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忘却的魔女物语》 序章 春日之事 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坂道 世界与画极为相似。 特别是无法一次描绘完成之处如出一辙。 -------- 高一的春天,我生来初次交到的朋友自称她是魔法使。 身着同校制服的她,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既没有穿着漆黑的外袍,也没有戴着尖尖的帽子,当然也没有拿着魔杖或是扫帚。 「将来,我会成为魔法使。」 「嗯。」 虽然通常只会被当成玩笑话,但她的言语中蕴藏着力量。如咒语一般。 午休时分教室里的喧嚣在耳边流淌而过,我带着几分试探看向她的眼眸。既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想要骗人的架势。 「那,将来的意思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使用魔法吧。」 「嗯。但是,下午的天气我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她预言道傍晚时分将会有雨。事实如她所言。 「是因为湿气的原因吗?」 「不是的,虽然没法说明清楚,但是一定要解释的话,大概是因为有既视感吧。」 她含糊地笑着说道,我望着她心中想道——难道她也知道今天在不断循环这件事吗——不禁稍稍地期待了一下。 四月六日a 新学期开始的最初那天。 那天吹到脚边的风还是寒冷的。 一尘不染的校服裙。浆得笔挺的衬衫。崭新的制服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因为那种「都是全新的」感受而兴奋得颤抖。 端正地坐在崭新的教室的椅子上,胸中洋溢着对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的不安与期待。径自激动的同时,倾听着姓名也不知道的同学们的声音。 不久耳边传来了一阵连续的脚步声。入学仪式前略显浮躁的教室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氛,脚步声渐渐地向这里接近。是学校的老师吗?我一边抱着之后要去体育馆参加入学仪式的想法,一边察觉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的违和。哒、哒、哒,室内鞋与走廊轻巧地打着招呼。如果是老师的话,这脚步声也略显匆忙了一些。 那么。 我从开着的门里看到,向这里跑来的是一位女生。 齐肩长的双马尾上下跳动,这个阳光十足的女生受到了教室里所有人的注目。 门口与她擦肩而过的同学还没回过神,也毫不在意其他人肆无忌惮的眼神,她光明正大地迈开步子,竟然走到了我前面的桌子边上,放下了那看起来并不重的书包。 「呐,赶上了吗?入学仪式。不会已经结束了吧?」 现在还清晰地记在我心上,那第一声话语。 「……没有。」 我一边隐藏着内心的动摇,一边从书包里取出折成两半的文件『入学仪式指南』递给她。上面记载着第一天的时间表。因为是和入学文件一起邮寄出来的,所以她应该也有。 「谢谢啦。我把这个忘在家门口了。」 开朗的声音让人印象深刻,即使不是我只要听过一次也一定不会忘记了吧。我看了看周围,果然大家还是看着这里,对上视线的同学们慌慌张张地挪开目光,但被打乱了一次的班级气氛很难回复到原先那样了。 「对了,得自我介绍一下。」 她一点都不在意不太安定的气氛,将整个身体转向了我这边。 「我叫稻叶未散。请多关照!」 那绝美的笑容,让我不禁愣在了那里。 p001 虽然可能是有点老套的说法,但仿佛那一瞬间时间都停止了。还以为被施了魔法。 在春风中翩翩起舞的三四瓣樱花从窗外飞落到室内,带走了时间停止的错觉。 「我是……」 不知为何,仅仅是自报姓名就让我感到有些害羞。 先说一句我绝不是认生的人。 但只有在她,稻叶同学的面前,不知为何没法好好地说话。大概是,新学期的气氛的原因吧。就当如此了。 「相、相泽绫香……,请多关照。」 「嗯!」 对着仅仅这一句话,也像呻吟似的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我,稻叶同学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在看什么?」 稻叶同学发现了我手上的袖珍读本。 明明只要普普通通地告诉她就可以了,我却一声不吭地合上书本给她看了封面。因为封面是书的脸面,所以即使她感兴趣的话也不是因为名字,而是因为脸面,这样偏见一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稻叶同学看书吗?」 能成为对话的契机就好了,我那么想着问了她一句。 「不读。从来不读。」 「这样啊。」 原本对话应该在这里结束。至少我是一点也没有想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了。并不是在意书本内容的后续。……而是因为我有着,绝对不能交朋友的理由。 不是因为自己身患疾病或者家庭情况之类的,而是其他的理由。对话继续的原因,只是稻叶同学没有放过我而已。 「社团决定了吗?」 「嗯……」 答案一开始就决定了。 无论参加哪个社团,我都不认为自己能够与其他人友好相处。 「还在纠结吗?」 虽然根本没有加入社团的想法,但是这么说会被当成消极无聊的家伙也很讨厌……心里涌现起不太符合我性子的想法。 「稻叶同学呢?」 「跟相泽同学一样就可以了。」 「……」 「我跟你关系特别好吗?我觉得这里应该那么吐槽一句。」 稻叶同学说着玩笑话,脸上浮现起亲近的神情,仿佛与我说话本身就是她的目的似的。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所以我不太清楚该如何与她相处。 「为什么那么关心我?」 我不觉得我们很投缘。 难得的高中生活第一天,去找一些更加投缘的人不是更好吗?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感觉可以成为好朋友吧。抱歉,打扰了你读书。」 「倒也说不上打扰。」 「这样,那就多聊一会儿吧!」 但是确实,就算这个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安定自然,或许这就是所谓舒适的心情吧。 即使兴趣不合,社团不同,只要待在一起也会莫名觉得快乐的人,才让我感觉到人的特别之处。 还是说只是我过于美化了友情吗? 这是四月六日a的事情。明天会如何呢?怀揣着一丝期待,我迎来了第二天。 四月六日b 四月六日a的第二天,四月六日b。 今天我也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待着入学仪式开始。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教室里的气氛十分躁动。已经知晓了名字的同学们在构建新的朋友关系。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安或是期待。所感受到的只有疏离感。那种无法感受到新鲜的心情所带来的疏离感。但因为是第二次经历了,所以无计可施。 世界在循环。 就像在描绘着图画一般。 就像我们在重新画着一幅画一般,世界在循环着。 就像画着无数幅素描、画着画着,又在崭新的纸上画着,只从中选出一幅中意的去誊写一般,世界循环着同一天,循环着循环着,虽然不知道是由谁选择,只有一天会被「采用」然后变成「昨天」。 我无法忘记。 我不知道,世界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这样。自我出生开始,已经变成了这样。闭上眼就能回想起来。初次感知到光的瞬间,婴儿尚未发育的脑所认识到的含糊的现实的轮廓。无论如何陈旧的记忆都能以如同昨天晚饭一样的密度回想起来,这就是我的记忆力。 我无法忘记。无论多么细微的事都不会忘记。即使是世界背面那些被贴上了同一个日期标签,却并不相同的一天都不曾例外。 人是能够忘却的生物。 无论多么重要的回忆,所有事物都会埋藏在崭新的记忆下方,不知不觉变得朦胧。无论多么珍重地保存,无论多么希望明确地记忆,天长日久逐渐消磨最后都会完全消失。 第二次的入学仪式之前,本应完全不知道「昨天」的事情的稻叶同学,再次向我搭话了。以与我记忆中相比难分伯仲的笑容。 「社团决定了吗?」 「回家部。」 如此这般,同一个日期循环了很多次。仿佛在重新描绘同一幅素描。 每一次我们都会回归陌生人。始终没有做过再见的约定。 第一章 五分之四天的即视感 四月七日a 昨天是入学仪式。 高中入学仪式只参加了三次就结束了让我很开心。因为平均同一天要循环五次左右,所以三次是比较少的。顺便提一句,初中的时候我被迫入学了七次。这已经不能仅仅称之为无聊而是地狱了。 今年春天入学的木野花高中的校长老师是个好人。长时间的工作经验使他学到了长篇大论的祝辞并不受人欢迎。也早已知道他说的话会在后天早上和庆祝入学的美食一起被冲进厕所。我想来参加的领导们也该向他学学。他们的祝辞对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想要特别写出来的只有一点。 「我叫稻叶未散。请多关照!」 三次中三次都和稻叶同学相识了。 这种事情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来说即使与谁相识,如果那天没有被采用那就会变回完全的陌生人。但是如果三次中每一次都谈得来,无论哪一天被「采用」,第二天都能作为熟人进行交谈。至少,不会被当成陌生人。 稻叶同学是坐在我前座的女生,扎着两个低马尾的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因为我的姓是相泽aizawa,所以学号是1号,坐在窗口最后一个座位。真是奇怪的座位顺序。 稻叶同学该怎么说呢,是个略微有些不可思议的人。看着她就不会觉得无趣。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带便当就跑出来了。啊,因为初中为止学校都是有饭吃的。」 课间休息时,稻叶同学那么说着的时候肚子可爱地叫着。 虽然只是新学期的第二天,但是对稻叶同学,我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诸如以前的初中,想要去参观的社团活动,凭校服的可爱程度来选择升学学校,昨天的梦,第一次乘坐电车上学很新鲜所以非常期待之类的事情。直到『昨天』为止已经对我说了很多。 「要吃饭团或者甜面包的话,可以去二楼的小卖部买……」 但是,我必须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去车站的便利店买回来不就好了吗?」之类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嘴里说出来的。 「对啊!午休的时候我去跑一趟。」 因为她只有在四月六日c告诉了我上学路上的事情,在确信被采用的是c之前必须要装作不知道。顺便说一句,如果是a被采用了,那上学路上的护栏就会是凹陷下去的所以很容易知道。 但另一方面b和c就不太容易区分。除了对话之外基本都是同样的发展。 虽然概率不高,但是还是等稻叶同学先说话,我自己先保持沉默比较明智一点。 上学途中,余光扫视到没有凹陷的护栏时明明已经考虑到了那么多。 「还有,我觉得保险起见在钱包里放点零钱比较好。」 「啊,好主意。」 「虽然说坐电车上学很开心,但你这也太飘飘然了……」 无意中脱口而出。一定是被她的健谈影响到了。飘飘然的应该是我。 「欸,你怎么知道的?我坐电车来的。还想等会儿跟你说来着……嗯~嗯~?」 稻叶同学歪着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是绝对收不回来的。搞砸了。从这个反应可以推理得到被采用的是四月六日b。绝对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了。 心脏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耳后的血管嗡嗡响着,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 消失吧这天。消失吧。 我一边祈祷着今天不被「采用」,一边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应对。 「那、那个,今天早上看到你从车站那里走过来,就想是不是坐电车上学的呢。」 我那么说着的同时,不禁看向了其他地方。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心里悄悄地发誓。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都要记好标记。心爱的马克杯的位置也好,夹着书签线的页码也好,盆栽的朝向也好,什么都可以。早点那么做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被相泽同学看到了啊,稍微有点害羞呢。」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借口,稻叶同学却真的害羞地笑了。太可爱了。 「相泽同学也是坐电车来的?」 木野花高中的学生大概一半是骑自行车上学,剩下的是公交车或者电车。当地的学生比较多。虽然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稻叶同学的预想是正确的。 「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家很近吗?」 仿佛在看什么天然纪念物一样的眼神。我选择这里的理由就是能从自己家上学。 「在差不多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住!?」 稻叶同学夸张地惊讶了起来,瞪大了双眼。与其说感情丰富,不如说是反应过度的孩子。虽然不说大学生,但高中生从家里出来的确实还挺罕见的。 「我家父母实行的是放任主义。」 「放任过头了吧?」 确实稍稍有些放任过头的倾向kirai。与其说是倾向kirai不如说是被讨厌了kiraware吧。 「太厉害了!自己做饭之类的事情,我是完全做不来。那下次能去你那里玩吗?」 「可以是可以……」 那么感兴趣的吗。 正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想要和我这样的人友好相处,所以对高中第一位朋友过于急切的亲近有些冷静不下来。怎么说呢,该说是天上掉了馅饼吗,近似于有点赚到了的感觉。就像是小白干鱼里找到了小虾,差不多。心里有些凌乱。 还是希望能够变成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好了! 四月七日d 今天就是第四次四月七日了。 平均下来同一天会持续五天左右。 四月七日,看了连续四天稻叶同学都在差点迟到的时候,艺术性地勉强赶上。四天连续同样的展开,其实相当少见。人这种变化无常的生物的行动,即使看似差不多但逐渐发生变化才是正常的。 可能差点迟到的原因与今天最初发生的事有关。比如今天凌晨在上映相当有趣的电视节目,稻叶同学每天都在熬夜,之类的。 不过我在那个时间段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醒过来的,所以也没法去确认。晚上十点到凌晨二点,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醒过来。因为过了两点就能早起,似乎是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办法翻过日期。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没有比电视更加不近人情的机器了。那些人每天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播出同样的节目……最讨厌了。 那是一个一如既往的午休。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带便当就跑出来了——」 这天我做好了准备。没有带上全是剩菜的便当,而是改变计划做了三明治带过来。虽然替稻叶同学做好便当带过来也可以,但做到那种程度就奇怪到极点了。 ——才认识两天就给人做便当是什么鬼?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午餐的?跟踪狂?……恶心。 诶……只是想象一下稻叶同学的反应就觉得可怕。因为我比较奇怪,所以时常会有一种不懂一般人的常识的感觉。 「我今天吃三明治,稻叶同学要吃点吗?」 我觉得我开口说得很自然。我摊开餐布,将用保鲜膜包起来的三明治放在桌上。 稻叶同学只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嗖的一下抬起了头,绽开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可、可以吗?」 「不用客气。」 「不过,这个量是不是多了点?本来打算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吗?」 「男、男朋友?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呢,华生君,哼哼哼,相泽同学很可爱啊。而且,这个三明治的量,就一人份来说也太多点了。」 虽然我觉得用装模作样的演技来揭示推理的稻叶同学才是真的可爱,但是导出来的结论却是完全错误的。 「没有那种对象,所以不用客气,拿就好了。」 也没有过。不可能能去谈恋爱。平均下来每天都要循环五次,在其中四次谁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与谁有深入的交情。 「真的?可以吗?」 「拿吧。因为用剩下来的食材做的,所以稍微多做了一点而已。」 「这样啊。那……」 稻叶同学犹豫了一瞬间,败给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感、感激不尽!」 就这样面对面两个人伸手去拿三明治。 我放下心的同时,开始思考稻叶同学的事情。她说我可爱了。哇、哇——! 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的同时,目光却无法从小口轻咬着三明治的稻叶同学身上挪开。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脆脆的好好吃。」 「金针菇enoki。」 翻炒过后放到三明治里的口感会发生变化,味道很好。 「棘绦球虫enokikokkusu?」 那是寄生虫。而且也不是棘绦球虫,应该是棘球绦虫ekinokokkusu。北海道的野生北狐之类的动物会被这种寄生虫作为媒介传播可怕的寄生虫感染症。 「不是的。」 「金针菇不是栗色的菌菇吗?」 「虽然图鉴上看到的野生金针菇确实是这种颜色的菌菇,但人工栽培的是那种雪白的会成长得像笔头菜一样竖长的。」 稻叶同学亮闪闪的眼眸注视着明明没有问她却自顾自地开始解说的小图鉴。我在她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搞什么嘛,这个人……搞什么啊。 对着一点也不普通的我,投来那么纯粹的目光。与以前全然不同。如果是像以前那样,那么投向我的应该是更加浑浊的视线,我所感受到的应该是厌恶、恐惧与轻蔑。 可以与她更加亲近一些吗。明明平均一天要持续五次,其中四次都无法共有……明明只有我不会忘记,而稻叶同学根本不会记得。 我心乱如麻地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吃饭上。 「你没有吃过金针菇吗?」 「嗯。我家是不吃的。我猜大概是我爸不喜欢。」 父母的喜恶反映在餐桌上的情况还是很多的。我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吃过虾。因为父亲对虾过敏。还有因为母亲不喜欢面筋,所以自己开始做饭之后才知道面筋是什么味道。现在早饭吃面包,追根究底也是因为以前在父母那里的早饭几乎就是面包菜单—— 说着这些午休一眨眼就过去了。 顺便说一句迄今为止吃过的面包一共有21667片。 ★ 三岁开始就和大人平起平坐地说话,提早预订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叛逆期,一点都不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我。 四岁被迫进入幼儿园之后也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在房间的角落里读着遍布文字的书籍,完全不会和别人吵架一点也不需要费心的女儿。这就是我。 即使三月份出生年龄比周围的人小一岁,但还是和周围的人一样长大,我的心理年龄也因为五天才会迎来一次明天,五倍速地增长着。精神上一直都是远为年长的。和幼儿园的孩子吵架太过愚蠢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和他们吵架。更不用说和他们搞好关系了。 对于身体是孩子但是头脑已经是大人的我来说,幼儿园是最糟糕的地方。拿着书会被别人抢走,摊开画纸会连容身之处也被抢走。我是无力的,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手段。 幼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任何在家门外留下的美好回忆。 所以家庭曾是我的避难所。 父母与饲养的小猫所在的家曾让我度过了安稳的时光。也曾被带到动物园和水族馆去游玩。动物与海洋生物所展现的行动总是出乎意料,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烦。这是我幼年的幸福回忆。 另一方面不幸的分歧也有许多。 其中一次发生在我六岁的春天,那是一个去赏花的早上。与母亲一起准备便当的时候。 「绫香!说过不许碰菜刀了吧!」 「欸?」 太突然了。原来这是会那么让人生气的事啊,我一边那么想着一边望向脸色都变了的母亲。那时我正用刀切开甜甜的煎鸡蛋,切碎牛蒡,将萝卜切成花朵的形状装饰起来。 「菜刀要等你再大一些才能用……」 目光停在砧板上,母亲的斥责声渐渐低了下来。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是妈妈教我的吧?」 想起来吧,我怀着祈祷一般的心情想道。 母女一起在厨房里的一天化为乌有了。回忆消失了。一起融洽地制作料理也好,跟着母亲学做点心也好,只在我的指尖留下了痕迹。 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我没有向现实妥协。即使看到母亲恐惧畏缩的眼神,我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态度。 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份罪孽的沉重…… 「绫香……妈妈呢,说过很多遍了撒谎是不行的。」 「没有撒谎。」 「该说的,应该是对不起吧?」 对父母来说我是爱撒谎还不肯改正的孩子。一开始还会用『撒谎会被阎王拔掉舌头』或者『要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之类的话来吓我,几年下来已经到了怀疑我本性的程度。 「我——」 正想继续坚持力争到底的时候被扇了脸颊。不可思议的是并不觉得疼。只是因为被扇了巴掌而受到了打击,其他事情就不想再去深思了。 「若无其事地撒谎,做错事还不道歉的人,是最差劲的。」 母亲冷彻的声音,麻痹了我的喉咙。 即使麻痹了脸颊上的痛苦,麻痹了自己的心,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过是幻想。 想要坚信被母亲所爱。这时的我已经意识到母亲的心在逐渐远离。 我所体验的循环,已经告诉了父母许多次。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倾诉,不断地祈求理解。 但父母并没有相信。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同一天在循环的客观证据。他们一直在怀疑着女儿的谎言。虽然只有一次父亲相信了我的话,但那天并没有被『采用』,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时,我决定了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否愿意,在这样一天不断循环的世界上,无法忘却的人与普通人之间拥有相同的常识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一样的困难。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会产生分歧。 八岁那天,家里人疼爱的母波斯猫去世了。我出生之前就在家里,存活了二十年的她几乎可以说是寿终正寝了。她像睡着了一样安稳地死去了。即使如此我也难过得哭了整整一天。父母也温柔地抱着我的肩一起为她的离世而感到悲伤。 不幸的是,猫死去的这天一共经过了八天。我并不是那种特别无情的人。不过我想能够一连八天都嚎啕大哭,情感丰富充满水分的人,大概基本上没有。而这样的态度触碰到了母亲的逆鳞。 「怎么回事啊?你这个人。」 「妈妈……?」 以爱猫之死为契机,母亲心里一直积攒着的抑郁与愤怒爆发了出来。 揣测女儿看上去非常冷淡的态度背后的原因,对沉浸在失去爱宠的悲伤中的母亲来说过于困难。 「你什么想法都没有吗?就算猫咪死了也没有?」 她所需要的,是因为与爱猫别离而落泪,能与她一同悲伤的女儿。 而不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冷血的女儿。 但是。 「不是的。妈妈,不是的。我所经历的『今天』已经是第八次了,已经完成了与她的告别。悲伤了许久,哭泣了许久——」 无论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但是,唯独不希望被父母认为是冷血的人。我无法接受。 明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事到如今还抵抗些什么。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对自己感到无语。 「闭嘴!」 推翻自己所做的决定所带来的报应是巨大的。 「为什么你会长成这样!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既然要说谎,至少说点更加像样的谎也做不到吗!?最起码这种时候,就算装装样子也行,不能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吗!?」 这时我明白了,仅仅数分之间就会让人的命运产生巨大的转变。 「一直都在做些触怒别人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孩子的天真样子!」 尖锐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将我穿透。从我胸口的正中央一直穿透到我的后背。 我紧咬嘴唇忍受着母亲的怨言。 「你这种人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的绫香去哪里了!?」 无比肯定的一句话对我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一阵猛烈的心悸向我袭来。视野模糊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这不是真心话。母亲现在,并不冷静。应该不是她的真心话。我拼命地试图说服自己。 「那么,我是谁?」 「你这种东西就是个魔女。」 提问的声音微微颤抖,回答的声音也在发颤。 将孩子引诱到森林里,当成炖菜的食材吃掉的魔女。 「还给我!把绫香还给我!我的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呜,还给我啊!」 为什么母亲的嘴里会吐出『魔女』这样的字眼,我完全不明白。可能是从童话联想到的。但是,我觉得很合适。因为她本应得到的那个名为相泽绫香的小女孩被我夺走了。从这个世界上将她抹杀,然后代替了她。这么说那就是完美的魔女了吧。 然后在成长到十岁之前,终于我被亲生父母放弃了。草率而无趣。 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记忆产生了混乱,从而不记得被『采用』的是哪天。 回想起被采用的是哪天,用了很长时间。虽然现在已经掌握了诀窍,一下子就可以回忆起来,但那时还没有习惯如何去处理庞大的记忆量。在我说出「等等」来继续纠缠的时候,对话被打断了的情况也发生过。 虽然记忆的混乱是暂时的,但失去的信用却取不回来。 二月的一个昏暗的夜晚,我在没有收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被寄放在了亲戚家。还没等到春假,我就开始在那里以半软禁的状态生活了。与表姐其乐融融的寄宿生活开始?怎么可能! 再次被叫回家的时候是新学期开始之前。 在并不宽敞的庭院的角落里,搭建了一座预制装配式的小屋。看着它,我回想起了爱猫死去的次日母亲大声喊出的那个词。——魔女。 这样,我是魔女啊。 狭小的厨房与难以清扫的浴室。性能良好的洗衣机也准备好了。只有穿衣镜与电热水壶这种程度的东西还需要添置。就收容魔女的独居房而言过于豪华了。 从那天起,那间房就成了我的城堡。迄今为止从未被允许跨入正房的玄关。 四月十日d 与稻叶同学热烈讨论菌菇的事情体感上已经经过了十四天。 「现在也在怨恨着抛弃自己的父母吗?」 「……」 「所以才会喜欢上温柔地前来帮助自己的水濑优花小姐吧?」 「不可能。」 今天傍晚时分表姐优花来了。 明明这间房除了小小的床铺与矮桌什么都没有,她却每隔三天左右会来吃一次晚饭,聊些无关利害的小事然后回去。是个很空的人。平时做些摄影师(?)之类的工作。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自由职业者。 因为同一天平均会循环五次左右,所以其中的一天或者两天会与她碰面。说实话,希望她能放过我,但我本质上受了她的照顾,也不能抱怨太多。 「你就跟每天都来这里吃饭一样,所以我也不是完全都在接受你的施舍。」 「好过分啊——我可是拼命忍耐才做到大概三天来一次的。」 随意绑起的辫子轻轻摇晃,她撅着嘴说道。 明明只要闭上嘴也会有异性前来搭话,却因为爱耍贫嘴和嬉皮笑脸,还有特殊的性癖成为了经典的残念美女。主要是我心里那么认为。 「你来的『昨天』被『采用』了对吧。所以字面意思上的每天都来的话会让米少得很快,非常麻烦。」 「欸——这样吗。因为我跟小绫不同,忘性很大。」 「就算不是我,昨天的事情还是能想起来的吧。」 在我的语境里使用昨天这个词,就算用采用这样的措辞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优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的情况的人。试着告诉了她一次之后轻而易举地信任了我,所以每次被抹消之后都很有毅力地再跟她解释了。 虽然还谈不上是理解者,但恰好适应性很强。 「于是乎,『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四天。四月十日d。」 「虽然已经是第四天了很不好意思,还是问问昨天是怎么样的一天?」 优花开始进行了我们之间已经固定下来的提问环节。当然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p002 「今天你才是来这里的第二个人。首先被『采用』的,你也知道是吃麻婆茄子的那天。」 虽然并没有问我菜单,但因为不想提其他的事情所以选择了晚饭的菜单作为话题。我每天都在改变吃饭的菜单。在这仿佛泥泞一般难以前行的日子里,自己选择制作的饭菜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没有被采用的一共有五天,具体吃的是干烧虾虎鱼、竹荚鱼干、意大利面、鸡肉鸡蛋盖饭、苦瓜炒豆腐。副食应该不需要说了吧。」 我将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的没有被采用的菜单列举出来。因为是去采购的日子所以品种非常丰富。 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情况的人,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听着已经不复存在的菜单。 「小绫一直都在说吃饭的事啊。」 我知道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被说成是贪吃鬼一样的感觉。 「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通过向这个比我大八岁的表姐讲述没有被采用的无聊日常生活,给寄给业界报纸的配图小文章提供材料来勉强糊口。虽然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原稿。 「吃饭以外的事情呢?」 「……什么都没有。」 「骗人的吧——小绫。你的眼睛是瞒不了人的。说到昨天,新学期开始之后难得看到你那么开心的样子。」 没有什么隐私。 「说了什么都没有了。」 凝视着我的目光逐渐逼近。我想着只有这家伙绝对不想告诉她。 优花没有看漏我的反应。一边向我施加着无言的压力,仿佛在说你隐瞒了些什么吧一般,一边标榜着自己拥有特权的立场。太差劲了。 「要试试去打工吗?」 她这是在威胁我要掐断我的经济来源。再强调一下,我没有隐私。 「开玩笑的。体感上薪酬只有五分之一吧。绝对干不下去的。」 平均下来认认真真干五天活才能拿到工资。实在是难以奉陪。 虽然还存在着花钱的日子没有被采用,从而能够使用五倍的工资的可能性,但这必须要钻得到概率这个魔物的空子。几乎可以在此断言,哪怕还没用到三倍的钱,我就会被迫面对空空如也的钱包了。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姐姐我开始担心小绫的将来了。能不能正经地去工作啊?」 优花发出一声叹息。 确实,我有这份自觉。那种正经的零售自己的时间来换取薪酬的工作肯定是不行的了。能不能吃得下用杀了父母的菜刀做出来的饭,这已经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随便去勾引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有钱公子哥吧。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五倍经验值还是有好处的。」 虽然装模作样地胡说八道了一通,但攀高枝这种事情根本不是我会去做的。 必须得认真地考虑一下将来该怎么办了。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能够让不能为别人提供什么帮助的人也正经地生存下去。 证明只需要一行。 能为别人做些什么才能拿到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 「呜哇……腹黑的小绫也好可爱。」 优花的后背微微颤抖着。 「……所以说,瞒着我的就是跟那个公子哥的恋爱吗?」 还以为非常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还是抓着我不放。就连我没有告诉她的事情里有我不想说的内容也察觉到了,这第六感属实妖怪。 「唉,不是什么恋爱。」 我放弃了。是的,最初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隐私了。 「跟班上的女孩子……那个……」 「跟班上的女孩子?」 「……稍微关系好了一点而已。」 我这样的人,交到了朋友。 时隔多少年了。一直坚持一个人走过来的我交到了朋友。优花会担心吗?而且是在不断循环的一天中也没有消失的关系。闻所未闻。 「呜u。」 没有说谎uso。 「哇啊uwa。」 不是值得那么退缩的事吧。 「花心大萝卜uwaki!」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对你认真过好吗。」 哇,这什么意思。这不就好像我是真的喜欢稻叶同学了吗。 「太过分了!人家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就这样抛弃人家,也太过分了!」 「收起你那糟糕的演技吧。」 我心累了。 对方可是个女孩子。如果是男生那还能理解。虽然说我精神上已经是个超过七十岁的老、太、老奶奶了……但是肉体还只有十五岁。正当青春少艾之年,所以是荷尔蒙泛滥,脑子抗不过本能的状态,就算对异性充满好奇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说是魔女但也是肉体凡胎。敌不过穿梭在脑内的神经递质。 也就是说,假如说,不过这也真的是真的很严重的事态了,我对稻叶同学产生love这种感情的情况有那么两种。要么实际上稻叶同学其实是个男生,但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无法退让,必须假扮成女生,而我的直觉无意识地让我察觉到了这一事实,要么我的身体比较奇怪,长着,那个,笨蛋看不见的男性器官。不管哪种都过于让人厌恶的二选一。 既然我觉得哪种都不是,那就已经不能称之为love,只是稍微有一点强烈的like而已…… 「与其说真的假的……那个,不如说真的太久没交到朋友,没碰到过一直持续到『下一天』的情况,所以现在正因为把握不好距离感而有一点不知所措。」 对,只是不知所措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那真是非常危险的事态了。 凝视着扭扭捏捏地找着借口的我,她的视线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淡。 四月二十一日b 稻叶同学差点迟到的日子很多。 虽然最初没有特别在意,但几乎每天都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的话,还是会有些在意的。于是我大概观察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掌握了一点规律。 稻叶同学的迟到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在某个日期必定迟到,或者在不断循环的同一天里会有偶然迟到的情况发生。 「家离这里很远吗?似乎经常来得很晚的样子。」 「没有。也不是那么远。只是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而已。」 第一节课开始之前,面对我提出的疑问,稻叶同学苦笑着说道。 熬夜,这就分成了必然与偶然两种可能。 如果原因是昨天晚上熬夜,那今天无论a或b,乃至于z稻叶同学都是睡眠不足的。如果不是这样还是差不多迟到了的话,那就是早晨起来碰到了强敌拦路。比如说,翘起来的头发压不下去。或者电车脱班了。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稻叶同学靠在我的桌边,像只小猫似的发出了声音。 「绫香——好困啊~」 若无其事地叫了我的名字。干什么,你这家伙,是玩弄少女心的坏人吗? 「好啦好啦。」 正因如此尽管拥有着一头美丽的秀发,稻叶同学总是很随意地扎上两根辫子。 「我说,稻叶同学,那个……」 正当我的视线落在她发梢的时候。 「稻叶~过来一下~」 从教室正中央传来呼唤稻叶同学的声音。是深安同学。深安夏目。整个班级里特别引人注目的女生,可爱的团子头让人想给她点上一万个赞。 稻叶同学一边「嗯嗯」地回应她,一边往深安同学和另外两位我印象不是很深的女生聚集在一起的桌子那里走去。途中,还不忘记往我这里深深一瞥。 「我给你绑个头发。」 「太好了——」 她将发夹、木梳、头发卡子与喷雾剂排列在桌上,仿佛来到了理发店一般。 如果按照初中之前严格的校规,差不多就要被拉到生活指导室去教训一番了,即使现在要是被发现了也会因为把无关物品带到学校来而被罚写检讨吧。 「让我看看你这头发的发质怎么样,欸,稻叶你这个吸血鬼居然长了一头那么顺滑的头发。」 「诶嘿嘿。」 吸血鬼,指的是夜行性吗。 深安同学的指尖没有半点犹疑。取下稻叶同学两根辫子的发圈,轻松地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她那美丽的发丝,然后用玳瑁色的梳子梳过。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稻叶同学后面的发丝就像丝线一般被梳理整齐了。 「说起来昨天无聊得要命,然后就看了看电视,fohnnys的林君note他——」 注:捏他自johnnys的林翔太。 「啊,那个我也看了。太厉害了。」 稻叶同学能够和任何人搞好关系。无论是班上的中心人物,还是不合群的人,都不会有所影响。从没听她说过什么外向内向。大概是因为她没有那种幼稚的感觉吧。比谁都要成熟,比谁都要自由。 「稻叶啊,跟……相泽同学,经常说话吧?」 「嗯。相泽同学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突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虽然不怀好意地偷听非常不好,但还是不由带着对自己的厌恶感听了下去。 「最好不要这么做了。」 恍若鲜艳的火箭一般的言辞。从暂停了一瞬的对话中,感受到了稻叶同学的动摇。 「欸?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这种事情,看看就知道了吧。」 那家伙很不妙。班上那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女生这么说道。追随者们无声地点头。 「不是特别不合群吗。也不像在好好听课的样子。明明笔记本上一片空白但是小测验都能拿到满分。」 「很厉害吧!」 「不是!虽然很厉害,但不是这样的!老师也很疏远她,也有人说是她收买了老师。是不是很可怕?」 完全不知道……原来别人是那么看我的。 「总之,那家伙奇怪得很所以别跟她打交道。离她远点比较好。不然连稻叶都要被当成怪人。」 心脏跳动得几乎发疼。并不是因为被当成了怪物。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我所在意的,只有稻叶同学会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她听取了这个忠告,今天被才采用了大概就会和我绝交吧。 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变成了近似祈祷一般的心情。 「嗯——」 残酷幼稚的种姓制度支配着班级秩序。人的集团内部必要之恶会支配人心。名为同调压力的强大暴力装置正欲启动。 「与我无关吧。」 稻叶同学像一条泥鳅一样灵活地钻出了那种支配。微微一笑,却不容置疑,深安同学与她的追随者们都闭上了嘴。 「好了,弄好了。」 深安同学像是不肯服输似的,语气冷淡地说道。 「好棒。深安同学简直就像专业的一样呢。」 「那是。要收你钱了啊。」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了一下后,稻叶同学回来了。