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混口饭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五章 养荣堂内说分明】 坐在马车上,郭菀央想好了每一个细节,又吩咐郭累与茱萸全都记住了,他们自然凛然听令。 城门果然已经关上了,尽管郭累报出武定侯府的名字,上面依然没有人理睬。明朝的开国功臣不值钱,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做出完全的判断。 郭累手脚酸软,瘫坐在马车头上,「要不我们先去城外的庄子,好歹歇一个晚上?」 郭菀央缓缓摇头,「郭累叔叔……你说,今天经过了这麽多事情,我还能找庄子安安静静的歇一宿吗?就在城门下等着吧,等不到我们的武定侯府,或者会派人来接。」 郭累说道:「可是如果侯府不派人来接那该怎麽办?」 郭菀央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侯府不派人来接,那麽也是好事。」 茱萸奇怪的道:「怎麽是好事?」 郭菀央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做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 郭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郭菀央的预料没有错,在城门口等了片刻,就听见城头上响起了郭家管家喊话的声音。郭累回答了之後,从城头放下几个大箩筐来。城门是不能再开了,不过城门上的士兵看在武定侯府的铜钱分上,自然愿意帮这个小忙。众人上了城後,又有武定侯府的家奴坐着箩筐下了城墙,去将那辆马车找合适的地方安置。 上了城楼,那管家见一行人只回来三个,不由面色凝重。看着郭菀央的脸色,不敢向她发问,就将郭累叫到一边。郭累疲惫的说道:「经过了一场恶仗,姨娘与小姐被盗贼带走了,郭成以身殉职,现在屍首还在路上。」 管家吓了一大跳,却不敢继续盘问,当下只说道:「如此,要赶快报告老侯爷!」 进了家门,得到消息的丁氏已经急匆匆的赶来,疾声问道:「怎麽了?玥哥儿,到底怎麽回事儿?你姨娘呢?你姊姊呢?」 郭菀央的脸色一片苍白,眼睛却是异常的明亮,那种明亮里,隐藏着一种愤怒的坚忍。她疲惫的摇头,「母亲,这麽大的事情,我们一起去拜见祖母……不,祖父!」 养荣堂里,马氏已经端坐着,就连生病多时的郭英,也叫人搀扶了出来,斜靠在贵妃榻上。郭菀央、郭累、茱萸三人进了抱厦,马氏就传话过来,不需要分什麽礼节了,三人一起进来回话。 马氏先问郭累,他已经软倒,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倒是郭菀央,脸色虽然难看,却是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明白了。 马氏又问了很多细节,郭菀央一一说了。好在之前已经仔细想过,也不怕她仔细盘查。又含泪央求道:「请祖母赶紧上应天府报告,趁着现在还不算太迟,或者能将人找回来。」 马氏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与那个女孩一模一样的面孔,想起那个小小的聪明的女孩,不由有些愧疚之意慢慢涌上心来。那个应该是郭家最出色的孙女,如果她能遵照自己的吩咐,或者郭家能迎来一个新的春天,就在前几天,她也向自己认输了。 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或者是因为自己对家里的事情太纵容了?或者是因为自己将郭家的名声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这麽多年来,马氏第一次感到愤怒,这种愤怒与那个叫做郭菀央的庶女无关,而是因为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中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看着惊慌失色却竭力镇定的孙子,声音缓缓的放软下来,「你放心,你们一进门,我就派人去应天府求助了,应天府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我们自己家有家奴,却是出不了城门,还是等明天再全都派出去,好好寻找一番,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马氏这样说话,郭菀央也只能同意了。