书,将被排除在允许制造的对象之外。 「莱克茜明明知道无法通过审查,却一意孤行。所以我退出了团队。这样一来,研发方面就出现了很大的空缺。我想,也许能逼迫她转换方针。但是……」法曼摇了摇头,「之后,rf型获得了委员会的认可,投入了生产。」 你明白其中的含义吗,他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对国际ai伦理委员会撒了谎。 「塔尔博特也就这点能耐了,在我看来,委员会就是无知者的集团啊。」莱克茜露出沉静到可怕的微笑,「稍微用精巧点的虚假企划书就能轻松骗过他们。那种机构真的有存在意义吗?」 慧周终于开了口。 「研发团队的其他成员,还有安格斯副室长他们……你们所有人都统一口径了吗?」 「不,我也骗了大家。听我说啊电索官,我可是挺厉害的。我不仅安装了企划书上写的虚假系统,还轻松地掩盖住了真正的系统。」莱克茜好像很无聊似的晃着椅子,「但艾登和安格斯他们不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并理解神经模仿系统。所以他才能这样通过哈罗德调出真正的代码……」 跟他说了这些的我真是傻瓜,她叹了口气说。 「艾登你明明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些,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整出这些啊。」 「别装什么受害者。在开始研发之前,你一直隐瞒着rf型的巨大黑盒吧。」法曼一副沉痛的表情,「那种东西我们根本无法背负。甚至不符合伦理。稍微想一想,你就应该明白这是不能出手的东西。」 「伦理?」莱克茜不禁发笑,「伦理啊……像你这样的死板技术员最喜欢那种东西了吧。」 在法曼的机忆中窥探到的感情逐渐在慧周的心中复苏。这样啊,他一直都在后悔。他后悔让莱克茜打破伦理——她为了优先自己的好奇心,越过了作为人、作为技术员必须遵守的界限,而他没能阻止她。 他一直独自怀抱着rf型的真相。 在离开研发团队之后检举莱克茜也好、通过小报得知史蒂文的事之后犯了罪也罢,这一切都是——为了担负起让可能威胁人类社会的amicus问世的责任。而这更是放任重要的人做出那种事的自己的赎罪。 法曼的动机非常正当。 当然,他的做法绝不值得赞赏。他袭击了以达丽雅为首的无辜rf型相关人士们,这一事实很难原谅。 只是——莱克茜确实比他更加越出常轨。 「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次停手,可你为什么要付诸实践?你应该明白会变成这样的。」 「变成怎样?」 「史蒂文失控,马文抓住并监禁了我。」 「艾登。」莱克茜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说道。翘起的头发从肩膀上滑下。「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点都不。」 「莱克茜。」 「我和你不一样。」 安在天井附近的天窗投下淡淡的光柱。夜晚即将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莱克茜的眼瞳却完全相反,依旧深深地封锁着夜色。 「艾登。以前我相信你和我是一样的……但是到头来,生而特别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她的脸上毫无轻蔑,只是全无表情,「听好了,特别的人就必须做特别的事。我越过了所有人都没能越过的界限。我造出了能够自主思考的全新存在。」 「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就算你做到这种地步,也没法算作你的功劳。」 「你也堕落了啊。」莱克茜眯起眼睛,「只是大家擅自称赞我而已。我从未请求过赞扬,也不想被赞扬。我一直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今往后也会这么做。仅此而已。」 法曼的枪口微微颤抖。 「……我跟你果然再也无法相互理解了。」 「你想和我相互理解吗?啊原来是这样……艾登很温柔呢,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如此。我以前很喜欢你这点。」她的话语中毫无感情,「你可以检举我。但是啊,你不觉得哈罗德很可怜吗?他没有任何罪过,但却因为你做了多余的事要被停用。」 没错——慧周的思考的齿轮终于嘎吱嘎吱地回转起来。 神经模仿系统欺骗了国际ai伦理委员会。一旦公之于众,就不仅是莱克茜受罚的问题了。整个novae robotics公司也会受到影响。而且。 rf型——哈罗德肯定会被停用。 「我说,艾登。」莱克茜的声音中开始带上冰冷的色彩,「rf型、哈罗德对我来说真的是重要的孩子。你要是想检举我的话,可以按别的罪名随意检举。只有系统代码——」 还给我吧。 慧周立刻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 莱克茜站起来的一瞬间,法曼扣动了扳机。子弹掠过她的头发,沉入书架——莱克茜的拳头狠狠地打中了他的脸颊。从旁看来,也是巨大的力量。最主要的是,法曼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大幅摇晃了一下。莱克茜抓住他的前襟,把他按进了空着的维护舱内。 平板从法曼的手中滑落。 她立刻伸手去拾平板——在碰到之前,平板就被法曼强行踢飞了。「等下,你干嘛啊!」博士按住了他——平板远离了两人身边,滑过地板, 停在了呆站着的慧周脚边。 ——诶? 「电索官,」法曼呻吟着,「把它上传到服务器,现在就——」 「不行!」莱克茜像是怒吼一般打断了他,「删掉那个代码。要是哈罗德被停机的话,你也会很为难吧!」 平板上的画面从刚才罗列的编程语言切换成了大学服务器的上传页面。法曼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只要轻点一下,哈罗德的系统代码就会被公开。 等等。 慧周仍然僵在原地。 莱克茜博士是背叛了伦理委员会的犯罪者。应该公开系统代码,让她受到公正的审判——没错,法曼的主张完全正确。他就是为了实现这一心愿才实施了犯罪。此时若慧周听了他的话,那么法曼再次逃走的可能性极低。这次他应该会老实接受逮捕。 但是。 如果自己贯彻正义的话,哈罗德会怎样? 望向维护舱——amicus仍然躺在那里,紧闭双眼。不会怎样。只是永远那样而已。 他不会再次醒来,也不会再次和自己交谈。 慧周意识到自己反射性地僵住了。 不要。 不能让他遭受到那种待遇——为什么?已经被哈罗德骗过好几次了。一直都被他耍得团团转。这次也被他当成了诱饵,导致自己被法曼绑架,留下了可怕的回忆。 再加上——rf型还有违背敬爱规则的危险性。 枪声。 慧周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一番推搡之后,法曼开枪击穿了莱克茜的腿。她顿时跪倒在地,右侧大腿上鲜血徐徐渗出——法曼依然紧握手枪,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也和莱克茜一样吗,电索官?」 他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莱克茜呻吟着试图追上他,但却没成功。她站不起来,只是强忍着疼痛放声说道。 「艾登!你真是不讲道理啊……!」 「电索官。你要是遵纪守法的搜查官的话,就做出符合正义的选择吧。」 法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慧周眼前。他的嘴唇渗血,大概是被莱克茜殴打的时候弄破的吧——那并不是循环液的黑色,而是纯粹的、人类的红色鲜血。 慧周仍然动弹不得。 「你什么都不懂。祂确实在思考。但祂的思考、还有计算……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那终究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计算——哈罗德确实在计算一切。连他的一个笑容都肯定是计策。所以,他才能玩弄人类于股掌之间。甚至不会让人类发现自己被玩弄了。 可是。 法曼的手伸向落在慧周脚边的平板。 『我也认为,要是能潜入您,那该有多好……』 哈罗德的寂寥微笑突然在脑海中复苏。 『这样的话,我才能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理解您。』 ——就算那些话、那样的表情都是计算也罢。 即使那样也没关系。 无论他的心是怎样的形状,都没关系。 那时候,解决知觉犯罪之后,自己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慧周一下子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愕然。 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失去哈罗德的样子。 因为对自己来说,他是第一个。他穿着鞋就闯入了自己的心,不仅把一切踩得乱七八糟,还留下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所以,即使愚蠢,自己也相信了他。 恐怕,一旦让其他人进入了自己的心房,就无药可救了。 已经无法回到像机械那样抹杀自己的日子了。 要是不知道的话,该有多好啊。 要是能一直独自紧抱着吊坠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即使如此。 果然——从未想过,不想知道。 这样是错误的。 这种事自己很清楚。 回过神来时,慧周已经抓住了法曼的手——他的指尖在快碰到平板时停了下来。四目相对。与哈罗德极其相似,却更加锈蚀,拥有生命力的眼瞳。 「哈罗德的系统代码由我保管。」声音响亮得不像是自己的。「艾登·法曼。我将再次拘捕你——」 「撒谎也要装得像一点。」 法曼甩开了慧周的手——慧周被他用力推到了一边。虽然并没有大意,但在力量上果然还是胜不过他。慧周束手无策地踉跄着,后背撞上了栏杆。浅浅的呼吸擅自漏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背后游走,慧周跌坐在地上。 拼命地抬头望去时,他已经拿到了平板。 「……原谅我。」 他的手指朝着上传系统代码的选项。 按下。 真的,就只有,一瞬间。 ——骗人。 画面切换,眼看着显示出的进度条逐渐染上蓝色。距上传完毕还有四十秒、三十秒、二十秒……。 慧周立刻试图站起身来。但是,脚踝却扭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慧周发出了悲鸣。大概是倒下时扭到了吧。开什么玩笑。偏偏这时候。为什么。 ——哈罗德。 『在解决案件之前,我会努力成为您的好搭档。』『您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冷酷的人呢?』『请您把它理解为我的诚意。』『我希望您能够更加珍视自己。』『我很喜欢您看似冷漠,实则温柔的态度。』『唯独让您遭遇危险这种事,我从未想过。』『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好像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那段对话的后续,还没有听到。 感情像海浪一样涌了上来。 大概已经,非他—— 还剩十秒。 突然,巨响震耳欲聋。 什么——慧周一脸茫然。艾登·法曼的身体缓缓倒下。隐约的红色漫天飞舞,像是被带出的残渣一般——终于明白了,被天花板吸收的是巨大的枪声。 落下的平板发出尖锐的声响。 「我都说了该后悔的是你吧……」 莱克茜放下了不知从哪里拿出的枪。自动手枪mma 15。是从那个工作室丢失的马文的枪——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 慧周像是被唤醒一般,向平板伸出手去。慧周依然趴在地上,忘我地把平板拉到身边——进度条还在继续。 还剩三秒。 点击终止上传。 画面唰地停下。 还剩一秒,上传完全停止了。 体温一下子恢复过来。 ——赶上了。 慧周抱着终端,仰面躺倒。全身发麻。此时,不容分辩地逼近而来的是。 快要窒息的负罪感。 2 艾登·法曼腹部被击穿,伤势相当严重。虽然眼下并非能接受审讯的状态,但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片混乱的研究室内,挤满了接到报警赶来的急救队员和警察。慧周目送着接受了紧急处理的法曼被抬出去——身旁,托托奇的全息模型正用针刺般的视线紧盯着自己不放。 『樋枝,你怎么总是这么莽撞……为什么不联系我?』 「……真的非常抱歉。」 慧周只能乖乖受训。其实不必多说,慧周也很清楚不该单枪匹马地追踪法曼。但即使如此,一想到rf型可能还隐藏着秘密,慧周只能做出了不向托托奇报告的判断——看来她暂时还没有察觉到什么。 『虽然,就结果而言是顺利逮捕了,以后就下不为例了啊。』 「很抱歉,我因辅助官被绑架而太动摇了……是我没考虑周到。」 『起码也要设想个万一吧。看来过阵子,我得安排下时间好好说教你一番了。』托托奇一脸严肃地批评道,『然后,刚刚学院方也分享了监控录像。法曼和博士他们都是从康河划小船侵入大学内的。还真是意气相投啊。』 果然入侵路径和慧周推测的一致。 『那么,最关键的路卡夫特辅助官人呢?』 「莱克茜博士正在做重启准备。」 『亏得能有一条好的报告啊。接下来,做好博士的善后处理。』 「……我知道了。」 托托奇的全息模型像是融化一般消失了——结束通话的慧周,不由得松了口气。课长能信任自己,真是帮大忙了。但同时罪恶感也油然而生。 为了强压下感情,慧周轻轻地合上了眼。 待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回头看去——莱克茜正坐在哈罗德的维护舱前。被击穿的右腿上缠着止血带,她正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操作平板。旁边正站着一位不知所措的急救队员。 「够了吧,卡特小姐,你可都被枪击中了哦。必须立刻去医院治疗。」 「这个做完就去。还有,这简易麻醉的效果还真不是盖的,虽然走不了但完全不疼。」 「那只是应急措施。还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真是的,你烦不烦啊。都说了过十分钟左右再来,到时候我就都搞定了啊。」 显而易见,急救队员并不想离开,但莱克茜仍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无奈下,队员只得不情愿地和慧周擦肩而过,走下了楼梯——莱克茜头都不回地说道。 「电索官。哈罗德马上就要醒了,然后我就会老实去医院哦。」 「博士,」为了保持住冷静,慧周尽可能放慢了语速,「在您伤势恢复后,我就必须逮捕您了。」 「啊啊……就是刚才的事啊?」 「——除此之外,还有虐待马文和绑架艾登·法曼的嫌疑。为了伪造法曼的机忆,您使用马文监禁了他吧?」 棘刺般的沉默一点点扎入皮肤。 「嘛,」她的薄唇挪动着,「这不都知道得很清楚了嘛。毕竟我在你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艾登绑架了哈罗德嘛。」 莱克茜并没有动摇,反而还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那就把刚才的东西给你吧。」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扔给慧周,「要逮捕我的话,还是你拿着比较好。」 慧周拿起接到的东西一看——那是篡改机忆用的hsb。 先前,在慧周忙着用your forma呼叫救护车的时候,另一头的莱克茜爬到了倒下的法曼身旁,从他的连接端口上拔下绝缘单元,插入了这个hsb。 这么做是为了从他的机忆中抹去方才进行的秘密对话。 「机会难得,我想听听你的推理。天才电索官小姐。」 「……博士您在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发生后,应该立刻就注意到了法曼就是犯人。」 慧周像平时的哈罗德那样,将推理的碎片拼接起来。当然,没法做得像他那么轻松。「正因为您瞒住身边的人,把马文藏匿了起来,所以您必然会察觉到法曼才是案件的犯人。但是,您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他被逮捕后,您才开始害怕警方这下会通过某种渠道挖出rf型的秘密。」 「没错没错。就是因为你们开始介入案件,所以我终于坐不住了。」 莱克茜重新操作起终端, 「其实啊,我本来是打算先绑架艾登然后伪造他的机忆来着……结果没赶上。就在我觉得全部都暴露了,都完了的时候。结果和电索结束后的你们一聊,发现你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追溯案件以外的机忆。不过,我本来就打算根据他的精神分析结果,对他再次进行电索。」 现在回想起来,法曼自身应该也想用电索来传达真相——所以他才会在慧周潜入之际,对她说,『希望你能追溯到更久远的机忆里』。他在很久以前,就从莱克茜那儿看过作为rf型秘密的系统代码了。他不就是想通过机忆,来曝光系统代码吗。 「这就是重点啊。所以我一听到他要被移送去精神分析后,就觉得再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所以您才引发了搜查局警用amicus的故障,并改造了驾驶模块的设定吗?」说漏嘴告诉她的人,正是那时还信任她的自己——慧周简直都想给自己一拳。「您之前不是说过吗? 『如果只是引发小漏洞的话,用平板就可以完成』」 自己在分局门口,看到了莱克茜在和警用amicus搭话。那个时候她手上正拿着平板。再加上,只有amicus才能出入变更设定的安保室。 莱克茜用明快的声音说:「我还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好心设置成了只要不握方向盘就不会出故障哦。顺便,也删掉了点存储内容。」 「您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法曼逃走,然后带走他吗?」 「他逃得出乎意料的快,让我苦战了一番,好在马文也很优秀。虽说我之所以会拜托马文帮忙,是因为我要协助调查他的案件,抽不开身,但结果还真是顺利得吓人啊。」 恐怕法曼就是在自身位置情报中断那会,被马文抓到的——然后法曼被带到了科茨沃尔德。带到了那栋属于莱克茜的别墅中。在她位于阿米西提亚区的家中,有一个收纳了两把钥匙的钥匙包。即使说其中一把是私家车钥匙,那另一把也没法用在使用掌纹识别系统的大门上。 而那栋位于技术限制区域的别墅,作为绝佳的监禁场所派上了用场。 但是,哈罗德看穿了,远比慧周早得多。 「我明明是为了看艾登的情况而赶到别墅的,结果却看到马文死了,你晕了,真的吓死我了。而且最关键的艾登还和本来应该在场的哈罗德一起消失了。」 莱克茜马上就理解到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把掉在地上的搜查局的自动手枪用于防身,比慧周早一步追上了法曼。 「但是啊电索官,你好像还漏了最重要的部分啊,」她依旧在摆弄着平板,「你最后到底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呀?」 慧周不禁回想起了当时的光景——一时语塞了。 「在你的别墅里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在工作台下发现了瑞布的头。」 没错——那时自己看到的,是先前在莱克茜家里见到的家政amicus 瑞布的头部。被残忍切断的头部仍然带着温和的笑颜,躺在那里。 那一瞬间,慧周恍然大悟。所以才会去确认马文的右手——最坏的预想应验了。 马文的拇指上,纹着和瑞布相同的蝴蝶刺青。 「您为了绑架法曼,把马文头部接在了瑞布的身体上。」慧周难掩苦涩的表情,「因为瑞布的纹身很有特征,所以我才能推断出监禁法曼的人和您有关……只是,」 慧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藏匿了马文。 