轻快地坐在我面前,向我展示她大大的丸子头。 「相泽同学,你看你看。」 「嗯,很可爱。」 稻叶同学心满意足地微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仅仅一秒的沉默胜过一切雄辩。 稻叶同学想要跟我说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一起来吧。跟深安同学她们也友好相处吧。』大概是这个意思。 但是,全部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 反正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所以我不会向任何人诉求友情。只要这样,谁都不会积极主动地来与我搭上关系。这样就好。比起关系亲近了一次之后又被当成外人来对待要好得多。 「我觉得很合适。」 对稻叶同学无声的邀请,我故作不知。 用几乎想要哭泣的心情,称赞了唯一的朋友好看的发型。 四月三十日c 长假开始后,已经经过了九天。这么说可能会遭报应,但是我已经厌烦了假期。 过午时分,我抱着中意的靠垫,看着已经看厌了的时尚杂志封面(夏日之前,百变发型企划),反复回味着以前读过的小说。也就这点开心的事了。 优花哼的小曲在我的右耳边回荡。 「哼~~嘿嘿嘿~」 擅自把别人的头发编成三股辫,看上去心情非常好的样子。不过,本来也打算烤些饼干,所以帮我扎起来也挺好的。 说到发型,稻叶同学的团子头,好可爱啊…… 现在她在做些什么呢。对我来说长假已经到了第几天,但对稻叶同学来说才刚刚第二天,她一定还很兴奋吧。可能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也可能在和如山的作业艰苦斗争。说不定出门了也有可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怎样的发型,与谁……越想越不明白。我对最好的朋友一无所知。 对了。 「优花,让我练习一下。」 「亲亲的?」 「笨蛋。」 一边制止乱开玩笑的优花,一边站起身来指出让她坐的位置。 「小绫……不可以的,外面天还亮着呢。」 想着先给她来上一下,但优花的上半身敏捷地向后一仰,躲开了我的攻击。 「小绫啊……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流行暴力女主角了。」 「不加制裁的性骚扰只是性犯罪吧?」 握了握扑了个空的手,我那么说道。 「想要练习编头发。」 先学一点能做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的水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所以说,那个,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的头发?你头发还是比较长的,而且也很漂亮。」 「我的小绫居然有这样的恋物癖吗……」 「只是想练习一下而已,谁的都可以!」 别废话让我弄就是了,优花还要在哪里摆个半天架子。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自己的不也可以吗?长度也够了,而且很漂亮。」 「做法差太多了,看着镜子给自己弄和在别人脑袋上动手。」 我记住了既定的步骤,将唯一成功的经验在完整的记忆中无数次反复回想,使手法的熟练程度进一步得到提升。虽然不会忘却的记忆力就像拿不开的诅咒一样,但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有效利用。 真是没办法,一边说着,优花一边从我这里接过了靠垫。 「温柔一点啊。」 「嗯。」 取下素净的发圈,脑后的卷发平缓地在重力的牵引下垂到背后。头皮的角质层显出明亮的光泽,头发香水note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传来一阵高雅的香味。 注:日本一种专门喷在头发上的香水,同时能够起到保湿、修复发质等护发的作用。 明明只是优花这样的人,却仿佛正经的成人女性一般。 该怎么办呢。思路没法理清。 「喂喂——?」 「好了,安静一下。」 优花像是在催促我一样,歪过头来。 到处徘徊的视线,落在摊开的杂志特辑上。首先就从团子头开始试一下吧。决定好了之后动作就快了。一下子取过一把头发,用发圈固定住。这边稍稍留下一点后面的头发,看上去非常性感的发型完成了。接着要做的是…… 「就小绫的水平来说,还挺费劲的嘛。」 「等会儿就能习惯了。」 仿佛对待易碎物品一般慎重,但动作很快,牢牢地记住错误的做法,然后不再犯第二次错。指尖逐渐能够做出最合适的动作。如果说开始是在手工缝制的话,现在已经是在用缝纫机的水平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度,都和在自己头上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完成了。 「怎么样?」 「哦!不愧是小绫。」 优花也觉得是可以接受的水平了。看着梳妆镜,她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即使重重地摇晃也不会破坏发型了。已经抓到诀窍了。优花对着自己的脑袋扮鬼脸鬼脸傻笑的样子,总觉得像是年幼的小女孩一样。 她能喜欢太好了。那么,接着往下做吧。 「欸,欸?要解开吗?」 「是啊。今天之内要把这本书上所有的发型全部熟练掌握。」 「诶——~~~」 无视了不满的表姐,解开结扣又让它变回了齐肩长发。有一种把珍藏的沙堡推倒的爽快感。 五月十一日a 连休结束之后,教室里的气氛总觉得有些松弛。连休期间进行了充分的练习与想象训练的我充满干劲地想要立刻展开行动。 稻叶同学摆动着两根辫子,冲进教室的时候早班会就快开始了,所以没有时间向她搭话。所以第一次机会是在第一节课下课之后的课间休息。来吧,去搭话,去搭话了啊,冲呀。 「稻叶~,好久不见啦~」 初战受挫。 「夏目儿,还好吗~?」 又是深安夏目。不,不对的应该是犹犹豫豫的我自己。稻叶同学像平时一样催促地瞥了我一眼之后,就向教室中心走去了。 谈论着休息日去哪里玩了,如山的作业完成了没有,国民休息日早晨突然曝光的男性偶像的婚外恋绝对不可能之类的事情。眼看着稻叶同学成为了教室中喧嚣的一部分。 我简直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谁是你最好的朋友,这种话,害羞到就算撕开我的嘴也不可能说出来。但是我确实那么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却想着那种如果被人知道脸上能羞得连火都冒出来的事情。 说起来我看着像是很无聊的样子。就这样放着我不管了吗?察觉到这些,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惊。……在想什么东西啊我。不可能。太奇怪了。应该没事的。迄今为止都一个人这样过来了。交到朋友之后有什么变得奇怪起来了。 在迷茫于如何应对心中的疙瘩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到。 「对不起。」 「欸。」 不知什么时候,稻叶同学回来了。连三十秒都没有过去。明明应该是追随着她后背的视线,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相泽同学,刚刚有话想跟我说吧。可我却被别人叫了一声就立刻过去了。」 轻飘飘的,身体仿佛要漂浮起来一般。稻叶同学理解了我,注意了我,优先关照了我。飞上天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稻叶同学……」 「嗯?」 「……没什么。」 感慨万千的我却无法坦率起来。 真是,是想要白费稻叶同学的温柔吗。我是为了什么跟优花在一起练习的啊。 「嘻嘻,只是想要叫一声、吗?」 「不是的!」 不禁发出了响亮的声音。附近的小组都好奇地回过头,对上眼神了又匆匆忙忙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刺穿了我的胸膛。因为稻叶同学对我非常地温柔。 「那个,我也做得到的。……把头发扎成可爱的发型。」 「……!」 虽然稻叶同学一瞬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 「是吗!那么我想让相泽同学帮我弄一下。可以吗?」 ——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坦率,表里如一。是一如既往的稻叶同学。受到所有人喜爱,谁都无法模仿的太阳一般的友人。似是要从这份耀眼中逃离一般,我只能轻轻点头。 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拥有的社交性,我并没有。并非失去了。而是最初就放弃了。 即便如此也交到了朋友,虽然是偶然,但是终于相遇了。被称之为女人的性命也不为过的头发,也愿意交到我手上的朋友,我这样的人也拥有了。想到这里冰冷的胸膛里仿佛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 头发被托付给我了,心脏的表面波涛翻涌。软软的。就像小猫的毛一样柔软。细细的发丝柔顺地从我指尖滑落。 「相泽同学休息日做了些什么?」 「……待在家里,跟表姐一起出去玩玩,做了这些事情。」 解开两根辫子,利落地用手穿过发丝。熬夜一点也没有损害到她的发质,打结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就变得顺滑了。 虽然紧张得手都要颤抖起来,但还是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熟练动作覆盖了。不知道是不是护发素的味道,甘甜的香味钻进鼻腔,麻痹了我的前额叶。 「我们家去了仙台的奶奶家。」 「是吗。」 对话不可能继续下去。稍稍分一会儿心手指就会开始颤抖。 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扎好了一个漂亮的大小姐发型note。发量完美,平衡完美,持久力完美。令人满意的发辫造型完成了。 注:将长发上方的头发从两侧绑到后面打上一个结的发型,也被称为「half up」。 「相泽同学,难道是美容师吗?」 「只是跟表姐学的而已。」 「好厉害!不愧是小绫!」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厉害的,但是稻叶同学用热烈的目光看向了刚刚完成工作松了一口气的我。 虽然还想再和稻叶同学说说话,但是上课铃声响了。严格的数学老师,准时地大步走上讲台,让学生们将教科书翻到指定的页数。 上课时,时常转动身体来确认发型的稻叶同学,莫名让我觉得很可爱。 五月二十日a 稻叶同学经常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话。 那是仿佛能够预知未来一般的话语,总能让我感到惊讶。 「相泽同学,今天会被叫起来翻译古文。」 那是午休开始没过多久发生的事情。 「学号20号的应该是志津君吧。」 五月二十日,所以可能被叫起来的一般会是20号、25号,或者5乘20取前两位的10号。不过今天才是第一天,也没法说得那么肯定。 「即便如此被叫起来的还是相泽同学吧。不过,一如既往地立刻答上来了。」 充满自信的语气中看得出对我的信任,这让我十分开心。 「这是déjà vu吗?」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是一种明明还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却仿佛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感觉。稻叶同学这个与其说是既视感,不如说更加接近预知未来了。 「嗯。顺便今天直到傍晚之前都一直是放晴的天气。」 难道稻叶同学模模糊糊地记得同一天的循环?不不不,今天才是五月二十日a。第一次。虽然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但必须要说的话却是明确的。 「这个,最好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人提起。」 稻叶同学可能没有关系,但是人们在尊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的人的同时,也会感到恐惧。无法获得能够接受的解释时,这份敬意会轻易地转化成敌意。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吗?诸如此类,会萌生出猜疑之心。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面对眼底浅笑地说着玩笑话的稻叶同学,我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会被当成怪人的。」 仿佛看见了令人意外的东西似的,稻叶同学的双眼瞪得溜圆。 「我是不太介意的,但不想看到稻叶同学被那种眼神看着。」 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能承受得了,但如果稻叶同学遭人嘲笑,被敬而远之会让我感到不快。仅仅想象一下就觉得胸口十分痛苦。 「嗯——这样是不是有点狡猾?」 「……」 「我也是,讨厌别人说相泽同学坏话的。」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我很狡猾。将自己的事情束之高阁,却尽是要求稻叶同学去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 不用介意,我刚想那么说的时候,稻叶同学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明明下午的天气都能知道,却偏偏忘记了准备午餐。 「又忘带便当了吗?」 「嗯嗯,如您所言。」 语带哭腔。 「我要是稻叶同学的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稻叶同学经常会忘带东西。特意早起做好的便当被忘在家里还是挺让人很伤心的。想了想,如果给优花准备的便当被扔下不管,一定一个月都不会给她做了吧。不过对我来说的一个月,现实里一周也没到,一直在那里生气也很消耗体力。就算如此,也不是说就能原谅了。 「非常抱歉母上大人……但是相泽同学生起气来的样子我不太能想象啊。」 稻叶同学向着天花板演戏似地道起歉来。我觉得应该不会传达到的。 「这样吗。」 稻叶同学刚要肯定,还没说出口肚子倒是又叫了起来。 「唉,真是没办法。」 我把包裹递给了稻叶同学。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甜。 「这、这是……」 薄煎饼。虽然不是便当但是当成点心还可以。 「神仙呐!」 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有什么神仙。 「红茶也有。」 「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要问为什么准备了煎饼,也不是专门在找机会想要一起吃。本来是准备自己吃的,不喜欢甜食只是临时想出来的。我才没有说谎。真的。真的是真的。 幸好稻叶同学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 「是吗。真是很少见啊。」 将水瓶放在桌上,午餐时间开始了。 窗边和煦的阳光中,与朋友一起用餐时特别地想到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比如被喂食的野生动物无法回归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好好吃!」 「谢谢……」 五月下旬的阳光是柔和的,稍一愣神就要陷入沉睡一般。 入学半年以来,不对,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总是与稻叶同学一起度过的。 毫无疑问对我而言她是人生中最好的朋友。虽然对稻叶同学而言我可能只是很多朋友中的一个。 稻叶同学果然很受欢迎,班上到处都是她的朋友,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大概一周只有十次左右。可能我也学着稻叶同学一样扩大交友圈更好一些,不过可惜我还是一成不变地习惯一个人度过。 说句实话,虽然还是寂寞的。 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但是友情并不是应该独占的东西,不如说一般而言应该是逐步扩大的。擅自将其过高定位然后觉得寂寞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但是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即使关系变好了,第二天说不定又变回外人了。说是厄运也不为过。如果和谁变得亲近了,那天就不会被采用。即使是同班的小谷同学。 经由稻叶同学全部七天,逐渐能够亲近地对话了。一般来说已经能够称之为朋友了,但现实并非如此。 稻叶同学是例外中的例外。 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敏感,但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即使与好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摆出一副和我不熟的态度仍然无动于衷。这样的经验不断循环,无数次不断循环,而且不能忘记。人至少会变得胆怯。 无法一起用餐的日子的午后,稻叶同学总是像在补偿我似的会跟我说很多话。似乎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必要的内疚,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些高兴。 「虽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动着筷子的时候,稻叶同学也没有看向我,突然就开口了。就她而言,这已经是挺吞吞吐吐了。 「等我长大了,会变成魔法使。」 过于突然的坦白让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句台词过于跳跃,以至于让我深信是不是其他人在聊什么游戏的话题,简直像是恶作剧一样。 但是记忆中那个确实是稻叶同学的声音,就连她嘴唇的动作都印在记忆中。 为什么这个时候? 为什么跟我说? 不如说,魔法使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什么?」 稻叶同学像是想要再次确认一般地说道。 「是魔法使。」 「是、是吗。」 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但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魔法不可能存在。所有的戏法都有诀窍。虽然西瓜与葡萄可以取走种子,但戏法却不可能不用到诀窍note。 注:诀窍与种子在日文中是同音词,发音都是タネ(tane)。 但是,我的记忆力却仿佛在说魔法的存在也是可以允许的。 「可以详细说说吗?」 「你相信我?」 我无言点头。 我的记忆力,也是魔法。没有什么诀窍只是不会忘记的魔法。如果脱离现实的现象被称为魔法,那么这个头盖骨中正是欣喜雀跃的幻想本身。虽然这份幻想的本质是平凡与无聊。 「虽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但是我不久之后就会变成魔法使了。记得对其他人得保密啊?」 「梦想是成为魔术师吗?」 「不是,不是那种。是飞在天空中挥舞魔杖的那种。」 「……」 想象了一下她挥舞着魔杖,在半空中播撒下闪闪发光的星辰,随着星辰的指引,不知从何处涌现出童话般的矮人军团。脑子里其他的想法都被这些清扫了出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骗你。不过,那个,在人前是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像是要平复一下心情一般,稻叶同学抿了一口红茶。 稻叶同学稍微有些心虚的目光,顾忌到周围而压低的声音。她身上所缠绕的气氛真的让我觉得仿佛现代也存在着继承了秘密仪式,避人耳目地生活的魔法使。 可能是我表现出了深思的样子。稻叶同学稍稍圆了一下场。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奇怪的话。」 本该接着说下去的是,不相信也没关系的,但这样太过卑微的话稻叶同学是不会说出口的。 而我选择了相信稻叶同学。即使今天变成了不曾发生过的一天。 稻叶同学不自然地强行转变了话题。 「真的很谢谢你的薄煎饼。作为回礼,给你这个。」 稻叶同学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与绑住她两根辫子的发圈非常相似。在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很快地帮我扎起了辫子。 「帮你戴上了。」 面部神经完全罢工了的同时,因为稻叶同学离得太近,以至于我整个人像石头似的完全无法动弹。只有鼻尖传来了稻叶同学身上好闻的味道。 「那、那个。」 「如我所料!好可爱!不如说你的头发也太好看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佛被施加了石化与沉默的魔法。 「啊,相泽同学好可爱。那是什么。」 结果被附近经过的小谷同学打趣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如坐针毡。只是因为小谷同学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对我这样冷淡的女人也很关照。 我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而已。 啊啊,就算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脸热成这样一定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p003 「稻叶同学。怎么好意思呢?我不能收的。」 「没关系。非常地合适。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取下来。」 啊,嗯,确实。这就是魔法。因为被施加了诅咒所以取不下来。 说不定稻叶同学已经是真正的魔法使了。每天夜里翱翔在星空之中,所以早上才看上去那么困倦。稻叶同学贴着还沉浸在空想中的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今天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天。 把收到的发圈当成传家宝吧。 不过,这种大概,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 五月二十日b 醒来之后的第一感受是,昨天没法继续下去的遗憾。 再加上昨天,稻叶同学说的魔法的事情还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无法阻止昨天的消失。也没有办法提前知道,哪一天会被采用。七十五年里一次都没有找到过。无法守护那些独一无二的日子。 但是,必定会有经历过的一天被采用。如果有希望被采用的日子,那只要试图度过与之相似的一天即可。 已知的是,今天稻叶同学来学校的时候会忘带便当。 「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累?」 因为早起做便当了。 「我带便当来了。」 准备好便当带过来了。并不是想要发圈。也不是想要她说我可爱。绝对不是。……绝对。 表面上好像是一反常态,就算被怀疑也无所谓的态度,但事实上就连稻叶同学不是那种会对天上掉来的午饭产生疑问的性格也在我缜密的计划之中。我就是,这样腹黑的女人。以前就有那么个说法了吧,要抓住她的心先抓住她的胃。不是吗? 「欸,真的带了啊?但是可以吗?」 「两人份的,不用客气。」 「是不是准备好带给哪个男生的呢?」 「不是不是。」 尽管差点噎住了,但还是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静。那种对象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种交流之前好像也发生过吧。虽然对稻叶同学来说应该是第一次。 总算没白忙活(?),今天中午也能和稻叶同学一起吃饭了。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这种老生常谈虽然是事实,但不去改变也是可以做到的。 结果,就连意义不明的部分也没有发生改变。 「我,以后会变成魔法使。」 「是、是吗。」 「嗯。」 又在奇怪的时间开始了关于魔法使的自白。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连续两次就不再是偶然了。稻叶同学今天从最初开始就坚定地想要告诉我这件事。她是认真的。虽然还不能判断是真的认真的,还是真的想要来逗我。 「啊,刚刚好像既视感了。」 「既视感了,这种说法很有趣。」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意思是把还没看到的东西当成已经看过了的错觉,差不多就是『啊,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样的感觉,所以和我是无缘的。因为我全部都记得。 「嗯。感觉之前也跟相泽同学说过一样。明明不可能会说的,这种奇怪的话。」 「是啊。今天第一次听说。」 说了哦,就是昨天说的。 只是忘记了而已。 虽然我也想说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却不像稻叶同学一样能够鼓起勇气。 「是不是梦里说的?」 话说回来,虽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梦里,但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应该适可而止。仿佛在说自己是亲近到能够出现在对方梦里的关系。 但是。 「说不定。」 稻叶同学理所当然似地微微一笑。 一夜之间大概会有五次快速眼动睡眠,也就是说应该会做五次左右的梦,但是大部分都不会被记住。虽说似乎在梦中看见一部分没有被采用的事情也是可能的。 顺便说一句,我从不做梦。 五月二十三日a 事件的征兆出现在周末。周六的最初那天。看似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 优花没有来。 明明说过今天会来,但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过来。 我的工作日连起来大概平均25天。虽然身体的疲劳不会积累,但精神会逐渐疲倦。但另一方面,也有每周能获得平均十连休的好处。 因为休息时间很长,所以当然患上了海螺小姐综合征note。发病时间大概是从星期日b的傍晚开始。同一个日期一次就结束了的情况基本没有,但是两次结束的情况是有一些的。一想到第二天就是周一会心情忧郁,这对魔女与普通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注:《海螺小姐》是1969年开始日本每周日晚上播放的国民动画。海螺小姐综合征指的是,看到电视上播放《海螺小姐》想到第二天要上班或上学,心情就会感到忧郁。 相反,周六a对我来说差不多是每周最兴奋的一天。 接到电话的时候大概是中午时分。 「今天会稍稍晚到一些——」 「不来也没关系。」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会给你带礼物过去所以期待一下吧。」 明明自说自话地说完挂断了电话,直到晚上九点都没有露脸。 也不是说在等她。只是不早点来也没法收拾餐具,洗澡的时候过来也很麻烦,想着跟她一起吃饭所以肚子饿得扁扁的。 电话也完全不接。 这家伙,怎么回事。 五月二十三日b 「今天会稍微晚到一些——」 「会带礼物过来是吧。」 「嗯……?难道说是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次。顺便『昨天』你没有过来。明明说会来的。」 这天优花果然也没有来。 我应该立刻去确认她没有来的理由的。 五月二十三日e 鳕鱼意大利面已经吃腻了。 原本没有预定却出去购物的理由,追根究底可以以此一言以蔽之。当然还有几个其他琐碎的理由。比如说,反正优花也不会来,晚饭就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顺便把该还的书带到市立图书馆去;还有周六鸡蛋会有促销活动。只要有了鸡蛋,总能做点烤制点心。 不过,各种理由里最主要的,我觉得还是吃腻了鳕鱼意大利面。 我每天的乐趣也就只有改变菜单,所以为这些花心思我不觉得辛苦。 这就是我出门购物的来龙去脉。 回家路上,亲眼看见有人被车撞了。 知道了直到『昨天』为止优花都没有来的理由。 沿着家门前的路略微向前一些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来回了三十年的小学校门前的路。响亮的刹车声吓得我缩回了脑袋,再回头一看,人行横道线上一位年轻的女性摔倒在了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上。 瘦弱的身体弯曲成了“く”的形状,长长的手脚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身体从急刹车的汽车上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上。只有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的脸庞。 「欸……」 脸色顿时煞白。 是我熟悉的面孔。 骗人。一边逃避现实,一边从海马体中将那仅看见一瞬的容颜提取出来,在脑海里重新描绘了一遍。 「你,在那里——」 在那里干什么啊。干涸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明明精神已经错乱,心如刀绞得几乎要发出惨叫,意识却不知为何还是清醒的。 头脑还有些冷静的我,眺望着已经骚动起来的附近一带。一只手拿着电话喊叫的大叔。远远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年轻人们。驾驶座上愕然的司机。 余光扫视到这一切。呼吸变得像狗一样急促,我竭力压制住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我蹲在鲜血淋漓的她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发丝垂落,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骗人,正那么想着的同时,她纤细的鼻中滑下了一道粘稠的血丝。 脸上依旧是那副笨蛋一般无忧无虑的神情。仿佛都没有察觉到被撞到了似的。 这就是她平时的表情吗。 每次,造访我房间之前的表情。 「优花……」 说了会来却没有来的理由,就是这个。 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能做的,只有近乎愕然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优花。 无论谁都看得出……再往后的就不想说下去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日常是终有一天会结束的。而且它的到来毫无征兆。 难得入手的特价鸡蛋,扔出去的瞬间从购物袋里散落一地。蛋壳破碎,里面的蛋清与蛋黄从盒子的缝隙中流到地面。我只有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汁水在地面上逐渐扩大。 感谢,抱怨,想要传达的言辞细数不尽。 想要向她道歉。我总是无法变得坦率,一直都是那么孩子气。还有想要她告诉我的事。到底是中意什么地方,才会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但是已经无法传达了。 她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我也并没有被养成会相信存在来世的性格。 原本人的死亡对我来说仅仅是想象之中的事,但如今却呈现在了我的眼前。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死去的人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同一天平均会持续五天。今天就是那个第五天。发自内心地希望还能有明天,从心底祈愿会有下一天,我并不安稳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三日f 无法向死去的人传递任何信息。……除非时光倒流。 是的,我拥有这项特权。重复到令人厌烦的日子,唯有今天是我强力的武器。 心不在焉地迎来了第二天早晨。……开玩笑的,我可不是这种可爱的女孩子。第二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决定了。先是打电话,然后还是打电话。 上午七点十分之前。 第一次的电话并没有接通。可能她还没起床。像是要叫醒她似的我继续站在那里打下一个电话。直到她接起电话为止都会继续打。不听到她的声音我没法安心。即使连续听了十分钟单调的提示音,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没有那个空闲。 她还活着。 应该还来得及。 在『昨天』被采用之前,还有时间。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虽然无法改变,但降低概率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绫?」 「优花,还活着吗?」 可能声音太响了,从优花的扬声器里传来的我的声音被话筒收音再次传回了我的耳边。我听着微微有些偏差的自己的声音,努力取回冷静。 「早上好——还真是过分的招呼呢,小绫。」 「闭嘴。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另一侧的优花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会死吧。 「……」 「回答我!」 「明明是小绫说的,闭嘴!」 「不要真的闭嘴啊。」 就在前一天,亲眼目睹对方死在面前的我,与正安稳地过着周六早晨的优花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温差。 「诶嘿嘿,正巧刚刚在找高跟鞋~小绫打电话给我真是很稀奇呢,不过那么紧张的声音感觉暴风雨要来了一样……是不是带把伞出门好些呢。」 在做出门的准备吗。虽说是休息日但也太早了些。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电话另一侧传来鞋柜门咔哒咔哒的响动声,含糊不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偶尔听到的沙沙声应该是尼龙伞摩擦产生的吧。似乎房间里非常凌乱。 「你是准备出门吗?」 「嗯。回来的时候去小绫那里转一圈~」 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优花在这个5月23日的周六,每天都采取了相同的行动。那也就是说,尽管我不知道但5月23日的a、b、c都……最糟糕的想象掠过脑海。 「等,等一下!今天一步也不要从家里出来!」 明明是电话边却不由地发出大声的喊叫。 沉默即是雄辩,优花的迷惑透过电波传递了过来。 「就算是小绫的请求也不能答应了。今天是和高中时代的朋友时隔两年的再会。吃完中饭去买点东西……我期待了好久呢。」 无法阻止。 今天,这一天优花出门的概率非常高,并且会有不低的概率遭遇交通事故。 你会死的。 这么跟她说能不能劝住优花。能不能让她取消外出的预定。 「等等……」 声音沙哑了。 不会答应的吧。就算是我也不会因为出门前收到死亡通知而改变行动。只会怀疑对方精神是不是正常。那么—— 「嗯?抱歉,我要挂了。正赶时间……小绫?真的很抱歉,之后我再听你说。」 ——我的话语没有传达到……? 冷眼旁观她的命运,就这样让她去送死? 不可能。 用像蚊子一般的声音,我挤出了一句话。 「我什么都做……为了我,今天留在家里。」 绞尽脑汁,用尽本就没有多少的智慧,最终得出的答案只有哭着哀求。 「嗯~~?」 优花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总是不肯听人说话,厚脸皮,多管闲事,爱撒娇,一不留神就往别人怀里钻毫不知道保持距离的怪人,但我从没想过让她去死。 「怎么回事~?小绫好奇怪。」 不如说我会觉得困扰。 代理监护人的她如果死了,我可能就走投无路了。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那也没有办法了。」 她叹了一口气,那么说道。 「一整天都要宅在家里的话,那今天小绫就到我家来吧。」 这句话是多么地让我安心啊。 这点事就能让她不出门的话,那简直是小事一桩。 走在五月早晨清凉的空气中,我边走边想。 这个国家一年遭遇交通事故的大概有五十万人。 假设总人口是一亿二千万,那么每个人一年之内遭遇交通事故的概率就是0.42%。 如果平均寿命算作80岁,三分之一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会遭遇一次交通事故。 虽然之前没有算过,但意外地是难以小觑的概率。 穿过住宅区的道路,望着小轿车的背面祈祷它安全驾驶。 你,或是你的双亲,也可能是你祖父母中的哪位,一生一次可能会遭遇或引起交通事故。如果不是的话,那可以自认为非常幸运了。 人很容易就会被车撞倒。我昨天所见的绝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 如果不愿意的话,只有在汽车通行的时候倍加小心,或是循环同一天去向概率祈祷。 到达优花所住的出租公寓时,得出了这个小学生也知道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大学毕业的同时,优花开始了独自生活。在距离我房间大概十五分钟的地方租房住了下来。虽然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来过,但循着贺年卡上所写的住址,找到了这间带有漂亮的自动锁的混凝土建筑。 「早上好——进来进来。」 门铃对面传来的声音,是我整整一夜都想听到的声音,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完完全全地恢复了平静。虽然是那么想的—— 「小绫!?」 ——看到她身姿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平衡。 「太好了。真,的……太,好,呜啊。」 鞋也不脱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绫!?那么想见我的吗?不不不骗人的吧,吓我一跳。姐姐可不会被你骗了的——欸,小绫?……绫香同学?是不是玩得久了点?已经可以公布真相了哦?喂喂!?」 躺在还活着的她的臂弯里,我感到了安心,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还活着。身体是暖的,炽热的心脏跳动着。仅此而已就让我感到开心,也感到悲伤,靠在她背后抓着针织衫嚎啕大哭。 「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孩子啊。」 优花静静地守着我。 毫无疑问的失态。惊慌失措,嚎啕大哭,这样的姿态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她还活着。 十分钟,十五分钟,她耐心地等待着休息日大早上跑到家里大哭的表妹平静下来。 谢谢你活着。就在我真心地那么想着的时候。 「吸——吸——味道好好闻。」 「喂。」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哭的时候去嗅别人的脖子。 哭着发表抗议准备从她怀里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总觉得,心情好起来了。」 「别说傻话了快点放开我……呀。」 「知道跑到单身独居的姐姐房间里来意味着什么吗。」 被抱着的时候,狠狠捶了一下她的后背。 白痴吗,这家伙。 「小绫,之前说过什么都肯做的吧。」 「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忘记了。」 真是令人遗憾的成年人。 抓着一如既往的优花的后背,我感到无语的同时又表达了谢意。只在心中。 经过的客厅不带任何讽刺的含义,也可以说品味很好。即使要交换房间,我也愿意。房间里光线很好,打开大大的窗户,五月清凉的空气吹进室内。房间深处放置的带腿餐具柜里摆放着有趣的小东西,香龙血树的花盆不禁吸引了来客的眼神。仿佛放在心里被治愈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 矮桌上放着两人份的咖啡,蒸汽飘在半空中。并排坐在沙发上,饮下褐色的液体,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你死了。」 「这还好好活着。我已经死了吗?是妖怪吗?难道……是『昨天』?」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怎么会。你在捉弄我吧?还是认真的?」 战战兢兢地询问我的优花脸色似乎有些发青。我不是那种会为了恶作剧而在旁人面前嚎啕大哭的可爱性格。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优花的脸色才会发青。 「说了是真的。就在那个小学校门前面的人行道上被汽车撞了,像个笨蛋一样地被弹飞出去。死法惨烈到会让人觉得如果死得好看点就好了。你原来脑袋里也是装了脑浆的。」 「欸,欸——」 我们坐在一起,彼此都是一副阴郁的表情。仿佛在聊着恐怖电影的感想。 人这种生物,死的时候也好,死了之后也好,都不是能放松心情的事情。 「那明天……那个,到了5月24日之后,我有多少概率会成佛?」 「……」 就是那么回事。 优花如果只是『昨天』遭遇了交通事故,最乐观的也有六分之一的概率最坏的结果会被『采用』,最糟糕的就是我没有目击的情况下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如果是这种情况有六分之五的概率她会死。即便是83%也不是能够觉得没事的数字。我应该在所有的5月23日结束之前,做好与优花死别的觉悟。尽可能地减低第二天受到的打击。 「这样——」 那真是让人悲伤啊,优花仿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一般独自嘟囔了一句。 