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下等》 第1章 秉性下等 作者:回南雀  文案:  为曾经的卑劣,为拆散了你和他,我诚心忏悔  在我查出身患绝症的那一天,我遇到了昔日的高中同学——冉青庄。  由于我当年的一场告密,对方人生全然变样,活成了垃圾一样的存在。  毫无疑问,是我毁了他……  我虽然是个卑劣的家伙,但在死前,多少也想弥补一二,好安心地上天堂。  我对他的耐心,对他的讨好,对他的顺从,都只是为了赎罪,然而……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  ——————————————  *架空都市,非现实背景,文中出现的犯罪场景并不影射现实*  冉青庄x季柠野兽一样的攻x为了赎罪异常卑微的受  第一人称 he 狗血第1章 人类生来秉性下等  走廊上寂静无声,除了我,再无旁人。左右望去具是死气沉沉的黑,一眼瞧不见底。  冰纹一点点顺着地板向我蔓延,呼出的气都冒着白雾,眼前有一扇米黄色的木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可以看到里边被夕阳渲染成暖黄的教室。  与我身处的黑暗截然不同,那里看起来温暖又明亮,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正在肆意接吻。  这个时间段,教室里合该再无他人,“大家都走了,不会被发现的”,我是这样想的,想必他们也是这样想的。白日里压抑着无法显露的爱意,终于得以在这静谧的教室中尽情宣泄。  背对着我的少年身形纤细,右手无力地抵在面前人的胸口,像是无法承受这样激烈的亲吻,想要推拒。然而不等他动作,白皙手腕便被对方牢牢攥住,整个握进麦色的大掌里,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不仅如此,对方还将手指插进少年如墨一般的发中,不断地收紧,迫使他们之间的吻更深入缠绵。  结实的臂膀青筋虬结,鼓起的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充满了力量感。顺着手臂往上,那人的头发剃得非常短,看起来又硬又扎,却也格外利落,眉毛浓黑修长,显得眼窝尤为深邃。  分明是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年纪,一个连背影都透着少年的单薄,一个却已经有了“男人”的雏形。  冉……青庄……  双唇徒劳地开合,声音卡在喉咙里,没有发出一丝一毫。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禁忌,连在睡梦中也没有办法好好说出口。  我望着他,看他陶醉在甜蜜的吻中,看他满脸柔情。明明只是隔着一道门,却觉得我们好似身处两个世界。  忽然,像是感觉到了第三者的窥视,上一秒还沉浸在亲密行为中的冉青庄猛然睁开双眼,冰冷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这边,好似发现猎物的猛兽,凶恶机敏的神情吓得我忙不迭往后退去。  下一秒,脚下的冰轰然破碎,我整个人坠进黑暗。  “47号季柠,47号季柠,请到1号诊室就诊。”  睁开双眼,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胸膛。  骤然从瞌睡中惊醒,我神智还有些迷糊,在原地缓了会儿,直到广播开始叫第二遍名字,我才急急起身,进了不远处的1号诊室。  诊室里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脸上架着金边眼镜,瞧着十分和蔼。他是崇海市数一数二的脑外科医生,也是我的主治医师,姓吴。  “小季啊,最近还头疼吗?”边说话,他边从我递过去的袋子里抽出两张ct片,插进诊台旁的观片灯里,仔细观察起来。  “有时候会疼,大概十几秒就会停,不是很难熬。”我坐在他对面,一点点回忆这段日子以来的健康变化,“就是……我发现自己记忆力变差了,从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好比昨天,我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以前就读的高中叫什么名字。明明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急得翻箱倒柜找了好久的毕业照,找到半夜想起来,照片在老家,我根本没带到崇海来。  吴大夫捏着支笔,在我的片子上比划了一圈,道:“肿瘤没有继续变大,这是好事,但鉴于它位置太危险,还是随时有‘爆炸’的风险。你想好了吗?是保守治疗,还是开刀做手术?”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找他,半个月前,他就已经清楚详细地将两条路给我指明——保守治疗,虽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但起码还能有质量的活不少日子;手术治疗,虽然可以搏一搏生的希望,但有很大概率我怕是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如果保守治疗,我最多还能活多久?”盯着ct片上那块不详的圆形阴影,我问。  吴大夫沉吟片刻,道:“最多半年。”  半年,说不定可以撑到小妹高考完……我还能趁这段时间多赚点钱,把她大学的费用给挣了,这样就算我不在了,我妈也不会太为钱发愁。  “那就半年吧,够了。”我说。  吴大夫点点头:“你的健忘和头疼,应该都是肿瘤引起的。源头无法根除,我也只能给你开些止痛药。越到后头你的病症会越严重,多锻炼,保持心情舒畅,或许可以缓解一二。”  谢过对方,将ct片收进袋里,我捧着病历离开诊室,下一位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迫不及待挤了进去,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模样憔悴得吓人。  不自觉代入自身,心里有些犯怵,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刚回到租屋,方洛苏的电话就来了,提醒我晚上别忘了时间。  我顺势看了眼角落里摆放的大提琴,道:“晚上六点码头集合,记着呢。”  方洛苏和我同属一个交响乐团,都是大提琴手。她脑子活,认识的人多且杂,有时候团里没演出,她会自己接点私活,给酒会伴奏,在结婚宴上助兴。若是要的人多,她有时候也会拉着我一起,让我跟着一块儿赚外块。  “你和南弦说了吗?”我问。  南弦是我的大学同学,正宗崇海人,大学毕业后他回了崇海,我则因为工作地在崇海正好和他一块。他惯来是老好人的性格,见我只身一人在异乡,便经常找我吃饭,约我爬山。有时也会来听我们团的演奏会,一来二去,与方洛苏看对了眼,成就好事。  严格说来,我还算他们的媒人。  南弦毕业后没有进哪家乐团,而是在一家少儿机构担任大提琴老师。他性格温良,方洛苏明艳爽朗,两人十分般配,感情也一直很好。曾经,我以为爱情走到最后就该是他们这般模样。  直到两周前,我发现方洛苏出轨了。  那天我不小心落了个手机上的小玩意儿,我妹送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因为有些纪念价值,我在发觉遗失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回想可能遗落的地点,最后想到了剧场更衣室。  为了确认挂饰是不是掉在了更衣室,我都快到家了,又掉头回了剧场。  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儿也没有,更衣室的门泄开一条缝儿,从里头传出暧昧的声响。  即将握住门把的手触电一样收回,我惊疑不定地瞪着那道缝儿,只是几声,就觉得里头的女声有些熟悉。  “老辛,这次……怎么也该轮到我了吧?”女人的声音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尾音带着勾。  我不是剧场保安,谁在里头寻求刺激都跟我无关,我本该转身就走,少惹麻烦。但就因为想确认里面女人到底是不是方洛苏,我不仅没走,还屏住呼吸,偷偷听了下去。  “放心,新首席必定是你。”男人粗喘着,声音猥琐,“我的大宝贝,看我为你做这么多的份儿上,你今晚可要好好伺候我。”  得了男人的承诺,女人似乎心情很好,撒着娇一样“嗯”了声。  “就知道你对我好……”  我从没听过方洛苏这样的声音,震惊夹杂恶心,胃部忽然一阵翻搅,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扶着墙往外跑去。  直到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那股反胃感才一点点褪去。  乐团前首席大提琴手不久前因为一些个人原因离职了,对于新首席的猜测,团里呼声最高的几人里,就有我和方洛苏。  我知道方洛苏一直很有野心,想要首席的位置,但我没想到她为了这份野心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挂饰是不可能再去找了,我回了家,一夜辗转,第二天精神不济地去上班,正在调弦,方洛苏笑着来到我面前,手掌摊开,一颗小小的黄色柠檬垂落在我面前。  “你昨天落在更衣室了,我看见了就给你收了起来。”她说。  她看上起毫不心虚。  垂下眼,我握住挂饰,将它塞进裤兜:“谢谢。”  方洛苏:“不客气。”  她转身欲走。  “其实,我昨天有回去找过。恭喜你了,新首席。”  我一击重磅炸弹投下,炸得方洛苏措手不及。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转身看向我时,那幅惊慌到脸上血色尽失的模样。  我给了她选择——我去告诉南弦,或者她自己去。她选择了后者。然而如今已是两周过去,她却始终没有行动。我不确定她是在故意拖时间,还是确实对南弦难以启齿,又或者两者都有。  “你再给我点时间。”方洛苏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窒涩,“这种事,没那么好开口。我爱南弦,不想看他痛苦……”  我打断她:“我再给你一周。”  从前听她秀恩爱,我总是替他们高兴,现在却只觉得讽刺,甚至不堪入耳。  方洛苏话语一顿,气弱道:“我知道了。”  人类生来秉性下等,稍不注意就会行差踏错。任何的偏差,都会像指尖奏错的不和谐音符一样,瞬间将《人生》这首曲子毁于一旦。  从出生开始,我们都应该小心谨慎的做下每一个选择。自小我妈就是这么教我的,给出的反面例子也异常具有说服力——我爸,季学光。  我八岁那年,我爸在我妈怀二胎的时候外头找了个小三,常常假借加班之名去与小三私会。我妈挺着肚子总是等他到深夜,当他养家辛苦,还给他那段日子炖了不少补汤。  可能是补太过了,滋润日子过没多久,他就突遭天谴,一个激动,马上风死在了小三的床上。  何其荒唐,何其大耻。  我妈连追悼会都没开,直接将人烧了,骨灰全倒进了海里。  后来她就开始信教,总说些因果循环的东西,并且在我和妹妹的教育上逐渐极端。严厉到苛刻,不允许我们犯一点错误,似乎是要以此来杜绝我们骨子里的“下等”基因作祟。  我没有跟着她入教,但这些年被她在耳边念叨,思想或多或少同化了一些,别的不信,“报应”这种东西却还是信的。做错了事就会受到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所以,要在事情没有发展到“更糟糕”前,尽可能地纠正它,改善它。  到了晚上六点,我穿着演出服,背着自己的大提琴准时来到港口码头。  我到的时候方洛苏已经到了,正在和码头上的其他人说话。她看到我,主动靠过来,自然地与我介绍这支临时组建的小型管弦乐团的其他成员。我和他们一一握手,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很快,负责接送我们的船员也到了。  虽然各个穿得都挺正式,西装加衬衫,但胳膊上、脖子上裸露的大面积纹身,还有他们脸上各种眉钉、唇钉、鼻钉,还是透露出这些人的不寻常。  “人齐了吗?齐了就走吧,别误了时间。”不寻常的年轻船员清点着人数,确认人都齐了,带我们上了停在一旁的一艘白色游艇。  游艇十分宽敞,内部装饰豪华,在海面上疾驰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也没有难闻的柴油味。  “今天要去的是那个传说中的‘狮王岛’吗?会不会有什么电影经典场景,什么逼良为娼啊,军火交易啊,赌徒砍手啊什么的?”怀抱小提琴的女孩瞥了眼合拢的舱门,小声问向方洛苏。  “你真的是电影看太多了,哪有那么夸张的。”方洛苏好笑道,“岛上是有座赌场,但在东边,我们今天不去。金家的人都住另一边的古堡里,我去了几次了,没遇见杀人放火,也没遭遇什么神秘事件。就跟普通有钱人差不多。”  “普通有钱人可不会手底下养这么多马仔……”女孩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船头的方向。  金家?  我擦拭眼镜片的动作一停,问:“今晚举办宴会的是合联集团那个金家?”  我并非崇海人,但也对金家久闻大名,大学那会儿,南弦就总爱跟我们分享自己道听途说来的金家秘闻。  崇海金家,明面上经营着崇海最大的挂牌赌场——合联娱乐城。但一直有传闻他们与诸多政客相勾结,私底下做着不干不净的买卖,在远离崇海的小岛上铸就一个奢靡的金钱帝国,犹如木中白蚁,从内部一点点掏空着这个国家。  在崇海当地普通老百姓眼里,金家简直就是“神秘邪恶”的代名词,连跟随他们的人,都会被冠以“走狗”这样带着痛恨的称号。 第3章 他久久看着我,手上夹着烟,举在唇边。  雨打进廊里,将半边身体都打得微微潮湿,眼镜片上也沾了细小的水珠。  “有病。”略有些嫌恶地丢下两个字,冉青庄倒退两步,接着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他根本不屑搭理我……  视线被雨水扭曲,冉青庄的身影渐渐迷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呆愣了两秒后,我撒腿追了上去,从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冉青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冷声道:“放手。”  我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但还是紧紧抓着他,没松手。  “你能不能原谅我?”  能不能宽恕我,赦免我的罪过,让我没有遗憾,安心的死去?  冉青庄下颚绷紧了,抬眸直直与我对视,没有说话,但恐怖的表情已经预示一切——再不松手,他就要揍我了。  “这样,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我们,等你心情好些再联系……”我一手仍拽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摸进裤子口袋里,想拿手机出来。不想刚掏出来,身体便被一股力道粗暴地挥开。  我整个人狠狠撞到一边的白墙上,手机滑脱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捂着伤处,无措地抬头去看冉青庄。  好似弹去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理了理衣袖,随后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等再也看不到他身影了,我这才像上了油的老旧机芯,从静止状态重新艰难地运转起来。  自地上捡起手机查看,不错所料,屏幕从左上角一直裂到了右下角,中间跟鹿角一样分了两道小岔,好在不算严重,凑活还能用。  “我就是有病啊……”  叹一口气,手心一点点拭去屏幕上的水渍,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小声嘟哝道。第3章 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由于突然的暴雨,所有人都被滞留在了狮王岛。所幸岛上紧邻着赌场就有家五星级酒店,客人并不愁没地方住。宴会一结束,金家便派人用豪车将他们一个个接走了。  反观我们这些“外来人员”就没那么好运,只是随意地被分配到了古堡边上的工人楼里暂住。  工人楼是专给在古堡里干活的工人们住的,设施莫说五星级酒店,就是连个招待所都不如,半夜上厕所还得打手电走十几米,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上。  负责安顿我们的工人小可说,这层楼的走廊灯坏了有些日子了,报修了许久,一直也没人来修,反正就住一晚,让我们克服一下。  住宿条件不怎样,好在都是单人间,不需要挤大通铺,这大概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昏暗的房间内,我将大提琴倚在角落,随后推开阳台门看了眼外头的天气。  阳台非常小,大概也就够站两个人的,一个个阶梯似的突在外立面上,相邻也很近。  雨还在下,但似乎有转小的趋势,可能不用等天亮就会停。  夜晚的小岛格外安静,不远处的古堡已然陷入沉睡,唯有地面上始终亮着路灯,可以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穿着塑胶雨衣的人来回巡逻。  小可领我们进工人楼前特地叮嘱了,让我们晚上不要瞎溜达,这边离主屋近,安保也严密,瞎走的话很容易被当不明人员处置。  他说这话时,大家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谁也没勇气问对方口中的“处置”是几个意思。  左边传来开门响动,我循声望去,就见方洛苏裹着件毛线外套从屋里踏出来,手里拿着包烟。  她没想到我也在外头,愣了愣,冲我颔首打了个招呼。  “你身体没事吧?”说着,她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烟和打火机,低头点燃。  在今晚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抽烟。  “没事。”又一眼黑蒙蒙的天空,我转身打算回屋,“抽完就早点睡吧,外头凉。”  手刚握上门把,就听方洛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  我愣了下,视线盯着握把,没出声。  “真的……真的只有那一次。”方洛苏颤抖着道,“季柠,算我求你了,别告诉南弦。我把首席的位置让给你,我以后再也不争了。”  握着握把的手指紧了紧,我不可思议地看向方洛苏:“你觉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首席的位置?”  方洛苏红着眼眶,指间夹着快要燃尽的烟,被我问住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仓皇否认。  我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道:“南弦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怀孕了。”  揉捏鼻梁的动作一顿,我诧异地看向方洛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方洛苏颤抖地抽了口烟,冲我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放心,是南弦的,我们一直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会再错了,季柠你信我。如果被南弦知道我和辛经理的事,他一定会和我离婚的,季柠,你忍心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完整的家庭吗?”  我盯着她苍白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事太好笑了。兜兜转转到最后,我竟然成了这件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我的选择不仅关系到南弦,还关系到一个未出生的无辜生命。  方洛苏这招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着实下作。但不得不说,对我起效了。  一个完整的家庭,一对恩爱的父母,可以对一个孩子多重要,我实在太有发言权。  无数个我妈为了钱四处奔波,累得回来倒头就睡的夜晚,我都希望我爸还活着。哪怕他是个人渣,哪怕他满嘴谎言,活着好歹能出一份力,我们也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  只要我闭嘴,当什么都不知道,大家就能阖家欢乐,皆大欢喜……  这不是一时就能决定的事情,我没有答复方洛苏,一声不响进了屋。又过十分钟,隔壁传来关门声,方洛苏也进屋了。  风吹着阳台门框框直响,吵得我难以入眠。加上可能是晚上见着冉青庄的关系,脑海里翻来覆去高中时那点事,越想越睡不着。  大提琴和别的任何乐器都一样,想学好就得勤学苦练,奈何我们家那楼隔音奇差,一点声儿都不行。装消音倒也能练,但到底没有听着声儿的准确。  为了不造成邻里纠纷,有时候我就背着琴等放学了在无人的教室里练。一来二去,老师也知道了,便请示学校,特地拨给我一间空教室,让我专门练琴用。  而我同冉青庄的相识,也要从这间空教室说起。  那是高二的某一天,老师突然将我叫到办公室,说要和我商量件事。  我惴惴不安,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了半天才明白,是高二有个学生因为校外打架被学校处分,学校罚他一学期留校打扫,结果不知哪个老师突然想起了我,一拍脑袋,觉得我俩天造地设,便谏言年级主任,要我出任该名学生的监督员。监督对方完成打扫任务,顺便辅导对方学习,提高对方的成绩。  学校帮我良多,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心道也不会比辅导小妹功课更难了。  于是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一如既往前往空教室练琴,一推开教室门,便见到了翘着椅子腿,百无聊赖转笔玩的冉青庄。  我走到他面前,客客气气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季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你可以问我,我会尽力为你解答。”  冉青庄扫了我一眼,放下椅子腿,两手交叠往桌上一趴,闷声道:“你练你的琴,我睡我的觉,别烦我。”  一开始,他的态度便极不配合。虽说每天都会按时到空教室报到,却从不和我交流,也不做作业,就只是睡觉。  老师也好像对他放任自流,秉持着一种他只要不惹事就谢天谢地的态度,从不过问我的辅导情况。  我一般会留到七点再走,而当我琴弓一收,冉青庄便也伸着懒腰起床,背着书包先我一步离开。  起先我也纳闷,不明白他做样子给谁看,后来才知道是做给他奶奶看的。  老人家可能也明白冉青庄不太好管,知道学校找人每天放学给孙子辅导作业就特别高兴,有一次下雨来学校送伞,拉着我的手谢了我许久。  后来冉青庄退学,我还去他家找过他,发现他奶奶已经过世,而他不知所踪。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轻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阳台门上,一下将我的思绪从旧日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我没有开灯,戴上眼镜,穿了拖鞋下床查看。  阳台木门轻轻向内打开,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腥咸的海风卷着发丝,从楼下带来一些嘈杂的声音。  这么晚了,楼下怎么这么吵?  刚想探头下去看个分明,才踏出一步,口鼻便被一旁探出的大掌牢牢捂住,脖子上贴上冰凉的触感。  烟草的味道混合雨水的腥味窜入鼻腔,我睁大双眼,惊惧下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身体僵硬到连呼吸都要暂停。  夜黑风高,暴风雪山庄模式,孤岛杀人事件?  脑海里短短几秒闪过许多东西,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别出声。”对方将我推进屋里,抵在墙角,压着嗓子道。  这声音……  我一下抬起头,借着外头的微弱光线,与对方四目相对。  冉青庄估计也没想到这么巧能遇到我,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脖子上的匕首稍稍移开了些。  这才12小时都没过,我们就在一个奇怪的地点再次相遇了。可他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我的阳台上?越想越觉得我可恨,来杀人灭口吗?  不等我想更多,外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拍门的声音,像是有人查房。  捂着口鼻的力道骤然加重,冉青庄盯着房门方向,神情有些焦灼。  “开门开门!”  “别睡了,快开门!”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冉青庄身上的肌肉一点点紧绷起来,仿佛一头进入了警戒的豹子,随时随地准备跃起攻击。  那些人是追着冉青庄来的。才刚起了这个念头,冉青庄便松开对我的桎梏,拉扯着将我一把推到了床上。  我摔进蓬松的床铺里,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骑到我身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帮我。”他喘息着,快速脱掉上衣,松开了裤子,神情中透着紧张,语气却很冷静,“今晚过后,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我的大脑被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塞满了,一时运作不佳,不能很清晰地明了他的意思。  然而还不等我说什么,冉青庄便开始扯我的衣服,动作太急,把我扣子都扯脱了两颗。  “开门!”这时,查房的人也正好到了门外。  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冉青庄的匕首正顶在我的侧腰,仿佛一种警示,让我不要乱说话。  “快开门!再不开门撞门了啊!”  拍门的声音更大了,冉青庄无声地朝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回答。  我仰躺在他身下,咽了口唾沫,扬声询问:“什么事?”  屋外那人重重拍了下门,道:“进来看一下,你快点开门!”  “现在,不……不方便。” 第5章 我慌忙弯腰去捡,桌子下,与一双好奇的大眼对个正着。  金家的小公子金元宝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钻到了餐桌下头,这会儿到了我脚边,还替我捡起了银勺。  “谢谢。”我愣怔着冲他道谢,接过勺子。  “我昨晚见过你,就在那个台子上。”金元宝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圆头圆脑,不说话时瞧着倒也机灵,一说话就有股憨劲,总觉得不太聪明。  “嗯……我是大提琴手。”我说。  “大提琴?”他看了眼靠墙摆放的一排乐器,忽然眯缝着眼笑起来,“我喜欢大提琴。”  他的笑纯真稚嫩,不含一点功利,要说之前看他模样还有些像他父亲兄长的地方,那这一笑,就半分相像的地方也没有了。  “元宝,你怎么吃个饭都不好好吃?快回来。”这时,金辰屿也发现自己弟弟不见了,语气里多了点无奈。  金元宝撇撇嘴,根本不听他的,矮着身从我这头餐桌蹿出去,很快就跑没了影。  金辰屿蹙了蹙眉,一个眼神给到身旁女佣,不用言语,对方便明了他的意思,快步追着小少爷而去。  等见不着女佣身影了,金辰屿才收回目光,对着桌上众人歉意道:“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方洛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孩子嘛,坐不住也是正常的。”  其余人纷纷附和,全是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我举起水杯象征性地轻抿一口,心神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狮王岛好比龙潭虎穴,金辰屿又如鬼似蜮,餐厅虽敞亮,佳肴亦美味,我却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不知道冉青庄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呢?  他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多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坐视不理。  “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叫人送你们去码头。”金辰屿手指微抬,一直作壁花状的光头便自动上前,听候差遣。  也不知金大公子与对方说了什么,光头点了点头,很快就出去了。我这才发现那光头的后脑勺上还纹了条弯弯曲曲的花斑蛇,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众人起身,拿上各自乐器,纷纷上前感谢金大公子的热情款待。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轮到我,金辰屿伸出手,一派友好模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心中万般恶寒,我还是握住了那只手。很冷,触感不是很好,也就两秒我又给松开了。  这时,餐厅大门自外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来,停在了金辰屿身边。  “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冉青庄的视线淡淡划过我的面庞,未做任何停留。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眉间下意识地隆起,像是在忍受某种痛苦。  裸露在衣服外的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但衣服下的部位,就不知道遭了怎样的酷刑了。  金辰屿没有开玩笑,冉青庄真的受罚了。  像是被一只巨掌捏住了心脏,让我有瞬间无法呼吸。  金辰屿看看我,又去看冉青庄,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哎呀,原来你们真是老相好啊。”  说着他往冉青庄背上拍了两下,也不如何地重,就见冉青庄站立不稳似的向前栽了栽,脸色更难看了。  “你没事吧?”我连忙去扶冉青庄,被他避让着挥开了手。  “怎么?吵架了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一般人可受不了。”金辰屿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揽着冉青庄的肩,也不管其他人便往门外走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也只好跟在后头。  方洛苏与我落在最后。我背着大提琴,透过人群看着最前头的冉青庄,方洛苏就看着我。  “那人你认识吗?季柠。”她问。  “认识,是我……高中时的朋友。”我收回视线,盯着地面道。  “那是近几年金大公子身边的红人,合联集团的新贵。”方洛苏压低声音道,“你……工作是一回事,来往是另一回事,你最好别和他走得太近。他们这种人,和我们不一样。”  这是身为朋友的忠告,是好意,我该领她的情。但我又无来由地觉得她讲话刺耳,不太好听。  冉青庄也不比我多一条胳膊,更不比我少一条腿,怎么就和我不一样呢?  “我有自己的打算。”匆匆丢下一句,我加快步伐越过众人,到了冉青庄与金辰屿身后。  “这几日你好好养一养,公司的事先不用急。”金辰屿亲昵地说道。  冉青庄点点头,并不言语。  “我也是做给底下的人看,你可不能记恨我。”金辰屿说着,侧首往后睨了我一眼。  两相对视,心头重重落下一拍,对方上挑的眼尾像极了一只吃饱喝足,琢磨着怎么使坏的狐狸,叫我下意识地生出防备心。脚下一迟疑,便被后头的人一个不查撞上来。  “抱歉抱歉。”对方连连道歉。  我摇摇头,让对方先行。  大门外停着好几辆七座商务车,我随着冉青庄上了打头那辆,坐定了往车窗外看去,就见金辰屿仍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冲我们挥手道别。  多疑的小狐狸……  到这会儿我也有些想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有心留我们吃饭,他就是想试我,试我和冉青庄是不是真的相熟。如果冉青庄昨夜进的不是我的房间,刚才怕是要露馅儿。  只是入夜行走都要这样重罚,如果被人知道他就是那只“耗子”……打了个激灵,我不敢再想下去。  冉青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双手交叠,闭目养神,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到了码头,他率先下车,一个个去接其他人的乐器,方便他们下车。  我的乐器有些大,一早放在了后备箱里,我见冉青庄开了后车盖,正要帮我把大提琴拿出来,忙上前抢先一步将琴盒背到肩上。  “不用了,我自己来。”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伤,怕加重他的伤势,便不想麻烦他。  冉青庄瞥了眼自己抓空的手,哂笑道:“怎么?怕我弄坏你的琴?”  我一时茫然,不知道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我不是……”  他没想听我解释的意思,打断我,看着别处道:“季柠,别再来了。”说完这话,便掠过我去往别处。  我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说这话,并非出于嫌弃。  众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上到游艇。  我走在最后,回头望向岸边,就见冉青庄燃着一支烟,双目黑沉沉地注视着这边。  不等我上船,他呼出一口白雾,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回到崇海,分明也就离开了一个晚上,我却有种重回人世之感。  与乐团众人一一道别,我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一听,是小妹打来了。  我妈管我们管得严,小妹未满十八,连手机都不允许拥有。因此有事找我,多是借别人的手机。  她打来电话,是想就大学的选择询问我的意见。她想来崇海读书,妈妈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离家那样远。  “远一点怕什么,你不是也在崇海吗?哥,你帮我劝劝妈妈,让她同意我考崇海舞蹈学院吧,好不好?”  小妹自幼学舞,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崇海舞蹈学院在国内舞蹈学院里数一数二,她想考到这里也不让人意外。  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我让她将电话给到妈妈,承诺试着说一说。  一阵窸窣过后,换我妈接电话,一开口便是:“你觉得崇海好?”  “菱歌想考,就让她试一试吧。”  “你们既然都在崇海,那我也跟去得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长大了,您不用一直跟着的……”  “我不放心。”  本来还想说更多,但转念一想,我妈做下的决定从来就没更改过,我说再多,不过是浪费口舌,也就不再劝了。  这个话题终结,无需再议,白女士开始关心起我的近况。  “你最近如何?”  我的病已成定局,也不想让亲人多受煎熬,便打算能瞒一时是一时,到万不得已时再说也不迟。  “挺好。”少有的,我对她说了谎。  又聊了几句,我妈打算挂电话了,我却不知怎地,嘴比脑子快地叫住了她。  她静静等在那头,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挂断,似乎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  “如果……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后果,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弥补,只是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应该不惜一切去弥补的,对吗?”  “是很严重的错事吗?”  “嗯。”  对面静默几秒,道:“是我没有教好你。”  握住手机的五指不自觉紧了紧,我垂下眼,内心被巨大的羞耻席卷。  “对不起。”  我妈叹了口气,道:“你记了这么多年,一定不是小事。如果它让你灵魂不安,你就必须去抚平它。人都是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越是逃避,最后的代价就越大。