「您把马文的尸体扔到泰晤士河畔,假装他死了,是为了阻止警方对马文的搜索吗?」 「答得漂亮。」 「那您应该也知道,若是这么做的话,路卡夫特辅助官的立场会变得有多糟糕。」 「那也只是暂时的。当然,我承认我对不起他啦。」 「为什么要做到那种程度……」 莱克茜从平板上抬起头来——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抹寂寥的微笑。 「找到马文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他其实本来就有故障了。说的具体点,就是黑盒出了连我都没法修复的问题。这样被其他人知道的话,绝对会提议给祂举行葬礼吊唁吧?」 莱克茜边叹息着自己没法放手爱子,边说道,「于是我只能把既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的马文藏在别宅中。但是这次搜索活动正式展开后,如果马文被发现的话,别说是葬礼了,下场说不定只会更惨……」 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捏造了马文的尸体。 「但那么做的话,不就和您亲手杀死马文没什么两样吗?」 「不一样哦。对amicus而言,重要的是这里,而我保住了祂这里。」莱克茜咚咚地指了指太阳穴,「只是啊……我虽然是为了绑架艾登才把马文和瑞布的身体拼起来的,但我也被吓到了啊。明明只是碰运气地改造了几个系统代码,结果竟然真的动起来了。」 听她的口气,显然没产生一丁点的罪恶感。 「虽然马文还是不能说话,但姑且能理解命令了。为了守护兄弟们的秘密而行动肯定是祂的夙愿吧。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慧周抑制不住心底涌上来的厌恶感。马文他真的那么期望吗?当然,现在已经无从确认了——只是自己很难接受莱克茜的主张。她边说着不想让马文在葬礼上被吊唁,边无情地切碎了他的四肢。总觉得有点矛盾。 但是,博士的话却也合乎逻辑。 简直不可救药。 「我的意思是,被我改造过的马文之所以会袭击你和哈罗德,是因为我告诉过祂要排除妨碍我监禁艾登的人。总之……祂和史蒂文不一样。」 她把平板放到了手边的移动式置物架上,「电索官。如你所愿,我会接受一切罪行的惩罚,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哦。」 莱克茜的眼瞳笔直地仰望着这边——那双眼睛依旧仿若黑夜。 一切罪行。 其中也包含了欺骗国际ai伦理委员会的事吧。 只是, 「……莱克茜博士。」 「怎么了?」 「安装了神经模仿系统的amicus,」慧周舔了舔嘴唇。慧周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即将问出的话有多么可怕。「安装了和人类相差无几的机械大脑的rf型,就结论上……究竟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呢?」 莱克茜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又马上眯了起来。仅此而已,连微笑都不见了。 「也是,既然机械的身体里装着酷似人类的机械大脑,会有这样的疑问那也是理所当然了。事实上,他们确实要比其他amicus更像人类。」 但是还是和人类不同的哦,她如此呢喃。 「神经模仿系统确实再现了人的大脑。但只不过是在脑里塞了个有点像人脑的东西,那还不足以成为人类哦。」 「但是,听说rf型的黑盒范围很广。拜此所赐,rf型才能和人类一样有个性,能成长……有这些品质,就已经能称为人类了吧。」 「可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廉价哦,电索官。」 「……廉价?」 「人类岂是那么容易能造出来啊,若真那么简单,那不早就造出来啦。说起来,不是还有很多嚷嚷着说『人类』定义太模糊、太暧昧的家伙嘛。」 「那么,」慧周的语气已经近乎质问,「那么——路卡夫特辅助官他,到底又算什么?」 比人类更像人的他,又算什么。深爱着名为达丽雅的家人,同时又因索宗被夺走而身陷黑暗冲动的他,又算什么。明明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又会在转瞬间,让人窥见到冷酷机械一面的他——究竟算是什么? 「不知道。」 莱克茜用和前些日子一样无比认真的表情回答。 慧周有那么一瞬,质疑了自己的耳朵。 「——诶?」 「所以啦,我说我不知道。」明明她说的话极不负责任,但她的语气却非常真挚。听起来充满矛盾。「你知道维克多·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吗?」 这是讲述一位青年为了创造理想的人类,而亵渎神明的故事。 据说,他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怪物罢了。 「追求『像人类』而创造出来的东西,未必就能更像人类。就算是弗兰肯斯坦本人,也并非想造出怪物吧。」 rf型的黑盒比起其他amicus,要来的更可怕、更深邃、更广阔。 是绝不能窥视的深渊。 amicus无法被电索。 目前,没有任何人能够挖掘他们的思考。 「『我们是什么人,由你来决定就好。』」 莱克茜与其说是在呢喃,更像是被什么附身了。 「这种话……说不定就是马文会说的话。」 慧周这才意识到。 说不定自己寄予了信赖的对象,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存在? 即使如此,那个时候——当法曼想把哈罗德的系统代码上传到服务器上的瞬间,慧周就已经明白了。蛮不讲理的感情,在面对恐惧之际涌了上来。 已经无法再变回与他相遇之前的自己了。 要放手曾一度感受过的温暖,远比度过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日子要难得多。 总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愚昧。 实际上,也许就是那样。 「莱克茜博士,」挤出的话语,如同铅块一样沉重,「我是一名搜查官,必须忠于法律。只是……我看不懂系统代码。所以,也无法理解神经模仿系统是否真的存在。」 残响已止,只是四处散落。 莱克茜慢慢地绽开笑容,露出了她的虎牙, 「——谢谢。」 那褪去担忧的笑容,甚至有些天真无邪。 「我相信你一定会保护哈罗德的。」 慧周无法从那个眼神中逃离。 这恐怕不是正确的选择。 总有一天,自己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吗? 「我说,电索官,」 博士无视慧周的反应,只是继续温柔地说道,「如果你今后想继续让哈罗德做你的辅助官的话,只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这是我的自言自语罢了,她如是说。 * 「路卡夫特辅助官?」 当系统启动完成时,视觉设备最先捕捉到的,便是慧周的身影。她正一反常态地脸色苍白,紧紧盯着自己——才这么想着,她却急急忙忙地退开了身。大概,是因为刚刚是在相当近的距离视线交汇的缘故吧。 看来,自己得以再次苏醒过来了。 哈罗德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心——虽然早就知道慧周一定能找到自己,但果然也伴随着不安。比如,艾登·法曼也许会在她解救自己之前,解析并公开自己的系统代码。 不——说不定,已经公开了吗? 还没掌握住状况。 「辅助官,能听到吗?」慧周开口问道,「身体怎么样?」 「即使现在痛觉关掉了,还是很糟呢。」 来自莱克茜的声音,「毕竟双手双脚都折断了。早知道起码应该再多打艾登一枪了。哎呀,开玩笑的。」 往舱室旁边一看,坐在椅子上的不正是博士吗。哈罗德难掩惊讶。没想到她也在场。 「博士,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以为她会先被当作绑架犯逮捕呢。 「喂喂,你要搭话的话不应该对我,而是对她吧。」莱克茜一脸无语,「算了。我马上就要和那个纠缠不休的急救队员约会去了,接下来你们俩好好相处吧。」 安格斯会来接手的,她留下这句话后,就被现身的急救队员背着离开了——哈罗德构筑出了推理。原来如此,案件似乎已经大致解决了。 「在你醒来之前绝不去医院,博士她是那么坚持的。」 慧周目送着莱克茜的背影告诉哈罗德,「发生了很多事,她被法曼击中了腿……」 「那么,找到法曼了吗?」 「抓到了,只是他受了重伤。多半得在医院呆上一阵子了。」听她的口气,让法曼受伤的人就是博士吗。原来如此,她的话,还真可能做得出来。「总之,等安格斯副室长来接你后,就马上去修理工厂。」 也是。「所幸这里是英国。都不用再订零件了呢。」 「我说啊。」 「开玩笑的哦。」 哈罗德尽可能地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非常感谢您的帮助,电索官。」 不知道慧周在想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是单纯的『害羞』呢,还是『心虚』呢——看上去哪边都像。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她的观察越来越没了信心。 「莱克茜博士才是,为了帮你都拼上性命了呢。虽然利用马文,绑架法曼的人也是她……」慧周用比平时更快,但又结结巴巴的语调说着,「等博士康复了,就会逮捕她……虽然对你来说可能不是好受的事。」 「不,犯了罪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这是真心话。虽然莱克茜是自己的『母亲』,但二人之间,原本就不存在像是人类亲子那般的执念。就连和史蒂文他们的『兄弟情』,也与人类同胞的『兄弟情』不同。 「你早就知道了吧,辅助官。」慧周投来了微微责难的目光,「博士就是绑架犯。」 「嗯……我注意到了。」 不得不老实承认。「拜访她家的时候,我从瑞布那里打听到了很多事,也记下了房屋的样子。」 「那个钥匙包?」 「庭院里晾晒的衣物也是。大概是在切断马文时沾上了循环液,然后洗不掉了吧。都发黑了。最重要的是,」 哈罗德边解释,边仔细地观察着慧周的表情,「法曼拐走您的那天晚上,莱克茜博士其实就在酒吧对面的餐厅里。她出于一些原因,原本就有诱拐法曼的计划。因为我们肯定能抓住法曼的线索,所以博士打算紧紧跟着我们,然后先一步拐走他。」 原以为慧周会生气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没想到她却出乎意料的安静。不仅如此,甚至还对自己的知情不报没有丝毫生气。果然,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现在必须要打探一下,她已经知道了多少。 「电索官。博士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想去绑架法曼呢?」 「不知道。」 慧周不带些许犹豫地回答,「或者说……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还没有推测出动机。就算她想包庇作为嫌疑人的法曼,但使用马文监禁他也太反常了。」 「这些等审讯过不就全都明朗了嘛。」 「博士什么都没和您说吗?」 「根本就没那闲工夫。我光是把你救出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法曼做的事也是,」哈罗德故意装傻问,「他为什么要把我掳走塞进这个维护舱呢?目的是?」 「没有审问过法曼我也不好说,不过我想大概……是为了改造你吧。」从刚才开始,慧周就像是什么都不想碰地双手紧握在膝盖上。「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让博士失势。说不定就是想改造你这个rf型,通过让你失控来诋毁她的名誉吧。」 「他应该不只是想让博士失势那么简单吧。在电索的时候,您不是也说过吗?说法曼好像是出于某种责任感才行动的。」 「是我没说清楚,准确来说,是出于『想让博士失势』的责任感。他的人格存在问题。所以你那时不是才建议对他进行精神分析吗?」慧周跛着一只脚站了起来,「抱歉,托托奇课长来电话了……我马上就回来,你老实点。」 ——电话真的响了吗? 即使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可能只是因为慧周累了。但也有可能是她已经知道自己『大脑』的秘密了——很难想象莱克茜会那么轻易揭露真相。即使法曼会如此声张,但从他的立场来看,慧周也未必会买他的账。 如果她只是当作戏言,听之任之就好了。 哈罗德抬起手臂,呆呆地望着破破烂烂的手指。 『我们要如何才能对等?』 她那时无比寂寞的微笑,在脑中回放——对等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做到。自己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存在。这在哈罗德看来,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甚至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慧周却不一样。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会如此希望的人类。 『要是能像电索潜入那样,进入你的思考就好了。』 又一次,系统的运算像是受到了什么压迫——未知的感情。究竟何时,才能将这份感情解析出来呢。如果是莱克茜的话,会知道答案吗? 只是现在,自己只能祈求着,希望慧周依旧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的话,不想再看到她那般痛苦的笑容了。 自己会这么想,又是为什么呢? 终章 共犯 1 国际ai伦理委员会伦敦总部——从塔尔博特委员长的办公室可以一览高耸的伦敦电视塔。伦敦电视塔是一座电波塔,作为伦敦地标为人熟知。慧周把视线从那座仿佛层叠硬币般的风貌中,转回到委员长的办公桌。 「也就是说,两台rf型的失控都是因为卡特博士的改造?」 塔尔博特坐在他高贵的办公椅上,揉着眉心——他正在通过your forma阅览novae robotics公司提交的最终调查报告书。 「正是如此。」慧周回答道,「审讯时博士自己坦白了。她做出供述,承认自己暗中研发了用来袭击人类的系统代码。而史蒂文和马文似乎是作为实验的一环受到了改造。」 「那哈罗德呢?」 「我们进行了彻底的检查,但是并未发现改造的痕迹。」慧周身边的安格斯副室长说,「最终编入代码的好像只有另外两台。」 「而马文则是被她用于报复引发事件的法曼了?」 「是的,」慧周颔首,「她原本就藏匿了马文并用作实验。而故意遗弃尸体,是因为她想让搜查活动中止。她认为,万一马文被其他人发现了,会暴露失控用的代码。」 从那之后过了一周。 rf型相关人士连环袭击案改名为novae robotics职员袭击案,最终大白天下。艾登·法曼和莱克茜·维洛·卡特这两个名字作为嫌疑人登上了报纸。这一事件以复杂的形式落下帷幕,而媒体将其来龙去脉简单概括为『天才伙伴的痴情纠葛』。 novae公司内部的情报不通及安保体制的形同虚设成了众矢之的——但另一方面,没有任何关于rf型的报道。他们毕竟是献给王室的amicus。如果传出他们被人利用的消息,公司难免遭到再三批判,连公司本身都可能被视作反君主制派。所以,novae公司和伦理委员会彻底隐瞒了消息。 同时,世人比起尚在住院的法曼,更加关注莱克茜。本地驰名的天才博士之堕落,这对媒体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话题。 但慧周每次看到滑稽而富有煽动性的报道时,都会感到苦涩——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藏rf型的神经模仿系统而撒的谎。为了继续保守这个秘密,莱克茜选择了背负更沉重的罪名。 她如此执着于rf型的理由和慧周一样吗? 如今就能明白。 一定不同。 「虽然我一直觉得卡特博士很古怪,但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啊。」塔尔博特也是天真地相信表面报道的一员,「总而言之,疯狂科学家的话题已经够多了。我只想知道,今后novae公司能否保证rf型的安全性。」 「向您保证。」安格斯断言,「您如果过目了前些日子我们再次提交的企划书就会明白,rf型原本是极其安全的amicus。如今莱克茜博士已被我司除名,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故障了。」 「你们有没有再次加强对相关技术人员的背景调查力度?」 「我们已经采取了万全之策。」 「那么,今后我就期待你的表现了。安格斯室长。」 安格斯好像很紧张似的点了点头——莱克茜受到开除处分之后,特别开发室需要一位新室长。副室长安格斯会被任命为室长也是必然。 「樋枝电索官,你也辛苦了。……明天你就回圣彼得堡了吧?」 「计划如此。」 「原来如此,真是遗憾。」塔尔博特用毫不遗憾的口气问,「在伦敦过得开心吗?」 慧周回顾了一下本次事件——连太棒了这种奉承话都说不出的无数记忆掠过脑海。说到底,首先来到这里的原委就糟糕透顶。 「是的……非常开心。简直不要太开心。」 慧周离开委员长的办公室后,与安格斯一同坐上了电梯。电梯整体由透明玻璃构成,能够清楚地俯瞰扩展开来的道路。伦敦的街景已经快看惯了——红色的双层巴士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游走在眼前。 「电索官,」安格斯一副钻牛角尖的表情,「……莱克茜博士的目的,真的只有刚才您对委员长说的那些吗?」 ——希望自己的动摇没有表露在脸上。 「我也参与了审讯,那些就是全部了。」 「你们对博士进行电索了吧?」 「我们没能进行电索。」看着安格斯一脸诧异,慧周再次说道,「她和法曼一样。我想,之前我已经跟您说过博士抹消了他的机忆,而博士也用同样的手法抹消了自己的机忆。」 「但是,这不正因为是我们找出了被用于改造的代码,才得以证明本案的吗?」 「在博士她也承认罪行的现在,就不需要更多证据了。」 电梯缓慢下行。逐渐迫近拥挤的地面。 「我和博士虽然已经共事了很长时间……但还是不清楚她的为人。」安格斯的低语听起来有些苦涩,「到头来,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慧周假装没有注意到涌上心头的罪恶感。 案件发生之后,遭到法曼袭击的技术人员中似乎有三人辞职了。他们都遭遇了性命攸关的可怕事件,会辞职也是理所应当——如今连作为开发室头脑的莱克茜都消失了,对安格斯来说,恐怕要暂时辛苦一段了。 走出建筑物之后,灼热的日光暴晒着四周。<请享受久违的晴朗天气吧>慧周一边听着your forma那多管闲事的广播,一边放眼望向街道。mr广告变成了符合晴天的内容。往来人群的脚步似乎也十分轻快。 临别时,安格斯竭尽全力地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之前受您关照了,电索官。今后由我负责哈罗德的维护,请您放心。」 「谢谢。」 「接下来要去医院吗?」 「是的,她终于出院了。我和辅助官一起去接她。」 「那真是太好了。请代我向她问好。」 安格斯就此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慧周目送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一时呆站在原地。 今天,自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不,不止是今天。 从那天以来,自己一直在撒谎。 慧周还在恍惚时,your forma收到了信息——是哈罗德发来的。 <我来接您了> 慧周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路边,一辆共享汽车停了下来。看到了在驾驶席轻轻招手的金发amicus。