没有实感吧。贴着同样日期标签而实际发生在另一天的事对一般人来说只是像昨天晚上做的梦一样。不过对魔女来说,几乎是预知梦一样的东西了。 「但是,如果你死了会怎么样呢。」 优花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似的说道。完完全全地振作起来了。态度改变得太快了。 「欸……?」 「不用摆出那么意外的表情吧」 我不知为何愣住了。 「你,没事吗?」 「说不定明天就会死了?不是没事。只是,就连今天也像已经死了一样的度过感觉很浪费。」 爽朗的神情仿佛那万里无云的晴天,若无其事地那么说着的优花看上去非常耀眼。 「而且难得有小绫和我一起度过这说不定会成为人生最后一天的日子。」 双手包裹着咖啡杯,优花直直地看向漆黑的液面。 恨我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告诉了我这件事。那么骂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将人生最后一天用在与旧友的重逢上。 同样面对一个人的死亡,她与我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23岁的女人即便如此也要毅然向前,自称75的魔女却悲伤痛苦地嚎啕大哭。 这样不就不知道到底是哪边更加年长了吗。 「比起这些,小绫觉得只有自己不会死吗?小绫如果运气不好也是会死的哦。」 我终于能够虚张声势地说出一些挖苦的话了。 「只有像你那样的死法我是敬谢不敏的。」 「我也是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仿佛还记着一样,优花撒娇道,两个人小声地笑了起来。 难得优花都提出来了,就稍微思考一下吧。 我目击到的是优花5月23日e的死亡,这里就假设如果那里被撞了的是我。穿过人行道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失去平衡,就那么摔在泊油路面上。在陷入恐惧的那一瞬间之后,就那样迎来了5月23日f的早晨……? 大概,一定是这样的。无论好事坏事都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今天』。 虽然不知道会循环几次,如果有的话5月23日g也好h也好,都是有可能有的。只是5月24日a会变成什么情况,这就完全不知道了。如果5月23日e被『采用』了,我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无法迎来第二天早晨。 总有点无法释然。 如果昨天被采用了,那么昨天因为事故丧生的我就不会醒过来。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我怎么能够确认自己不会醒过来? 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我死去的那一天绝对不会被采用呢?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想去实际试一试。这种事情,还是太可怕了。 「一副只有自己不会死的表情。太狡猾了。」 「哪里狡猾了,现在也在拼命不让你死吧。」 「救命恩人啊。」 「是啊,快点感谢我。」 「必须要用上一辈子来报恩了。无论是健康的时候,还是生病的时候……」 「太沉重了……」 靠在我身上的优花略微有一点重。体重压在我身上,体温传递过来,本会觉得烦躁的事情,不知为何特别开心。 我带着几分无聊的好奇心偷看她的脸,只是说说话就会心情那么好,不禁想要让她露出更多各种各样的表情。 「呐,小绫。我已经说了五年的喜欢了吧。」 「是啊,赶紧厌了吧。」 「五年都一直在向你求婚为什么还不肯答应呢?」 「只有五年而已。」 对七十五年也活过来了的魔女来说就跟昨天一样的事情。事实上也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回想起来。笑嘻嘻地靠近十岁的小学生那么说着的变态。 「那对小绫来说应该都已经25年了吧。」 令人颤抖的现实。 度过了普通人差不多一生的时间,虽然令人惊讶地没有任何可喜的变化,但是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优花都在我身边。除去双亲与我度过了最长时间的人,与一起待了第四久的人之间有20倍以上的差距。 脚下不禁变得柔软了一些。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时间来决定的…… 「也……是啊」 「25年都一直在来往吧?这已经是事实上的结婚了吧?25年已经是银婚了。小绫不说话的话就像个小公主一样,这已经是走婚了吧,是平安时代啊。」 不是,这个想法很奇怪。 「太糟糕了。绝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看源氏物语了。因为光源氏的脸会变成你的。」 「那小绫就是若紫了呢。结婚吧。十五岁的幼妻!味道好好闻,斯——哈——斯——哈——!」 太生气了感觉太阳穴的神经都要断了。虽然很想出手收拾她一下,但今天还是算了。万一碰到的地方不妙,不小心让她死了也很麻烦。 对着这个尽情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一副恍惚神情的成年人,至少拼尽全力地想给她浇上一盆冷水。 「身体里已经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婆了所以快点住手。」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改变。 最多只能降低被『采用』的概率。 整整一天,都在表姐的房间里度过。完全没有外出的想法。一起喝着茶,看着网上放映的电影。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完饭,坐在餐桌边用餐,洗完澡问优花借来了睡衣。 夜幕降临,耳边清晰地传来优花的呼吸声,我闭上眼。她平时似乎睡得更晚一些,但配合我的作息早睡了一些。我一到晚上十点困意就会突然袭来。 「呐,优花,还醒着吗?」 寂静到耳朵有些发疼。其中唯有睡着的呼吸声还在回响。 「求求你,千万别死了……」 明天早上如果能在她的房间里醒来就好了。那么就能立刻知道哪一天被采用了。 只有这天,清醒得有些难以入睡。伴着不断膨胀挥之不去的令人讨厌的想象,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四日a 优花的运气很好。漂亮地回避了极高概率的落选,在名为概率的死亡游戏中生存了下来。 早晨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因为我觉得如果优花还活着,5月24日我醒过来的地方必须是在她的房间。 想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小绫居然会给我打电话叫早真是太开心了」,听到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传来,浑身的力气都放松了。字面意义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整十分钟没能动弹。 但是,这样就好。 我最糟糕的想象,没有变成现实。只是这样就好。 即使如此,也不会忘记。 她鲜血的温度,与失去力量的身体的柔软。搭上脉搏时指尖没有任何感觉,心脏是多么冰冷,我都清晰地记着。一直,直到死去为止,一直,都会记着。 第二章 和好的魔法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初三的秋天。 那是下一周就要提交美术作业的一个周五放学后发生的事情。 「哎呀,好漂亮。」 「浜野……亚里亚同学?」 积雨云的季节结束后退出社团,欣赏红叶的文化祭也差不多结束,同年级的学生们清一色都进入了备考模式。我还清晰地记得,同学们仿佛没有周末一般,反复来回于学校、自家与补习学校。 优先学习考试科目,音乐课与体育课变成了宝贵的休息时间。美术课几乎一半的学生在做其他事。不用说也知道画画的作业,根本不会有谁认真地去完成。最优秀的作品会被做成毕业那天发放的学校杂志封面……嗯,真是太好了呢。 「相泽同学!?是不是!?原来你画画那么棒的吗!」 例外的只有把升学考试当成文字默写考试的我,和转校生浜野亚里亚。 第一印象是『真小只啊』。 金色的波浪卷发看着就很柔软纤细。皮肤很白净,所以看上去也像白色似的睫毛勾勒出一双大眼睛,虽然身高很矮,但是手脚颀长,虽然穿着一样的制服,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年级的学生。 「像照片一样……比照片还要美……」 「谢谢。」 如同疼惜忘却的岁月而编织出文字的神官一样,因为无法忍受循环的无聊我学会了画画。 那是四岁的时候。 在被托付的幼儿园里无法融入周围的我,获得了名为蜡笔与画纸的朋友。虽然没过多久又认识了名为彩色铅笔与颜料的英雄,但因为害怕受伤和误食所以被禁止带到园内。 总之绘画接受了我无法忘却的诅咒。 只有在这个领域,它才能成为纯粹的才能,而不是怪物。 毕竟只要学会一次的技法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再现。也没有空白期。记忆力与照片没有差别,所以印象的精度是绝对的。伟大的前辈们精妙细致的作品也是只要看过一眼,无论多少次都能在脑海中再现。再加上练习时间非常的充分。 「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些技巧的?」 「要说是哪里……书上?还是美术馆?」 浜野亚里亚劲头十足。 圆圆的眼眸闪着光芒,整个身体都向我靠过来。额头几乎要贴到素描本上一般,看着她着迷地探着头看的模样,我想她真的是很喜欢绘画。当然上进心多得有些过分。 p004 「是自学的吗?老师是谁?」 「嗯——莱奥纳多?达?芬奇?」 「请回答活着的。」 没有什么能够称之为老师的人。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古典,或者说是我自己。 我自己虽然活着是活着。将手放在胸口会感受到心脏在跳动。但是,并不是人吧。我觉得……他们和我的差别太大了。不管是看到的东西,呼吸到的空气的味道,还是对时间的感觉。当然人生的意义和生死观也不同。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是——这样的吗。」 她不甚流利的日语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却因为西方人的外貌而变得和谐了note。 注:在原文中用了很多片假名和促音,以此来表现浜野亚里亚日语不是很标准。 「我的素描本你也给我看看。」 「嗯。」 递到我手中的素描本上,栩栩如生地描绘着中庭的自然景物。 即使在年级里也可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水平了吧。 「在马赛note和达喀尔note学的。」 注:法国境内第三大城市以及最大的海港,市内有马赛美术馆。 注:塞内加尔共和国首都,达喀尔艺术双年展是非洲规模最大的艺术双年展。 我想象了一下这位小画家迄今为止的人生。大概先是在马赛学习。在与蒙蒂塞利与保罗?塞尚note曾有因缘的土地上被赐予画笔,然后在达喀尔继续绘画生涯。 注:蒙蒂塞利与保罗塞尚都是法国早期印象派画家。 我好像也能交到朋友了,并没有那么天真地感到高兴。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会被采用。 「浜野同学很喜欢画画呢。」 「当然了!」 一边交还素描本,一边谨慎地选择话语。 「看得出花了很多功夫,我觉得画得非常漂亮。」 怀着希望能够和向我搭话的她继续对话的心情,压抑着兴奋得有些变尖的嗓音,简短地说道。 「相泽同学,也画得很好!我非常期待你的完成作!能不能给我看?」 「嗯。」 「一定要的!要比赛个高低。」 「比赛?」 「因为是contest。」 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啊,虽然那时我就那么想了,但还是太天真了。我虽然也是不太服输的人,但和浜野的不服输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次日,第一眼看到我的画,再次初次相识的浜野亚里亚呆站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 「转校生的浜野同学是吗。请多关照。」 我静静地观望着她的反应。 「难道是,美术的作业吗……这个。」 能得到她的好评吗。说不定能够一起聊聊喜欢的作品。这样的美梦只持续了仅仅一分钟。 「学校的作业一般来说会做到这种程度吗!?一定是作弊的!」 那幅画点燃了浜野的激情。 那双眼眸中清晰地浮现出厌恶、恐惧与轻蔑的感情。 突然出现的成品。对没有看到绘制过程的浜野来说,就像魔法一般吧。 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似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什么都没有办法对她说,只能目送她跑开的背影。 不是她说期待我完成作品的一天吗。我没有错。为了能够让她看到特意早起完成了这幅画作。我没有错。无论在心里反复推敲多少次,我的心情都没有变好。 大概,浜野亚里亚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吧。 因为外貌非常引人注目所以浜野的周围一直围着人群。但人群中央的她却是孤独的。虽然回到了祖国,但却只能理解大概一半的语言。能够作为精神支柱的只有绘画。在西方学到的绘画技巧拯救了浜野。一定是它使浜野变得自信,给予了她向前迈进的勇气。 我也是,如果有人能够认可我…… 如果与浜野最初相遇的那天能被采用就好了,我无能为力地想道。明明交到朋友的日子不可能会被『采用』。我的运气就是那么不好。 即便如此『采用』的依然是被浜野痛骂的那天,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残酷,那么的爱捉弄人。一千天之前发生的事所带来的痛苦记忆依然没有半点淡化。 六月十八日d 「相泽同学?」 听到呼唤声回过神来,稻叶同学正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我。近得让人有些心跳加速。我不自然地挺直脊背,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大概,我发呆了吧。一想到以前的事情就不太会留意眼下。可能也是因为回忆太过鲜明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放学时间,教室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人。 「如果是我的错觉的话,那就先说声对不起。」 那么说着的同时,稻叶同学向我伸出了右手。我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不过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了?」 「相泽同学,露出了很寂寞的表情。」 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晃了一下。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将视线转向窗外,轻轻地说道。正值梅雨时节,窗外的天空中雨云密布。 「错觉而已。」 放在稻叶同学手上的手指缩在一起。笨拙的指尖胆怯地缩成一团,像是在依赖她似的。 「是吗。是错觉就好。」 「嗯。……谢谢。」 平时总是很喧闹的教室里,现在却平和得连雨声都能意识到,平时总是处在大家中央的稻叶同学就在我身边。看穿一切的眼眸,原谅了我的逞强。不需要任何言辞,只是握着我的手,待在我身边,仅此足矣。 浜野同学和我是一样的人。 完成了的画作折断了一直支撑着浜野同学内心的那根轴。 原本不可能达到的绘制速度与精度。对深信无人能敌的少女来说,这样的非现实已经过于充分地能够击碎她的骄傲了。 而使其成为可能的是无法忘却的诅咒。只要看过一次的景色就不会忘记,偶尔成功完成了一次的手势能够完全记住,犯过的错误就绝不会再犯第二次。就是这样完全的记忆力。 如果父母能够认可我,我也能够面对这个诅咒。父母双方中的一个就可以了,只要说一句「绫香真是厉害啊」,诅咒就能彻底转变成祝福。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变成让我前进的勇气。 就能让我抬头挺胸地生存下去了。 六月二十二日a 进入梅雨季之后的第七十二天。 木野花高中的课程计划中艺术科目是从音乐、书法、美术三项中选修一门,所以我和稻叶同学正并排坐在中庭描绘紫阳花。 紫阳花是能够代表梅雨季节的花,预备知识充足也很有描绘的价值。颜色也鲜艳得让人眼前一亮。美术老师让我们在学校里找创作主题的时候,我就觉得只能是它了。 虽然不太凑巧天气阴沉令人略感寒冷,但和稻叶同学一起聊天画画的时光非常快乐。今天应该也会是很快乐的一天。应该说已经是很快乐的一天了。 「最近父亲经常在我耳边啰嗦说什么快点长大……相泽同学,没有这种困扰吗?」 稻叶同学略带叛逆期的口吻中夹杂着对父亲的撒娇,我微笑着的同时,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羡慕。 「我家是放任主义的。」 虽然住在隔壁,但已经几年没有见过父母的脸了。 「相泽同学的父亲在做些什么工作呢?」 「我爸?我爸只是个学校的老师罢了。」 「是老师啊!好厉害!他会教你学习吗?」 「不,不会。不太会一起说话。」 糟了。 虽然很高兴稻叶同学能对我和我周围的人感兴趣,但是不太想聊太多关于父母的事情。因为什么都不了解。不管是父亲研究的领域,还是他教的学生。父母都不会在家里谈论工作的话题,离开家里之后我也不会想去了解。 我对父母的工作毫无了解,如果答不上来不是显得很奇怪吗。还是说一般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呢。不知道。我觉得还是挺奇怪的。 总之,得想办法扯开话题。 「稻叶同学经常和父亲聊天吗?」 「嗯。昨天还让我不要看电视看到太晚,明明才12点!他自己一直到1点多还在那里无所事事呢!」 我觉得晚上12点对高中生来说已经是非常晚的时间了。 被骂了的稻叶同学似乎闹着别扭去睡觉了。 我在感受到这位父亲的严厉的同时,也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了稻叶同学所感受到的不满与徘徊在她胸中的难以释怀。恍若在海里四处乱窜的章鱼吐出的墨液一般难以捕捉,明明想要倾诉无法抑制的不快,但却像要吐出不具有实体的烟雾一般困难。 稻叶同学的父亲想说的一定是,半夜不睡觉早晨睡过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的生活方式。虽然小孩子不该熬夜,但熬夜也不是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十五岁多,正是既不是孩子又难以称为大人的时期。该说是从失败中学习的年龄呢,还是不被当成大人对待就不会有所成长的年龄呢。 「觉得不合理的话就该好好地生一回气。人是很能忍耐,也很容易习惯的生物,等习惯了之后再要改变就很困难了。」 差点喘不过气来。 老年人的说教总是很长的。 因为难得听我说那么长一段话,所以稻叶同学停下了手中的铅笔睁大了双眼。将视线重新回到画了一半的素描本,稻叶同学微笑了起来。 「嘻嘻,平时从来不生气的相泽同学让人生气,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总之——」 我一开始也是生气了的。 为什么只有自己碰上了那么特殊的体质。 想要单纯地活下去,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无论是想要忘记还是不愿忘记,最终都会全都化为乌有。想要在察觉到曾经发誓绝对不会忘记的记忆,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褪色却无能为力的同时,迎来在哭泣中度过的夜晚。 察觉到只有自己所具有的特殊体质那一刻,仿佛被世界欺骗了一般。怒火涌上心头,独自一人生气,生了很久的气。绝望过后,又感受到强烈的怒意。 只是不断重复着发怒,因为发怒而疲惫,我最后还是放弃了。给我用来发怒的时间也毫无必要的有数倍之多。但是,我五分之四的怒意却会被世界所忘记。 放弃填埋内心地层的下面,堆积着厚厚的燃烧残渣。 这就是现在的我。 随着草稿逐步完成,会话也不再那么频繁。 视线从作画的主题上一晃到稻叶同学素描本上绕了一圈,上面栩栩如生地描绘着漂亮的紫阳花花朵与大大的叶子。纤细的手腕优美地牵动指尖,在画纸上留下美丽的线条。 她笔下的紫阳花朴素地生存着,娇嫩鲜活。 上学途中每天余光所及的不起眼的植物,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熠熠生辉。虽然是偶然得知,但在我眼里却无比的耀眼。但是。 快乐安稳的时间不会永远继续下去。 背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令人不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真是寒酸的画!就跟小学生画的一样!」 是谁,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听到声音就回想了起来。浜野亚里亚……难得长了那么可爱的一张脸,嘴角却拉成了「へ」的形状,一点都不隐藏对我的仇视心理。当然不会忘记。她憎恨着我。是我不愿意见到的人。 「就准备提交这种程度的画作吗。」 偷偷看了一眼浜野夹在肋下的素描本,确实画得不错。 技术也很好,主题也非常王道。从校门外看到的校舍宽阔敞亮。很有观赏的价值,是让人愿意仔细观赏的画作。 但是,被人这样贬低,实在没法坦率地称赞一句浜野同学真厉害。她大概也没有指望会被称赞吧。 不如说,她是在找我吵架吧……? 和稻叶同学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被人打断,我感到不快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 尽管提前做好了防备,浜野的下一句话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稻叶同学。」 「欸?」 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愣住了。恍若一条缺氧的金鱼,嘴不像话地一张一合。脑海中一片空白,喉咙里挤不出一句话来。 「但是很适合你这种庸人呢。」 啊,这样。 这家伙看我不顺眼。所以特意瞄准了我身边的人。因为这样我会更加动摇。虽然不了解其他人的心情,但这点我能明白。 「不管怎么看都是很优秀的画作吧。」 灼热的怒火融化了被冰冻的头脑,我脱口而出地反驳道。 「没办法呀,我不擅长画画。」 「没这种事。别看我这样,还是挺有眼光的。」 稻叶同学完全丧失了信心。 她并不是没有努力作画。就坐在她身边,我无比贫瘠的记忆力中清晰地记得那么一件事。 啊,说起来浜野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虽然我知道她和我进入了同一个高中,但是为什么要来跟我抬杠。为什么是现在。至少在我一人独处的时候—— 思想向着悲观的方向流动。毫无精神的稻叶同学与自以为是的浜野,都让我的神经感到焦躁。 在浜野再胡说八道之前,赶紧把她赶走吧。 「真是很漂亮的画呢。」 我从浜野的正面一点点转动身体,送出模糊了宾语的赞扬。 「能再让我看看吗?」 稻叶同学的脸上浮现起困惑的神情。大概是因为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我突然聊起了绘画的话题。 浜野也表现出警戒的举动。但是世界上总有一些自我表现欲凌驾在自制力之上的人。浜野毫无疑问就是这类人。我的人类观察是正确的。 「拿、拿去」 一瞬之间浑身僵硬了的浜野,畏畏缩缩地将素描本递了过来。正好落进了阴险的魔女设置的陷阱。 「呵呵,不好意思并不是在和你说话。」 故作姿态地表现出了不由发笑的神情。其中有一半并不是演技。 浜野亚里亚的脸颊顿时一片通红。 「什……」 没有进行毫无意义的吵架的打算。一句话结束战斗。 「自我意识过剩了呢。」 浜野亚里亚无言以对。 我当然像是特意做给她看似的向稻叶同学搭话了。 「来,能让我仔细看看吗?稻叶同学。」 多么可怜的浜野同学!刚才还特意与不擅人际交往的魔女扯上了关系,结果只能蒙上毫无必要的耻辱。她应该是半夜将头埋进枕头大叫的那种类型吧。 「你、你、你给我记住了,笨蛋——」 听她丢下玩笑一般的退场台词,虽然谈不上满足,但就算不用担心我也绝对不会忘记。 我扫兴地目送浜野的背影,转头看向了稻叶同学。察觉到我的视线,稻叶同学敷衍地赔笑了一下。抱着素描本,大概不会再让别人看到她的画了。 愉快的时间已经无法回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来。 我们从中庭返回教学楼里,眺望着出入口屋檐下的水雾。初夏的日子里,脚下还觉得有些寒冷,我将复仇的火焰的薄烟深藏在夏服里面。下了一场雨太好了。如果不是身体因为气温下降而有些颤抖起来,这火焰瞬间就能燃烧起来。 总之,时隔数十年我再次生气了。 六月二十二日d 从6月22日a开始已经经过了三天,今天是6月22日d。 这天的天气也是乌云密布的阴天。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今天是昨天的循环。我提前做好了下雨的准备,在夏季校服外面披上了一件对襟毛衣。我不喜欢寒冷。 稻叶同学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似的,睁大了双眼。 「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吧?」 「又是既视感?」 「嗯。我觉得是这样。」 稻叶同学睫毛微微颤动地眨着眼,可爱地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也没关系。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这种事还是不知道更好一些。不用知道我为了今天而在其他的今天反复地进行研究。 和第一次一样我们在中庭找了一块地方开始完成画作。不过我已经是第四次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为了进行准备而选择了素描,一直选择同样的主题所以完成速度是第一次无法比拟的。即便如此完成得太快还是会显得非常不自然,无所事事的我就将视线转到了稻叶同学的侧脸上。 端正的容颜上眼神清澈而认真,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威风凛凛。肌肤很光滑,漂亮的鼻梁线条分隔开的这一边与另一边仿佛不同的世界……那么形容可能过于诗意,但看上去确实如此。 这位稻叶同学回头看向这边。显然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怎、怎么了。一直盯着看我会害羞的。」 「对、对不起。」 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 好可爱。我在心里描绘出她的侧脸,感受到自己变红的脸颊胸口有些发闷。看到了不应该去看的东西。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强硬地昭示它的存在,虽然稍微有些痛苦,但却不是只令人感到不快的痛苦。 因为是最为幸福的时间所以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现在正是过山车的最高处。 「普通的画呢。」 来了。 浜野亚里亚每次完成画作之后都会通过这里。然后每次看到我都非要过来嘲讽一番。今天我这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那个,画得很好啊。」 「欸?」 我指了指浜野的素描本。 菖蒲花鲜艳的紫色,在周围略显寂寥的颜色中像主角似的被衬托出来。欸,『今天』是那个啊。我那么想道。 「谢,谢谢。」 明明是个不擅长应付称赞的人。这个高傲的女人也会害羞的啊。不过都无所谓。 「你看这个上色,一点都不像平凡的你的画。」 浜野一下子听懂了我言语中的恶意。 「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真是不可思议。你这是彩色打印吗?好棒的魔术呀。」 我将自己画到一半的素描本翻过一页。将一幅与浜野手中一模一样,半分不差的画摆在她面前。 「这、这是,什么……」 浜野的脸顿时一片煞白。 先说一句,我坐在这边一步都没有挪动。几乎就像和稻叶同学一直牵着手一样待在她身边。虽然并没有牵手。 「相泽同学……明明一直都待在这里,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浜野回到这里,手中拿着一幅鲤鱼池的画。 这是一幅水面的波纹勾勒得非常漂亮的画。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完成这样的画作让我感到了敬佩。特意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水池边上画的吧。 我沉默地翻过两页素描本。浜野震惊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 她不可能能够理解。对只能拥有一次今天的人来说。 计策非常简单。我『今天』尾随在浜野亚里亚身后假装路过的时候,将她的画作偷取过来。余光瞥到一眼就足够了。我的记忆力与照片是一样的。然后将看到的画作在『今天早晨』来学校之前迅速画下来。早起对我来说并不困难,绝对的记忆力使我的临摹就像待在实物边上进行投影。技术上也没有任何障碍。我不会让已经学到的技术劣化。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与预算,无论多么复杂的名画都能完美地模仿。——预算暂且不说,时间多的是。 这就是我选择的复仇方法。 喷泉与鸭子,从校门望出去的校舍,池塘与亭子的景色……我调查了这个时间浜野亚里亚可能绘制的全部画作,然后事先全都画下来。 绘画的报复,就用绘画完成。 我给一脸惊愕的浜野贴上了人力复印机的标签。 「我觉得画得不错。」 浜野选择的主题,她的画风。从线条的勾勒到透视图,从选取的景色范围到绘画工具的品牌,全都做到与她一致。 制作时间上不用担心。只有今天开始之后才能制作现在能够留下的作品,能够利用的时间只有区区数小时。重复同样的步骤虽然是我最讨厌的事,但同时也是我最擅长的事。对于不会忘记勤勤恳恳练习所得来的成果的我来说,『再现』几幅这种程度的画作只要有一个小时就足够了。 「到底是什么戏法。你什么时候偷到了我的复制品?」 我咄咄逼人的口气第一次让浜野的眼眶涌出了泪水。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再往下说。 虽然明显做得过分了,我却没有那么觉得……努力地不那么去想。 「我、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啊,确实是迁怒于人。 我为了友人所受到的侮辱,通过迁怒于加害者外貌相同的其他人来发泄自己的怒气。原本只是想要稍微捉弄她一下,『今天』的浜野所遭到的还击显然太过严厉。 「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 「想问这些的应该是我吧。」 「呐,相泽同学,差不多可以住手了吧?」 我并没有听进去稻叶同学的制止。 「呐浜野同学,很喜欢画画吗?」 「当……当然了。」 「哎呀那真是意外。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情不愿地被别人逼着作画的呢。你看明明自己喜欢画还画成这样。」 今天的稻叶同学,并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生气。 我也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会为了别人生气到这种程度,也没有想到会因为稻叶同学被旁人愚弄而发那么大脾气。 然后忽视了,她们人类与我之间致命的不同。 所以只有当眼神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时,才回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明明只是一个肮脏的魔女。 下一刻我张开嘴的时候,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知道被别人扇了巴掌,知道被谁扇了巴掌,涌到嘴边的所有话语都逆向冲回灼伤了喉咙。 「欸。」 「住手吧。说过头了。她在哭了。」 愚蠢的我这才发现。搞砸了。 紧绷的嘴唇与那好看的眉毛呈现出复杂的表情。既有愤怒,又有悲伤,还有失望。 让那个温柔的稻叶同学生气了,我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震惊。 后悔做得过分也太迟了。这不就是欺凌吗……察觉到这个事实的瞬间,被扇了的脸颊开始感受到一阵钝痛。羞耻得感觉到火热地肿胀起来。 「浜野同学,没事吧?」 就连想要安慰她的稻叶同学也被推开,浜野亚里亚跑着离开了。仿佛像是从怪物那里逃走一般。 「相泽同学,不像你啊……不能这样的。」 斥责我的口吻中透露着明显的失望。 辩解的话语? 不可能会有的。 我所做的只是发泄压力罢了。 举着报仇的大义名分,像孩子拼命捶打沙袋一样,深信无论怎么打都会得到原谅。 扔下无言以对的我,稻叶同学返回了校舍。 我被留在原地,脸颊还在发热,泪水充盈在眼眶里。虽然很想哭泣但是咬着牙忍住了。我没有像孩子一样哭泣的权利。这点我很清楚。我还没有无耻到能够在这里流泪。 最终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下起了雨,紫阳花的叶片静静地奏响雨声,但我站在那里一步都不能挪动。从头到脚全都被雨淋湿。 之后怎么回到家的我记不太清了……这样方便的忘却,只有对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空虚地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听完班会,近乎悲惨地回到家里。 这是一段现实感非常缺失的时间。今天一整天的事情仿佛只是记载在薄薄一张纸上一样。希望今天所发生的事其实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现实逃避心态也涌现了出来。 「为什么……」 回到房间脱鞋的时候,坐到玄关的地板上就动弹不得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是明摆着的事。因为我不普通。如果会变成这样,那不如一开始就不去追求普通人的朋友关系。反正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只要持续每天都在忍耐的生活就可以了。 大概五天才会迎来一次明天的日子里,令人无言以对地迟迟停滞不前,抹杀自己的意志将一切托付给身体,只有在这份放弃的前方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持续着这样只需要忍耐的生活,虽然没有多少乐趣,但也不会受伤。 久违地觉得,迎来明天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如果今天被采用了,那和稻叶同学之间暂时都会很尴尬吧。以后都是这样也说不定。只要对上眼神就会持续逃离吧。我不要这样。那么怎么样才好。怎么样才能和好呢。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和好的方法。也不懂怎么去道歉。 我自觉到思考在往悲观的方向发展。这种时候基本上身体状况都不好。 想到这里,胸腔里仿佛充满了液体形态的恐惧。明明是在没有水的地方却觉得要溺水了一般痛苦。产生了喉咙变冷的错觉。双腿颤抖着,浑身都变得酸软无力似的,充满了恶心的感觉。 因为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思考也悲观了起来。 比预想更快地冲到厕所将胃里所剩无几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激烈的呕吐引起了激烈的肌肉收缩。涌上喉头的胃酸带来的麻痹感将所有想法一扫而空。 「哈啰~优花小姐来了哦~」 伴随着入口处传来的悠闲的声音,脚步声逐渐接近。 应该是来吃晚饭的吧。已经到点了吗。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也发不出声音。 「小——绫?……小绫!?没事……有事了吧!?」 优花看着人家的脸发出了大声的惊叫。 「哇,脸那么红。好烫。我把你送到床上啊。」 这家伙把手绕到我的腿弯下,轻巧地将我抱到床上。 虽然被当成了孩子,但我却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怎么脸色那么苍白。这里应该是「孕吐?奉子成婚了呢,小绫」吧。人设崩了啊……啊,丢人地哭了起来。 身体毫无力气,心理也受到了创伤,还被平日里嫌弃的家伙照顾…… 啊,该做饭了。 这家伙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吧。 与心里所想的相反,我的意识在那里一下子中断了。 六月二十三日e 与稻叶同学吵了一架,哭过的脸上像被蜜蜂蛰了似的,不止如此还得了感冒。 虽然连续五天都待在创伤无法动弹,但心里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很没意思。 季节转换的时期我经常会得感冒。淋了雨让身体受凉也不太好。虽说如此也不能成为被淋成落汤鸡的那天被采用了的证据。 以前开始我的身体就不是很强健。身材矮小,饭量也只是周围人的一半。再加上还不喜欢运动,所以不可能被养得很结实。 不过说到底身体那么容易出问题的原因,还是这个『特殊体质』吧。一般人在季节变换的时期,会更换衣服调整被褥。但对我来说,同一天会持续几天。季节转换的时间点很难把握。心理上在很早的阶段就习惯了突然的一冷一热。无意识地进行了错误的体温调整。心情上虽然知道应该要换衣服了,身体上却跟不上这个节奏。 「小绫没事吧?我给你擦一下身体。」 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优花和平时一样来到了我家。五天期间,一天不漏地过来了。能够来关心我这么没出息的人。诶嘿嘿,好开心……那么想着的我,脑子一定是烧坏了吧。 「咳咳。不好意思晚饭就叫点外卖吧。」 虽然清了清嗓子,难听的声音也没有变得好一点。优花背向入口回答道。 「小绫,这个说话方式简直太有老太婆的感觉了。」 要你管。 「声音也很沙哑。去过医院了吗?」 没去。 不是因为没有保险证。我还没有被忽视到这种程度。 费劲地前往医院,打完点滴然后开好药回来就能治好病。那自然很好。 但是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了。假如从第一天开始就决定了去医院,那就不得不爬去医院五次。五次都要费那么大劲,我是绝对不愿意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而且我讨厌医院。 「北曲,了,斯斯。(没去呢。)」 鼻子塞住的感觉太痛苦了。眼球很疼脑袋也不清醒。连着五天都是这样。心情十分地沉重。 「真是,不好好去看病,只会延长病情而已呀。」 她坐在我的床边,摸着我的头。握着我的手。 小时候我经常发烧,在被母亲讨厌之前,每次母亲都会这样握着我的手。意识迷迷糊糊,完全的记忆力唤起的感触过于真实,不禁说漏了嘴。 「妈妈……啊。」 完全是无意识的状态。优花的手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母亲如出一辙。 「小绫?」 我知道。握着这只手的并不是母亲。只是撒娇这种感情一旦奔涌而出就无法憋在心里。 一切都不顺利,也没办法逃进梦里,身体的关节还在作痛,心中仍然盘踞着『几天前』的后悔之情,再加上强烈的自我厌恶,反反复复地认识到自己的没用,然后陷入了低落的情绪。更加无药可救的是希望这样无药可救的自己能够被人所接受。向脆弱无比的理性去撒娇的本性已经彻底腐朽了。 「喝水吗?我帮你拿过来。」 手一下子拿开了。——欸,走了吗?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她要拿开的手。手在半空中空挥,寻求着远离的指尖。——不要。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拼命地伸出手,终于抓住了正要起身的优花背后的衬衫。 「怎么了?」 「……」 不可能说出来了。心里很没底所以待在自己身边这种话。 但是,传达到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优花再次坐到了床边,像之前一样顺着发丝抚摸我的脑袋。像之前母亲所做的那样握住了我的手。我不禁将握住的手放到脸颊边摩擦起来。闭上眼睛仿佛时间都倒流回去了一般。无论如何多么怀念都回不去的那时。 发热与怀念使我的泪腺崩坏了。正想睁开眼擦拭一下眼角的时候—— 「小绫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啊。」 ——看到的是笑嘻嘻地很高兴的优花…… 「啊,相泽同学。感冒看上去很痛苦呢。」 透过她的肩膀,稻叶同学正站在她身后。 「欸。」 稻叶同学,站在那里。 稻叶同学!在我房间里! 我全力地将优花一把推开。优花一边发出「什——么——」的声音一边直接滚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稻叶同学仿佛不经意间撞破同学失态一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我只能那么觉得。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 哇,脑袋一路烫到最里面。 不是发烧的原因,虽然有发烧的原因,我张着的嘴惊讶得合不起来。 如果有个洞我都希望能把我埋起来了。 「门口有个扭扭捏捏的孩子站在那里我就把她带进来了。而且稻叶同学的名字之前听说过了。」 优花诶嘿一声note笑着说了一句「可以的吧」,半点看不出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怎么可能可以。之后要好好惩罚她一番。 注:这里做了个不二家的表情。 「没有扭扭捏捏。虽然确实是迷了路。」 稻叶同学少见地有些僵硬地说道。难道在优花面前觉得紧张了?原来还会有这种事啊。我还以为她是和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的类型,有些意外。 「下周有小测验,所以我想你没有笔记会很困扰。身体不好的时候来上门打扰很抱歉。」 「没关系。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没关系。没事。比起这些谢谢你送笔记过来。」 「我可是很努力地记了。多亏这个上课才没有打瞌睡。」 说起来,欸……没有尴尬的感觉。 如果说是挨了一巴掌之后,那真是格外自然的交流。