你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我妈的一番话,忐忑焦躁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好像终于在一片迷雾中找到了正确的出路。  “但是,”对面话锋一转,严厉起来,“不能再犯错了,明白吗?”  我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最后的六个月,想来也不会再犯什么错了。  “好,我一定不再犯错。”我答应她。第6章 不怪我没朋友  小时候,当我妈觉得我没能更好地达到她的期望时,就会打我。  打手练不了琴,打腿走不了路,所以她一般都是打我的背。  她会让我跪在地上,抱着椅子,露出背部,用皮带抽打我,直到她满意为止。  小妹看到我挨打,总会哭着来护我,拦着我妈不准她动手。可她不知道,妈妈每次打我,都是怒到极致,对我失望透顶才会打的。那不再是平日里的她,没有什么理智可言,越是拦着,只会打得越狠。 第7章 金家的橄榄枝,也算递得正好。一来团里乱糟糟的,辛经理虽不是被我打伤,但多少有我的关系,对方背景比我硬,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二来我正愁没办法接近冉青庄,如今上了岛,同在一处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接触;三来……金家给的工资很高,冯管家说我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确实也是如此。  “我父母比较忙,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但如果找不到我的话,也可以和冯叔说,或者……和冉青庄说,反正你们熟。”金辰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将我送上了车。  他分明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字里行间却别有一股老江湖的调调,什么都喜欢拐弯抹角,什么都喜欢试探猜忌,和他说两句话,比和别人说一天话都累。  狮王岛一共分了两个区域,东边是赌场和豪华五星级酒店,西边则是金家人活动居住的场所。这里的“金家人”,包括但不限于金辰屿他们一家子四口。  距离古堡五百米,是一栋白旧的方楼,供工人们使用,也就是我上次来住的地方。离得稍远一些,两公里左右,还有一栋新一点现代一点的红楼,供集团内部人员使用。我如今要住的,便是这栋红楼。  车还没停稳,便见楼前小跑来一名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穿着件涂鸦款的黑色卫衣,长得很小,瞧着可能连二十都不到。  他替我拉开车门,随后立在车边中气十足地做着自我介绍:“您辛苦了,我是被派来带您熟悉环境的菠萝仔,您叫我菠萝就好!”  我怔然看着他,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啊,你好,菠……菠萝……”  对方兴许看出我的勉强,挠了挠头道:“算了,要不然您叫我阿桥吧,我本名叫陈桥。”  我大大松了口气,这次很顺畅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桥一手拖着我的行李,一手背着我的大提琴,领我进了红楼。我想自己拿,被他言辞拒绝了,那表情,好像不让他拿就是看不起他似的。  这些混江湖的,真是难懂。  “这栋楼就跟公司宿舍楼一样,有的家里离得远,就会住这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住,很多都在崇海有房的,嫌弃岛上太无聊。”电梯上行过程中,陈桥尽职地与我介绍这边的情况。  “楼里有食堂,也可以打电话让他们送上门,味道不错的。这栋楼一共十八层,一半下是小弟们的住处,都是合宿上下铺,一半上都会随机分配给公司的高层,供他们上岛居住。”  “因为嫂子您跟我们幺哥的关系,所以就给您直接安排在幺哥一起了,他那套房是个套间,两个卧室呢,你们想一起睡一起,不想一起偶尔分开也挺清净……”  我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他眨了眨眼,无辜道:“嫂子?”  我被这两个字砸得不轻,震惊过后,又觉得好笑。  “别这么叫我。”这岛上看来是有些无聊,我和冉青庄那点事这么快竟然就传开了,“叫我季柠就好。”  “哦哦,好的柠哥!”陈桥飞速改了口。  用密码开了门,陈桥让我先进,自己则在后边关门。  可能也就是个暂居点的关系,偌大的客厅内除了散落的一些健身器材,并没有别的什么个人物品。  将我的行李拖到其中一间房后,陈桥给我讲解了房内部分电器的使用方法,又替我录入了门锁指纹,一切都交代完了,刚要走,被我叫住了。  “等等,冉青庄……在岛上吗?”  陈桥扶着门,讪讪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柠哥,我这个级别还没法知道幺哥的行程。”  是我唐突,考虑不周了。  “没事了,你走吧。”  陈桥应了声,带上门离去。  卧室与我在崇海租的房差不多大,干净整洁,窗外景色很好,放眼都是郁郁葱葱。  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听到外头门锁响动,知道是冉青庄回来了,顿时便紧张起来。  屏息听着屋外动静,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这会儿出去。  可能纠结了有十分钟,我往衣服上擦了擦汗湿的掌心,推开门快步走出。  冉青庄掀衣服的动作一顿,看了看我,很快又接着动作脱去上衣,脖子上用皮绳穿过的一枚银戒指跟着晃了两晃。  上回太黑,看不太真切,这回大白天的,他身上的累累伤痕越发触目惊心。  我住进来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一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这么镇定。只是,知不知道是一回事,高不高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将衣服丢到沙发上,他揉着脖颈,往我这边直直走来。  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到了面前,他垂着眼,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睨着比他矮许多的我道:“别挡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是挡住了他去浴室的路,忙往边上挪了一大步。  “抱歉。”  位置变换的关系,让我得以看到他的背。他的背上还有未消退的青紫痕迹,像是被棍棒打的。我猜,这应该就是上次他坏了规矩的责罚了。  忽然,冉青庄停下脚步,我以为他是不悦我放肆的目光,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接受这份工作?”  因为很多,但我觉得他可能没兴趣听,也不会理解。于是挑了最无懈可击,也是最简单直白的说。  “因为给的钱多。”  闻言,冉青庄当即发出一声冷嗤:“因为钱多。”他重复着,转过身,眼里含冰道,“你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啊。”  可能本来面对他就虚,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光是在讲眼前的事。  “……我很需要钱。”  冉青庄道:“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老实听话,不说不该说的,我们就能和平共处。记住,别挡我的道。”说完,他回身继续往浴室走去。  我追了他几步,急急表明自己的立场:“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我可以帮你,就像上次那样替你打掩护。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和我说的。”  冉青庄走进浴室,也不理我,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话。  浴室里很快传出水声,盯着紧闭的玻璃门,我叹了口气,转身看到沙发上散落的衣服,过去一件件抖开,重新叠放整齐,这才起身回自己的房间。第8章 季柠,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大提琴课被安排在每天下午,金元宝小少爷上完英语课之后。  他这年纪学琴其实有些晚了,但金家让他学琴,想来也不是奔着学成音乐家去的。学得怎么样是其次,陶冶情操、培养艺术鉴赏力才是主要。  起初一小时,金小少爷对大提琴兴趣正浓,我教得尽心,他学得高兴。可随着时间推移,重复的动作多了,他便开始不耐烦起来。  学琴并非一蹴而就,一开始的新鲜感消失后,就必须靠着勤奋与汗水支撑,热爱与毅力维系,才能很好地坚持下去。小少爷显然既没有毅力,也缺乏爱,大提琴并不是他非坚持不可的事物。  在他撒泼耍赖手疼肚子饿要吃小点心后,我不得不停止今天的教学,让冯管家给他呈上点心和牛奶,暂作休息。  可能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对,他有心讨好我,特地将点心盘里最大、最漂亮的一块蛋糕给了我,还主动与我聊天,似乎想拉近彼此的关系。  也是到这会儿我才知道,他长这么大竟从来没有离过岛,甚至也没去过学校,所有教育都在这座城堡里进行。  “爸爸说,出去会被怪兽抓走。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哥哥就被怪兽抓走过,到现在肩膀上还有个好大的疤呢。”金元宝晃荡着双脚,吃着小饼干,嘴里含糊道。  “怪兽?”这事我好像听南弦说过,金辰屿七八岁的时候遭仇家绑架,虽然后来被救回来了,但金家损失惨重,死了不少人,金大公子也受了重伤,在医院住了许久。  大儿子差点遭遇不测,在小儿子身上谨慎点,也就不难理解了。  “多亏了铮叔,要不是他救了哥哥,哥哥就要被怪兽吃掉了。”怕我听不懂,他又多补一句,“铮叔就是老幺的爸爸。”  端起茶杯的动作微微停顿,我怕自己理解错了,特地问了一句:“老幺……就是高高的,头发短短的,这里有纹身的那个吗?”我指了指自己脖子的位置。  “对啊,就是他。铮叔是我爸爸的好兄弟,他为了救哥哥死掉了,哥哥说,老幺以后也是我们的好兄弟。”金元宝撅了噘嘴,一脸惆怅,“但他都不和我玩,我不喜欢他。”  冉青庄的爸爸为了救金辰屿死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冉青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合联集团的高层人员了。  铮叔是冉青庄的父亲,他早年便依附于金家,与当时合联集团的“教父”金斐盛称兄道弟混江湖。后来金斐盛可能风头太过,遭了仇家报复,让人绑去了他儿子。  中间如何不知,想必是经过一番激烈营救,最终铮叔为了救金辰屿不幸身死,冉青庄至此成了孤儿。  冉青庄一定是靠着这层关系受了金斐盛的另眼相看,金辰屿也因此才会扶持他成为亲信。  如此看来,因为我的关系他才会走了歪道,这个猜测基本就坐实了。  如果我没举报他和林笙,他不会被退学,他毕业了能去考警校,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根本不会再和金家有关联。  是我害了他,真的是我害了他……  没滋没味地陪金小少爷吃完点心,他突然就困起来,一个劲儿打呵欠。冯管家不等小少爷吩咐,便让女佣带他回去睡觉。  我头一天上班,琴弦还没拉热乎就下班了,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冯管家可能看出来了,宽慰我道:“季老师不用负担太大,一切以小少爷高兴为主。他喜欢您就教他,他不想学了,您安心休息就好。”  果真是大户人家,花巨资请家教,不为学有所成,只为开心乐意。  “季老师刚上岛,这两天可以让人带你多走走,熟悉下环境。”  冯管家说完,亲自送我出了门。  一个多小时前送我过来的黑色商务车仍停在老位置,陈桥正在车里打瞌睡。被我敲了车窗,慌里慌张惊醒,嘴角还留着哈喇子。  “柠哥,这么快就好啦?”他下车帮我将琴塞进后备箱,掏出手机看了眼道,“不是说要五点吗?这才三点。”  “小少爷困了,去睡了。”我道。  想到冯管家的话,上了车后,我询问陈桥是否能充当向导,带我游览下狮王岛的景观。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叫我保管放心,他一定做好向导工作,让我乐而忘返。  第一个景点,便是岛上最高处的一座灯塔。  灯塔高耸在陡峭山崖上,望下去是一片青翠山林,这个高度,登上灯塔想必可以望得更远,巡视整座岛屿,甚至周边海域也不是什么难事。  “到晚上,灯塔上的探照灯就会亮起。柠哥你看到那些人了吗?他们会拿望远镜一遍遍地检查海面和岛上,确保不会有耗子上来。”陈桥指着灯塔上站岗的两个人道。  我当然不会傻傻以为他口中的“耗子”是真的生物学上的意思。光头也将冉青庄称为过“耗子”,这应该是那些在夜晚乱窜、目的不明、试图躲避岛上巡查的人的代称。  我忍不住问:“如果发现耗子,会怎么样?”  陈桥双手环胸,认真思索片刻,道:“应该会抓起来沉海吧。”  我心中一凛,顿觉这个景点索然无味起来。  “开玩笑啦,柠哥你表情好严肃哦。”陈桥忽地哈哈大笑,“我瞎说的,我也不知道,我纹上这串数字才一年,还没有见过谁不要命地偷摸上岛过。”说着,他背过身,提起上衣,冲我露出腰间的四个黑色数字。  1113,和冉青庄的0417并不一样。  我裹着外套,迎着海风,往灯塔边上的一座小教堂走去。  “你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们每个人的纹身都是自己选的数字吗?”  陈桥放下衣摆,追上我道:“对啊,自己瞎选,反正也没人管。我的是生日啦,其他人有的是幸运数字,有的是家人生日,还有结婚纪念日的,反正什么的都有。”  陈桥说,一开始他们其实并没有需要纹身的硬性规矩,只是金斐盛虎口有个数字“8”的纹身,其他人为了拍老大马屁,便都去效仿,在自己身上纹上数字。一传十十传百,到后面就成了他们组织约定成俗的一样传统,也成了一种标志。 第9章 能容纳一百多张赌台的场地必定不会小,我有想过它的大,但我没想到它竟装修得这样奢华。  整个场子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满是描金的壁画,巨大的水晶灯垂落下来,将整座大厅照得犹如白昼。  荷官全是年轻漂亮的男女,不少男赌客身边还会坐一名打扮艳丽、穿着礼服的女孩,陈桥说那是“luckygirl”,就像是吉祥物一样,专门陪在客人身边,给对方增加运气的。如果客人赢钱了,女孩也能分到不菲小费,如果客人输钱了,就会怪女孩运气不佳,一分钱都没有。  说着话,一名luckygirl朝我和陈桥走了过来。  “小菠萝,我要你外面给我买的东西你买到没有啊?”对方大概与陈桥差不多大,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尤为出彩,大而有神,嘴很小,微微翘着,不说话的时候看就像在嘟嘴。  “买好啦,面膜和漫画都齐了,明天就给你送去。”陈桥显然与对方相熟。  “还是小菠萝你最好了!”阿咪搂着陈桥的胳膊,一副亲昵姿态,顾盼间视线落到我身上,娇滴滴地道,“小菠萝,这个好看的小哥哥是谁啊?我怎么以前没见过?”  她说着一双手柔弱无骨般,就要往我身上攀爬:“你要不要玩啊?我可以当你的幸运女郎哦,我今晚手气很好的。”  “我……”  我还没说什么,陈桥扯着阿咪的长裙肩带火急火燎将人扯开了。  “你疯啦,这是幺嫂,你别什么男人都发春好不好?”陈桥一脸受不了。  “幺嫂?他就是那个……”那个什么,阿咪没说下去,颇为尴尬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嫂,我无意的,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小孩子计较。啊,那边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哈。”说完,提着裙摆健步如飞地跑走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陈桥难得一幅成熟口吻,与我打着招呼道,“柠哥你别介意哈,我跟她差不多时间上岛的,算是同期,所以比较熟。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活泼了点。”  “不会,小事罢了。”我笑着道。  我和陈桥在赌场里边逛边找着冉青庄的踪影,陈桥可能觉得来了不玩一把未免可惜,就说他可以给我去换筹码,问我要不要试试,被我婉拒了。  赌场里客人如织,声音嘈杂,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耳边突然就满是尖叫声、咒骂声,然后人群便乱了起来。  我被推推挤挤,与陈桥分散,回过神时,已站在一张巨大的德州扑克桌前。  桌子上站立着一名秃头的中年男性,胡子拉碴,神情萎靡,衣着也十分凌乱。  他挥舞着手上只剩半截的香槟酒瓶,脸上表情尽是疯狂:“不准过来,不准过来!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不能跟我抢!!”他说着,不断弯腰捡拾桌上的筹码,将两个西装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桌子下面,倒着一名软倒在地的荷官,捂着胳膊,神情惊惶痛苦,从指缝里流出鲜血,显是被中年男刺伤了。  方才人群躁动,就是想要远离这里,我被突然推到近前,立时引起了男人注意。  他警觉地瞪着我,将尖锐的玻璃对准我道:“你别想抢我的钱!”  我举起双手,以向他表明自己的无害,道:“我没有想抢你的钱。先生,你冷静点,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不用搞成这样的……”  “解决不了!我输了几百万啊,回不了头了。”男人毫无征兆痛哭起来,“我没有脸见家人了,本来还想着来翻身,结果彻底玩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都是金家害我,都是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害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越说越悲怆,说到最后,竟跟着了魔一样,将酒瓶对准自己,想要引颈自戕。  周围一阵喧哗,我上前一步,慌忙阻止:“不要!”  这时,一道矫健身影如黑豹般轻松跃上桌面,从后头一把勒住男人脖颈,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对方抓着酒瓶的那只手,轻轻一掰,男人发出一声惨嚎,酒瓶随即落地。  冉青庄神情冷冽,没有因对方的惨叫有半分手软,迫使对方趴下后,顶着对方腰眼,跟座山似的压得男人不住痛吟。  好狠,好快。  刚刚跨出去的一步吓得又收了回去,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将手背到身后。  好险,昨天我的手也差一点这么断了…… 第10章 还是我的漂亮些  四周迅速涌上一群黑衣大汉,从冉青庄手中接过了对中年男人的控制权。  男人胡乱叫唤着,被越拖越远。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冉青庄跃下桌面,蹙眉往我这边走来。  “我……”我是被挤到前面的,不是硬要出头。我也只是好心想要劝一劝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如果知道这里有危险我就不来了,谁又能未卜先知?  本来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要和他争说这些,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必定会认为我是在狡辩,结局注定是两个人都不痛快。  他讨厌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对不起。”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跟他争了,痛快道了歉。  冉青庄闻言未有展颜,反倒眉间隆得更紧,像是被我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满肚子骂我的话不知如何发泄。  “幺哥,没事吧?”  “我去,哥你动作太快了,嗖一下就不见了!”  我们说话间,从不远处匆匆跑来好几个小青年,面孔都有些眼熟,像是之前金夫人生日宴,我在冉青庄身边看到的那几个马仔。  “柠哥,柠哥你还好吧?没受伤吧?”从另一边,陈桥也终于找了过来。  众人汇合,几个小弟一见陈桥,纷纷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在这儿。  “我陪柠哥来找幺哥的。”陈桥见小弟们愣愣的,好似都没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提醒道,“看屁看啊,叫人啊,这是嫂子!”  小弟们该是之前就听过传言,经陈桥轻轻点拨,都回过味儿来,立马排成一排,双手贴住裤缝,恭恭敬敬朝我鞠躬。  “大嫂好!”  我缩了下脖子,耳朵都像是被他们震得有点嗡嗡作响。再看冉青庄,分明是不乐意的,但因着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默许小弟们认我做大嫂。  “别叫我‘大嫂’,叫季柠就好。”与陈桥一样,我没有接受小弟们对我的称呼。  “快点打扫干净,把碎玻璃都捡光,别再伤到人。”一名四十多岁,有着利落短发,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西服套装的高挑女性,身后跟着几个保镖、助理模样的人,推开人群走过来。  小弟们见到她,嘴里叫着“华姐”,自动从冉青庄身边散开。  华姐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冉青庄面前,笑道:“今天多亏了你。”  “应该的,华姐。”冉青庄道。  华姐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视线往我这一扫,挑起细长的眉尾,问:“这位是?”  冉青庄一个眼刀杀过来:“还不叫人?”  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过年带我去亲戚家串门,一大帮三姑六婆,这个是奶奶,这个是舅舅,辈分都不能乱,你不知道怎么叫,愣在那里,还会受到父母的斥责,说你怎么不叫人。  “华姐好!”我赶忙学着他们的样,乖乖叫人。  陈桥像是经常来这边,都是熟人,与华姐也不生分,凑过去一通叽里咕噜的耳语。说完了,华姐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变得非常慈爱。  “哦,原来你就是小幺的老相好啊,哎呦我们幺儿原来喜欢这款的呀。”她上手就来掐我的脸,我一下有些懵,连躲都没来得及躲。“这小脸真滑,听说你是拉大提琴的,怪不得这气质和别人都不一样。”  “唔……嗯……”我被她脸都扯得变形,也不敢随便乱动,就只能支支吾吾冲她讪笑。  “性子真好。”她笑着拍拍我的脸,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枚金色的筹码塞到我手里,道,“乖,第一回见,我也没准备见面礼,这个筹码你拿着,去玩吧。小幺,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如来时一般,带着一群人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握着那筹码犹如烫手山芋,便以眼神寻求冉青庄的帮助,他看一眼我,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给你的你就拿着。我去做下交接,你们外面等我。”随后便和小弟们一起走了。  “刚刚那个是赌场的负责人,金先生的左膀右臂,区华。我们都叫她华姐。”陈桥等人都走光了,开始给我补课,“人很爽快,只要不惹她生气就一切好办。”  受伤的荷官走了,赌台暂停营业,地上的玻璃渣全被清理干净,赌场重新恢复秩序。此时进门的客人恐怕是怎样也想不到,只是十分钟前,这里就差点酿成了一桩血案。  “那个人会怎么处理?”瞧着手上的筹码,我问。  “伤了人,还闹这么大动静,华姐不会放过他的。”陈桥看我盯着筹码,以为我是不知道处理这玩意儿,建议道,“金色筹码要五千块呢,你要是想玩我就带你去玩一局,反正现在幺哥还没好。不想玩的话,我就给你去换成现金,怎么样?”  我将筹码收进裤兜,摇摇头道:“不用了,就这样留作纪念也挺好。”  陈桥一脸不明白我这是什么操作的表情,但到底顾念我“大嫂”的身份,没有再行谏言。  我们在车上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冉青庄就处理完事务出来了。  到了晚上,狮王岛的东边与西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氛围。由东到西,越是开,越是暗,到最后,打了远光灯都看不清前面有什么。  一路都是陈桥在说话,说刚才赌场里的事,说某个兄弟的事,说最近天气的事。冉青庄会不时回他两句,但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从头到尾,我们两个都没有对话。  到了红楼,各自回家,陈桥五楼就下了,我和冉青庄继续上行。进了门,冉青庄将自己外套脱在沙发上,去厨房冰箱开了罐冰啤。  像是渴极了,他仰头狂饮起来,喉结不住滚动,多余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落,差一点就要落进背心,他打了个酒嗝,粗犷地拭去脖颈上的液体,同时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么?”他不爽地拧眉问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里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着胆子走向他,“今天那个人,他本来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劝他一句,说不定一切都可挽回。”  所有的大错在微小时便有征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难回转的地步。  冉青庄定定看着我,黝黑的瞳仁没有一丝情绪折射:“怎么,大晚上的你这是要给我上思想教育课吗?”  “这毕竟不是条正道。”  说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戳穿。  他将啤酒罐往垃圾桶里一掷,道:“既然走上这条路,无论何种结局他都得受着,没资格喊冤,也没有什么冤不冤枉的。”说着,他似乎准备终结对话,回自己卧室去了。  我也只是试着一劝,早已有心理准备,因此不算意外。  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我有东西给你。”  他回头看了眼我的手,还没言语,我就自觉松开了。  “什么?”还算好,他没看都不看就拒绝。  我垂着眼,有些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打开呈到他面前。  “赔给你的。”  冉青庄半晌没出声,默默将戒指盒接了过去。  我好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死刑犯,戴了头套,逼着上了绞刑架,脑袋已乖乖伸进套圈里,只等最后那一下。偏偏那一下,比什么都难等,比什么都磨人。  时间一点点得过,耳边都是“滴答滴答”的秒针行走过表盘的声音。  仿佛等了有一辈子,等到若虫都成了蛹,又从土里钻出来化成蝉。  然后,终于,在夏蝉嘹亮的鸣叫中,我的死期也来了。  “季柠,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冉青庄一脚把我踹下绞刑架,让我死得很干脆,很安详。  他嗤笑着,从戒指盒里取出那枚白金戒指,道:“是,这戒指看着是比我那个破银戒指好多了,也贵多了。但你怎么会觉得,你送了我就会要呢?我连那破戒指都不要了,你觉得我会要你这冒牌货?”  “不要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试图拉近我们彼此的关系,我说了,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你要是真的想弥补我,求我原谅,那好,你明天就辞职,永远离开这座岛,离开我面前。”  他将戒指塞回戒盒,随手朝我一抛:“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我直挺挺站着,任戒指盒砸在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第11章 金辰屿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像拿这个弟弟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可以进,但你不能带别人进啊。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呢?”他说着,抬头看向我,唇边的弧度更明显了几分,“你说是不是啊,季老师。”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只被丢进猛兽区的兔子——怎么蹦跶,死都是早晚的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不能来的。刚刚过来的时候,没人拦着我……”我一指身后来路。  “季老师不用紧张,你当然不是坏人了。你是老幺的人,四舍五入,也是我们的人。”金辰屿轻轻推着我的背,语气和善地叫人毛骨悚然。  他和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等离开那片不知名的“机要禁地”,送我们回到教学室,金辰屿说自己还有事,就不陪我们了,带着孔檀走了。  他一走,我立马脱力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才发现背上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湿。第12章 我的觉悟还不够  那之后,我就不再和小少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怕猫没当好,自己反倒成了老鼠。  岛上的工作实在是很清闲,平日里大提琴课也就那一两个小时,还要算上吃茶点的时间。周六另有一天休息可以自由安排,随便待在岛上或者坐船回崇海。  原本我计划着周六这天离岛去采购松香与琴弦,可等到吃过午饭要出门,突然收到了南弦的信息,说自己上了狮王岛,正在合联娱乐城,希望能见我一面。  先前陈桥带我游览岛上风景时,我拍了许多照片发到朋友圈,还说这里空气好很适合工作居住,估计南弦便是由此确定了我的所在。  休息天我也不太想麻烦陈桥开车载我,就自己坐岛上的穿梭巴士去了东面。  巴士停在合联娱乐城大门口,下车抬头便是赌场金灿灿的门头。  “你在哪里?”我拨通南弦电话。  那头有些吵闹,能感觉到南弦一直在移动,说话也带着喘。  “我,我在大门口等你,你在哪儿?”  “我也在大门口。”  说完,听到手机与身后同时传来了南弦的声音。  “季柠,我这呢!”  我一回头,就见南弦笑容灿烂地站在门口台阶上朝我大力挥手。  收起电话,我朝他走过去。  十来天功夫,他像是瘦了一圈,原先清隽的面容两侧微微凹陷,显得疲倦而憔悴,所幸……精神看起来还是好的。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在他面前站定,我问。  南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道:“给你赔礼道歉来了呗。上次是我不好,我乱说话,错怪了你,你骂我吧,我绝不还嘴。”  我看着他,骂道:“白痴。”  南弦万分惭愧,垂下头,大有任我羞辱的架势,结果左等右等,迟迟等不来下一句,疑惑抬头。  这件事里他受到的伤害远大于我,那天的误会也是情有可原,骂一句在理,再多就过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别提了。”我岔开话题,问,“你来这里不会就是找我道歉的吧?”  南弦知道我是原谅了他,自个儿在那红了眼眶,一拳捶在我肩上,带着浓重鼻音道:“主要是找你,顺便放纵一下。”  他和方洛苏离婚,手续办得非常快,财产分割也很清晰。除了大提琴,方洛苏什么也没带走,车和夫妻共同的存款都给了南弦,差不多就是净身出户了。  车被南弦二手低价卖给了朋友,无名指上的婚戒挂网上卖了,房子到期之后也打算退租换新的。所有关于方洛苏的,他都要从生活里抹去。  “我要彻底忘了她,开始新生活。”南弦从裤兜里掏出个小袋子,在我面前单手颠了颠,道,“一起呗,分你一半?”  听动静,里面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多个筹码。  “不必了,我看你玩就好。”我揉了揉被他捶痛的地方,道。  南弦将小袋子一甩,甩到肩上,另一只手拉着我往赌场里面走,道:“那你就做我的‘幸运男孩’吧。我跟你讲,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luckygirl’这种存在,枉我还是正宗崇海人,今天被她们围住的时候我都吓死了,还以为进了盘丝洞。”  他今天换好了筹码,一进赌场便被几个空着的幸运女孩围住,晕头晕脑听了半天科普,耐不住缠,最后只得选了个有眼缘的小姑娘。  “我看她最多也就十九,一问才十八,就觉得挺可怜的,这么小就要到这种地方讨生活。要是输了我也不怪她,运气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的。”南弦道,“喏,就是那个白裙子的。”  我一看,南弦选的这只“蜘蛛精”竟然就是阿咪。  她盘着头发,穿着一条玛丽莲梦露式的白裙,显得格外甜美清纯。  “呀,嫂子好!”她也认出了我,先我一步打了招呼。  我张了张口,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瞬间有点尴尬。  南弦蹙着眉,表情莫测:“你们认识?不是,她刚是不是叫你‘嫂子’?”  我轻咳一声,道:“之前见过一面。她开玩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孩子总喜欢给人取外号。”  南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到了五官都变形的地步,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我短短时间在岛上有了“嫂子”的外号。  阿咪是个聪明伶俐的,很快从我们对话中察觉了什么,火速改口道:“哎呀我瞎说的,哥你们别介意。”不等南弦再问,她一把勾住对方胳膊,死命往赌台拖拽,“别浪费时间了,我这会儿运气好着呢,快点,我们去玩牌,我给你赢个大的。”  南弦被她拽得脚步蹒跚,好几次差点左脚绊了右脚。  “行行行,你别拽我,我自己走……”  一个赌台又一个赌台,我陪着两人玩转一下午。也不知是阿咪果真运气好,还是有我这个“幸运男孩”的加持,南弦这样烂的牌技,最终也赢了不少钱。  除了应得的分成,南弦又多给阿咪一千,说是请她喝饮料。  阿咪一愣,接过塞进了自己的随身小包里,娇笑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要不我俩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出岛了找你玩啊。”  南弦别说这会儿刚离婚,情伤未愈,就是放到以前,阿咪这种甜美可爱的少女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果然,南弦想也不想拒绝了:“别随便乱要男人手机号,知道这世界其实很危险不?多得是长得人模狗样的变态,小丫头你长点心吧。”  阿咪垮下脸,噘嘴道:“不给就不给嘛,干什么教训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没办法啊,我老家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我妈身体不好,我爸死的早,我们家只有我了……”说到最后,已经哽咽起来,“等我存够了钱,我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南弦和我一下也有点慌神了,我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南弦从裤兜掏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递过去。  阿咪抬头看了看我俩,眼珠子转了转,心安理得地将两样东西全都收了下来。  “谢谢。”她低头小心擦了擦眼底的泪,吸吸鼻子道,“那我去工作啦,下次记得还要点我哦!”说罢朝南弦飞了个眼,转身犹如一只欢快的小鹿般跑走了。  我与南弦并肩站立着,望着她雀跃的背影,陷入沉思:“你说她说得是真的吗?”  南弦也是同样迷茫:“谁知道呢。”  南弦赢了钱,晚上请我在赌场边上的高级餐厅里吃了顿海鲜大餐,还开了瓶四位数的红酒。结果因为我俩都不怎么能喝,最后剩了大半瓶。他不想浪费,硬生生灌下,买单时还清醒着,到走出餐厅就不行了,说着话赖在我身上痛哭起来。  “我那么爱她……我那么爱她!!三年一场梦啊!”他大喊着,下一秒更用力地抱紧我,“季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有什么。  “幺哥,那不是嫂……柠哥吗?”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把这醉鬼送回房间,不远处就走来一群人,看样子是要进赌场的,为首那人格外的高大,穿一身黑色,再一看,是多日未见的冉青庄。  小弟们留在原地,看天看地看星星,就是不看这边。冉青庄独自朝我走来,眉心微微拧着,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南弦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忽然打了个酒嗝。我立马感觉到颈侧一股热气,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由于重心变化,南弦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倒去,带着我也倒了下去。  我睁大眼,慌张地刚要惊呼出声,另一边胳膊便被人牢牢抓住,拽回了平衡点,身上沉重的人体也一下子轻了不少。  冉青庄见我站稳了,松开我的胳膊,替我扶住南弦,抬抬下巴道:“这谁?”  “我朋友,他……他刚刚失恋,心情不好,喝得就有点多。”  冉青庄闻言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轻浅的冷嗤,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展现了自己对南弦这种菜鸡装海量的极尽嘲讽。  “住哪里的?上面吗?”冉青庄问。  他说的上面,应该指的就是酒店上面。  我点点头,去摸南弦口袋,从他外套里摸出一张酒店房卡,还好他卡套没丢,上头有房间号。  冉青庄接过房卡,朝不远处的小弟喊了声。小弟们应声而来,冉青庄轻轻一推,将萎靡的南弦丢给他们,又将房卡拍在其中一人胸口,让他们尽快将人送回房间。  小弟们领命,不敢耽搁,呼啦啦架着南弦走了。  我本来不放心,想要跟过去,却被冉青庄叫住了。  他叫住我并不说话,只是往幽暗的角落走过去,我也就跟着走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走到一处建筑与绿植的夹角,立在一丛巨大的芭蕉下。  可能是早上下过雨的关系,泥土还有些湿润,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放线菌的气味。  “啪”,他点燃一支烟,靠着墙,道:“今天下午。”  “哦,”我点点头,又问,“你叫我什么事?”  他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拇指搔了搔鼻尖,与我对视片刻,道:“起码在岛上,不要做惹人怀疑的事。”  我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南弦,他觉得刚才南弦和我太惹人怀疑了。  “你跟别人说我们分手了,或者说……我们一开始就不是那种恋爱关系不就好了?也省得他们老是乱叫人。”最后一句,我说得格外小声。  冉青庄呼出口烟,没采纳我的意见:“一个谎好圆,一个谎套一个谎,圆起来会很麻烦。”  “那……”  “不是说要赎罪吗?怎么,这点事都不愿意做?”他打断我,语气并没有明显的不快,语调也未见起伏,但我还是瞬间像被当头打了一棒,立时僵在了原地。  是啊,我来这里本来就是赎罪来的,为什么这点事都不能配合?  我没有资格记恨他,也没资格跟他吵架,这些都是我欠他的。  我这样不行,我的觉悟还不够。  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再开口时,我已经找回上岛的初衷,乖乖应道:“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冉青庄看着我良久,像是在观察我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嗯。”半晌,他直起身,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冉青庄让人开车将我送了回去,车一路开在黝黑的道路上,我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开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我疑惑地坐直身体,看了眼周围,还是很黑,除了远光灯,不见别的灯光。  “怎么回事,是车坏了吗?” 第13章 吉普一动,后头的车很快也动起来,安静有序地往山下行去。第14章 你忘了?  一下车,陈桥就快步迎上来,满脸的担忧。  “柠哥你没事吧?”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没看到我手上的伤,但看到了我脸上的巴掌印,立时惊道,“我操,打人不打脸,蛇哥疯啦下手这么重?”  之后,他便一直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贴身小弟的义务陪在我身边,才害我遭遇这些。垮着脸皱着眉,看起来比我还受伤。  无论哪个角度讲,这事怪天怪地怪孔檀那颗卤蛋都怪不到他头上,况且我预感就算有他,孔檀也是不会客气的,大不了两个一起绑。  “没事,都是小伤。”我安慰他。  “把车去停了,有事明天再说。”冉青庄走过来,将车钥匙塞给陈桥。  “哦哦,好的。”陈桥乖乖接过钥匙,“那幺哥、柠哥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直到踏进家门,回到相对熟悉的环境,我的神经才算彻底松懈下来。  瘫软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垂下脸,闭上眼,佝偻着静止在那里,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像个梦,一个光是回想就足以让人从心底里发出恶寒的梦。  一阵翻找过后,冉青庄坐到我身边。  我睁开眼,就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急救箱。  他将箱子放到茶几上,从里面取出一支酒精棉签,示意我伸手。  “前阵子我们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孔檀怀疑有人通风报信,最近一直在严查这件事。”  冰凉的棉签轻柔地落在我的指尖,伤口其实很小,血早就凝住了,也不再痛了,只是有些痒。  我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下手指,被冉青庄又掰回去。  “动什么?”他抬眼。  我眼睫一颤,底气不足地吐出一个字:“……疼。”  他垂下眼皮,然后棉签就更轻,也更痒了。  可能是看在我受伤的份儿上,总觉得他对我像是有了“温度”,说话做事都不再冷冰冰的了。  静了片刻,我想起他的话,重拾话头道:“他……怀疑你?”  孔檀今晚虽然绑的是我,但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和冉青庄有关,与其说是怀疑我,不如说怀疑冉青庄。  “他不是怀疑我,他只是恶心我,毕竟你名义上是我的人。”冉青庄将棉签丢进垃圾桶,从急救箱又取出一块创可贴,把我那根受伤的手指包了起来。“好了,这两天别进水,应该不会留什么后遗症。”  针戳进去的时候虽然疼,但其实伤口也就针尖大小。想来孔檀也知道要是真掀了我的指甲,就把冉青庄得罪狠了。而且那样我也没办法再教小少爷大提琴,金辰屿怕是要骂死他。  弯了弯处理完伤口的食指,除了弯曲的时候有点刺痛,问题不大。  冉青庄在急救箱翻找一阵,拿出一支凝胶给到我,叮嘱道:“还有这个,睡前记得涂脸上,明天就能消肿。”  我双手从他那里接过,好好道了谢。  冉青庄开始收拾急救箱,将东西一一归位。他的手和我的完全是两种风格,比我的黑,比我的大,骨节也更鲜明一些,用力时,手背上的筋和指骨便会突显出来,是一双充满力量感的手。唯一美中不足,可能就是左手小拇指的畸形了。  “他说,你的手是他弄的。”  冉青庄扣上箱子的动作一顿,显然转瞬便知晓我在说什么。  “嗯,是他弄的。这算是不成文的规定吧,对留在身边的人,金先生总是格外谨慎,要经过一系列的考核。大概是四年前,我刚加入合联集团满一年的时候,金先生对我各项考核都很满意,就让孔檀最后试我一下。”  就跟今天一样,冉青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绑进了小黑屋,并在那里渡过了一夜。  孔檀对冉青庄并不像对我这样手下留情,可能是存了私心,也可能被冉青庄言语激怒,孔檀不仅生生掰断了冉青庄的手指,还让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事后也就赔笑一句,称自己是为了金先生,为了大家,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我被扎针都这么痛这么害怕了,难以想象冉青庄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四年前他也就二十出头,那会儿我和南弦才刚从学校出来,尚且不知社会险恶,满脑袋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拿到乐团offer那天,妈妈特地买了一个蛋糕为我庆祝,小妹则用自己的零花钱选购了只非常漂亮的琴盒赠我,南弦为显地主之谊,替我出了前往崇海的机票钱。  我享受这一切的时候,冉青庄却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简易房里,遭受孔檀的毒打刑讯。  曾经说绝不会走他父亲的老路,最后却仍然和他父亲进了同一个组织。子承父业,成了金家的狗。  而追根溯源,错不在孔檀,不在金斐盛,全都在我,是我害了他。  放在膝头的手一点点收紧,我哑声问:“你爸爸不是为了救金辰屿去世的吗?金家就这么对你?”  冉青庄朝我看过来,显得有些意外:“你还知道的挺多。”  我一愣,怕他以为我打探他隐私,又和我生气,忙解释起前因后果。  “我也是无意中听小少爷提起的……”  冉青庄听完后没发表什么意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爸的确救了大公子,但那是他,我只是他的儿子。金先生能带我在身边,让我一个没资历没根基的毛头小子晋升这样快,已经是看在我爸面子上了。”说完他拎着急救箱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也跟着起身,缀在他身后,看他将急救箱塞进了高处的一个橱柜里。  “孔檀一直逼问我和你的关系,我就跟他说以前你和我处过,但目前是我单方面的喜欢你、纠缠你,你不过是被缠烦了才跟我做了……炮友。”说到最后一个字,不免忐忑,“你记一下,不要以后露出破绽。”  冉青庄光是听着,没有作答。  “其它的我什么都没说。”我又补充了一句。  扶着橱柜门,冉青庄背对着我,忽地重重叹了口气。可能是今晚受惊太过,光是这口气就叹得我心都跟着颤了三颤,开始迅速回顾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冉青庄关上橱柜门,转身面向我,有些难以理解:“都这样了你还不走?钱有这么重要吗?”  我留在岛上,之前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工资高待遇好,但在经历了今晚的事后,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要尽快跑路走人,毕竟命比钱重要。可我偏偏又走不了,因为冉青庄还在岛上。  就算告诉他,我是为了他留下来,他应该也不会信吧。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突然遇上了,突然说要赎罪,突然就甩不掉赶不走了,怎么看怎么可疑,还不如“爱钱”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  而且,钱对我来说的确挺重要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挺重要的。  “嗯,很重要。”我低低回答,多少带着点难堪。  冉青庄闻言微微蹙眉,虽然尽量掩饰,但眼神中还是流泻出些许无法抑制的反感。  我垂下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那就随便你。”  像是再懒得管我,留下一句话,他擦着我往厨房外走去,行走间在我身侧卷起一道冰冷的风。  我望着他的背影,遗憾地发现,他身上刚升起的那点稀有的温度,这会儿又消散一空了。  金辰屿也是自知理亏,隔天就给我放了带薪假,让我好好休养,养好精神再回去上课。  可能是带着点安抚的目的在,又或许是有意将孔檀与冉青庄隔开,金辰屿不但给我放了假,还给冉青庄放了假,让他陪我一起养精神。  手指不过皮毛小伤,脸第二天也不肿了,加上南弦让我陪他爬山,我想了想这样也有助于放松心情,便知会了冉青庄打算让陈桥送我出门。  没成想冉青庄听到我要出去,放下正在练的哑铃,让我等他十分钟,竟是要陪我一起出门。  本以为昨天最后闹得有点不开心,他这两天不会再理我了。  看一眼传出水声的浴室,我靠在门边,默默等了冉青庄十分钟。  快速冲完澡,冉青庄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我盯着他还在滴水的发梢,道:“不吹头发吗?也不差几分钟……”  冉青庄穿完鞋,直接开门就出去了。我闭上嘴,跟着他进了电梯间。  陈桥开车去东边接好南弦,我们四个便又将岛上各个景点逐一游览了遍。  南弦不是个内向的人,得知冉青庄是我高中同学,直呼缘分,之后又迅速与同样外向的陈桥打成了一片,一口一个“崽”的叫着。  爬上灯塔所在的小山,陈桥领着南弦进教堂里参观,我去过了,就同冉青庄在外面等。  岛上小动物多,鸟类,松鼠,野兔,还有猫,非常多的猫。  冉青庄站在护栏前抽烟,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野猫喵喵叫着跑到他脚边,拿头各种蹭着,还躺到地上露出肚皮翻滚。  冉青庄吐出口烟,低头看了眼,不为所动,继续望回远处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  我觉得有趣,蹲下身观察起小猫,怕被抓,只敢拿手指碰它的尾巴。  小家伙是只正宗狸花猫,把自己喂得膘肥体壮的,肚子上都是晃荡的腩腩肉。  “我们读书时,学校附近也有好多流浪猫,你还记得有只狸花猫不?它经常跟一只小黑狗混在一块儿,骗学生给它们买火腿肠。两只比亲兄弟还亲,特别有意思,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要活到现在,都得十多岁了,流浪动物寿命都很短,多数是不在了。  冉青庄的脚动了动,小猫迅速翻了个身,仿佛才发现自己一直蹭着的柱子原来是个活物,小跑着一跃上了教堂边上的一张长椅,转悠一圈,趴上头晒太阳去了。  “你忘了?”  我仰起头,冉青庄背着阳,表情陷在阴影里,但我还是能通过语气分辨出,他有多错愕。  “什么?”  冉青庄怪异地看着我:“小黑早死了。我们一起埋了它。”  脑海里爆发针刺一样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碎片式的记忆。  黑夜,小巷,鲜血,狗的尸体……  我站起身,一时不察脚下踉跄,难以自控地向前栽倒,被冉青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你没事吧?”  头痛很快消失,我站直身体,脱离他的搀扶:“谢谢,可能有点供血不足……”  过不多久,南弦他们便从教堂出来,我们又去了别的景点参观。可至此之后,我就有点心事重重,别说放松心情,就是专心游玩都做不到。以至于连南弦都察觉异样,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我有苦难言,嘴上承认没睡好,心里却在琢磨自己到底忘了多少事。会不会越忘越多,最后跟阿尔兹海默症一样,将自己的亲人朋友全都忘光了?第15章 你到底喜欢林笙哪里?  休息了两天,手伤恢复后,我便重新开始给小少爷上课。  早上起床时,冉青庄已经出门,天气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到下午时,风已经很大,刮着树冠,将枝条压得东倒西歪。云厚实地蒙住天空,仿佛转眼就到了晚上。  岛上安检一向严格,上岛要查,进娱乐城要查,给小少爷上课,自然也要查。  半路上开始下雨,车上就一把伞,陈桥替我撑着,我背着琴,两人快步跑进大门雨檐下时,身上都有些湿了。  陈桥送好我便走了,让我下课记得打他电话。 第15章 小孩儿满脸得意:“很厉害吧?我小时候不小心发现的,里面跟大迷宫一样,可以去任何地方,还可以避开监控!我经常用这个逃到外面去,冯管家都不知道我怎么跑出去的呢。”  我听说以前贵族总喜欢设置这样的密道,让仆人们在里面活动行走,有需要会通过敲击管道呼叫仆人,没需要就最好一个仆人都不要出现在面前。  城堡沿用百年前的格局与装饰,每面墙都贴着精美的墙纸,挂着大量艺术品。整座城堡可能挂了上千幅油画、水粉,而就算福尔摩斯在世,也不可能知道哪些画作背后会出现一道暗门,联结复杂的密道。  又或者,金斐盛和金辰屿是知道这些密道的,一直保留,是为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会被金元宝发现,还被当做游乐场所游玩这些年……  “老师,快进来,我带你去冒险!”不等我表态,金元宝已经踏进密道。  我犹豫了会儿,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也跟着钻了进去。  通道很暗,但墙上装有感应灯,会在人体经过时亮起一盏微弱的灯。这就更坐实了我的猜测,这个通道金家是有维护过的。  金元宝看起来非常熟悉密道的各个角落,带我七拐八弯,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方向感已经不起作用,只好调出指南针查看,发现我们这是在往西走。  密道中岔路众多,我紧紧跟着金元宝,就怕自己一个不慎跟丢了人,在密道里迷失方向。  走了可能有十分钟,通道开始变窄,盘旋着往下,在走过一条长长的楼梯后,前方的金元宝终于停了下来。  他指了指尽头的墙,示意我看。  我一看,那里悬挂着一幅一米多长的木制十字架,瞬间叫本就阴森的氛围更添上了几分恐怖。  大老远跑到这儿来就为了给我看这个?小孩子的世界真难懂。  我正准备招呼他往回走,忽然,隔着尽头薄薄的墙壁,我听到了一声女人的惨叫。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掉地上。  金元宝比我胆子大多了,踮着脚尖,不断往后退,似乎想要看到点什么。  我再一看,十字架正中有个小眼,另一头的光线通过这枚小眼投射进来,金元宝正是想通过它来探知另一头发生的事。  我忙按住他,想将他拉走,女人更多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绝望的哭喊。  “我真的不是内应,我没有出卖金先生,我真的没有……”  阿咪?  对声音,我绝不会认错。心头一凛,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十字架,将一只眼睛对准了墙上的小眼。  那像是……一间牢房。阿咪头发凌乱地瘫在地上,紧紧抱着孔檀的小腿,身上全是血痕,衣服也破碎不堪。  她哭泣哀求着,满脸涕泪:“蛇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我不能死的……我什么都愿意做,你绕我一命吧,求你了,你饶了我吧!”  孔檀甩了甩手上马鞭上的血,看向一边,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牢房外还摆放着一张红丝绒的椅子。金辰屿一手托腮,翘着腿安坐其上,身后静立着几名黑衣属下,乍眼看去,若非头上无冠,简直像是一名傲慢的国王。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证据,怎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上次那批走私烟也是你通风报信的吧?”金辰屿用着最优雅的姿态,吐露着最险恶的话语,“你不认,我明天就让人把你的弟弟妹妹带过来,你说怎么样?”  “不不不不不!!”阿咪松开孔檀的腿,连滚带爬扑向牢门,隔着栅栏将手探向金辰屿,“大公子,不要,不要动我家人,我认,我全都认!是我见钱眼开,是我鬼迷心窍,我不敢了,都是我的错!这件事和我弟弟妹妹无关,他们什么都不懂,你……求你别伤害他们!”  金辰屿垂着眼,任阿咪如何祈求都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的手指,看她如何极力想要够到他,却怎样也无法碰触。  最后他笑了,抬头对着孔檀道:“家人总是最好用的。动手。”  一声令下,孔檀已从阿咪背后欺上,双手持鞭,套过她脖颈,死死勒住了她。  阿咪一手抠着脖子上的马鞭,另一只手仍然伸向金辰屿,双腿踢蹬着,似乎到了这会儿生死攸关的时候,仍然想要求一句金辰屿对她家人的赦免。  孔檀单膝跪地,手臂肌肉暴起,后脑的盘蛇纹身在幽暗的环境下显得越发狰狞可怖。  “老师,你在看什么?”金元宝身高不够看不着,因此格外好奇,拉扯着我的衣袖小声问我。  我赶忙一把捂住他的嘴,食指颤抖地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金元宝可能也是被我吓着了,懵懂地点点头,乖巧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心脏剧烈跳动着,我再次看向那枚小眼。  阿咪的挣扎已经越来越弱,没多久,够着金辰屿的手指便无力地垂落下来。直到她完全不动了,孔檀才松开马鞭从地上起身。  “解决了就丢海里去。”金辰屿抬了抬手指,声调还是懒洋洋的,似乎死的只是一只老鼠一只臭虫,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他身后的两人进到牢房里,开始处理阿咪的尸体。  孔檀丢开马鞭,打开牢门来到金辰屿身边。  “岛上绝不止这一只老鼠,这婊子最多就是靠买卖情报赚点小钱。有些生意只有公司高层才知道,连华姐都未必清楚其中内情,她怎么可能有消息?”  “你又要说是老幺?”金辰屿揉着额头头痛道。  “夫人生日那天晚上,我看到的绝对是他!”  “我爸很信任他,你老是针对他,我很难跟爸爸交代。你上次动他的人,我爸已经知道了,还骂了我一顿。”金辰屿突然变换口气,学着他老子的腔调道,“冉铮跟我好多年,一起打天下,最后还为了救你而死。他唯一的儿子,形同金家半子,怎么可能是警方卧底?”  孔檀闻言倏地攥紧双拳,嘴角绷得平直。  金辰屿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当然,小心点还是有必要的。”  “大公子意思是?”孔檀面上闪过一丝惊喜。  金辰屿凑到他耳边,小声不知嘀咕了什么,孔檀一个劲点头,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到这里,我已是心中大乱,膝弯都在打颤。  低头看一眼金元宝,我牵着他就往来路跑,顺着蜿蜒的楼梯一路向上,到了上头便让他带路,赶快回去。  “老师,你看到什么了呀?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哭?我还听到我哥哥声音了,他刚刚也在吗?”小少爷边跑边回头问我。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去时用了十多分钟,回来却只花了几分钟。将画归位后,我扫视一圈屋内,没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  拉着金元宝坐到椅子上,我蹲下身,认真而严肃地道:“小少爷,你哥哥刚刚应该是在在教训佣人,可能是……对方做错了事,惹你哥哥生气了。这件事你决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的父母还有冯管家,知道吗?”  他憨憨地看着我,问:“为什么呀?”  抓着他胳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他露出痛楚表情,我却没有松开。  “因为你哥哥会生气的,如果他知道你带我进了密道,就会把我赶走,我就再也教不了你了。”  他会把我赶走,赶到海里喂鱼。  小少爷听到这有些害怕了,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将今天的事说出去,说出去了,就一辈子没有小饼干吃。  在目睹了杀人现场后,我虽然是害怕的,但还能冷静的思考,坐在陈桥车上时,也能和他正常交流。  可一旦回到红楼,只剩我独自一人,肾上腺素褪去,所有的情绪蜂拥而至。阿咪死前染血的手指,苍白的肌肤,不肯瞑目的眼,一幕幕在我眼前重现。它们绞成一团,于我的胃里翻滚,让我不住作呕。  冉青庄回来时,我已经将胃里能吐的都吐干净了,正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为什么不开灯?”  客厅一下亮起来,我抬起头,看到他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得救了”三个字。  我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走向我,将外套往沙发上一丢,语气不耐道:“你又怎么了?”  他明明也是金家的人,也是这座岛上的一员,我却无端觉得他和其他人都不同。  “阿咪死了。”刚才吐得有些厉害,这会儿一开口,显得嗓音格外沙哑。  “阿咪?”冉青庄想了一会儿,“赌场那个luckygirl?”  我点点头。  幸运女孩,最后却并不幸运,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我将今天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冉青庄,包括最后孔檀对他的怀疑,以及金辰屿的态度。  可能信息量有点大,冉青庄听后站在我面前,半晌没有动静。  我悄悄仰头看他,他垂眼思索着,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感觉到我在看他才抬眼道:“除了博彩业,金家同时靠洗钱、走私和承包工程赚钱,这次蒋阮棠落马,对他们生意影响很大,阿咪也是因此才被锁定。你今天看到的,够你死三回了,我如果是你,明天就走。”  以前在提起金家,提起合联集团时,冉青庄总会说“我们”,来证明自己是这个组织的一份子,而今天,他说了“他们”。他将自己与金家区分开来,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并不属于他们。  我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孔檀一直说岛上不止一只老鼠,如果他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如果冉青庄的理想从未改变……  一把抓住冉青庄的手,冰凉的掌心与他火烫的皮肤相触,我斟酌着,犹疑着开口:“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内应?”  他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不等我反应,便用力掐住我两腮,阻止我再开口。  “这种话不准再说。”冉青庄抬起我的脸,俯下身,用恐怖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你找死我不拦着,你别连累我。”第17章 不愿意走,就只能习惯  他的力道很大,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下颌都要被他捏碎了。也因为这份疼痛让我整个清醒过来,意识到方才说了多要命的话。  这是狮王岛,表面上纸醉金迷,背地里罪恶滔天,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被沉尸海底。如果冉青庄真的是内应,别说金辰屿,怕是陈桥都不会容他。  忍着痛,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再乱说。  冉青庄冷着面孔,过了会儿才将手一点点松开。  “你刚刚说,城堡里有密道通向外面?”他直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夹在指间,却没有点燃,而是像转笔那样翻着花样旋转起来。  以前他也总这样,思考问题时,手上一定不能闲着,笔、橡皮,或者他用作业本折出来的纸飞机,就没有他不能转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个习惯还在。  “是,小少爷是这么说的,可以去外面。但他今天带我走的那条,应该是通往地牢的。我看过方向,从我们在的房间往西走大概十分钟,然后再向下,那个方位只能是地牢。”  第一次上岛时,带路的工作人员有简单介绍城堡的各个区域,还指给我们看过地牢的位置,我记得就在城堡最西侧。  “那里的确有个地牢。”冉青庄低声喃喃道。  那之后的几分钟里,他都没再出声,只不停翻动着手指。  可能是两分钟,也可能是四分钟,他手上动作突兀地一顿,随后长久驻立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  “这就是狮王岛。你要是不愿意走,就只能习惯。”他转过身,将烟咬在嘴里,边低头打火点燃,边大步走向自己卧室。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烟草味,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被房门阻隔。  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耳边不断回响冉青庄的话。  不愿意走,就只能习惯。  只能习惯……  也是,玄奘取经尚且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从前种孽因,今日食恶果,都是我活该,怨不得别人。 第17章 “整个屋子,就浴室没有。”冉青庄继续道。  就浴室没装监控……该说金辰屿还算有点底线吗?给我俩保留了最后的一丝隐私,没把撒尿拉屎那些摄下来。  腰上的重量一轻,冉青庄放开我,抬抬下巴道:“今天我有点累了,没兴趣,你回去吧。”  我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没兴趣些什么,点头“嗯”了声,转身刚要走,想起自己的“人设”,忙又转回去扑到冉青庄身上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亲在脸颊上,带着响,冉青庄毫无防备,被我扑得往后倒退着撞到门上,闷哼一声,眉心紧蹙,看我的表情是介于被轻薄的震惊与想发火又不能发火的憋屈之间。  演戏而已,明明说好了互相合作,我合作了,他倒生起气来了。都是男人又吃不了亏,生日宴那天晚上他又是咬我脖子又是强吻我的,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身处狮王岛,陷在罪恶里,本来已经很要命,如今还一脚踏进鬼门关,目睹凶案,参与内斗,这不是能笑得出来的处境。可这会儿……又确实是我这半个月来灰蒙蒙的心情中,少有的,能感到有趣的时刻。  我倒退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含笑冲冉青庄道了声晚安。  冉青庄眉心虽然松开了,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手背抹了抹被我亲到的地方,一言不发进了屋,将一个被骚扰、被强求的男人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房门“碰”地一声阖上,震得我缩了缩肩膀,唇角的笑容却没来由更大了几分。  可能这两天经历得太多,睡眠就有些不好,特别是知道房间里还有个监控,就算没说梦话的习惯,也总怕自己在睡梦中说些不该说的。  睡得浅,梦就多,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梦到被岛上的怪物追杀,一会儿又梦到高中运动会。  运动会上,我穿着运动服,手上握着接力棒,努力地往前递去;  下一个画面,我摔到地上,腿摔破了,掌心也受了伤;  最后一个画面,我站得远远的,看到冉青庄和林笙坐在观众席上。冉青庄脸上、脖子上,甚至连头发丝里都是汗水,正仰头大口喝着林笙递给他的矿泉水。林笙坐在他身边,手上拿着叠纸替他轻轻扇风,眼角眉梢全是缱绻情意。  梦里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一幕接着一幕,剧情却不连贯,就跟坏损的老电影一样,到最后逐渐褪色。  一觉醒来,身体感觉更累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我捂着脸,在床上休息片刻,等感到不那么晕了,这才下床洗漱。  运动会确有其事,应该是高二下半学期,春夏交替的时候。那年设置的项目比较多,学校希望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于是不善运动的我,也强制性地被分配到了4x100米接力的第三棒。  可是我搞砸了。跑到一半的时候,我摔倒了。摔破了膝盖,手心也流了血,致使本来占据领先的名次一下子垫了底。  当我从赛道上一瘸一拐走向观众席时,无一人上前关心我的伤势,众人只是冷漠地给我让开了一条道。我穿过人群,只觉得肌肤刺痛,好像在被那些视线凌迟。  “早知道不让他上了,真没用。”期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很快隐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我握紧拳头,加快步伐走到看台最边缘,找了个四周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比赛还在继续,加油震天,少年少女们挥洒着激情的汗水,绝不辜负热血的青春。若干年后,这必然会成为他们美好的回忆,却不是我的。  仔细想想,我会成为边缘人物,与同学们关系淡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练琴,要学习,要省钱,这三点若只占据任意两点,倒还能余出点精力用来交友。可惜我三点全占。  阴沉、寡言还穷酸,约莫就是大家对我全部的印象了吧。  还好那会儿虽然同学不待见,老师却挺照顾我,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看了眼自己手心,如今只余淡淡掌纹,早已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奇怪,为什么我的梦里会有冉青庄和林笙呢?明明我都不记得那天有他们。  可是转念一想,没有也很奇怪吧?我们是一个年级的,我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呢?  难道我的记忆又出错了?  刷着牙,冉青庄的房门也开了。双眼带着些惺忪,他往浴室走来,见我在洗漱,原本要退回去,刚转过半边身子,似乎是想起以我们的“关系”不该退,只能抹了把脸,一脸忍耐地走进浴室,背对着我朝马桶扯下前档放起水来。  他刚刚绝对在心里骂脏话了。  仔细地用牙刷刷着自己的每一颗牙齿,我透过镜子观察冉青庄。  可能昨天也没睡好,放水时,他不停转动着自己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  由于前档被扯下,腰线以下的部位也不可避免地裸露出一些,抖动时,那两块瞧着颇为坚实的肌肉亦会跟着微微收紧,露出两侧宛如酒窝般存在的小小浅坑。  原来健身到一定程度,那里的肌肉也可以练到啊……  拉起裤子,按下抽水键,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用毛巾擦完嘴后,我便让开位置,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难得一起起床,一起洗漱,虽然离我上课时间还早,但也不影响我同冉青庄一起出门去楼下吃个早餐。  要了碗面,找到冉青庄时,他独自坐在窗边,身前堆着两大盘的早点,一盘里都是水果,另一盘摆满豆沙包、枣糕、松饼等点心。一旁的杯子里,是一大杯鲜橙果汁。全都是甜的。  “你吃的好甜。”我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  早上温度有些微凉,但空气很好。窗外正对着一个人工池塘,不时会有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停在护栏上,朝里头瞅两眼,喊两嗓子,等彰显够了自己的存在,又拍着翅膀飞远。  “早上我容易低血糖。”冉青庄叉起一块松饼塞进嘴里,吃得很快,吃相却不难看,而是兼备了教养,让人看了很有食欲,感觉“他吃得可真香啊”的吃法。  他盘子里的东西多,我一碗面也就二两,几口唆完了,他还剩不少水果。  擦了擦嘴,想到昨天的梦,我忍不住问道:“你记得我们高二时候的那场运动会吗?”  他稍稍抬了抬头,瞥了我一眼,大概意思就是嫌我烦人,说了别提以前别提以前还要提。  我也知道我自己有点烦人,但还是要问:“我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手也流血了,你记得吗?”  他有序地进食,不一会儿扫空了剩下的水果。  “嗯。”  我见他没有明显排斥,接着追问:“你记得我受伤了?那天你见过我?”  