她继续吩咐道:「今天先是考试,後面又发生了这麽多事情,还是先回去歇着吧,你放心,一定能将你的姨娘与姊姊找回来。郭累,你去应天府将事情报告清楚。茱萸,服侍你家公子走吧。」 郭菀央点点头,刚站起身来,却听见贵妃榻上的郭英开了口,「玥儿留下,和祖父说几句话,其余人先退下吧。」 郭菀央心中一个激灵。这个便宜祖父要自己留下? 进这个家门好几个月,与这个祖父没有多少接触。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祖父能在朱元璋大杀功臣的屠刀之下存留下来,单就这一点,便足以让後世的人惊叹了。 进家门後祖父一直在生病,却也不见家中的人有多紧张,且之前心急火燎的将郭铭叫回家来,现在却任由他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一点说明了什麽? 说明了这个祖父……其实没有病。 生病,不过就是一个姿态而已,用这样的姿态,来向皇上表现自己的忠诚。 也就是说,这位祖父,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现在他要自己留下,是要安慰自己呢,还是看出了破绽?心中忍不住有些忐忑了。 果然,郭英第一句话,「现在没有外人,你该说实话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郭菀央,利刃一般的锋芒似乎要将她整个撕碎。 郭菀央知道,一个回答不善,让这位祖父看出破绽,他……大约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毕竟,庶女不是庶子,不能起着最起码的传宗接代作用。敢於做这样事情的庶女,的确是一个危险品,为了家族千秋万代计,及时将危险品消灭才是最正确的方法。 郭菀央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两双如同老狐狸一般的眼光下露出破绽。唯一的安慰就是她外表很年轻,能令人放下戒心,但是灵魂却不年轻,有足够的胆量与眼光。 她抬起头,眼睛当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讷讷说道:「回祖父,孙儿方才说的都是真话。」 「撒谎。」郭英坐直了身子,在孙子面前、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也懒得再加掩饰。如鹰隼盯着猎物的目光,他盯着自己最年幼的孙子,「你告诉我是盗贼,那麽你也应该知道,京畿重地,哪里有这麽多盗贼?」 郭菀央目光不再犹疑,只说道:「这事情祖父应该去问应天府,或者问其他主管官员,孙儿着实不知。」 对上郭菀央的目光,郭英的眼中竟然难得的掠过一丝欣赏,沉声说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疑点?或者你想过了,也找到答案了,才没有将这个疑点放在心上?」 「回祖父,孙儿年幼,着实无知。祖父说的这些,孙儿都未曾想过。」郭菀央的声音很沉稳,沉稳得不像是少年的声音。只是如果郭英的眼睛够敏锐的话,就会看见她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养荣堂里没有风,少年的衣袖却微微抖动。郭英的眼睛落在少年的衣袖上头,嘴角勾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笑容,随即将笑容收起,他的声音苍老而沉着,「我知道,你们姊弟是郭家第三代之中,最为稳重也是最为聪明的孩子,你怎麽可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郭菀央注视着自己的祖父,接着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只能让自己一个人听见,「郭玥不聪明,正因为不聪明,才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才会让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说到後面,她的声音在发抖了。 也许是因为激动,也许是因为想起了今天所受的委屈,也许是其他原因,郭菀央的声音终於颤抖了。 