这个应该是,那个,没有被采用吧。我阴险地把浜野亚里亚逼哭的『昨天』,没有被采用。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好多书啊。」 稻叶同学扫视了一眼脚边。进来之后就一直很在意吧。看上去非常异样的光景。从房间的一角横向堆积起来的一座座书山。高达50厘米左右看上去快塌了的地方也有。 「都是那边那个女人的。」 不知为什么很得意的优花在那里比了个剪刀手。 明明地方已经很小了,还在这里留了那么多号称是资料的各种书籍不带回家。 不用说优花一页都没有看过,只会来向我询问梗概。拥有常人五倍空闲时间的我根本不可能不去看,与生俱来的记忆力让我过目不忘。优花顺利收获一本活字典,我也能暂时从难以忍受的无聊中逃脱。还不错的双赢关系。 「那么,我也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先去买晚饭了。稻叶同学有什么忌口吗?」 「不,待的时间太长也不好意思,不用了。」 悄悄从被子里伸手拉开一点窗帘,外面已经天黑了。 「啊,这样。但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如果小绫出了什么事就完了。要是有人能够帮我看一下家就帮大忙了呢。」 这人,这人说什么呢……刚刚为止我不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吗。 「那,那个!」 「那,拜托了呀——」 优花出门之后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安静得就连藏在庭院里的蝼蛄的叫声也能听到,我们还没有关系亲近到能够心情舒适地感受这份安静。还没有。 不愿感觉到的这份尴尬,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能让我看看笔记吗?」 这份沉默太过尴尬,随便找了点话说。 稻叶同学一边在书包中寻找笔记本一边说道。 「身体好了看看。我用的是活页纸,所以下次来学校还给我就可以了。」 「现在看完还给你。」 我刷刷地翻阅着整本递过来的笔记本。迷迷糊糊地想着,一天份的课程笔记量还是挺多的。 「不用抄一下吗?」 稻叶同学在关心我。 「看过一遍的东西绝对不会忘记的。我生了那么一种病。」 所以不禁说漏了嘴。 她会吓跑吗。虽然有些迷茫是应该解释一下,还是应该当成口误,但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采用,而且因为在发烧所以也懒得考虑那么多了。 即便如此,放弃了掩饰的我仍然非常害怕。害怕稻叶同学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连正视她的脸都做不到。 「绝对不会忘记……太厉害了!这才不是什么病。这是才能啊。相泽同学,好厉害!」 从稻叶同学那里接过的笔记本掉在了被子上。 脸颊很热。 眼泪几乎要蹦出来。 虽然不是发烧的原因,但就是发烧的原因。 还有脸好近。 「还是第一次被那么说。谢谢。」 「不客气。」 「那、那个,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握住的,也不用装这种傻。我的记忆力是知道的。脸颊发热的原因,就是稻叶同学握住了我的手。 「啊,对不起。没注意。」 稻叶同学松开的手,贴近了我的脸颊。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对不起。很疼吧。」 手是没有觉得疼。 什么事情……比起疑惑,心中尚浅的地方已经找到了唯一一处巨大的伤痕。 「相泽同学,应该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但我却……」 睁开双眼。屏息凝神。 我一直避免去深思那天的事情。但我一直不去正视的现实,却没有放过我。 被采用了。我利用阴险的手段,将浜野亚里亚逼到绝境让她哭泣的6月22日,被采用了。 总是这样。越是想要消除的过去,越会被采用。所以本该一瞬间都不能放松警惕,过错总是悄悄地来到人的身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只有无可替代的回忆会变成没发生过的事情。想要努力的气势会被挫伤。不公平。虽然很不公平,但却没有能够倾诉不平的对象。为什么只有我……这种早已放弃的怒火再次重燃。放弃本就是最沉默的愤怒。 「呐,我会好好听你说的。我是相信相泽同学的。」 明显是我有错。 她说了会好好听我说。所以我必须坦白一切。被诅咒的记忆力,每天的循环,我所经历的现实,这一切。 必须说些什么。但是仅仅只是发出声音就仿佛大水决堤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根本没有哭泣叹息的权利。 明明死都不想流泪哭泣。 明明错的是我,稻叶同学却温柔地对待我。她愿意相信这样没出息的我。背叛了这份信赖的事实化作剧烈的毒素在胸中扩散开来。 「怎么哭了?」 她与我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人类是会忘却的生物,与无法忘却的我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没有共通的语言。虽然使用的话语是同一种,但却运用的是不同的语法。 「对不起。」 我只能摇头。 稻叶同学像在触碰易碎品一样将我的脑袋抱在胸前轻轻抚摸。 她一定是误会了吧。稻叶同学一定是那么认为的,年轻天真的女高中生,因为出于善意的行动被友人误解而流泪哭泣。 这是错误的。不能够被采用。因为并不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事实是更加丑恶的。拥有丑恶本性的魔女为了自我满足而伤害他人,却无法得到希冀的结果,因此将这必然当作不讲道理而发出悲叹,仅仅如此的喜剧而已。 我们现在产生了巨大的误解。 稻叶同学的胸前非常温暖,一定这才是人心应有的温度。与冷血的我截然不同。 该怎么掩饰,用怎样的语言去欺骗她,以什么样的手段去操作稻叶同学,我一瞬之间就结束了思考。正当我要开口的时候。 「我回来啦——忘带钱包了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 还差一点我就要步入歧途了。目击了稻叶同学抱着就要哭出来的我,优花打断了这一切。之后会给她送上感谢的惩罚。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着优花从便利店买回来的梅子粥、蒜香意大利面与幕间盒饭。除了互相推让蒜香意大利面以外,晚饭的时间非常愉快。「大蒜会有味道啊」优花那么说道,我觉得把自己不想吃的东西买回来也挺过分的。 「小绫,把两只手放到背后握起来。」 疏通血液调整新陈代谢的治疗体操吗?都是骗人的。 「这样?」 坐在椅子上将身体向后弯曲。 斜对面的座位上稻叶同学也在做着同样的姿势。优花到底在让我们做些什么。 优花在我和稻叶同学之间对比了许久之后说道: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真是可怜的胸部啊。」 bacoooomm!! 伴随着美国漫画中的效果音,送上了巴掌的问候。 一向被认为比兔子尾巴更有耐性的我也是被触碰到逆鳞就会发火的。 出生以来,最快的出手速度。在优花左脸上留下了红叶印子的手很疼。被扇的那方应该也很疼,但优花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稻叶同学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机感,背脊挺得笔直,瞪大了双眼十分震惊。 p005 「因为是遗传来的。」 「但是阿姨还是挺大的吧。」 「遗传的是父亲。」 「抱歉。」 「看着会很悲惨所以别道歉了。」 优花稍稍思考了一下后,发出了八哥一样的声音。 「不好意思呀,小绫。」 这家伙正在别人气头上挑战人的忍耐极限note…… 注:原文是chicken race,一种比较胆量的赛车游戏,两辆车同时冲向悬崖,停在离悬崖更近的人胜出。 「下次如果再道歉的话,我就让你跟长瘤老人一样再来一下,让你比桃太郎中的鬼更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 话说回来稻叶同学,真是好看啊。回想起她伸展开上半身勾勒出的苗条的身体曲线。 「小绫脸好红啊。」 「发烧了而已。」 「发的什么烧啊。」 之后该好好调教一番了。我微微一笑。不用说自然是演技。 看着我那张鬼女一般的脸上表情越来越阴沉,稻叶同学强行地转变了话题。 「说起来相泽同学家里还是比较富裕的吧。房子那么大。」 但是抱歉,那边是地雷区。 「富裕的是我家父母。与我无关。」 「小绫被父母赶出家门了。」 「欸。」 稻叶同学听到我一直隐瞒至今的事情,露出了问了不该问的事情的神色。 「不要误会了。是我抛弃了父母。」 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逞强地说道。 「又来了又来了——明明是跟父母吵架逃到我家来了。」 「优花,你。」 「我现在都做梦梦到和小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就算被打了优花也还是一副好心情。也是,毕竟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能跟她聊『最喜欢的小绫』的人。 「是表姐吧?」 稻叶同学谨慎地确认了一遍。 「嗯。」 虽然是不太有来往的亲戚关系,但优花比我更早地理解到了我的异常性。说不定还察觉到了我可能会被赶出家门的情况。即便如此也没有对我特殊对待,这也让我得到了一些救赎。 「第一次见到小绫的时候就觉得真是漂亮的眼睛。回想起来那绝对是一见钟情吧。」 当时的我才只有十岁。 「不过现在也是瞳孔小小的非常可爱。」 「我,对相泽同学的事情真是一无所知啊。」 稻叶同学流露出遗憾的神情,只是从最初开始我就没有把自己无聊的个人情况告诉她的打算。无论变得多么亲近,都不会。 「说起小绫与叔叔阿姨的大战争,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优花愉快地说道。说是战争,其实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还怒气冲冲地说过一定要争口气给他们看看呢。」 那是还在正房生活的日子。 那时跟父母的关系已经差不多降到冰点了,不过我还深信能够通过自己的优秀来取回父母的爱。与生俱来的记忆力使我在所有学力测验中都能获得满分。从小就被当作神童。曾经还发生过外国大学著名的大学教授到我家来,推荐我进入名校的事情。父母在门口把他赶了回去。 那时我就该认识到现实了。 我该承认我努力想要成为的令人骄傲的爱女,与父母所期望的孩子气的孩子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鸿沟。 已经晚上8点多了。 平时优花也会在我房间优哉游哉地待到这个时间,所以有人在房间里也没什么稀奇,虽然我的感觉已经变得奇怪了,但是未成年这个时间还在外面走还是让我觉得有点太晚了。 刚刚优花才问「门限没关系吗?」,明明是自己挽留了别人,结果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胡说八道。稻叶同学却毫不介怀地笑着回答道「升上高中以后家里的门限变成了九点所以没事」。她似乎与父母约定了,如果成绩降低了就去补习学校补课。 我躺在床上听着两人的对话,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毫无疑问今天会是最快乐6月23日。所以我也知道绝对不会被采用。和好的今天不会被采用。稻叶同学第一次来我家的这天会被抹消。 我拜托优花将稻叶同学送到车站。分别之际,我单方面地告诉她。 「忘记今天的事吧。与我不同,你应该是可以忘记的。」 无论是来探望我,还是肯定了我的才能,抑或是想要相信我,全部忘记就可以了。 因为我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不要忘记』。我是利用了稻叶同学的误解,想要若无其事地与她和解的魔女。 六月二十九日g 希望能够采用却没有被采用还是一如既往。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如说让我惊讶的是,再次上学以来六天都与稻叶同学顺利和好了。 第七次的今天,也一定。 古文老师分发助动词活用的讲义时,坐在我前面的稻叶同学巧妙地将那封信藏在了讲义下方。 『放学后能在教室里留一会儿吗?』 女生都知道的,用活页纸折起来的形状。那里面只认认真真地写了一行字。每天,都一字不变。在循环的一天中不会发生变化的,除了天气,只有无论思考了多少次都只能得出的同样的结论。 这是考虑着我的心情再三斟酌写出的信息,一边夸张地妄想着,一边沿着折线仔细地折回去放进书包。 「对不起,相泽同学。我对相泽同学做了过分的事情。」 放学之后,稻叶同学刚一开口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自觉她来探望我的那天就和好了,但是变成了没发生过的事,所以对稻叶同学来说这就是第一次的和解。 「很痛吧。」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是我做得过分了。」 我生病休息的那段时间,她也一定一直都很介意。仅此而已就足够了。 今天,这一天,稻叶同学一定会来找我和好。如果是放学之后的话,那第一句话『对不起』之后,就是摆出『你也给我一巴掌』的架势把脸凑过来。就算要向我寻求这样诗意的友情也…… 「先说一句,我不会打你的。」 「……欸。」 发自内心很震惊的稻叶同学半张着嘴。 「相泽同学,难道,会读心术吗?」 「都写在脸上了。」 当然是骗人的,不过也不可能告诉她今天已经是第七次了,也只能这样说。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三十秒之后,稻叶同学突然开始诉说起来。那是第七次的6月29日才第一次听说的事情。 「呐,相泽同学。初中时期的我,和现在还是挺不一样的。」 「不一样?」 「……那个,挺阴沉的?那种感觉。」 试着想象了一下。像我一样待在教室的角落里,比现在略微幼小一些的稻叶同学不起眼的身姿。想象中的是,坐在椅子上很模糊的人影。实在无法轻易地想象出来,与现在的印象天差地远。 「开玩笑的吧,难以相信。」 「是真的。但是,进了高中之后变了。」 为什么要向我坦白这些事情呢。 稻叶同学进入高中之后才改变了形象,让我深感意外。我一直以为,与生来就生活在阴影中的我不同,她一直都是在阳光下走过来的。 「契机是高中升学?」 「不是的,应该说是从能够知道下午的天气之后吧。」 这个小魔法使时不时地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察觉到我惊讶的神色,稻叶有些困扰地加快了一点语速。 「你想,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样想想就能鼓起勇气了吧?不管被谁说了什么,被别人怎么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傍晚会下雨,然后提前在包里放好了折伞。这不是无敌了吗?」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最后稍稍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就像是小小的优越感一样。我立刻就听懂了。我孤身一人的原因就是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世界存在,独自一人也没关系的理由也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世界存在。 「你是想说我也是可以改变的吗?」 「不,不是的。不如说相泽同学就这样就好。不用去改变。」 就算用这样有力的目光看着我说这些也让我很困扰。如果能改变的话我也是想要改变的。明明一直都是那么想的—— 「无论被谁怒目而视,无论被怎么样排挤,只要能回到相泽同学身边就好。这也是无敌的啊。」 ——心里渐渐地温暖起来。稻叶同学那么说的话,就这样一直不变也没什么关系,太过于幸福以至于无法坦率地接受。 「奇怪了呀。入学仪式那天你不是向我搭话了吗。会那样跟别人搭话的人,怎么会是老实安静的孩子呢。」 不知不觉间,我的语气变得像是在跟她顶嘴似的。并不是在怀疑她。但是,也不能接受。因为这样对我来说也太顺利了。 「因为……有一种必须要那么做的感觉。」 稻叶低垂着双眸,似乎没有自信地说道。 然后她抬起脸庞,坚定的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 「我……我第一眼看到相泽同学的时候,就觉得必须去搭话,必须和相泽同学成为好朋友。」 刹那间,一丝违和感刺到了心里柔软的部分。 那既像是尖锐的针,又像是浓缩到了极点之后变甜了的酸。无论如何,无法触及的心脏的哪个地方感到了一点痒痒的感觉。 稻叶未散,你到底是什么人?……随便一说。 高中入学交到的朋友,生来第一次『下一个日期』也能继续做我的朋友的人,现在,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人了。为人亲切在班上也很受欢迎,却那么在意我这样的人……自称,魔法使。 应该已经非常了解的朋友。她真正的模样,我还不得而知。 第三章 重要之人 七月十七日h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到校日已经是第八次了。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会因为过于期盼暑假的到来,而为持续数日的最后一天感到焦躁。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避开强烈的紫外线走在树荫底下,鸣蝉就在头顶中央嘈杂地合唱。它们热情的歌声在柏油路的反射下变身成为了让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的暑气。 「小绫,一起出门吧。一起去买东西呀。我给你买衣服。」 出来迎接午后从学校回来的我的是,烦人的优花的谄媚声。说错了,应该是优花烦人的谄媚声。明明锁了门再去学校的…… 一路上热得差点中暑,还没消停一会儿又要被拉到大太阳底下,真是想要哭着求她放过我了。 「至少让我换身衣服。」 「欸——不是很好吗。制服约会。」 优花抓着我的手换上时装拖鞋就往玄关外走。我要是站在原地她就要摔伤脚了,所以很不情愿地跟她向外走去。 「不是约会。」 连鞋都没让我脱。比起这个。 「哎,不觉得会有汗臭味吗?」 「味道很香啊。」 汗水的味道不可能会好闻。如果别人身上传来好闻的味道,那一般都是肥皂、洗衣液或者香水的味道吧。 或者异性之间,可能会存在生殖本能的作用让汗味发挥了荷尔蒙效果。但是,即便是交往时间很长的美女,同性之间会觉得体味好闻吗。……果然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虽然可能会有,我还是悄悄地往身上喷了一点柑橘味的除汗剂。因为用得太多皮肤会起炎症,所以只喷了一下。 电车摇摇晃晃了几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稍微有些大的终点站。随着逐渐接近繁华街,优花越来越兴奋,话也越来越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弱冷汽车厢里也实在太冷了。 从车站出来的瞬间,包裹住肌肤的盛夏暑气,竟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虽然她拉着我的手来到了中意的女装商店那一刻,还是很开心能吹到空调。 替我挑衣服,说实话是帮了我大忙的。 为了不要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所以本来必须要自己出来挑衣服,我心里也是希望能够穿上各种各样的衣服的。但是为此必须要找到自己喜欢的衣服。明天就会消失的喜欢的衣服。同一天不断循环的每一次都要反复选择同样一件喜欢的衣服,做到这种程度就是无法完全看开了。 就这点上来说,当个人偶还是很轻松的。 优花选的虽然便宜但品味很不错,因为是别人帮忙打扮的,所以也不需要对衣服抱有无用的特殊感情。那么方便的条件并不是哪里都会有的。 「哎小绫,不觉得这个大盖帽很可爱吗?」 优花拿起一顶能盖住整个脑袋的帽子在手里转动着,一脸欣喜地拿了过来。奶油色的帽子戴在她头上令人惊讶地合适。 「是啊,我觉得很合适。」 「是吧!!我就是那么觉得所以拿过来了。」 突然之间头上一重眼前的视野变暗了。我还不知道被做了什么。 「可爱!」 真是…… 对着发自心底地浮现出笑意的表姐,我不止一次两次地想过可以回应一下她的好意。 她的爱是真实的,正因如此,即使我表现出只有表象的爱去回应她,也一定会带来一些什么问题。即使是虚假的爱也足够了,这种不顾体面的地方会让人觉得这才是最有爱的感觉的地方。 但是,即便如此去回应了她,问题还在之后。 根据记录,人的寿命最多大概在120年左右。脑的极限无疑比这个要更短。实际的时间上再过不到十年我就会超过这个寿命的极限。我不知道再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能意外地非常正确,我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超越了人类寿命的心灵,不可能能够保持着人类的精神。如你所知,我已经距离人类非常远了。 那么想着,我不希望让她后悔选择了最多还有十年的我。希望她能找到更加正经的幸福。虽然这可能只是我的任性,却是我毫无掩饰的真正的心情。 「优花。」 我取下帽子,挺起脊背抚摸了一下优花的头。 将帽子戴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她头上—— 「嗯,很可爱。」 ——虽然完全不符合我的性子,但还是称赞了她。 「要……要下雨了」 「下雨?」 什么情况……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再之前也好,一直都是大晴天。不可能会下雨的。循环同一天的情况下天气基本上不会发生改变。 「要下大雨了!不对,要下枪了!我的小绫出问题了!bug了!!但是好开心!!」 「喂、喂喂,你安静一下」 满面喜悦的优花不管怎么看都是坏掉了。一抖一抖地像在抽搐一样,说实话很恶心。 一边让这个可疑的家伙闭上嘴,一边下定决心。再也不称赞她了。 在这之后优花也没有吸取教训。一点也不在意我气鼓鼓的表情,拿了一堆衣服和饰品过来。 「小绫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你自己穿……」 不就好了吗,还没说出口我就闭上了嘴。优花手里举着的是,让一个23岁的女人穿实在设计得太过天真活泼的连衣裙。虽然很可爱,但是那个,裙子的长度还有肩膀的地方都让人觉得很不安。更何况一个里面已经是75岁的女人…… 想起自己度过的年数就觉得心情变糟了。 五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才差了不到30岁,现在已经差了50岁,还不止。优花那时还是大学生,五年后的现在已经加入了大人的行列,而我无论以前现在都是完全没用的大人。心情忧郁了起来。 「欸,什么?在听吗?听到了吗?小绫!」 「什,什么啊?没在听。」 不要在别人心情忧郁的时候来搭话。 「我在说试穿。穿穿看吧。」 「欸,不要。好羞耻。」 而且遗憾的是我也不是什么必须要试穿的体型。这季节那么容易出汗,也不想弄脏衣服,在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我和非要让我试穿的优花争论不休的时候—— 「请一定要试穿一下。」 店员小姐满面堆笑地出现在了背后。是一位见过的店员小姐。以前和优花来这家店的时候接待我们的就是她。年龄与优花差不多,看见过她与优花很亲近地交谈。 中计了啊…… 「好啦小绫,就接受别人的好意吧。回到家里发现胸口很紧的话就太遗憾了。」 去死吧。 不情不愿地穿上袖子,裙子的长度还是挺普通的。虽然膝盖凉飕飕的还是不太平静得下来。比起这些,肩上比记忆里的无袖连衣裙还要冷。 「很合适呢,是妹妹吧?」 店员小姐向优花询问道。 「是恋人。」 「是表姐妹。」 虽然一边想着好像是不能回答梦话的,但是因为这个迷信而死去无法从梦里回来的是睡眠中的那个人,所以又觉得没问题吧。……有问题的吗。 「可以结婚了!」 「不可以的啊!」 不过法律不久之后也会改变的吧。 大学生的学生结婚暂且不说,跟高中学生结婚也太丢脸了。不知道会被吃饱了没事干的邻居们创作出什么幻想文学。不过如果真的介意这种事情,那就该正经地解除这种被无视状态了。 「穿出去怎么样?」 啊,已经决定要买了吗。虽然是有一点可爱……啊不行。不能喜欢。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被采用,轻率地喜欢上了之后又要受伤了。 「不穿着的话之后拎着一堆行李说不定会被我闻来闻去。」 「我穿着出去。」 「感谢惠顾。标签我给您取下来。」 结果换下来的制服被闻来闻去了。已经想原地消失了。 走在铺着瓷砖的人行道上,不愧是正午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十分拥挤。 一只手拎着装了制服的手提袋走在大热天的街上,果然还是觉得被别人看着。没有被看到奇怪的地方吧。说不定只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了。 「太热了去哪里待一会儿吧。」 优花赞同地附和了我的提议。 「去看电影怎么样?看点恐怖电影凉快一下。」 「恐怖电影昨天跟你一起看过了。」 浑身上下被摸了个遍太糟糕了。 「可恶,昨天的我这家伙,居然能被小绫抱着太羡慕了。」 「怎么可能抱着你。」 先不说电影,电影院确实是个很凉快的地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但是甜蜜的话语总是潜藏着陷阱。跟着走过去就会被欺骗的世道。老实人能看到的只有笨蛋。 「除了恐怖片惊悚片间谍片动作片爱情片奇幻片科幻片喜剧片人文片怪兽动画武侠片西部片历史片冒险片音乐剧还有色情片以外都可以。」 我绕着弯说不想去看电影。 「那就时代剧吧!」 即答。这是有多想看电影啊…… 心情大好的优花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走路的时候还轻快地甩着手。一边还握着别人的手。被她拉着整个身体都在摇动,裙子的边缘不断跳动。优花的自说自话真是让人困扰,叹了口气的同时,想道也没什么人会那么开心地和我一起出门,所以就对她宽容一点吧。才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那件事。 「哎,那个是不是稻叶小同学啊?」 「欸?」 我以头都要被转掉了的气势回过头。 马路的另一边,稻叶同学正走在甜甜圈连锁店门前。就是刚刚在教室分别之后的穿着制服的模样。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搭话,从这边大声喊叫的话会让周围都看向这里,虽说如此我也不是那种冲过去来一声『好呀』的性格。最重要的是马路上汽车正在络绎不绝地通行着,等到信号灯跳了之后,稻叶同学应该已经走了吧。 啊啊,但是稻叶同学,会察觉到我这边吗。明明就在那里,声音却传不过去。但也没到什么一定要见到那样夸张的程度,而且也没什么事情找她。我在这边前所未有地纠结的时间里,她已经远离了。 虽然应该不是察觉到了我这样的心情。 「喂——稻叶小同学!!」 身边的优花旁若无人地叫了起来。这个23岁真厉害。 稻叶同学回头张望着四周。东张西望地寻找声音的主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你们好!」 表姐的笑容真的很久没有看上去那么耀眼了。等到信号灯变绿之后,穿过斑马线来到另一边人行道,稻叶同学微笑着迎接了我们。 「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巧了!」 「是、是啊。」 我心中的焦躁尽数燃烧化作了煤灰。 稻叶同学真的来到面前的时候,总觉得这副打扮说不出的羞耻。 「好可爱的衣服!相泽同学,那个,该怎么说好……啊,想带回家了!」 「……谢、谢谢。」 呜呜,被看到了。 被同班同学看到了那么不合适的打扮。 而且好巧不巧是被稻叶同学看到。被看到了和优花牵着手有那么点开心地走着。 不是要摆出冷酷的样子。但是这大概就是无法对父母诉说的初中生的心思吧,一定。 「嗨,稻叶小同学。怎么样,我 的 小 绫。很可爱吧——」 「中午好,优花小姐。」 可能是错觉吧,好像听到了小小的冰冷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的声音。 周围的温度骤然间降低了一两度的感觉。说起来两个人来我家的时候,好像关系也有些僵硬…… p006 那我就得给两个人当好和事佬了。微弱的使命感涌上心来。 「呐,稻叶同学。我们正在说之后准备去吃点甜食。不赶时间的话要一起吗?」 「欸小绫对甜食呜呜呜……」 伸手堵住了优花的嘴。不会让她说出多余的话来捣乱的。 「可以吗?不是在和优花小姐一起玩吗?」 「完全不用介意。因为和稻叶同学一起很开心。」 不等她们回答我就拉起她们的手开始走了起来。嗯,干得不错。我现在闪耀着无比的光芒。 阴凉处的露台席是绿色的通风的走廊。仿佛是只有老手才会知道的隐蔽所在。 三人围坐在纹理很漂亮的圆形木桌边开始茶会,甜甜圈上华丽丽地撒满了砂糖。甜甜的,在舌尖上融化,只稍稍留下了一点角的部分。 「小绫那个看上去好好吃。我们交换吧。」 「相、相泽同学,我也……」 不过,为什么选了甜甜圈店呢。 只有这点我有点后悔。我不太喜欢吃甜食。自己做的还没什么。因为可以自己调整口味。 桌上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点心。有巧克力的。也有生奶油的。对甜党来说那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垂涎三尺了。 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舌头上这甜味,偷偷地喝了一口咖啡中和一下。 「你们俩都尝尝我的。」 「小绫,是不想吃甜食吧。」 「是相泽同学说想吃甜食的吧。」 真是纠缠不清啊。虽然忘了但是优花也是个女孩子,更不用说稻叶同学了。她们对甜食的认真程度简直能被誉为太阳系第一高。不过女孩子在太阳系里也只能在地球上生存所以这不过是诡辩而已。 虽然不太想让她在意准备隐瞒下去, 「相泽同学……难道不喜欢吃甜食?」 「不,不是。」 被看透了。就算慌慌张张地准备否定也来不及了。 「不愧是稻叶小同学,居然看出来了。对小绫来说,牡丹饼和大福饼可是比长着很多脚的虫子还讨厌。」 「这个说法会遭到误会的,所以请你闭嘴。」 我饱含怨念地盯着多嘴了一句的优花。她一脸浑不在意的神情。 稻叶同学微微倾斜着脑袋。 「嗯……怎么说呢,总觉得之前听说过。你告诉过我吗?」 「没说过。」 那天没有被采用。虽然依赖于稻叶同学的既视感很简单,但在我心里,被消去的事情必须好好地当作没有发生过的事。否则会引起消化不良,越来越不清楚被『被采用』的是哪一天。回忆起来需要的时间会变多,然后人际关系也会破坏。 「是吗。那大概是梦里梦到的吧。」 「会梦到我吗?」 「嗯。大概两天一次吧。」 相当具体的数字啊。 但是,我会在梦里出现啊。我对她来说已经是亲近到会在梦里出现的关系了。这还是第一次别人那么地接纳我的存在。 将开心过头几乎难以装出平静的我扔在一边,优花意料之外地纠缠了下去。 「……嗯?你说我家小绫会在梦里出现?」 「是这样,怎么了?」 突然气氛变得不稳定起来。我家的是什么鬼。我是猫吗。别开玩笑了。 「两天一次?」 「说不定还要再多一些也说不定。」 稻叶同学微笑地反击了。可怕。 脱离季节的静电音将针锋相对的两人的脸照得苍白。表面上似乎是安稳的午后茶会,但平静的水面下却翻腾着比第二天吃的咖喱更加混沌的感情。 「就连我也只不过一周才差不多一次!」 我非常想质问一下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顺便说一句出现在梦里的频率呜呜呜……」 「来!张开嘴,啊——当然会张开嘴的吧!」 我用力地将甜甜圈塞进了优花的嘴里。 优花在表现出仅仅一瞬的幸福的神情之后,肉眼可见地脸色变红,然后变成了苍白的有趣脸色。 稻叶同学目瞪口呆地震惊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变红,然后有些害羞地说道: 「我,我也要……!相泽同学,啊——?」 说着将油煎饼递到我嘴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优花竞争但是稻叶同学不太正常。 那是比迄今为止吃过的所有点心都甜的味道。而且还要喂我吃,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太大胆了,但是红着脸害羞地递到我面前的稻叶同学好像又不准备放过我…… 我只是想要让优花闭嘴而已,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啊,啊——」 下定决心张开了嘴。稻叶同学的手与砂糖的甜味逐渐接近。我探出身子凝视着稻叶同学纤细的手腕——呣咕,在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前齿陷入了柔软的表面。就这样咬了一口,稻叶同学手中的油煎饼留下了仿佛被小老鼠咬过的一小口痕迹。 「怎么样?好吃吗?」 「……嗯。」 没怎么尝出味道。 『顺便说一句在梦里出现的频率,与对方想念自己的强度成正比。』 优花想要引用的大概是这种有点古老的浪漫主义迷信吧,但并不可能是这样。这样不就好像我太过喜欢稻叶同学以至于每两天就要脱出肉体与她在梦的世界里相会吗。 九月十五日a 两百天过后暑假结束了。开学之后最好的事情就是每天都能见到稻叶同学。虽然暑假也和稻叶同学一起游玩了十二次左右,但是完全不够。 暑假结束两周后接着我们迎来的是文化祭。 各班在班会上讨论决定展示内容,到处都能听见朋友与恋人之间关于当天计划的对话。虽然出生至今都不知道何为恋爱,但看着恋人之间其乐融融一起欢闹的身影感到了其中的甜蜜,不禁露出了微笑。这点微妙还是能够体会到的。 不过我自己今年当然也是没有任何计划。 「啊绫香,你为什么是绫香呢?」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躁动的气氛,被这种气氛带动,稻叶同学也一大早上就很兴奋。 「只要说一句我是你的爱人。如此我便能如获重生,不再是绫香。」 被记忆深处古典的一句话带动起来不由回应了一句。 「早上好。愿意接我这个梗的只有相泽同学了。」 跟其他人也说了啊,这个梗……大早上在那里玩罗密欧朱丽叶游戏,就像早饭吃了松饼一样。糖分太多了,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胸口要烧起来。 事实上,女生那边也飘来了「哟——可以啊」那样看热闹的眼神。 「心情不错啊。」 「诶嘿嘿,看出来了?」 「……好恶心。」 「喂,等等,朋友的话要认真听啊。」 「那,认真地说一下?」 「那个啊。我收到情书了。」 稻叶同学像是要遮住樱花色的嘴唇一般举起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我仿佛晴天霹雳似的只有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love letter、情书、恋文、幽笺、告白信……什么书?太时髦了老奶奶不太明白呢。一下子觉得装成高中生的样子辛苦起来。 「欸,欸——也是有传统的人的啊。」 「说什么午休的时候请到体育馆后面来,很老套吧——」 虽然对不起正纯粹感到高兴的稻叶同学,我有一些比较在意的问题。 我记得体育馆现在,正在做粉刷外墙的施工。因为不需要使用重型机械所以也没有规定不许入内,下周文化祭以前也能结束了所以学校那边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搭建着复杂的钢管脚手架,工作人员出入非常频繁,原本应该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现在应该不能期待周围没有旁人了。 「准备去吗?」 「虽然还在迷茫,不过就算要拒绝也应该当面和人说清楚。」 「这样,小心一点。」 伪装平静的面具下,各种意义上平静不下来。 平时总是觉得过于无聊像是会一直继续下去的课程,只有今天一瞬之间就到了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稻叶同学的身影。我独自一人打开便当盒的盒盖。 本应一个人也没关系,入学半年以来一直在身边的人今天离得虽说很远,但至今为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日子,但偏偏今天不知为何感到了深深的寂寞。心里一片凌乱,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 如果稻叶同学与男生开始交往,那从明天开始就是一个人了吧。 独自一人吃饭被别人指指点点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我不是白白地活过那七十五年的。但是一想到稻叶同学会去别人身边,不再回来就觉得非常难过。心情在动摇。身体也在动摇。视野摇摇晃晃的难受极了。又……感冒了吗。刚想着是不是去一下保健室比较好,一看周围也都陷入了迷惑之中。 「欸,什么,地震?」 「挺严重的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短暂的悲鸣。呆站着的人、不停窥视周围的人、开门跑出去的人、顶住清洁工具的柜子的人、躲到桌子下的人、吃着嚼之无味的便当的人。最后是我。 即使慌张也无济于事。表面上装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却已经心潮涌动。满是糟糕的预想的脑子里,进口了崭新的最糟糕的预想。 嘎啦嘎啦——越是糟糕的预感越会实现——恍若雷鸣的巨响震动了玻璃窗。从窗外传来了沉重的东西骤然崩塌的声音。 「什么声音?」「可怕,这没问题吧?」 声音有些沉闷并不是那么响,大概是从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传过来的。明显感觉到震感的地震,与平时不会听到的噪音带来的不安,使教室陷入沸腾状态。 『关于方才发生的地震,办公室正在收集情报,各位学生请在各自教室保持等待。』 学校的广播加速了我心里的不安。 长时间的左右摇晃,与从体育馆方向传来的噪音。 「是不是脚手架塌了?」 不知是谁开玩笑说的那么一句话,在喧嚣之中却格外清晰。说不定就是如此。即使没有全部倒塌,掉下一块铁板也是有可能的。 体育馆的施工脚手架……欸? 说起来稻叶同学现在在哪里? 还没细想我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哪里还有时间去收拾便当。学校广播?在教室等?我才不管。飞快地跑向出口,目不斜视地向体育馆跑去。 『说什么午休的时候请到体育馆后面来,很老套吧——』 稻叶同学单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踩着脚下坚硬的地板,笔直地前进。心无旁骛。 过膝的校裙吧嗒吧嗒地随风作响,走廊拐角处撞到了从二楼办公室上楼的老师摔了一个屁股蹲,无视了制止的喊声,只留下徒有其表的一声对不起就继续在走廊里飞奔,飞快地跑下楼去。 然后好不容易到达了能通往体育馆的二楼走廊的时候,不小心踏空一脚摔落在了遍布灰尘的地板上。条件反射地想要发出的悲鸣被压制在了喉咙里。 没有时间去等摔在地板上的疼痛缓和下来,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全身倾斜着再次倒下。似乎是扭伤了脚腕,剧烈的疼痛让整只脚都麻痹了。 「疼。」 条件反射地蜷缩在了地上。 明明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现在就该立刻跑过去,确认稻叶同学平安无事才行。 但是麻痹了的脚却总是不肯恢复,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上方,这时—— 「没事吧?」 与稻叶同学对上了视线。扶手对面巨大的玻璃窗后面背光四射,看上去就像宗教画里描绘的天国那样神圣。以至于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妄想。说不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上了。幻化成稻叶同学模样的使者前来迎接我了吧。 「站得起来吗?去保健室吧。在楼梯上跑步多危险。」 她拉起我的手帮助我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越看越觉得就是平时的稻叶同学,身体靠近时闻到的香甜味也毫无疑问就是现实,我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一放下心来全身的力气都散掉了。 好不容易帮我站了起来,我膝盖又是一软,肩膀松垮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真的。虽然不知道应该向谁表达感谢,但是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 「欸!喂,相泽同学?难道头被砸到了?有,有人吗!!老师!!」 了无人烟的走廊上,到处回荡着稻叶同学的呼救声。 「随便用就可以了。」 扶着稻叶同学的肩被带到保健室,女性保健老师发自内心地觉得麻烦地看了看我,从柜子里拿出膏药与绷带放在桌上。然后单手拿着化妆包走了出去。鼻尖传来了混杂着消毒水的烟味。这个不良教师…… 「所以说……怎么样了?」 凝视着贴上膏药裹好绷带的右脚脚腕,我开口问道。虽然不该是现在问的事,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确认一下。 「现在脚伤更加重要啊。」 「这个比伤更加重要。」 ……对我来说。 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那么吸取9月15日a的教训,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对我来说的『最坏』被采用的概率,从明天开始必须要展开行动。即使赌上性命也要阻止告白。 何等腹黑的决意,就连我自己都要被吓跑,但基本有一半是认真的。 稻叶同学开着玩笑说道。 「是不认识的人。虽然说什么从朋友开始也可以……」 「虽然?」 「不会有什么希望的,我那么回答他了。」 一刀两断。可怜。 「为什么说到那种程度。」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明天』的信必须阻止。 既然知道今天午休时间会发生地震,体育馆周边会变成危险地带,就不能让稻叶同学接近这里。 「……因为和挚友一起玩更加开心,吧。」 抬眼看见,稻叶同学背过脸去有些害羞地说道。很开心。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非常单纯的生物但是无所谓。不禁自然地笑了起来。 「喂,不要笑啊。」 「对不起,太开心了没忍住。」 不止我一个人觉得是挚友太好了。 感觉无敌了。即便今天不被采用也无所谓。这份心情不会变成谎言。 「呐,相泽同学。难道是,担心我了?」 「……不是的。」 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嘿嘿,谢谢。」 「说、说了不是的。」 