冉青庄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果汁,随便抽了张纸巾擦嘴,起身道:“你在明知故问些什么?那天是我给你包扎的伤口,你说我见没见过你?”第19章 谁又能独善其身?  冉青庄所言,我完全半点印象都没有,但我的确也不记得自己的伤最后是怎么处理的。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他给我包扎的伤口?  我们一起埋了小黑的尸体,他还给我包扎过伤口,我们的关系……那时候是这么好的吗?  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与他不过君子之交的层面上。他的留堂只维持了一个学期,高二下半学期开始,老师看他表现不错,也就没再让我继续监督他。  除了运动会的零星记忆,那整个学期我与他的交集都很少,当中在医务室见过两次,他说他低血糖,但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为了逃课。再往前,就是文艺晚会了。  我记得彩排的时候发生了场意外,道具没有固定好,从天花板掉了下来,差点砸到我。还好有冉青庄在边上推了我一把,这才让我免于受伤。但冉青庄自己好像被剐蹭到了,那几天肩膀都不太能动。  事后负责道具的人被老师狠狠骂了通,晚会的安全注意事项被一再重申,冉青庄也因为受伤被放了大假,不再需要每天留下来做苦工。  然后就是高三了……有冉青庄的记忆更少,除了最后在教室外头看到他和林笙亲吻的那一幕,我就再也记不起别的。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下了厚厚的雪。我心中有愧,在寒假里去找过冉青庄,印象里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家里人去楼空。  但也不对。如果在告发了他和林笙后我没再见过他,那重遇他的那天,脑海里闪过的那句“我不想再见到你,季柠”,又是他在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说出的呢?  别人生个病是悲情剧,到我这,好家伙,成悬疑剧了。  “老师,你不吃吗?今天的小饼干是我最喜欢吃的。”金元宝晃动着双腿,递给我一块菱角形的饼干。  饼干外面裹着层薄薄的巧克力,点缀着一些银色的糖珠,是一块签语饼干。  我接过饼干,轻轻将它咬开,里头果然藏着一张纸条。  “老师,你的那张写着什么?”小少爷眨着好奇的小眼睛,双手撑在桌子上,往前倾向我。  我将纸条翻转,面向他,道:“你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对方原本兴奋的表情立马垮下来,显得有些无趣。他坐回椅子里,一片片捡拾起被自己捏碎的签语饼干塞进嘴里。  “这张我已经有了。”他两腮吃得鼓鼓囊囊的,道,“我有好久都没抽到新的纸条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不喜欢这个小饼干了。”  小少爷完全是把这当抽卡游戏了啊。不过,我挺能理解他的。  将纸条放到桌面上,看着上头的箴言,我想起以前有一阵我妈钻营副业,天天晚上出去摆摊卖小吃,客人买够一定金额,就会送他们一块签语饼。  虽然是不值钱的小东西,但因为有趣,有时就算金额没够,客人也会主动问她要。  那会儿家里一箱箱的签语饼,每天上学我都会拿上两块,也不是喜欢吃,就是享受拆小纸条的乐趣。  高中三年,压力几乎是呈阶梯式增长的,家庭压力,学业压力,以及无形的各种压力,把我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高三时,压力到达巅峰,细的记不清了,就记得特别冷,也特别的苦。所有的景色似乎都覆着霜雪,所有食物,入口唯有苦涩。还好有这小饼干,靠着千篇一律的赞美与心灵鸡汤,让我产生一种罗森塔尔效应,受到莫大的鼓舞与支撑。  每天一块签语饼,每天一个小祝福。只有在拆纸条的时候,我的心才是平静的,是明朗的。  课程结束,冯管家照理是要将我送到大门口的,但今天不知怎么地,带着我一路往更深的方向走去,离大门越来越远。  眼看周围景色陌生起来,我有些忐忑地叫住了前方领路的冯管家。  对方回过头,半躬着身,仍是示意我向前走,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夫人在前面等您。”  夫人?金夫人?  方才不清楚目的我还只是有些忐忑,现在清楚了目的,就更忐忑了。  金夫人找我做什么?我只在当初生日宴的时候远远见过一回金夫人,当时没什么想法,就觉得对方风采过人,看起来很年轻。来岛上后,金辰屿见了许多回,金先生和夫人还没见过。  难道是大半个月过去了,突然就想起来要见一见小儿子的大提琴老师?  还是说,小少爷不小心说漏了嘴,惹得金夫人怀疑,所以要亲自找我过去问话?  短短一段路,我思绪万千,想到了若干种可能,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自己惨烈的死亡。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万千种想法暂且退避,打量着眼前纯中式木质结构的佛堂,我内心只余震撼。  这佛堂在别的任何地方,我或许都不会这样反应。但我上一刻还身处西洋钟、水晶灯、圣经故事天花板的环境,下一刻就跨入一座满是红木雕刻,供奉着菩萨金身的佛堂,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的。  佛堂燃着清香,金夫人跪在蒲团上,手中不住拨动一串细长的玛瑙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冯管家安静立在她身后,并未出声提醒。我也就只能跟着呆立在后头,不敢出声。  过了可能有五六分钟,金夫人终于停了念诵,朝一旁抬起胳膊。  冯管家立马上前搀扶,让对方借着自己的力从蒲团上起身。  “让你久等了。”金夫人一如初见时,高雅又美丽,穿得却不如生日宴那晚奢华,一身灰色的麻布衣,看着非常朴素。  “哪里。是我让夫人久等了,不知道您要见我,课程结束后我和元宝小少爷还用了点心。”我讪讪道。  “那点心总还是要吃的。”金夫人笑着招呼我来到窗边的太师椅前,让我将大提琴放到一旁。  我小心将琴靠在墙角,坐下后,金夫人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紫砂壶里倒出来的,茶汤橙亮,喝着也香,就是不知道叫什么。  “这是金骏眉。”金夫人道。  我将茶杯放回去,词句贫乏地赞了一句:“很好喝。”  金夫人笑起来:“家里就我一个爱喝茶,他们不是爱喝咖啡就是喜欢洋酒,今天总算给我找到知音了。” 第19章 陈桥单手扶着腰,凑到我身边道:“柠哥,你别生气,幺哥刚刚一定是看到我过来了,知道我会接住你才没跟那女人计较。他故意那么说的,显得你很不重要,就是怕那女人以后针对你。”  冉青庄走到近前,他一大段话也正好说完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搜肠刮肚地想词安慰我,我已经很清楚自己在冉青庄面前的定位。在场这几人里,如果硬要说谁是狗,那只能是我。我才是那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将琴重新背到肩上,我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都懂。  “伤得怎么样?”冉青庄过来第一句便是询问陈桥状况。  “小意思!”陈桥仗义地拍拍自己胸膛道,“幺哥你放心,有我在,必定不会让柠哥有事。”  冉青庄伸手揉了两把他的脑袋,对一旁静立的冯管家道:“我送他们回去,大公子问起来,就说我很快回来。”  陈桥受了腰伤,车是不能开了,我又没驾照,便只能冉青庄代劳。  坐到车上,我依旧是副驾驶的位置,陈桥坐在后排。  冉青庄专心开车,没有多言区可岚的事,陈桥却闲不住,车子开了多久就说了多久,似乎要将对区可岚的不满在这小小车厢内发泄透彻。  我才知道原来这区可岚的身世并不简单。她根本不是区华的外甥女,而是区华与金斐盛早年苟且生下的私生女。区华这么多年也只是金斐盛身旁一介红颜知己,便是因为当年金辰屿的生母得知区华与自己几乎同时怀孕,悲愤以极,又清楚自己体弱难寿,就要金斐盛发誓,在她去后决不让区华代替她的位置。  金斐盛虽多情,但好歹守信,立誓之后这么多年,果然是没让区华进门,甚至也没认自个儿的闺女。  怪不得区可岚那样语气和金辰屿讲话,原来是仗着自己身上同样留着金家的血脉。  也怪不得,冉青庄都要忍她三分。  “柠哥你放心,虽然那疯婆娘一直对我幺哥有意思,但我幺哥完全不动心的。以前我还觉得奇怪,觉得幺哥可真酷,现在我懂了,幺哥不是酷,幺哥只是喜欢男的。”想了想,觉得有歧义,陈桥又补上一句,“他也不是所有男的都喜欢,他就喜欢你。”  这小孩都不知道是不是漫画小说看多了,怎么自己这么能瞎想?如果说我这头是悬疑剧,他那头就是妥妥言情剧了。  “嗯,我很放心。”看了眼身旁并不参与对话的冉青庄,我轻声道。  车里安静了大概十秒,谁也没说话。阳光透过树叶,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我以为陈桥终于说累了要休息的时候,他又开口了:“幺哥,区小姐不是一直在国外打理生意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话明确在问冉青庄,他没法再沉默。  “听说金先生要金盆洗手,将产业全部交给大公子,坐不住了吧。”  “金先生要金盆洗手了?!”陈桥一下子凑到前排,不小心触到伤口,疼得五官扭曲,“哎呦,那以后合联集团就是大公子说了算呗?华姐那边能服气吗?”  “服气就不会让区可岚回来了。”  陈桥咋舌:“他们这是要谋朝篡位,改立女帝啊……”  我听的眼尾直跳,这也是胆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真的没事吗?”我回头问他。  陈桥拍了拍自己的腰腹,尚显青涩的面容绽出抹灿笑道:“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回到红楼,虽然陈桥说没关系,可以自己上楼,我和冉青庄还是不放心,两人一同将他送回了宿舍。  他那间屋住了四个人,有一个正好在,是个脸上满是雀斑,看着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见到冉青庄非常紧张,一个劲鞠躬,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陈桥介绍对方叫“麻薯”。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我真想问一句冉青庄,他们集团是不是在取外号上也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每一批次有一个主题,到陈桥正好是“食物”辈的。  嘱咐完麻薯好好照顾陈桥,我和冉青庄也一道离开了。  冉青庄还要回去,要下楼,我则是上楼,跟他不是一部电梯。上行电梯来了之后,我就先上去了。  “那我走了。”与冉青庄说完,我跨进电梯。  “季柠……”身后传来低沉男声。  我回过身,冉青庄眼眸深邃幽沉,平静地道:“无论你今天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需要。”  电梯门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缓缓合拢,留我呆立在电梯内,反复回味他的话。  今天说的话?哪一些?  我今天就早上和他说了些话,然后就是方才。思来想去,也只有在区可岚面前说的那两句话最有可能。  区可岚问我喜不喜欢冉青庄,愿不愿意为他死,我给了肯定的答案,而冉青庄这会儿告诉我,他都不需要。  他不需要我为他死,也不需要我喜欢他。  怎么说呢……  我今天的话,只能说半真半假。我确实可以为他死,但要说喜欢,那真的没有。  如果冉青庄的重点是后者,在担心我假戏真做,可以放一万个心。  我都快死的人,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况且,我也不喜欢男人。第21章 别浪费  区可岚回岛之后,冉青庄反倒不怎么在岛上了。陈桥说他是为了躲区可岚,我觉得倒不一定,也可能是在躲我。  日子平静了几天,我也逐渐习惯在监控下安然入眠。这天傍晚陈桥却突然来接我,说冉青庄打来电话,让我们去崇海。  这事来得急,透着古怪,我自然要问清楚。但陈桥也一知半解,只说似乎是孔檀做东,要为上次绑了我的事赔礼道歉。  孔檀这么针对冉青庄,必然不可能是自己想通了要低头赔罪,我想了想,觉得只可能是金斐盛发话了。毕竟像他们这样的社团组织,靠的就是稳固的“家族”关系,两人以后还要帮着金辰屿做事,表面的和气总要顾及。  而两人碍着老大的面子,就算内里再作呕,也会乖乖走完“和好”的全套流程。  海浪平稳,一帆风顺。待我与陈桥到崇海码头时,天已微微暗下,一下船,便见到冉青庄的那辆深蓝suv停在路边。  除了冉青庄,车上还坐了两个小弟,一个皮肤黝黑,一个打了唇钉,见了我,齐齐喊“嫂子”。  我已经懒得纠正他们,冲他们点了点头,在副驾驶坐好。  “去哪儿啊?”陈桥一上车便和两个小弟聊起来。  “去星联会所,大部队已经在那儿了,我们是特地出来接嫂子的。”  “卤蛋准是没安好心,我看他那眼神就透着阴损,不知道要使什么坏招呢。”  “操,鸿门宴老子也不怕,大不了抄起酒瓶干他娘的,看谁先死!”  “就是,干他娘的!”  三人义愤填膺,越说越是激动,冉青庄只是安静开车,等到了红灯,停下车后,便淡淡开口,一盆冰水将后排正要雄起的小火苗浇灭。  “这局明面上是孔檀攒的,再往上,却是金先生和大公子的意思。谁敢在今天动手,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出岔子。”  三人一下噤声,跟幼稚园被老师训话的小朋友一样,前一刻还是混世小霸王,后一刻已经是全世界最乖的宝宝。  冉青庄的话也间接证实了我的猜想,今天这局果然就是做样子给金家父子看的,严格点说,是做给金斐盛看的。  照理说应该不会有纰漏,无论孔檀还是冉青庄都不可能在今天发难,但我仍是觉得心荡得慌,总有不好的预感。  冉青庄这辆车,档位后有两个杯槽,本来是用来放饮料的,这会儿却一边塞了包烟,另一边塞了个打火机。  打火机是最廉价的塑料打火机,蓝色的,外壳上还印着某某火锅店的小广告,一看就是吃完饭随手拿的……  我打开副驾驶前的储物箱,发现我那黄铜劳斯莱斯,男人的梦中情机不见了,只剩一个干瘪的烟盒。  “找什么呢?”红灯还没跳禄,冉青庄见我一顿翻找,蹙眉问道。  收回翻找的手,我将储物箱合上,状似不经意地道:“这里面,上次我看到有个打火机……怎么没了?”  “打火机?我这车经常借给别人,大概是被谁拿走了吧。”  拿走了?  我那么大个打火机,说没就没了?  “柠哥你要打火机吗?这不是有吗?”陈桥凑过来,将杯槽里的塑料打火机递给我,“你不抽烟不知道,打火机这种东西真的消失的特别快,一不注意就没了,再一不注意,家里就堆了好多。”  “我……之前不太抽,现在也开始学着抽了。”我怅然若失地接过陈桥给我的打火机,又从杯槽里抽出支烟,别扭地夹在指间,进退两难。  现在再说我那个打火机是特意买来给冉青庄用的,不免也太尴尬了些。  车辆开始缓缓前进,我暗叹口气,在后头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低头将烟点燃。  第一口就呛住了。辛辣的烟窜进肺腑,刺激着气道,咳得我停不下来。  “嫂子没事吧?”  “车上有没有水?喝点水。”  “没有啊,要不我下去买?”  在陈桥等人的七嘴八舌中,身旁车窗缓缓降下,新鲜的风涌入。  “不会抽就别抽。”冉青庄冷声道,“浪费我的烟。”  微凉的晚风吹散了车里的烟味,新鲜的空气抚平喉头的不适,几乎是立刻我就停止了剧烈的咳嗽。  指关节拭去眼角咳出的泪花,我转着手里的烟,觉得冉青庄说得对,人不能总是没有自知之明。  我总觉得我可以给冉青庄他需要的,其实并不然。他不需要,戒指,打火机,还有我所有单方面的给予,这些他都不需要。  于我是付出,于他……不过负担。  “给。”将烟递到冉青庄唇边,我说,“别浪费。”  可能有那么四五秒,冉青庄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沉默着,压抑着,而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打算收手时,他忽地凑上来,将我手中的烟咬走了。  指尖不可避免地被他的双唇碰到,鲜明的触感传递到大脑,柔软的,干燥的,带着潮热的气息。  “欸我去,这狗粮够味!”  “操,大意了。我刚还在想幺哥怎么这么小气,差点把自个儿烟掏出来给嫂子。”  “都学着点!”  我笑了笑,靠回椅背。微风拂过面颊,淡淡烟味在车厢里漫开,比我吸进去那口要柔和许多,闻久了竟然还有几分好闻。  开了大概半小时,冉青庄停下来,目的地到了。  兴许是常客,一进到会所里边,下到门童上到经理对冉青庄具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幺哥”地叫着。  经理亲自领我们到了包厢门前,由两名服务员一人一边推开了门。  据经理说,这是他们会所最大的一间包厢,听时没有概念,现在亲眼看到,才发现果然很大。不包括外面露台,可能有一百多平,就跟个小型酒吧似的,有吧台有卡座,台上还有钢管表演。灯光虽然略有些昏暗,但好在背景音并不嘈杂,不需要用吼的说话。 第21章 小黑呜呜叫着,动了动,但仍然谨慎地不肯出来。狸花猫走到它面前,轻轻地叫了两声,仿佛在向它解释我们的身份。  冉青庄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将手收回。  过了片刻,小黑将自己挪了出来。  用“挪”这个字眼,是因为小黑的的确确是靠着两条前爪支撑,将自己从窝里挪出来的。  任谁看到它的模样都要倒吸一口凉气,那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两条后腿无力地拖在身后,肠子一样的东西脱出肛门露在外头,原本灵动圆黑的眼睛变得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人戳瞎了。  场面太过血腥,我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简直不敢置信有人会这样残忍地对待小黑。  冉青庄颤抖着手,想要抱起它,可无论碰到哪里,小黑都会发出痛苦的哀叫。  “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他们会救你的……”冉青庄不断轻声安抚着它,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它从地上包裹起来。  只是两天,小黑就像是瘦了好多,小小一团缩在冉青庄怀里,看上去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冉青庄抱着小黑就往巷子外面跑,我刚要跟上,想起小梨花似乎也受了伤,便回身一把抄起小猫,抱着追了上去。  离暗巷最近的宠物医院也要七八百米,冉青庄一路狂奔,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前方。我背着琴,手里还抱着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医院时差点没跪地上。  小猫左前肢骨折,一只眼睛有些红肿,但所幸性命无碍。小黑的伤势却要严重得多,医生抱着进诊室查看了会儿,便出来朝我们摇了摇头,说抢救的意义不大。  小黑的眼睛是叫人用利器戳瞎的,肠子则是被人肛门里塞了鞭炮炸出来的,医生还在它体内找到了鞭炮的残留物。  医生建议给小黑安乐死,说如果不这样,它可能还要痛上好几个小时才会迎来死亡。  两天前它还是只快乐地摇着尾巴,整天跟着好朋友骗吃骗喝的小拖把狗。而现在,它只能虚弱地躺在医院的诊台上,痛苦地等死。  它努力的想要生存,这个世界却好像并不打算给它机会。  冉青庄像座雕像般静立在那儿,似乎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我有些担忧地轻轻拉扯他的袖子,他闭了闭眼,好半会儿才轻轻点头,接受了医生的提议。  我们被允许进到诊室里,见小黑最后一面。护士也抱着小猫来到诊台边,向小黑告别。  两只小家伙彼此间好像都有感应,小猫将脸挨到小黑嘴边,轻柔地用鼻子拱了拱它。好像在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小黑狗虚弱地伸出舌头,最后一次舔了舔小猫的脸,随后便躺在那里没了动静,只能通过皮毛微弱的起伏判断它还有气息。  医生拿着注射器走来,里面已经注满药水。  将注射器对接上留置针,医生道:“你们准备好了,我就推了。推下去之后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我去看冉青庄,由他做决定。  冉青庄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黑卷曲脏污的被毛,接着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缓缓吐出两个字:“推吧。”  药水顺着针管注入小黑的身体,只是几秒,皮毛的起伏消失了,小黑死了。  护士怀里的小猫突然挣扎着跃到了诊台上,看了看小黑,抬头朝冉青庄长长喵了一声。  并非寻常猫咪柔软的叫声,而是带着不解,带着不满。  它不明白,为什么小狗的气息消失了。  “它死了。”冉青庄告诉它。  小猫坐在小黑身边,不再叫唤,不知是不是理解了冉青庄的意思,开始低头舔舐小黑背上的卷毛,像在替它做最后的清理。  干干净净可可爱爱的来,也要干干净净可可爱爱的走。  最后我和冉青庄找了块空地把小黑给埋了,埋好后冉青庄就让我回家去。我问他小猫以后怎么办?他想了想,说等小猫好了,会把它带回家。  “昨天奶奶说,我可以收养它们了。”  心间一紧,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叹一句天意弄人。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充满不必要的戏剧化,以及堆叠的厄运。  我爸那件事上如此,冉青庄这件事上同样。  我以为这事就到这里了,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虐杀小黑的是谁,而就算知道了,拿对方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几天以后,事情又出现新的变化。  学校里开始流传一段虐狗视频。拍摄者绑住小狗的四肢和嘴,用着令人发指的残忍手段依次戳伤小狗的两只眼睛,又将一个个小炮仗塞进小狗肛门,随后点燃。  视频只有三分钟,全程充斥着狗的惨叫以及施虐者的狂笑。期间有只小猫冲过来,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能看出施虐者不止一个人,但因为视频经过了加速,并不能从声音上分辨他们的年纪和性别。  这样的视频或许会在网上流传,会在社会上流传,可为什么会在一群高中生间流传开?  因为视频里的小狗是小黑,也因为在视频的最后,画面中只出现了零点几秒的校服一角,属于南职。  宏高与南职是世仇,这在我入学前便已是定局。  两校学生多有摩擦,也是每届都会有的事。无视仇怨成为情侣和朋友的不是没有,但总要受点白眼。  如果说之前两所学校只是互看不顺眼,那到高三这年,就有了点势同水火的调调,而这个调调的发起人,就是冉青庄。  既然不知道垃圾是谁,那就整个学校划入垃圾的范围。两所学校火药味逐渐加重,一触即发。  老师不止一次地找冉青庄谈话,让他不要惹事,他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依旧我行我素。  然后我就认识了兆丰。  我不太记得为什么会突然成了他的补课老师,但从某一天起,放学后他就会来学校找我,偷偷地翻进学校,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坐在冉青庄曾经坐过的位置,勤学好问却要胜过冉青庄百倍。  那时候他就爱染头发,但没有现在高调,染的是亚麻色。  兆丰比我小一岁,也算是南职的风云人物,在他们那个年级很说得上话。  宏高对南职是避而远之,南职却不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并不把宏高的敌意放在眼里。  两所学校在必经路段上有所重叠,有时候兆丰遇见我,远远就会跑上来与我打招呼。久了冉青庄那边也听到风声,来找我算账。  他寒着脸将我叫出教室,又拉着我进厕所,反锁了门,问我和兆丰是怎么回事。  “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你和那种垃圾做朋友?”冉青庄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他的用词多少让我有些不适,兆丰很用功,一直想考个好点的专科学校,不是他口中的垃圾废物。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向他解释,冉青庄却像个独裁的暴君,听不进任何谏言。  “和他断绝来往。”他命令道,完全不给我第二个选择。  我震惊于他的专制,畏惧于他蛮横的态度,但总觉得他不至于对我动手,还是大着胆子拒绝了。  “不要。”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拳风擦着我袭向身后厕所隔板,发出一声巨响。  我微微睁大眼,呼吸都有一瞬的凝滞。  “我再说一遍,和他断绝来往。”冉青庄沉声道。  这不是打商量的态度,他完全是想用暴力镇压我。  我眼睫轻颤,咽了口唾沫,问他:“如果我不呢?你没有权利限制我和谁交朋友。”  他收回拳头,用一种仿佛不认识我的眼神打量我。  “你不?”他腔调古怪地吐出两个音节,漆黑的眼中一片冷凝。  我瑟缩了下,双唇嗫嚅着,总觉得那拳头再落下,就不是打在身后的板子上了。  “你听我说,他其实……”  “谁把厕所门锁了?快点开门!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别人还要用呢!”  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打断了我要说的话,冉青庄扫了眼门的方向,再与我对视片刻,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一见是他便立即噤声,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不是上厕所吗?去啊。”冉青庄将门拉得更开。  那人慌慌张张进来,见到我,眼里闪过丝惊讶,但脚下步伐半分不停,逃也似钻进离门最近的一间隔间,下一秒就将门锁死了。简直像背后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在追赶。  此时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再交谈,冉青庄最后又看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我心里有这样的预感,但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  战战兢兢度过一周,我尽量躲着冉青庄,就怕和他再起冲突。  兆丰一如既往放学后会来学校偷偷找我,我也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补习,但他说他是住校的,要是不介意,倒也可以去他们宿舍,只是人很多,气味也不怎么好闻。  我想了想,只得作罢。安静,敞亮,还近,的确没有比我们学校更好的补课地点了。  然后,我们就被冉青庄发现了。  我不知道他在门外看了多久,但当他一脚把教室门踹开的时候,我和兆丰都吓得半死。  兆丰抓起自己书包就想跑,跃过一排桌椅才发现后门被废弃的旧讲台堵得死死的。  冉青庄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雄狮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里出现别的雄性,发现了,就攻击。  糟糕了。  我站起身,挡在他和兆丰之间,明明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面对他却很心虚。  “你们在做什么?”他双手插在裤兜里,门神一样立在教室门口,视线从兆丰身上缓慢移到我身上。  我一激灵:“补课。”  “补课?”冉青庄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是明显不信的神色,“南职的垃圾找你补课,你就给他补了?”  兆丰一看不是老师,也没在怕了:“喂,别以为我怕你啊!”他撩起袖子,一副随时奉陪的模样。  “我知道你,南职的小混混头子。”冉青庄欣然应战,将手从口袋里抽出,也开始撸袖子。  “朋友多就是混混头子吗?那你不是也差不多?”兆丰将书包丢到一边,嘴上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是南职的小混混,你就是宏高的小混混。”  这句话简直是踩了冉青庄的雷区,他面色一变,作势就要上前。  年级主任为了震慑冉青庄此前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再打架,就要把他开除。  我马上拦在他身前,不让他靠近兆丰半步:“你别冲动。这会儿打架会引来保安的,要是陈主任知道了又要叫你奶奶过来,你……你忍心看她为你担心吗?”  冉青庄阴沉着脸,并没有就此罢休:“让开。”  兆丰还在那儿挑衅:“季柠你让开,我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第23章 这话真是比什么威力都大,紧了紧握着杯子的手,我主动夺过孔檀手里的酒瓶,给自己重新满上。  “蛇哥见谅,刚是我不对。”酒杯与酒杯碰撞发出轻响,酒液泼溅出来,淋了满手,“以后好好相处。”  孔檀满脸“早该如此”的表情,缓缓又将第二杯饮尽。  接着便是换个由头,换种说法的第三、第四杯,到第五杯时,我已经喝麻了,机械性地举起酒杯就要再灌,胳膊忽然被横伸过来的一只手掌拉住。  冉青庄从我手里取过酒杯,二话不说仰头喝了,随后将杯子里的球冰泼到一边,空杯子伸向孔檀,道:“剩下的我替他喝了。”  此时的酒瓶里,还剩下一半多的酒。  孔檀嘴角一抽,兴许是为了保证公平,也倒掉了自己那块冰。  可能换了人乐趣大减,也可能怕越喝越上火,到时候不好收场,又喝了两杯,孔檀便没再找名目灌酒,与冉青庄重新坐下说话。  我在冉青庄替我喝掉那杯酒后就倒在了座位上,被两座山夹着好一番嘘寒问暖,一个水果喂到嘴边,一个拿手给我扇风,服务地很到位。  我晕晕乎乎,处于一种仍可清晰思考,但无法控制思维走向和身体言行的醉酒状态。  “吃个草莓吧,吃点东西下去会好受点。”  “哥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很热?要不要我帮你把衬衫扣子解开?”  我感觉有人在解我的扣子,努力撑开眼皮,发现是高山1号。  按住他的手,我想推开他,但苦于身体无力,不听指挥,不像拒绝,反倒好似欲拒还迎。  “等……”我大着舌头,说话含糊。  “疼?哪里疼?”  那手贴着我脖颈,抚摸我的肌肤。  我皱起眉,觉得很不舒服,有点想吐。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看到冉青庄坐在那里,就想叫他带我离开。  跌跌撞撞起身,我朝他走去,结果一不小心左右脚互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耳边响起男人的闷哼,鼻间全是烟味。我跌得结结实实,膝盖磕在沙发上,手指攀扯着冉青庄胳膊,耳朵贴在他胸口。  我迷茫地抬起头,见冉青庄蹙着眉,似乎对我的行为颇有微词。  又不是我自己想摔跤,凶什么……  我垂下眼,撑着手往上爬了一些,想起开,后腰却忽地一重,被冉青庄箍着压了回去。  我一屁股坐回去,臀部贴着大腿,膝盖分在他身体两侧。  “呆着吧。”他说。  我眨了下眼,身体自然前倾,额头一下落在冉青庄肩膀,脑子都快要不会转了。除了简单命令,已经无法处理更复杂的指令。  “季老师看不出,还挺会撒娇。”  孔檀好像个苍蝇啊,烦人……不想听到他说话。  我更加依偎向冉青庄,将脸埋进他颈窝,侧着脸,滚烫的呼吸全都打在他脖子上。  有那么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他脖子上的筋都绷紧了,过了会儿又松下来,泛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真是苦了他了,要这样违心地与我假装亲热,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他现在估计已经狠狠推开我了。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冉青庄说完,四周却没有动静,他声音陡然变冷,“怎么?我叫不动你们吗?”  “没有没有,我们走我们走。”  “那我们走了,您玩得开心。”  身边陆续有人起身,像是走了不少。  “看来还是季老师最得你中意。”孔檀笑道,“最近有批新货,你要不要给他试试?我用过一次,很好用,对方会扭得很厉害,爽度翻倍,也不会有副作用。试用装,两颗给你。”  有什么东西轻轻砸在我肩上,又掉到沙发上。  腰间的手猛地收紧,我看向身旁,黑色皮沙发上静静躺着一只塑料密封袋,里头装着两粒粉色的药丸。第24章 致命的新娘  我好奇地伸手,想去拿那包药,半途却被冉青庄捷足先登。  那只手从我面前晃过,略有些畸形的小指格外显眼。  一定很疼……  我直起身,也不去管孔檀的视线,扯住冉青庄袖子一点点将那只手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住,随后又窝了回去。  孔檀的笑声似乎更大了,但越发蒸腾的醉意让我无心分辨他的话。  之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  “这批……几时……来的?大公子……信任……告诉我。”  “你还……年轻……有机会……”  “呵……”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我扶了起来。我不满地嘟哝一声,更紧地环抱住怀里的胳膊,不愿意离开让人安心的体温。  “走……走开!”我甩开那些纠缠着我的手。  “哎呦!”对方痛叫一声,“幺哥,怎么办?柠哥不让碰啊。”  怀里被我牢牢抱住的胳膊挣了挣,没挣开,轻啧一声,道:“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不远。”  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到了酒店,被冉青庄放到床上。但因为他一直被我抓着手,我倒下时便顺带将他也带着一同倒下。  他急急撑在我上方,底底骂了句,抬眼对上我的视线,一怔,像是没想到我这就醒了。  “放手。”他说。  我置若罔闻,将他的手拿到眼前,抻开五指,细细抚摸那节变形的小指。骨节的地方比另几根手指都要粗大,应该是愈合的时候没有长好,摸起来也硬硬的,不像正常灵活的关节。  “疼吗?”问完了,我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不疼?一定特别特别疼吧?我给你吹吹……”  我噘着嘴,朝那截小指轻轻吹了两口气。  小指轻轻颤动了下,接着五指收紧,冉青庄强硬地抽开手,扯过一边被子将我盖住,严严实实,连头也没露。  “乱发什么疯。”他留下一句就没再管我。  我在黑暗里待了会儿,觉得实在气闷,只得扯下被子露出鼻子呼吸。  冉青庄坐在床脚,低着头摆弄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房内灯光昏暗,屏幕萤蓝的光映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显得他侧脸尤为冷峻。  我一直一直看着他,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他。  过了几分钟,他可能被我看烦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换了个方向,用背对着我。  哦,现在只是看看也不行了吗?  我将被子又扯下来一点,小声道:“……小猫怎么样了?”  冉青庄的背影动也不动,好像压根没听到我说话。  “就是那只狸花猫,它后来……后来伤好了吗?”  冉青庄还是没有动,要不是能看到他手臂小幅度地在动,我都要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你给它取名字了吗?它叫什么?”  “你有给它拍过照片吗?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看看?”  “它还活着吗?”  冉青庄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忍耐。  “没照片,不知道有没有活着。它不喜欢被人关着,领回家后逃了好几次,也不肯吃东西。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我去找它,它只是远远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竟然是这样的。看来比起温饱无忧,它更想要无拘无束。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小猫咪心里想着什么。但其实也正常,人心都不一定能参透,更何况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呢。  “它不愿意被人驯养……”我说话特别吃力,好像舌头根本不受控制,要很费力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说不定它还活着,听说猫……最,最长可以活二十多年呢。”  