第二章 马氏瞪了郭英一眼,上前将郭菀央搂在自己怀中,柔声说道:「你祖父是个粗人,对你实在太粗心,说话都有些急躁了。可是实际上你祖父心中也是为你姨娘与姊姊着急啊。」 她的声音温柔无比,她的手轻轻抚着郭菀央的脊背,也是温柔无比。 也许是因为满怀的情绪不能控制,郭菀央猛然大哭起来,眼泪沾湿了马氏的衣袖。 嗯,现在这当口,只能打打小孩牌了,自己刚才表现得太刚强,适当表现一下孩子的弱势会更好。 马氏轻轻安慰道:「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可怜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强逼着自己不哭,你祖父居然还恶狠狠的与你说话……你哭,哭出来,你还是一个孩子呢……」 郭英转过脸去,有些尴尬。 郭菀央伸手掏手绢,却掏了一个空,马氏掏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她接着,捂住了奔涌而出的眼泪。半晌她才止住泪,委委屈屈的跪下说道:「在祖父祖母面前失礼,请祖父祖母治罪。」 马氏叹了一口气,将她拉起来,「治什麽罪呢,你还是一个孩子,在祖父母面前不哭,到哪里哭去?什麽话都说出来吧,不要藏着掖着,如果不将实话说出来,只怕找错了方向,你姨娘姊姊都回不来了。」 郭菀央沉默了片刻,终於说道:「祖父也知道,京畿重地,没有盗贼。所谓盗贼,不过是伪装。」 听见他不再装傻,郭英再度挺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孙子说道:「你说。」 郭菀央咬牙,「孙儿无能,不能辨认出敌人来自哪里,也不能问出口供,既然这样,那就只能从源头上分析这盗贼从哪里来了。」 郭英沉声问道:「从源头上分析?是怎麽分析?」 郭菀央声音嘶哑,「今天这事情的确有些奇怪—— 劫了女眷,却不带走丫鬟;既然与武定侯府结下大仇,却不肯杀了孙儿几个人灭口,也就是说,那些奉命前来的盗贼,他们要除掉的人,是我姨娘……还有我姊姊。」 郭英眼睛之中掠过一丝赞许的神色,「继续。」 郭菀央抬起眼睛,「祖父……还需要孙儿继续说吗?我姨娘从辽阳回来不过几个月而已,为人小心谨慎委曲求全,如果不是因为有了身子,也许现在还能在慈云庵过着安安静静的日子……至於我姊姊,虽然喜好帮人出头,可是算起来也没有多少仇人……除了这些日子,祖母给姊姊做了一些安排之外。」 马氏的眉头陡然皱紧。 她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郭菀央这个庶女被盗贼掳走,不管能不能找回来,自己之前的算盘都全数落空了。 她必须重新布局,没有了郭菀央,就只能在郭荺素与郭蔓青当中挑选了,其他的庶女都不够出色。 不由微微冷哼了一声,其实郭荺素与郭蔓青再出色,都没有郭菀央的先天优势—— 她只是一个曾经被郭家忽略的庶女,势力单薄,皇上或者会看着这一点接受她。 毕竟皇上不会再如之前那样,让大量的大臣女儿进宫了。 眉头皱紧,心中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 郭菀央……是不能找回来了,即便找回来,也要赶紧想个法子弄死,不能再让她进郭家家门,让南京的贵族有取笑郭家的机会。 然而就这样放过丁氏,却是绝对不行。她看着面前的孙子,声音再度放缓和了,「玥哥儿,这次苦了你。你放心,什麽事情都有祖母做主,祖母定然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郭菀央声音再度稳下来,只是还是微微有些颤音,「事关家族荣辱……孙儿不敢多言,一切都指望祖父祖母做主。」 这样百依百顺态度让马氏心中涌起了一股满足感,当下温声说道:「你只管放下心来,好生读书,我会将你姨娘与姊姊都找回来的。」 郭菀央安静了片刻之後才说道:「回祖母……若是两天之内不能找回来,就不用找了。」 郭英与马氏俱是一怔,郭菀央的脸上却突然没有半分血色,再次说道:「祖父、祖母,若是可能,就不要找了吧!」 话刚落下,就听见青瓜的声音,「二老爷、二老爷,老侯爷吩咐,不能靠近……」 郭铭的声音响起,「姨娘被盗贼掳走,你却要祖父母不要找,你这是为人子的态度 」 郭菀央还没有说话,就看见他大步踏进来。今天的郭铭,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骑马装,俊秀的眉头紧紧锁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暴虐的气息。