「小绫说谎的时候会握一下手下次可以看看哦,优花小姐那么对我说了。」 脸上骤然感到变热了。心里知道要想不被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偷偷地将视线落到膝盖上,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捏着以至于手背变得雪白。 「并、并不是。」 在说谎…… 说到一半又握了一下拳。 对我来说,说谎应该不是心理上会那么抵抗的行为。我不是那么正经的人。不如说应该是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不会不择手段的魔女。 「相泽同学!文化祭一起逛吧!」 对着那么干净纯粹的笑容,我只能连连点头。因为这个陷入混乱的傻瓜脑袋,变得只能说出真实的心情了。 九月十五日b 清醒过来的瞬间已经陷入了忧郁。 昨天开始发生的事情,今天也一定会发生。 今天稻叶同学也会收到情书的吧。会收到的吧。不觉得会有心血来潮去告白的人。应该是经过很长时间来确立的坚定意志。 午休的地震几乎必定会发生。迄今为止同样的日期中天气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翻天覆地的天灾几乎必定会雷打不动地发生。虽然说不定如果长时间地看下去会发生变化。 好像北京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纽约掀起飓风一样,天气、地震的发生与否、陨石的坠落与否可能会发生变化。但是要期待这样的天气或自然现象的变化,24小时的循环周期也实在太短了一些。 只要信送到稻叶同学手里,正直的稻叶同学一定会亲自去见他。去体育馆那里。昨天虽然偶然平安无事,但我没有天真到去期待这样的幸运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故中可能会死可能不会死的人,从孩提时期到现在不止见过一两次了。人就是那么容易存活下来,也那么容易死去。 之前也差一点就失去了优花。那时的丧失感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失去她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安。是多么地痛惜她的命运。不可能会忘记。 稻叶同学如果比昨天晚几分钟离开体育馆,那里就不是安全地带了,还有人类的行动延迟几分钟,比如那个男生晚来几分钟——很常见的事情。至少比地震这样的自然现象延迟要容易发生得多。 要么阻止收到情书,要么只能去阻止地震。既然用尽浑身解数都不可能阻止地震,就没有选择阻止哪件事的余地了。 但是,已经晚了。 「相泽同学,相泽同学。」 稻叶同学一走进教室,就很高兴地来向我报告。 背后的手上拿着的颜色清爽的信封已经说明了一切。某君啊,是男人的话就直接说啊,心里盘旋着这样黑暗的感情。不是别人也是为了当面说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信的。 「这是什么呢。」 「哈哈,是稻叶同学给我的情书吗。」 从肚子里发出棒读的声音。 「不是——!但是,我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情书呢。」 女孩子生来就希望能收到一次情书,看着心情大好闪闪发光地笑着的稻叶同学,这时我下定决心。 「说什么,请午休的时候到体育馆后面来。你觉得怎么样?」 「欸,欸。也是有传统的人的啊……」 与昨天一字不差地回答了她。 至少希望能和昨天一样,稻叶同学平安无事地度过午后时间,虽然有意识地还原了,但是语调还是毫无疑问地低了一个八度。太失望了。 虽然非常失望,但是不能袖手旁观。 她说过『……因为和挚友一起玩更加开心,吧』。 挚友,那个字眼让我的心里无比激动,早上班会的时间,将我的决意化作了行动。 「那么早班会就到这里。今天大家也辛苦了。」 「老师。」 有学生举起了手。是我。沐浴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后冒出湿淋淋的紧张的汗水。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出自本心但是只有去做了。 入学以来,作为彻底的接受者龟缩在以稻叶同学为中心的封闭的人际关系中,与大部分的同班同学都没有说过话。话题也都交给稻叶同学,让人发笑地没有笑容。偶尔与别人说话也是必须要说话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我没有融入周围的想法,对书本以外的东西毫无兴趣。大概,确实如此,这就是我。 「哦,哦。怎么了?」 这样的我,开口说道。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望着流向。我要说的话没有人能够预想得到。 啊,绫香,住手吧。这才第二天,什么都没有确定下来。做什么预言,万一没说中怎么办。走错一步就会被当成电波少女了。说不定会被人欺负。高中生活还有两年半。如果是两年半说不定还能忍受。但对我来说,是那个的五倍,还有十二年半。要停手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说一句没什么然后退下。 住手……! 仅仅一秒不到的纠结被短短一句心声彻底消除。 ——就算稻叶同学死了也可以吗!? 「请听好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都是事实。」 开口的瞬间脚边传来了漂浮起来的错觉。我回想起来了。想起了会分不清哪一天被『采用』的界限。 无法忘却别人都不记得的日子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本已消失的一天。为了填补独自一人被世界抛下的孤独,我无数次地向父母解释了『昨天』的事情。父母没有掩饰厌倦的表情。没有奉陪独生女妄想的功夫。为了不让他们露出厌倦的表情,我使用了『预言』。为了他们能够认真地对待我,我使用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记忆…… 「……今天午休时间,会发生重大的地震。震源在邻县东部,震度五级。体育馆外墙施工的脚手架会有部分崩塌。请告知现场的工作人员禁止前往体育馆附近。」 为了让人容易理解,附加上压缩之后的真实信息,我简短地说道。用尽全力想到的就是这个。如果知道会这样昨天晚上就该下定决心了。 我想很努力地才让声音没有颤抖。 稻叶同学立刻从前座转过身,抬头看向我。我像逃跑似的从她瞪大了眼眸上挪开视线。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三秒、五秒、令人讨厌的沉默持续着。 「相泽,老师现在很混乱。」 班主任用很僵硬的语气说道。 「这是事实。」 「……之后我再仔细听你说,午休的时候到办公室来一趟。」 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在说「给我一点整理思路的时间」。之后会花上半天时间去考虑青春期陷入过于复杂的精神状态的心理咨询这种令人感动的方法吧。真是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 班主任走出教室之后,教室里像是赔笑似的轻轻的笑声逐渐扩散开来。 谁都没法对这过于突然的事态抱有任何感想。也就是说,我区区数秒的咒语让将近四十个人丧失了思考能力。 哇,比稻叶同学先成为魔法使了。……一点也不开心。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的教室就像潘多拉之盒的底部。他们充分地利用今天最初的上课时间召开了『谜之发言的真意~我的推理』的发表会。 「欸你说——」「刚刚那个什么情况——」「欸——,不知道啊——」「连夜抱佛脚的小测验……」「相泽同学原来是那种人啊。」「稻叶,你搭档怎么了?」 没有人敢亲自过来确认。只是远远地聚集在一起把这个当做与朋友聊天的话题。 话题独占禁止法。如坐针毡。不如说杀了我吧。 稻叶同学是怎么想的呢。我在意的只有这个。 我迅速地离开了教室。上午的课程准备全部翘掉。无论课程怎么无聊,无论循环的一天有多么辛苦,至今为止也没有逃跑过。逃跑成瘾才更加可怕。但是,只有现在我逃跑了。从前座的她的表情里逃跑。 宣告上课的铃声响了。 只有我一个人走在北侧阴凉的走廊里。 午休时间会发生地震。我只要端正地坐在那里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但是,就连出席坐在座位上的时间现在也难以忍受。 这么想着,才产生了已经不是义务教育期间的实感。这个如果变成习惯高中就无法毕业了吧。那也无所谓吧。至今为止为了装出普通的样子,与大部分十五岁的学生一样一路都在升学和学习,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走上歧路了。反而感觉到了神清气爽。上课中的校内,漂浮这这样的解放感。 但是,就这样晃晃悠悠被谁看到了还要找借口也很麻烦。随便找了一个空的教室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忘记关上了,无人的教室中开着窗户,暮夏的阳光在窗户下留下了一片短短的阴凉的领域。 不上课还坐在椅子上总觉得不太安得下心。铺开手帕坐在了窗户下的阴凉处。闭上眼,舒了一口气。总之午休之前就什么都不用考虑悠闲地度过吧。 那么想着的瞬间,被搭话了。 「相泽同学。」 教室的入口处出现了稻叶同学的身影。 她踏着毫不犹豫的步伐接近了这里。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仿佛恶作剧被斥责了一般的难为情。本觉得会被指责。但入耳的声音却是熟悉的语调,逐渐接近的表情诉说着担心。 「稻叶同学……」 怎么了?上课了啊。——我做好了准备,稻叶同学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看穿了我并不想听这些话,她不是为了讨人嫌才特意追过来的,不会做那种聪明的好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稻叶同学在我身边坐下,背靠在窗户下冰冷的墙壁上。我的右手与稻叶同学的左手近得几乎能够触碰得到。 「刚刚那个,很奇怪吧?」 为了即使碰巧也不要合上视线,我紧盯着另一侧的地板,努力地用疏远冷淡的说法说道。我知道。稻叶同学追着我过来了。觉得没法放下这个奇怪的家伙不管。但是,我没有颜面去面对她。 对只能采取这种做法的自己感到无比羞耻。 窗帘随风轻摇,在教室冰冷的地板上做出一条不规则的向阳与背光的分界线。在那里看到了一条不能跨越的线。 「上课了还是快点回教室比较好。」 不能依赖她的温柔,靠得太近。因为我是魔女。而非人类。不能生活在共同的时间里。偶尔会宣扬起完全不同的常识。 因为是魔女,所以做出了预言。不得不做出预言。 沉默了一会儿的稻叶同学,终于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 「我,很想知道。」 p007 作为在所有时间中只能度过一次的人类,当然会对『预言』抱有疑问。 为了更好地度过今天,我使用了只有我记得的昨天的记忆。虽然不会被任何人责备,但也无法向任何人说明。这就是我孤独的理由。我对自己这生物世上只有一个的身份有充分的自觉。 所以如果要向人类说明,就必须要通过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 稍稍思考了一下。 「感到了既视感。」 「既视感?」 「是的。被一封信叫到体育馆后面之后,稻叶同学被脚手架压在了下面。」 我堂堂正正地说起谎来。 虽然昨天碰巧平安无事但今天未必也能如此。所以要想回避我所看见的场景,令人恐惧的未来只有这样做。 「相泽同学,那个,是骗人的吧。」 「……为什么,会那么想?」 「相泽同学说会发生地震的时候,我并没有既视感。」 「既视感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那么清楚的吧?」 「只要是天气的事情,我都知道。地震也是。之前说过了吧?我会成为魔法使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但是……」 这种说法很糟糕。 稻叶同学一口气缩近了和我的距离。 「如果相信的话,为什么没有单独和我说?会有地震所以体育馆后面会很危险。」 要是那么做的话,不就像是在吃醋一样吗。 就像绕着圈子在说不要接受告白。 「我从男生那里收到情书让你不开心了?」 只生活在一天的人根据逻辑推导出的结论,却惊人地说中了我的心事。心脏跳动得很快,近乎感到疼痛,完全不觉得自己还存活在世上一般。 所以—— 「为什么会那么想?」 我若无其事地装起傻来。无论如何看上去装傻装得多么显而易见,也不可能说出『是,就是这样』的话。无法变得坦率起来。就算今天循环100遍也不可能。 「为什么……」 稻叶同学陷入了极度的困扰中。耳朵微微地泛红。对不起。 先打破沉默,往前踏出一步的是稻叶同学。向着还动弹不得的我靠近了身体,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我们……」 不,是知道的。 但是必须要做出不知道的样子。如果知道了的话…… 明白了一切的稻叶同学的提案,出乎意料地跳跃。 「我们,用名字来互相称呼吧。」 「为什么?」 事到如今。 「因为我……想要离相泽同学更近一些。这样就能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我们是挚友。 我们互相之间都觉得对方无可替代。虽然不知道稻叶同学喜欢我这种人什么地方,对我来说她是在我心心念念的第二天也成为了我的朋友的人。七十五年以来,只有她一个人。 「……小未散?」 「太羞耻了,而且小未散也太可爱了点……!」 小未散就是很可爱啊。 「未散就可以了!就叫未散。」 「知道了,未散。那你准备怎么叫我呢?」 感受到了糟糕的预感。稻叶同学……未散看见过那家伙很随意地对称呼我的名字,脑海中闪过她难以形容的侧脸。 「小绫。」 回想起那张讨人厌的脸,我摇晃了一下。 「那个不行。绝对不行。只有小绫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果然优花小姐是特别的吗?」 她产生了非常令人悲伤的误解。 「特别想要的避开的家伙。」 优花虽然是重要的人,但却不是『特别的人』。虽然是代替父母的监护人但不是父母。也不是姐妹。与朋友完全不同。血缘上虽然是表姐妹,但又并非仅仅如此。即便她不是我的监护人,也想与她继续交流,但果然不能称之为『特别的人』。 「直呼其名吧。我也是叫未散的,所以这样做比较公平。」 稻叶同学……不,是未散,点了点头,露出认真的表情。 忘记关上的窗户外吹来清风,使窗帘膨胀起来,无数的光芒从我们头上洒落。互相对视的眼神中间,阳光照耀下的尘埃闪闪发光。 带来了恍若时间停止般的错觉。这一定是魔法。因为她似乎会成为魔法使。 「绫香。」 「我在。」 被呼唤了名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颊火热。 未散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偷偷地仰头偷看了一眼,她转开了脸颊,从发丝缝隙中能够窥见她发红的耳朵。 「好、好害羞啊。」 「嗯。」 虽然有点害羞,却完全不觉得讨厌。 午前温和的空气中仍然掺杂着几分早晨紧张的温度,隐隐能够听见远远传来的上课声,这些共同赋予了这里并非想象世界的质感。 结果我还是没有将未散从这边赶回去。从那在风中摇动的窗帘所造出的分界线的内侧。 「害得未散翘课了。」 「比起一小时都在教室里担心着不在座位上的绫香,这里更好。」 虽然立刻就互相直呼其名了,但确实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如果在其他同学面前露骨地这样做大概会招来奇怪的误解。 我们暂时待在空教室里互相感受着对方体温带来的安心。右手与左手握在一起。 我忍耐着想要委身于这种安心感的心情说道: 「有一件必须要未散帮忙做的事情。」 怀揣着可能会将这甜蜜的气氛全部抹去的不安,我开口说道。毕竟这关乎到一个人的性命。 「既然那封信让你去的是体育馆后面,那那个男生就会有危险了。」 啊,开口之后我才察觉到……暂且不说因为既视感而担心挚友的安危,连完全不认识的人都去注意也太过跳跃了。就算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也没什么奇怪。 「午休之前……」 希望能把他甩掉,这样必定会让人感到害怕的丑恶的话语差点冲口而出。我正在思考说些什么的时候未散接着说了下去。 「是啊。下节课课间我去找他。」 「你愿意相信我吗?」 「什么?」 我愣在那里,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心中抱有的不安吧。 「我说的事情。」 一般会吓到的吧。 「因为地震要来了吧。」 未散握住我的手。 「当然,你会跟我一起来的吧。」 「当、当然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想过要向她坦白。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这个世界的构造。未散信任着我,我却无法像她那样去信任她。无法拭去可能被拒绝的恐惧故而无法全心地信任。 那就是我的弱点。 小时候,我为了让父母理解我的能力与世界的秘密使用了预言。 仔细地选择了预言的内容。 并没有选择那些会因为谁一时心血来潮而产生变化的事物,而限定在了天气与电视节目这样早就决定好了的东西上。天气猜中了。理所当然。即使同一天不断循环大气的状态也不会发生变化。但是电视节目没有猜中。虽然我没有察觉到,但那是直播。在同一天循环的过程中,无法保证人们脑内所产生的化学变化也是一模一样的。被年轻艺人的心血来潮轻易地背叛,父母更加不愿意认真听我说的话了。 第二天无论哪里都不存在,能够佐证前一天大量的记忆的东西。 莫非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吗,这个假设具有着无法一笑而过的名为现实感的沉重。虽然是绝不能够承认的客观现实。 所以,为了挣脱妄想,我预言了。 那绝不曾带来过幸福的结果。 这次也是如此。 预言者、神仙凭依的巫女、救世主大人、nasa的超能力者、然后魔女。这是从下午开始贴在我身上的标签的代表性例子。可能他们只是在窃窃私语,但不巧的是我听力非常好。隐隐约约听见的声音也能在记忆中反复精细地检索。 虽说如此『魔女』还是让我很惊讶。「那家伙像个魔女一样」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玩笑,如同在枯草上点燃的火种一般迅速扩散。完全正确。居然能够看穿我的身份,几乎想要那么去称赞那个人了。 结果上来说地震发生了,脚手架倒塌,然后那时稻叶同学正和我在一起。 之后十二年半可能会被欺负的可能性一下子减少了。 代价是巨大的。 指指点点的范围应该会从同班同学扩大到同年级。今天晚上会成为完全不相识的人饭桌上的闲聊话题,如果被采用了『明天』一定会扩散到整个学校。 传言的传播力量是可怕的。坏事传千里。说不定利用只有我知道的记忆想要愉快地度过今天本身就是在做坏事。所以我被父母抛弃,像被关进牢房的罪人一样被强迫度过无聊的人生。 这是我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考虑过的罪名。这次的刑罚是被人说闲话之刑。 我成了预言者、巫女、弥赛亚、nasa,只有魔女是以前就开始了的,总之被赋予了各种非常繁忙的身份。我的心里现在可不是什么弥赛亚,而是想要捏爆点什么东西的状态。 啊,神明大人拜托了。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所以今天就请不要采用了。 下次我一定会相信未散直接告诉她,不让任何人知晓也不让任何人受伤直到23点59分,下次也会与未散构造起直呼其名的关系,所以请不要采用今天。 当时是被采用了的。 九月十七日a 枪打出头鸟。 不出头的桩子会腐烂掉。 过于出头的桩子会被拔掉。 乐极生悲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我成功地让与未散互相直呼名字的一天被采用了。当然采取的是数量作战,使得9月15日a以外的任何一个9月15日被采用都能变成这样。就算9月15日a被采用也所谓,未散平安无事就行。 已经是过去的一天了。 然后是做过了头的一天。 结果上做到了让我们互相直呼其名的一天被采用。因此而形成的微妙关系与感情会如何变化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现在可以安心地感到欢喜。因为被她呼唤名字让我心里暖暖的。 然后,与优花大吵了一场。 「怎么回事!」 洗着碗筷的时候装作在聊闲话的样子,跟她说了情书事件、地震与语言,然后尽可能自然地说出与未散开始相互直呼名字的事情。大概我是想炫耀一下吧。我也拥有了能够互相称呼名字的挚友。 「退一百步说就算预言没有问题。我觉得那是你的自由。小绫想要怎么发挥个性来活下去,是小绫自己决定的事情。」 「了不起地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和稻叶小同学之间的事情没法听过就算了。」 优花的脸红得我甚至担心她要流出鼻血。 「不可能允许你和稻叶小同学之间变成恋爱关系的吧!你知道的吧,只会变得不幸的,小绫。不行不行我绝对反对!」 「为什么呀!不是只是名字,那个,互相直呼其名而已!说到底……」 说到底恋爱关系是什么情况……对话暴走过头了。 「已经是倒计时阶段了吧,听小绫说的。不行不行。姐姐坚决反对。」 这个熊孩子模式全开的23岁真厉害。感觉再过五秒耳朵里就会喷出烟来。 「而且小绫是要傍个大款的吧。稻叶小同学就可以了吗?不对不对,我家是不许谈恋爱的。奇谈怪论等到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再说。」 虽然我确实说过去哪里找个好骗的公子哥,但是那个只是随口瞎说的。真的当真了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这些事情优花应该当然也是知道的。 「为什么非要被你说到那种程度不可啊。」 原本只是想像平时一样有点无奈地去牵制她一下,我却错误地估计了优花的真实目的。 「我觉得小绫也是知道的。普通人无法与你共有常识。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迄今为止也没能和任何人亲近起来不是吗?」 无法反驳。 「稻叶小同学会成为你的理解者吗?你能对她坦白你怪癖吗?普通的与人交往都做不到,能去拜托稻叶小同学当你的中间人吗?」 但是,有必要说到这个份上吗。 「怪癖,是什么意思。」 被说到这种份上的道理……可能是有的。优花有这种资格。但不想被那么说。优花说到这种份上也就是说,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就是怪癖吧!只有你自己看到过的,别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这种认识知道应该被称作什么吗?这就叫做梦啊!」 「不是做梦!」 就算互相瞪着彼此,我也无法为自己的话语提供一句佐证。没有任何能证明不是梦境的证据。我没有对现在的优花使用过预言。虽然尝试过几次,但都没有被采用。全都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能用来说服优花的手牌一张都没有。 「我不会做梦。」 「……也就是说连梦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明确告诉你,你所主张的『没有被采用的日子』不就是梦吗?」 别开玩笑了。从没听说过比清醒的时间还长的梦。 但我无法反驳优花的说法。没有能够让她接受的证据,就算告诉她预言『循环』也只会变成『预知梦』。即使那是事实也不会产生任何矛盾与不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做过梦,经验上无法说明它与没有被采用的一天有什么不同。 做梦就是被称作为快速眼动睡眠的状态,快速眼动睡眠每晚大约会有五次的事实。我从不做梦,与循环的一天平均会有五次的事实。 那种可怕的一致让我陷入了沉默。 「因为就是这样的吧?就算听别人的梦话也不会有任何现实的意义。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只是做梦而不是现实。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年一直都在编故事?」 优花语速很快地说了很长一段话来质问我。仿佛在说着深思已久的台词,如果是台词的话那语速快得作为演员都不合格了。 正因如此我才意识到了。 优花漫长的台词,是深思已久的,也就是说这些话一直温存在她心里。想说却说不出来,漫长到对拥有不同于人类的时间意识的我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很久以前就放在心里了。她就怀着这样的想法,开朗地笑着坐在桌子的对面。 「你是那么想着听我说的话的吗……?」 胸口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我曾觉得不需要任何一个理解者。但这个表姐为我装作理解者,却让我感受到了不小的救赎。 「你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孩子的吧。」 优花端正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苦恼。大概是为了我。 「知道啊。单单说是早熟又太聪明了一些。周围的人们总是说着『预知未来』、『二次人生』之类的不负责任的话吧。你的父母就像闹着玩似的测试了爱女所谓的全能。是这样吧?」 对于幼年的我来说,父母就是全部。只有回应父母的期待,我才能肯定自我,为此我拼尽全力地活用了自己的记忆力。但是被他们吹捧天生的才能的时间实在是过于短暂。父母很快取回了冷静,开始忌惮厌恶我的记忆力。对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来说,魔女的记忆力与猛毒并无二致。 「那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什么编故事啊。」 可能是我的声音里读出了依恋的情感,优花咬住嘴唇挤出来一句话。 「我只是,真的想要知道你所看见的东西而已。至少没有办法原原本本地相信你所说的话。也不想接受。」 「……」 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无言以对的我,优花就出去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湿了,深深觉得自己这个爱哭鬼可恨。优花明明还有想说的话。 想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与优花吵架。 不懂该如何进行被称之为和好的仪式。如果今天延续到了明天,我该怎么去面对她。说到底也不知道她还会来这里吗。啊,未散那时也是这样。我真是毫无成长。想着如果是做梦就好了,但我却不会做梦。也没有做过梦。即使这是第一次做梦也没关系。虽然是个坏到极点了的噩梦。 希望今天不会被采用,祈祷着可以变成一个梦,这天也顺利地睡着了过去。 九月十七日b 如果存在命运,那实际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吧。我长久以来,只看到了这个世界上仅由偶然所构成的部分。 即使日历上的日期是相同的,人们的行为也会每天发生变化。 我想人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变化无常地生活过来的。所以即使命运真的存在,也只是人们称不上无常的梦幻的东西所累积起来的。 「就是这些。顺便昨天听完这些话你气得暴跳如雷了。」 事实上不止是生气了而已。 而是有某种更加致命的执着。 饭后的咖啡比平时更苦了两成,颤抖的手将杯子送到嘴边。 一下子喝了太多舌头灼伤了。真是灾难日。 「那肯定是要生气的吧。真是的!这样今天的我不就不能生气了吗!」 「是啊。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所以再说第二次实在是很无聊了」 「我知道。所以小绫对和『昨天』的我吵了一架的事情是怎么想的?」 稍微了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 「……」 说起来,优花想要知道的都是我的事情……无论想要听的,还是想要谈论的,都是我的事情。不只是昨天一直以来都是…… 我告诉了优花大量没有被采用的昨天的事。 原以为是为她提供配图文章的材料。那是骗我的。不可能能被当作写作的材料。我这种人度过的日子到底哪里有趣了。如果每天都在过着戏剧性的生活,那这颗心现在应该还保留着十多岁的娇嫩鲜活。但是事实上呢,这份放弃与达观,无聊的态度保持着与周围的距离。我到底哪里有趣了。 所以说,优花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了解我的事情而已。 只是想要听我说话而已…… 「……问你啊,我的话,你真的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啊。每天听着都不会厌。」 优花将红茶放到嘴边微笑着说。 ——说谎。 直觉。优花对我所说的昨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已经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一天谁会像要去理会。她想要听的,是我的想法。也就是说与普通人的『昨天做的梦』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优花想要知道的,真的只是我的想法,那简直远远不只是痴恋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绫思路太跳了。」 「我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原来是这个啊。不是说了是一见钟情吗。欸什么情况。难道终于准备接受我了吗?两情相悦了?」 跟不上她的节奏。我脑子也快被她搞疯了…… 「对十岁的孩子一见钟情,脑子没问题吧。」 第一次见到优花是距今五年之前,也就是说我主观上的25年前,我『十岁』之前的那个冬天,被父母寄放在亲戚家那时。那个亲戚就是优花的父母家,还是高中生的优花对我很是照顾。虽然我逗留期间直到最后也没有向她敞开心扉,但她对我这个与父母关系不好的孩子非常温柔,表现得很像成熟的大人。 但是那并不是正确的想法。这家伙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别有用心地接触着我。 「但是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啊。十岁也没什么关系吧。」 是的,我不是人。考虑了很多次。与人类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间里的,其他生物。现在更加是那么觉得了。滥用这份力量伤害别人的心灵的事情也曾发生过。 「这个世道对不是人的生物是很残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优花像是在对撒娇的孩子讲道理一样开口说道。 「没有主人的小狗会被送去保健所,在水面寻找食物的熊会被猎人大叔们降服。你知道的吧。」 令人不快的比喻中却带着一片真实。无论外形如何,只要是人就能够被允许生存。 因为这个世道属于人类。另一方面野生动物就不会享受到这样的慈悲。 「谁都不会去守护你。不被谁所需要就无法生存下去。」 因为为别人做事就能收到金钱,而没有金钱就无法生存下去。 「你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时间。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要为谁去做些什么吗?」 「不是告诉了你很多事情吗……」 我知道。优花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优花在对我说,去为社会做点贡献。与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合作去体验集体感,通过孝顺父母这样距离最近的报恩去培养集体参与意识,这些都是成长为大人的时间里所必须的,使人生变得更加丰富的学习,也正是15岁的相泽绫香致命地缺少的东西。 「是啊。但是比起那些无所谓的事情,应该能做更加有用的事情。」 「是为你?」 「不是。是为了世界上很多人。如果能够为社会,为别人做出自己的贡献,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再当我的宠物猫。」 为什么要被这种家伙说教啊。非常地不甘。虽然那么想着,但正因是她才会让我那么想。我不过是被她养活着而已。 「比如说数学。对普通人来说发现新的定理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但对你来说是现实的事情。毕竟你拥有其他人的五倍的时间。不是很有去学习的价值吗?说到拥有的时间,以围棋或将棋的专家为目标也可以。你很擅长记忆定式吧。」 我本觉得这是利用记忆力对提高每天的活动效率的讽刺。 「就算输了重要的对局五次里面有四次会变成没有发生过。因为拥有完美的记忆力所以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两次。在脑子里描绘出的棋盘也一直都是清晰的。」 优花的眼神像是在眺望远处一般。 「如果能够这样活用你的才能,你陷入困境中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帮助你。除了我其他人也会。」 然后她轻叹一声温柔地微笑道。 「但是呢,没有必要去派上什么用处。」 优花的视线令人恐惧地温柔。冰冷的寒气从脚下一路爬了上来。 过于过分的说法得出了无比极端的结论。 「只要你不希望能够拥有人性,那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优花可能只是想要温柔地向我微笑,但在我眼里却是让人不禁想要逃跑的嘲笑。 「你所说的不可思议的每一天,没有人能够理解。即使是我说实话也是半信半疑。因为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小绫所度过的那天的证据。不止如此,除我以外的全人类70亿人都是你的反驳者,他们每天都只会度过一次。但是这样就可以了。不向任何人祈求理解,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从不嗟叹难以企及的知遇,你那澄澈的眼眸,无比的美丽。」 「这求爱台词也太差劲了。这是对我这75年与2年半的人生最差最糟糕的称赞了。来向我这个老太婆求爱真是谢谢您了。」 想要朝她脸上吐口唾沫的心都有了。 「才不是什么老人。你还是个孩子。即使用了数十年去度过十岁以前的简单的人生你也不会成为大人。从失去别人保护的20岁开始,激烈动荡地生存20年,才刚刚成为大人,然后从40岁开始,经历失去父母的痛苦,奋起拼搏地忍耐20年,才刚刚成为老人。小绫,还只是个逞强的孩子而已。」 「什么啊……75年我都活过来了……忍下来了。」 「这75年间,有曾意识到友情并非永恒吗?经历过比自己更加重要的某人成为一堆白骨,然后对生的意义产生疑问吗?」 「你……谁啊。」 眼前的明明是很久之前就熟识了的脸庞,就连她去世的模样都曾见过,却让我觉得仿佛是陌生的什么人。不知道优花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惧。但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呐,小绫……对你来说人生只是无聊地不断忍耐的东西吗?」 相似的每天不断继续,至少不是什么能让人有兴趣的事情。虽然尽是与昨天相同的场景在不断延续的日子非常无聊,但却不仅仅只是无聊。 「与稻叶小同学一起度过的时间一定是很快乐的吧。小绫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有意识到吧。」 「……什么啊。」 「为什么明明觉得每天都觉得非常无聊,却唯独与稻叶小同学一起度过的日子不管循环多少次都觉得很快乐呢。」 真是嫉妒啊,她小声喃喃道。 但是她想说的话我能够明白。虽然她说了就算不为任何人派上什么用处也可以,但却在质问我觉得这样毫无贡献的人生无聊的理由。 也就是说……那是因为,只为了自己活下去才会觉得生活无聊。 与未散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努力地让我们都能度过愉快的时间,所以作为正当的回报我度过了愉快的时间。这不仅是与未散在一起的时候,优花也是,与优花一起度过的时间我至少也想要去愉快地度过。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小绫是怎么看和我吵架这件事的。」 我移开视线。虽然无法坦率地回答,但却不是能够蒙混过去的问题。 「不管因为什么也不想和你吵架。想到就这样一直不和下去该怎么办就觉得非常害怕了。」 只用了一天考虑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优花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是吗是吗。但是那个是杞人忧天了。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讨厌小绫的。」 虽然看似并非吵架,但受到的伤害却是今天更大。 如果说昨天是用锋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了结了的话,今天就像是被卷进了绞肉机一样的感觉。伤口的横截面越整齐越容易治愈。如果是深深铭刻又被剜出来的伤口,就会留下丑陋的伤痕。 我想优花是故意那么做的。作为怀着无偿的温柔与无限的包容力的监护人,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不去教诲一番自称老婆婆却实际上一直都是个孩子的我。 毫无疑问,这是第二次触底。 十月四日c 第30回木野花学园高中文化祭当天,是一片万里无云的秋日天空,天气很好。偶尔吹来的微风也令人心旷神怡。虽然早晚有些微寒但正午却很舒适,幸好身体也非常健康。 这样一帆风顺的文化祭中,虽然没有约定过,却如约与未散一起逛了。 文化祭期间被装饰过的校园仿佛异世界一般,稻叶同学一看到哪里在举办什么活动就一个个地参加进去。目光所及之处,真是一望无边。 「虽然知道绫香学习好,但没想到那么好。」 大肆地扰乱了学生会主办的英语单词比赛。我的英语单词能力是10万(辞典水平)。一年级学生的优胜似乎是第一次发生的壮举。平时是不会去做这种那么不成熟的事情的,不过优花说像我这样的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应该没有问题。并不是生气了。 「明明优胜了怎么还在那里有点闹别扭的意思?」 「没有闹别扭啊。」 优花说过的话还在心里徘徊,我没能完全把状态调整过来。因此让未散担心了,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孩子气的事情,但是未散能够担心我还是让我很开心。不禁想要表露在脸上地开心,果然还是个孩子…… 「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所以稻叶同学轻声嘟囔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阵凉意。 慌慌张张地看向她的脸,等着我的却是闪着恶作剧一般的光芒的双眸。 「明明没有那么想就别那么说。」 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应该瞒过去了吧,大概。 未散是不可能扔下我不管的。会想这种事情,我大概已经没救了。 握着彼此的手,只有一天的快乐的节日。昨天也是,再之前也是节日,但我一次都没有放开过手。 「闹起别扭也很可爱就是了。」 「才不可爱。」 「呼嘿嘿嘿。」 像是要从她无比放松的笑容中逃开似的转向一边,掩饰着激动的内心,我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目的地。 「接下来去哪里啊?」 「手艺部那里有个朋友在。」 「嗯。」 手艺部展出的内容是自制饰品的体验教室。说到手艺部,热门得从学年开始到文化祭当天希望入部的学生都非常多。 「呜哇……绫香,你也太能干了吧?」 未散一边编织着手中的幸运绳note,一边探头看向我这边。 注:幸运绳,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编织而成的饰品,发源于南美与欧洲,后来传到日本,根据颜色与佩戴位置不同,拥有不同的祝福含义。在日本,也被称为“promise ring”或“promise band”。 已经听过很多遍的话语。虽然在遇见未散之前后续一般都是『好恶心……』—— 「难道,因为是天才?」 只有未散会对我那么说。 「嗯,是啊。因为是天才。」 昨天与之前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不可能还不会做。重复同一件事,既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同时也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作品,无所事事的我看向未散手边。细长的手指与闪闪发光的指甲。看着她轻巧地活动的指尖。 「开心吗?」 「嗯。未散的幸运绳很漂亮。」 因为与未散在一起所以觉得很快乐。就算是痛苦的时候,只要她在我身边就能忍耐下去。 「哎,做完的幸运绳,能交换一下吗?」 「可以啊……」 真的,我不行了。如果未散不在了说不定会死。 从体验教室出来之后也玩得非常开心。去看了未散朋友所在的北馆三楼插画部出展的展品,为出版部志的精良而感到惊叹。去三年级恐怖电影爱好者们出品的怪谈咖啡馆,尽情品尝了大量赠送的棉花糖。我像是要从什么地方逃离似的埋头到了日常之中。随便扫了一眼学生会无用的社会学研究发表会,移动到体育馆主舞台,毫无兴致地看了名作『奔跑吧,梅洛斯』号称“由为今天经过万无一失的练习,沐浴了神圣祝福绽放万丈光芒的演员献上的真挚优秀的演技”,下午的演出的落语家嘉宾的演技虽然依旧是杰作,但三次都是同样的捏他所以稍稍有些疲惫。 未散没有看漏我的叹息。 「绫香?」 「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没事吧?去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第三次的十月四日。虽然是第三次的文化祭,这个展开还是第一次。 我被未散牵着,稍稍有些摇晃地站起身。会去哪里呢。 斜阳西下的橘色走廊,远远传来欢乐的学生们的声音,走廊的窗边看到的隐秘的男女的身影……正如漫步在青春的一页中。 最后未散带我回到了插画部出展室里。 午后的阳光深深地照进无人的房间里。色彩斑斓的插画在夕阳下绽放出独特的色彩。一片幻想般的场景。 「这个时间,这里的人们就会回社团教室了。」 我与未散一起坐在作为鉴赏席被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长椅上。 短暂的寂静非常安心。