小梨花十岁都不到,还只是个中年猫,感觉可以再浪个几年。  等我快不行了,我就回老家,去以前的学校看一看,逛一逛那些小巷,那些街道。希望到时候,能看到它趴在学校的草丛里,一如当年那样,懒洋洋的晒太阳。  “也许吧。”冉青庄沉默半晌,低声道。  酒意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清醒了片刻,我又感觉困倦。眼皮支撑不住,一点点落下,我强撑着,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冉青庄不知为何看着格外孤独的背影。  第二天我独自在酒店大床上醒来,房间里已经不见冉青庄,但是按照另一边床凌乱的程度,他昨晚应该也是有睡在这儿的。  宿醉让我有些头疼,我扶着额起身,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自己糟糕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一时也分不清是酒精造成的,还是脑子里的肿瘤造成的。  我不会连五个月都活不到吧?  这脸色,简直有种马上就要去世的既视感。  昨夜的烟酒味加上不小心蹭上的香水味,发酵一夜,混合成了一种难言的恶心味道。我嫌弃蹙眉,脱掉衬衫,进淋浴房仔仔细细将全身上下都洗了遍。  然而身上洗干净了,衣服却只有一套。我只能朝空气中用力抖了抖自己衣服,将上面气味尽量抖去一些,忍着不适重新穿上。  再看镜子里,可能是洗了澡精神回来的关系,脸色也没那么差了。  检查手机,发现陈桥给我发了信息,说冉青庄有事先走一步,要我醒了联系他一道回岛上。  我打电话给他,他正好与其他人在酒店餐厅吃饭,我就也找过去吃了一些。  “昨天大家都喝得有点多,有几个还发了酒疯,幺哥怕这么晚坐船回去有风险,就让我们在会所楼上开了几间房一起住。”陈桥熟练地冲好一杯醒酒汤推到我手边,“柠哥,你喝这个,我们喝了这个都觉得好多了。”  我谢过他,将那杯味道上头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瞬间感觉人都清醒了一些。  “昨晚我没发酒疯吧?”我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摔到了冉青庄身上,然后……然后就到酒店了,问了冉青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问他小猫怎么样了,问他有没有给小猫拍照片,还问他……疼不疼。  我问他疼不疼,还给他吹伤口……  我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受到的巨大冲击。  下次谁再灌我酒,我可要吐他身上了。  “没有没有,柠哥你没发酒疯,就是……嘿嘿,就是一直黏在幺哥身上,谁动你你就打谁,还说幺哥是你的,谁都不能抢。”陈桥笑道。 第25章 冉青庄不再说话,在我面前站了半晌,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  听到开门声的一瞬间我抬起头,只来得及目睹他的一角衣摆自逐渐合拢的门缝间消失。  我长长叹一口气,也睡不着了,就坐在床沿发呆。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外头总算来人领我去见坂本。  也不知城堡内本来就有一间东洋风的卧室,还是金家为了讨好坂本特意重新搞了装修。女佣带我进到的房间,竟然是间铺着榻榻米的和室。  室内只有一张黑漆矮几,几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械和颜料。坂本换上一袭黑色和服,衬得瘦削的脸庞越发严肃冷酷,波波头女孩则仍是常服打扮,站在他右侧靠后的位置。  令我意外的是,冉青庄也在场。  他立在坂本面前,和对方小声交谈着,不住点头应是。听到动静,短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转回目光,继续和坂本沟通。  “去吧。”坂本见我来了,冲冉青庄一抬下巴,指了个方向。  冉青庄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走过,在黑几旁坐下,一条腿屈起膝盖,一条腿随意地弯曲横放,颇有大马金刀的气势。  “很高兴你肯做我的画布,承载我美丽的作品。一旦落针我就不会停下,所以要辛苦你忍耐十个小时左右。”坂本来到我面前,伸手解我的睡袍带子。  我下意识地拽住,看了眼背对着我的冉青庄,最后一点点松开了手。  我好像一块待下锅的五花肉啊……  睡袍堆到肘间,我稍稍挡了下自己的下半身,坂本观察着我的皮肤,满意地点头,让我转个身。  我听话地转身,露出自己的背。冰冷的指腹毫无预兆地落到我的肌肤上,如同一道惊雷,让我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哆嗦。  “美,太美了,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遇到你这样完美无瑕的皮了。”坂本兴奋地朝一旁女孩高声喊道,“纱希,快把我的画拿出来。”  波波头女孩走到一扇移门前,轻轻拉开,显出里头的一个巨大的金属保险箱。按下密码,保险箱顺利打开,她取出一支长筒,拔开盖子,倒出一卷什么便又将长筒塞了回去。  “好了,你去那里跪好,把背露给我就行。”坂本指的方向正是冉青庄所在的位置。  我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动。  “我需要一个固定住你的支撑,免得你到最后乱动,金公子推荐了冉,说他可以让你安心。”坂本从女孩手里接过那卷画纸,小心翼翼展开,眼里皆是痴迷,“如果你不满意,不喜欢男的,我可以让纱希代劳。”  冉青庄闻言看过来。  我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就他,我喜欢男的,男的就很好。”第26章 这就是他会做的事啊  我与冉青庄面对面一跪一坐,起初的时候,坂本只是让我将额头抵在冉青庄肩上来稳定身体,疼痛感并不强烈,最多只是像蚂蚁在背上爬。  但三个小时一过,到了上色阶段,不适感便慢慢浮现出来。  这种不适来自于长久维持一个姿势,体力的流失,以及不断被刺破皮肤填充颜色,痛感的堆叠。  我开始难以自控地颤抖,抖到坂本不得不暂停下来,要求冉青庄换一个姿势固定住我。  “可以喝一些葡萄糖补充体力。”在旁充当助手的纱希趁此递上杯子。  我向她道谢,接过玻璃杯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跟得了帕金森一样,根本握不住。  眼看里面的液体要洒出来,一只骨节鲜明的手伸过来,将那只杯子接了过去,下一秒又递到我唇边。  我一愣,看向冉青庄,他视线落在杯子上,并不与我相交。  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葡萄糖,还没能喘口气,坂本便催促着要求马上继续。  为了更好的固定,坂本让我跨坐在冉青庄身上,胸膛贴着胸膛,下巴搁在他肩头,手臂则穿过腋下环抱住对方。  我要是树袋熊,冉青庄只是棵树,这姿势一点问题都没有。若是情侣,也属正常。偏偏我俩都是同性,又非情侣,关系甚至连朋友都勉强,这姿势就有些过于突然的亲密。  虽然之前醉酒我也坐过他身上,但那时是真醉了,人迷糊,羞耻心便跟着遭到麻痹。如今别说酒,麻药都没,脑子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要坦然就很难。  “这幅手稿我已经准备了三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皮。污浊的人根本不配承载我的作品,他们的身体被尼古丁、酒精和各种欲望侵蚀,皮肤粗糙灰暗,身材变形,气质也是低俗不堪。”伴随机械轻鸣,坂本再次落针,“那天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年轻,苍白,优雅,你就是为我而生的画布。”  可能是坂本的语气实在太过狂热变态,叫冉青庄生出反感,他背上的肌肉连着肩膀脖颈齐齐收紧,好似一只受到了威胁,弓着背,呲着牙的豹子,已经随时随地做好攻击的准备。  我怕他真的跳起来给坂本一拳,连忙扯住他背部的衣料,五指收紧。  不知是不是这一点微小的力起了作用,那之后他很快放松了身上肌肉,不再硬邦邦的。  此后每隔两小时,坂本都会允许我休息几分钟,补充些葡萄糖,而冉青庄也能活动下手脚。  到第五个小时,手心开始出汗,十指难耐地抓握着冉青庄的衣服,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一开始犹如蚂蚁爬过肌肤的刺痒感,渐渐变为一种被成百上千只蚂蚁撕咬啃噬,实打实的疼痛。  更要命的是,周围太安静了,耳边除了纹身针发出的动静再没有别的声音,想分心都做不到。  “坂本……坂本先生,我可以说话吗?”  我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冉青庄肩上,因为忍痛,呼吸带喘,说话都不利索。  “你想说什么?”坂本问。  “我能喝点酒吗?”  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相当于另一种意义上的麻醉。最好给我一瓶五十度的,我对嘴喝个两大口,立马昏迷一觉到天明,管他要纹多久。  “不可以。”坂本毫不犹豫浇灭我的希望,表示酒精会加快血液循环,增加纹身难度,对伤口恢复也不利,所以不仅现在不能喝,今后一个月都是不能碰的,“还有烟,辣椒,性……所有会让你感觉到热的,刺激的,都不行。”  香烟、酒精、辣椒,这三样我本来就不喜欢,而最后一样……我目前也没有实施的对象,所以大体生活并不会受到影响。  “哦。”我低低应着,略有些失落。  坂本似乎新换了一种针头,第一针落下,比先前更强烈一些的痛感通过神经传到大脑,我顷刻咬住下唇,两腿不自觉夹紧了冉青庄的腰。  睡袍是丝绸质地,又滑又凉,站立的时候,足以遮住膝盖以上的部位。可一旦坐下,特别是以我这种两腿岔开的姿势坐下,两片下摆便会顺着地心引力自然滑落,露出整条大腿。  早知道就问佣人要条裤子了,这实在太不雅观了。  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真的有人能成功挺过十个小时吗?  对了,有的,在场就有,纱希背后那副纹身,怎么也要十个小时吧。  真厉害,她明明看起来这样娇小柔弱,但意志力意外地强大。要是小妹,一定会哭死在半途的。连我一个大男人,进程才过半,也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想要叫停的心。  果然如冉青庄所言,坂本的画布,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能是我动的太厉害,冉青庄一只手抓住我大腿,另一只手按在我后颈,像一台全自动的固定器,通过施加力道束缚住我,来确保不会影响到坂本。  “不想死就别乱动。”他用着在场只有我听得懂的中文道。  我用力揪扯着他脊背的衣物,脚趾都蜷缩起来,声音带颤道:“可是……很疼。”  疼到使纹身成了一种折磨,一种酷刑,疼到我情愿即刻就死,也不想受这蚁聚蜂攒的痛苦。  按住我后颈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有规律地揉捏着那处皮肉。  “忍着,很快结束了。”  这或许是我上岛后冉青庄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骗我,他看得到坂本的进度,可以推算出纹身剩余的时长,他清楚地知道根本没有“很快”。  之后的五个小时,一次又一次,冉青庄将我牢牢束在怀里,当我无法承受的时候,便会出声告诉我很快就能结束。然而很快很快,总是迟迟不来。  后来我疼到失了智,完全奔溃,在他再一次告诉我“很快”时,泄愤似地一口咬在他肩上。完全下了死力气,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闷哼一声,开始任我咬着,后来见我死不松口,便将五指插进我的发根,抓住头发动用武力提起来。  “松口。”他说。  我还是不松口,头发里,脸上,身上,全都沾满汗水。背上自然也出了汗,而每次出汗,纱希便会在坂本的提醒下用一块沾了消毒剂的纱布擦拭我的背。消毒剂本身并不具任何刺激性,可每当纱布刮擦过伤口,哪怕纱希并未用多大的力,对我也如同凌迟一般。  纹之前我还曾不自量力地想过,大不了就当被妈妈又打了一顿。可这哪里是一顿啊?我妈得多恨我才能连着打我十小时?  兴许是察觉我已经听不进话,冉青庄放弃与我沟通,转而询问坂本,道:“坂本先生,还需要多久?季柠可能撑不下去了。”  坂本道:“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这次我用的是一种新颜料,由我出资研发,痛感可能更明显,但效果也更好。纱希,擦汗。”  随着他的命令,背脊上迅速升起一阵剧痛。  “唔……”我呜咽着,眼里不受控制地涌出疼痛的泪水,将嘴里的肉咬的更死了。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只有几十秒,当我再次松开牙齿,牙根都微微发酸。  空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也不知是我牙齿出了血,还是我把冉青庄给咬伤了。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却虚弱地根本发不出声音。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冉青庄松开抓着我的力道,重新将手掌按到我的后颈,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眼前出现不均匀的黑斑,意识好像在逐渐抽离,我知道自己要晕过去了,竟然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  晕过去,就不用再撑剩下这一小时了。  手指一点点松开揪扯着的衣物,我怀着感恩的心陷入黑暗中。  “对不起!”负责道具的同学远远奔过来,“你们没事吧?”  我手肘向后撑着地,愣愣看着挡在我上方的冉青庄。一旁倒着用硬纸板做成的一丛道具草丛,若冉青庄刚刚再晚一秒扑过来,这东西砸到的就是我的脑袋。  “你,你没事吧?”我伸出手,又不敢碰他,急的都要结巴。  冉青庄双眉紧蹙着,试着直起身,移动手臂时,面上显出一抹痛色。  他够着自己的左侧肩胛骨,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没事,就是擦到一点。”  那么大个道具从天而降,就是擦到点也不得了。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我要去扶他,被他挥开了。  “都说了没事。”他活动了下关节,确认着自己的伤势,扫到一旁踌躇不敢近前的道具负责人,立马换了种态度,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没看到那边躺着的道具吗?要我教你们怎么重新把它固定起来吗?”  对方被冉青庄问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又说了一连串对不起,招呼着人将道具草丛抬了起来。  “你手没事吧?”  收回视线,发现冉青庄在看着我,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和我说话。  手?  我翻着自己手查看了下,在右手手肘部位检查到一处擦伤,不严重,连血都没出,就是皮蹭掉了点,红了一块。  应该是刚才摔到舞台上,不小心蹭掉的。  “没事,不疼。”我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下手肘。  冉青庄见此眉心稍稍松开一些:“还好没事。”  后来老师过来查看进度,知道出了安全事故,大为震惊,特意批准冉青庄可以回教室休息,不用再出卖体力为晚会做准备。 第27章 第28章 季柠,你在想什么啊  万没想到,睡相差的那个人是我。  “……对不起。”我小声说着,迅速拉开了与冉青庄的距离。  他没回我,从床上撑坐起来,垂着头,拧着眉,一时静止在那里,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以为他是被我打扰到没睡好才这样,整个早上都战战兢兢。他刷牙,我就给他挤牙膏;他喝咖啡,我就给他加奶;他出门,我赶忙拿过衣架上的外套递给他。  他看了眼我手里的外套,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抓过外套穿到身上。  “你,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我想着他们这种社团又不是朝九晚五性质的,也不会有人查岗,早去晚去应该没什么差别的。  “不用,低血糖而已,等会儿就好了。”冉青庄调整了下外套衣领,没有听取我的意见。  原来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暗自庆幸着,我转身快步去到餐桌旁,从桌上餐篮里拿了个白煮蛋,包上纸巾又回到门口,塞进冉青庄手里。  “拿着路上吃。你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印象里他好像就吃了两片夹着果酱的面包。  冉青庄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垂眸注视手里的鸡蛋良久,久到我都怀疑是不是这颗蛋有什么问题,他才收手入怀,转身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  冉青庄离开后,没多久冯管家领着纱希小姐就过来了。  冯管家带来了一个精致的三层点心架,里头盛着三种不同样式的中式糕点,说是金夫人知道我这几日要留在这里,特地给我做的。让我务必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说。  金家人真是深谙抽一记鞭子给一颗甜枣的精髓。金辰屿那边扮白脸,施展强压政策,金夫人这边就扮红脸,用怀柔之术。两人配合无间,让人挑不出毛病。  冯管家送好点心就走了,留下我和纱希两个大眼瞪小眼。  “我来看看你的背。”最终还是纱希先开口。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拍拍身旁位置,示意我也过去。  我在原地踌躇不已,总觉得在完全不相熟的异性面前宽衣解带很奇怪。  纱希有一双不算纤细的眉毛,这让她挑眉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野性,就好像一只刚钻出巢穴,学会飞翔的,蓬松的小鸟。  “你在害羞什么?你和那个0417不是一对吗?”她食指比划了下自己的脖子,语带嘲讽道,“怎么,怕我占你便宜?”  她都说到这份上,再犹豫倒显得我扭捏了。  坐到沙发上,背对着纱希,我解开睡袍带子,露出整张背部。片刻后,属于女性的,柔软的指腹轻轻触碰脊背,我倏地打了个激灵,抓着衣摆的手都收紧了。  “你的皮肤很白,非常适合艳丽的图案,等伤口长好了,颜色应该会更漂亮。”她指尖一路往下,沿着脊骨落到蛇尾的位置,“这里被睡袍带子勒得有些红,反复摩擦对伤口愈合不是很有利,你要不要考虑在房间里全裸?”  “……”  我英语可能不是很好,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错她的意思了。  “……抱歉,你说让我在房间里干什么?”  纱希替我将睡袍拉起来,笑道:“很奇怪吗?也是,正常人应该不能接受无时无刻全裸的感受吧。”  我整理着睡袍,闻言讪讪道:“也不是,只能说有的人习惯,有的人不习惯。”和正不正常无关。  看完背,出于礼貌,她不说走,我也不好赶客,便问她要不要留下喝杯茶,吃点点心。  她看着桌上那三层点心架,欣然应下,之后我们两个就开始用英语尬聊起来。  纱希告诉我,她今年刚满20岁,母亲是生活在国外的日裔,父亲则是名北欧大汉。她16岁就开始跟着坂本,做他的“宠物”,在有需要时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身体。她是坂本最得意的作品,最喜爱的女人。  说这些话时,她并不感到难堪,也不觉得羞耻,反而有种目空一切的坦率。  “我就是坂本先生养的一只小猫。”她懒懒地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道。  可能是年龄相当,又或者她言行中某种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太有既视感,总让我想到阿咪。  纵然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但我想如果可以选择,谁也不会想要这样任人摆布地过一生吧。  纱希看着像个冷冰冰的机器玩偶,本质却还是个小姑娘,聊着聊着也不设防,漏了许多坂本的底细出来。  原来坂本和金家做的所谓生意,竟是走私违禁药品。  “就是这么小的,粉色的药丸。”纱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大小,道,“因为药效就是扩充血管,人吃下去后会很热,很兴奋,然后变得特别敏感。大家经常把它当做一种助性剂使用,由于药效强劲还不会上瘾,卖得特别好。”  粉色药丸……难道“樱花”就是那天孔檀给到冉青庄的那袋小药片?  我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冉青庄染指这生意,差不多也预示着他已经接近金家的核心,是他所愿,能帮到他,我总是高兴的。可另一方面,这生意听起来就很危机四伏,冉青庄一个行差踏错或许就要步阿咪后尘……我又有些害怕自己帮他反倒害了他。  哪怕我对自己的死亡已能坦然接受,我也不想冉青庄受到一点伤害。  他和我不一样,他比我好太多了。我生病早死都是报应,他却不应该和我一起。  他要长命百岁,他要平平安安。  纱希吃完了点心,又坐了会儿消化,问我岛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几天坂本忙着谈生意,无暇顾她,就让她自己找消遣。  我向她推荐了岛上的景点,她都不是很感兴趣,倒是想去赌场试一试手气。  纱希走后,我到浴室照了照镜子,背后腰带勒着的地方的确是红的,感觉再磨下去都要发炎了。可让我什么也不穿……我又实在做不到。  思来想去,找来女佣,问她能不能给我找一件大点的衬衫来,最好是超大码的。对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给我去找了。  过了大概一小时,终于找来件超大码白衬衫。我穿上后下摆在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十分宽松,很好的解决了腰带的问题。就是袖子有些长,需要折起来才能露出手腕。  我一个人呆在房里,能做的事有限,刷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聊了,就开始练琴。  衬衫够大是够大,但它其实挺像睡裙,是直筒筒的,如果我要用腿架住大提琴,就必须松开最底下的几粒扣子。  所以当冉青庄突然推门而入时,便正好看到我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一脸陶醉地练习巴赫。  我们俩同时愣怔当场。  “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默默将腿往后缩了缩,用大提琴遮住。  冉青庄回身将门关上,已经迅速回过神来。  “赌场出了些事,我需要回来向大公子汇报。”  “出什么事了?”我放下大提琴,低头一粒粒扣好了衬衫下摆上的扣子。  冉青庄似乎是渴了许久,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喉结滚动着,几口就喝干了。  “区可岚和坂本带来的那个女孩起了冲突,区可岚动了手,把人家的脸划花了。”他放下杯子,用手背粗粗抹了下唇边水渍。  “什么?”我大为震惊,问,“她……她伤得严重吗?”  纱希好歹也是坂本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区可岚怎么回事,生意还没谈妥就这样不给对方面子?这打得版本的脸还是金斐盛的脸啊。  “已经请崇海最好的外科整形医生过来替她缝合伤口了,不是致命的伤,就是……可能留疤。”冉青庄道,“区可岚此前一直在国外替金先生处理生意,几次想要拜见坂本,与对方取得联系,都被坂本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就差明的说她不够格。然而坂本这次却接受了金辰屿的邀约,同意来到狮王岛谈生意。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讯号,坂本站了队,他认可金辰屿,认同他金家继承人的身份,但区可岚不行。”  原来是这样。  一切不过借题发挥,纱希成了无辜的牺牲品,仿若一场陷入僵局的棋,王不见王,但小兵注定要被消耗。  冉青庄指尖有节奏地点着杯口,看着我道:“区可岚太小看坂本对自己作品的狂热,以为纱希不过一只无关痛痒的小宠物。这事还有得闹,你今天给我呆在房里哪里也不许去,听到没?”  他不说我也是不会乱走的,穿成这样要走到哪里去啊。  “听到了。”我点头道。  冉青庄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将手伸进外头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支半透明的白色小药瓶朝我走过来。  “把衣服掀起来。”他说。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仰着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加快皮肤愈合的药。”他将那小瓶朝前递了递,好像非常不耐烦跟我解释这些,催促道,“快点。”  “哦哦。”我背对他,掀起衣服。  可能掀得不够高,冉青庄自己动手抓起衬衫下摆更往上提了提。  不多会儿,细密的喷雾落在背上,我哆嗦了下,分明应该感到凉,可身上却好似点着了火油一般,越来越烫,越来越热。  衣料堆在唇边,我闭了闭眼,有种想把整张脸都埋起来的冲动。  喷雾突兀地停止,后颈上抓着我衣服的那只手顿了顿,接着,属于冉青庄的声音带着揶揄道:“季柠,你在想什么啊?”第29章 我床分你一半  想什么?刚才可能是我今天大脑最放空的时候了,随着冉青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全不用想任何事。冉青庄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有做错什么吗?还是说他问的并非我此时此刻的想法,而是在看到我背上的纹身后觉得仍然无法理解,所以发出的感慨?  “我……”我半侧过脸,余光瞥到冉青庄始终维持着半举药瓶的姿势,便也不敢随便把衣摆放下来,“……对不起。”  不管是哪种,先认错就对了。以前只要妈妈生气,不管是不是我错,我都会不停认错,不断求饶,这样她心软了,也不会打我打得太狠。  然而冉青庄对我这种动不动就认错的行为似乎并不买账。  他静了片刻,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在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仿佛成了你的座右铭。你其实知道自己什么行为惹人讨厌是不是?就像随意碰触我的戒指,又自以为是的买个更贵的赔我。你都知道,但你就是不想改,宁可事后再说‘对不起’,因为‘对不起’要比花时间改掉你那些破毛病更容易做到。”  我垂下头,盯着地毯上一簇花纹默默地听着,也不回嘴。  “对不起”的确是一句省时省力的魔咒,但我会挂在嘴上,也不完全如他所讲的那般。  我只是不想和他发生冲突,不想惹他不快。他要是生气,我就道歉。我无条件地认同他,包括他不认同我的部分。  他会觉得我总是在说对不起,是因为他总是和我生气,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讨厌。  就像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为一句话还是一个眼神惹到他了,才让他说话这样尖刻。  身体一点点变冷,房间里就这样安静下来,谁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冉青庄重重拉下我的衣服,将那瓶药从上方扔进我怀里。  “喷好了,这药你自己收起来。”  我手忙脚乱接住,抬头看他,见他大步往门口走,起身跟了过去。  “你这么快走了吗?”  冉青庄拉开房门,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我们暂住的客房在走廊的尽头,外头是一条笔直悠长的走廊,一面是明亮的玻璃窗,一面是别的不知道用途的房间。  冉青庄走得不算快,但也不慢。落日透过窗玻璃洒在他高大的身体上,将他半身染成温暖的橙红,另半身则陷于阳光照不到的昏寐。  他行走在明暗之间,步履坚定,身形笔直,宛若一株不可弯折的松柏。 第29章 说完不论他如何在身后叫我的名字,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结果因为鼻子不通气,戴口罩又闷,走了没几步就开始喘,扶着墙拉下口罩歇了许久才叫心跳恢复正常。  午休时我再去医务室,冉青庄已经不在了。保健老师给了我一粒抗过敏药,到下午时鼻子虽没有完全好,但也不再那么堵了。  猛地睁眼,耳边尽是雨水打在窗户上,地上,屋檐上的声音,屋里一片漆黑,但仍能隐约瞧见床上另一个人的身影。  冉青庄背对着我,只委委屈屈在腰上盖了一角被子,睡得很沉。  上一刻还在高中,还在医务室里,我有些犯迷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了啊。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终究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胳膊伸出去,指尖犹豫着在快要碰到冉青庄时停下来,转了方向,落到被子上。  我缓慢地一点点蹭过去,将更多的被子盖到冉青庄身上,头枕着他的枕头,再次安然闭上了眼。  雨下了一夜,清晨才停,冉青庄早早出门,这日并未与我一起用餐。  纱希在午饭后来找过我,脸上贴着显眼的纱布,神态却很放松,一点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医生说不会留疤,要留也就是淡淡的印子,平时可以用粉盖住。”她摸着那块纱布,撅着嘴,愤愤道,“我就是想拍一张赌场的照片,那个女人看到了就盛气凌人地走过来,不仅抢走我的手机把照片删光了,还骂我是看不懂字的蠢猪。我气不过和她吵起来,她竟然用碎酒瓶划花我的脸,还让人将我丢出了赌场。”  “幸好金先生和他的儿子非常明事理,昨天将那女人绑过来,说是任我处置。我用碎玻璃在她胳膊上、腿上划了好多道,还剪了她的头发,扇了她几十个巴掌。她死死瞪着我,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后来我说她在这么看我我就戳瞎她的眼睛,她这才怕了,不停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还说自己是金先生的女儿,让我放过她。”  “可以折磨这样的大小姐,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呢?”  说到这里,她脸上现出异样的神采,似乎是血液都要沸腾的兴奋,又像是得到了无上快感的满足。  果然能待在坂本这种人身边的,也不会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正常人。  在纱希看来,以暴力行报复是最简单明了不过的一件事。她的世界,权利就是规则,金钱能买到一切。  不,不光是她,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是如此。这里没有法律,只有可怕的阶层。金斐盛只手遮天,人命不过是他手中无足轻重的筹码。他身后堆着山一样的各色筹码,按照面值划分,有的值钱一些,有的廉价一些,他不断把他们推出去,输了就舍弃,赢了就随手扔到身后,继续下一场赌博。  面值大的筹码或许会得到他的一时偏爱,但也是一时罢了,等到需要舍弃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决绝。  “你害怕了。”纱希歪着头,似乎感到苦恼,一脸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太像个变态杀人狂了……  我当然不好这么说,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有点恐血……”  “光听也恐?”  “嗯。”  “你胆子真小。”  看过我的背,确认长势良好,再过几天就能完全恢复,纱希便起身告辞了。  “坂本先生比较忙,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等你伤口长好了,他会派人来给你拍照,就拍背,拍完你就会成为他作品相册里最新的一员了。”  我不怎么走心地点了点头,将她送出门。  本来这事冤有头债有主,区可岚恨金斐盛,恨金辰屿,恨坂本恨纱希都不该恨到我头上。但偏偏有些东西没有道理可讲,区可岚脑回路异于常人,恐怕连诸葛亮在世都难以跟上她的节奏。  我怎么也没想到隔着走廊那一眼,我在这头,她在那头,只是目睹她狼狈,也会成为她日后报复我的缘由。第30章 怎么会是他  坂本走后,我和冉青庄也回了红楼居住。虽说不用再日日待在屋子里,终于可以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可一想到红楼内到处都是监控,睡觉都有人盯着,又觉得各有各的糟心,着实没什么好期待的。  陈桥不知是不是被提醒过了,再见我态度自然,不该问的一句没问,好似我这几日只是回崇海休了个小假。  日子按部就班,回归正轨。冉青庄更忙了,经常早出晚归,甚至不回来睡。  据陈桥说,他一从孔檀那里接手新生意,就将许多孔檀之前立的规矩都废了,大刀阔斧的换了好一批人。  以前虽说俩人都是大公子的左膀右臂,但明显孔檀更得大公子信任,现在大公子把孔檀嘴里的肉夺下来转头塞进冉青庄嘴里,丝毫没有顾忌孔檀想法的意思,大家都在猜孔檀是不是要失势了。  孔檀那支在岛上向来横行霸道、趾高气昂,这几日却各个老实低调不少,毫无平日气焰。  而我这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冉青庄的缘由,总感觉连金家的佣人都像是比以前更殷勤了几分。  到了周五,南弦打来电话,要与我约饭。我想着他来岛上毕竟不方便,就说好周六到崇海见他。正好我的头疼药也吃完了,可以顺道去医院配一些。  晚上冉青庄回来,我便和他知会了声。  他将外套脱在沙发上,思索片刻,道:“你们约在哪里?明天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市里,可以送你。”  我又惊又喜,还有些受宠若惊:“你是有事要办吗?你要是上午没事,就跟我们一起吃顿午饭吧?”  自从回到红楼,虽然冉青庄对我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冰冰,但就像金家佣人们不经意间对我态度的微妙变化,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也是有微妙变化的——变软了,变好说话了,变得不再动不动和我生气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冉青庄语气淡淡,“明天是我爸忌日,我下午要去墓园祭扫。”  啊,那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犹记得我爸刚死那几年,每逢清明冬至我妈都要给他烧纸。但不是纸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公猪低价绝育阉割的小广告,一张接着一张,边烧还要边骂,让他好好享用,不要客气。  所以我总是对父亲的忌日没有好印象的,由于是海葬,也没有去祭扫过。  “那这样,我们先吃饭,吃好饭我去趟医院,很快就好,然后我们再去墓园,祭扫完就回来。”我掰着手指一一确认事项。  “你去医院做什么?”冉青庄问。  我顿了顿,随口扯了个谎:“我的过敏药没了,去配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他没有起疑,点点头,转身进了浴室,算是认同了我的安排。  翌日上午,我同冉青庄一道坐船前往崇海。吃饭的地方是我选的,就在我看病的医院附近,吃好饭走过去也就十分钟。  南弦得知我要带着冉青庄一起来吃饭并没有显得很惊讶,但在冉青庄中途去上厕所时,凑过来用一种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在和冉青庄交往。  我差点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呛咳着用纸巾捂住嘴,为他的异想天开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没有。”我说,“我们就是……朋友。”  南弦啧啧两声,满脸不信:“你自己听听,你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心虚。我认识你七年了,你从来没恋爱过,也从来没喜欢过哪个女孩子,连女明星你都不喜欢,你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是异性恋?我早就怀疑你了!”  不是,我心虚归心虚,但我心虚不是因为我喜欢冉青庄,而是心虚“朋友”二字于我和他之间,有那么点“无中生友”之嫌。  另外什么叫早就怀疑我了?  我擦了擦嘴,将纸巾丢到一边,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一生恋爱不断,有人注定单身到老。