进门直接给郭菀央一个大耳刮子,厉声说道:「你是想着万一姨娘找回来,就要给你丢人是不是?你这孽子,你姨娘生你作甚!你姊姊这麽照顾你作甚!」说着,又是一脚踢过来,「居然听见这样的话,我先打死你是正经,免得来日欺君杀父的,却是给我郭家惹来灭门祸端!」 郭菀央也不闪躲,瘦削的身子被郭铭这样一踢就摔倒在地。身子上吃痛,心中却是欢喜—— 这个很无能也算很无情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还不算完全的无情。 马氏站了起来喝道:「都翻了天了!郭铭,你还记得父亲在面前不?我是你母亲不?玥哥儿是郭家的孙儿,你父亲和我都没死呢,要杀人也轮不上你!」她将郭菀央拉起来,「要打要杀,这养荣堂也不是杀人的地方!」 郭铭见母亲生气,这才慌忙跪下,「母亲见谅,孩儿实在是被这孩子两句无情的话给气坏了。」 「气坏了也不能喊打喊杀。」马氏冷哼了一声,「要打要杀,有你父亲做主,再说了,这孩子今天已经吓坏了,说话语无伦次也是有的,碰上了这样的事情,你回来不先给孩子安慰一下,听见两句话就喊打喊杀,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郭铭急忙说道:「父母大人在上,儿子方才的确是欠考虑了。」 郭英也冷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你就先跪着,好生想一想。」 马氏训斥了儿子一顿,才对郭菀央温声说道:「好孙儿,先定定神。你父亲打疼你哪里了?先给祖母看看……不过你这话当真欠考虑了,你父亲打你也是应该的,你可服气?」 郭菀央含泪摇摇头,又点点头,「父亲打得并不很疼,祖母不用担心。父亲的教训是有道理的,可是孩儿这样说话也是有道理的。」 马氏眉头一跳,问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郭菀央低下头,慢慢跪下来,整个身子都剧烈的颤抖着,无声的哽咽。好久才抬起头来,却是看着郭铭,「父亲大人,您是知道姨娘的性子最是外柔内刚,被人这样带走,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姨娘还能苟且偷生吗?我们家不去找她,孩儿心中还存着万一的指望,我们家去找了她,将她带回来……家中这般情景,就是闲言碎语也杀了她! 「父亲……孩儿就是这个道理,若是不找她,姨娘还有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若是找到她,即便那些盗贼不对她做什麽,她也不能活着了!父亲,您若还有一两分情分,那明天早上不能找回姨娘的话,就不要找了吧!」 郭菀央这番话,句句惊心! 或者说,句句诛心! 郭铭喟然一声长叹。他很想反驳,事实上他却不能反驳。 如果水芸香真的失身了,自己能再度接纳水芸香吗? 郭菀央满脸泪痕,目光却已经冷静下来,在祖父祖母还有父亲的脸上缓缓扫过。 被孩子这样的目光扫过,郭英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脸。 第三章 郭菀央心中一喜,这剂药下得不错。 有了这句话打底,将来以女儿身分重新出现的时候,这三个人,不会明目张胆对自己下狠手了吧?当然,前提是郭玥要够出色,在对他的姊姊下手的时候,必须要考虑他的感受。 郭菀央的头再度垂下,低低说道:「这事情,姨娘与姊姊是受害者……将来,即便她们不辱郭家名声,家里很多人,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成了迫害她们的凶手之一!孩儿不要这个结局……父亲,儿子想要找回姨娘,儿子想要找回姊姊,儿子想要的,是找回她们一起享受天伦,却不是……让她们面对更艰难的局面!」 郭铭看着儿子的脸,那稚嫩的脸上已经是一片让他感到生疏的绝望,心慢慢的软下来,低声说道:「儿子,你想太多了。」 马氏也说道:「玥哥儿,你的确想太多了。」 郭菀央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逼这三个人做出任何保证的,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对这种事情做出保证。她说这番话的目的,还是为了消除郭英对这件事情的疑心。当下轻声说道:「孩儿惹三位长辈伤心了。」 郭铭立刻开口,「儿子带玥哥儿回去。」他站起身向父母躬身告别,并将儿子拉起。 郭英扬起手,「你先出去,我还有一句话要问玥哥儿,顺便将外面的人都打发开。」 