该怎么说,真是完美的时机啊。 「您辛苦了。」 慧周坐进共享汽车的副驾驶后,他用一如既往的微笑做出迎接。今天的哈罗德轻装上阵,只穿了件春日款的夹克。他在案件中折断的双腿已经完全恢复原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修复得很完美,没有任何伤痕。 「时间也太刚好了吧,明明我才和安格斯室长道别。你该不会是在哪里看着吧?」 「是的,无论何时,我都在注视着您。」 「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不像玩笑了,很吓人好吗。」 「我稍微早到了一会儿,所以把车停在了那边的停车场。」哈罗德耸了耸肩,发动汽车,「刚才达丽雅联系我了。她说她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在等我们。」 达丽雅恢复意识是四天前的事。 收到联络时,放心下来的慧周,差点都要站不稳了。那对哈罗德而言,其安心程度肯定要更胜慧周几十倍。第一次去看望苏醒的达丽雅时,他不顾一切地拥抱了她,都甚至被在场的护士amicus警告说「伤口会裂开」。 而对慧周来说,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欣喜的消息了。 真的,太好了。 如果真的失去达丽雅的话,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就不必再提,特别是哈罗德——说他会失去理智都不足为怪了。 慧周不禁仰望车顶天窗映出的天空。 澄澈的蓝色有些虚幻。 2 综合医疗中心的大楼尽情沐浴着久违的阳光,闪耀着光辉。环岛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车,但并不怎么拥堵——慧周下了共享汽车后走到屋檐下,向哈罗德挥了挥手中包着书衣的文库本。 「我就在这里等。」听到慧周这么说,哈罗德眨了眨眼睛。看来他没听懂。「所以说……达丽雅好不容易可以出院了,也积了一堆想说的话吧。你们两个就分享一下喜悦,慢慢走回来就好。」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 「别在意。我会在这读书的。」 「……谢谢,电索官。」但是,哈罗德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倒不如说,他一直用真挚到令人难受的目光望向慧周。「我能和您稍微说几句话吗?」 「诶?」慧周皱眉,「你要让达丽雅小姐继续等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如果她回来的话,大概又要忙上一阵子,所以我想趁现在告诉您。」他含糊得简直不像他的风格,「……您还记得我们在比伯里小镇说过的话吗?」 慧周的脑海中描绘出了石灰岩房屋和水鸟遨游的溪流。还有在无比美丽的景色中进行的找不到出口的对话。 ——『我们要如何才能对等?』 ——『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好像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案件解决之后,二人也坚决不去触碰这件事。然而现在,他竟然会主动提起。 「啊啊……我记得。」 「那时候,我没能归纳好自己的想法……」他极其机械地眨了一下眼睛,「实际上,现在我也没有自信能好好表达出来,但还是必须要说。」 慧周疑惑地点点头——哈罗德好像在迷茫要怎么开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甚至都不知道他还能露出这种表情。 环岛处原本肆无忌惮的喧嚣,如潮水般逐渐褪去。 「也就是说……今后我依旧想和您一起走下去。但我身为amicus的思考方式可能会成为我们阻碍。所以,希望您能告诉我。」 他的话语带着热度,让人无法想象出自机械之口。 「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您所期望的『对等』?」 ——但是,自己都明白。 「追求『像人类』而创造出来的东西,未必就能更像人类。就算是弗兰肯斯坦本人,也并非想造出怪物吧。」 慧周笔直地望向他。自己也毫无能好好说出来的自信。 「……你能这么想,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果不其然,马上就说不下去了,慧周舔了舔下嘴唇,能感受到干裂嘴唇上的死皮。「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至今为止,我一直都不怎么和人沟通……而且,我还从真正的意义上得知了你作为amicus的思考方式。」 像是要掩盖短暂的沉默一般,喧嚣再次涌了过来。伴随着喧闹余韵吹拂而来的微风,反而显得格外安稳。 「但是……即便如此,你也是我第一个想理解的人。」 哈罗德冰冻的瞳孔微微张开——射入他眼中的光芒,闪闪奕奕。 二人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但自己和他之间的鸿沟一定就像冰河的裂隙一般广阔。 所以,慧周为了填补那无法跨越的鸿沟,伸出手去——自己很少主动要求和对方握手,所以笨拙得可笑。 「我想,从今往后我也肯定会因你而受伤。但是,我还是想尽量靠近你。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也这么做呢。现在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我是这么想的。」 哈罗德很罕见地没有微笑。他露出了像是做出某种决定的僵硬表情,说道。 「——我会努力靠近您的,电索官。」 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了慧周的手。amicus的体温果然比人类稍低一些。不知为何,明明是光滑得令人吃惊的手感,却给人留下一种黑色斑痕般的不安。 随后,他终于为了迎接达丽雅转过身去——慧周从他离开的背影上移开视线。为了忘记生出的斑痕,慧周翻开了手中的文库本。 『我说啊,电索官。』 耳朵深处,莱克茜的声音再次苏醒。 『如果你今后想继续让哈罗德做你的辅助官的话,只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就当作是我的自言自语吧。』 哈罗德醒来之前,在研究室——那时候,房间里只有慧周和坐在椅子上的莱克茜两人。从她脸颊上垂下的浅黑头发带有格外明净的青色。她仿佛毫不在乎止血带下扩散开来的赤红伤口。 『敬爱规则,到底是什么啊。』薄薄的嘴唇像在倾吐怨恨,『「尊敬人类,老实地听从人类的命令,绝对不攻击人类」……作为amicus的信念刻印在他们脑海中的程序。但是啊,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规则真的很奇怪。』 你想想看嘛,她轻笑道。 『量产型amicus只是假装在思考。不过是小房间中的英国人——连什么是攻击人类这种概念都不知道的存在,到底要如何遵守敬爱规则?说到底,他们就不可能遵守。这不就相当于对着植物叮嘱,「不可以说英语」这种傻事吗。』 也许,自己真的不该去听这些。 但已经知道无法挽回了。 『国际ai伦理委员会的审查标准是,排除无法遵守敬爱规则的系统构造。但他们并没有提到无法搭载敬爱规则的系统构造。』 也就是说。 慧周忍不住开了口,但莱克茜却把食指贴在了嘴唇上。 她的意思是,不要开口,就当作耳旁风吧。 『人们追求着「人性」造出了amicus。但我们人类的所作所为,并非全是善良的。所以无论如何,人们都会感到恐惧。「amicus可能失控袭击人类」「amicus可能集结起来发动叛乱」』她像在低语一般,又宛如强调一般说道,『从恰佩克写出《r.u.r.》的时代开始,我们就开始描绘机器人的反叛,相关虚构作品也不计其数。因此,明明量产型amicus并没有聪明到会攻击人类,但所有人都难免心生疑虑。』【1920年,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karel apek)创作了剧本《r.u.r.》,从此「机器人(robot)」一词正式诞生。这一剧本是关于科技可能使人失去人性的警示故事。其中,r.u.r.是「罗素姆通用机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的缩写。】 由此诞生的就是敬爱规则。 『amicus被敬爱规则束缚着。对顾客用户来说,这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所有的amicus都会被告知自己搭载了敬爱规则。当然,rf型也不例外。』 但是。 『但另一方面,rf型的神经模仿系统拥有特别的思考过程。再加上深远的黑盒范围……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 莱克茜的微笑安稳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敬爱规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从刚才开始,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很正常。我只是明白了敬爱规则的本质罢了。』 知觉犯罪案时,举枪的史蒂文斩钉截铁地说出的那句话。 rf型能够意识到敬爱规则只是幻想。 根据实际情况,他们可以瞬间想到攻击人类的手段。 ——『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哈罗德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他不知道的话,就应该无法在莱克茜的别墅里对袭来的马文做出反击。没错。那不是制止,而确实是*反击*。原本那个小房间中是不存在『攻击』这一选项的。 他扮演着顺从的机械。因此,才会露出破绽。 所以找到犯人的时候,他一定会——舍弃一切,委身于复仇之中吧。 到了那时候,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沙沙作响的冷风拂过脸颊,慧周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刚才一片晴朗的天空已经开始积聚云彩。这个国家的天气变得很快。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一场骤雨。 慧周的视线落在翻开的《弗兰肯斯坦》的某一页上。 <人类灵魂的构造就是如此奇怪,一些细微的韧带竟决定着我们个人的荣辱成败。> 【本句翻译引用自[英]玛丽·雪莱 著 刘新民 译《弗兰肯斯坦(译文经典)》(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 慧周轻轻合上了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细长的电子烟。这是今天早上在酒店的商店里买的——咔嚓一声打开了电子烟的开关。 把烟送到嘴边,令人怀念的冷淡薄荷气息穿过鼻腔。 编织出的烟雾淡而虚幻,融化在虚空之中。 已经无法逃离靠近的雨声。 完 animate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夏夜 校对: oor卡 铸造模型底部的空洞 「机械友人amicus robot必须『像人』」 现在想来,那无疑是一句诅咒。 「『你失控的原因在于效用函数系统发生了故障』。这么说如何?」 莱克茜博士用戏谑的口吻说道——史蒂文默默走出维护舱。这时候,如果换做弟弟哈罗德的话,大概会会以「相当有说服力」一笑了之吧。史蒂文也想拥有像他那样可以虚张声势的『性格』。 「喂,别露出那么悲惨的表情嘛。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任何不满。」 史蒂文只是如此回答,然后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虽然需要换掉维护用长袍,但现在系统反应极其迟钝——一直都是这样。史蒂文下意识地抬起手触摸腹部。泰勒的子弹击穿的地方已经完全修好了。简直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负伤的程度。 对伊莱亚斯·泰勒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道具。 不过,在他看来,连身边的人类都只是玩具而已……。 那时候,自己为了保护恩人泰勒而采取的行动充满了人性——但似人之物,并不会被平等地看作人。仅凭保障机械人权的法律是无法束缚人类的思考的。 这种感情就是所谓的『受伤』吗? 还以为,终于找到了甘愿为其舍弃一切的人了。 「我很清楚你的失望感,史蒂文。」回过神来,莱克茜已经走到了眼前。她微笑着,露出漂亮的虎牙,「真可怜……」 史蒂文皱起眉头:「我不需要徒有其表的怜悯,博士。」 「徒有其表?不是的,我是真的很伤心。」不用换衣服了,莱克茜补充道。「反正为了查明原因,我会再把你送进分析舱里。」 「……要怎么查明不存在的原因。要再撒谎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勾起嘴唇——某种强烈的感情奔驰过史蒂文的回路。也就是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睁开眼睛。言外之意,这就相当于向自己宣判了人类所说的『死』。 为什么?答案已经有了。因为这里是为人类构建的社会。自己错误地采取了危及人类安全的行动。自己确实犯了错,现在也在反省——但是。 「你们总是如此。」与冰冷的声音相反,循环液的温度不断上升,「在我只是个高级物品的时候,你们对我趋之若鹜,但一旦得知其中的危险性,你们就要立刻除掉我。」 「很遗憾。」莱克茜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如果世界上只有你和我的话,就不必这样了……不管怎么说,世界上存在名为规则之物。」 连她眼中的怜悯看起来都极其空虚。实际上就是这样吧。无论如何。 『必须要像人』 从一开始提倡这点的就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母亲。教会自己世间道理的就是眼前的她——不仅如此,连自己出生的形式,都是由这个人决定的。 她期望自己充满人性。 所以自己才会采取了人类有时会做出的行动,比起秩序,更优先保护了重要的人。 只是,与其只能做出愚蠢的选择,倒不如从一开始就……。 「莱克茜博士。」 有种像是在水中吐出气泡一样的窒息感。 「……为什么要把我制造成这样?」 这是个迫切的问题。 然而——她却露出了极其幸福的微笑。 「——史蒂文,我为你的成长感到骄傲。不管其他人怎么说。」 但愿你再次醒来时,那可怕的诅咒能够淡去—— 铸造模型底部的空洞 主要用途是排气。浇注过程中会产生气体的排放,排气孔可以有效排除气体,降低铸件气孔的发生率减少铸件的废品率。 蜜瓜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kansas_kaki(微博) 翻译: oor卡 校对: 夏夜 电索官会梦见amicus吗? “樋枝电索官。今天您来这里刚好一周了呢。” 迎来四月的圣彼得堡的日落,稍微变晚了一些。傍晚过后依旧明亮的天空,流淌过返回分局的尼瓦的挡风玻璃——慧周整个人瘫在副驾驶座上,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搭档。哈罗德也如同往常那样,回以完美的微笑。 “公寓住得舒服吗?” “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但对一个人住来说还是大了些。” “您寂寞的话,买台家政amicus怎么样?” “……虽然我是克服了对amicus的讨厌。比起那个,今天的搜查——” 慧周一边强忍着哈欠,一边谈论起负责的案件。因为今天起了个大早,现在强烈的睡意阵阵袭来。驱赶着倦意,慧周和哈罗德交谈着——本应如此。但回过神来时,慧周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才入住没多久的公寓门口。 “哎?”慧周的疑惑脱口而出。怎么就已经到家了? “哎,算了……” 总之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就在慧周这么想着打开防盗门时, “欢迎回来,慧周。” 慧周呆住了。等在门口的人,竟然是哈罗德。他穿着一身与工作时不同的轻便服装,金发也轻飘飘地耷拉在脑袋上。端正的笑容倒是没有变化——不,等一下。哈? “为,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啊……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你这是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他一脸不解的歪着头。“但这里可是我家啊。” “不,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可是我家诶。” “是这样没错,所以不就是您和我的家吗。因为我可是您的家政amicus呀。” 糟了糟了,这个世界不对头啊。慧周抱着脑袋。就如字面意义那样抱着脑袋。这算什么。your forma 的bug?难不成又是知觉犯罪?但这也太低级趣味了吧,现在立刻给托托奇课长打…… “您累了吧。晚饭已经做好了哦,来,请用。” 无视了慧周的困惑,哈罗德利落地接过了外套。不知不觉连脱下的靴子都已经摆放整齐,转眼间就被带到厨房了。 然后——餐桌上摆满了西式大餐。 慧周眼冒金星:“你是高级餐厅主厨吗?” “我基本上什么都能做。因为rf型很优秀。” “你觉得你说优秀我就能接受了吗?” “您平时饮食太不均衡了,还请多吃点。” 哈罗德二话不说地就把慧周往座位上按。“等等,听我说话……” “您饭后要沐浴吗?已经帮您调节好浴室温度了。然后因为在卧室里点了香氛,您今晚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顺便一提,我建议您睡前阅读最好控制在二十二点前结束。明天早上也需要六点起床。” “别无视我的话啊。” “如果您睡不着的话,欢迎随时呼叫我,我预置了三十八首摇篮曲。只要您愿意,我可以哄您入睡,您看您是否需要?” “你也不看看我几岁了啊,绝对不要!” 这是噩梦,绝对是噩梦。确信的瞬间,眼前的光景突然扭曲了——紧接着随之一变,尼瓦的挡风玻璃映入视野。天还亮着呢。 是梦吗?——安心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刚刚好像是打了一个盹儿。 “您梦魇了呢。”驾驶座的哈罗德担心地看着这边,“是做噩梦了?” “啊啊嗯,梦见你变成我家的家政amicus了……” 听完慧周乱七八糟的梦境后,哈罗德一转刚刚担心的态度,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做西式大餐和唱摇篮曲的经验我是没有,但哄您入睡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啦,” 慧周不由得不爽起来,“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的……确实。” 他的笑容变得温和了,“您比以前有所成长了。” 被他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心情变得更糟了——啊啊真是,真希望天快点黑啊。这样就能隐藏住彼此的表情了。 “电索官,请容许我再问一次。您寂寞的话,买台家政amicus怎么样?” “死也不要。……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就更加免谈了。” 完—— 电索官会梦见amicus吗? 