我不谈恋爱,你替我多谈几段好了。”  要说遗憾,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中意的人,不用平白耽误人家。  “呸呸呸,谁要多谈几段,一段都够我受的了。”南弦晦气地连连摆手,随即用仍有些怀疑的语气又问一遍,“你和他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你刚刚点单一会儿问他吃不吃辣,一会儿问他喝不喝茶?每上一道菜都要催他多吃,就差上手给他剥虾,你对我这个朋友都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南弦拿起筷子点着桌上一道虾,用着刻意到极点的谄媚语气道,“你是不是不爱吃虾啊?我看你都不怎么动筷。要不要给你另点啊?”  他绝对是夸张了,我哪有这样的。  “人家特意送我过来的,帮我省了不少功夫,多关照关照不也是应该的吗?而且你我都是老相识了,你放屁说梦话的样子我都见过,还要我这么客气给你剥虾?”  南弦双手环胸,凝视我良久,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破绽。  我端起茶杯喝茶,并不惧他的观察。  “行吧。”半晌,南弦似乎是放弃了,“不是就不是。他这样的,我反而有些担心你会吃亏。”  我好笑不已:“我真的不是同……而且我一个大男人能吃什么亏?”  南弦不认同地摇摇头道:“不要这么说,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被伤到一样会痛。”  冉青庄回来时,我们的话题都换过几轮了。  “我下个月有假,打算和同事去岛上玩一玩。”南弦道,“不知道上次那个阿咪小妹妹还在不在。她人挺有趣的,要是还在,我就再请她当一次我的luckygirl,蹭蹭她的好运。”  我一怔,差点要维持不住笑脸。  不在了,早不在了,或许这会儿尸骨都被鱼群啃干净了。  我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情绪,没接南弦的话。  “这些女孩流动性很大,你到时找找看吧,不一定找得到。”整顿饭话都很少,除非问到他才会回答的冉青庄,这会儿却突然开口了。  南弦愣了愣,随即莞尔:“嗨,萍水相逢,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吃完了饭,一叫服务员结账,才发现冉青庄已经买好了单。  回到车上后,我一直试图把钱转给他,让他打开手机,他都没理我。  “今天你已经浪费时间专程送我过来和朋友见面了,我请你是应该的,你怎么还把单给买了?”这不就变成冉青庄既免费当了我的司机,还请我白吃一顿?  “你手机打开,把码给我,我扫一下。”我将他放在置物格的手机递过去。  出停车场正好就有个红灯,驾驶座旁的车窗方才付停车费时被冉青庄放下了,一时还没升起来。他左手撑着额,手肘支在窗框上,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闻言瞥过来一眼,无声看了几秒,又收回去。  “你是不是还没我联系方式?”红灯转绿,车辆重新起步。  自从重遇那天问他要联系方式,结果把屏幕都给摔裂了后,我就不强求这些了。平时陈桥会告诉我他在不在岛上,几时回来,有什么要事也可以让陈桥代为转达,其实没什么差。  “自己开。”  不等我回答,冉青庄自顾报出一串数字。  我迟疑地收回手机,试着输入六位密码,顺利将他的手机解锁了。  “打开了。”我也不敢随意进行下一步操作,就怕自己会错意,又成了自以为是。  “……存我的手机号。”冉青庄明显顿了顿。  我听出他咬字已经开始微微不耐烦,赶忙用他手机打我的电话,迅速存好了号码。  看着手机通讯录里的“冉青庄”三个字,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酸,又好像有些涨。  “那我能不能……顺便加一下你的好友?这样以后转账方便一些。”我开始得寸进尺。  他只回了我两个字:“随便。”  然后我就把能加的都加了一遍,完了还将自己手机密码告诉了他。这样有来有往,才算公平。  冉青庄将车停到路边等我,因着事先有预约,看诊还算顺利。吴大夫问过我情况,稍稍调整了处方,给我换了一种效力更强的止痛药。  我这个病,都保守治疗了,医生能做的也有限。拿了药,我一边整理着单据一边穿过病号楼下的小花园,打算回车上与冉青庄汇合,一抬头,看到前方有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推着轮椅,一个穿着竖条纹的病人服,被医生推着。  那坐轮椅的年纪可能有三十多了,看得出人很高,骨架很大,但或许是生病的缘故,瘦得都有些脱相,面色也很差。花园里姹紫嫣红,他却显得兴致缺缺,毫无心情欣赏,脸一直阴沉着,眼里没什么光彩。  而推着他的那个医生有一张白净面孔,长得十分俊秀,脸上始终挂着轻柔缱绻的微笑,耐心地像哄小孩那么哄他。  “傅慈,你看,池塘里的鱼都过来了。” 第31章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来将桌上那包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扔给我。  “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到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巧克力棒,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咀嚼。  好甜……  浓郁的甜化在唇齿间,流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这甜同化,浸染,腌渍,呼吸间都是甜蜜的味道。  心情的确……感觉有变好一点。第32章 你真的是小朋友吗  我骤然惊醒过来,发现车已经熄火,车内独剩我一人,而冉青庄不见踪影。  环顾四周,车子停在一个露天的停车场里,不远处可以看到墓园的门头。我下了车,漫无目的地往里走,思绪和记忆还有一部分停留在梦里。  原来冉青庄真的有替我包扎伤口,他还说要替我把分数赢回来,还把自己的巧克力棒给我吃,要我心情好一点……  想起越多,我越觉得自己卑劣不堪。运动会是高二的事,就算高三我俩因为小黑和兆丰渐行渐远,我怎么就能那样对他呢?  为了钱?为了保送名额?为了他不再理我?  我竟然为了这些东西向学校告发他……  如果能穿越时空,我真想回到八年前,撬开那时候季柠的脑壳,看看肿瘤是不是早就在里头生根发芽了,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犹记得冉青庄被开除后,学校里谈论起他,语气总是不太好。那些人带着嬉笑,带着嘲讽,当花边新闻一样到处疯传他和林笙的种种。  他们将他当做笑柄,污蔑他本来就是学校的毒瘤,不仅自己腐烂生蛆,连带着还要带坏校草。  替他说话的声音不是没有,但很快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分明林笙也是当事人之一,可大家好像都下意识地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冉青庄一人身上。老师是,家长是,同学还是。  他们往他身上泼脏水,将他塑造成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说他蛊惑人心,说他一无是处,说他秉性奇差。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都是我。  可能没睡好,我走着走着就感到有些喘不上气,心口处一抽一抽的疼,好似犯了心疾。  难道是癌细胞扩散到脏腑了?  揪着胸口的衣物,我缓缓走到一旁,在路边花坛狭窄的边沿坐下。  蜷缩着,静坐了片刻,待那疼痛一点点消失,我长长吁了口气。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墓园深处。  由于并非清明冬至,虽说是周六,但墓园的人并不多。偶尔路过一两个人,都会好奇地朝我这边看上一眼。  我若无其事起身,随便找了个方向继续深入。寻找冉青庄之余,也仔细看起墓碑上的字。  有的人寿终正寝,有的人英年早逝。有的人孤孤单单,有的人一家三口齐聚。  不知我死后会葬在哪里,我妈会不会也把我撒海里?  现在一个墓好像挺贵的,撒海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环保,还省力。  实在找不到人了,我掏出手机翻出冉青庄的号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铃响三声,对面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不等冉青庄开口,我先一步问道。  他静了静,反问我:“你在哪里?”  搜寻片刻,找到路旁一个标识牌,写着“5-23”。手机紧贴耳畔,我报了坐标,乖乖等待对方指示。  “往前走,看到8-12左转。”  冉青庄说完并没有即刻挂断电话,我也就一直举着手机与他保持通话。  走了大概三四分钟,终于看到8区的指示牌。  “我找到了!”  加快步伐小跑着转进小道,远远就看到一名穿着驼色长风衣,带着时髦墨镜的年轻女人与我相对走来。  她的头发极短,短到甚至只能称之为板寸,下颌小巧,嘴唇丰润饱满,耳朵上戴着夸张的金属耳环。短短一段十来米的路,到我们擦身而过,哪怕她戴着墨镜,我仍能感觉到她持续的“注视”。探究的,好奇的,还有些警惕。  这注视太过莫名,我停下脚步不由低头检查了下自己周身,看有没有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季柠?”  兴许是见我迟迟不到又不出声,冉青庄忍不住在手机那头叫我的名字。而没贴着手机的另一只耳朵此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连忙应声,不再去管那个奇怪的风衣女人,朝冉青庄所在的方位快步走去。  墓园里每座墓碑旁都种着一株小小的塔柏,全被修成棒棒糖的造型。有的人家祭扫完毕,会将带来的花插在上头,乍眼看去,还以为是柏树开了花。  我就是在扫过这样一株“开花”的塔柏时,找到的冉青庄。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见是我,将耳边手机收进兜里,又看回面前墓碑。  我同样收了手机,走到他身旁。  冉铮的墓是一座合墓,一块大碑上分了三小块,最左边是冉铮,当中空着,再过去是冉青庄的爷爷奶奶。  墓前点着两支红烛,放了一小瓶白酒,三颗苹果。香炉里青烟袅袅,叫墓上的照片都显得模糊了。  同样是宽眼皮,深眼窝,五官硬朗,鼻梁挺拔,冉青庄长得很像他爸爸,只是照片上的冉铮看着年纪要再大一些,气质更成熟,目光也更沉稳。  “我奶奶说不想离我爸太近,死了也成天替他操心,当中就隔了一个。”冉青庄盯着墓中间那块还没刻字的空碑,平静道,“这以后是留给我的。”  虽说在活着时就买好墓碑,或者亲人落葬时顺便把合墓买了,这种操作都是常有的事。但冉青庄的语气却让我格外不舒服,就仿佛……他已经随时随地准备好躺进这小小的墓穴,比我还要坦然面对死亡。  我抿了抿唇,抽出三支长香,就着蜡烛点燃,朝墓碑拜了三拜。  叔叔,虽说素未谋面,但我已久仰多时,再过不久我们或许就要在下面碰头了,先提前打个招呼,到时再登门拜访。  你在下面缺什么跟我说,我到时候看能不能带给你。你生前没怎么管过冉青庄,死后起码有个做爹的样子,好好保佑他,叫他无病无灾活到老。  心中默念完,将香插进香炉,直起身时,冉青庄与我交错着弯下腰,把一根点燃的烟摆放在了冉铮的墓前。  凝目伫立片刻,直到香全都烧完,烟也被风吹得燃到一半,冉青庄转向我,朝来路抬了抬下巴,道:“走了。”  回到墓园主道上,我与冉青庄并肩行在一地碎阳间,谁也没说话。  和缓的风吹过面庞,不知是谁家在烧纸钱,鼻端全是呛人的烟味。  冉青庄比我高许多,腿自然也比我长。他闲庭信步地走着,我若不刻意追赶,久了身形就会和他差半截。  “你在车里怎么不叫醒我?”我加快步伐追赶上去。  冉青庄双手插兜,看着前头的路,懒洋洋道:“你是什么还在喝奶的小朋友吗?到哪儿都得粘着?”  哪里就到哪儿都粘着了?都到门口了难道还能不进来吗?总是要讲礼数的……  我双唇嗫嚅着,想替自己争辩,又不知道除了“我没有”这种苍白无用的屁话还能怎么回复,最终只得选择闭口不言。  行到停车场,冉青庄说自己要抽根烟,让我先进车里。我看到不远处有间小卖部,就问冉青庄要不要喝水。  “矿泉水就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往角落的垃圾桶走去。  小卖部虽小,但货品丰富,除了祭扫用的香烛鲜花,饮料零食一样不少。  我拿了两瓶矿泉水去结账,路过零食货架,眼角扫到架子上摆放的熟悉红色包装,不由停下了脚步。  最后结账时,除了两瓶水,还多了一盒巧克力棒。  在车上又等了两分钟冉青庄才回来,一坐下,我就将手里的巧克力棒递了过去。  他皱着眉往后让了让,我追着送到他唇边。  他看清是什么,有些错愕,抬眸与我对视,但也没有张嘴的意思,似乎与我僵持住了。  “好吃的。”我哄着他,“吃了……心情会好。”  “我看起来心情很差吗?”冉青庄问。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我就没见他心情好过。  我只能道:“吃了会更好。”  他毕竟也要开车的,不可能一直跟我这么犟下去,思索片刻,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住了巧克力棒。  我满意地收回手,重新取出一根塞进自己嘴里。  冉青庄发动引擎,但没有立刻驶离停车场。迅速将巧克力棒吃完,他拿起杯架上的矿泉水连灌好几口,似乎是要冲散嘴里的甜腻。喝完了水,他这才拉下手刹,驶出停车位。  他这模样不像在吃喜欢的零食,简直跟逼他服毒自尽一样。  我动作微顿,不确定地问:“你……不喜欢吃吗?”  冉青庄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略有些嫌弃道:“你真的是小朋友吗?多大了还喜欢吃这种东西。”  我怔然少许,垂下头,望着手里的红色纸盒,嘴里原本全然的甜突然泛起丝丝苦意。  他忘记了……  他或许记得那天的比赛,记得在医务室偷懒,记得我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好心地替我包扎,但他不记得巧克力棒的事,也不记得和我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好。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从生灰的犄角旮旯里找回遗失的记忆,自己就可以通过一盒巧克力棒与冉青庄取得共鸣了。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记得这事。我这边心心念念,他那头莫名其妙。  我真的……永远学不乖,永远在自以为是。我怎么会觉得,他就一定也会记得呢?  转动着手里吃剩一截的饼干棒,我忍不住唇边泛起苦笑。  如果我今天没想起来,你这盒小饼干就真的谁都不记得啦。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还好我都想起来了。冉青庄忘了就忘了吧,只要我记得就好。  只要我记得他曾经给过我一盒很甜很甜的巧克力棒……就好了。第33章 来嘛,好好表演给我看  一般商场、乐园之流,总喜欢搞一些周年庆来吸引消费,合联娱乐城也不例外。  20周年庆之际,合联娱乐城光邀社会各界人士,在岛上的酒店宴会厅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庆祝酒会。与会人员除了传统的明星媒体,也不乏新兴产业的一些年轻企业家等等。  同之前金夫人生日宴那样的家宴不同,这次晚宴虽一样隆重,但明显商业气息更浓,金家父子来了一会儿就都走了,金夫人则是连面都没露。 第33章 她肆无忌惮地朝我这只小虫子尽情发泄着长久以来积攒的不满,抱怨父亲的不公、冷酷与绝情。  “这些年我在国外替他打理生意,做的也很好啊,他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呢?”  她也不想想为什么要给她支到国外,不就是怕她和金辰屿起冲突吗?她可好,自己上赶着回来送把柄,自以为挑了个软柿子捏,结果一脚踢到铁饼,把整条腿都给废了。  金斐盛放任金辰屿将她交给纱希处理,一部分原因或许是为了生意,但另一部分原因,我想也是想给她点教训,叫她长长脑子,学会谨慎行事。可没想到教训得有点过,刺激了她大小姐的自尊心,她学不来勾践的卧薪尝胆,只好学陈后主的醉生梦死。  无论是心智、城府还是心计,她都比不过金辰屿,金斐盛会将当家位置交给儿子,实在再正常不过。  她要是做了合联集团新首脑,以她小心眼的程度,别说金辰屿性命不保,怕是金元宝和金夫人都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我还没看过男人和男人上床……”她用枪抵住我后脑,话题跳跃度极大,一下子到了我混沌的大脑完全不能理解的领域。  “弄脏冉青庄的东西,感觉也挺有趣的。”脑后的硬物移开了,她指挥着我身旁的一个男人道,“你来,当心别留下痕迹。”  那男的也有些懵,闻言松开了些对我的钳制,为难道:“区小姐,我……我不好这口啊。”  区可岚一听他不愿意,声音都冷了八度:“我不能弄死他,我弄死你还不容易吗?给你选。想要活,就按我说的做,不想活,我马上送你走。”  那人还想挣扎:“区小姐,不是我不听话,但如果我真碰了他,明天幺……冉青庄不会放过我的。”  毫无预兆地枪声响起,擦着男人的耳边,打在我对面的墙上。  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我被这巨响震得神志都清醒了几分,盯着墙上的黑洞,身体霎时僵硬在那里。  男人没得路选,吓得屁滚尿流:“别开枪别开枪!我做我做!”  他再不敢违抗,从背后将我往床上一推,就要来脱我的裤子。  这实在超过我的想象。我翻过身,剧烈挣扎着,用仅存的力气从男人手下挣脱开来,不等逃下床,又被另一个人扯着头发拖回去。  双手被牢牢束住,耳边尽是区可岚畅快得意的笑声。  “这才对,这才是我的好狗。”  男人咬牙揪扯我的裤子,瞪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兄弟。”  “唔唔……”嘴里发出含糊的嘶吼,我从没想过我一个大男人有一天竟然还需要担心自己的贞操问题。  这都什么事儿?这是什么事儿?  裤子最终抵挡不住暴力被撕裂开来,我绝望地闭上眼,鼻翼快速翕动着,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忽然,楼下响起一道开锁声,随后便是大门被撞到墙上的巨响。压制着我的两个男人动作纷纷一停,看向区可岚,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区可岚,出来!”伴随上楼脚步声,冉青庄的声音出现在外头走廊,逐渐找过来。  区可岚脸上不见惊慌,甚至带着点兴致勃勃,提枪对准房门,在冉青庄步入的一瞬间,眼都不眨地扣下扳机。  “唔要!”我睁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挺起上身,几乎要挣脱男人的束缚。  所幸枪声之后,冉青庄并没有倒下。  他在进门瞬间便看到了区可岚对准自己的枪口,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过后,不给区可岚任何反应的时间,冲上去两招卸去她的腕关节,一气呵成完成了夺枪、卸子弹、将枪身丢出门外这一系列教科书级的操作。  区可岚痛呼一声,捂着手腕跌坐到地上,脸色惨白。  都到这时候了,两个男人毕竟是区可岚手下,知道轻重厉害,松开我直接朝冉青庄冲了上去。  冉青庄对区可岚或许还留了余地,对他们就完全下手狠辣,毫不手软。  我被连番惊吓,又受药效影响,见到冉青庄没事放心下来后,扯下自己嘴上的领带便彻底没了力气,半趴在床上,只有一双眼能动。  “幺哥没事吧?”陈桥他们听到枪声冲了上来,见到屋内情况又都聚在门外,不敢随意进来。  冉青庄没空理他们,三两下干趴区可岚的一个手下,扯着另一个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是我平时太好说话是吗?让你们一个个欺到我头上?”手臂肌肉鼓起,手背因为用力浮出青筋,他恶狠狠道,“我的人也敢碰?啊?”  那人被撞得晕头转向,很快头破血流,唇齿不清地开始求饶:“幺哥……不是我……我都是听区小姐的……都是她让我们做的……”  冉青庄拎着男人头发,将他的脖颈往后折,形成一个人体不太舒服的角度,同时往我这边看来。  我湿着头发,没穿上衣,浑身瘫软,皮肤还透着不正常的粉,任谁看了都能觉出不对。  冉青庄脸色愈发冷沉,问男人:“你们给他喂了什么?”  男人脸上流着血,含糊地道:“是区小姐……区小姐给他喂了樱花,说要看他纹身有多神奇,刚才还让我们……还让我们……”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格外轻,但冉青庄显然是听到了。  他愣了片刻,脸上一点点凝结成霜,将男人掼到地上,随后仿佛陷入一种魔怔中,四下寻找合适地武器,拿起一样又放下,最后找到了一支细长的铁质落地灯——底座与灯杆是沉重的铁块,撤掉灯罩,完全就是一把异形长锤。  他试了试,终于觉得趁手,一步步拖着走向男人,不急不缓,游刃有余,手上滴着血,整个人好似凶神临世。  “你动了吗?”他问得很轻。  对方艰难地向后方蠕动着,害怕地声音都发抖:“幺哥,你饶了我,都是区小姐让我做的……”  “你动他了吗?”冉青庄充耳不闻,阴沉的目光落在男人两腿间,逐字逐句又问了一遍。  终于理解他的意思,男人疯狂地摇头:“没有,我没有……幺哥我真的没有!”  那急迫想证明清白的模样,就差指天发誓。  冉青庄垂眸看他半晌,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可信度,看得男人瑟瑟发抖,翻来覆去不断重复着“没有,我真的没有”。  终于,冉青庄放过他,视线转向一旁仍坐在地上的区可岚。  区可岚捧着受伤的手腕,并不惧与他对视:“看什么?就是我做的。我给他喂药,还让人把他的头按进水里,看他痛苦挣扎我就开心。怎么样呢,你要为他报仇吗?杀了我啊,你敢吗!”  冉青庄缓缓步向她,每听她说一句话,下颌便愤怒地更绷紧一分。他沉浸在完全的怒火中,理智全失,任凭冲动控制身体。  当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落地灯时,区可岚不避不让,甚至还在激他。  “来啊!!”  “幺哥,不要!”  门外陈桥等人纷纷惊呼出声,我也跟着惊呼。  “冉青庄……”我强撑起身体,急急叫着冉青庄的名字翻滚到地上。  再抬起头,发现冉青庄被我吸引了注意,已经朝这边看来。  我姿势别扭地匍匐在地,仰头望着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叫他的名字。不断不断,宛如一只跌落巢穴,急切呼唤双亲的雏鸟。  不要做这样的事,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不是滥用暴力的人,身体不该被愤怒支配。  我没有事,你不要生气了……  两相对视,他似是被我叫回了神,剧烈喘息着,高举起的落地灯虽然还是落下,却是落到一旁空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看向区可岚,他嘱咐门外陈桥等人:“去别的楼层再开一间房,送季柠过去,你们在门口守着,除了我任何人不准进屋。再派个人告诉杨先生,人找到了,但今天恐怕不能再拍照,让他另外安排时间。陈桥,去请华姐过来。”说完,他转身走向我,扯下床上的床单披在我身上,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站立不稳,没走几步便直接跌靠在他胸前。  他的体味,他的声音,乃至他心脏的鼓动,他触碰我时的力度都好像要将我体内的反应催化地更加猛烈。  我腿软地往下滑,叫他一把揽住了腰。心中暗自喟叹,忍不住地贴到他身上,往他怀里蹭,我好似一只发春的猫,连嗓音都像是泛着潮意。  “我走不动……”  冉青庄低啧一声,啧得我心头一颤,以为他是不耐,刚想退开,下一瞬身体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打横抱起。  门外小弟让开道,不确定地问道:“幺哥,等会儿华姐到了怎么办?”  冉青庄没有丝毫停留地往前走,只是简洁有力地交代:“让她等。”  我蜷缩在他怀里,光是忍着不呻吟出声就耗光了我所有心力,以至于连怎么下的楼,坐的电梯,进的另一间房都没什么印象。  反应过来,冉青庄已经将我抱进浴室,把我稳稳放在了马桶盖上。  “你自己……处理一下。”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我的下身,语气多少有些尴尬。  我颤抖着点点头,道:“你……你有事先忙,我自己……可以。”  这种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跟大多数此类药物一样,除了发泄只有忍,忍过了药效也就好了。  冉青庄顿了顿,又道:“有什么事就叫外头的人。”  “嗯……”  心里默默祈求他快点走,我闭上眼,简直要忍不住身体里那股磅礴的念头。  静了片刻,身前掀起轻风,浴室门开启又关上。我睁开眼,冉青庄已经离去。  终于走了……  我虚弱地滑跪到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将手探向腿间。  我以为靠忍耐就可以熬过去,却小看了樱花的药力。那之后我虽然解决了两次,但仍然深陷火焰地狱,哪怕跪在淋浴间用冷水冲淋,也无法阻挡那股灭之不尽的燥热。  手指已经被烧得再也动不了,偏偏体感不减反增,连水流冲击肩背的力度,都能让我战栗不休。  脑袋不住磕着瓷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因为痛感的降低,收效甚微。  脑子成了浆糊,好似被泰迪附了身,来来回回就想那一件事。  现在就是地上随便有个窟窿,我都能把地壳捅穿……  太难受了,谁来救救我?  耳边忽然响起浴室门被推开的声响,我抬头看过去,冉青庄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拧着眉,朝我走过来:“季柠,你怎么……”  不等他说下去,我打断他:“救我……”我向他伸出手,哽咽着恳求他,“冉青庄,帮帮我……”第35章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吻他  冉青庄盯着我伸向他的手,一时没有动作。  水从头上不断浇淋,遮挡住视线,我抹了下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啊。淋了雨,夹着尾巴,一路溜达找地方休息,终于找到个看起来能接纳自己的屋檐,结果还没靠近就遭到嫌弃地驱赶。  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  垂下手,将额头再次磕到瓷砖上,我闭上眼喃喃:“好热……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不等我被癌细胞侵蚀,我就要死在今夜,死在这见鬼的樱花下。  虽说得脑癌死也不是什么好死法,但被憋死、被热死更不是什么好死法。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么死的,一定会将我的骨灰也撒到海里去…… 第35章 “龌龊!”  “下流!”  黑暗中,哭声渐渐消退,唯余我妈深恶痛绝,又掷地有声的呵骂。  我是劣种,所以如何矫正,我总是脱不开骨子里的龌龊与下流,只是一个疏忽,便会犯下无可饶恕的罪。  睁开双眼,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我眼皮上,刺得我眉骨都在疼。  我挡住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周围环境也很陌生。  一眼望去房里只有我一人,按揉着太阳穴,记忆缓慢回笼。杨已,酒会,区可岚,樱花,然后冉青庄……  冉青庄……  帮帮我……就一下下……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跪在床上,上身前倾,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被子里,将脸深深埋入其中。  “我要死了……我马上要死了……”我气若游丝地呻吟出声。  我怎么能让他帮我做那种事,我怎么敢让他帮我做那种事?  我还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走……我还……我还强吻他……  纱希竟然说这药没副作用?这药吃了铁定脑子会坏啊!  “杀了我吧!!”我朝棉被嘶吼,恨不得即刻去死。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我瞬间噤声,接着便听到陈桥的声音。  “柠哥,你醒了吗?”  我连忙下床到处找衣服,脚一踩到地毯上,大腿到腰那片肌肉泛起的酸楚差点叫我膝盖一软直接跪下。  “来了!”咬着牙,揉着腰,我快速从衣橱里翻出酒店浴袍换上,给陈桥开了门。  “我听到动静就知道你该醒了。”他将手里袋子提到我面前道,“衣服,手机,我都给你送来了。”  这可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我谢过他,接过袋子,看了眼里头的东西,抬头又问他:“你有枪吗?”  陈桥吓了一跳:“没有,岛上安检这么严密,有多少把枪都是要登记的,哪能人人都有。”  我有些遗憾地“哦”了声,转身往浴室走去。  陈桥跟在后头,关了门,小心翼翼压低声问:“柠哥,你要去找区小姐报仇啊?”  没有,我就是想给自己一枪。  不等我回答,陈桥接着道:“华姐知道她又闯了祸,连夜就把她送出岛了。大公子好说歹说才让那个姓杨的摄影师再多留一天,憋了一肚子火结果找不到人,差点跟华姐闹翻。”  区可岚敢对自己人动枪,怕是再难回来了。金辰屿到如今已不会动她,但如果她日后想不开要主动招惹,就另说了。  “冉……冉青庄人呢?”掏出袋子里挂着柠檬吊坠的手机看了眼,还好屏幕没碎,就是电量所剩无几。  给冉青庄发完消息后我就中了区可岚的圈套,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想想也知道,我平白无故失踪,杨已那边迟早是要发现的。  最后一条信息之后,冉青庄给我打了五个电话,应该就是得知了我不见了的消息,到处找我人呢。  “大早上就在大公子和华姐间两头跑,现在和那个摄影师在一块儿,协助他做准备工作呢。大公子说不放心别人,让他盯着这事。”陈桥道。  我点点头,让他随便坐,自己进了浴室洗漱。  满地狼藉,潮湿的床单团在地上,被撕坏的裤子可怜巴巴蜷缩在角落,冉青庄的衣物夹杂其中,乍眼看去,还以为我俩是在里头大战了一场。  等等……  我俩的确战了,还不止一场。  表情僵在脸上,耳尖滚烫,我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物床单丢进浴缸里,毁尸灭迹,清出地面。  淋浴房实在太有记忆点,冲淋期间我几乎只能将视线放到天花板,以阻止自己想起在这里头发生的一切。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吹干头发,我边扣着袖子上的扣子边走出浴室,见陈桥正从餐车里往外端菜,满满一桌子,起码也有八九道菜。鲍生翅肚,道道硬核,都是大补之物。  “怎么叫了这么多,我们两个吃不掉吧?”  我起得晚,此时已是要十一点多,但算上早饭这量也有点超过了。  “我们两个?”陈桥端上最后一道例汤,摆到我面前,道,“不是啊,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幺哥说你肾精亏虚,要多补补……”  我一口汤才咽下,闻言呛进气道,咳得昏天暗地,眼泪都咳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心理作用,一顿饭吃完,海参虫草下肚,就觉得小腹热热的,腰腿都没那么酸胀了。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阳光充足的室内,正在谈话的冉青庄和杨已同时看过来。我一对上冉青庄的眼就不自在地瞥开了,往杨已走过去,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烧。  糟糕,早知道就不喝最后那碗人参鹿茸鸡汤了,好像有些补过头了。  “你没事就好,不然坂本先生说不好要连我一起迁怒了。”杨已上下打量我道,“我的时间有限,晚上就要赶往另一个城市,现在就开始吧。”  毕竟还算比较隐私的部位,我也不是专业模特,考虑人多了容易紧张,杨已直接清了场,只留下冉青庄。现场只剩他,有时候就需要他做一些助理的活儿,调整下灯箱位置,或者拉扯一下我的衣摆。  每当他靠近,我的呼吸就开始不顺畅,也不知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如此,总能感到他的气息落在我的后颈,我的肩胛……痒得人受不了。  那药该不会还有后遗症吧?  身后不断传来快门声,我庆幸于不需要拍摄正面,不然我怕是没法好好摆出自然的表情。  “奇怪,怎么都是花?”杨已疑惑不已,“不是说体温正常时能看到蛇盘花兔吗?蛇呢?兔子呢?你是在发烧吗?”  我微微偏头,低声窘迫道:“没……我去外面吹个风就好。”  我只是总忍不住要去在意冉青庄的存在,一在意就要去想昨晚的事,一想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热,臊得慌。  “不用,我出去吧,你换个人进来。”冉青庄从灯箱后走出来,淡淡扫我一眼,对杨已道,“我在他没法冷静下来。”第37章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天使吗  杨已并没有叫别人进来,冉青庄离开后,屋里只剩我和他二人。  “要不要喝水?”他从后头递过来一支没开封的矿泉水。  “谢谢。”我从他手里接过了,拧开喝了两口,慢慢平复心情。  大概过了两分钟,杨已吃惊地“啊”了声,朝我脊背连按快门,道:“真的显出来了,蛇和兔子!”  我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滚到一边,知道已经差不多了,松了松肩膀脖颈,道:“开始吧。”  杨已说我的背已经很花,背景尽可能的简单就好,所以背景幕布选用的是纯白色的,只在两旁各加了盏使画面不至太冷的暖色补光灯。  “好了,把衣服脱了甩到一边去,再站起来把裤子脱下来点,不然蛇尾巴拍不到。”伴着快门声,杨已道。  我按照他的吩咐,脱了衣服,又解开裤子稍稍往下拉了些,露出骶骨。  “要是能拍你坐在凳子上,裸着上半身拉大提琴,或者你像恋人一样搂着大提琴躺在地上,照片一定会更好看,也更有故事性,可惜坂本先生不需要。”杨已哂笑道,“每个人都想要自己的作品更完美,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的确,就像我完全不想要我的大提琴陪我拍这种照片一样,这可能就是人性吧。  坂本需要的不过是能呈现他作品细节的完美高清照,基本没有拍摄难度,很快杨已就拍完了。  “都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我拍。”杨已低头看着相机屏幕,要我穿好衣服过去看一看。  我就是个摆件,光是摆姿势就好,哪有什么置喙的余地?杨已翻了几张,我都觉得没什么区别,嘴里翻来覆去点头说着“不错”、“挺好”。  杨已当然也不需要我的认可,他放大纹身的每个细节,最后停留在我腰部的兔子和蛇身上,问:“你知道你背上这幅纹身的寓意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坂本一开始连纹的什么都没告诉我,怎么会特地跟我解释寓意?  我只是画布,布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  “蛇、花、骷髅,这三样在纹身里是十分常见的素材,但死兔子却不多见,还是被蛇缠绕的死兔子。坂本说,兔子代表纯真。”杨已指着画面里的兔子和蛇道,“智慧从纯真的枯骨中诞生。”  “那……山茶花呢?”  “山茶在日本那边又称为‘椿花’,由于凋谢时并非一片片凋零,而是整个花萼连同花冠掉落,被认为是一种颇具气节又凋谢的十分壮烈的花。”杨已调出一张满背红色山茶花的照片道,“一般……暗喻死亡。”  死亡……倒也很符合这幅作品的基调。  拍摄完毕,与杨已道别后,冉青庄亲自驱车将我送回了红楼。  在车上时,我沉浸在自己的尴尬中,一眼都不敢往他那里瞟,脑子里思绪混乱,也没多注意他的身体状况。等到了电梯里,空间更小了,他又站在我前头,一咳嗽我就注意到了,回想起来,才发觉他在车里……不对,在拍照的时候就开始咳了。  “你……你是不是着凉了?”昨天我把他拉进淋浴间害他也淋了不少的冷水,后头他用浴巾将我围起来,自己却穿了许久的湿裤子,的确是很容易感冒的。  “没有。”说是这样说,电梯门开的同时,他又拳头抵在唇间低低咳了两声。  什么没有,这明明就是生病了啊?  我急急追出去,顾不得尴尬羞愧,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感受了下他掌心的温度。  还好,不是很烫。  家门近在咫尺,但考虑到里头还装着监控,讲起话不方便,有些话我只能与他在走廊里说。  “昨天……对不起。”我盯着他指尖的纹路,不敢看他。  指尖微动,冉青庄似乎想收回手,犹豫了会儿,又放弃了,安安静静任我握着。  “比起对不起,你是不是更该和我说谢谢?”  哦,对。谢谢……谢谢肯定是要说的,冉青庄帮了我好大的忙呢。我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我妈给我把屎把尿,也就他这样照顾我那二两肉了。  我抬起头,乖乖对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看了我片刻,缓缓抽回手,回道:“不客气。”  