不想破坏这隔离外界的宁静气氛,我一言不发地只是坐在那里感受着身边一动不动的未散身上传来的体温。 这份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的静谧,温暖而安心,如果这份时间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想起了这样老套的话语。 但是我是不会满足于永远的人吧。一定会觉得无聊。所以我想未散平静地开口的时候,恰好合适。 「太好了。最近的绫香,感觉有些没精神。」 「欸。」 未散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平静地说道。 那天,被优花训斥了以来我主观上已经经过了两个半月。自觉应该早已振作起来了。 「大概低落了两周左右吧?」 尽力想表现得一如往常却完全地被看穿了。 「……嗯。」 那天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化作了灰烬。 优花已经若无其事地来过我家几十次,说着无聊的话想要性骚扰然后被我打回去。 虽然与以前一样,但总觉得胸口一根小小的刺没有拔掉。 「但是,今天看上去很开心所以太好了。安心了。」 呐,未散,不要对我那么温柔。 因为不知道我是真正的魔女,才会对我那么温柔的吧。视野模糊了。一定是因为夕阳过于耀眼了。有人玩闹着的声音远远传来。室内安静到了极致。因为我没有能够给未散一个该有的回答。 「不许哭了。」 未散搂住了肩膀。谁的?不必说。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我不会原谅弄哭了绫香的人的。」 ——欸,怎么回事……胸口像要坏掉了一样的疼痛。讨厌吗?恶心吗?不讨厌。 心情……无法化作言语。如果化作了言语,就无法回头了。 红了,脸上好热。没法正视未散。优花过于急迫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们是挚友吧。」 「不,我觉得必须该是挚友。」 不是的。根本不是什么挚友。 真正的挚友之间根本不需要这样没有情调的确认。 余光偷看到未散的耳朵也是通红的。未散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要确认的话只有现在。现在看上一眼就能永远回想起来。 「可能会有人过来。」 「不会有人的。特意借了地方。」 未散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坏心眼的神色。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刚刚绫香的脸色,让我很惊讶。」 「刚刚?」 「我说,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开心的时候。明明只是开个玩笑,我很清楚绫香却受了很大的冲击,想着绫香,刚刚真的是很紧张啊。」 「没有,那回事。」 未散沉浸在感伤中的眼瞳,与娇嫩的嘴唇通过视神经搅乱了我的头脑。无法言喻的情动在心中挣扎。未散,在心中呼唤她的时候,微微地感到胸口变得温暖了一些。只有她一个人,会理解我。让我抱有了这样的期待。 「呐,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入学仪式那天吧。未散,差点迟到了。」 回想起来恍如昨日。就算没有这份记忆力大概也是如此。 未散没有觉得害羞吗,我没有那么想。因为她的脸上也染上了红色。 「第一次一起吃午饭的事情呢?还记得吗?」 「未散没带便当就来学校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每次递给未散午饭的时候两人的距离都在缩短。 虽然已经非常明确了却还是想要做点心理准备。那种复杂的心情变成了迂回的对话在我们之间互相来回。 「向你坦白我是魔法使的事情,还记得吗?」 「不可能忘记的。虽然你到现在为止连戏法都没变给我看过一个。」 以后会有一天能让我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吗。 马上就会到来了吧,该说是莫名的预感吗,我有这样的直觉。 「……第一次,吵架的时候。」 「……都称不上吵架呢。」 那时被扇了的脸颊现在有时触碰到的时候还会微微作疼。虽然想着如果能忘了就好了,最近却觉得不忘掉也很好,开始能够想得开了。 「学校里不能看见的绫香的表情。」 「害羞得我想去死了。」 与想要看到未散各种各样的表情一样,我也希望未散能够看到我各种各样的表情。 啊,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为什么优花不可以了。我虽然意识到优花还有许多我没有见过的表情,却对知晓这些而感到恐惧。 但未散就不一样。 想要了解更多。想要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纯粹而灿烂的笑容,我发自内心地那么认为。一旦承认了,我意外地很容易变得坦率起来。 「互相直呼名字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里怦怦直跳。」 呼唤着她的名字,被她称呼自己的名字,心中莫名地骚动起来。 「那,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与未散同样的心情哦,一定是。」 那一定是恋爱。脑袋火热得像要被煮熟了一样,但却盲目地觉得就这样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不可能会弄错的成形的情感。柔软,温暖。 「……」 足足一秒,仅仅一秒之间人生最长的吻。 「呼嘿嘿,是绫香的味道。」 脸颊泛红的未散露出心荡神驰的微笑。大概我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什么味道啊……」 「很美味。」 你是笨蛋吗,并没有这样觉得惊讶。因为我也变成了笨蛋。 幸福。 几乎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的言语。 「感觉,以前和绫香做过这种事情。」 那是错觉。 不是什么既视感。 今天是第一次与她接吻,不是今天的今天没有做过这种事。我绝对的记忆能够保证。 「是吗。」 「嗯……」 偷偷窥见未散的脸庞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直红到了耳根。心脏仿佛要碎裂一般地怦然跳动。 「那……可以再做一次吗?不行吗?」 我是贪婪的。被某种预感刺激着。 「嗯……,……嗯。」 暂时已经不能再品尝到这样香甜的吻了吧。 所以现在,不能够犹豫。 十月四日c,这样幸福的一天,当然不可能会被采用。 第四章 一百万天之间世界转动半圈的可能 事先说明。 今天,未散会死去。 十月五日a 前所未有的不想醒来的早晨到来了。 窗帘轨道上的齿轮告诉了我日期已经发生了变化。从看惯了的十月四日早晨的位置上偏离,停留在了某天十月四日夜晚挪动到的位置。 注意一下房间里放置的某物微妙的变化,很快就能知道哪一天变成了现实。 比如厨房里水龙头的方向。 比如叠放在一起的书籍的顺序。 比如,某个『昨天』的傍晚,书包放置的场所。 十月四日c并没有被采用。发自内心希望被采用的一天没有被采用。仅仅如此,就让本应习惯了的悲剧堵在胸中无法动弹。无计可施的感情从泪腺顿时落下。 大概,心里什么地方还在撒着娇。 想要相信命运这样甜甜的梦。 即使坐起身也不想下床。明明必须要做好去学校的准备了,却只能坐在那里任由眼泪打湿了膝盖。 不该是这样的。 从昨晚开始,不更久之前,在十月四日c结束之前就做好了觉悟。 不能期待仅仅一次的奇迹被『采用』这样过于顺利的结果。『十月四日』一共有六次。为什么就能抽到这只发生过一次的区区六分之一的奖签呢。 但是想要相信。如果不相信那个甜甜的梦还有后续,那十月四日d以后的十月四日也太无趣了。 我生来第一次逃学了。 我知道远离了所有无聊的东西,很快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所以无论不断循环的日子多么无聊,多么无趣多么难以忍耐,只有学校我一直都正常去上,但现在就连这些也变得厌恶了。 满不在乎地前往学校然后面对着一无所知的未散,听着她的声音,然后再一次受伤?开玩笑。 自己心中的质问,已经是过于强力的特效药了,于是我被再次推进被窝。 咚咚,入口处的敲门声听来意外地很沉闷响亮。 会来这里的也只有优花了,睡觉的时候好好地锁上门了所以无视她也没关系,但是她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无故缺席学校去联络了她吗。惊讶地想着,抬起脸擦了擦眼睛。从小睡中清醒过来。枕边的电子表上显示着12点30分。因为不会做梦,所以不经意睡着了的话就好像时间跳跃了一般。 咚咚,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最初听上去很响亮的缘故大概是我差点睡着了,独自接受了之后爬起身来。 映在穿衣镜中的自己仿佛是恐怖电影一样。眼睛半睁着哭肿了,睡得乱糟糟的睡衣也很不得体,再加上头发也乱糟糟的……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丑样子。看到这副模样就算跨越百年的恋爱也会凉下去的吧。 不过反正也是优花,随手顺了顺头发地挣扎了一下,就握住了门把手。日中高挂的阳光非常耀眼。 「怎么了?这种时间——」 因为耀眼而眯缝起的眼睛,变得狭窄的视野中……人影与预料之中的不同。不过也并不可能是看错了。是未散。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未散在那里。 百年的恋爱也…… 「咿不要啊啊——」 咿地惊讶过后紧接着「不要啊啊——」,所以声音在喉咙里被挤压之后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如果被看到这样的丑态我还不如去死了更好。好羞耻。想死。 「对,对不起。没想到你会那么惊讶。」 「不要看!不,不行!别看啊!」 半开的门的里面我抱头下蹲。仿佛乌龟一般缩起来空虚地努力减少暴露在未散视线里。 仿佛这个房间的入口就是黄泉比良坂,然后这边就是地狱而我就是亡灵。主要指的是外表。 「怎么了?果然是身体不舒服吗?」 立刻从头上传来了声音。 虽然说了很多遍不要看但浑身无处不寒碜的女人,将脸埋在头发里不停说「不要看……不要看……」也太像b级恐怖片了。 虽说如此「给我出去!」这种话,优花先不提,对未散还是很难说出来。不如说根本说不出来。 「未、未散同学……就当是武士的慈悲,请放过我……」 意义不明。这就像乞求饶命的武士一样丢人。我也不是武士啊,真的是意义不明。 「对不起。问了老师也说是无故缺席。……我很担心。」 未散无视了我的诉求灵巧地进入了房间。 丢人地哭了起来。 追悼化为乌有的一天——不,并不是那么体面的事情——怨恨着然后忽视了当下的一天,害得朋友来担心自己真的是丢人。 「没事。没事的。只是睡过头了而已。」 差不多放弃了的我背对着未散,迅速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这已经是心酸地尽了全力。握成拳无法放松的手笨拙地动了。 「绫香是个骗子啊。」 正如未散所说,双眼通红说什么只是睡过头,也够没说服力的了。连小学生都骗不了的笨拙的谎言。 抬起不由露出苦笑的脸,映入眼帘的是未散担心的神情。我改变了想法。……啊,我该做的并不是感叹已经失去的日子。 「随便坐一会儿我立刻去做准备。」 而是应该,抓住手中的幸福,不让它溜走地牢牢地握紧它。 走出房间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 皮肤上的潮湿感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其实是有什么事吧。抱歉,强行把你带出来。」 「没事的。未散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就那样关在房间里哭泣几天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比起可惜已经不存在的一天,不如为了再一次抓住而行动起来。 牵着的左手感到一点微微的温暖,它给予了我所希冀的温暖就在身边的希望。 「真的?没有勉强吗?」 「有一点。不过让未散担心才更加辛苦。」 虽然又差点说谎,但现在牵着手。立刻就会暴露。 「没有。因为这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任性?」 「嗯。绫香不在学校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为什么未散总是能这样直接地传达自己的心情呢。 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坦率地传达这份心情呢。 但是稍稍安心了一些。 因为抬头看到的未散的侧脸,一定与我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邻近的车道上,一辆汽车溅起水塘中的泥水疾速飞驰而去。白费了未散同学替我撑着伞的努力,一瞬之间我就变成了落汤鸡。吸满水汽的头发无比的碍事。低落测定表落到了最下限。到了这个年龄再次认识到,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二次触底。 将低沉的我拉回现实的是未散狼狈的喊声。 「那、那个,绫香……」 未散拉住了我的手臂。她视线所及的前方,展现着无比非现实的场景。下着小雨天气闷热这点小小的不满,松弛下来的气氛整个都被吹飞了。 让我淋了一身泥水的暴走中的汽车,将前方停止中的运输车作为跳板往上行驶。而且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啊,什么情况! 汽车就这样爬到跳板之上然后撞进了驾驶座,把左前的车灯撞得粉碎四散,然后往对面的车道上滚落。 对面开来的车辆不可能回避得了,当然正面撞上了。——这是现实吗? 地面的震动与巨响合着行人的悲鸣震彻了周围一带,我们无能为力地呆站在现场。只有牵着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恐怖到了极点以至于除了紧握住彼此的手以外无计可施。 即使如此也是非常惨烈的大事了,但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落下的车辆爆炸了。大概,是因为油箱着火了吧。黑色的烟雾像电影中似的升腾起来刮倒了对面人行道上的行人们。被爆炸带来的风浪影响,对面车道上行驶的后续车辆也失去了控制。弯弯曲曲地行驶着,竟然向我们这里撞了过来。 几乎是反射性的。 我拉着未散的手拼命地跳开了。 只有这个,是这时我所能做出的唯一反应了。 汽车开到路边的台阶上,没法穿过将人行道隔开的栅栏的间隙,就那样冲进去一半地撞到了电线杆上停车了。悲哀的电线杆遍布裂痕,然后从中间开始倾斜折断。几根电线无力地吊在空中,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的状态。虽然刚刚还是我们站着的地方,却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给我们。 因冲撞、巨响与震动闭上眼的瞬间,我的头上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没有感觉到疼痛。在感到疼痛之前,太多的事情在眼前发生。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这所有的一切,我绝对的记忆力都会让我回想起来。 在被『什么』快要击飞的意识中,什么人——明摆着是谁。未散将我撞飞了出去。 没有必要去思考为什么。直觉告诉我。那个地方非常危险。 啊,不行…… 就在那之后我曾站的地方,未散站着的地方,那辆爆炸四散的恐怖的汽车的引擎盖,尽管心理上过了很久,但事实上短暂的滞空时间过后,掉了下来。 「未散!未散……!」 我几近癫狂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但是,不可能会有回答了。 她已经没有能够回答我的喉咙了。 高速转动着从天而降的引擎盖将她全身都切得粉碎。 不知是慈悲的神仙还是引擎盖,挺出闪烁着钝光的钢铁的身躯,在我的双眼前遮住了惨不忍睹的遗体,用涂在上面的鲜血,迂回地告诉了我,降临在她身上那不可挽回的悲剧。 我的双眼前覆盖着昏暗的东西。是什么呢,触碰到的指尖滑溜溜的。 是从头上的伤口里流出的我自己的血啊。正如字面意义所述,我的视野一片黑暗。 这是这极大的不幸中,唯一的救赎。 拜此所赐不必去看未散的遗体了。 如果眼睛能够看到那一定会抓着一丁点的希望,想要去确认未散的平安无事。那是没有做好永远留在记忆中的觉悟,仅仅在现场所感到的冲动。 虽然是之后才知道的事情,砸中我头部的是,那辆可怕的汽车的侧视镜。似乎在空中描绘出了非常漂亮的抛物线。不过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 ★ 干脆不曾相遇就好了。 在被送往的医院里一直后悔着。 如果今天和平时一样前往学校,我们一定就能什么事都没有地度过今天。虽然明天也是无聊的但是偶尔会有快乐的每一天持续下去。——如果我,没有执着于那种吻,未散就不会来我房间,现在也应该能够笑着度过。 我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眼泪什么的根本流不出来。只是在那里颤抖着。 为什么,要执着于那种吻呢。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未散死去了呢。 为什么,在这样尽是枷锁的人生之中找到了重要的东西呢。 头部缝了四十针。像木乃伊一样地缠满了绷带。我只是愣在那里,随便别人做什么。这样的现实是骗人的。我无法接受。 啊,明天能快点来吗。 明天到了就会开始十月五日b。还能再一次见到未散。那张温和地微笑着的脸,柔软的手的感触,会再一次变得触手可及。 我再一次感谢了自己拥有的特权。 与优花那时一样。与那时一样,再做一次就可以了。至少也能降低一些最糟糕的『今天』被采用的概率。最大限度地活用自己被赋予的特权。即使那是天大的罪过我也不在乎。 然后每次迎来十月五日的夜晚时,我都会祈祷。 求求您了神大人,只有十月五日a,请千万不要采用。 之后数天之间都会一直祈祷的吧。 之后数夜,都会是不眠之夜吧。 十月六日a 但是无法入眠的夜晚只有一次。 那样渴望的十月五日b并没有来。 第一次的十月五日的第二天是第一次的十月六日。对我以外的其他人来说,理所当然地迎来了明天。我度过了几乎不会发生的,一天只有一天的日子。比平时早了几天迎来了未知的明天。如果是平时的话,高兴得几乎会想要跳起来的不寻常,只有现在恨得咬牙切齿。 只有一次的十月五日。确定采用的一天。 没有流泪。 心里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了。 那个坏心眼的命运不可能会允许。不可能再一次让我见到未散。尽管陷入了几乎是被害妄想的错乱状态,但牢记着迄今为止所有的厄运的我,正确地预见到了最适合这个时间点发生的灾难。 发出了叹息。 但却无法付诸语言。 一旦叫出声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诅咒到喉咙沙哑吧。 一旦开始诅咒就会一直诅咒到世界毁灭吧。 毫无意义的咒语。无法成为魔法使的我的话语传达不到任何地方。 是的,想要颠覆未散死去的事实,魔法是必须的。这样的现实我不能接受。必须要找到能够否定现实的咒语。 经过十小时不断回想的暗中摸索,我在75年的记忆中找到了,唯一一个魔法。 ☆ 它出乎意料地距离很近。 「找我吗?」 那天傍晚,我将优花叫了出来。把一个不用去叫也会来的人叫出来基本上都是非常紧急的事态,这层意义上毫无疑问是可以称作危机的状况。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未散的死亡。我为了表明这件事,被为未散继续行动的必要性所驱使。是的,仿佛为了深信,因为现在进行时地着手行动所以至今还没有为时已晚。 平时完全不会在意的优花那轻飘飘的态度让我感到了强烈的焦躁。 「你,是魔法使吧。」 我知道的。未散告诉过我。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魔法使。虽然很难相信,也不会轻易地向别人坦白,但确实存在着。以此作为前提,记忆中唯一的超常现象就会变得能够解释。 「……小绫在说什么姐姐听不懂啊——」 优花歪着脑袋装作不知道。扑到床上像个孩子似的摇晃着双腿。 「说起来听说昨天附近发生了一场重大事故。好几台车都被卷了进去。知道吗?」 无视。无论是她的玩笑话,还是剜心的疼痛。 「我知道,你对这个循环做过手脚。那就是魔法吧?」 我压在她身上果断地将脸凑上去。既然从现在开始就要逼迫她听从我的意思,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压感。 「这还真是,让姐姐脸红心跳呢。」 「别开玩笑了。」 「不巧的是奇幻类我不太擅长。」 「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没有被采用的5月23日你曾经死去过。」 「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了吧。太可爱了,真是。」 优花恶心地嘿嘿笑着。 知道没什么效果我就挪开了身体。 「呐,因为我告诉你,所以你才回避了本应该死去的一天。是吗?」 优花向前探出了身子。 「等等。你是把错当成了神仙还是什么?虽然不管发生我都是最喜欢小绫的像神一样方便的人,但是不是神仙所以选择不了什么被采用的日子哦?」 「不用装傻了。你忘记了吗?我什么都不会忘记的。已经察觉到了吧。5月24日的早晨,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是那么想的。 优花的运气非常好。一共六次的5月23日,抽中混在其中的特等落选签就会立刻死亡,而她成功地回避了这次突然的死亡。 但是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不是这样。 「那天早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了。」 「激情的一夜没能被采用。嗯,真是悲剧啊。」 无视了莫名其妙开始点着头演起戏来的优花我继续说道。 「为了你能够“好好地生存下去”,我只有在你的房间里醒来。对吗?」 5月23日虽然一共有六次,但展开只有两种。 其一。水濑优花为了与友人相会出门,在出发点与表妹打电话。但是在前往表妹家的途中遭遇交通事故。坐等已久的表妹在自己房间里睡着。 其二。水濑优花在出门前收到平日照顾的表妹打来的谜之电话。被预告死亡,临时取消外出招待表妹来自己家中留宿。 其一与其变化形五次,其二一次,总计六次。这就是5月23日的详细说明。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晨。那么,虽然很遗憾但是你肯定已经死去了。」 整理一下确切存在的事实就是这样。 优花饶有兴致地歪着脖子。 「现在在这里的我是僵尸吗?」 「可能是性质更加恶劣的生物呢。」 比如,魔女之类的。 「我没有来的日子,看到我的尸体了吗?可能只是小绫不知道但是没有遭遇事故哦?」 当然最初我也那么认为。 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早晨,以为优花已经死了。打电话过去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发自内心地安心了。只要她活着就可以了。虽然没有采用没有外出的那天,但是我什么也不做也没有遭遇事故。这种日子也是有的。就这样得出结论没有细想下去。 「那为什么,你那天,没有来我家呢?」 因为特意打了电话说『今天会稍微迟一些——』,水濑优花这个人,那天应该会来我的房间。只要不是因为遭遇事故死去了。 「……」 优花的无言中蕴藏着力量。 从这里往前就不再是人类能够进入的领域了。即使是被施加了无法忘却的诅咒的魔女,也不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但我不会停止。我的身后还有未散的死。所以不能回头。 「是『采用』了没有发生的一天吧。」 这个世界上一天在循环,虽然不知道循环多少次,但总之只有一天会被『采用』然后成为过去。 不到第二天,是不知道哪一天被『采用』了的。虽然不知道但是明确的事情也是有的。无论如何被『采用』的一定是循环中的某一天。 优花破坏了世界的规则。 『采用』了根本不存在的一天。她让这个世界『采用了』。 多么强大的存在才能做到这种事情。就算世界第一的大富豪也做不到吧。 优花隐藏了所有的表情,静静地凝视了我三秒……然后露出牙齿嘻嘻一笑。 「……真是名侦探呢,小绫。」 承认了。 握紧微微冒汗的拳头。从这开始。为了颠覆这个可恶的现实所必要的大前提现在就在这间房间里。 她是我的同类……可能不是,但却都是走在岔路上的非人的存在。 「为了消除不想被采用的事实,所以需要我的话吧。」 优花每天从我这里听取各种事情真正的目的,正是为了切实地回避人生的终结,那样不好的结果。 「那个五月几日来着,真是吓了一跳啊。以防万一的保险似乎正常地运作了,还有小绫那么慌张地担心我也是让我开心的误判。」 平均循环五次的一天中,能够选择被采用的一天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不止这样,优花所做的事情甚至超越了这个。『采用』了根本没有发生的可能性。几乎接近于万能了。建立起这样的猜测的瞬间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干脆地否定了她的万能。 「虽然不是小绫心里想的那种方便的力量吧。我的『魔法』呢,只是稍微做一些裁剪而已。」 优花没有吊我胃口,揭示了自己的魔法的奥秘。只是截取每一天的事实关系,然后留下好的部分而已。也就是说将发生的事情聚集到一起,而并不是使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发生。 「如果小绫没有制造出我生存下来的那天,那我就真真正正地结束了。那么,就给我的救命恩人名侦探一点奖励吧。要回到昨天吗?」 那是我期盼已久却没有想到的台词。 无论牺牲什么都想让她说出来的话,优花简简单单地说出了口。 「这种事情也可以做到吗?」 「把今天剪切掉,连接到昨天去。」 「无法相信……」 「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多得很呢。只是因为小绫觉得自己拥有着『不会忘记』的特权,至今为止都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思议而已。」 虽然我觉得只有自己不会忘记也足够不可思议了。 「不是吗?」 「不是呢。你觉得记忆是什么?」 「再体验吧。过去的。」 我们人类在回忆起过去的时候,回忆起的既非文章也非影像,而是感觉。所以随着价值观的变迁经验的内容也会被篡改,有时还会与史实截然相反。 优花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完全不是。本来人类的记忆呢,是八成左右的视觉信息,与一成左右的听觉信息,其他部分则是一些似有若无的感觉,是被转换成语言的信息。到这里没问题吧?」 「确切地说,语言起到的是索引的作用。」 优花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们将语言作为钥匙唤起记忆。这些被称作为陈述性记忆,如果不将其转化为语言去除细枝末节,人类就无法将大量的信息储存到大脑这种发达而不便的器官中。实际上人类是会忘却的。跟小绫说这些是班门弄斧了。」 「就是。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同的。说到底你根本不会忘记。也不需要语言这种钥匙。要说为什么,那就像小绫刚刚自己说过的那样,因为小绫的记忆是再体验。你的记忆的本质是『重新观测已经经历过的过去』。就像是将书翻回去一样。与人类的记忆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不在一个次元。你想想看。人类的眼睛存在焦点这种界限。看到的东西不可能全部留在记忆中。即使出现在视野里比如边上的东西如果不去注意就看不到的吧。」 理智地解说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与平时的优花是同一个人,听她那么说我意识到确实如此。 如果想要去看视野的边缘,那就会忽略中央部分。反之亦然。这就是人类眼球构造的性质。 「但是小绫只要闭上眼想要回想起来就什么都能知道。即使那个时间点没有看到的东西,无论多少次都可以在记忆中重新去看。『再体验』这种错误的认识是最有力的证据了。记忆力只是附属品,事实上已经像另一个次元的超能力了。不能忘记,只是一个无聊的副作用而已。」 至今为止不曾意识到的事实,让我感到颤栗。仿佛要溺水在喉咙深处充满冰冷液体般的不快感之中。脚边摇摇晃晃的。我相信我的记忆力确实特殊,但从没想过事实上是重新『观测』的特权。 不问题不在那里。 「即便如此,怎么样才能把昨天重新来过啊。已经被『采用』了吧?」 「所谓魔法使,就是只要能够看见就能到达的生物。只要有小绫这样最高性能的望远镜,『昨天』的位置立刻就能辨明。剪接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 像在做梦一样的情况。再次回到昨天,可能能够将失去未散的一天抹去也说不定。 「已经开始了的十月六日a怎么办?」 「这样的一天无所谓的吧。」 优花干脆地舍弃了它。完全同意。未散不存在的一天才不管它。先收拾下眼前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这种东西抹消它就行了。」 『魔法使』水濑优花高声咏唱。 「不会采用的。『今天』不会被采用。身为魔法使的我在此宣言。所以今天在此发生的对话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今天结束之时会全部消失。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哦,绫香。」 淫靡地笑着的侧脸仿佛恶魔一般,我感到了恐怖不由暗中颤抖起来。不,事实上就是恶魔。这个女人是体内饲养着恶魔的魔女。 踌躇吗?怎么可能。就算取走我的灵魂也无所谓。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拯救未散。 「好了,怎么办?剩下的时间用来思考拯救未散的方法?还是挑战一下杀人?这可是很少能有的体验哦。还是和姐姐试试有点色色的事情?嗯,这个比较好呢,我收这点好处应该也是可以的吧,嗯。」 「说什么呢。」 未散不在的世界没有意义。 「当然是现在立刻回去了。」 我飞快地跑到厨房,取来菜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坚定地闭了一下眼之后看向刀尖。虽然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但我的觉悟没有脆弱到因为这点事情就会减弱。 「小绫。虽然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会做梦的我,失去意识之后就会感受到跳跃到下次醒来的瞬间的错觉。 没有任何犹豫。闭上眼划破了喉咙。切开了颈动脉。就像不小心切到手那种程度的疼痛。死的时候如果要比喻的话,我本以为会在还活着的时候感受到灼烧一般的痛苦,字面意义上失望得要死。 太好了,这样的话不管多少次都能去死。 我安心下来,划开的缺口里生命不断地流失。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优花的脸上浮现出毫无人性的笑容。 「啊——。小绫,……从今往后无论多么痛苦都无法去死的事情,已经得到证明了呢。」 十月五日b 像是掰开缠在一起的上下睫毛似的强行睁开双眼。 头很疼。身体很沉重。察觉到的时候倒在床上了。 时间的感觉完全缺失了。 昨天是几点睡的来着。那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翻身的时候撞在被子角上失忆了,脑海里浮现起这种愚蠢的妄想。回想不起来最后采取的行动。 对拥有完全的记忆力的我来说,这种人生是初次的体验。头很晕。幸好这是在床上。闭上眼,慢慢地整理一下。 无法回想起来与忘记了是不同的—— 所以回想一下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我将手放在嘴唇上,回想起了最初也是最后的吻的感触。 接过吻后——牵着手回到教室,在校门前挥手告别——迎来十月五日的早晨,我意识到初吻那天的消失。然后…… 我狭小的脑海里一整天的事情像走马灯似的复苏过来。 然后,然后……未散死去了。 我找到了否定现实的魔法,将优花叫出来拜托她实现了我的悲愿。获得了第二次的十月五日。 掀开被子起床。拉开窗帘。深信着千载难逢的一天就此开始。迎接我的是外面昏暗的光线。……下过雨了。 早上应该还没有开始下雨。这是第一次连天气都发生了变化。是因为强行开始了第二次的十月五日吗。果然今天是特别的。开玩笑的,我还没有睡醒吗。 感觉体温一直在下降。迄今为止天气发生变化的情况一次都没有发生过。那么简单的魔法怎么可能让天气都发生变化。 被讨厌的预感驱动着,几乎是反射性地回头看向枕边的钟。13点01分。完全睡过头了。锁骨上陡然变凉感到了呼吸困难。不快的脑内物质滴滴答答地垂落,想要呕吐却发现胃里什么都没有。 为时已晚,心脏和大脑里反复出现这句话。 上次这个时间,我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不想回想起来。我在事故现场浑身是血地哭喊着。 梆,身后传来粗暴开门声,我早已冲出门去,拖着皮鞋奔出去的脚纠缠在一起差点摔了一跤。擦肩而过的行人们都回头看我。没有一个不回头看我。 气喘吁吁地,奔跑在熟悉的上学路上。 虽然不知道未散今天有多少概率会来我的房间,如果来了的话现在正是返回学校的路上,说不定正好碰上了那场凄惨的事故现场。不,如果存在命运那种东西话就一定是这样,我因为关键时间睡过了头,而失去了难得抓住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后往前行进的途中,周围逐渐弥漫起一股焦味。明明下着雨空气中却布满了尘埃,不好的预感让我颤抖起来。朦朦胧胧中黑烟升腾的汽车映入了眼帘。 仿佛像战场一般的多重事故现场。 汽油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细碎的玻璃片洒落一地的终结的景色。警察似乎还没有赶到,隔离线还没有拉起来。尽管如此群众也只是远远地观望着这里。即使不去阻止,他们也深知这里的危险。 跨过安全与危险不可见的分界线。无视了行人中有人阻止我的声音。当然了。躲开想要抓住我肩膀的手向前奔跑。 「未散!」 四处张望着确认未散不在事故现场的行为,让我发现了那个。 翻倒在地的汽车的另一边。看到了一只没有穿上鞋的脚。女人纤细的脚腕。有人倒在了那里。……必须前去确认一下。 并没有感到害怕。 慎重地躲开漏出的汽油,从燃烧中的汽车吹起的灰烬中模糊地看见,她平安无事。 「呜……呜。」 她还活着。 她——并不是未散,是从驾驶座上爬出来的吧,是一位比优花略微年长的女性,在差点掉下来的车门边,额头上流着鲜血呻吟不已。 确认了被卷入事故的不是未散的安心只持续了一瞬间,犹豫了一瞬既然不是未散是不是就扔下她不管了之后,我有些迟疑地接近她,去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 「没事吧?还有意识吗?」 「……呃。」 没有看漏她细微的点头动作,我将肩膀借给了她。第一次筋疲力尽地支撑起比自己还要重的人,踉踉跄跄地向着安全地带踏出第一步。 「绫香!!快跑!!」 远远的群众的最前列,未散脸色苍白地叫着。 未散……她还活着。没事就太好了。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只要再走过数十米。就能简单地迎来happy end了。 「绫香!!」 未散拼命地跑了过来。 为什么那么着急? 时间变成了慢动作被拉得很长。 还有几厘米就可以碰得到她。再一次触摸到她。 啊,是来帮我的吗?——何等愚蠢的想法。 发不出声音。全身用尽了力气,火星擦过眼睛,背后无比的灼热……。我伸出手。在半空中失去了平衡的指尖互相碰触。 「不行!趴下绫——」 混杂着悲鸣的未散的声音被巨响盖过没有全都传到耳中。 背后灼热,还来不及去考虑为什么会那么热,我在未散的声音中失去了意识。为什么,因为我死了。 就在那之前还抱着天真的想法,然后就被汽油爆炸吹飞身体炸死了。 多么可靠的拯救者! 但是,没关系。一定还能重新再来。 因为我死去的一天绝对不会被采用。 十月五日c 跳了起来。 窗帘的齿轮在十月五日的位置。确认时间。上午六点没到。 太好了。这次可以稍微从容一点。 我还能来得及。可以改变。 真的……? 可能来得及。但是,能够改变吗? 我知道。这个世界在不断循环。同样的日期会循环几次,只有一天会被采用然后变成过去。在循环中,人们变化无常地改变行动。每次的展开都是不同的。除非是地震、天气之类的自然现象或是像爱的告白那样之前就做好准备的事件。 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这个世界上有着不能改变的事情。 过去两次未散的死都是事故。事故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是偶然发生的事情那我就有介入的余地。 但是,如果是不能改变的呢。这个国家遭遇交通事故的概率,人均0.0011%。虽然漫长的一生中被卷进交通事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反之两天连续卷入的概率就只有0.000000013%。80亿分之一。这比中一等奖的概率还要低。 只是将它解释成不幸的偶然就可以了吗?还是说…… 第三次十月五日。担心变成了现实。 放学之后,我们在校门前分别,过了一会儿我身边驶过一辆救护车。不需要什么预感我头脑中就充满了最坏的想象。我立刻回身向未散乘车的车站赶去。如果什么都不确认就这样迎来明天,那一切都会无可挽回地为时已晚。奇迹不会发生两次。 就这样到达站前的时候只看到了熟悉的书包。半开的书包里东西散落了一地,遍地是她的东西。 虽然非常地动摇,但我还没有确定未散已经出事了。虽然是灾难,却不是最坏的,还不是。就这样拼命地欺骗自己,联络了优花。 迅速地赶到医院之后,未散的母亲无神地坐在长椅的一边。我抱着未散的书包告知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一起等在了那里。 「小绫,要相信她。坚强起来。」 心不在焉地听着优花的话。 过了很长时间。 祈祷了很长很长时间。 夕阳斜下,在病房大楼的另一侧落下,紫色的夜幕,在没有星空的夜晚下再次得知了未散的死亡。啊,我当然相信了。相信命运的存在。 我知道不让这天被采用的方法。 十月五日g 第七次的十月五日。 到达学校的瞬间安心了下来。松懈下来没过多久就受到了报应,未散被在楼梯中间打闹的学生撞到,滚落了十四级楼梯。各处严重擦伤之后,切实地撞到了头部,失去了性命。 十月五日h 抓住了就要滚下楼梯的未散的手腕。只是一起摔了下去,既没有救到她,头也还是被撞了。 十月五日y 虽然开始的时候还是半信半疑,但现在我已经确信了。 未散死亡的命运是必然的。与天气和自然现象一样,是每次必定发生的事情,无法经由人力改变。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事件。 即使如此也没有去接受的理由。不可能能够放弃。 然后现在我意识到了。 自己的特权。 我死去的一天绝不会被采用。今天结束之前如果我死去了,今天就不会被采用。然后如果没有能够被采用的今天,明天就不会到来。 ——究其原因,是因为如果采用了今天,那明天就没有作为观测者的我了。 在应该被采用的一天的选择上,生存歧视在运作着。 只要持续死去,那么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来。这样的现实不可能能够接受。 无法观测的东西,等于不存在。 闭上眼的时间里,世界就不存在。 拉开窗帘,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我意气风发地开始思考守护未散的方法。 ——但是还是不行。今天也不行。 十月五日z 如果专心回避十月五日a的模式就会变成类似于十月五日c的展开。 不同的是在我能保持清醒的22点前未散能够生存的时间点。医生说她的状态很危险的时候,我担心地看了一眼表现得很坚强的未散母亲。 然后我接受了。 这一天大概未散无法得救。即使幸运地度过了这个日期,也不会再睁开眼。不会恢复健康。于是只有这桩事故被『采用』的事实会被带到明天。这样就太晚了。 「小绫,要相信她。坚强起来。」 「……」 不用优花说。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被坚强的决心支撑着。 已经快22点了,过了这个时间我就会被强制入睡。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抓起书包跑起来。尽可能地奔向人烟稀少的场所。因为这里是医院如果不能独处就会被救回来。失败是绝不允许的。其他的事情无论什么消失了都无所谓,但只有这个循环一次都不能失败。 无视了背后传来的呼喊声奔跑起来。 ……啊,把水果刀当成护身符放进书包就好了。于是我来到了中庭。藏身在草丛的阴影中,一边祈祷着不被任何人发现,一边从笔盒中取出美工刀。刃长二厘米。不可能能够轻松地死去。 十月五日aa~ 虽然之前都是用一位英语字母来计数的,但是现在没法数了所以增加了位数!真是壮举啊!26进制数!太棒啦!一点也不高兴!!救救我吧…… 回首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出生七十多年以来,最为无聊的一个月。我已经知道了只为自己生存的每一天是无聊的。但是第一次知道只为别人生存的每一天,比起只为自己生存远为辛苦。 第一次一般都是很快乐,很少能体验的,更重要的是应该还没有厌倦的每一天,却完全没有觉得快乐…… 我们丢失了很多次性命。 无数次体验了各种死法,死去死去,然后新的一天继续死去,相信着总有一天能够活着迎来明天,不断循环着同一天,循环循环,连一天值得被采用的日子也无法创造出来,再次失败。 不幸就像公鸡生下的小鸡,一天开始之后大概半天之内就会笔直地掉进绞肉机的底部。 在坦白了自己的能力与世界的秘密之后,向她宣告了死亡的命运。 没有选择手段的从容。不顾体面地恳求她跟我一起逃走。如果没有能够面对的未来,就打算这样一直逃到天涯海角。 但是在拉起未散的手跑出去的瞬间,从乌云之间一道惊雷落下夺走了她的性命。 雷?在雷鸣中回头直视现实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崩坏了。一塌糊涂。不是说就算循环同一天天气也是不会变化的吗。 「这不符合规则」,想要那么大叫,但是没有会搭理我的抗议的对象。它不会现身。没有交涉的余地。只有我一个人擅自产生了被背叛的心情。 回想起来汽油爆炸也是这样。又不是动作电影,通过了车检在公路上行驶的汽车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爆炸。仅仅以不幸无法解释清楚,而是存在更加离奇的尚不为人所知的存在的介入,尽管很奇怪,但这样才更加合理。 如果真是如此,仅仅一介凡人的我是无法与之抗衡的。那家伙一定就是神明大人。 如果不是,那就该承认这就是命运,或者世界的意志也可以。 我想那也无所谓。谁是对手都没关系。只要能守护与未散的未来我什么都会去做。 一步不让。 为了找到一条生路我看了许多虚构故事。