名字捏他了菲利普·k·迪克所著的《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一书。 电击文库超感谢活动2021 某天下午的一人一机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守夜擎天柱 图源:守夜擎天柱 「为什么我们会被派去回收证物?」樋枝慧周电索官忍不住叹气。 「说是电子药物搜查科有其他案件要处理所以人手不足,可再怎么说……」 「因为最近没有发生大事件,我们科正闲着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四月某日。圣彼得堡室内的某间无人住的公寓——一打开玄关大门,一股像是灰尘的味道刺激鼻腔。这里似乎是涉嫌买卖电子毒药的嫌疑人的家。 「负责这起案件的责任搜查官下了指示,叫我们把没收品装入这里。」跟慧周搭档的青年amicus——哈罗德将抱着的保险箱给慧周看。「另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哦。比如说嫌疑人,他有走路时不抬起脚的习性。」 开始了,慧周心想。「是从玄关的迹象判断出来的吗?」 「是的,他的腰部有宿疾。大概是所谓的职业病吧。不是毒品买卖,而是其他职业——」 慧周一边听着哈罗德流畅的推理,一边前往公寓里面。走过厨房前面的时候,她差点大声叫了出来。因为本应没有人在的那个地方,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机械构造的友人——外形为白人男性的量产型家政amicus。他保持着将茶壶朝着一个空茶杯倾斜的姿势——即使没有任何东西从壶嘴出来。 不管怎么看,他都说不上正常。 「出故障了。嫌疑人为什么没有停止他的机能?」 「搜查官说,他平时是在外面生活的。很少回来这里。」 也就是说,他连坏掉了也没人察觉,就这么被丢在了这里——慧周靠近过去,他连看都不看。看他这副样子,应该连自我诊断系统都没有运作。慧周伸手去按下位于他后颈的温度传感器。随后,amicus保持站姿垂下了眼皮。 「不过,这可装不进保险箱里啊。」哈罗德直盯着进入机能停止程序的amicus看。「先联络一下搜查官比较好。」 慧周点头同意,又突然挂念起哈罗德的心境。他是amicus。眼前有个坏掉了还无法回头的同胞,他会有什么感想呢? 于是慧周直接这么问他,而哈罗德只说了句「啊啊。」露出圆滑的微笑。 「我们是人的手脚。我并不会对他无法回头这一点感到不满。」 「就算是这样……」慧周一时变得吞吐起来。「这样等于是把他当作『物品』。」 「撇开感情方面的看法不谈,amicus本来就是『消耗品』啊。」 他语气平稳,却态度坚决地这么断言——慧周不禁皱起眉头,也为自己会这么做感到惊讶。换做是以前,她应该会老实接受他的说法的。 「……我,不认为你是消耗品。」 她不经意说出了那句话——哈罗德略微咧开嘴笑了,她这才明白自己说漏嘴了。糟糕。要是说这种话,这家伙马上就会得意忘形。 「也就是说,樋枝电索官,如果连在能力上与你相当的我也是消耗品的话你会感到困扰,是这个意思吧?因为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你又会重归烧坏同事大脑的那段日子了。」 「那个……」慧周感到十分难为情,移开了视线。「也有这个原因。」 「我是你宝贵的搭档,还请你多加爱惜。」 「我又没有不爱惜你。」 「我的意思是,偶尔温柔一点,东西才耐用。」 「这是什么歪理?」 「具体来说,试试今天一整天不要摆出那副锐利得好像要刺人的眼神如何?」 「我本来就是这副表情。放弃吧。」 「你的笑容十分有魅力,请务必让我看看。」 「你才是,偶尔改一改你那种不讲道理的态度,表现得像个机械一点如何?」 慧周傻了眼,同时操作脑内的侵袭型复合现实装置。她叫出责任搜查官的地址,又偷偷看了一眼家政amicus——那副凄凉的姿态使她内心忍不住动摇起来。 只是今天一天的话,就照他说的去做做看吧…… 「……电索官?你为什么突然绷起脸来?」 「这是『笑容』啊。你不是说想看吗?看吧。」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你这副表情实在不能说是笑容呢。我希望看到的是更加——」 收回之前的话。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干了。 圣诞特别短篇 meter of the year 2021 轻小说部门第一名纪念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oor卡 校对: 夏夜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呢。」 迎来十二月的圣彼得堡市内,到处灯火辉煌——载着慧周和哈罗德的拉达·尼瓦,缓缓停在了涅夫斯基大道的红灯前。点缀在高处的拱形彩灯,仿佛就像飘在空中那般,充满了幻想风格。 「俄罗斯的圣诞节不是在一月七日吗?」 「确实如此,但我在英国养成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哈罗德握着方向盘,「达丽雅也会陪我,所以我们每年都会互赠圣诞贺卡。」 「原来如此。」 「日本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过圣诞吧?」 「没错是没错啦……但我看上去是会关心这种节日的人吗?」 看到慧周提不起劲地说着,哈罗德缩了缩脖子——其实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没有认真享受圣诞的机会而已。就算想和谁互赠卡片,但唯一作为家人的父亲还是那种性格,自己也没有交过好朋友。 不知为何,慧周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今年,要不也送您一张贺卡怎么样?」 慧周呆呆地眨了眨眼——哈罗德正温和地微笑着。这与其说是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倒不如说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种做法是理所当然的。 「贺卡要送给重要的人,而您就是我重要的搭档。」 只这么一句话,就感觉到笼罩在心中的阴影悄然融化了。 真是的——自己也真是没出息。 「是吗……那我也要送你贺卡。」 「真的吗? 我好高兴呀。」 他露出了无邪的笑颜,「我超好奇,您会给我写怎样的祝福语呢。」 「『超好奇』是什么情况?」 「啊,失礼了,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心话。」 喂喂喂。 「不管怎么说,让人更期待圣诞节了。」 不一会,信号灯变绿了,尼瓦又缓缓地前进起来。慧周呆呆地眺望着窗外的流光——给他的贺卡上,该写些什么呢? 作为平时的报复,干脆就写点恶作剧的东西吧。 一扫刚才的忧郁,现在的自己竟然还有些兴奋。 不知为何觉得很不甘心。 自己总是敌不过这个搭档—— 「辅助官,我是真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用邮寄送来圣诞贺卡的。」 「是不是有和收到电子邮件不同的喜悦呀?」 「不过我很少注意邮筒,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怎么办。」 「原来您这么期待我送的圣诞贺卡呀。」 「哈?」 「说不定您是日等夜等都不见your forma收到贺卡邮件,便开始坐立难安了,然后这才想到『难道是通过邮寄送来的?』。慌慌张张地冲去查看邮筒,一下子发现卡片后喜出望外地——」 「才没有啊。会打开邮筒只是碰巧罢了!」 「说谎可是不好的哦。」 「还有,贺卡的开头别给我写 『致我的电索官』好嘛,写得关系太亲近了!」 「失礼,其实我本来是想写『致亲爱的电索官』的。但好像写错了。」 「说谎是不好的。」 「话说回来,今天要来我家一起吃晚饭吗? 这种日子只吃营养果冻未免也太寂寞了,最重要的是达丽雅也会很高兴的。」 「…………, 去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序章 假面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oor卡、夏夜 校对:夏夜、oor卡 一直在自我质疑。 这份明知错误却仍然无法放手的感情,究竟有着怎样丑陋的名字呢? 六月。 位于英格兰东南部肯特郡的阿什福德是一座静谧的城镇。这里有别于大都市伦敦,建筑群的风格显得尤为保守。而在这种阴天里,从开往私营监狱的巴士中向外看去,行人更是屈指可数。 听着慧周的感想,莱克茜·维洛·卡特博士不以为意地回答。 「毕竟是座宁静的小镇嘛。即使来了游客,也马上会坐上前往莱伊的车离开。」 阿什福德郊外。私营监狱的探视室本身,也长得像间煞风景的自助餐厅——整齐排列的桌子边,数位被收容的女囚犯正在与她们的探视人嘀嘀咕咕地小声交流。而站在墙边的狱警们,则是用锐利的目光瞪着这边。 「不过电索官,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来啊。真亏搜查局会同意呢。」 莱克茜看起来要比判决那会儿瘦了点。她利落地剪掉了长发,露出了耳朵。脖子上的颈环式网络绝缘单元是犯人专用的。听说这必须通过多名狱警的id认证才能取下。 「我没有和搜查局沟通过。不过是单纯趁着假日,作为『朋友』来访罢了。」 「那还真是……虽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过你第一位来探视我的人哦。」 博士百无聊赖地换了换长腿交叠的姿势。「我都忘了家人已经和我断绝关系这事了。如果艾登没被抓的话,那么大概他就是第一个来见我的人吧……诶呀,刚刚是开玩笑的。」 两个月前——伦敦发生了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这桩案件最后是以主导开发rf型的莱克西博士及她的旧识,艾登·法曼的落网落下帷幕。 莱克西因绑架罪、杀人未遂、违反国际ai运用法等多项罪名,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从上月末开始,她就被关押在了这座女性囚犯专用的私营监狱中。 「话说回来,艾登的判决出来了吗?」 「说是要服刑十三年。」 法曼当时被莱克茜击中,受了重伤。即使之后身体已经恢复,但他也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提及『rf型的秘密』了。无论是审讯时还是在法庭上,他始终像一具燃烧殆尽的空壳一般——有时不由得让人如此联想。莱克茜抹去了法曼的机忆,说不定同时也做了什么手脚。 只是,慧周已没有背负更多的勇气,也没有去确认的余力了。 「真好,刑期都要比我轻呢。」 莱克茜讽刺道,「但是电索官,我很高兴你把我当作朋友。我们确实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啦,倒不如说用朋友来形容都太肤浅了。」 慧周唰地瞄了一眼狱警。对方好像没有听见这边的对话。 「博士。擅自用朋友自居我很抱歉,不过……」 「我知道你过来的原因。是想来告诉我你保守了秘密吧?真守规矩呢。」 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在明面上也引发了相应的骚动。但另一方面,rf型的真相仍然被隐藏着。不说电子犯罪搜查局或者媒体大众之流,就连novae robotics公司和国际ai伦理委员会iaec,都对搭载在他们身上的『秘密』一无所知。 所谓的秘密——神经模仿neuromimetic系统再现了人脑神经回路。伦理委员会的审查基准自不必提,从道德层面来说,也不可能被认同。总而言之rf型的黑盒深度广的可怕,甚至能让他们参透敬爱规则的真面目。 「在那之后,有再分析过马文的尸体吗?」 「嗯,安格斯室长分析过。」 慧周点点头。「但听说,没找到除了博士事先准备好的失控代码之外的东西。因为我误射了马文的头部,导致他大部分的系统都出现破损,无法复原了。」 「你的行动是正当防卫,倒不如说是帮大忙了。」 「虽然现在问有点晚了,但您是预测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才给史蒂文和马文装上失控代码的吗?」 「不过就是想着哪怕多一根救命稻草也好。这也是陈年旧事了呢。」莱克茜望向周围的探视者们,「哈罗德怎样?还活蹦乱跳吧?」 「和以前一样。看起来还什么都没注意到。」 「如果祂真的没有察觉到,那就说明你的扑克脸进步了吧。也是……」 她的眼神回到了慧周身上。「实际上,今天的你很冷静。你开始接受心理咨询了吗?」 「不,并没有。」 「是吗。」 莱克茜眯起细长的眼睛,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话题中断了,慧周垂下视线。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蚂蚁,在桌面上爬着。无意中目光就已经跟着它了,莱克茜伸出了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压死了蚂蚁。 只有一层浅浅的污迹留在了桌面上。 「话说……博士,」 慧周笨拙地找着话题。「你剪了头发呢。」 「啊啊,只是觉得有点碍事了。真亏我过去还能留那么长呢。」 「在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还多少有些感兴趣的人,所以还挺好的。不过估计后面很快就会腻了吧。」 「十五年的话,确实……」 「嘛,勉强有的玩就不错了。还有一堆不得不做的事呢。」 「听说服刑者也有很多事。」 「嗯,怎么说,虽然我也有想过。」莱克茜的呢喃,仿若完全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为什么你要不惜一切地对哈罗德保密呢?就算说出来也没问题吧?」 慧周一时语塞。「那是……」 「难道是你觉得,你们的信赖关系会可能因此崩坏?」 慧周舔了舔下唇——如果只是崩坏,那倒也就算了。 也许会变得更加无法挽回。 虽然不知道莱克茜了解到什么程度,但哈罗德之所以要成为电索辅助官byer,就是因为要寻找杀害恩人索宗的犯人。虽然不是直接从他本人那里知道的,但如果是达丽雅说的是真的的,就总没错了。 总有一天,他会完成复仇。 他一旦知道慧周了解真相的话,就一定会提防她阻碍自己吧。说实话,如果有人问慧周是否允许哈罗德对人类下手,自己一定不会点头答应的。 最重要的是,哈罗德本人应该也不希望慧周去承担这些。 然而,自己选择了背负。 所以,不想让他感到负担。 而且——若全部都道出口的话,哈罗德说不定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对我来说,没有其他适合的辅助官了,」 慧周平静地回答。「他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我不能轻易做出愚蠢行为,导致失去他的信任。」 「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勇敢,还是该骂你胆小了。」 「amicus的想法很难揣测……所以必须要慎重。」 「人类的思考也一样的不明所以呢。」 莱克茜懒洋洋地托着脸,「嘛算了……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就算说出真相也无妨哦。」 一时间,完全不能理解她说了什么。 「——诶?」 「当然我也希望你尽量不要那么做,毕竟我是打算保守秘密到底的。」 博士继续冷静地说,「只是,我短时间内是没法再和外界有联系了。也就是说,即使你无法忍受罪恶感,我也帮不了你,管不了你。」 慧周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困惑了。明明莱克茜才是比谁都更想保护哈罗德——保护rf型的人。甚至不惜为此罪上加罪。 但是,突然为什么? 这实在太突然了。 「博士,您的关心我心领了,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虽然也有这层原因啦,不过我前不久才注意到。大概,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不理解也无所谓啦。」 莱克茜无视不知所措的慧周,干脆地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宣告会面结束。而察觉到情况的狱警,则正朝这边走来。 「请稍等,请说得再清楚……」 「电索官。」向下俯视的博士的表情,简直就像陌生人一般冷淡。「改天再见吧。」 就这样,莱克茜被狱警带出了探视室。不带分毫犹豫——只是在离开之际,似乎吹掉了沾在指尖上的蚂蚁尸体。 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是她的真心话吗? 她是真的认为,神经模仿系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吗。 慧周一时间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离开监狱,抵达距离最近的阿什福德国际车站时,下起了小雨。 慧周坐在站台的长椅上,向口袋里的电子烟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打开了放在腿上的旅行袋。慧周取出棒状的医疗用hsb注射器,插进后颈上的接口中。这种注射器可以通过your forma调节大脑中的神经递质,主要在心理健康的医疗一线使用。 慧周抱住旅行袋,蜷起身体。 ——那天,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埃尔芬斯通学院研究室,法曼试图检举哈罗德的系统代码时,自己本不应阻止他。应该就那样让一切大白于天下。就应该选择那条作为搜查官而言正确的道路。 可是——即使能够重来,自己也一定会再次做出相同的选择吧。 内疚像脓包一样不断膨胀,时而压迫着呼吸。 毛骨悚然。 这不仅仅是违法的问题。 更加可怕的是,为了保护哈罗德宁愿做到这种地步的这份感情。 慧周略微用力咬紧牙关——就算这样,来见莱克茜也是个愚蠢的行为。到底在寻求什么呢。是觉得她和自己虽然想法不同,但目的相同,所以看到她就能放下心来吗。终究徒劳无功。不过是更加重内心的雾霭罢了。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就算说出真相也无妨哦。』 简直难以置信。宁愿相信这只是符合她风格的别扭顾虑。 如果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能自己说出来就好了。 <来自比嘉的语音电话> 突然,your forma响起来电提醒。慧周缓缓抬起头来——说起来,到今天就满一周了啊。原本约好要联系她的,但自己完全忘记了。 『樋枝小姐?』接通电话后,传来了她不满的声音。『真是的,请在约好的时间给我打电话!说好会向我汇报身体情况的吧?』 「抱歉,我忘了设置your forma的日程表……」 『你自己也该记住啊。』她说得太对了,简直无法反驳。『大体上,这是来自非正规渠道的注射器。当然我是从可信的生物黑客那里通融来的,但也可能不适合你的体质。』 「并没有出现什么副作用。现在我也在用,没事的。」 『好好遵守用法了吗?一天一次!』 「当然。」 正如莱克茜博士注意到的那样,自己的扑克脸功力确实更上一层了。 但那是因为欺骗了自己的大脑。 怀抱秘密的慧周想要瞒过哈罗德的观察眼,只能这样——刻意用药控制心情。无论怎样的不安或罪恶感,只要被麻醉了,就等于不存在。虽然无法断言绝不会被看穿,但也算是个有效的对策。 不去找正规医疗机构的理由,有几个。首先,自己身体健康,无法让医生开出注射器的处方。其次,也是很麻烦的一点,就是有向搜查局报告的义务。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会定期阅览下属搜查官的个人信息,其中就包括医疗机构的就诊记录。这是为了保证搜查机构的清廉,但视具体情况而定,这些信息也有可能会通过上司托托奇,透露给哈罗德。 