郭铭离开,果然听见他吩咐丫鬟婆子远远退开的声音。 郭菀央站着,看着郭英。他这句话让她又是一阵紧张,只是面上却是一片茫然。 「你这几天,与燕王的二公子,有过接触?」 郭菀央心中一颤—— 这下真的来了! 当下也不否认,低头说道:「正是。那日出了考场,正巧遇见,於是二公子就邀请孙儿去用饭。」 郭英声音蓦然冷厉下来,「你是一个聪慧的孩子,难道不知道家中现在不能与太多的王侯子弟来往吗?之前你们承受了燕王二公子的相救之恩,我们郭家也不会是几句话而已!正巧遇见?你也知道,天下有这麽碰巧的事情吗?你难道不会想办法拒绝吗?」 郭菀央声音微微发颤,「孙儿知道天下没有这麽碰巧的事情,而且孙儿也知道,孙儿与燕王二公子交往,会为祖父所不喜。」 郭英沉声说道:「寻常孩子不懂事,胡乱交往也就罢了,你却是懂事的。懂事的,知道祖父会生气,你还与他一道?」 郭菀央抬起头,「祖父,孙儿曾经听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郭英问道:「什麽话?」 「不要将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如果篮子掉了,鸡蛋就一起碎了。」 郭英惊疑的瞪大眼,看着面前十岁的孙子—— 没有错,面前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片刻之後,才缓缓的重复了一句,「不要将所有的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 郭菀央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她用力的点点头,顿了一下才说道:「孙儿认为,虽然目前为止,祖父祖母看中的那个篮子是安全的,但是,也不妨放几颗鸡蛋进别的有希望获得最後安全的篮子里。」 郭英严肃说道:「在你看来,你所交往的这个篮子,有可能获得最後的安全?」 这完全是对成人交流的口气了。 郭菀央用力的点点头,「即便祖父不愿意将鸡蛋放进这个篮子里,可是当初山道上孙儿承受了一场恩惠,在外人眼中看来,郭家已经有将鸡蛋放进那个篮子的嫌疑了,後来,孙儿在不十分懂得形势的情况下,上了燕王世子的座船,这个嫌疑又加深了几分,再之後碽妃娘娘这样一次赏赐……尽管想要将鸡蛋从燕王那个篮子里拿出来,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看来,这嫌疑却是坐实了。既然已经坐实,祖父祖母何不试图放一个鸡蛋进那个篮子里?」 郭英语带赞许的说道:「一个孩子能考虑这麽多,倒也难得。」 郭菀央继续说:「天下一旦有变,乱局就不可避免,祖父挑选的这个篮子目前看来虽然稳固,却依然难防万一。毕竟……另外几个篮子,实在太过强势。」 郭英沉默了一下,「从明天起,你上午上家塾学习,下午先上我书房看书,傍晚,再由郭安单独教你弓马骑射。」 郭菀央怔了一下,其他方面可以模仿郭玥模仿个十足十,可是弓马骑射上却是难免露出破绽,自己过去也曾学过弓马骑射,可是毕竟不清楚郭玥的情形。略一迟疑,才说道:「回祖父,孙儿县试考了五场,自我感觉还好。」 郭英笑了下,「难道你还以为,你能考出一个应天府最年轻的秀才出来?」 郭菀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孙儿还未曾试过,怎麽知道不可以?」 郭英哈哈大笑,并对马氏说道:「吩咐下去,这两个月单独给玥哥儿与佩哥儿五贯月例钱,就由你来负责,用在两个哥儿的饮食上,以後每次家中有孩子要参加考试,就照着这个分例办。快请大夫来,给玥哥儿看看手上的伤口,不要紧吧?」 现在才想起看我的伤口?郭菀央连忙说道:「只是划了一道口子而已,不要紧的,郭累已经给孙儿用了金疮药。」 郭英不容置疑地说道:「那怎麽成?得请大夫看过,你既然决定走文臣的路子,手上就不能留疤。」 郭菀央只能答应了。 【第二十六章 侯府梅林出大事】 回到东跨院,小桃、碧草一群丫鬟已经隐隐听说今天发生的意外,当下就殷勤上前迎接,做事更加小心翼翼。 进了里间,小桃端了银耳粥上来,请郭菀央用了。 她接过银耳粥,呷了一口,蓦然脸上变色,「现在什麽季节,拿这麽冰冷彻骨的东西来给我用?老太太将你拨给我,是让你来服侍我的,不是让你这样有心无心折腾的!今天本公子晚饭还未曾用呢,先拿这样的寒凉东西塞本公子的肚子,你存心来折腾我不成?」将手中的青莲缠枝盖碗劈头劈脑砸下去,正砸在小桃的脚边,溅起的银耳粥就洒落在她的衣服上,一身青色的比甲顿时斑斑点点。 