登场人物们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回溯时间前往平行世界,经过无数次尝试向着希望的结局前进的故事类型有很多。看到的东西全都搜罗了过来。哪怕有一本能够作为参考也好,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我所不具备的强大的异能。 一天开始。结束。即使过程中多少有些变化但结果不会改变。这样度过了一年以上的岁月。到此,我第一次改变了认识。 想要拯救未散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不会忘记的区区人类,除此以外什么能力都没有。既没有强大的腕力,也不是特别聪明,也没有朋友。 不要说回到几十年前去做准备,就连昨天也无法自由地返回。也无法与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流分享智慧,然后让世界线什么的产生变动获得完全不同的未来。也没有靠得住的伙伴。 所以要得到过大的福报必须要支付相应的代价。 比起传说里在夜空中一年才能被允许相会一次的那两个人,这简直是天大的奢侈,令人无法抗拒的具有魅力的条件。 我俯视着未散的遗体,接受了她今天的死亡,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结束了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拜访了未散家。 虽然觉得会给人家添麻烦,但是拥有的时间少到我不得不急。 总是容易睡过头的未散睡眼惺忪地迎接了我,未散的母亲是个很亲切的人,也不介意我不客气的来访,还请我吃了早餐。第一次知道了未散早起的日子的早餐是西式的。 「怎么来接我了?」 「早起了一些,想要早点看到未散的脸。添麻烦了吗?」 「没有,不是的……不过总觉得有点不能释然。」 早晨上学路上非常地凉爽。走在秋天凉爽的空气中,太阳温暖地照耀着我们。 「比起这个,今天午饭能一起吃吗?我带了便当。」 「太好了!那当然。」 未散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就这样像个孩子似的挥动着牵在一起的手向前走去。 啊,好快乐。为什么会那么快乐呢。 「怎么了,未散可是很受大家欢迎的。」 「今天是绫香一个人的小未散哦。」 「尽说些好听的……不过,我相信你。」 明天能更加开心就好了。……啊这是多么的愚蠢。 牵在一起的手,突然变轻了。 「未散……?」 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的血让我清醒了起来。 骑到人行道上的大型自行车化作钢铁的暴风袭击了未散。巨大的前轮露出獠牙,在她的肩上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上学途中被暖热的血浆淋了一身,我为购买『今天』的代价是亲眼目睹未散的死亡而畏缩了。 十月五日alm 那又怎么样。 无论代价是什么,都不可能在这里退缩。 我不断地循环,她死去。不对,因为她的死亡,我不断地循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主客早已经是对等的了。 我俯视着未散的遗体,心里已经不再动摇。 早就已经没有心了。 在逼哭浜野亚里亚的梅雨天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我一旦找到了目的,就会不择手段。魔女就要有魔女的样子,毫不犹豫地选择邪道的手段。循环,继续循环,第1001次的十月五日。 ——这天是一个转折点。 ——早上前往学校的时候,教室的气氛与往常不同。 基本都是差不多迟到的时候才赶到的未散已经在教室里,只是表情有些严厉。一直都是笑脸迎人的未散,此时正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认真表情,而且就坐在我座位旁边。 「早上好,绫香。」 「早上好……」 大概是等着我到校吧。 应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有这样的预感。说不定会被发火。最近一直都在做一些坏事。没法接受已经发生了的事,以自我牺牲作为免罪符反复地重来。生命观早已麻痹了。 「跟我过来一下。」 预感是正确的。我跟着未散走出教室。经过走廊。与上学的人流方向相反,我们走下楼梯。目标是因为少子化变成了空教室的二楼的一间教室。 刚刚走进空教室,未散就转过了身—— 「~~~」 唐突的冲击袭来。 几乎让我年轻了十岁的麻痹感遍布全身。嘴唇热热的,碰到的部分还在麻痹着。 不禁大声地发出了抗议。 「为、为什么?」 「嗯——,不对……我了解的绫香,一定会说着『我可不喜欢强来的』闹起别扭来吧。」 不但突然被强吻了,还被抱怨了。连门都没有关上。一点都没有浪漫的感觉。 眼前的少女,不是昨天为止的未散。 生来第一次遇到的『接下来的一天』也成了朋友的对象,想要比谁都接近的对象,过去仅仅一次接过吻的对象,她是与其中任何一种都似是而非的存在。 她单刀直入地说道。 「话说绫香,这个世界在循环着。对吗?」 「——!?」 我愣住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会知道。」 「想起来了。绫香是怎么样的人。诅咒的事情也想起来了。不会忘记对吗?开心的事情,痛苦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只有双眼睁着,却无法动弹。 不顾惊讶得动弹不得的我,未散继续说道。 「然后,这个世界在循环着。每天大概会循环五次左右。」 一瞬之间过于强烈的冲击,真的让心脏也要停跳了。不开玩笑地说,血管都偏离了的感觉沿着脊髓遍走全身。 「是不小心说到过吗。」 我拼命地想要回想起来。与未散相遇以来到今天为止所有的事情。从四月六日a开始,直到十月五日alm的1966天,一瞬之间回忆了一遍。我自己的秘密告诉过她。只有一次,虽然变成不存在的事了。世界的秘密从没有告诉过她。真真正正,一次也没有。 「嗯,是绫香告诉我的。不是骗人的。我想起来了。今天之后会发生的事,还有绫香的事。」 如果不去怀疑未散, 「难道,我的记忆不是完全的?」 「我觉得是完全的。」 她小声地笑了起来。是我不知道的表情。 「是魔法。时间跳跃魔法。」 在那里的是拥有着少女外形的魔法使。有着挚友的外表,超越了人类的什么东西。一直以为是能够知道午后的天气的既视感魔法。她曾经说过。会成为魔法使。我虽然相信了她,却在心底深处没有彻底相信。 「虽然之前都忘记了,但是我是从未来过来的。从未来回来,再一次与绫香相遇。」 不可思议地理解了。 所以,才会对午后的天气有既视感,还有不小心被叫过名字的事发生。从相遇的时候就一直关心我这样的人也是因为这个吧。 多久以后的未来,虽然无法想象,但她是从『今天』以后回来告诉我破解方法的。 努力地发动想象力让自己能够接受。 「我知道,绫香在做什么。」 也就是说从未来回来的未来人看破了我所有的恶行。 「要阻止吗?」 「不阻止。」 即答。她露出豁达开朗的笑容, 「阻止你也没用吧?本来就是为我做的事情,直到绫香能够安心就好。」 脸上的表情成熟得几乎让人觉得不是昨天为止的未散。肯定是从很久以后的未来回来的,已经成为了魔法使的未散吧。 「顺便问问,今天是第几次了?」 「这个不知道吗?」 「和绫香不一样,我是会忘记的。」 「1001次。第1001次十月五日。」 已经有三十年左右,没有与优花以外的人说起过一天的秘密了。 「我是第一次跟你说这些?」 「这个是知道的啊。」 「因为亲你的时候的反应,很新鲜也很可爱。」 「……笨蛋。」 狡黠地眨着眼的未散,与昨天为止一无所知的她十分相似,只看外表完全无法相信她是从未来回来的。 叮咚,铃声响起,漫不经心地宣告课程的开始。 我们理所当然地无视了日常。 早晨的空教室里,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在为收殓了日常的棺材送葬。 我无法不向她发问。带着依赖的心情。 「告诉我。我循环了一千次是为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 「绫香觉得神存在吗?」 但是未散的回答是迂回曲折的,应该已经在手中的答案却像泥鳅一般难以捉摸。 「不可能会有。」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地狱。因为是地狱所以即使存在造物主,那也只会是恶魔。 「嗯,是的。不存在什么神明大人。那绫香觉得是谁的原因?」 「我可不喜欢吊人胃口的。」 「哈哈,那我告诉你吧。世界。也可以说是命运。」 未散确切地告诉了我。世界。啊果然如此。我就觉得。我们以世界为敌战斗着。面对超越人类智慧的绝对存在,即使再努力也只是在持续无力的抵抗。 「世界是什么啊……」 即使以世界为敌——,曾经用这样陈腐的言辞为自己鼓劲。 「比如说商店街那种转啊转的扭蛋抽奖吧。」 「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 只有在漫画和电影中见到过那种东西。转动把手然后会掉下来一个有颜色的小球的箱子。根据小球的颜色会获得一等奖的温泉旅行啊,六等奖的纸巾之类的。 「我也没有。」 未散小声笑了笑。这种时候也一如既往,只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心安的笑容。 「闲话莫提。掉出来的小球的颜色是随机决定的吧。」 「只要没有人作弊……是吗?」 「嗯,就是这样。这个『偶然』就是问题所在。」 世界是一场壮大的追尾事故,或者说多米诺骨牌也可以。 宇宙诞生的瞬间开始,直到现在都被严格的物理规则毫无漏洞地支配着,非常简单的多米诺游戏。看似非常复杂,但每一个规则都很简单。我们人类稍微有一点点聪明的头脑,并不能看出它是预定调和的。会看到其中有很多的偶然。但是对全知全能的存在来说,不过是事先决定好的运作规则而已。他连偶然都能轻易地操纵。就是作弊。 「但是,为什么这会与你失去性命有关呢?」 「大概,是因为我快成为魔法使了吧。」 未散的语气仿佛在说这一切就是这样。 过去未散曾经说过。将来会成为魔法使。虽然说是很离奇的话,但要说离奇平均五次的世界也足够离奇的了。彼此彼此。 比起这些。 「等等。快成为魔法使了,是怎么回事?」 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你不是魔法使吗?不是用伟大的法杖来拯救我的吗? 「就是字面意思。『上次』我成为魔法使的时间就是今天。用了时间跳跃回溯时间,所以现在的我还没有成为魔法使。」 未散很平静。与『昨天』为止的她判若两人。 「这个世界不能容许魔法。因为我即将成为新的魔法使,所以世界在努力地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这才是答案。 偶然会化作必然。因为不能让未散成为魔法使。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那个家伙根本没有想过容许魔法使这样的异物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既然如此,那家伙知道吗。这个世界每天平均循环五次的事情。只有我能记得所有的一天的事情。这里还混进来了另一个异物的事情。 那个异物深呼吸了一下。取回冷静,再次开始收集脱出这个循环所必要的信息。 重复了一千次感觉早已经麻痹了。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今天的未散记得时间跳跃的事情?」 「那大概是因为,世界已经开始崩坏了。」 窗外的天空一片蔚蓝,秋日的阳光高悬在空中。风与平日的十月五日一样略微有些潮湿,让人预感到午后的阵雨。 「事实上,应该是不可能记得的。在未来的记忆回到过去的时间点,记忆就会与那个时代的记忆混杂在一起然后无意识地下沉。但是,因为绫香都已经重复了一千次了所以世界崩坏了。」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是世界把未散夺走不对。我没有错。」 哪边都是倔性子。世界也是,我也是。 既然我觉得没有未散的明天没有必要,世界也不愿意承认魔法使的诞生,那时空或者物理规则破坏一两个也无所谓。 哪边都不愿意让步,所以是正面对决。 「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地宣言了之后,未散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这样吗……我是这样被拯救了的啊。」 「你不知道吗?」 「嗯。没有被采用的十月五日发生了什么,绫香不记得了。」 忘记了?我吗? 不可能,不,但是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很久的文化祭那时,做梦也不会想到未散会死去。循环今天一千次这种事,如果谁跟我说了我一定会不屑一顾地发出嗤笑吧。 说起来,未来我们也在一起啊……松懈得快要笑出来了。 「没事吧?脸很红啊?」 未散在担心我。虽然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 「比、比起这个!未散能从未来回来,就是说能够保证某一天能跨过今天吧?」 可能稍微乐观了一点,这样的看法太天真了吧。 从未散短短的犹豫中,我明白了回答并不是那么的理想。 「未来是会分支的。这个可能性的前方不是死路的保证可能是没有的。」 「是啊……」 「为了不变成那样所以我才在这里!」 这样一句话给了我多大的勇气。 一个人不行那两个人总能有办法。 啊,真是,这是多么天真的误解。仅仅数小时之后我就体会到了自己的天真。 「骗子。」 我在她的遗体边,发出了怨言。 如果魔法使未散能够一挥魔杖就颠覆命运,就没有必要特意来向我坦白了吧。不需要共享信息,一个人解决问题,然后佯作不知。温柔的未散不会让我背负这些。不会让我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就不会忘记。 因为没有必要知道这样悲惨的命运。 但是她只是知道世界的秘密,却无法使用魔法。面对着命运,只能随波逐流。也就是说,与我没有很大的差别。与用了一千天却止步不前的被施加了无法忘却的诅咒的魔女一样,无能为力。 十月五日als 即使如此『她』的到来也让我的心灵得到了滋润。 十月五日的循环就像沙漠中的旅行。毫无变化的沙丘漫无边际。在干旱的日子中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小动物。那就是我自己,也是重要的什么人。 1007次的十月五日。 拥有记忆的未散,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 今天非常地幸运,一天一直持续到了晚饭之后。上学途中被车撞到,卷入楼梯中间愚蠢的打闹掉下楼梯,随着傍晚的雷阵雨被惊雷劈到,没有这些不讲道理的事情。想要向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献上最诚挚的感谢。 「你很喜欢动物电影吧?」 看着光盘彩虹色的刻录面,未散向我问道。地点是我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放了一台电视机。 「我说过吗?」 没有印象。确实,还是有点喜欢看动物电影的。 「嗯。不记得了吗?」 没有告诉过她,不过以后也会告诉她的吧。 不可思议的心情。如果是普通人被知道了没有说过的事情大概会觉得恶心,但不巧我不普通。 「难道不喜欢了吗?」 「喜欢的。」 去指责这种事情也是弄错对象了。我也是悄悄地记着循环的每一天的。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人们所看见的世界是各不相同的。拥有不同的信息,与看到不同的景色,是同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坐上同一辆电车,如果是想买新手机的人,就会不自觉地注意别的乘客手边;如果是与重要的人一起出门,那可能就会一直注意窗外的天气;如果拉着小孩子的手,就会不由地去注意其他也带着孩子或者怀着孩子的人;如果是上学途中,那就会经常注目穿着校服的身影。 从窗口看见的景色明明应该是相同的,但却没有一个人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 主观世界,会因为关注点和立场随机地发生变化。 所以,即使未散知道还没有告诉她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太好了!因为看着很有趣,所以想跟你一起看来着。」 说起来身边这个露齿而笑的少女,在我的心里占据了过多的存在感。 既然已经认识到了一天在不断循环,那么更加关心这个知道未来的事情的少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概。 「未来也看过吗?」 「嗯。别的光碟,和同样的人。」 从未来回来的人,与记忆着每天的重复的人,果然看法是完全不同的。 无法共有相同的景色。虽然是相似的却不是相同的。 「话说,未散。」 虽然害怕去确认,但我想要知道她所看见的景色。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 我抑制着想要发抖的声音,鼓起勇气问道。 「未散跳跃了多少次了?」 相泽绫香到今天为止度过了无数次同样的一天。 稻叶未散又度过了多少次同样的时间呢。 「不知道啊。」 未散困扰地皱起眉来,含糊地笑了笑。 「我跟绫香不一样,是会忘记的。」 时间跳跃之后就无法完全地保留记忆了。人格与记忆和移动目的的自己混杂在一起,哪一边才是本来的自己会变得难以区分。所以跳跃了多少次,从什么时候移动到什么时候,每次移动之后都会变得模糊不清。虽然如果拥有无法忘记的诅咒就另当别论了。 「看,开始了。」 未散指向了画面。 制作公司的商标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庄严的号角声响起。 「就算是一百次也会很快乐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我想是骗人的。 虽然觉得是骗人的却没有觉得反感。因为是温柔的谎言。只是为了一时的安心。才会说无论多少次都会觉得快乐。因为是心情上的问题,所以不会产生孩子气的抵触。 但是如果真的觉得快乐的话,只要看同一个电影就可以了。 真好啊,未来的我。 一定能够愉快爽朗地去看电影吧。还是说喜好发生了改变呢。 「未散。我真的说过喜欢动物电影吗?」 屏幕上映出了茂密的丛林。 「嗯。」 树枝上南方色彩鲜艳的蜂鸟在搭建着鸟巢,它们的孩子在央求着父母喂食。 「虽然是不太了解的类型但是还挺有趣的。」 被治愈了。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努力啄食的幼鸟很健壮可爱,成年鸟在空中飞舞的姿态美得像是宝石一般。 「……」 这时摄影机突然聚焦到了正在爬树的蟒蛇身上。解说员什么都没有说。丛林的沉默让人心中涌起紧张与恐惧。 这与其说是动物电影,不如说是自然纪录片吧? 「哇。」 未散看得聚精会神。 虽说喜欢动物但我喜欢的是会杂耍的企鹅或是被驯服了的猛兽毫无防备的举止。喜欢与镜子里的自己打闹的小猫。喜欢到了央求优花帮我去购买动物园的年票。 「未散同学……?」 「怎么了。」 「这个是不是不太对啊?」 绝不是,长相丑陋的老鼠被目光阴冷的蟒蛇一口吞掉的恐怖场景。彩色蝴蝶挣扎在闪闪发光的蛛丝上不断抽搐的模样只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光景。 恶心得晚饭在胃里不断翻滚。 「没错啊。我的绫香就很喜欢这些。」 为什么那么自信满满的样子啊…… 画面中的自然界充斥着杀戮与捕食。 如果是在不远的过去,不存在文明的原始自然,那还能够生存下去。这与我们所面对的对手无比地相似。 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我靠在了未散的身上。抬起头看到自然纪录片已经结束了,电视上放着与感动无缘的艺人综艺节目。 就在我身边,能够感觉到呼吸的距离,是她无聊苍白的脸颊。像是陶器一般,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的表情,与那几近绝望的眼眸。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共鸣。 未散也和我一样被无力感折磨着。 即使持续着看似日常的生活去逃避现实,我们也没有跨过今天的方法。 愣愣地注视着她的时候视线碰到了一起。漆黑的瞳孔立刻恢复了神采,表情也重新鲜活起来。一如既往地迎接刚刚睡醒的我。 「早上好,绫香。还困吗?」 「嗯。」 微微点头,不想直起沉重的身体,也不打算松开她没有放开的手。 想要再这样,静静地躺一会儿。 平静地,想要像深海鱼一样,在漫长的寂静中安顿下来。想要在安全的室内,就在身边感受着她的体温。 「还睡吗?我咬你了?」 而且,我不想让未散变成一个人。不想离开她。 「劝你还是别了。因为我……生了病。」 「生病?」 梅雨时节,曾经在来看望我的未散面前说漏过嘴。 「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就不会忘记。这种病。」 那个时候未散对我说这是才能。既不是病也是诅咒。她说这是强大的才能。无数次无数次回想起来,每次都能得到救赎。现在想要再听她说一次。想要再次确认记忆中的现实。 「这样啊。绫香什么都能记得住啊。」 未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温柔地点了点头。 「是啊。很恶心吧。」 或者希望她这一次能肯定地说这就是诅咒。如果被魔法使未散那么断言那一定是真正的诅咒。那就拼尽全力地发挥这与生俱来的诅咒,逃出这个无间地狱吧。 「一点也不恶心。这是,强大的才能啊。」 她干脆利落地说道,仿佛在说什么无可怀疑的真理。 轻易地说出了我无比想要听到的话语。 就像那天一样。 脸颊很热。 我流下了眼泪。 被肯定了。这不知怨恨了多少次的体质。 她信任了它,接受了它,赞颂了它。 「我也,觉得,很厉害。未散的,魔法。我相信,它是来拯救我的。」 喉咙颤抖着,大声说道。 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诶嘿嘿,对吧。」 眼前的少女旅行至此,尘封已久的悠久的思念流动起来让胸口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经历过多到无法想象的日子的你,我发自内心地尊敬着。」 「……怎么了?怪怪的绫香。」 滚烫的眼泪不住地流下,连下颚都沾湿了。 千思万绪聚集在心中,仿佛心里的情感都要溢出了一般,喉咙却不住地颤抖着没法组织成话语。 「从今以后,我想也会和你一起度过很长的时间。所以,呜,我很期待,很,很开心。」 不忍再看我不停流泪,未散小心翼翼地用微微颤抖的指背,像是在抚摸我的脸颊似的帮我擦去了泪水。 然后蕴着热泪,像要将脸藏起来一样拥抱了我。 那还用说,当然了,本该继续下去的话语在半空中融化了。 她的体温还是温暖的,但习惯了持续了千日的悲剧的我,已经察觉到了时限将要来临,只能大哭着向她温暖的体温祈祷。求求你不要死。只能声音颤抖着,确认她还活着的事实。 未散拯救了这样没出息的我。但是。 「未散,求求你,不,不要死啊……」 p008 我救不了她。 不仅救不了她,还让她感到困扰,无力到了不负责任的地步。 「别,胡说了。」 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命运,她语带哭腔地苦笑着的声音非常悲伤。骗人的也没关系,我想要听到她说没事的。 「为什么啊……难得成为了魔法使吧。为什么要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明明会变得无法再使用魔法的。」 看不见她的脸庞,我将所有的恋慕化作哭声送入她的胸膛。如果,在这里也能使用魔法,这样的命运明明就能轻易地改变。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能像变戏法一样地避开。 「你来干什么啊……」 「想要来拯救绫香。」 真的是,大笨蛋。不顾后果也该有个限度。 怎么可能坦率地高兴起来。 谢谢你担心我。谢谢你来救我。说不出的话语混在呜咽声中塞住了喉咙。 「明知这里是地狱?」 眼泪静静地落下,沾湿了膝盖。不是我的眼泪落在地毯上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她像是遮住落下的眼泪一样将手搭在我的手上。 「……绫香独自一人待在地狱里,一想到这些就坐立不安了。」 那声音比谁都要温柔,比谁都要亲切,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胸中像是被捏碎了一样留下悲痛的伤痕。 「那就叫,笨蛋啊。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嗯。」 看不见尽头的循环里,徒手空拳地跳了进来。 喜剧也该有个限度。 无论是什么悲剧,只要不断重复就只会变成喜剧。如果这是喜剧,就能一笑而过了,但是因为是现实既笑不出来,也不会结束。 如果这里就是地狱,那么至少为了不会分离,在重合在一起的手中注入力量。自欺欺人地,不只是体温,就连血液的流动都能感受到一般紧紧地握住。 「别管我了。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你别来管我就行了。」 「嗯,是这样呢。」 这个魔法使少女比谁都要温柔,绝不会放任我一个人。 「最讨厌你了。」 「嗯,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不会让你变成一个人的。」 真是,笨蛋。 这天的灾害是煤气泄漏。附近的煤气管道漏出的可燃性瓦斯夺走了我们的氧气与逃生通道。 一般来说保护机能应该会运作。截断煤气的供应防止气体泄漏。瓦斯浓度不会上升到危险的浓度。但是那天保护机能没有运用。因为不幸的偶然。 ★★★ 终于我们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放弃。 与她的相遇改变了我。 她教会了我许多事情。第二天也成为了我的朋友。与她相遇之前我从不知道闲聊的快乐。第一次知道了分别之后的寂寞。这都是她教会我的事情。 放弃未散,就等同于放弃自己的未来。 就像过去决定的那样,改成不让今天确定下来的方法来抗争。接受自己的弱小,放弃明天。针锋相对就会受伤。随波逐流地接受所有发生的事。这样心灵就不会被磨损。 大概3600天,……还没到10年就不再去学校了。一成不变的每一天,转入防守状态之后就干脆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 然后36000天,到了第100年终于连未散也不去见了。与她交流的对话,一起进行的行动,所有的模式都用尽了,竟然陷入了厌倦的境地。尽管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还在继续挣扎,但却无法扔下她逃到『明天』。一旦这样做了,我就无法再保持自己了。 1000年多一点的时候,与优花见面时就会皱起眉头。衰弱的样子谁都能一目了然。 将十月五日当作人生的终点,仿佛放弃了所有的我曾经整整睡了一天。 然后哪一天又厌倦了放弃,做出了在抗争的样子。所谓抗争就是为求胜利用尽一切方法。那么既然知道200%不可能胜利还苦苦挣扎能被称之为抗争吗。 我能够继续这种生活,是因为一层一旦跨过这个日期就不能再回来的强迫观念,与让完全丧失了人性的自己重回原先的时间轴的强烈抵抗意识。封印了自己这个怪物摆出一副英雄的架势。很帅吧。 陷入错乱状态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或者说可能原本就不正常。如果是用常识判断不可能会继续这样可怕的循环。 在迎来第2000年之前,我已经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到傍晚时分。就连清醒的时间长度也没有办法忍受下去。尽管已经被逼到绝境,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一定会通过『正确』的方法结束这一天。 所有的日子我都清晰地记着。所有无用的记录都在记忆中不曾褪色,狂妄地留在那里。每次想到不错的方法就去尝试一下然后被打败,失败的收藏集现在也在不断地增加着。然而突破口还是一个都找不到。命运总是周到的。滴水不漏地包围着我。而我则是过于无力的。这些事实再次让我感到了失望。 然后无论怎样地假装达观,都无法避免精神的老化。 陷入妄想状态的时间日益增加,将愿望当作现实产生错误的认识,无数次差点就要超过时间截点,却奇迹地成功自杀了。 为了拯救未散去奋斗的力量已经没有了。 放弃未散重新振作起来的精神弹性也失去了。 为了在明天生存下去必要的活力已经在第100万次的昨天用尽了。 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十月五日bjhyf 雨声阵阵。也就是说已经迎来了午后时分。 十月五日晴转雨,傍晚开始雨势减弱。家里附近开始下雨的时间是11点23分。学校附近是11点50分,最近的车站是11点37分。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了,却找不到迎来明天的方法。就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了,还在继续着今天。只要是十月五日的事情,我无所不知。 「哇,小绫一夜之间变得色气起来了呢。……嗯~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傍晚,优花照常过来了。 不久之前开始优花开口就是这句话了,一字不差。我应该是已经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吧。实际上已经是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奉陪优花的贫嘴了。 「……」 「喂——能说话吗?说点什么吧。」 啊,都饶了我吧。今天要结束了吧。至少希望能有个转折点。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她坐在了无力地靠在床边的我身边。 大概已经察觉到了吧。她,用她的感觉,察觉到了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 但是什么都不想说。付出与报酬不对等。不想为了说话去回忆,就算优花能够理解我的困境,也不能产生共鸣吧。希望有人来同情我。迫切地渴望着廉价的共鸣。 「重症呢。说不定我能帮得上你哦?」 说起来,最初的重试是怎么做的来着……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我居然没法清晰地回忆起来。是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忘记』吧。 但是,好像是有人帮助了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因为变成不存在的事了?不是,这个困惑就是因为不被采用也能回想起来而产生的吧。 那么。 直觉告诉我。有说出来的价值。 「未散,会死去。」 本应无所不知的我所不知道的,崭新的展开出现在眼前。 「无论重复多少次今天,都像是被决定好了一样。」 现在一定,超出了临界值。堆积起来的日子的残渣骤然倒塌,我被推动着示弱人前。 「未散……我……救不了未散啊。」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最初的十月五日失去了未散的事情。为了能够拯救她决定一直循环直到今天的事情。已经无计可施的事情。还有就是为了拖延死亡的命运,已经数千年在循环同一天的事情。我保持着事务性的口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一桩一件仔细地告诉了她。 「是吗。准确地说经过多久了?」 「不知道……这种事情。」 知道又能怎么样。没用的吧。 「数数看嘛。」 因为这个歪曲的时空中没有使用日历,所以没有能立刻知道究竟度过了多少岁月。不,虽然知道,却不想知道。 结果我一次都没能拯救未散。不,可能救到过,但我没能同时救得了自己。只是由于献身行为而先一步失去了性命。 「1095776天。」 如果每自杀一次就能得到1美元现在已经是大富豪了。心里暗自说了个黑色笑话。 蹲坐在那里100万天,却从那天开始一天也没能前进。 「嗯——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吧?」 优花淡然地说道。不知道是故意这么表现还是真的不关心,虽然没法推断她的想法,但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是正确的意见。不会生气。没有力气,而且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我也一定不解怎么会去做那么没有脑子的事情吧。即使尝试了100万次的失败都没能醒悟过来,真的脑子坏掉了。 我真的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做不到。包括放弃。 「呐,为什么不放弃呢?」 「……」 「为什么一直都选择那个孩子?」 「……」 「选我啊。」 「……」 「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喜欢着你了啊。」 「……」 「说些什么啊?」 没有被打动。最后那句话,优花几乎变成了乞求一般的语气。但是,没有被打动。感情与感觉都被消磨殆尽的心脏表面,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会触动的凹凸不平了。因为有记忆力这个怪物存在只有记忆还是无比清晰,引用经验的判断力代替了已经失去了的理性。这就是现在的我。很无聊吧。 不被什么驱使就连自己是谁都无法去记忆中探寻。 所以,与之相配的情感刺激,除了最原始的愤怒以外都无法胜任。 「我会杀了你。」 被毫无道理地夺走了最重要的人的愤怒。 放弃吧?连别人的心情都不理解。喜欢我?与我无关。 「你最重要的人,我也会杀掉。」 手中拿来了菜刀,说起来第一次选择的死法也是这个啊,那么想着的同时将菜刀插在了心脏上。 虽然放在了心脏上,却没有办法用力刺下去。杀死了我的手腕,已经动不了了。 恐惧。 恐惧死亡。恐惧刀尖。恐惧本应习惯了的死亡。 啊,这样。我想起来了。明确地有了自觉。我承认。比起未散,我更加重视自己。我从最初开始就认为自己的生命比未散的更加重要。 即便如此最初那天,能够选择为了她舍弃自己的性命的原因,只是因为轻视了自己的性命而已。我从被父母抛弃的那天开始就无法认同我生命与人生的价值,毫无意义地度过被稀释的每一天一直在消磨着自己的内心。所以为了原本就有的自灭愿望而体面地利用了这些而已。虽然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如果能够回到最初的那天,这次应该不会选择这条死路了吧。 因为知道已经为时已晚,所以才一直选择了前进。如果不是这样,更早的时候就会回头了。 这样浅薄的动机,在生存本能面前屈膝了。 不想死。 我应该没有为未散去死的道理。 现在这里的背叛,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即使被谁得知了,一到明天就会从所有人的记忆力消失。不可能会被任何人责难。 即使失去了她,这之后无比漫长的人生中说不定会得到更加光芒万丈的东西。怎么能够不向前看就在这里结束。 即使记忆不会变浅伤痕也会被时间治愈。无法用忘记来埋葬的伤痕,只要变成了无法企及的过去,也能被相应的放弃所掩盖。 已经不想死了。 支持生存的种种思考,不住地溢出,使我更加迟钝起来。曾经无视过的想法,曾经否决的选择大举地涌现,冲击了被纠葛束缚着我。数千年无法忘却的记忆无比的沉重。迟钝麻痹的判断力,恍若与己无关地向着更加短路的方向大幅倾斜。——已经可以放弃了吧。 但是最后那一瞬间,勉强维系着没出息的我的是—— 『呼嘿嘿,是绫香的味道。』 ——那一天,仅仅一秒的,人生最长的吻。 我无法拯救的少女心满意足的微笑,维系了我差点屈服的心情。 如果这里放弃了未散就仍然是死了。活下去的人无法永远将死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样太过痛心。身边必然需要其他的支撑。然后那个支撑总有一天会变成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要到人生终结为止都将未散当成最重要的人,就不能在这里停止。 就这样一生都无法忘却这个选择,然后永远后悔着生存下去?别开玩笑了,不可能的。不久的将来就会自杀了。那样的话不如现在死了…… 为了寻死而在手腕中倾注了力量。 但是果然刀刃没有夺走我的生命。 本应决绝的刀刃却无法触及到我的生命。 一只手抓住了菜刀的刀刃。那只手代替我流下了鲜血。返老还童般的冲击与心音重叠在了一起。 「……优花,你。」 「好疼!」 「你干什么呢!!」 「哦,小绫,终于回来了。」 「这、这些根本无所谓吧。」 鲜艳的血色让我陡然清醒。从优花白皙的手掌上一直滴落到地上。我只能不像话地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管怎么切到手掌,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死。我有过这样的经验。 「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切口非常地深。应该用了很大地力气去握住刀刃吧。我非常焦急地用干净的毛巾包扎起伤口。这是必须要缝针的伤口了。 「去医院了。」 「没事的,没关系的。」 优花悠闲地笑着。 「说不定会留下疤痕的啊!」 「没——事,没——事。」 哪里没事……!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受伤,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要大声喊叫的时候,优花浑不在意地说道。 「因为今天,绝对不会被采用的吧?」 「啊……」 无言以对。 优花抓住对话短暂的空隙又一次说道。 「再说一次。选择我吧。」 不可能选择。 不可能可以选择。 「话说,你啊……我可是为了其他女人,那个,死了100万次的家伙,你知道这个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是啊。」 「那听这种女人说『我换你了』真的会觉得很开心吗?」 本来是打算挖苦她一下的。 这样她能够闭嘴就好了。明明是这样想的。 「当然,高兴啊。我知道这次小绫真的很努力了。也知道你已经累到筋疲力尽了。所以经过很长的时间,哪一天等小绫恢复过来的时候,那时我就能真正的战胜稻叶小同学了。」 优花昂首挺胸地说道。堂堂正正的口吻让我感到了干脆利落的清爽感,不由地挪开了目光。 我不觉得被这样深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同时无法原谅、憎恨着觉得麻烦的自己,我想我根本没有比较她们两人的资格。 已经什么都不想去考虑了。 已经不想把任何东西放到天秤上权衡了。 无论倒向哪一边都会留下后悔。 不,人的选择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至今为止都不用考虑这些的原因是,只是因为一天会有几次而已。我只是在其中选出好的东西。 「回去吧。」 我无力地对优花说道。 这是对她的恳求。如果优花说要一直待到日期改变,我一定不能拒绝。我无法死在她面前。绝对不能将凄惨的尸体展现在这个那么纯粹地爱着别人的笨蛋女人面前。 虽然优花对我不会客气,但平时我去洗澡之前就会开始回家的准备。一次都没有让她留宿。她一直遵守着这个最低程度的规则。但是今天的她知道了我的现状。已经连续死了100万次以上。今天也会愿意这样吗。 「回去吧。求求你了回去吧。」 「我回去了小绫就会死了吧。」 我没有选择。只要失败了一次,未散就不会有明天。 「……」 我无言地摇了摇头。 「是吗。我相信你了。」 又说谎了。即使无法用语言说谎,用动作来示意还是很简单的。即使是只要对上视线就会暴露的谎言,头发也能遮住视线。 「那,回去了。明天会稍微早一些过来。如果觉得不舒服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叫我来。」 说完温柔的话语,她离开了。 只要将我摁倒在地等在那里,等到强制睡眠时间到来就能切实地确定今天,她却没有那么做。而我则要背叛这份心情。 从地上捡起沾着她的血的菜刀。虽然心里充满了歉意,但我不会让你手上的伤被采用,所以求你原谅我吧。 来吧,再一次。再次开始十月五日。这一次一定要拯救未散。 过去一度失去的火种,再一次在心中重燃。 做法我很清楚。已经习惯了。如何能够毫无痛苦地死去,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清楚。 反握着菜刀,抬起下颚,垂直地刺下去。这样就能一口气——! 「觉得危险就回来看了一眼……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人质战斗,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呢。谁会去责备你的无力啊。」 睁开眼。 又是优花。一直都待在身边的表姐。伤上加伤。明明应该非常地疼痛,明明知道非常地疼痛,她果然还是再一次抓住了菜刀。小小的循环。再一次,她握住了我的生命。 「……对不起。」 眼泪不止地流下脸颊,滑落到膝间。 仿佛是偷东西被抓到了的孩子一样的心情。我的背叛轻易地暴露了,而且被切实地制止了。虽然不是道歉就能原谅的事情,但只能道歉来乞求原谅。同时还有一点没有死成的安心感。刚才点燃的火种已经消失了。已经没有办法振作起来了。 「对不起。」,再一次,这次是对未散的歉意。 「不要道歉了。因为我也骗了你。我也是相信的。毕竟刚刚小绫没有对我说『记得去医院啊』。所以你一定会做的,我一开始就是相信的。」 连不甘心都没有觉得。 放弃支配了我。 「呐,小绫。难道活了3000多年的你要为那个小丫头去死吗?」 但优花没有听进去我的谢罪,也没有听进去我的失意。 「没有找到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吗?」 没有。 一直都没有交到朋友。就算交到了第二天也会不见。但是未散,每天都与我成为了朋友。接下来一天也会待在我身边。就连亲生父母,都离开了我。但是未散一直都待在我的身边。就算来到这地狱尽头也没有任何改变。 「才不是什么小丫头。那个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魔法使的。」 我将这作为最后的败退台词诉说着无比光辉的未来。不知什么时候,优花曾经说过「魔法使是只要看到就能到达的生物」……我记得。在不太清晰的记忆中有那样的身影。祈祷着身处魔法使末座的优花能够幻视到那样的未来,然后将我引导到那样的未来。 「然后用伟大的魔杖来拯救我。」 然后自说自话的。 「这是被称为预言者的我所做出的预言。」 向着3000年前的同学们炫耀道。 ☆ 「认输了,认输了。」 优花断断续续地轻声嘟囔道。 一开始,我完全没能理解它的意义。 「啊——真是——我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她不愉快地说着,抓狂地挠着头发说完,然后下一瞬间骤然发生了变化。取回了一如既往的自信,抬起胸膛说道。 「让稻叶小同学成为魔法使。既然稻叶小同学今天的死是世界的道理,那只能用道理之外的力量去引导。」 「说什么呢。这种事情,可能吗?」 确实未散以前那么说过。以后会成为魔法使。可我说过因为未散要成为新的魔法使,偶然才会露出獠牙无数次让她失去性命。 