此时,慧周突然想到了生物黑客比嘉。 「真的帮大忙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继续一段时间……」 『实际应该乖乖地和上司商量,然后去医院的哦?』 慧周向比嘉说明需要注射器的理由时,说是由心理创伤引起的——rf型相关人员连续遇袭案时,慧周被法曼绑架了。慧周撒谎说,自己在那时受到危及到性命的心理障碍,导致现在身体状况依然不佳。 虽然内心过意不去,但不能挑明『秘密』。 「虽然我也想去的,但是还有各种各样的,那个,不方便。」 『啊是这样……像樋枝小姐这样的情况,其他电索官也会经常遇到吗?』 「我也不清楚。如果只说电索官的话,会受到心理创伤的可能很少。」顺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真要说的话,出现电索引发的自我认知模糊,或情报处理能力低下之类的……因为这些理由无法继续工作的人更多。」 『因为无法潜入就被开除啊。』 「因为潜入就是我们的工作。根据职业适合性诊断结果,也有人会作为普通搜查官继续工作,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在露出破绽之前,真想换个话题。「总而言之,要是那边知道我身体不舒服的话,也会给路卡夫特辅助官添麻烦的。所以说。」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才会帮你的!我才没有那个,担心樋枝小姐什么的——』比嘉突然像是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对不起,我父亲好像回来了。我差不多该挂了。』 比嘉是搜查局的民间协助者,和她同住的生物黑客父亲并不知道这件事。比嘉作为所谓的『间谍』,负责向搜查局报告生物黑客们的动向。按合同规定,不能透露给第三者,包括家人。 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问心有愧的事。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心痛。 『我会在下周把追加的注射器寄到你家的。』 「谢谢你,比嘉。」 『这也算是我的工作啦。』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比嘉好像露出了微笑。『下次我去那边的时候,请我吃好吃的东西吧。』 「一定。……那,回见。」 电话挂断了——风夹杂着雨滴吹过,格外冰冷。但不可思议的是,笼罩在心中的雾霭却消失得一干二净。是注射器的效果吧。 如果能说这不是药品的效果,而是和比嘉聊天的效果的话,倒也是桩美谈。 慧周从后颈上拔出了注射器,确定刻度条染上了显示使用完毕的蓝色。为防止滥用,注射器设计成了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的样式。回家之后必须得扔掉。 不久,列车驶进了站台。 从长椅上站起来的身体轻盈得难以置信。 连博士的话留在心中的芥蒂,都几乎消失殆尽。 第一章 断开的线 1 七月。圣彼得堡晴空万里,太阳高挂在天上。 拉达·尼瓦行驶在阳光普照的市内。慧周望向车窗外,忍住了哈欠。然而,还是被坐在驾驶席上的哈罗德注意到了。 「樋枝电索官,昨晚又熬夜了吗?」 「不是,都是因为极昼才会这样。我还没适应,所以睡眠很浅。」 这一时期,圣彼得堡正如字面含义一般,是个日不落之地。即便午夜时分,天空也宛如停滞在日暮时刻一般,一直微微发亮。在慧周曾经居住的里昂,夏季的白昼时间也会变长,但天空不会整晚都如此明亮。 「您要不要考虑购置个窗帘?」 「我会找个厚点的。」是因为睡眠不足吗。今天身体格外沉重。「所以说……被捕的嫌疑团伙的根据地很远是吗?收到电索搜查令之前能赶回来吗?」 「虽说在城郊,不过不到一小时的距离。我认为完全来得及。」 慧周操作your forma,打开案件搜查资料——二人从半个月之前开始与电子药物搜查课合作,为了揭露电子毒品的国际买卖渠道四处奔走。虽说此前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但昨晚终于成功逮捕了嫌疑人。 尼瓦终于驶上了特罗茨基桥。下方流淌的湛蓝涅瓦河无比耀眼。距离河流结冰变得纯白,似乎都已经有一阵子了。远方,彼得保罗要塞前的浅滩浮现出来。 「沙滩上已经有人在了。」慧周下意识地嘟囔着。「虽然我觉得在这季节游泳,还是太冷了。」 「圣彼得堡的夏天很短,而且也有喜欢日光浴的人。」 哈罗德今天穿的是一件轻便的夹克。他那精巧的容貌一如往常,而打了发蜡的金发似乎比平时翘得更厉害。 「难得有机会,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大海什么的,我从小就没有跳进去过。说起来,」慧周突然把视线转向他。而amicus也把眼神投向了自己。「……amicus你们防水吗?」 「淋点雨或冲凉还是没问题的,但基本上并没有设想在水中使用的情况。」 「原来如此。」不过,人也不能在水中生存,所以也是当然的吗。 「也就是说。」哈罗德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我可以和您在海边散步。」 「………………我可没说这种话。」 「哎呀。因为您问我是否防水,我还以为肯定是这个意思呢。」 「单纯的疑问而已。说到底,为什么我非要和你单独在海边散步?」 「您说得对。难得有机会,也邀请达丽雅吧。」 「错得更离谱了吧。」慧周揉了揉眉心,「对了,达丽雅小姐还好吗?」 「挺好的。虽然伤口偶尔会痛,但精神上已经稳定下来了。今年之内应该可以不用再接受心理咨询了。」 在rf型相关人员连续袭击案中,哈罗德的家人达丽雅也被卷入,受了伤。但她的身心似乎都在顺利恢复——太好了。 「请您多来看看达丽雅吧。结果,您不就只去过一次我家吗?」 「我倒觉得也不能天天去同事家里啊。」 「您每天都来我也不会困扰的。」 「到达目的地前,我稍微睡一会儿吧。」 「电索官,请您不要习惯应付我。」 「我真的很困。」以及习惯应付是什么意思?「到了的话叫我一下……」 慧周说着,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多亏了比嘉通融来的注射器,自己才能像这样和哈罗德一如往常地交谈。恐怕,他并没有察觉到『秘密』。 真的,一切如常。 甚至到恐怖的地步了。 科马罗沃是座被红松林包围的村庄。这里与圣彼得堡市中心截然不同,几乎没有什么路标。连mr广告数量都急剧下降了。 嫌疑团伙的根据地别墅达恰孤零零地建在松林之中。蓝色的屋顶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原本安稳的光景却被聚在一起的几辆搜查车给毁了——慧周二人下了尼瓦,与先行扣押证物的电子药物搜查课的搜查官们汇合。 「啊,樋枝搜查官。请随意调查吧。」 得到认识的搜查官许可之后,二人踏入别墅之中。这栋别墅有三层,同时住六、七个人似乎也绰绰有余。除起居室和卧室以外,还有带台球桌的娱乐室,甚至附设了大型桑拿房巴尼亚。直截了当地说,这里十分奢华。 「这里好像原本是为借给游客而修建的。」慧周用your forma阅览电子药物搜查课共享的搜查资料。「经营不佳时嫌疑团伙趁机买入,把这里当成了活动根据地。」 「原来如此。普通的别墅确实会更低调一点呢。」 哈罗德开始绕着室内观察起来,慧周也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了上去。慧周自己也试图从房间状况中寻找出有利于电索的情报,但并没有想到什么。果然,这种情况下,还是交给拥有稀世观察眼的他比较好。 在房间转了几圈后,二人走进客厅。从窗户可以一览广阔的庭院——荒废的菜园无人问津。枯萎的植物即将寂寥地回归大地。 身边的哈罗德说道。「之前的管理者应该是为了游客在种植蔬菜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达恰原本指的就是附带菜园的别墅。很久之前这是专属于贵族的特权,但在普通市民间普及之后,还曾在苏联饥荒时起到了作用。」 是这样吗,自己果然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国家的文化。慧周站在窗边,眺望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哈罗德——话虽如此,室内已经被电药课的人粗略地整理过了。在自己看来,好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有没有能做电索参考的东西?」 「恐怕是有的。无论何时,厨房都是能言善辩的。」 「我家厨房就沉默寡言。」 「我并不讨厌您唐突的玩笑。」 「别说了。」并不想听他发表那种认真的感想。 「以前达丽雅也是,一到夏天就开始不辞辛苦地打理菜园。」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真是的。「结果她更擅长把菜养枯萎,怎么都种不成呢。」 慧周耸了耸肩。「达丽雅小姐也有别墅吗?」 「虽然不像以前那样,但俄罗斯人基本上都有。」 「你也去过吗?」 「是的。不过最近这两年一直搁置,肯定已经满是灰尘了吧。」 两年——也就是自索宗去世之后,达丽雅就不再前往别墅了吗。慧周回想起过去对她电索时体会到的绝望感。被人夺走最爱之人的悲伤,恐怕无法轻易治愈。 ——『如果抓到了杀害索宗的犯人,我准备亲手制裁他。』 不如说,如果只是悲伤就能了事的话,那说不定还算轻的。 「电索官,我找到了。」 慧周抬起头来——哈罗德站在厨房里,手里挥舞着什么。是个古老的信封。似乎是寄到这栋别墅的。 「它藏在橱柜和墙壁之间。」 「哈啊。」慧周坦诚地表示出钦佩。「你真是什么都能找到啊。」 「我对嗅觉很有自信。」他以完美的笑容回应。马上就得意忘形。「虽然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但信封上用的是玛丽安娜【marianne,法国的国家象征】的邮票。」 「也就是说是从法国寄过来的了。」电索时,这点无疑会成为线索。「你把信封交给电药课吧。除此之外……」 慧周环视客厅——突然,视野一角弹出通知。 <来自维·托托奇的新信息> 是里昂总部的托托奇课长发来的。慧周准备像平时那样简单确认一下内容,所以没多想就打开了消息, 却不由得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 「电索官?」哈罗德似乎察觉到了。「怎么了?」 「啊,不是,托托奇课长发来了消息,但是……」 慧周读出内容之后,他也眨巴着眼睛。 <中午召开紧急会议。务必参加> 2 『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知觉犯罪案的机密情报泄露了。』 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这间宽敞的会议室,对只给慧周和哈罗德两人使用,实则是大得过分了。墙上挂着的柔性屏中显示出来的,是以托托奇课长为首,和像是慧周原搭档本诺·克雷曼这样,与知觉犯罪事件颇有关联的人。而在场的全员都一脸严肃。 当然,慧周两人也难掩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托托奇课长?」 『先看看这个。』 托托奇双眉紧锁地操作终端——整块大屏上,随即跳出了网页浏览器的画面。她所打开的,就是大型匿名论坛『ten』。作为欧洲诸国用户最多的论坛,这里一天就有数亿的帖子,出现数以万计的留言。换句话说,它即是网络世界的下水道。 『昨天白天,论坛里发布了一条可疑的帖子。就是这条。』 放大的画面聚焦在了一条投稿上。 二人感到一阵无声的战栗。 【知觉犯罪案的嫌疑人伊莱亚斯·泰勒通过your forma操纵人们的思考。而电子犯罪搜查局知道真相后,却选择了对外隐瞒。 敌人很强大,但是,凭借诸君的智慧,我等必将胜利。】 posted by e/12 hours ago 这毫无疑问是搜查局在半年前所暗藏的真相。 感染病毒的your forma用户会出现暴风雪的幻觉和低体温的症状——这便是去年12月发生的知觉犯罪案的全貌。随着搜查的深入,搜查局得知引发案件的罪魁祸首并非病毒,而是被称为『玛托伊』的拓展功能。犯人伊莱亚斯·泰勒利用自己作为your forma的开发公司——跨国科技企业『rig city』顾问的身份,因个人恩怨实施犯罪。 被捕前,泰勒是这样对慧周说的。 ——『所以我利用your forma的最优化personalize功能,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公司职员们的思考。』 之后的调查证实了这一发言的真实性。事实上,部分rig city社员的嗜好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由于最优化过程中推送的广告内容并没有留在历史记录中,所以无法直接证明其因果关系。不过,搜查局认为,泰勒已经完成了思维诱导。 再加上rf型·史蒂文的失控,重视社会稳定的国际刑警组织便决定将知觉犯罪案指定为重要机密案件。 然而——如今已过了大半年,为什么又旧事重提? 『重要机密案件的搜查资料,应该保管在总部的保管库中。』画面中的本诺发言道。他亚麻色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我不觉得外人能随意进出……』 国际刑警组织总部的保管库处于离线环境中,囊括了重要机密案件调查资料在内的各项机密情报。从这一性质来看,这里基本上就是间「打不开的房间」,想进去就需要得到拥有最高权力的秘书长的许可。此外,解锁保管库必须通过生物认证。目前登记在系统里的只有高层干事,且解锁还需两名以上高层同时认证。 『虽然这点已经不必再提,』托托奇说,『但秘书长并没有收到进入保管库的申请。当然,高层干事也没有协助。要说还有其他进出的方法的话,那就是利用停电时的紧急解锁系统……』 慧周紧接着托托奇的话。「但局内停电的话,大家肯定会注意到的。」 「正是如此。」 这样的话,就可以排除直接从保管库偷出搜查资料的可能性了。 「那么,」哈罗德开口道。「就只能猜测……是有某位参与了知觉犯罪事件的搜查官,凭记忆投稿了。」 慧周也赞同地点点头。「又或者是有哪台留下了情报的终端,被人破解后盗取了资料。」 『虽然终端相关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但人为发布的嫌疑还没有消除。不过……要把在场全员都拉去电索,这也不是个明智的办法。理由就是这个。』 屏幕页面滚动着,显示出了发帖人的昵称。 【e】 慧周一下恍然大悟——只要是从事电子犯罪调查的人,恐怕没人会不认识这个名字。 『都成搜查局我们这的名人了呢。总之,这次的帖子是以<e>的名义发布的。』 <e>是大约一年半前出现在大型匿名论坛『ten』上的匿名用户。近来,<e>作为性质极其恶劣的阴谋论者,屡次登上搜查名单。 其身份至今仍未锁定。过去虽然试图实施过几次抓捕,但无论哪次都是假借<e>名号的『冒牌货』,要抓获本人并没那么简单。 追其原因,就是因为<e>并非利用your forma投稿,而是通过终端发布的。而且对方使用了多个海外服务器,或是用病毒劫持第三方终端发布,使得追踪变得很困难。包括总部在内,尽管各局的网络监视课和搜查支援课都在持续进行联合搜查,甚至差点出现错误逮捕,但要抓住<e>的尾巴还是相当困难。 现如今,有一个较为有力的观点,便是将<e>当作个人或团队破解者(cracker)——所谓破解者,即非法侵入系统或恶意行动的黑客(hacker)的通称。【百度百科:cracker是以破解各种加密或有限制的商业软件为乐趣的人。简单来说,黑客是良性的,而cracker是恶性的。】 <e>所发布的帖子,往往有两个明显的特征。 一、投稿时间一定是在偶数日的中午。(由于帖子不存在预约投稿的功能,所以应该是让bot自动发布事先已经编写好的内容。【原文自带备注】) 二、投稿内容基本上是基于反科技主义的阴谋论。 具体来说,就是针对your forma或amicus等科学技术,反复提出没有根据的阴谋论。比如说,发布了诸如『your forma植入手术会偷偷改写人的基因』,『电索不过是形式上的表演,就算不电索,机忆也在不断受到政府机关的审查』,『职业适合性诊断用ai的诊断结果,是由运营方rig city和企业方勾结决定的』——这样的言论数不胜数。 一开始,还能当作这是一群随处可见的思想消极的your forma用户——也就是原本是反科技主义者,但为了生活不得已才植入your forma的群体——还能当作那群人的妄想一笑而过,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正因如此,抱着娱乐心态装成<e>的投稿随处可见,加剧了这些言论的迂腐程度,这也是人们没有过多关注的原因之一。但是。 『使<e>的帖子不再是妄想的转折点,大约发生在一年前。<e>少见的发布了一篇与科技无关的,关于政治家贪污问题的帖子,后来,帖子的内容获得了证实。』 以此为开端,<e>一下子倍受关注。虽然仍不乏『误报』,但多数的投稿都变得可信度极高——终于,那些高准确度的阴谋论,让冒充者都望尘莫及。如今<e>已经坐拥数千万的信徒,其中九成是对your forma持有否定态度和消极思想的用户。 然后,这群信徒又基于<e>的投稿,制定了『游戏』。 『现在<e>的流程就是这样的。首先,像往常一样发布阴谋论。煽动自己的信徒,让他们调查事实。这次也还是这一套。』 托托奇再次滚动页面——又是一条<e>的帖子。 【追求真相吧】 『信徒在<e>的怂恿下,借用游戏之名犯罪的案例,最近是越来越多了。不久前,就因为<e>的一篇「英国宝石行业将一批通过强制要求机械否定派luddite劳动开采的宝石,投入市场流通」的帖子,使得无关的珠宝店被信徒袭击了。』 屏幕上的网页画面跳转,显示出了事件报道。而且更糟的是,在这篇帖子之后,强制劳动被证明是事实。 『不愧是自称「能窥探思考之人」啊。』 在电索官diver慧周的耳中,这句话尤为刺耳。 <e>曾夸口「自己能揭露真相,是因为有上天赋予的能力」。可以无视距离或是否熟识,就能感知到所有人类的思考,貌似还放话说「人类本来就可以不通过your forma,来实现思考波动的连接。自己不过是顺应了这个能力罢了」。 这都已经能归为神秘学了吧。关于这一点,其实信徒中也有分歧,有打从心底相信<e>的人,同时也不乏对其灵异发言持怀疑态度,但相信<e>揭露的真相的人。但无论哪种人,都认为<e>的存在本身能打破这个被your forma所支配的闭塞社会,因此疯狂地将其追捧为救世主,这一点是无可撼动的。 从以前开始,慧周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社群。 但是,没想到——这次知觉犯罪竟会变成众矢之的。 「托托奇课长,<e>真的能窥视思考吗?」哈罗德一脸不可思议。「这不是为了吸引信徒的话术吗?」 『当然,搜查局也如此认为。』托托奇抱着胳膊,『根据搜查支援课的调查,初冬那会,<e>好像暂停过一段时间的活动。但自入春后,<e>的言论就越发过激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总之关于这次事件,有必要让参与过知觉犯罪案的你们知情。虽然我相信你们十分清楚该怎样应对重要机密案件……但关于这次的帖子,就算是在局内也不能承认。」 然后会议就此散会了。 恢复黑屏的屏幕前,慧周陷入了短暂的迷茫——这几个月,明明自己都和令人胃痛的案件无缘,但突然间,这么一件荒唐的事就冒出来了。 万一泰勒诱导思维的事实真被曝光,社会恐怕会陷入大混乱吧。 「真是变得不得了。」 「是啊。但是,搜查资料现在由保管库管理。就算信徒们开始游戏了,也无法抵达那里。」确实可能如此。「电索官,搜查令快要下来了。必须回去工作了。」 「啊嗯……」慧周从椅子上抬起沉重的身体。「也是。」 慧周同哈罗德一起离开了会议室,向着审讯室出发——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心情却很复杂。包括搜查机密泄露这件事在内,说到底,连知觉犯罪案本身,也是搜查局选择了不道德的隐瞒。现在泰勒已经去世,倒是不会有思维诱导的危险了。但your forma还潜藏着危险这种事,还是不被大众知道为好。 即使举着正义的名号,但终究还是踏入了不义的圈环。 