小桃急忙跪下,委委屈屈的说道:「回公子,这银耳粥原也是在炉子上煨着的,只是听门口说公子已经回来,生怕公子用时太烫口,才下了炉子,却不想耽搁这麽一会功夫就凉了……」 碧草也急忙跪倒,「这饭菜都是之前备好,太太吩咐送过来的,只是刚才有些凉了,奴婢就吩咐小丫鬟拿去热一热。小桃姊姊也是担心公子肚子饿了,才先将银耳粥送上来,却不想不讨公子的喜,公子要是生气,就责罚奴婢吧。」 郭菀央咬牙笑道:「很好、很好,做错事情还有理由了!小桃,你就将这东西收拾收拾,咱们上老太太的地方去,告诉老太太今天的事情,看老太太怎麽说话!你在我身边也服侍两三个月了,难道不知道我的肚子受不了半分寒凉?我今天遇到这麽多事情,姨娘丢了,姊姊丢了,才回来你们就想方设法来算计我了,非要将我也折腾没了才甘心是不是?」 这是啥跟啥呀?小桃万万想不到,才做错了这麽一点事,四公子就劈头盖下这样一顶大帽子过来,当下哭道:「公子,奴婢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天地可鉴!自从老太太将奴婢给了您……奴婢就是您的人了,哪里敢有其他心思 公子这样说话,奴婢只有死而已!」一边说话,一边磕头,不过片刻功夫,额头上已是一片青紫。 第四章 茱萸见小姐如此生气,心中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原先说好前几天夜里由自己轮值,今天应该轮到小桃了。可是今天没有将四公子给换回来,宽衣更衣起夜的时候,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不能让小桃来服侍,小桃可是老太太的人。 当下也跪下说道:「奴婢知道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只是公子您想,小桃姊姊服侍您也有几个月了,做事情也是尽心的,您不能拿这样的话伤小桃姊姊的心。您先消消气,让她们先下去给您备饭可好?」 郭菀央想要继续生气,只是一时似乎找不到话,於是坐下,恶狠狠说道:「那两个人都给我滚!茱萸,你过去盯着,将饭菜弄好一点!」 等三人都出了里间,郭菀央就碰的将里间的门给关上了,她甩得非常用力,外面的大小丫鬟,身子都抖了一抖。 小桃克制不住,又低声哭起来。她自从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以来,家中上下的主子奴才,谁会给她脸色看?就连郭荺素、郭蔓青这样的正经嫡小姐,见到她也要客客气气的,哪里受过这等莫名的闲气? 茱萸悄声解慰,「小桃姊姊,您心放宽松些,公子今天也不是故意这样的,他是心里苦,没地方发泄,所以只能冲着我们来了。我知道公子的,这麽多年了,还不曾与我红脸过。」 小桃抽噎道:「是,公子是好人,不过是因为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冲着我发脾气,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只是他说话,也实在太狠了一点……」 茱萸轻声说道:「小桃姊姊、碧草姊姊,公子今天是口不择词了,并不是真的想要针对两位。小声一些,不要给太太听见了,这时间都晚了,惊扰了太太不好。」两个小丫鬟也上来相劝。 小桃这才止住了哭泣,这边说话的时候,却蓦然听见正房那边,传来清脆的瓷器破裂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几个丫鬟目瞪口呆,片刻之後,正房里传来郭铭压低的咆哮声,接着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隔一会儿,一群人都听见了丁氏那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众人面面相觑,这等规模的发作,还是第一次见到。只闻几个房间开门的声音,却没有人出声。 还是碧草先镇定下来,「大家各做各的事去,就当做没听见。我去厨房将饭菜拿来。」 一群人在外头不知所措的时候,郭菀央在里间露出了一个笑容。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虽然刺杀郭玥多半不是丁氏的主意,但是那红花事件绝对与她有关。小小报复一下,顺路给郭铭找回一点做男人的感觉,这滋味不错。 碧草将饭端了过来,茱萸小心翼翼送了进去。郭菀央用了饭。可是脾气依然没有消散,当天晚上,本来是要小桃在里间轮值,郭菀央却不许她进里面了,只能是茱萸继续轮值。 