「如果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稻叶小同学就能够成为魔法使。我来帮你。」 「……」 难以置信。只是妄语。相信了也只会被背叛而已。 但是我已经屈服了。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如今再增加一两份的失望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当然那么要做那么夸张的事情只有我的异能是完全不够的。你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要付出什么呢?是性命吗。那我很愿意交出来。」 那已经做了很多次了吧。 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其他绫香已经惊呆了。 「是记忆。需要你今天为止所有的十月五日的记忆作为代价。」 ——如果不这样,一旦到了『明天』,就会因为急速的年龄增加而导致精神的死亡了。 最初的十月五日与今天的我已经判若两人地不同了。已经无论今天是什么样的,明天的我都不能适应了。无法作为连接十月四日与十月六日的存在采用。 「什么意思……这也太都合主义了吧。」 「不是哦。是人择原理。人择原理是知道的吧。」 我这个活字典回答道。 「为什么宇宙是现在这种形态。根据人择原理所得出的答案是,除此以外的宇宙人类无法『采用』,是那么回事吧。」 随着物理学与天文学的发展,宇宙的结构逐渐被分析清楚,与此同时,人们也明白了物理法则与自然定数是『对人类来说方便过头了的结果』。 为此,科学者们所做出的解答之一就是人择原理。 「是的。可能存在不会诞生人类的宇宙构造。过于炎热,或者过于寒冷,对生物诞生过于严苛的宇宙,说不定确实存在于无限的平行宇宙之中。」 「也就是说,即使存在,也必定是人类不存在的地方。」 在谁都不曾知晓的地方暗暗地存在着。无论有无都不会发生变化的宇宙。 优花根据人择原理解释了目前的状况。 「小绫不存在的『明天』也一样。假如明天会分支成许多种可能,其中也可能有小绫不在的『明天』。但是从小绫的角度看到的『明天』,必定会有小绫的存在。不可以不存在。」 比方说,让兔子背着相机去稀树草原摄影。回来的时候影像中总是没有狮子的身影。即使如此也不代表草原上没有狮子的存在。 反过来说,只有没有遭遇狮子的兔子才能带着影像回来。 「这就是我100万天以来,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吧。」 狮子还好一些。还存在着能够逃脱的可能。 我们的天敌并不是那么天真的家伙。所以我只有从『明天』消除自己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追加』的几天。 「是的。一直都是那么用的吧,这个道理。小绫死去的那天不会被采用。那个理由非常地简单,因为小绫无法看到,自己死去的未来。」 死对于自己和他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可以见证别人的死亡。但是不能自行确认自己的死亡。绝对。因为作为确认主体的认识,在那时已经失去了。 所以,不会被『采用』。 我不在的明天应该也是有的吧。但是,只存在于我看不到的地方。我能够『采用』的明天,只有我能够生存、看见、思考的明天。 「所以我做出了提议。让稻叶小同学成为魔法使,以小绫的记忆作为代价让她自己用魔法改写命运。」 「退一百步先把未散能成为魔法使放在一边。但是为什么你能决定未散的魔法的代价是记忆啊。」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人择原理。 「因为只有这个了。」 未散以记忆作为代价发动魔法。只有这样。 「原因不是稻叶小同学那里,而是在小绫这里。现在开始,如果稻叶小同学和小绫能够一起迎来明天,那只有让稻叶小同学的魔法把你的记忆尽数吞食。就是人择原理。」 想象一下从此分歧的平行世界。应该会有很多的未散吧。 她的魔法不需要任何代价的自由的世界,以减短寿命为代价发动魔法的世界,引出大气中遍布的生命力来行使魔法的世界……或者说能够将人类的记忆转换成魔力的世界。 「可能你已经发现了,你已经不可能活着迎来明天了。持有的记忆量太大了,到处都开始崩坏了。证据就是,你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对吗?」 如果未散的魔法是以人的记忆以外的其他东西作为燃料的系统,我就死定了。所以那个世界不能『采用』。我能够不死的情况,只有未散将记忆作为魔法的代价来使用的情况。现实需要让现阶段还不确定的未散的魔法往那个方向收束。 「啊啊……原来是这样。」 我理解了一切。 与未散相遇至今所累积起来的全部必然。最初的那天,未散宣称是时间跳跃而来的那天,三天里三天未散都向我搭话了。所有的一切都以同一个未来作为目标,所以是必然的。 5月23日,无法忘记,优花遭遇交通事故的那天。交通事故那样低概率才会发生的现象一天不漏地全部发生。正是那个瞬间,优花成为了关键人物。命运瞄准了她松懈的时候。 然后未散与我变得亲密起来,也是必然。如果没有与未散变得那样亲密,即使迎来了最初的十月五日,我还会选择这样循环吗。 正因为觉得未散是无可替代的对象,所以我才会在这100万天间,不断地循环。不停地拒绝可恶的命运,因为无法获得可以采用的一天,不断地要求下一天。然后今天,重重堆积的一天,终于获得了迎来明天所必须的高度。 所以是,人择原理。 稻叶未散的魔法本身现阶段什么都可以。只是除了对我来说顺利的结果,永远无法从我的视点观测到。我将不可能采用的结果自动地剔除了。 「可以交给你吗?」 「小绫?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水濑优花小姐啊。」 将因为时间跳跃而失去了魔法的未散,与最初在此成为魔法使的命运剪接在一起,什么的。不太懂。 「会成功吗?」 「那就取决于你和她了。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创造出怎样的现实归根结底取决于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吧。小绫也是一直都在努力地增加想要被采用的日子的比例。这次也是一样。人择原理说到底只是理论。可能拥有说不定能被拯救的说服力,但仅凭这些现实无法成立。首先要尝试去做。」 优花的激励中蕴藏着力量。有力的言语,正如咒语。她也是魔法使。 「做好觉悟了吧,小绫。就算害怕也只有努力了。下次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因为你会失去关于十月五日的一切记忆。」 「人生第一次的忘却体验呢。」 我仿佛事不关己似地微微笑了。 会忘记的绫香已经不再是绫香了。我会在这里死去一次。 我向她询问了至今为止都很在意的事情。要问只有现在了。只有问什么都没有用的现在她才会告诉我吧。 「呐,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尽管问吧。只要是心爱的小绫那什么都告诉你。」 是因为会忘记吧。虽然优花对我的温柔是无偿的,但并不是没有限度的。除了极少数例外完全不会忘记的我,『今天』第一次知道了很多事情的同时,还有很多被瞒在鼓里的事情。 「为什么你会在十月六日来救我呢?」 「真是的。怎么可能记得呢,我又不是小绫。我只是适应性稍微高一些的普通人而已。……但是呢,说不定是看到既视感了吧。」 优花温柔地移动着手掌。像抚摸一般地从头到下颚。从下颚到眼睑上。像是在催我入眠一般,轻轻地向下压了一下。我想,是比谁都要温暖的手掌。 到头来,我到底是什么呢。什么都只会一味地依赖优花。像个只会撒娇任性的孩子。只是等待着优花来为我解决,等待着命运的屈服。 但是,不可思议地充满了充实感。虽然第一次收到了回报,感受到了努力的价值是非常现实的言论,但确实沉浸在了成功的心情中。加油吧,明天的我。 「晚安小绫。很努力了啊。……不管是否成功,能够快乐地度过明天就好了。」 十月五日a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挣开双眼。 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说感觉,就真的就只是感觉吧。毕竟我不会做梦。出生至今一次都没有做过梦。 闻到了令人怀念的味道。 很长的时间,度过了很长时间的自己的房间早晨的味道,不知为什么今早觉得很怀念。泪腺松弛了下来。映在穿衣镜中的上半身睡得衣冠不整,好像不是自己一样。 「早上好!小绫!」 入口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反射性地护住身体,将被子拉起来遮住身体。气势十足地冲进来的正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我将眼中含泪的脸埋进被子,疲倦地回答道。 拉开窗帘,阳光照到房间里,电子钟的时间显示了出来。上午6点42分。比起平时有点睡过头了。 「因为肚子饿了嘛。」 「你通宵了吧。……坐好吧。我马上去做点能缓解疲劳的东西。」 说着回忆了一下冰箱里剩下的东西开始考虑菜单。转换一下感伤的心情,头脑已经开始正常运作起来。 做些对恢复通宵产生的疲劳有效,稍微小睡一会儿也不容易引起不消化的食物。猪肉酱汤吧,切点大葱放进去又方便吃又能够补充体力。很适合这个天气日渐转凉的季节。 「说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站在开着的冰箱内侧问道。 明明我睡觉的时候都会上锁。 「锵——锵。备用钥匙。」 还特意插到门里转了一圈给我看。下面挂着国民吉祥物的钥匙圈。平衡性很糟糕,感觉突出的耳朵很容易脱落下来。 「欸?我没给过你吧?」 「现实呢并不是只有小绫所记得的范围哦。」 毕竟我也是人生下来的睡眠还是需要的。但是不可能在睡着的时候交给她备用钥匙。当然醒着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 「去照着刻了一把而已。某购物中心里500日元一把。」 「那叫犯罪。」 「有什么呢有什么呢。」 不过,也无所谓。 优花就算能自由出入也没什么关系。优花也不会像小偷一样来偷我东西,说到底这里也没什么偷了会觉得很麻烦的东西。也没有暴露出来会觉得很害羞的秘密。这种东西全都在我脑子里了。比如诗歌什么的。 「啊对了。再过一会儿稻叶小同学应该就会过来了。」 「哈啊!?」 不禁大声叫了出来。 「好像是不小心把小绫的笔记本放到书包里带回去了,刚刚打了电话来说。」 「内,那个——」 咬舌了…… 「然后说了上门看看小绫的睡脸吧——所以应该会过来的。但是小绫起得真是早啊,遗憾。」 「这种事情早点说啊!」 我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一定是未散吧。 薄薄的一层门外未散站在那里,察觉到这些我才第一次发现。 说起来,接吻的那天,没有被采用。不知怎么的,刚才为止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虽然说不是完全不觉得难过,但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很郁闷。那天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像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一样。 啊,这样。清醒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的不安原来是这个。 安定下来的情绪与一丝寂寞交杂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的心情。 ☆ 早晨的人行道与车道都很繁忙。大家都在加快速度赶向自己的目的地。到处是慌慌张张的气氛,仿佛优哉游哉地就会被斥责一样。即使如此我也觉得像是一道描绘出和平与日常的风景。 「等、等一下,绫香。」 「啊,对不起。」 「怎么赶得那么急?」 不知不觉地走得快了起来。仿佛不抓紧时间就会发生些什么。止步不前就会被追上,有这样的感觉。被谁?被什么? 果然从今天清醒的瞬间开始就有什么不对劲。虽然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但充满了不安,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暧昧不明的。 「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啊——这样就好了!」 未散握住了我的左手。温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感觉到了让指尖能够麻痹的甜蜜。但是此刻我没有心情沉浸在这份甜蜜中。让她走在车道一边没问题吗。脑子里浮现出的尽是这些问题。 无论多少次确认自己的记忆都无法拭去这份不安。 虽然很明显发生了异常,但完全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平时只要稍微考虑一下就能知道。因为我不会忘记。一桩一件仔仔细细地回忆一下,一定能找到原因。正因为找不到所以才觉得不舒服。 清晰的不安,从对面向这里袭来。红灯站在十字马路中间的时候突然地。 这是一种不合常理的直觉,如果说直觉是从弥漫着无意识的雾中奔涌而出的话,那么不会失去作为意识本体的记忆的我的直觉,应该是处于合理的范畴以内的,但却出现在了毫无头绪的困惑之中。 「未散……这里可能很危险。」 我怀着对未散的信赖,将这份可能会令人吃惊的不安告诉了她。 就在这之后,停在车道左侧的小型摩托车以迅猛的气势冲了过来,毫不减速地冲进了十字路口。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当然撞上了其他车辆。 从六点方向闯入的摩托车最初与三点方向的汽车发生了冲撞,小汽车左前的车灯被撞得粉碎,同时向着我们所在的方位——从四点方位向斜对角,十点方向滑动。 在比眨眼要长,比呼吸要短的微妙的时间里,仿佛不知何时曾经目睹的景色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我知道这个惨剧的结局。曾经见过。 「没事的。」 隐隐约约地幻听了什么。 忽然回过神来发现左手很热。思考一下原来是未散。 「没事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她面对着前方,紧紧地握着牵在一起的手,紧得几乎有些用力过度。 一如既往的街道。秋天早晨的空气冷冷的,天空蓝得无比清澈。街边的树木绿得有些晃眼。 「刚刚的,是什么?」 来来往往的车辆秩序井然,行走在路上的人们一如既往地快步赶路。 但是刚刚看见了。确实看见了。让人背脊发凉的惨剧,完全地消失了。十字路口依旧是早晨拥挤的路况,没有发生事故的车辆。破碎的玻璃、喇叭的声音、汽油的异味全都没有。 但是烙印在记忆中的影像,若说是空想又过于现实,以既视感来解释实在太过鲜明了。 「是梦。」 未散说道。 一个晚上大概会有五次的快速眼动睡眠。她说我刚刚看到的,就是在快速眼动睡眠期间人们会看到的近似于幻觉的东西。 「骗人,那怎么可能。」 「嗯,是骗人的。」 我不会做梦。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做过梦。 来来往往的人流避开我与未散,是一如既往的早晨的景色。 「变成梦了。绫香看见的东西。」 我凝视着说得意外干脆的未散。她到底,是怎么了呢。熟悉的容貌与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硬要说的话就是那圆圆的瞳孔中反射出的光芒与至今所见过的全都不同。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 之后一整天违和感都没有消除。 一边抑制着因为不安而颤栗的内心,一边努力假装平静地完成了课程。 仿佛就像袖手等待着必然会发生的悲剧造访,只有焦躁感不断地加深。 仿佛在澡盆中放水的时候,没有关掉龙头就出门了的感觉。如果放任不管一定会发生悲剧。 前往活动教室的时候经过楼梯很可怕。因为觉得会被谁撞到然后摔下去。 午休时分突然开始下起的雨很可怕。因为觉得未散会被雷劈到。 去图书馆就觉得书架会倒下来,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地板塌陷、天花板掉落的预感。 没有任何根据。但却无法觉得,什么都没发生不就可以了吗。违和感太过清晰以至于无法忽视。就这样下去一定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这样的被害妄想变得越来越强烈。 仿佛在怪物肚子里一样—— 如果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叫住我,然后跟我说「地震要来了赶紧跑」,我一定会怀疑这家伙吃什么药了吧。大概会给他量个体温,检查一下瞳孔放大情况,搭个脉搏吧。把他带到保健室让老师看一下也可以。 安稳地坐在教室的椅子上我却在想着这种事情。我几乎已经是病了。 眼前的世界很和平,时间平稳地流逝然后到了放学时间。虽然心里从早上开始,一直都像是漂泊在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 「今天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的担心,未散依旧是很开朗的样子。 「没什么……」 「可以绕个道再回去吗?」 「可以是可以……」 因为在下雨。因为没有心情。拒绝的言辞浮现了许多,但必须在一起的心情更加的强烈。说起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看到幻觉觉得不安,难道是在装病?因为很不安所以希望她能在身边,说不出这种话所以无意识地放大了不安感……不不不,怎么可能…… 「我带伞了。」 从中午开始下的雨还在持续。远处乌云稀疏的地方微微透着阳光,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周围的昏暗。 然后一起从门口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打雷了。闪光与雷鸣之间没有任何时间差。 「未散——」 耀眼的白光充满了整个视野,同时与其说是巨响,不如说震动让我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鼓膜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场景。 仿佛像是不知什么时候做过的噩梦。 在这之后各种恶作剧般的不循常理接踵而至,已经看够了的悲剧一个接一个地轮番上演。 纯白的黑暗散去。明暗只在一瞬之间。闪回却像永远一样的漫长。 「咿呀,……嗯,什、什么?」 恢复的视野中,人影转了过来。 「啊,刚刚的?嗯,吓了一跳。落在很近的地方了呢。」 复活过来的过程中鼓膜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欸……啊,嗯。」 本应发生的悲剧被回避了。 什么,情况。本应发生?我为什么会那么想……? 「好了,走吧?」 一把伞下,两人一起踏出步子。不知什么时候雷鸣已经听不到了。 走进木野花高中旁边的公园。去了池塘边。天晴之后修剪过的草木下就会透出阳光。现在只下着稀稀疏疏的小雨。偶尔会有大点的雨滴『啪啦、啪啦』的打在尼龙伞上。远远的池塘对面的亭子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呐,未散,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奇怪?什么地方?」 「不知道。总有一点,违和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我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打在伞上的雨声远离了一瞬之后,立刻又回到了头顶。 秋天的雨是寒冷的,午后的空气总觉得有些残酷。明明未散就在我身边,却又一种被抛下了的感觉,明明肯定是错觉,却感到越来越孤独。 「……绫香,没事的。早上也说过了吧,没事的。」 她伸出手,抚摸了我。小心翼翼地捋过发丝,包裹住耳朵,最后停在了我的脸颊上。 「没事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没事的。」 像是要让我安心一样未散不断地重复着「没事的」。 「全部变成梦了哦。」 「但是,我幻视到的东西。」 我完全变成了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仍旧在不停地说着让未散困扰的话。 滴滴哒哒,打在伞上的雨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作响。远处天空中的雷鸣仿佛猛兽低吼一般。那是让人不禁蜷缩起身体的狰狞的声音。 我紧紧地闭上双眼,等到声音消散之后才睁开。像是等在那里一样,正好对上了未散大大的眼睛。然后,她将伞递给了我。干什么…… 「相信我。我将一切变成了梦……」 没有任何根据。只有她的语言能作为凭据,但那却是魔法的咒语。 未散用空着的双手包住了我的双颊。温暖而柔和的感触。让人想要蹭上两下的包容力,将我一击拿下。缴械投降。 虽然很蠢,但是要消除我的不安已经足够了。 「因为我可是魔法使啊,……是吧?」 谁都不能伤害未散。 使将要发生的事变成不会发生的事情的力量。 「是啊,……嗯。」 因为未散,我最重要的人是魔法使。 已经成为了。成为了曾经她说过的魔法使。即使是熟悉的身姿,却是根本上完全不同的存在。 成为了即使连命运也能扭转的存在。 事故、案件、敌意、恶意,就连命运,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她。就连世界也是。 无法打倒她超脱站立的身姿。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发自内心地感谢让未散成为魔法使的人。 在车站前与未散挥手告别,走上回家的道路。虽然还有恋恋不舍的心情,但已经没有了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晚霞从薄薄的云层间探出脑袋。 司空见惯,一如既往的景色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优花来了。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顺便带着抱怨的口吻告诉了她今天一整天奇怪的违和感。 毫无变化的日常。时间在这样可爱而无聊的每一天中缓缓流逝。缓缓地。切实地。然后在与平时相同的时间上床睡觉。在安静的秋夜里陷入了安稳的沉睡。 什么都没有的一天。 应该发生了什么的一天。 变成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天。 这就是对我而言的十月五日。 对了对了,罕见的是十月五日仅仅一天就结束了哦。 终章 秋日之事 但是我觉得那个充满了不安的十月五日应该是一种转机。 在那以后我对诅咒的看法就发生了一点点改变。 从前一直憎恨着这特殊的记忆力,就连有效地利用它也很忌讳。现在不同了。总觉得,这像诅咒一样的东西,也为守护重要的东西起到了作用。虽然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所以我决定至少将它活用到一件事上去。 只是那么想着,就让我的生活方式发生了一点点改变。 某天在学校的走廊里碰巧遇见了浜野亚里亚。 「文化祭的展示,我看了。」 一看到我的脸,她就皱起了眉头。没有办法。至少没有逃跑还算好的。 「很漂亮。」 「……!」 浜野在美术部,出展了漂亮的油画作品。文化祭那天与未散一起到处闲逛的时候,也看到了她的作品。 「哪、哪里好。」 「颜色。在上午与下午的光线下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画面。」 「已、已经可以了。」 本以为误解了她的作画意图让她心情不好了的时候,看到浜野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我想把感想说出来真是太好了。从前的我应该只会与她擦身而过,不会发生任何交流吧。 「其他的就不用说了。能让相泽同学看到太好了。」 「嗯。」 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擦肩而过地分开了。走了大概十步,浜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叫住了我。 「相泽同学!」 转过身看到正好十步的距离外浜野亚里亚结实地踩在地板上。小小的艺术家使尽浑身的力气说道。 「下次请再来看看。」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另一天放学之后,和同班的小谷同学一起在图书室找书。 两个人一起走在走廊里,小谷同学很夸张地对我表达了感激。 「谢谢,如果不是相泽同学肯定找不到的!」 「能找到太好了。」 找书的时候,我用到了自己的记忆力。她找的那本书还回来的时候放错了地方,我碰巧知道了那个正确的地方。 可能我的做法是不正确的。利用只属于我的记忆等同于使用魔女的知识,可能会像『预言』一样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即使如此未散也对我说了。这既不是诅咒也不是病,而是才能,所以我想要挺起胸膛为了什么人去使用这份记忆力。 「相泽同学,说上几句话感觉和印象完全不一样呢。」 「什么印象?」 「那个,太完美,很难接近?……大家都是那么说的。」 大家都那么说吗。稍微有点难过。 「说过话之后就觉得非常地普通,不如说还挺好说话的?这样。」 在楼梯边上与小谷同学告别。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明天见,我很喜欢这句话。多少次都想说。如果今天消失了的话,那就明天继续重复。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 我为了能够从孤立的动物变成社会性的人类,稍稍地,转变了心态。 优花曾经说过,不用为谁做什么地生存下去也可以。但是正因如此,能够为谁做些什么才更加宝贵。并不是被优花教育了,与那些无关。绝对没有关系。 即使如此,也没有能够理解我的人。 要说寂寞那肯定是寂寞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我没有坦白自己的『情况』。只有这个勇气我还没有。但是总有一天—— 因为变得稍微『普通』了一些,我得到了奖励。 某一天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这是从十岁开始数起的25年间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绫香。」 是父亲的声音。 「再来一起生活吗?」 握着呆站在门口的我的手,稍微老了一些的父亲似乎说了一些谢罪的话。完全没能集中精神。 走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有些怯生生地看向了我。 说不定觉得我会责备她吧。居然把我扔了,之类的。但是一直没有移开带着不安的眼神。 我想,那是勇气。母亲取回了重新面对自己女儿的勇气。 时隔25年再次踏进自己的房间,还保存着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的样子。——不,并不是保存——尽管再小的东西也都被珍重地保存着,但如果说只是放在那里也太干净了。一尘不染。有人定时地为我打扫了房间。 「绫香……对不起。」 母亲流着眼泪拥抱了我。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所以我—— 「爸,妈。」 全力地表现出了讽刺的口吻: 「我回来了。」 ——这样就扯平了。 当然那么幸福的一天并没有被采用。 但是与消失又有一些不同。 我了解了父母的心情。 我可能确实是被抛弃了。但是,并不是没有被爱着。只是全家都能够安心生活的方法,并不是住在一起共同生活而已。 因为他们是那么地关心我。只是稍微改变了一点心态,父母就像是要从头再来一样地关心着我的生活。 所以我已经不恨他们了。 十月十二日a 放学后的教室里,我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回想着没有被采用的与父母的和解,沉浸在毫无复杂想法的安稳之中。摊开了手边的文库本,但却没有看进去。 母亲的勇气。为了再次接受自己孩子的勇气,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吗。 窗外看见的秋天的天空颜色很暗,街道上飘荡着快要下雨了的湿气。 钻到脚边的空气是寒冷的,天气也很恶劣。这种天气教室里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了我们两人。 「话说,不回家吗?」 其实是想在开始下雨之前回家。也没有带伞。不过从明天开始肯定会带的。 但是未散没准备回家就一个人走掉也觉得很寂寞。黑板上的时钟的秒针,在同一个地方毫无成果地慢慢走过无数圈。呐,可能你还不知道,即使看上去是相同的,每天还是一点点地在发生改变的哦。 「绫香,那个——」 时间上来说2分钟与38秒与4分之3秒,和我家厨房水龙头一滴水滴到水槽中所花费的4分之1秒几乎是相等的——未散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可能说这种话会让你觉得我很奇怪。」 紧闭的嘴唇非常严肃,下定决心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眼神火热得让我脸红心跳。 「我,有要对绫香说的话。但是可能不是那么普通的话。」 未散握住了我手,拿在手中的文库本掉了下去。想着得记住页数,但是感觉哪怕让视线离开未散一瞬,也是无比浪费的事情,结果直到书掉到桌上合了起来都没能移开视线。 「但是,我想要说出这些的时候,不可思议地感觉绫香不会觉得讨厌。感觉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时绫香接受了我……如果说是既视感你会信我吗?」 就连彼此还没有那么熟悉的时候,也向我坦白了魔法使的事情,这会儿却是含糊得一点都不像她。 「当然相信了。」 以前不知道的感觉。最近产生了实感。想要去帮助未散的时候,想要为未散去做些什么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不可思议的既视感。回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无论怎么去搜索记忆,就连相似的场面也找不到的奇妙的既视感。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些体验支撑着现在的生活。 「绫香,我,对你——」 不再等待。 堵住了未散想要说些什么的嘴。 只有这时,不是什么不确定的直觉,也不是什么含糊不清的既视感,而是用绝对的记忆力将与那天同样的吻—— p009 后记 值此拙作问世之时,谨向给予本人契机的ga文库大赏关系者的各位,与ga文库编辑部的各位致以深切的谢意。负责本人的わらふじ先生在各种地方为本人提供了重要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 かも仮面老师绘制的精美插图使故事得以增色良多。同时也得到了各位设计、审核、pv制作者的鼎力相助。非常感谢。 虽然还有许多应该送上谢辞的人们,但这样罗列下去就要涉及到父母、先祖、教育?雇佣?流通?治安?安定的市场?好喝的水道水?过去创作了日语的大师?纸张的发明者?地球上诞生生命的过去等等,剩下的篇幅实在不足以全部列举出来所以就此打住。无论缺少了哪一种要素都无法将这个故事传达出来。感谢世上存在的所有东西。 有缘也有幸让你读到这个故事,我觉得非常开心。 该写的事情已经全部写完了,所以就此结束也没有问题,但机会难得所以写一些想说的话。 本作中绫香为了抓住未来所做的事情。这绝不是完全值得表扬的事情。应该也有人会责难她吧。 即使如此这个故事还是问世了的原因,在于我坚信人有着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梦想也好,信念也好。家人或是所爱之人,什么都可以。这种意志才让生命得以大放光彩。我相信生存仅仅是手段而非目的。 所以我肯定绫香的决断与行动。 “徒然生存白白死去”,这种事不是说什么都不想干的吗? 对我来说那就是一个梦。 写下有趣的故事吸引读者阅读,自己的思考在某个人心中继续存续。然后祈愿我在各种作品中获得的影响能够传承到下一个创作者手中。相信着其中也留存着至少一个我的创新。 如果能在你的心里留下些什么,创作这个故事所费的全部辛苦都会得到回报。 最后,能在梦的舞台上即使多停留一天也好。这就是我现在全部的心愿。 2020年秋 宇佐楢春 电子版特典 烹饪实习?of?the?dead 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擅长集体行动。 应该是因为年龄差得太多了吧。记忆着这个世界全部循环的魔女,与只拥有被『采用』的每天的记忆的人们,岁数的增长是截然不同的。 尽管拥有同样的外貌,精神年龄却相差了五倍。无论在幼儿园还是在中学,只有无法融入周围这点毫无改变。 「猪肉酱汤是怎么做的?」 「不——知道,说起来我才涂了指甲所以pass。」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家庭课的课程内容中有烹饪实习。 「那个——」 「细枝末节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就是切了然后煮吧。交给我。」 想要插嘴的时间只有一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同组的孩子们失败了。 当然做出来的成品是最糟糕的。从她们身后看见了老师在尝过味道之后皱起的眉头。 虽然对料理挑刺是一件很没有品味的事情,但是既然是与自己有关的失败那说句实话也没事吧。真的太差劲了。根菜没有煮熟硬梆梆的,味噌也没有调匀味道。猪油还浮在表面,汤汁的口味完全被破坏了。 不过,完全是自作自受。 因为我既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的意思,也没有试图去获得能够让别人听取我的意见的发言力。 九月二十八日a 「绫香?」 抬起头看到绫香抱着教科书,低头看向还坐在座位上的我。 「嗯,怎么了?」 「大家都已经去教室了哦?」 下节是中午之前最后一节课,家庭课。因为是烹饪实习所以必须要换教室。我不可能会忘记。 只是,在发呆而已。我准备好自己的教科书,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教科书,从已经没人的教室里出来。 「在等我吗?」 「嗯。因为想要看着,绫香沉思的样子。」 「才没有在沉思。」 「表情可爱得让人想要吃掉了。」 什么情况。想到的东西出现在脸上了吗。 「僵尸是会想吃人的吧?」 「是啊。」 「但是吃掉了就不能增加了吧。」 今天的未散有些奇怪。室内鞋敲击着地板在走廊里行走。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气氛不太一样?僵尸?——可能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电影吧。 「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今天的未散,有些奇怪啊。」 是吗,未散像在掩饰什么似的含糊地笑了。 「说到底僵尸不能增加又怎么了?」 「因为僵尸必须要增加才可怕吧。」 「那……确实。」 僵尸会去咬人。让人感染病毒,然后让被咬的人变成僵尸。呈几何数级别地增加。然后增加了的僵尸会想要吃人。所以才可怕。被刻画成毁灭世界的存在。 但是,如果把肉吃下去了就不能再增加了。虽然被吃掉的人很可怜,但是只会变成世界某个角落里朴实的悲剧。不会增加的僵尸无法毁灭世界。 「那僵尸该怎么样增加呢?」 「性欲啊,一定是。」 从未散嘴里蹦出来的单词,稍稍吓了我一跳。 「僵尸通过性欲增加。这样对生物来说才比较自然。」 「我觉得僵尸应该已经死了。」 「死物?」 不过未散竟然使用了性欲这样大胆的词汇。虽然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不太会轻易说出口的词汇,大概是因为跟我说吧。这也能代表她对我的知心程度……可能是我太高看自己了吧。 「僵尸也会喜欢上什么人吗?」 什么鬼……虽然一如既往地出乎意料,今天也太难以捉摸了。 「有喜欢的人了?」 「不chi、不不chichi。」 「乳房chichi?」 「不是!不是那回事……也不是没有那回事。」 未散好懂地狼狈了起来。 总觉得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说到底僵尸会喜欢或者讨厌什么人吗?」 「原本是人类,所以应该心还是有的吧?」 未散说道。 我想是很符合开朗外向受大家欢迎的她的思考方式。 我不会那么去想。所以才会憧憬着走在身边的少女,想要离她更近一些。在想些什么,想要更多地了解她,也希望她更多地了解我。 「有什么烦恼吗?」 「嗯,没事的。」 烦恼?也就是虽然有,但没事的意思吧。 如果没有的话,应该会明确地说没有了。 「不想说的话,就不问了。」 「没事的!完全没有在勉强自己。」note 注:相泽和稻叶都用到了“无理”,但是相泽用的是“强行”这个义项,稻叶用的是“勉强”这个义项。 反过来先不说,我去担心未散应该算是不知深浅了。 到达烹饪教室之后,对话就结束了。 「真正的人,到底有心吗……」 所以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应该是她的真心吧。 烹饪实习期间未散的话语也一直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僵尸有心吗。 僵尸会喜欢上人吗。 假设僵尸是没有心的,那人又有心吗。 说到底就连人是不是真的有心也是值得怀疑的事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正如有人被那么说,谁都不知道别人的心。 用复杂一点的说法可以说是『哲学僵尸』。就像自己在思考一样,别人也拥有意识与感觉——这种保证是不存在的。所以『哲学僵尸』就是,与人在外表上没有任何差异,没有腐臭的不死人。 有没有心,无法证明。无法确认。不过如果像我能够不忘记一样,有人拥有读心术的话那另当别论。 「蒸鸡蛋羹那么难做吗?」 「我姐姐她们年级大部分组都失败了。」 「真的假的……」 同组的孩子们在互相表达着不安,用不熟悉的手法排开工具,观察着食材。 脑海中浮现出初中时期痛苦的回忆。回忆起来的同时,我的嘴巴与身体已经自行开始了行动。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相泽?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绝对不会插嘴。也绝对没有插过嘴。 我有绝对不会让她们有所损失的自信。能够直接学习我25年的料理技术,在实习中获得高分,而且—— 「反正都要做,想不想吃到美味的午饭?」 非常非常棒的提案。 是因为平时都和未散在一起吧。同组的孩子们一字一句,认真地倾听着我说的话。 「注意不要让蛋冒出气泡,……要和汤料调和在一起得先用笸箩过滤一下。」 那个时候同学们的表情,都惊得目瞪口呆。 是对平时总不与人交流的我提出的主意,感到意外了吧。 但是,反响绝对不能说不好。 「相泽同学,已经可以把火关上了吧?」 「嗯。已经可以了。以防万一看一下火候怎么样了……」 「该尝味道了!相泽同学!」 「倾斜一下容器看看里面固定得怎么样了。」 连措辞都变得恭敬了起来,几乎让我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了。 「小心不要烫伤,用抹布包住。」 同学们的眼神。憧憬与尊敬交织在一起,过去与我无缘的视线向我投来……我有直觉。十有八九,今天不会被『采用』了。 虽然说只是征兆,但我还没有相信今天会被采用的乐观。 即使不被采用,该传达的话语也不会发生改变。 结束烹饪之后与未散会合。 「给,我们组做的。交换吗?」 「可以吗?」 「嗯。想尝尝看,未散做的料理。」 面对面坐在烹饪教室的桌子两边,我将自己的蒸鸡蛋羹递给未散。连尝味道的老师都睁大了眼睛的杰作。 「哲学僵尸,是吧。未散在意的。」 说不定是在网上看到的东西。然后在意得晚上都没法好好入睡。我披露了我极为单纯的推理。 「zhexue,jiangshi?」 「不对啊。」 那,是什么呢。 虽然大概不是读到了我的想法,未散自己告诉了我。 「最近,一直在想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嗯。以前从来不会去想的事情。所以就逐渐不能理解了——心到底是什么。」 「什么事情?」 「……不告诉你。」 一点也不像她地挪开了视线。第一次看到的这种感情是我不熟悉的色彩。 「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和绫香……开始互相直呼名字以后。」 她小声地说道,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害羞与自暴自弃交织在一起,奇妙的声音。我也经常会这样所以还能理解,但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头绪。她在说互相直呼名字之后什么发生改变了。 但是还想要更多地看到她不断变化的表情。 「真的,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人心的话,刚刚已经美美地享用过了。」 未散将视线落到已经空无一物的碗里。好像有些在闹着别扭的感觉…… 不过,算了。能让她尝到我饱含心意做出来的食物就很开心了,而且大部分的事情只要能美美地吃上一顿就能解决那就没有问题。 ——真正的人,到底有心吗…… 她自言自语的这句话,我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嗯,我觉得人是有心的。」 即使不被采用也有想要传达的话语。 也存在着正因为不会被采用才能传达的感情。 「今天的实习啊,我也自己努力一把。大概,如果没有遇见未散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做了。」 之前春天的相遇,改变了曾经顽固的我。一直以来,几十年都没有变化的像被冰冻住了一样的感情,被面前的少女融化了。 「你的心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所以,虽然没法很好地表达出来——」 没有办法直接确认她确实拥有着心。但我的心里有她带来的影响。心与心互相接触的痕迹现在也残响犹存。 「——你的心里应该也会有我的什么东西,留下来了吧?」 通过重新看待自己的想法,能够确认别人的心情与感情。 所谓的人,独自一人的时候并不是人。就像文字所写的『人间』,人格只能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仿佛时开时关的灯一样。为了照亮其他的什么,或是谁而存在。一直期盼着那个瞬间的到来。 虽然不知道我的真心传达到了多少—— 「是啊。」 忽然开朗了起来,像花儿绽放的瞬间一样清爽,未散激动地说道。 「我觉得,绫香的心是纯粹的甜味!」 果然,可能还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