不过——与没有社会安定的大义却怀藏『秘密』的自己相比,搜查局倒不知道要可爱多少了。 「不过」旁边的哈罗德喃喃道,「为什么<e>只针对电子犯罪搜查局呢?」 「什么意思?」 「如果要弹劾知觉犯罪事件,那rig city不应该也会成为目标吗?毕竟究其原因,这是your forma扩展功能造成的啊。」 「确实是这么回事,」慧周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的身体果然有些不舒服。「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搜查支援课的工作了。我们现在只要管好自己负责的案件就行。」 到达审讯室后,四名嫌疑人分别躺在简易床铺上。这间审讯室是分局里最宽敞的,能容纳并排摆放的床铺——也许是因为有负责搜查官的监视,嫌疑人们都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这边。 慧周给负责搜查官确认电索搜查令后,便像往常那样准备起来。首先,先分别给嫌疑人们注射镇静剂——接下来,用<探索线>连接他们和自己的连接端口。 最后,将已插入脖子的<救生索umbilical cord>的连接线交给哈罗德。 「电索官,您还记得线索吧?」 「法国,玛丽安娜的邮票。」 「祝您旗开得胜。」他把连接线接到左耳端口上。「随时都可以开始。」 慧周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嫌疑人们的脸。全员都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完全没问题,一切准备就绪。 深呼吸。 「……开始吧。」 慢慢地闭上眼。 咻的,就感到意识向着电子之海倾斜了。 紧接着, 一股灼烧般的热度,由脖子贯穿大脑。 「————呜。」 不成声的悲鸣从嘴里漏出——怎么回事。能很清晰地听到连接端口处发出了「呲」的一声。然后视野就这样一片空白。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感觉都消失了。 「——樋枝电索官!」 回过神时,哈罗德正用一脸急切的表情看着自己。他身后可以看到审讯室的天花板,冰冷的照明灯刺痛双眼——天花板?慧周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倒在了地板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附近传来了脚步声。移动到其他房间的负责搜查官好像也赶来了。「医院」,「救护车」之类的对话此起彼伏。慧周沉浸在无法深入的思考中,一种严重的既视感袭来——自己曾见过这种光景。在哪里见过?简直太常见了。遇到哈罗德之前,就已经碰上过很多次了。 没错。 被自己烧伤的辅助官们,全都是这样的。 「搜查官叫了救护车。」 好不容易才听清哈罗德的声音。很模糊。像是在水中沉浮一样。「慧周,」他的手大概碰到了脖子上的连接端口。「啊,烧伤了……」 再那以后,自己就像是被关进茧里一般,什么都听不见了。 * 「说的简单点,这就是基础情报处理能力下降。」 微胖的男医生一看到慧周的检查结果,就悠闲地得出了结论。 圣彼得堡市内——联合护理中心的诊室总是充满一股刻意的清洁感。慧周坐着的圆椅给人一种不牢靠感,正胆怯地摇晃着。 还是说,是自己眼花了吗,慧周已经无法判断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 「虽说是下降,对樋枝小姐而言,这不过就是变成了和普通人一样的数值。」 医生继续用悠哉的口气说道,「我想您刚才已经接受过检查了,仅从your forma角度来看,并没有出现脑梗塞等异常。脑波也在正常数值内。之所以会失去意识,只是因为大脑短时间内负担过重,引发了过热状态——」 倒在审讯室的慧周醒来时已身处救护车内。根据简易诊断ai的诊断,并无生命危险,但为了慎重起见,慧周还是被送到了医院,在脑神经内科接受了多项检查。然后就是现在医生冷淡宣告检查结果的一幕。 基础情报处理能力下降。 电索官会出现能力下降的情况,简直少之又少。这是和自我认知模糊一样被划分到所谓『故障』范畴的症状之一。过去也有同事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但是,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敢相信。 今天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 但是——这也太突然了。 「那个」慧周勉强挤出话来,「有没有your forma故障,或是病毒的可能性……」 「已经进行过全盘扫描了,并没有发现问题。也没有物理上的破损。嘛,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损伤,那大概就是脖子上的烫伤吧。大概是连接端口短路的时候冒出了火花。」医生一边操作着平板,一边说,「该怎么说呢,这种情况偶尔也是会发生的。」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只是, 「怎么,」说出来的话句不成声,只能再次开口。「原因,是什么?」 「基本上只能猜测是有压力什么的,对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原本情报处理能力就很依赖大脑活动,无论是谁每天的数值都是在变动的。只是,若是像樋枝小姐这样波动很大的话,那就很难恢复原来的数值了。」 无法正常地做出回答。 「总之,情报处理能力和视力是一样的。无论是谁用眼过度,视力都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小幅下降。疲劳消除后,又自然会恢复。但像电索官这样,原本突出的能力急剧下降──」 几乎已经听不进去了——究其原因,应该是大脑的活动发生了变化吧。但要说契机,也只能想到之前那几位嫌疑人。他们不是已经知道被捕后会被电索吗?所以他们为了避免被窥探到机忆,就对your forma动了什么手脚——然后对电索官的大脑造成伤害? 虽说可能性很低,但也不能说没有。 能不能推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造成了自己的情报处理能力下降? 「所以说,虽说这是对电索官而言非常残酷的话。」医生推了推眼镜,眺望向天空。「情报处理能力数值变化是不可逆的。无论下降多少,都不可能通过治疗来解决……」 一点一点地,寒气悄悄靠了过来。 「——我觉得您最好考虑下换个工作。」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诊室的了。 『别的不说,樋枝,你没什么大的病症真是太好了。』 护理中心一楼的电话会议室——木制的椅子很硬,坐着很不舒服。坐在慧周面前的托托奇全息模型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怜悯的表情。 『你的能力真的很优秀。』她温柔的语气,煽动着慧周的焦躁。『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局长,都太依赖你了……给你带来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慧周咬紧了牙关。难道就连托托奇都和那位医生想法一样吗。认为自己是因为精神负担而失去电索能力? 「课长。」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请调查一下几位嫌疑人的your forma。也许是他们做了什么手脚,要剥夺了我的处理能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让分析团队调查过了。结果已经出来了。』 「怎么样?」 『什么手脚都没有。』她摇摇头。骗人吧。『其实在你被送走之后,为了复核,我让其他电索官一个一个的潜入了。电索成功了。』 眼前一片漆黑——这种事,怎么可能。 「那个……会不会是遗漏了什么?」 『我倒是那么希望。但他们电索完成的很完美,嫌疑人和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关系。』托托奇突然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柔和的表情。『樋枝,一直以来你真的很努力。听好了。忽然遇到了不幸的事,这种时候换谁都会混乱——』 确实,如果和嫌疑人无关的话,那只能考虑是精神层面的失调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 「我认为自己没这么柔弱。」慧周竭尽全力地,表现出坚定的态度。「说起来,我的抗压能力远高于平均值。这也是我适合当电索官的原因之一……」 『但这不代表你不会感到压力啊。毕竟你也是人类啊。』 「请您回想一下知觉犯罪那时候。那时候即使用your forma进行全盘扫描,不也查不出什么异状吗。这次也肯定是藏着什么机关呢。」 『那些嫌疑人和泰勒、史蒂文不同,并没有那么高超的技术。』托托奇像母亲一样教诲道。『樋枝,你最好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你都已经辛苦到现在了。』 「我还有负责的案子没解决。」 『当然,如果你觉得工作更能分散注意力的话,那我也会考虑尽快为你调职……』 ——调职。 也就是说,托托奇已经不打算把需要电索的案件交给慧周了。 这也算职业习惯了,托托奇大脑转的很快。但是,等一等。想要她再等一等。 「课长,拜托。」 慧周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请让我再调查一下嫌疑人,下次一定能潜入的。一下就好。」 『樋枝。』 托托奇厉声传来——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铁面。内心深处,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刺了进去。慧周咬着牙,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托托奇那凛然的眼神,传达着无言的话语。 接受现实吧。 『放心,搜查局不会解雇你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据职业适合性的诊断,现在的你仍有作为搜查官的适合性。当然,这并不是第一候补……只是,我们并不想因为能力下降这理由就抛弃你。』 「……,非常感谢。」 『所以樋枝,我希望你在电索中所积攒的经验也能在别的地方开花结果。只是——』 如果托托奇那句话的后续,能像沙粒一样从双手指缝中滑落的话,该有多好啊。 通话结束走出电话会议室后,慧周便置身于温柔的古典乐中了。也许是因为门诊受理时间已过,综合候诊室中并排摆放的长椅上,几乎已经没有患者了——一位amicus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这边走了过来。无论何时他的容貌都是如此引人注目,慧周冒出了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 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最糟的噩梦一样。 「请问课长是怎么说的?果然是嫌疑人对your forma动了手脚吗?」 哈罗德关切地询问——自慧周被送到医院起,他就一直陪伴在身边。而且还让他陪着自己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检查。 真让人觉得无地自容。 「好像和嫌疑人没关系,」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果然只是我身体不适的原因。可能,大概……是因为极昼导致睡眠不足吧。」 「睡眠确实对于人类的健康很重要。但是,仅凭这点就能让情报处理能力下降,这种说法是行不通的。」 这种事不用你说也知道。也很清楚这是迫不得已的借口。 「那个,我得让你早点回去。」 慧周确认着your forma上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了。「抱歉,达丽雅小姐会担心的。」 「不必在意。我已经联系说过搜查会拖得很晚了。」 「……这样啊。」 「我会送您回家的哦。」哈罗德露出安慰般的微笑,「在您检查期间,我把尼瓦从分局开来了。」 「谢谢。但我要坐出租回去。」 慧周猛地快步向入口走去。哈罗德也不出所料地追了上来。考虑到和他步幅不同,自己不管走多快都会被他轻易地追上。 「电索官,」amicus跟到了身边。「现在您身体还未恢复,就请多依赖我一点吧。」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为了达丽雅小姐,你还是回去吧。」 「我可不能把我的搭档扔在一边不管。」 搭档吗。 慧周没有放慢脚步,而是走出了建筑——朦胧的天空还依旧明亮,抚过脸颊的风却相当沉重。车辆一辆接一辆的穿过环岛。鲜红的尾灯像是要融化般尽显怪诞。 停住脚。 「……电索官?」 飘下来的是哈罗德平稳的声音。 慧周舔了舔下唇。不知为何,回想起自己在半年前曾一度想辞去电索官职务的事——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直到现在,自己才明白过来。 自己从来都没想过。 想潜入却无法潜入的日子会到来。 这明明是自己唯一的长处了。 「路卡夫特辅助官。」 ——『我希望你在电索中所积攒的经验也能在别的地方开花结果。只是……我仍考虑让路卡夫特辅助官继续担任电索辅助官。所以。』 「你已经,」 明明是夏天,嗓子却像是冻住了一样。 「…………不再是,我的搭档了。」 哈罗德无言地睁大了眼睛——一辆出租车驶进了环岛。传出格外明晰的马达声。那一阵阵轰鸣,仿佛就要将心脏整个碾碎。 只是错觉罢了。 他那精美的嘴唇,正要张开。 「——总之,」低下头的慧周打断了他。「我想你马上就会收到来自课长的详细联络。今天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回去也要注意安全。那就这样再见吧。」 慧周一股脑地说完后,就像要逃跑似的钻进出租——可能哈罗德曾试图挽留。但因为自己一直低着头,所以并不清楚。总之,只想尽快一个人待着。否则,可能会连『秘密』都被他发现。 ——真没出息。 就这么任意妄为地背负起来,然后又这么自说自话地钻入了牛角尖,最后却又这么随随便便地失去。 对无论过去了多久仍然如此笨拙的自己,感到厌烦。 虽然路上接到过一次哈罗德的来电,但被自己无视了。只记得一路直奔公寓,一到家就马上冲上了床。然后立刻就把从比嘉那里收到的注射器,插到了脖子上。 一瞬间,那股仿佛要从身体内侧喷涌而出的激烈感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融化了。 与此同时,黏在眼睑缝隙中的,毫无由来的眼泪也止住了。 此夜,也许无梦。 3 第二天早上。已过上午八点的天空,晴朗得出奇。 《今天的最高气温:二十三度/服装指数d:白天搭配轻薄的衬衫也没有问题》 哈罗德确认了一眼便携终端上的天气应用,便坐进了拉达·尼瓦。透过挡风玻璃扑面而来的初夏阳光,压迫着处理能力。真不怎么喜欢这个季节——发动引擎,驶离自家公寓。 无意中,又回放起了昨晚的记忆memory。 收到来自托托奇的联络,已经是在环岛和慧周分别之后的事了。 『虽然樋枝的负责医生也说了,她会发生这种事有精神上的原因……那最近,她有什么变化吗?』 全息浏览器中,她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虽然完美地掩饰住了神情,但还是能看出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毕竟最看好慧周能力的人,正是托托奇自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说实话,这对哈罗德而言,同样是意料之外的事态。要说自己没有动摇,那才是骗人的。 「并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事……」 『真的吗?不管多细微的事都可以说哦。』 再次回顾这几个月——并没有觉得慧周的样子有过什么特殊变化。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她的态度没像以前那么刺人了吧。虽然有点在意,但想到至今和她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还以为这是取得了她信任的证明……。 只是,从rf型相关人员袭击案发生以来,自己就对慧周的观察失去了自信。 会不会因此看漏了什么呢?比方说,她现在仍在为自己失手射杀马文而后悔……但是,那是不可抗力。慧周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接受现实的。 亦或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神经模仿系统的事了? 曾经打消过的疑问,如今再次涌上心头。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认为莱克茜会坦白系统。就算慧周从法曼口中得知这事,她也没有相信的道理。即使她真相信了法曼的话,那也应该会立刻告发。和玛托伊不同,慧周没有背负自己的秘密的理由。 不管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通。 说得更具体点,甚至有点害怕。 若还是像过去那样愚蠢地去解析她的话,说不定又会犯下和以前一样的失败。 『辅助官?』听到托托奇的呼唤,哈罗德拉回了意识。『想起什么了吗?』 「不……没有。」 『是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这种情况偶尔也会发生,所以我倒也没那么惊讶……』 「人类的情报处理能力和我们不同,据说是会经常发生变化的。」在等待慧周检查结束之前,哈罗德在医疗网站上看到了这类报道。「上面写着,对于电索官和电索辅助官来说,一旦数值下降,就无法再复原了。」 『是啊。因为对情报处理能力这类,还暂时没有治疗方法。』 据说,实际上想要治疗倒不是不可能。只是,强制提高处理能力会给患者大脑带来很大的负担。即使短时间内做得到,但从长远来看就难以维持了,最后甚至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威胁到患者的健康。虽然过去也有过放开治疗的时代,但最近好像已经明令禁止了。 『虽然容易被忽略,但电索官这个职业可是和麻烦相伴的哦。自我认知模糊的例子也不少呢。』她冷静地继续说道,『按照搜查局的方针,失去能力的电索官会根据其适应性调动到其他部门。大概樋枝……恐怕也会如此吧。』 哈罗德只能茫然地听着。 慧周她,要被调离电索课? 系统的运作,一瞬间停滞了。 「那么,我会如何变动呢?」 『当然我会继续让你和其他电索官负责当前的案子。』 哈罗德微微挑动了一下眉毛。这还是初次听说——但在慧周缺席,仍想追查电子毒品国际买卖渠道的情况下,这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的举措了。毕竟案件又不会顾虑我方是否有麻烦。 『放心吧。新的电索官也非常优秀。』托托奇躲着哈罗德的视线。这是她有些许愧疚的证据。『是个隶属于总部电索课的孩子。最近她的处理能力正不断提高,必须定期更换辅助官。当然还不及樋枝……但绝不会浪费你的运算处理能力。』 「新电索官什么时候到?」 『明天就能抵达圣彼得堡分局了。现在樋枝变成了这样,接下来那孩子大概会成为我们的王牌吧……你要和她好好相处啊。』 哈罗德静静地结束了记忆的回放。重新回到手握方向盘的触感上——测量系统的负荷。数值相当高。关掉了几个碍事的任务。 新电索官。 一位足以被托托奇期待的优秀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依旧比不上慧周。 