趁着左右无人,茱萸悄声告诉,「您这样对小桃,似乎有些不太好。」 郭菀央笑了一下,心中有几分歉意。 茱萸继续说道:「小桃毕竟是老太太的人,您这样做,难道不怕老太太多心吗?」 郭菀央微笑了一下,「现在倒是不妨事,才碰到这样的事情,脾气暴躁一些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长了就不行了……不行,得定下规矩,这里间,只许你能进。」 茱萸摇摇头,「这样不行。白天也就罢了,晚上您再要奴婢来轮值吧,只是要找好藉口。」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正房总算安生了……太太脸上也不知多了多少伤痕呢,明天早上去拜见的时候她会不会称病。」 郭菀央狡黠的一笑,「她肯定要称病,不过你要看她脸上有没有伤痕,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茱萸好奇问道:「什麽办法?」 郭菀央却没有具体说明,只带着笑意说道:「顺带找一个只要你轮值的藉口。」 这天半夜,碧草小桃还有外面的丫鬟,都被里间的动静惊醒,只闻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接着就听见四公子的怒喝,「不许伤人!留下我姨娘!不许伤人!再上前我就杀了你们!」 然後是茱萸带着哭腔的劝阻声,「公子,您安稳下来,现在在家里了,没有盗贼了,不会再来将姨娘小姐抢走了,您安全了!」 「不!茱萸,你快过来,快点,我护着你!连芷萱都走了,你不要走……」 碧草、小桃终於壮起胆子前去叫门,「茱萸,你开门让我们进去,给公子定定神。」 里面茱萸答应的话音才落下,外面就听见四公子大吼,「不许开门!不许开门!开门盗贼就进来了!从现在开始,晚上不许开门……茱萸,就你一个陪着我!」 又听见茱萸哭喊,「公子、公子,您是给梦魇住了,您别慌,茱萸就在这里呢,茱萸护着公子,公子……」 外面的人,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接着四公子似乎轻声嘟哝了一句什麽,茱萸答应着,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一切终於平息下来。 外面的一群丫鬟,睡意全无。 这边发生那麽大的动静,正房那边也听见了,就听见敲门声,原来是郭铭派人来问究竟,接着就是丁氏派来的容嬷嬷。 茱萸悄悄打开门出来,回禀道:「公子已经睡下,只是方才被梦魇住了,非要抓着奴婢的手才能睡着,让老爷太太忧心了,这边的事情就交给奴婢吧。」 派来问话的人回去回话了,茱萸又告诉房间里的丫鬟,「没什麽,公子不过是作了一个恶梦罢了……大家都睡吧。」 次日早上,郭菀央却是躺在床上不起来,直呼头晕,眼眶深深陷下去,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抓住茱萸的手不放,再没有其他的话。一群丫鬟都吓坏了,忙上正房禀告丁氏与郭铭。 郭铭很快就过来了,急忙吩咐找大夫。郭菀央说道:「回父亲,儿子真的没有什麽,不过是没有睡好,休息两天也就好了。」 郭铭自然不肯,正呼叫下人的时候,丁氏也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茱萸等人急忙拜见,她悄悄抬起头,看见丁氏将脸上的粉扑得比寻常厚了三四倍,可是依然盖不住眉梢隐隐的青痕,想起昨天晚上与小姐的对话,不由得想笑,急忙将头低下。 脸上厚厚的粉依然不能盖住丁氏的坏心情,不过在人面前她还是尽心尽力扮演好慈母的角色,柔声安慰,又请医用药,郭菀央也表现了一个年幼孩子对慈母的依恋。一时间,母慈子孝,和乐融融。 等丁氏走了,小桃也煎好药端上来,神色之间颇有些小心翼翼。郭菀央接过药,开口向小桃道歉,「小桃,昨天我是口不择言了,你……别生我的气吧。」 小桃倒是当真没有想到四公子居然会先道歉,听他的口气,没来由的心酸,便道:「昨天是奴婢不对,公子责罚有理……这不算什麽。」一点小小不快,全数烟消云散。 不多时,老太太听闻,又派青瓜来看视,郭菀央喝了药却是精神多了,当下不顾青瓜劝阻,一定要起身。 接下来几天晚上,郭菀央一定要茱萸陪着才肯睡觉,小桃诸人也曾想过与茱萸替换,只是身边睡着别人,四公子就会被梦魇住,旁人还安慰不来。没奈何,就只能让茱萸陪着了。从此之後养成了一个习惯,郭玥房间的里间,只能是茱萸轮值。这都是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