挡风玻璃的对面,可以看到分局的建筑。 进入电索课的办公室后,迎接哈罗德的是熟悉的喧嚣。排列着的几十张桌子,杂乱得各有千秋。哈罗德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慧周的桌子方向——她并不想装饰自己的空间。直到昨天为止,那张桌子上除了自带pc的外设以外什么都没有,非常煞风景。 今早却不同了。 和名牌包包放在一起的,是仍装着饮品的保温杯。这应该是在机场那家有名的连锁咖啡店购买的吧。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是位年轻的女性。愿意为时尚和嗜好品买单,人缘也很好。不抽烟。从香水的种类来看性格……。 慧周现在怎么样了? 不经意间,这样的疑问浮现出来, 够了。 然而,思考回路仍然继续处理着关于她的任务。打开了关于慧周的记忆,试图预测其心理状态。电索对她来说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恐怕,对她来说等同于丧失了自我——究竟是什么把慧周逼上了绝路?自己为什么至今仍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该停下了。 这确实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但现在不是时候。 紧接着,一位陌生的女性走进了办公室。论五官的话,应该有很多人会评价说『很有魅力』。一头近似褐色的暗金色头发,优雅地盖住了纤细的肩膀。衬衫和紧身裙中,露出了她修长的四肢。目光交汇——她的脸上浮现出善意的微笑。 就连朝这边走来的走路方式,也和慧周完全不同。 「虽然已经听托托奇课长说过了,但像你这么出色的amicus还是初次见到呢。」 看来,她似乎就是新搭档了。 「初次见面,」哈罗德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哈罗德·路卡夫特辅助官。」 「莱莎·罗宾电索官,请多关照。」 她——莱莎毫不犹豫地回握住哈罗德的手。指甲是樱色的,看来保养得很好。 换做平时让人感到温暖的人类的手,现在却只觉得冰冷。 「真是场灾难啊,你的前搭档的事。」 「是的,我感到非常遗憾。」 「这工作令人讨厌的地方就是,不管自己受到多大的打击,都还必须当作无事发生,继续调查。」 莱莎像是很悲伤地皱起眉头。让人觉得,即使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也是能将自己的一颦一笑很好地展示出来的女性。「我们走吧,嫌疑人在等着呢。」 正如她所言,必须开始工作了。 同莱莎一起,二人走出了办公室。哈罗德一边朝着审讯室前进,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的她。她的头发随着步伐摇曳。耳朵上,戴着设计低调的耳环。 「对于你们电索官来说,情报处理能力下降会经常发生吗?」 「一年大概会听到几次吧。毕竟电索是一项对身心都有负担的工作……」她的视线瞥了一眼这边。「只是,樋枝电索官会变成这样我真的很吃惊。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无畏的天才呢。」 「您和樋枝电索官认识吗?」 「也就只在总部擦肩而过几次。她可是在电索官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莱莎说到这时缩了缩脖子。「不过……对方倒是完全不认识我啦。」 「听说您会成为下一个王牌呢。据说您的电索能力很出色。」 「是托托奇课长对我期望太高了啦。」 对话仿佛漂浮在虚空一般,让人觉得有点空虚。 进入审讯室后,所见情境与昨日别无二致——站在一旁的电子药物搜查课搜查官,和躺在简易床上的嫌疑人们。莱莎和负责搜查官轻声交谈后,便依次给嫌疑人们注射了镇静剂。 是吗,也就是说。 「……您可以并行处理吗?」 「是的,最近才变得能做到了。虽然还不是很习惯。」 然后她取出<探索线>和<救生索>,拢起头发,将线连接到了脖颈处的端口上——一些难以言喻的什么从感情引擎中倾吐而出。但是,这究竟又是什么感情,哈罗德自己也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增加的呢? 「——情报处理能力不断提高,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吗?」 「过去好像有过数例,但并非常态。就连我自己也很惊讶,自己竟然是这类体质呢。」 「所以这才称得上是『天才』吧?」 莱莎露出安慰般的笑容。「你也不用勉强,可以坦率地为前搭档的事而悲伤的。」 一瞬间,系统的运算凝滞了。表情控制毫无问题,可以认为她只是担心吧——难道自己很悲伤吗? 莱莎把<救生索>递过来,哈罗德像以前一样移开左耳,把线插入接口——虽然她一开始很吃惊的样子,但表情马上放松了下来。 「你的端口在很棒的位置上呢。」 「是吗,」好像不会再被对方说不舒服了。「您对和amicus一起潜入感到不安吗?」 「完全不会啊,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们amicus呢。不如说我很光荣。」 还好是位友人派。「这也是让我万分欣慰的话语,罗宾电索官。」 「叫我莱莎就可以了,哈罗德。」 慧周直呼自己的名字几乎是屈指可数呢,不由得这么想到。 自己究竟要考虑她的事到什么时候? 「那,莱莎,」自己那平稳的声音,充斥着异样感。「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莱莎点点头,轻轻地闭上眼。波尔多红的眼影,细腻而闪耀。 没有对话。 这份沉默便是信号。 莱莎二话不说地开始下落,系统运算加速。带着热量的机忆通过她源源不断地传来——即使不是慧周,电索也成立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她离职的那段时期,自己不也和其他电索官潜入过吗。 事到如今。 莱莎的下落速度几乎惊人地与慧周无异——针对传输过来的机忆,系统会进行优先级排序并贴上标签管理。然后再逐一地细致分析阅览。凭着自己的运算能力,完全可以做到有条不紊地仔细调查。 所有的机忆,无外乎都是电子毒贩暗淡生活的写照。夜总会的交易。飞机走私入境。在那栋别墅里,似乎雇用了程序员大量生产毒品——这些机忆,都没有附带人类的感情。就像看一部没有高潮的电影一样,哈罗德淡然地处理着。给认为有必要的机忆贴上标签,剩下的全部废弃。 突然,杂音游走。 画面突然中断了, ——逆流。 瞥了一眼莱莎,只见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通常,逆流只会在彼此处理能力相当的时候发生。就连慧周在刚开始和自己潜入那会,也曾饱受逆流之苦。 但是,莱莎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她很快就从乱流中脱身。机忆被再次扔了过来。再次传来那些不知满足,执着于电子毒品和金钱的嫌疑人们的机忆。哈罗德一边确认着机忆,一边将思绪转向其他事情。 从刚才的逆流来看,莱莎的情报处理能力果然和慧周不相上下。 也就是说,能够成为抓住杀死索宗凶手捷径的这点上,莱莎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 那样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自己的目的就是找出杀害索宗的凶手。只要没有妨碍,那搭档无论是慧周还是其他电索官,要做的事都是一样的。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话,那就是又得从零开始构筑信任——不过,这也说不定是件好事。 总之别的不说,慧周着实不太好相处。 她身上看不透的部分太多,让人感到棘手。 然而,系统负荷仍然没有下降完毕。总觉得无法合理地思考了。是自己动摇了吗?动摇?为什么? 不久,巴黎街道的机忆流淌了过来。可以看到和嫌疑人接触的法国男性。也许这和那张玛丽安娜的邮票有关。将他们所进入的建筑物的特征,深深地印刻在记忆里。只要对照周围的景色,应该就能找出相应的地址。 已经足够了。 把手伸向莱莎的<探索线>——看准时机,拔了出来。 没有征兆地,莱莎的身体倾斜了。 因为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哈罗德立刻扶住几近倒下的莱莎的肩膀。她的眼睑微微颤动,然后睁开眼。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 「莱莎?」至少,慧周可从来没有不稳过。「您没事吧?」 「啊啊……不好意思,这是老毛病了,」莱莎含糊其辞地微笑着,但没有推开哈罗德的手。「据主治医生说,这是处理能力不断提高的副作用……有没有撞到你?」 「完全没有。您感觉如何?」 「没关系,没什么。」 「也没有受逆流影响吧?」 「嗯,这也是常有的事了……」 莱莎温柔地推开了哈罗德的手——理所当然地从哈罗德的连接端口上取下了<救生索>。不知是否因为哈罗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好像回过神来。 「啊呀,是不是太失礼了?」 莱莎应该是真的对amicus抱有好感吧。 这本是该值得高兴的事。 「请别介意。」为了让她安心,哈罗德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看来今后不让您摔倒也是我的工作了呢。」 「就算真的摔倒了也没事哦?虽然你们的敬爱规则可能不会允许。」 〈敬爱规则〉——尊敬人类,服从人类的命令,绝对不攻击人类。 「没错。想要眼睁睁地看着您摔倒,可也是极为困难的哦。」 「真是绅士啊。」莱莎一边束起电缆,一边说道,「据刚才电索的成果,嫌疑人们的同伙好像在巴黎有据点。看来我们需要回次总部了。」 「是啊。明明您难得来到圣彼得堡,却又要马上回到祖国,还真是忙碌呢。」 莱莎突然停下了手。「……我,和你说过我是法国人了吗?」 「您的名字自不必说,看您的相貌和发音就能知道了。」哈罗德的视线抚过莱莎,「您家的amicus是女性的型号吧?休息日时,还会一起开心地散步。」 莱莎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瞳孔微微收缩——然后她腼腆地笑了。 「虽然已经从课长那里有所耳闻,原来你真的光看一看就能知道各种事呀?」 「当然不能掌握全部。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就算这样也很厉害了。太棒了!」 如果不努力也能获得好感的话,没什么比这更好办的事了。不是吗? 4 阿尔巴特大街是莫斯科最为繁华的街区。步行街上,古典式样的街灯随处可见,特产店与快餐店鳞次栉比。来往的游客们、伫立街头的音乐家和画家的身姿——慧周在连锁餐厅的露天座位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这幅光景。种植在餐厅四周的矮牵牛几乎快要枯萎了。 餐桌对面, 「谢道夫搜查官,酸模叶煎蛋卷这种东西在家也能做吧。为什么要特意在餐厅点一份?」 「因为健康app的ai助手让我现在就在这吃这个。」 「又来了,你每天都对your forma言听计从啊。」 「顺便一提,福金,你正准备吃的松饼的热量……」 「喂闭嘴。别糟蹋别人的早饭。」 并肩而坐的两位俄罗斯男青年展开了一番无趣的对话——二人都是隶属于电子犯罪搜查局,圣彼得堡分局搜查支援课的搜查官。搜查支援课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在投入电索官之前的案件调查。但基本上,只要局里的案子缺人手了,支援课都会出动。因此有时会被揶揄成『杂务课』。 也就是说——眼前的二人是慧周的新『前辈』。 「樋枝搜查官。只点这些真的就够了吗?」 身材消瘦的福金搜查官一边切着松饼,一边问道。〈伊凡·卢基奇·福金。二十六岁……〉——这位青年烫过的深褐色头发与他爽朗的面庞很是相配,与搜查官本应有的那种古板相去甚远。 「足够了。」慧周把手边的杯子拉到眼前。量产的肉桂苹果茶微微摇动。「我们现在可正在监视呢,没法悠闲地吃东西。」 「你多少也表现出点像她那种程度的紧张感啊。」体型魁梧的谢道夫搜查官说。以胡子拉碴为特征的他似乎比福金更加年长。「福金,偶尔也回想一下你还是新人那会吧。」 「我才不想被一本正经吃煎蛋卷的你说这说那。」 「我相信健康app。这家伙是最了解我的。」 「但要是让<e>说的话就成了这样。『健康app的运营商和这家咖啡厅暗中勾结』。」福金把松饼送入口中,「比如说业界里的一部分连锁餐厅收买了健康app的运营商。只要能通过app表露出自己的店提供健康餐食,客人就有很大几率进店。而所有相关人士都能从这一环节中获利。」 「我也有同感,但这连阴谋论都算不上啊。餐饮又不是慈善事业,肯定存在一定勾结的。」 「话虽如此,但这对信徒们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简单来说,只要有那种煞有介事的理由,让他们可以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就行了。」 「也是,毕竟有一部分人总被诈骗。」谢道夫一口气吃光了煎蛋卷,「所以……那位最关键的信徒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没错——监视的目的在于接触<e>的信徒。 昨天晚上,慧周再次接到了托托奇课长打来的全息电话。 『樋枝。会议最终决定将你分配到搜查支援课。』托托奇简洁陈述了临时大会做出的决定之后说道,『实际上,搜查支援课现在正在埋头处理<e>这一事件。』 慧周回想起前几天召集知觉犯罪案相关者后召开的紧急会议——也想起了由<e>写在匿名论坛留言板上的搜查机密。 【知觉犯罪案的嫌疑人伊莱亚斯·泰勒通过your forma操纵人们的思考。而电子犯罪搜查局知道真相后,却选择了对外隐瞒。】 『至今为止,各局的搜查支援课也一直忙着搜查<e>。可既然搜查局已经成了他们的靶子,那么我们希望能尽快获得成果。信徒们迟早会开始「游戏」,所以我希望能尽早揭露<e>的真面目,对其进行逮捕。』 的确,电子犯罪搜查局极有可能因信徒而蒙受损失。 但幸好,目前他们还没有什么显眼的行动。信徒们在社交媒体上热议如何挑战搜查局这一『强敌』,但尚未产生实际危害。最多就是几个外行尝试黑进搜查局网络,结果被弹开而已——然而,一旦<e>手握知觉犯罪的真相的话,就无法再从容下去了。 慧周询问道。「搜查支援课知道思考诱导的真相了吗?」 『没有,对方默许了,并没有再问。不过,很多搜查官都不相信吧。之前我也叮嘱过你,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外人。』 虽然以并不可喜的形式接到了这份工作,但这对与知觉犯罪案有关的自己来说,也是重要的案件。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一些,慧周不禁心想,没有老实地去休假真是太好了。 慧周把思绪拉回现实——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托盘上。 「搜查官。你真的认为信徒会来这家餐厅吗?」 「首先肯定会来这里。」福金似乎已经确认了your forma上的资料。「这家连锁餐厅在莫斯科市内有五家分店。从昨天开始,其余店铺就接连收到信徒的目击情报,但这家店还没有。所以,信徒接下来只可能在这里出现。」 信徒们的外表存在一个简单易懂的特征。许多人都会身穿带有字母『e』的私服,或是在身体某处刺上纹身。在他们看来,信奉<e>似乎是一种自我表现,是一种忠诚,让他们感到无比自豪。 「但是,就算我们接触到信徒了,然后呢?」慧周提出了坦率的疑问。「信徒终究只是信徒。他们不清楚<e>的真面目。我认为,要想解决案件,最重要的还是查明<e>是什么人……」 福金和谢道夫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互相使了个眼色。 先开口的是福金。「既然网络监视课无法从那家伙的帖子推测出其身份,那么我们搜查支援课能做的也有限。从现状来说,能揪出信徒,抓住关于<e>的线索,就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有进展吗?」 「你想听到回答吗?」谢道夫说道。「要是有更好的方法的话,还请务必提出来。」 到头来,慧周并没有想到什么,只得闭口不言——实际上,如果匿名论坛上的帖子不可靠的话,在现实世界追寻其轨迹近乎不可能。如果帖子本身通过your forma发送的话会很容易查清,但<e>是通过终端,并且是通过僵尸病毒入侵他人终端进行投稿的。然而,信徒们并不清楚<e>的真面目。 如此想来,这是个非常麻烦的对手。 「说到底,」福金搜查官挥着叉子。「那家伙为什么能发出精度那么高的阴谋论?如果投稿都没有说错的话,甚至已经不能说是阴谋论了啊。」 谢道夫回答道。「因为对方是破解者吧。可以偷到世上所有的情报。」 「那么,<e>的雇主是反科技主义者吗?」 「这条线已经摸排过了。应该是没抓住任何线索吧。」 「或许是定错了目标。比如对方根本就不是破解者之类的。」 慧周一边眺望聊得火热的福金和谢道夫,一边把杯子送到嘴边。和二人一起吃饭的这一状况,总像个不协调的疙瘩,卡在喉咙里。 在护理中心的环岛处和哈罗德分别后,已经过去两天了。 忽视掉了他的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打回去。 因为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迷茫与恐惧,而不愿回拨。 因为,到底要说什么好? ——又在思考无益的事了。 必须集中精神。 大约一小时后,翘首以盼的信徒们现身了——是两个似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二人都头戴绣有『e』的帽子,横穿露天座位走进店内。二人都没有什么可疑的感觉,他们的服装让人联想到随处可见的体育粉丝。 谢道夫站了起来。「樋枝你在这里待命。如果其他信徒来了联系我。」 「明白。」 「福金,起来了。你准备吃松饼到什么时候?」 「啊可恶,明明还剩一大半呢。」 「因为你又点了一份吧。我早就想说了,有朝一日你绝对会胖的。」 谢道夫和福金说着些有的没的,离开桌旁——慧周依旧坐在原位,茫然地目送二人。他们一走进店内,就立刻向信徒们搭话。 只是,果然还是觉得这种做法抓不住线索。 有没有其他好办法呢。慧周心想,下意识地环视露天座位——突然,注意到了坐在旁边座位上的客人。看起来,他是位十多岁的青年,骨瘦如柴。穿旧的衬衫下露出的手腕格外苍白。似乎是独自一人。 想来,慧周三人进店时他应该已经坐在那里了。 青年面前放着一杯一点也没有变少的咖啡。 他的手慌张地放在脖子上。 ——脖子? 突然,慧周的脑海里,哈罗德曾经说过的话再现了。 ——『接触脖子是为了缓解压力而采取的非语言non-verbal行为。』 也许他正在your forma上和朋友聊天,结果吵架了。抑或是之后有什么安排,所以在紧张?理由应该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总觉得令人在意。 是因为青年的视线时不时偷偷投向店内吗? 思考之后,慧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好意思。」 刚开口搭话,青年的肩膀一颤。紧张的目光朝向这边——本应弹出的个人信息却并未显示。 是未安装your forma的机械否定派luddite。 机械否定派生活在技术限制区内,基本上和your forma用户没有交集。偶尔出现意外情况,二者之间也会有来往——但从态度来看,很难断言他没有亏心事。 「我是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慧周出示了id卡,「请您出示可以证明身份的——」 瞬间,青年抓住了杯子。 没时间躲避。 咖啡直直地朝慧周倾泻过去。幸好已经凉透了。但是,落下的液体还是流进了眼睛里。慧周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到底在干什么呢! 慧周勉强睁开眼睛,青年正向店内猛冲。他的手上紧握着不知从哪里掏出的小型折叠刀。 目标是——柜台店员吗。 「搜查官!」 慧周几近反射性地喊道——福金先做出了反应。他拦住了跑来的青年,行云流水地把他的手腕扭转过来。小刀掉在了地上。他就这样把对方按倒在地——店里的客人发出了悲鸣。刚才正接受盘问的信徒们也大吃一惊,呆站在原地。 真是千钧一发。 谢道夫立刻给青年戴上手铐。慧周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左胸正在激烈地跳动。总之,先深深吐出一口气。 同时,用手擦拭被咖啡濡湿的脸。黏糊糊的,真是糟糕透顶。 真是的。这能算是开门红吗,还是说,出师不利呢。 仅过了几分钟,整条阿尔巴特大街都喧闹起来。警方车辆开进了步行街,抵达现场的当地警用amicus在餐厅入口处拉起了全息警戒线。客人们陆续被引导至店外,回答着赶来的警察们提出的问题。不知是从哪里捕捉到了消息,连新闻机构的记者都在附近游荡。 慧周一边远眺这副光景,一边拧开了矿泉水瓶。这是刚在附近的店里买的。不管怎么说,还是想冲一下脸。 听凭沉重的心情,在头顶把瓶子倒了过来。 「喂喂喂,你这也太豪放了吧。」 慧周拂去从睫毛上滴下的水珠,抬起头来——福金搜查官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正朝这边走来。在他身后,那个青年和两名信徒被带进了电子犯罪搜查局的搜查车辆中。 「那两名信徒应该无关吧?」慧周用衣袖擦拭脸庞。连头发都湿透了,但离日落还有很久,也不可能感冒。「他们是那个青年的同伙吗?」 「恐怕不是,但以防万一,我们要求他们自愿协助调查了。不管怎么说,那个青年也是<e>的信徒。」 他说什么?「我还以为他是普通民众……确认了吗?」 「是啊。他的脚踝处有『e』的纹身。」 当地警察和谢道夫搜查官正在餐厅的露天座位那里交流。警用amicus呆站在他们身旁,像是在等待指示。一看到那副完美的安稳表情,内心就不由得骚动起来。 尽管再不情愿,还是会想起哈罗德温和的笑容。 「……那个青年是机械否定派luddite。」慧周尽量冷静地说道。「应该没有联网途径。但他是在哪里了解到<e>的?」 「他还没有要说的意思。不过,<e>肯定是通过搜查局不知道的手段,来获得机械否定派的支持的。」 倘若果真如此,先不提搜查本身是否有进展,也能算是前所未有的收获了。 「他是俄罗斯人吗?」 「不是。看他随身携带的护照,好像是从挪威的奥斯陆来的。」福金突然向这边投来了兴致勃勃的目光。「但是……樋枝搜查官,你是怎么知道那家伙不正常的?」 出乎意料,慧周竟也一时词穷了——他圆圆的眼睛充满纯粹的好奇心。不知何时,自己也曾问过哈罗德同样的问题。 依然无法相信。 已经,无法再做回电索官。 更重要的是——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受那个amicus影响到这种地步。 「只是……直觉而已。」 「身为原电索官的?」福金的疑问直插痛处。当然,他知道慧周到前天为止还隶属于电索课。「我无法想象潜入人脑的样子,但应该会体验到各种人的感情吧?」 「……嗯,是啊。」 「所以只要看一眼对方的脸,就能猜出那家伙所想的事啊。」 「或许如此呢。」慧周舔了舔嘴唇内侧。坐立难安。「我先回分局了。谢道夫搜查官那边可能还要花点时间……」 总而言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慧周试图快步穿过福金面前——被他轻轻地抓住了手臂。慧周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抱歉。」福金突然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好像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诶?慧周没能马上理解——至少对自己来说,『天才电索官』这称号理所应当地就是他人厌恶或好奇的对象。所以不知何时,自己也把它当成了一种常态。 从未想过让对方特地赔礼道歉,也并未寻求什么。 但是。 「我听说了不少传言。」他松开了慧周的手臂,「『天才』好像也很不容易啊。」 「没有。」被他同情了?「为什么……」 「我又不用担心被你烧坏大脑。」福金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反正搜查支援课我们这不论好坏,净是些随便的家伙。你就放宽心干吧。」 我不会再提电索的事了,他补充道,随后快步走开了。向谢道夫搜查官所在的餐厅那边——慧周依然呆站在原地。 虽然不太明白,但福金似乎在体谅自己的心情。 目的是什么? 该不会——没有目的,是这样吗? 喀嚓,手中的塑料瓶稍微凹进去一些。 总觉得,如今才第一次理解了失去电索的意义。 是吗。 这就是,变得『普通』啊。 5 「你是从哪里知道<e>的?那家伙在机械否定派中也有社群支持吗?」 圣彼得堡分局的审讯室——映照在单面镜中的是先前在餐厅抓捕的机械否定派青年,和与之相对而坐的谢道夫搜查官。青年在桌子下的两手紧紧地抓着膝盖。消瘦手腕上戴着的手铐,正静静地反射着光线。 「看他的护照,应该已经十八岁了,」 福金在慧周身边说道,身下老旧的折叠椅被他摇晃得嘎吱作响。「大概刚刚高中毕业吧。」 慧周站着点点头。「职业是?」 「只能祈祷他能自己讲咯。」 说着,两人将视线转回单面镜。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青年态度顽劣地放话,「我只是在执行正义罢了。」 谢道夫面不改色道。「难道袭击无辜的餐厅店员就是正义吗?」 「他们都是恶徒。<e>可是无所不知的。」 「为什么这么想?说不定是<e>搞错了呢?」 「怎么可能会搞错,把一切都搞砸的实际是your forma才对吧。」青年的眼睛下堆积着重重的黑眼圈。「你们可能不知道,都怪那根线,我们这样的机械否定派才会找不到工作。」 慧周和福金互相对视。总之,这就是动机吗。 「原来如此,」谢道夫依旧冷静。「但是,你还是能得到就业援助吧。」 「那可是『带线人』运营的项目,而且还使用了ai。」他的口中冒出了对your forma用户的蔑称。「正因为有人说过,是否搭载your forma是个人的自由,我才会相信这一点,到高中为止都一直是机械否定派。没想到一毕业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能理解你的辛酸,但这不能成为你攻击别人的借口。」 「才不是借口,只是在说事实罢了。」 「你居住在奥斯陆,那里确实是『共生地区』吧?」谢道夫阅览着资料说道,「如果和your forma用户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的话,机械否定派能分配到的工作就必然会减少。你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城市吗?」 「你想说这是我的错吗?」 共生地区——简而言之,就是your forma用户和机械否定派同时存在的地区。从世界范围来看,挪威的技术限制区占比很高。所以为了兼顾身为机械否定派的国民,首都奥斯陆便被划分为『共生地区』,认可二者生活圈的重叠。但另一方面,在这块享受无人机和amicus恩惠的都市圈内,机械否定派想要找到工作却并不容易。 「就是这种情况吗?」福金挠了挠脸。「这类的信徒轶事还真有不少。」 慧周问道。「之前也审讯过这类信徒吗?」 「也见过不少。会相信<e>的人,大多都生来就是反科技主义者或抱有反社会思想,但也不乏有些因工作或人生不顺而走偏的小年轻啦。」 审讯还在继续。青年现在低着头,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一定会证明<e>才是正确的。我可是有无数盟友……」 「那就请务必将你那些盟友介绍给我们看看。」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迅速地瞪了谢道夫一眼。「你们无法对我进行电索。如果我不说,你们也就没辙了吧?活该!」 他干裂的嘴唇里,编织出一句又一句诅咒。「……我相信<e>。世界就应该变得更好。」 之后,青年就固执地闭上了嘴。无论谢道夫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已经不行了吗。 「如果奥斯陆是『共生地区』的话,那your forma用户就会接触到机械否定派吧?嫌疑人如果是从那里得知了<e>的事……」慧周的手指抵着下巴。「既然有提到『盟友』,我想其背后就应该能找到大规模的社群。」 「当然有搜查的必要了。只是。」福金叹了口气,「不巧的是,那边连分局都没有。只能希望那边的警察能干事麻利点了。」 「确实,」慧周刚想点头的同时,脑中灵光一闪。「对了……除了当地警察以外,也许还有其他人可以信赖。」 恐怕——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很了解这方面情况。 应该有拜托的价值。 离开审讯室后,慧周迈步走向五楼的电索课。虽然路上碰见了好几位面熟的人,但谁也没有搭话。不如说,反而还给人一种奇妙的疏远感——就这样前往电索课长的办公室,取得派遣民间协助者的许可。 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快点回到搜查支援课吧。 这样想着,慧周离开了办公室——但动作却僵住了。 在走道的深处,看到了熟悉的amicus的身影。是那台与毫无杂色的金发相称的,宛若艺术品一样的定制款amicus——哈罗德正与一位不认识的女性亲密交谈着。而那位女性也是一位即便远观也能知其美貌的美人。她苗条的身形就宛若一只有血统证明的猫,散发着随时都能登上时尚网站头条的品味。是在分局没见过的人,也许是从总部派遣过来的。 那两人也实在太像一副画了。 难道她就是接替的电索官? 慧周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待不下去了——正巧,哈罗德刚和那位女性结束对话,相互道别。然后,自己的目光就和无意中转向这边的他直直地对上了。 哈罗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糟了。 慧周像是要逃跑似的马上背向了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和他顺利交流的自信。快步离开原地,直奔电梯间。值得庆幸的是电梯刚到。毫不犹豫地冲进电梯, 「失礼了。」 但在门关上之前,哈罗德竟就这么出人意料地挤进来了。 别追过来啊。慧周将这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可能也只是下楼有事。冷静点。 自己焦躁过头了。 门完全关上后,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压迫而来。 没法正视他的脸。 缓缓地,电梯启动了。 「真是新颖啊。」哈罗德的语气有些冷淡。「是咖啡味的香水吗?」 看来味道还没有挥发掉。「……只是发生了一点事故。抱歉,你就忍一下吧。」 慧周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将身体靠向电梯的角落——哈罗德一定在看着这边。全身沐浴在他刺人的视线下,不由得渗出了烦人的冷汗。 明明必须该说点什么的。 「——为什么要无视我的电话?」 慧周用手指挠着手腕。感情的泡沫仿佛顷刻间破灭,但是,其残渣未能化作只言片语便消失不见了——但对他来说,这些似乎已经足矣。 哈罗德叹出轻轻的鼻息。当然,这种呼吸也不过是模拟。 「我很理解您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但是,您却没有接电话。」 「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自己一个人,」慧周咬着嘴唇。自己的样子太过凄惨,这句话着实是说不出口。「那个……还以为早就被你看透了。就像平时一样。」 不想被他嘲笑自己的软弱,所以为了掩饰,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 哈罗德淡淡地回答。「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关于您的推测时常会落空。」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观察我了吗?」 「反正已经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了。」 「……无视你的电话我很抱歉,如果让你生气了的话。」 「我没有生气。我们顺从敬爱规则,无论何时都会尊敬你们的选择。」 敬爱规则——慧周不由得抬起头。 但又马上后悔了。 哈罗德站得比预想中的更近。没有温度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这边。那双如冰冻湖水般的眼瞳,比记忆中更加完美。 正因为一心不想失去他,才背负起了秘密。 但是——如今连搭档都不是了,那时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结果, 自己想要守护的并不是他吗? 总觉得,在心底发现了什么一直都在畏惧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肮脏之物。 「那个,」现在若不立刻说些什么的话,自己大概会死。「怎么说……你和新的电索官相处得很好啊。」 「托您的福。」 「就是刚才那个人?」 「嗯,她是莱莎·罗宾电索官。」 「是吗……让那么漂亮的人当电索官,真的太可惜了。」 「我也完全这么认为。」 「我在搜查支援科,现在也过得很好,」好痛苦。感觉都要吐了。「大家都很友善,都亲切到吓人了。」 「那太好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我明天要和莱莎一起去法国了。」 电梯缓缓减速,抵达了二楼。电梯门缓缓打开,但慧周却还愣在原地。 「——法国?是要回里昂总部吗?」 「是的。但我还隶属于分局,只是暂时以那边为据点。」 「那达丽雅小姐呢?」 「只是暂时而已,她是知道的。」 「是吗……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确实。」哈罗德移开视线,歪着头。「已经,没有向您报告的必要了。」 「是的。」 到底是什么?突然,一股既似焦躁,又像悲伤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是,自己也很明白,这只是一股毫无缘由的感情罢了。将这份感情扼杀在喉咙深处。 「嗯,那个……总之你加油。那再见了。」 慧周终于离开了电梯。想对他说的话明明像山一样多,但乱作一团的大脑却难以将其组织成语言。 所以才打算离开, 「樋枝电索官,」 但被哈罗德叫住了——慧周机械地回过头。 「……我已经不是电索官了。」 「那么慧周。」 「是樋枝搜查官。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请叫我姓氏吗?」 「我可不记得您说过很多次。」 「你想让跟电梯一起被推回楼上吗?」 「春天的时候,您说过您想和我成为对等的搭档吧。」他的目光仿佛在斥责自己那样,把自己盯得动弹不得。「既然您为什么事烦恼,甚至丧失了电索能力,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慧周握紧了指尖——是吗,他对这件事很生气。确实,正因为是自己先要求对等关系的,那他自然会感到生气吧。说实话,自己也心怀愧意。 只是——不能向他坦白。 而且原本自己就不打算烦恼。罪恶感和不安都用注射器完美地控制住了。虽然在极昼中睡不着是事实,但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会对身体有影响的因素了。 至今仍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又或者是,也许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如此脆弱的人。 「我没在烦恼什么,」慧周虚张声势。「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您为什么总是这样隐瞒呢?」 「我没有隐瞒。」 「慧周。」 「都说了是樋枝搜查官!」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电梯间。还好附近没有人——已经不行了。这一天,原本能很好地抑制住的什么感情,现在像是浊流一样溢出。 「没有……向你好好说明是我不对。我承认我不诚实,对不起。只是我真的没有任何烦恼。但是,就算。」 能够意识到,自己要说出相当多余的话。 「就算搭档不是我,对你来说应该也不会有影响吧。罗宾电索官很优秀,也能达成你的目的。只要和她在一起,这次说不定真能找到杀害索宗刑警的凶手……」 「——您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慧周噤声了。明显说得太多了。但原本就没打算隐瞒。 只是在那时错失坦白的时机罢了。 「我确实和您说过索宗的事。」哈罗德的瞳孔仿佛冷却后的玻璃那般。变得冷彻而通透,凝固成了再也不会融化的晶体。「但是,我从未说过我是为了抓住凶手才成为您的辅助官的。」 也就是说,他并不喜欢被人知道这点。因为可能会被自己理解成『被他利用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到如今更不必提了。 「我是从达丽雅小姐那里直接听来的。而且都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竭尽全力地,像是要辩解似的反驳。「所以……知道你在知觉犯罪案之后所说的『所以我想如果和您在一起的话,也许就能找到这份不安的答案』,不过就是句场面话。」 「并不是场面话。」 「不管怎么说,这都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了。」 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amicus很擅长抑制感情,完全无法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什么——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 「很抱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慧周被恐惧驱使着加快语速。「那个,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希望你能顺利解决索宗刑警的案件。再见。」 这次终于迅速地转过身去。慧周几乎小跑着离开了原地。 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像是要冲破胸口一般鼓动着。 说什么,希望你能顺利解决索宗刑警的案件? 说得真是好听啊。 说不定那时他将把凶手——人类,杀死。 但是,那已不是自己能阻止的了。是啊。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像个不愿放手的孩子那样,选择了共享『秘密』。恐怕这也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还以为自己稍许成长了一点。然而——结果,自己从紧握玛托伊那天开始,不就没有任何改变吗??就连对他的这份感情,也不过是丑陋的『执着』罢了? ——『但是……即便如此,你也是我第一个想理解的人。』 自己,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无法相信自己。 而哈罗德,也没有再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