轰轰烈烈的一晚,在我俩一来一往的谢谢、不客气中,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进了屋,冉青庄说自己有些累,要早点休息,让我没事别吵他。  我答应着,等他房门一关,打电话给楼下餐厅,问他们有没有姜汁。  “姜汁?有生姜,可以叫厨房给您鲜榨一杯。”  我谢过对方,让他尽快给我送来。  十五分钟后,门外门铃响起,我叫的特制生姜汁到了。  厨房也是非常实诚,榨了满满一大杯,还是滤去残渣的。  我怕这一杯有点太厉害,倒进锅里加热煮熟后,分出三分之一又倒回杯子里。  端着小半杯姜汁,我敲响冉青庄的房门,等了片刻,没听到里面任何动静。有些担心,更用力地再敲了一次,还是没动静。 第37章 “那就祝她幸福了。”陈桥遥遥向半空敬了一杯,“希望有机会再见。”  我微微抿了口茶,岔开话题:“你们……都是怎么加入和联集团的?”  “没文化呀,就想混口饭吃。从小我就不学好,整天打架惹事,然后别人就介绍我进公司了,说适合我这样的。我一看,还真挺适合的,自由,都是兄弟,还包吃喝。”陈桥直白道。  “我和菠萝仔差不多,也是别人介绍进来的。”麻薯可能也是喝多了,红着面颊,一反常态,语气强硬道,“我是个孤儿,从小没有家,狮王岛就是我的家。那些说狮王岛不好的,根本不了解狮王岛。他们算什么?他们知道个屁!谁要跟狮王岛过不去,谁就是跟我过不去,谁跟我过不去,我就弄死谁!”  陈桥搂着他的肩,与他碰杯,志同道合地一块儿大骂着那些“他们”,扬言要一个个弄死。  这时节崇海已经很暖和,照理我不该觉得冷,可当陈桥他们高喊出“弄死他们”的口号时,我仍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外在体感带来的冷,而是从心脏蔓延至全身每根血管、每个毛孔的一种冷。寒意透骨,令人生惧。  如果他们知道阿咪已经死了,或许会为她感到难过,替她惋惜。但要是他们知道阿咪是因背叛狮王岛,背叛金辰屿被处死的,会不会不仅一点都不为她感到伤心遗憾,反而觉得畅快呢?  我不敢问,也不可能问。总觉得,答案不会是我所希望的。  忍不住去看一旁的冉青庄,他手肘支在桌面上,指尖夹着烟,眼皮微垂,呼出的烟雾缭绕在他周身,使人很难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周围全是嘈杂人声,头顶是蛛网一样的串灯,鼻端萦绕各种烟酒饭菜的味道,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他却显得很孤独。他看起来好像谁也接近不了,谁也无法理解,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抛下了。  仔细想想,岛上人人叫他“幺哥”,可真的能与他建立联系的,似乎一个都没有。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眼看来,与我无声对视片刻,又先一步移开。  “喝!”  好似要反驳我内心对他的揣测,他直接举起酒瓶,加入到陈桥他们,粗犷地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剩下的酒。  他喝得太快,以至于酒液顺着唇角漫过喉结,都要流进领子里。我见状忙抽过纸巾替他擦拭,他用力放下酒瓶,一把攥住我的手,注视着我的双眼一点点将我的手扯下来。  “我自己来。”他取过纸巾,拭去脖子上的酒液。  我捻了捻湿润的指尖,给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他起初没有动,后来我再看碗里,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吃掉了。  酒足饭饱,陈桥叫人来买单,冉青庄起身去洗手间,我急急跟着也去了。  大排档的洗手间在店里,要穿过厨房,十分狭小简陋,里面就一个马桶外加一个洗手台。冉青庄进门后,我直接跟在他后头一起挤了进去,反手锁了门。  他错愕地看向我,不明白我这是做什么。  “你急你先来。”他作势要去开门。  我先一步挡住门,后背抵在门上:“你是……怎么习惯的?”  他动作一顿:“什么?”  洗手间本就逼仄,两个成年人一站,转身都很困难,他有意拉开一些距离,但收效甚微,还是与我贴得极近。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不愿意走,就必须习惯。那你呢?你是怎么习惯的?”隔着门板,可以听到外头厨师颠勺爆炒的声响,明明在一个空间,又好像不在一个空间,里头太静了,静到我甚至都能听到冉青庄的呼吸声。  “你把我堵厕所里,就问这个?”他难以理解地看着我。  我被他说得有点窘迫,解释道:“因为之后……之后我们都没有独处时间,回岛上到处都是人,还有监控……”  我越说越小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毕竟就算不能独处,这个世界有样东西叫做手机,还是可以发信息问的。  但转念一想,万一手机也不安全呢?金辰屿既然能想到在我们住处装监控,就能在手机里装窃听。  所以……还是这样最稳妥。  “是因为阿咪吗?陈桥他们的话,让你想到她了?”冉青庄直击重点,一下子挑明症结所在。  我垂下眼:“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警方通过她提供的线索将腐败的官员绳之以法,她没有做任何需要让她付出生命代价的错事。相反,她做了件好事,天大的好事,她不该受到那样的待遇。  “背叛既死,规矩如此。”冉青庄的语气冷静又冷酷,“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但你不是来改变他们的,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记住你是来做什么的。”  记住我的身份,记住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季柠,一个大提琴演奏者,一个癌症病人,一个忏悔者;我来是教小少爷大提琴的,是来工作的,是来赎罪的。  我无法改变一座岛的思想,我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被改变。  “我明白了。”眼前闪过方才冉青庄寂寞的身影,忽然很想碰碰他,指尖划过他的胳膊,我轻轻拉拽着他的手腕,道:“你是不是也总是这样提醒自己?”所以看起来才会如此孤独,如此格格不入?  他扫了眼被我拽着的手,挣开了,重新放回原位,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完了吗?问完能不能快点出去?我还憋着尿呢。”他顿了顿,微微眯眼,露出点一言难尽的表情,“难道你想看我尿?”  那些满涨的,又或是失落的情绪暂时一扫而空,我一愣:“没,没有没有!”  我慌忙转身要走,无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面颊带着脖子,连耳朵都红了。  “等等,季柠,我有话要对你说……”背后冉青庄叫住我,欲言又止。  我回过头,等他后续。  冉青庄思虑再三,还是直言道:“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不要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第39章 我永远习惯不了  我一直对他动手动脚?  有吗?  怀着这一疑问,我开门出了洗手间。  外头正好过来一名上厕所的食客,见我出来了就想要进去,被我及时拦住了。  “不好意思,里面还有人。”  对方闻言满脸古怪,看了看厕所方向,又看了看我,站原地没再动。  回去路上海浪有些大,船颠簸得厉害。我被颠得很不舒服,开始闭目养神。  摇晃加上刚吃完饭容易犯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发现自己头枕在冉青庄肩上,而船已经要靠岸了。  我连忙坐起身,十分地忐忑,瞥了眼不远处睡得四仰八叉的陈桥和麻薯两人,小声冲冉青庄道:“我不是故意的……”  冉青庄见我醒了,什么也没说,活动了下肩膀,始终眉心轻拧,瞧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抬了抬手,想给他按按,忆起不久前他才说过不要对他动手动脚的话,又给生生忍住了。  他既然不想跟我有肢体接触,那我还是不要讨嫌了。  冉青庄几个都喝了酒,哪怕在岛上也不好开车,陈桥一早另外联系了人来接我们。  车是七人座的,还算宽敞。一上车,冉青庄与司机打过照面后便双手环胸,靠在座椅里假寐起来。  陈桥坐在副驾驶座上,可能船上睡过一觉的缘故,车上显得很精神,一直在和司机说话。  司机真名不知,外号大胡子,脸上毛发浓密,下巴连着腮黑绒绒一圈,两条眉毛也快连在一起,倒也名副其实。  大胡子道:“听说你小子升职了,现在也是个小队长了?”  “还好还好。”说着还好,但陈桥话语里的嘚瑟都要满溢出来。  “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  “那一定,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社团内部结构呈金字塔型,金斐盛是老板,也就是教父,再下来是他的儿子金辰屿,被称为小老板。金辰屿往下,便是集团的元老以及核心人物,如区华、孔檀、冉青庄之流,是金家最锋利的爪牙,也是他们饲养的头狼。  头狼作为指挥,下头又是以他们为顶端呈现的金字塔结构,分为中队长、小队长、普通士兵。组织看似松散,实为严密。最底层很难知道高层的决策,真正重要的生意,教父也只会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属下。  陈桥晋升小队长,只是他在合联集团迈出的第一步,此后他只要仍在这条道里浮沉,便会一路朝着中队长和头狼进发,若干年后,说不准会成为像孔檀那样的高级干部。  车里没有开灯,只是靠着外头映射进来的一点朦胧月光与车灯照明。前头陈桥的小半张侧脸被微光烘托着,显得格外稚嫩,跟个孩子似的,我简直不能将他与那个毒蛇孔檀放到一块儿比较。  四人下了车一道进入电梯,陈桥快到楼层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啊”了声,回身对我道:“柠哥,这两天我得带队出个差,先让麻薯跟着你。你放心,麻薯很可靠的,开车特别稳。”  “你去哪里出差,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没开口,一旁冉青庄突然出声。  陈桥双手食指在自己嘴巴前面打了个大大的“x”,道:“幺哥,你知道规矩的,这个我不好说。”  本来我以为,这些道上的是最没规矩的,可渐渐地又发现,这里到处都是规矩,行差踏错一步,不小心坏了规矩,说不准就要万劫不复。  冉青庄不再询问,电梯门打开,陈桥戴着我给他买的那副墨镜,冲我俩帅气地比了“回见”的手势,与麻薯一道下去了。  臭美。  我好笑地挥挥手,与两人说再见。  “自己注意安全。”向来冷言少语的冉青庄一改往常硬汉作风,竟然贴心叮嘱陈桥,叫我等三人都有些意外。  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陈桥这才回过神,笑得格外灿烂。  “好嘞!”他大力挥着手,直到电梯完全闭合。  轿厢里寂静下来,我见冉青庄长眉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有心调笑两句,缓解气氛。  “我们好像一对送孩子远行的父母啊。”我说。  冉青庄闻言眉头并未舒展,横过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我一下子闭嘴,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形容,识相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麻薯如陈桥所说,车开得很稳,人也可靠,从来不迟到,只是与我话很少,始终保持客气又疏远的态度。  陈桥走的第三天,我正纠正金元宝的握弓姿势,金辰屿突然到访,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听着。  我紧张,金元宝比我更紧张,拉了两个音就不干了,让他哥赶快走。  “你不是说要练好了曲子拉给我听吗?怎么我坐在这你就练不好了?”金辰屿嘴角啜笑,优雅地端起一旁小几上的红茶杯轻抿了口。  “你走开啦。”金元宝跑去拉他胳膊,将他往门口拽,“我要你听的时候会通知你的,没让你听你自己不要过来!”  整个金家,不,整座狮王岛,恐怕也只有这位小少爷敢对金辰屿这么说话了。  “行了行了,你别拽我,茶都泼出来了。”金辰屿小心维持着平衡,将茶杯送回小几上,回头就是冲着他弟弟的脑袋一顿揉搓,把金元宝搓得尖叫不已。  “你等着,我要告诉爸爸你欺负我!”金元宝双手护住自己头发,气得脸都红了,活像只炸毛的小刺猬。  “你还告状啊?你多大了还老是找爸爸给你出头?”金辰屿轻轻弹了弹金元宝的额头,笑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自己不会找我报仇啊?”  金元宝捂住被他弹痛的额头,撅着嘴,眼眶都微微润湿。  我怕小少爷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就想做和事佬,劝一劝这兄弟俩。不想还未开口,金元宝一声大喝,炮弹一样冲向金辰屿,扑上去就咬他的胳膊。  “欸?你怎么还咬人呢?”金辰屿嘴上说着,脸上却并未见几分恼怒,也没有急着挣脱。  就像……在陪一只换牙期的小奶狗戏耍,所有的扑杀啃咬,都在容许的范围内,不过是为它长大了能更好地捕获猎物所进行的一种训练。 第39章 他们这一生都将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  实在说不清,这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天已经晚了,吃过饭再往回开,到崇海都要半夜,若要坐船,就更晚。思量过后,冉青庄开车到了镇上,打算休整一晚,第二天再走。  镇上只有一家旅馆,开了有些年头了,房间不算小,但只有大床房。  我和冉青庄也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大床房就大床房了,总比没地方睡好。可等快入睡的时候我突然回过神……为什么我们不订两间大床房呢?我们俩竟然谁都没想到这种操作,顺其自然地就决定两个人睡一间了。  或许……是陈桥的事让我们都不太有心情去想别的吧。最后,我也只能将事情归结于此。  可能是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脑海里全是陈桥,陈桥的母亲,他的家人,那两个村民的话。  “你睡了吗?”我睡不着,就想找冉青庄聊聊天,但又顾及他今天开了长途,正需要休息,因此只敢很小声地问,怕他睡着了被我吵醒。  身旁的人动了动,像是翻了个身。  “没有。”  我侧过脸,在黑暗中看向他。旅馆的窗帘是普通的单层窗帘,不含遮光布,因此外头的光线很轻易便能透进来。微微弱弱的,刚好够我看清他的侧脸轮廓。  “为什么……金辰屿要故意设计诱饵?”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诱饵这个行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金辰屿故意设置了一个假的货箱去诱导警方,把真的藏匿了起来,又或者根本没有真的,那他难道早就已经知道消息会被泄露吗?  “因为他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冉青庄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他事先放出假消息,让内鬼以为真的有一批货等着运到北方,等警方盯上了那批货,又故意派出陈桥他们假意运送,诱导警方追缉。从头到尾,不过是他的圈套。”  我心中一凛,不由紧张起来:“那这次的事……不就,不就坐实了内鬼的存在?”  冉青庄没有否认:“以前只是怀疑,现在彻底确认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微微撑起身子,语气有些着急:“那内鬼还不快逃?”  他静了半晌,极低地笑了一声:“除非他一个个杀光身边的人,不然内鬼还没这么容易被揪出来。现在逃……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多少能猜到他的回答,但真的听到了,还是会觉得怅然若失。  “所以他不会逃。”我说。  “他不会。”  “被抓住了怎么办?”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更长了,过了片刻,满不在乎地吐出三个字。  “那就死。”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死”这个字眼,它刺痛着我的神经,挑动着我岌岌可危的情绪,几乎是下一秒,我的手便颤抖地捂上了冉青庄的唇。黑暗里没什么准头,开始就那么几根手指贴在上头,后来摸索着给捂严实了。  “不要这么说。”心里头有些怨他出言无忌,语气都不免加重了,“难道你……内鬼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冉青庄不再言语。  咬了咬唇,我移开手,重新躺回去:“算了,不聊这个了,睡吧。”  我背过身,仍是睁着双眼,压根睡不着。  过了不知多久,在我以为冉青庄早就睡去的时候,黑暗中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选他,就是看中他没有留恋。狮王岛或许危机四伏,但他……无路可退。”第41章 我们之间不可能  一夜辗转,翌日一早,吃过早餐,不打算再多停留,我和冉青庄准备出发回崇海。  “你在这等着,我把车开过来。”冉青庄叮嘱过后,拿着车钥匙离去。  小旅馆门前的道路人山人海,沿街都是叫卖。我听着声音热闹,随意扫了眼,发现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卖水果糕点锅碗瓢盆的。  “那是赶集,你们大城市没见过吧?”老板娘正吃早饭,见我好奇,端着碗到门口跟我解释,“就是好多人赶到一块儿,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卖东西,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就叫赶集。今天正好轮到俺家门口这条街,明天这些人就去别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炸响,香甜蔓延,是新的一炉爆米花出了膛;一个高壮大汉两肩各扛着一大袋新鲜白菜,嘴里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了”从旅店门口大步走过;老太太推着辆小车停在卖麻花的摊位前,车里白绒绒的一坨,定睛一瞧,是只白色的小狗。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这里或许不如崇海繁华,倒也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当我抱着一袋爆米花坐上车时,冉青庄的视线往我怀里的塑料袋上停留了两秒,随即又移开,没说什么便发动车子沿着拥挤的道路缓缓前行。  “吃吗?甜的。”我举着爆米花凑到他唇前。  可能是有了前两次经验教训,冉青庄这次张口特别快,都没让我怎么哄就自觉地把爆米花吃掉了。  柔软的唇不经意碰触到手指,我触电一样飞快地收回,完了又觉得大惊小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从袋子里再捡起颗爆米花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自口腔化开,可是奇怪的,脑海里并没有出现多少关于爆米花的评价,反而莫名其妙弹幕一样跳出一行字——刚刚也是同样的位置。  我低下头,盯着还留有触感的食指略微出神。车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我心脏猛地一跳,手指都插进爆米花里。  “巧克力棒、爆米花……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吃这些。”一名白胡子老汉赶着两头羊从车前经过,慢慢悠悠的,也不急。冉青庄索性挂了空档等他,顺便打开了车载广播。  其实我不喜欢。以前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倒是经常给我买糖果饼干这些零嘴,后来他不在了,小妹出生,我妈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自然是要舍去的。舍的久了,也就不会想再捡起来。  买巧克力棒,买爆米花,不是因为喜欢,不过是记着冉青庄忘记的那句话,想他能开心一点。  我知道自己不讨他喜欢,便只能寄希望于别的东西来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但以上这些,都无法说出口,也不需要说出口。  “嗯,很喜欢。”我说着,又塞了颗爆米花给他。  回崇海的公路有一段没什么车,两旁都是荒草地,太阳高照着,前方起起伏伏看不到头。恍惚间,有种天地间只剩我们这辆车,只剩眼前这条路,可以一直顺着路开下去,开到世界的尽头的错觉。  我按下车窗,灼热的风吹袭进来,噪音一下子变得很大,加上车内的音乐,让听到彼此的说话声变得十分困难。  我忽然转向一旁冉青庄,用着正常的音量道:“我们不要回去了。”  他听不清楚,扫了我一眼,疑惑地蹙起眉,大声问:“什么?”  我们不要回去了,就这样沿着这条路随便去到哪里,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每天可以去赶集,可以买甜甜的爆米花,可以为了一斤猪肉和老板讨价还价……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合联集团,不会有很多的危险,也不用担心随时随地被沉海。  想的很多,可望着冉青庄的侧颜,那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象又全都堵在喉咙口,怎样都没法顺畅地说出来。  那是连做梦都会嫌离奇的情节。  我们一起亡命天涯,不管金家,不管狮王岛,不管明天会不会死,不管亲人会不会着急……除非我们两个现在马上双双失忆,不然绝无可能。  靠回椅背,升起窗户,车内瞬间安静不少,只余轻快的音乐声。  那些被狂风吹动的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再次蛰伏起来,躲进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幽暗角落。  “没什么。”我轻声说着,“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多久的路?”  冉青庄看了眼车上的时间,道:“大概还要三个小时,你可以睡一会儿。”  我的确觉得困倦,但不是因为小旅馆的环境,主要是昨晚冉青庄说完那话后,我实在难以入眠。  也不知道他是以为我睡着了才说的那话,还是确实就是说给我听的。  毫无留恋,已无退路。短短两句话,震得我脑子乱七八糟的,竟然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他。想过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内鬼,又觉得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最后也只能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地装睡。  调低椅背,我双手环胸稍稍眯了会儿,迷迷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加油站,冉青庄手里握着油枪,正在给车子加油。  看到不远处有厕所,我伸展着有些酸痛的筋骨下了车,与冉青庄打过招呼,往那边走去。  厕所环境还算干净,放完了水,我走到洗手台前,见镜子中自己面色苍白,眼底布满了红丝,一幅憔悴疲惫的模样,也有些被吓到。  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脱下眼镜放到一边,弯腰洗了把脸醒神,没怎么注意,让水顺着脖颈滑到了衣襟里,湿了一小片。  我没有管,粗粗擦拭脸上的水珠,戴上眼镜后离开了厕所。  冉青庄已经加好油等到一边,我打算再去便利店买两瓶水,敲了敲车窗,问他有什么要带的。  他抬头看了眼便利店的方向,从钱夹里抽出张一百给我:“红豆包,谢谢。”  我没接:“红豆包用不了这么多钱。”  十块都嫌多了。  他将那纸钞更往我面前递了递,道:“剩下的你想吃什么自己买,路上就不再停了。”  已经快要12点,也是该吃午饭了。  我点点头,拿着那一百进了便利店,买了两瓶水,两个红豆包,路过零食货架,又加了两条巧克力和一袋水果硬糖外加一个饭团。  拎着袋子回到车上,冉青庄捡出自己的红豆包,拧开水安静地吃起来。快速吃完后,他抽纸擦了擦手,抬头看我一眼,给我也抽了一张。  “啊,谢谢……”  我以为是自己饭团吃到嘴角,接过纸抹了抹。  他不轻不重地“啧”了声,像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巾,直接往我额头上按。  “你是去厕所洗了个头吗?”他不怎么温柔地擦拭着我的额发,纸巾一角拂过左侧的脸颊。  “刚刚……洗了把脸。”我下意识地闭起一边眼睛,觉得有些痒。  擦完了头发,他没有停留地再次将纸巾落到我的锁骨,似乎是想要汲取衣襟上的水分。  纸巾扫过喉结,摩擦着肌肤,让我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我不得不紧紧攥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动作。  他抬眼看过来,不见多少惊讶,表情淡淡的。  我刚想解释是因为他弄得我很痒,嘴都没张开,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拽着往前。  冉青庄的俊脸骤然放大,他揪着我的衣领,与我挨得极近,几乎到了鼻子碰鼻子的程度。  加油时广播被冉青庄关了,还没来得及打开,因此车里除了我俩交织在一块儿的细微喘息,再没有旁的声响。  他好像在打量我,又像是在犹豫,犹豫要给我怎样的教训,才能让我好好记住不要对他动手动脚的告诫。  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虽然被他说过我的道歉不过是知错不改的产物,但这种时候除了道歉我似乎也没有别的招。  “对……”  他视线落到我的唇上,主动又凑近些许,让我一下噤声,微微睁大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觉得……他要……吻我?  彼此近到呼吸可闻,我僵直在那里,上一秒还在想要是冉青庄真的吻我怎么办,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重重推开。  背脊撞在车门上,我带着些痛楚,茫然地看向对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41章 我开门进浴室时,冉青庄正在脱衣服,感受到气流的一瞬间便停下动作,目光犀利地射向我。  叫大型食肉动物瞄准的惊惧感扑面而来,我被钉在原地,心脏重重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膛。  但很快,在看清是我后,冉青庄那满身紧绷、蓄满力道的肌肉便一点点化开,眼里的杀性也急速消退。他微微拧眉,脱掉衣服,露着精壮的上身,转身打开了淋浴房的花洒。  他一言不发,靠到墙上,耐心等着我自己开口解释,同时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在我面前吞云吐雾起来。  后脊抵住门板,我掌心汗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僵持了半支烟的功夫,冉青庄先忍不住了,将烟灰抖落到马桶里,打破沉默道:“什么事?”  我暗暗握了握拳头,走过去,凑到他面前,用着极小的声音问:“你确定这里没有任何监听或者监控设备是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事内容太过敏感,就算得他确认,我仍然不敢大声,只将身体更挨向他,用着接近气音的音量道:“如果……如果我被金辰屿当做内鬼抓住,你有办法和我撇清关系安然脱身吗?”  冉青庄闻言半眯起眼,露出一点迷惑的表情。  “你想做什么?”  “我和你是多年未见、旧情复燃的老情人,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你完全不知道我除了乐团的工作还有另一个身份。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对你所有的讨好,不过是想从你身上套取合联集团的内部消息。”我握住他夹烟的那只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刮擦他的手背,“或者也不需要解释,让他们查,毕竟我很清白,这些年又的确和你没有交集,从我这边是查不出任何东西的。你只要咬死了说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他们就没办法动你。”  他没有管我在说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一把攥住我的衣襟,将我拽向他,嘴上一味地重复:“你想做什么?”除了咬字更重,其余都没有变化。  我姿势别扭地仰头注视他,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打算彻底敞开天窗说亮话。  “我会想办法把密道地图画给你,有了它,你就能更方便的行事了。”  冉青庄终于把我说的话前后关系理顺,怔然了片刻,松开我的衣襟。扫到另一只手,发现我仍握着,一抬手给挣开了,随后将烟头丢进了身旁抽水马桶,很快给出答案。  “不需要。”他一口回绝,靠回墙上,“我说过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你把密道地图画给我?怎么画,自己走一遍?上次没被人发现是你运气好,你觉得你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吗?”  我已经将各种可能都想过一遍,他说的我当然也有想到。  “我会很小心不牵连到你,如果被人发现,我就说是在陪小少爷玩游戏。我之前就经常陪他玩捉迷藏,秘密通道也确实是他主动告知的,他们要是不信,最糟糕不过我被拉去喂鲨鱼,你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你不许去。”冉青庄根本没有考虑我在说什么,只是全然的否定,一点不松口。  他若是说自己还有别的打算也就罢了,如今这样,倒像是无意中被我正中了他的下一步。  他十有八九也想到了从密道入手,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正束手无策,我突然主动请缨了,照理这是天赐的好机会,他却没有办法心安理得让我涉险。  我抿了下唇,没有和他争论的打算:“我已经决定了。”  金辰屿的确没法一一杀光身边的人来清除内鬼,但他仍然可以通过各种排除法将冉青庄这只隐藏在身边的老鼠抓出来。一切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他总是会暴露的。越待下去就越危险,金辰屿不揪出内鬼绝不会罢休,这甚至已经紧迫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  冉青庄额角青筋浮现,怒瞪着我,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不行!你给我马上走,明天就离开这里!”  我笑起来:“嗯,等我做完这件事就走,一定走。”  他完全不明白我怎么还能笑出来,他简直快被我气死了。  “季柠!”  我怕他声音太大,外面也要听到,忙伸出手指抵在他唇上。  “我不要紧的,你可以尽情差使我,利用我,让我帮你做事,没有关系的。”食指与无名指落在他柔软的唇峰上,我盯着那处,轻声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吗?我为了一点奖学金害你退学,害你和林笙分开,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你有什么好顾忌的?”  “记住你是来做什么的,记住你是谁。”  冉青庄浑身一振,扯下我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咬牙道:“你可能会死。”  “我不在乎。”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老天的安排。设计让我得病,让我们重遇,让我为他在最后做点什么,好赎那过去的罪。这件事就必须是我,其他人都不行。这是宿命,也是必然。  “那你在乎什么?”  我抬眼与他对视,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那里酝酿着浓烈的情绪,好似被汹涌的暗潮席卷,终于从内部开始瓦解的冰面,寸寸龟裂,不复以往的平静。  “我在乎你最后能不能活着。”  包裹着手指的力道更重了,我睫毛轻颤了下,还没来得及喊疼,冉青庄就又松开了。  我只当是我们已经说好了,说明白了,冲他微微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才到门口,胳膊再次被拽住,拖拉着向后,回过神时,背脊抵住潮湿的瓷砖,身前冉青庄已经压了上来。  他吻住我的唇,凶猛地,毫不温柔地撕咬着,仿佛恨极了我,恨不得能将我饮血啖肉,撕成一条条的拆吃入腹。  我吃惊地睁大眼眸,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脑子完全宕机,混乱不堪。  怎么……难道继失忆后我又开始产生幻觉了?  但如果是幻觉,这幻觉也太逼真了。  不好意思,有点短小,明天争取更多点第44章 你真的很喜欢道歉  指尖陷进手臂结实的肌肉里,我半仰着头,艰难承受冉青庄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唔……”膝盖发颤,我没用地抵着墙慢慢往下滑,被冉青庄发现了,揽住后腰又给托起来。  松开我的唇,他粗喘着,一时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大口呼吸着,也只是看着他,没法儿说话。  不是幻觉,这竟然不是幻觉。  我们明明刚才还在谈正事,很正的正事,怎么突然就亲起来了?冉青庄吻我之前我说了什么?  我记得是……我在乎你最后能不能活着。这话有什么问题?我反正是肯定要死的,在乎的可不就只剩他了吗?  但……等等,他是不知道我要死的,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赎罪。在他看来,我做那么危险的事,致自己生死于度外,几次三番的帮他,完全不求回报,只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  我混沌的大脑尚没来得及想清楚,冉青庄按下我的后颈,与我额头相抵,叹息着道:“季柠,千万别死。”  他没有解释,也没继续这种亲昵的行为,我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吻我。危险的环境,浓烈的情绪,加上一点点误会,大概率是触发了所谓“吊桥效应”。  无需追根问底,更不用放在心上,等离开这里,造成错觉的因素消失了,不用我提点,他自己就会离我远远的了。  一定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嗯。”我闭了闭眼,摒弃杂念,答应他,“我一定小心。”  金辰屿与金斐盛从明天起正好有三天不在岛上,冉青庄认为这是最佳的行动机会。  往日授课,除了金辰屿,也就冯管家会在课程结束后过来送个茶点。冉青庄以防万一,将我进入密道的时间控制在20至30分钟左右,一旦到时间,我就必须回去。  “我会设法引开冯管家。”冉青庄道,“但是西边的安保一向是孔檀负责,我要是做得太明显,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你一定不能在里面待太久。”  我点头一一记下,让他放心。  第二天是个阳光晴朗的好天气,好到让我甚至有种做什么都会一帆风顺的感觉。  金家父子一早便离了岛,金元宝说原本他也想跟着去的,结果金辰屿怎么都不肯带他一起。他气得不行,哭得眼都肿了,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眶还有些微微泛红。  “爸爸都同意的,说只要哥哥也同意了,他就带我出去看看,结果哥哥说什么也不同意。”小孩儿气鼓鼓地在前头走着,手掌一路抚过粗糙的墙面。  “你不是说外面有怪兽吗?他们可能也是怕你被怪兽抓走。”我一边与他对话,一边暗自记下每个岔口。  “可他们就不怕怪兽。怪兽为什么只抓小孩子?”  “可能是小孩子比较好抓吧。”  金元宝停住身形,回头忽地冲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才没有,我就不好抓,老师你来追我吧!”说着拔腿就跑,在黑暗的密道内畅通无阻,不一会儿就跑出老远。  我赶紧追上去,手电一直打在前方,生怕将人跟丢。  “元宝,慢点……”我压着声音,很快就跑得气喘吁吁。上一次这么跑,可能还要追溯到我的学生时代。  就这么跑了十来分钟,我追不动了,弯下腰,撑着膝盖叫停。  “我们……我们回去吧。”  金元宝本来都没影儿了,我此话一出,忽然就从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探出头来。  “这么快啊?”说是这样说,但还是乖乖往我这边走来。  我喘匀了气,摸摸他的脑袋,与他一道往回走。  “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偷偷溜进来,我们以后就不能这么玩了。”  金元宝仰起头,问:“那回去还练琴吗?”  “不练总要做点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我喜欢看你拉大提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拉大提琴的样子好好看啊,所以才会跟妈妈说要学琴,想不到学琴这么麻烦。”他挽住我的胳膊,撒娇似的轻晃,“回去你练琴给我看吧。”  面对他天真无邪的笑颜,心间不禁产生一丝罪恶感,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从密道出来后,我立马将画复原,看了眼依靠在门口的大提琴,确认没人进来过,这才彻底放下心。  剩下的时间,金元宝都坐在我身旁的地上,抱着个抱枕,将下巴搁在上头,一脸认真地看我拉琴。  拉了几首曲子后,我感到脚边一重,低头看去,只见他歪斜着倒向我,双唇微张,睡得香甜。  我将大提琴暂时靠到一旁,小心放平他,再抽出他怀里的抱枕垫在脑袋下面,做完这一切,我重新架好琴,又拉了两首相对和缓的曲子。  之后的两天都格外顺利,到第三天我已经差不多将密道记熟,甚至不用金元宝带路都能在里头找到出路。  地图到手,也就不需要再进去,我同金元宝商量道:“明天你爸爸和哥哥就回来了,咱们先别玩了,等下次他们离岛再继续吧?”  金元宝一下子垮下脸,噘着嘴问:“那我又要练琴啦?”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练琴,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练得手上都生了茧子。他之前虽说每天上一小时的课,但多也是闹着玩的,放松了几天,竟连这一小时都不肯练了。  我心里暗暗叹息着,道:“你哥哥来的话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他咬了口小蛋糕,很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晚上,我趴在洗衣机上,回想密道的每一条分叉,将它们一一拓到纸上。  冉青庄抱臂立在我身旁,凝眸注视着那些线条,似乎打算在我画出密道的同时,把它们一点点刻进脑海。  “这是书房。”冉青庄指着我刚画出来的一块区域,指尖敲击着道。  我抬头看他:“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他没回答,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转而让我明天找个由头快点离岛。  “现在离岛都要好长的手续,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而且这样敏感的时候我一下子说走,不知道会不会引起金辰屿的怀疑。 第43章 子弹用尽,这次的成绩要好一些,起码一半都能射在靶子上了。  我要求中场休息,跑到墙边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结果手抖到惨不忍睹,水都要泼出来。  我错愕地盯着自己细细颤抖的右手,无奈下只好换另一只手执杯。  “你过来坐下。”冉青庄发觉了我的异样,让我坐到一旁休息用的皮沙发上。  我端着水坐过去,他握住我的右手,单膝跪在我面前,从腕部开始一点点按摩我的肌肉。  “可能是太紧张了,肌肉有点痉挛……”我替自己找借口道。  虎口的位置被磨得通红,冉青庄按到那地方时,会将力道放的很轻。  “怪我吗?”他眼眸轻抬,没在我脸上停留多久,又落回到我的手上。  握住纸杯的手紧了紧,我摇摇头:“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也是想我能有自保之力。”  冉青庄一哂,道:“不,我是说这整件事。没有我,你也不需要被困在这里,你难道就不怪我吗?”  他正好按到我的掌心,我手指一收,便将他紧紧握住。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无须介怀。能再遇到你,我很开心。”我朝他笑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老天。”  冉青庄看着我,久久不言,只是收紧手指,将我的手牢牢握进掌心。  “季柠……”他唇角勾起,露出一点笑意,“你该不会从以前就一直喜欢我吧?”第46章 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大脑深处突然升起一道尖锐的刺痛,随之而来的事许多零碎又陌生的画面。  冉青庄不省人事地倒在血泊里……  林笙勾着我的肩膀唇角带笑道:“帮你可以,但我们约好了,这件事里不能出现你。”……  黎明时分,兆丰蹲在马路牙子上,手里捧着一册英语书,抬头看向我……  旧日记忆混乱不堪,朦朦胧胧,与现在的我始终隔着层无法穿透的纱,好似近在眼前,伸手触碰又全都归于虚无。  “我……”一个力道不稳,纸杯被我捏扁,里头的水满溢出来,泼在了我的裤子上。  我连忙将水杯移到一边,冉青庄也第一时间起身抓来茶几上的抽纸为我擦拭。  “有这么激动吗?”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按在我湿掉的裤子上,水洇的很快,一会儿便扩散到了大腿跟部。  虽然我俩也是坦诚相见过的关系了,但被他碰触这个位置多少还是有些奇怪。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接过纸巾,尴尬地从沙发上站起道:“我去……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还好今天没穿浅色的裤子,不然裤裆湿一块也太不像样了。  在洗手间擦了半天,终于把水吸得差不多了,手机收到冉青庄的一条短信,说在大门外等我。  林间植被茂密,空气清新,高大的杉木直冲云霄,耳边全是小鸟嘹亮的鸣叫。走出靶场,我做了两个深呼吸,伸手拉了拉肩颈僵硬的肌肉。  冉青庄立在不远处的一只垃圾桶旁,就在停车场门口,嘴里一如既往叼着烟,见我出来了,对视间大步往停车位走去。  我跟着也往那边走去,两人最终在他的车旁汇合成功。他咬着烟,打开后车盖,将后备箱垫子往上一提,露出下面的隐藏空间。  我暗暗吸了口气,里头原本放备胎的地方经过改造,成了一个小型武器库,枪械、匕首、甩棍,一应俱全。  “军用刺刀,两侧都有血槽,可以轻易割开皮肉,刀柄能砸碎人的头盖骨。”冉青庄从里头取出一把黑色匕首,来回翻转着为我介绍。  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一把吹毛断发的杀人利器,甚至让我想起南弦第一次给我介绍他的宝贝大提琴时的模样。  “云杉面板,枫木琴头,乌木配件,大师级纯手工制作,音色浑厚,首席必备!”  唯一区别,大概就是南弦音调更上扬一些,显得十分雀跃,而冉青庄要冷静得多。  “穿在小腿上,除了洗澡,没事别脱下来。”他另外抽出一根橄榄绿的紧固带,将匕首塞入其中,随后蹲下撩起我的裤腿,作势要替我穿戴。  我赶紧提起大腿附近的布料方便他动作。他将紧固带卡在我膝弯下边一点的地方,匕首转至腿侧,由于匕首和紧固带都很单薄,裤腿放下来后就什么都看不出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动了动腿,试着原地踏了两步,没什么感觉。  冉青庄又从后备箱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递给我,道:“很快。这是刚才你在里面用的那款枪,弹匣是满的,一共15发,也随身带着。”  我摸着冰冷的枪身,点了点头,将它塞到了自己的后腰,用外套遮住。  “每天上课我都要过安检怎么办?”别说刀枪之类,就是大提琴用的金属线都要一再被检查确认,贴身带着这些谈何容易?  他闻言蹙了蹙眉,好像才想起有这茬。  “那就除了洗澡、上课,其它时候这两样东西都随身带着。”他重重关上后备箱盖,说道。    上车后,冉青庄并没有将车开回红楼,而是沿着山路盘旋,一直开到了一处山崖峭壁上。  脚下海浪拍击着笔陡的崖石,远处是逐渐沉入海平面的落日。  冉青庄停靠的这处地方甚至没有护栏,咸涩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得人发丝狂舞,衣角翻飞。站在悬崖边,会有种随时会被风吹下去的惊悚感。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际没什么遮挡,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温暖的橙色,海面则倒映出细碎的金芒。我不知道冉青庄为什么突然带我来这里,但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偶尔喜欢来这里吹风,往右一点,就是崇海的方向。”我回过头,冉青庄靠着车门,用手拢住打火机上的火苗,在风里点燃了一支烟。  “啪”地一声,打火机盖关上,发出金属脆响。  我不由睁大眼,失声道:“这个打火机……”  冉青庄看了眼手里古铜色的打火机,熟练地将盖子翻开又合上,问:“打火机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他简直是明知故问。这不就是我之前买的那只劳斯莱斯打火机吗?他还说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拿走了现在怎么会在他手上?  “你一直知道是我买的。”我用上肯定句。  他眼里闪过笑意,将打火机塞进裤兜:“哪个小弟没事会买这么贵的打火机还随手放在我的车里?”  我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他之前就是故意的,好恶劣……  我有些负气地转过身,不再理睬他。夕阳无比短暂,只是几分钟便完全消失在海面,梦幻的霞彩也随之替换成深沉的蓝。远处的崇海亮起百家灯火,远远看着,与天上的星河遥相呼应,仿若倒映在人间的点点星子。  看着看着,心境奇异地平和下来。  “每一盏亮着的灯背后,都有一个小小的家庭。我总是很羡慕这样的小家庭,父母具在,儿女可爱。”冉青庄的声音伴着风落进我的耳朵里,“你怎么能坐视,他们被黑色的海淹没?”  他用的是第二人称,但显然,这话并不是在问我。“你”是谁,“黑色的海”又是谁,稍一思考便不言而喻。  这是他一直坚持至今的动力,他没有留恋,但他有无可摧毁的信念。它迫使他一路走来,在这吃人的岛赢得一席之地。  这时,背后射来一道颇有穿透力的耀眼光束,照在眼前的海面上,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发现是最高处的灯塔打开了巡视的探照灯。  夜晚来临,岛上要宵禁了。  “走吧,被照到会很麻烦。”冉青庄拉开驾驶室的门,招呼我上车。    回到红楼,简单吃了点东西,今天颇为充实,我有点疲惫,就准备早点睡了。正要洗漱,冉青庄进来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噤声。  我抽出后腰的手枪摆到洗衣机上,非常自觉地走去打开了淋浴花洒。  冉青庄翻下马桶盖,赤脚踩到上面,双手托举着天花板上的铝扣板,轻轻一用力,将一块板子卸了下来。  伸手探进夹层中,摸索着掏出一包密封严实的电子设备。  分给我一只小巧的黑色耳机,他走到窗边,寻找到一个讯号最好的位置,打开了手里长得跟旧式按键手机似的通讯器。  按下也不知是密码还是号码的一串数字,刺耳的电流音过后,冉青庄开始说话了。  “母巢,这里是苍鹭,听到请回答。”  等了片刻,又一阵电流音后,耳机那头出现一道低柔的女声:“苍鹭,这里是母巢,请解释为什么在非约定联络时间联络我。”  冉青庄靠着窗,随意地用拇指挠了挠鬓角道:“金辰屿已经开始怀疑我,我不能再等了,未免夜长梦多,后天我就动手。”  沉默了几秒,女声再次开口:“明白了,我会尽量配合你。密道摸清了吗?金家的安保系统全球顶尖,我全力以赴也只能黑掉五分钟。你需要在这五分钟内打开保险箱,找到那块记载合联集团犯罪记录的移动硬盘,将里面的资料传输给我。”  “已经得到密道地图。多久能派增援?”  “一旦破解账本信息,即刻就会增援。”女声微顿,道,“但如果有机会在此之前离岛,请以自身安全为主,无需再继续卧底任务。以上,是大将军让我传达的。”  冉青庄唇角露出些微笑意:“告诉他,我会的。”  “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吗?我们的通话时间越短越好,以免被金家截获。”  “还有一件……”冉青庄沉吟着,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我决定加一个人进来。”  对面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要不是冉青庄神色镇定,通讯器上的绿灯又一直亮着,我都要以为是不是对方掉线了。  “苍鹭,我不是很理解,请你再说一遍。”  她要再说一遍,冉青庄就依言再说一遍,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明天的行动,我要加一个人进来。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需要一个人掩护我。”  “苍鹭,这是绝密行动,你无权私自透露你的任务细节给任何人!”第一次,女声流露出了明显的情绪起伏,语气沉冷。  冉青庄看了眼我,淡淡道:“我没有透露过,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什么?”那头响起连续不断的键盘敲击声,“我需要他的名字,立刻,马上!”  “季柠……”不等冉青庄回答,我弱弱报上自己的名字,“你好,我叫季柠,今年25岁,是冉……苍鹭的高中同学。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父母的名字要吗?”  “母巢”像是彻底失语了,半天没有动静。  冉青庄道:“我知道我不该把平民牵扯进来,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当然,前提是我能活着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这里后他还要接受惩罚?  我无法理解,替他申辩:“我,我可以作证,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和他无关,你们不能随便惩罚他。”我越说越急,“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保留投诉的权利……”  冉青庄将通讯器留在窗边,走过来抬手捂住我的唇,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嗅到他掌心的烟草味,我瞬间冷静下来,想起对方好歹是他上峰,怎么也算半个领导,就有些紧张,怕刚才说错了话。  “没事。”冉青庄渐渐松开力道,无声用口型冲我说了两个字,完了继续之前的话题,与“母巢”对话,“我让你查过他的,你说没有问题。”  “对不起。”我满怀愧疚地也无声回了他三个字。  他揉了把我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第45章 今天课程结束后我正准备走,冯管家叫住我,说金夫人有事找我,让我等一会儿。  我本来还有些紧张,想了许多,原来只是小蛋糕。  我接过纸盒,向金夫人道了谢。  “最近岛上不太平,我这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她看向窗外,纤长的柳眉轻轻隆起,“今早上我先生又离岛了,估计没几天回不来,他不在的日子,就要劳烦小幺多上心岛上的事了。”  “夫人言重了,这都是他应该做的。”我冲她笑了笑道。  金夫人本就是大气端庄的长相,年纪大了之后脸颊也圆润起来,看着就更富态了。又可能跟常年信佛有关,周身总围绕着一股平易近人的气场,不像社团大嫂,甚至不像个富太太。  但……如果不说话,光看外表,谁又能知道金斐盛那样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会是叱咤风云的黑道教父,金辰屿年纪轻轻就可以杀人不眨眼?这座岛上有太多戴着人面的鬼,光用一双眼,已经无法分辨好坏。  从城堡出来,麻薯照旧将我送到靶场,下车前,我将那盒蛋糕留给了他。  他高高兴兴开着车离开,我则进靶场跟冉青庄汇合,还是跟昨天那么练,一直练到太阳下山才走。  “如果我失败了,你就逃,不要犹豫,马上拿着枪开我的车上山。”回去路上,冉青庄将晚上的计划从头到尾又给我梳理了遍。  “上山?”  “我昨天带你去的那个悬崖,退潮后底下会出现一个空腔,涨潮后外面看不到,但里面还有一点空间可供藏身。我事先已经放好了水和食物,你就躲在那里,他们短时间没那么容易找到你。母巢在我死后会想办法救你,只要你能撑到救援到来。”  看得出他的计划非常详尽,详尽到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连藏身的地方都准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如果这是他的期望,他想让我活着,那我就活着,哪怕几个月后我们依然会再次相遇。  不,也不一定。他要是死了,肯定是要上天堂的,我的话……说不准就去地狱了吧。  早早洗漱完,我在客厅练琴,冉青庄就在一旁用他的健身器材举铁,大概到十二点多,两人各自回了房。  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把自己写的三封遗书都回忆了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拿出手机刷起新闻。  现任罪案调查局反黑处处长江龙骏,拟任罪案调查局局长一职,公示十天……  反黑处的?会不会是冉青庄的上司?  公示照片上,江龙骏大概五十多岁,一头白发,脸有些胖,笑起来颊边荡着两块肉,眼眯缝着,跟弥勒佛似的。  果然啊,人不可貌相,这慈眉善目的,比金夫人都像个修佛的俗家弟子,哪里看得出是成天到晚与那些穷凶极恶之辈打交道的人?  江龙骏……会是母巢提到过的“大将军”吗?  硬是熬到凌晨两点,我动作自然地从床上掀被而起,走出卧室,敲响冉青庄的房门。  “你睡了吗?”等了会儿,房里没有动静,我更重地敲了敲门,“我睡不着。”  门缝透出亮光,没多久,冉青庄赤着上身过来开门。  房间的窗大敞着,因此他一开门,就有凉爽的风汹涌而出。  “做什么?”他头发睡得有些乱,脸上还带着些被吵醒的不悦,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做……开心的事。”我搂上他的脖子,勾下来与他亲吻,心里还在想他刚刚是不是真的有在睡。  我都要担心死了,他竟然还睡得着?心态真好。  一不小心,齿间力道没控制住,大力了点,咬疼了冉青庄。  他闷哼一声,眼眸幽深地盯住我,叫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我抚着他的脸颊,讨好地舔了舔他的下唇。  他呼吸粗重起来,按着我的后脑,蛮横地吻上来。好似是出于报复,更重地咬住我的唇肉,我疼得不住推他,心惊胆战,都有些害怕他真的把那块肉撕下来吞了。  身体骤然腾空,冉青庄托住我的臀部,将我整个抱离地面。我扶着他的肩,唇还与他粘着,下意识地用腿勾住他的腰。  背脊撞上墙面,我抓着他的肩膀,掌心都在颤抖。我们一路跌跌撞撞,撞翻了许多装饰,包括角落里那盏装了监控的落地灯。  他就这样与我一道倒到床上,继续压着我亲吻。  我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的,腿仍旧夹着他的腰,也没想到要松开。  冉青庄替虚软的我脱了衣服,手一扬,格子的睡衣便准确落到地上那盏落地灯上,严严实实遮住灯头。  做完这一切,他急喘着直起身,道:“来点音乐吧。”  我跟着喘了片刻,被窗外吹进的凉风惊醒,忙掏出手机,开始播放我的古典乐歌单。钢琴大提琴小提琴,管弦交响,各种乐器轮番上场,激昂磅礴,足够遮掩任何声音。  “你这音乐……”冉青庄低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枚袖珍耳机给到我。  这耳机是三向的,我可以听到冉青庄和母巢的对话,他们也能知道我这边的情况。  我点了点头,接过戴好,张口喘了一下,颤声道:“不觉得比较有情调吗?”  冉青庄打开衣柜,选了件黑色t恤穿上,又将抽屉里的枪和匕首,以及一块电子表穿戴到身上。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全副武装。  最后换上半指手套,他往窗边走去。  “冉青庄……”我坐起身,忍不住叫住他。  冉青庄按下腕表上的按钮,佩戴上与我同款的耳机,长腿跨出窗外。  “回见。”他无声说完,向后一倒,人便消失在了窗边。  我趴到窗边查看,冉青庄趁着夜色,敏捷地顺着下水管道一溜烟地向地面滑去,很快就出了我的视野范围。  悲怆的命运交响曲下,夜显得那么深,那么暗。这只是开始,是第一步,而之后的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不容有一点差错。错一点,就是彻底的gameover。  “连接通畅,这里是母巢。苍鹭,听得到吗?”耳机里传出之前听到的女声。  “嗯。”冉青庄说话间,可以听到风声,“我快到地面了,计算一下最优路线。”  “知道了。根据你之前提供的巡逻排班表,按照步行速度计算每支队伍的进行路线,交叉比对……三分钟之内落地,往东穿过小树林。”母巢那边传来连续键盘声。  我紧张地听着他们对话,指关节抵在唇间,为缓解焦虑,时不时神经质地咬上一口,回过神时,指关节已被我咬得红肿不堪。  “季柠,我昨天怎么教你的?”  被突然点名,我一个激灵。  冉青庄应该已经到了地面,正在快速移动,能听到细微的踩在植被枯叶间的脚步声。  昨天怎么教我的?想到那场“教学”,我连指尖都要充上热血。  他是不是在婉转的告诉我,我该表现得再逼真一点?  想着,变换姿势,我跪在床上,双手拍打床铺,弄出声响,嘴里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因为羞耻而张不开嘴,那些声音听上去像是隐忍着什么,反倒跟真的一样。  耳机里,一直没有中断的键盘敲击声突兀地静止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接上。  “接下去往北。”  我将脸埋进被子里,自暴自弃地提高音量。  “救命……不要……”  冉青庄磁性低沉的笑声通过耳机直接传达过来,赞许道:“很好。”  经由母巢的指引,冉青庄避开巡逻,找到了城堡外围的某个密道入口。那应该是个伪装成排水口的长方形孔洞,覆着铁质的漏网型盖子,只要将盖子搬开,就能进入城堡内部。  金元宝经常通过此处溜出城堡,是以盖子已经很松,几乎轻轻一掰就能搬走。  他曾告诉我,还有个口子在城堡的另一面,但那边面着海,过去要绕很远的路,冉青庄时间不够。  “金斐盛真是准备万全。”进入密道内部后,冉青庄那边的杂音便消失了,说话时还能听到一点回声。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怕死。”母巢道。  冉青庄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很快根据记忆找到书房所在,前后用了还不到十分钟。  而随着他离目标越来越近,我的焦虑也卷土重来,心脏抽紧了,想要摘下耳机,又不敢摘下。  “确认了,没有人。母巢,开始吧。”  冉青庄一声令下,母巢那边键盘声响得更勤快了,噼里啪啦没有停歇的时候。  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这么冷静,难道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吗?  “可以了。”女声就像个精密的机器,完全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五分钟开始计时。”  我大气不敢喘,手指紧紧攥住手下的床单,从没觉得五分钟这么难熬过。  耳机里传来物体移动声,应该是冉青庄进入到了书房。  每过一分钟,母巢就会报时,冉青庄花了三分钟才打开保险箱,这似乎有点超过他的预期。  “已经连上数据盘,开始传输。”  我心里暗暗数着时间,想要叫他赶快离开,不要再留在那里,却因为条件所限,没法出声。  歌单正巧播放到《月光奏鸣曲》,急促的音符更渲染了紧迫的氛围,激烈的快板仿佛预示着敌人逼近的脚步。  “传输可能会超过两分钟。”母巢的声音宛如狂风暴雨中,一道劈裂天空的雷电。  冉青庄没有回应,不知道是太过专心于传输数据,还是内心早已有了决断。  放弃传输,或许还有命活,但任务注定失败;坚持传输,大概率会死,任务却能够得以延续。  他会怎么选?  不用想我都已经猜到了。  他当然不会逃。之前他都没逃,到这时候了,怎么可能放弃?  “百分之55%……”  一分钟。  “65%……”  四十秒。  “75%……”  三十秒。  “85%……”  二十秒。  “95%……”女声终于带上点个人情感,“苍鹭,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最后十秒。 第47章 我太累了,累到甚至都不愿意面对外头的监控,干脆直接就睡在了冉青庄的屋里。  落地灯倒在地上,始终无人去扶。雨水被狂风吹乱,猛烈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一波波密集的鼓点声。  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险情耗光了精力,伴着雨声,我很快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身旁床铺轻动,睁开眼,发现是冉青庄起来了。  一点天光从窗帘外头照射进来,可以从缝隙里看到灰暗依旧的天空。雨虽然小了,但淅淅沥沥的,不知道要几时才能放晴。按照往年来看,搞不好会阴好几天。  冉青庄捡起地上一件t恤套上,见我醒了,道:“你再睡会儿吧,大公子召集了所有高层,我现在要去城堡开个会。”  我一听哪里还睡得着,立马就紧张起来:“开会?”  “只是例行会议。”冉青庄再次弯腰,捡起我的睡衣放到床尾,又将那只落地灯扶起来。  看了眼手机,才早上九点。虽然也就睡了五个多小时,但可能昨晚发生太多事的原因,身体还很疲惫,脑子却乱乱的,醒了就没什么困意了。  与其在床上硬躺,不如直接起了。这样想着,我坐起身,去够床尾的衣服。  “不睡了?”冉青庄拿了递给我。  “嗯,睡不着了。”  我没他们专业人士心理素质这么好,今后几天应该都是这样一个状态了。还好我本来就不怎么健康,倒也不用怕失眠伤了身。  洗漱完,换好衣服,我同冉青庄一道到楼下吃了个早餐。随后他去开会,我则回到楼上练琴。  下午去上课,入口安检处,我将身上的匕首和枪装进背包里,暂时交由门口守卫保管。正搜身,远远便看见好些人乱乱糟糟的,两个押着一个,就这么好几组人往地牢方向去。  “那是……干什么?”我问检查我的那个守卫。  他一边摸索着我的身体各处,一边往那些人的方向瞥了眼,道:“哦,那个。那些人是初步筛查后蛇哥觉得有疑点的,就给抓起来了。没事,就是关几天,没问题自然就放出来了。”  他语气这么轻描淡写,好似那些人不过是去酒店隔离两天,很快就能出来。若非我早已见识过孔檀的厉害,差点就信他了。  既然可疑,当然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不是每个人都像冉青庄这样有金斐盛当靠山,对于社团里的蝼蚁,孔檀也好,金辰屿也罢,是绝不会手软的,阿咪和陈桥便是最好的例子。  这几个被拉进地牢的人里,都不知道能有几个活着重见天日。  我之前为了离岛,特地向冯管家提了离职,虽然最后也没走成,但离职一事并没有因此收回。  金元宝这几天表现如常,我以为冯管家他们是要一直瞒着他直到我走的,所以就没有主动告知。想不到今天一进教室,就看到他闷闷不乐坐在凳子上,叫他也不理我。  我心觉有异,就蹲在他面前,耐心地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是不是因为我太调皮,你不喜欢我了,所以不愿意当我的老师了?”小孩儿噘着嘴,一幅不大高兴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摸摸他的脑袋,道:“不是的,是老师家里出了点事,所以需要离开一阵子。是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那你还回来吗?”他本就长得圆润可爱,如今眨巴着一双小鹿般的纯真大眼,实在叫人很难说出什么打击他的话。  “我……如果到时候处理好了,我会回来的。”最后,我还是决定撒下善意的谎言。  但想不到,金元宝情绪并未因此平稳下来,反而更激动了。  “你说谎!”他一跃落到地上,这会儿比谁都敏锐,“爸爸妈妈骗我的时候,就是你刚才的表情。你骗我,你根本不会回来了!”  他咬着唇,委屈地红了眼眶。我吓了一跳,连忙想再说些话哄他。  “我……”  “你们大人就喜欢说话不算话!我讨厌你们!”他愤愤打断我,抬起袖子抹了抹脸,转身就跑走了。  我起身要追,好巧不巧,这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失去平衡又摔回去,所幸手及时撑住了地才没狼狈地一头栽倒。  我疑惑地甩了甩脑袋,下一秒,双眼便又重见光明。  这不可能是脑供血不足造成的眩晕,方才那一瞬间我眼前一片漆黑,简直就像太阳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所有物体都陷入了黑暗。  难道……这也是我的肿瘤引起的?  两只手十指曲张着,正反翻转,视野里如实呈现出这一幕,没出现任何黑斑或者遮挡。  症状增加了,除了剧烈的头痛,还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再来,是不是就要迎接死亡了?  我踉跄着从地上起来,冯管家也正好推门进来。  “季老师实在抱歉,我不知道小少爷会对你离职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他满脸歉意道,“往常别的任课老师离职,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收敛心神,我撑起笑脸,道:“这怎么能怪您?是我……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我倒宁可他像对别的老师那样对我,也好过现在这样有负罪感。  课是上不了了,我背着琴,呆不到半小时,原路又离开。  冯管家亲自送我到门口,安慰我道:“你放心,明天应该就能好了,那孩子一向气性小,生气都不过夜的。”  我点点头,与他告别后上了门外的车。  麻薯对我今天这么早就下课有些惊讶,我没多说,直接让他送我回了红楼。  雨一直断断续续的下,中午好像是快停了,结果只是虚晃一招,下午又转到了中雨。  还要在这座岛上继续熬三天。只希望母巢能尽快破解账本,希望金辰屿这几天不要作妖,希望一切顺顺利利,不要再有波折。  深夜冉青庄才回来,一回来就将我从沙发上拖起来,拉进了浴室。  “你明天就走,我安排好了,上午的船。”冉青庄道,“一到崇海,就会有人来接你,你只要跟监视你的人说那是你朋友,然后跟着对方走就行了。剩下的自会有别人来做,你不用操心。”  我一愣:“我走了你怎么办?”  如今要离岛都需要贴身带着孔檀的人,让对方监视着,并且说明事由,定好外出天数才行。听冉青庄的意思,我明天一上岸就算是安全了。可我这边一走,他不就危险了吗?  冉青庄看着我,顿了顿,道:“我很快会去找你,分批走才不容易引人怀疑。”  绝对是在哄我。  走一个我尚且无关紧要,可他一旦失联,金辰屿必定就会起疑,继而猜出他的身份。若金氏父子决定弃巢而去,到时候收网网到一群虾兵蟹将,不是白忙活一场?  母巢让他继续潜伏,不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吗?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要是这时候出问题,真就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走?别说明天不会走,后天他也不会走,他一定会留到最后,直到合联集团被一网打尽。  张了张口,想说的话一句没说:“那好,我明天先走,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  但我留下来,也确实无法再帮到他什么。与其做个拖累,不如早点上岸,让他省心。  到了这一步,我只能放手。  只能留他一人。  见我同意下来,他唇角略微勾起,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来:“嗯,你也要注意安全。”  我们就这样,共同维护着一个谁都知道是谎言的谎言,彼此都没有戳破。  就像元宝说的,大人总是喜欢说话不算话。我得承认的确如此,因为有时候谎言实在太方便了,或许违心,却能轻而易举解决很多难题,比如……让你在乎的人心安。  最后一晚,我没经过冉青庄同意,洗完澡趁他进浴室,直接就跑他床上睡了。  等他从浴室出来,看到我已经占了他半张床,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我有些忐忑:“今晚我想和你睡……”  这样紧张的氛围,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怕是要睁眼到天亮,但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感受他的体温,总感觉能安心一点。  冉青庄没说什么,关了灯,片刻后躺到了我身旁。  我调整了下姿势,侧躺着,挤到他身旁,以为会很难睡,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竟然也一觉睡到十点。冉青庄不在屋里,看了眼手机,发现他给我留了言,说已经嘱咐麻薯11点送我去码头,他有事,就不送了。  我捧着手机,叹了口气,心想也好,免得我演技不佳,离愁别绪太多,叫人看出端倪。  可能刚起床手脚无力,喝水时好端端手滑,不小心打碎了只杯子。  捡起碎玻璃,我将它们丢进垃圾桶,忽地感到手指刺痛,仔细一看才发现食指上被划了道浅浅的口子。  来不及处理,粗粗洗了个手,用纸巾拭去血迹。没带大提琴,也没带行李,我只是带上自己的证件,轻装简行便坐上了麻薯的车。  看着后车镜里不断缩小的红色建筑,心里无限感慨。当初走进它时,我以为我只是上岛赚个钱,赎个罪,哪里会想到是这么惊心动魄的?  还好,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快到码头时,麻薯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眼很快接起来:“是,正要去码头……啊?现在吗?这……好好好,我知道了。”他面露难色,说着说着还往我这边瞟来。  我直觉不好,有种强烈的预感,等会儿怕是走不掉了。  果然,麻薯挂了电话,讪笑道:“柠哥,大公子那边想请你过去吃个午饭再走。”  一听是金辰屿,我胃都在抽搐。  “怎么……怎么突然要请我吃午饭?”  麻薯掉转车头,往城堡开去:“好像是要跟你谈小少爷的事。”  握紧拳头,指腹上伤口升起刺痛,我粗暴地按压那处,只觉得一切早有征兆。  不详的征兆。  迅速给冉青庄发去短信,之后我便如坐针毡,越是接近目的地,眼皮越是跳得厉害。第51章 我本来就是要死的  餐桌上摆放新鲜的花材,精美餐盘里,是鲜嫩多汁、火候刚好的牛菲力。  用餐刀切开,能看到漂亮的粉色横截面,是标准的五分熟。而金辰屿那块,外表虽然也呈现出焦褐色,内里却完全是生的。  鲜红的牛肉被切成小块,送进口中,金辰屿细嚼慢咽着,看起来十分享受。  感觉我在看他,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道:“季老师怎么不吃呢?”  我握紧银叉,马上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却味同嚼蜡,丝毫无法享受它的美味。  “可能是早饭吃晚了,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饿。”饮一口柠檬水,冲淡嘴里的油腻,实在没有胃口,我干脆彻底放弃,不再进食,“听说您是为了元宝小少爷的事要见我?”  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对方不主动提,也只有我来开这个口了。  金辰屿仰头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闻言轻轻将酒杯放下,道:“啊,对。元宝今天早上哭着来找我,说不想你离岛,要我想办法把你留下。”  我心里叫苦不迭,这小少爷的宠爱真是把双刃剑。上岛时我只觉得幸运,高薪工作还能接近冉青庄,简直是瞌睡了就给我递枕头。可如今,幸运成了负担,枕头……也成了甩不掉的催命符。 第49章 然而我有心一命换一命,金辰屿却不想如我的愿。  “季老师,优先选择权不在你这儿,我还没问你呢。”他使了个眼色,“把他嘴堵上。”  话音方落,身后探过来一只黝黑粗大的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至此除了模糊的音节,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指腹抵住锐利的刀尖,金辰屿再次看向冉青庄:“你的回答呢?”  冉青庄沉默半晌,朝他伸出手:“把刀给我。”  “大公子……”孔檀微微蹙眉,看着不太认同金辰屿的这样冒险的做法。  金辰屿偏过头,只是轻轻浅浅看他一眼,他便面色一变,霎时不再多语。  “你们往后。”  金辰屿一摆手,我便被拖着远离了冉青庄。  “你一有异动,他们就会扭断季老师的脖子。而如果你想劫持我,就必须快过蝰蛇的枪。但这样近的距离,以他的枪法射中你的要害还是轻而易举的。”说完,他将刀丢到冉青庄面前。  他并不是在冒险,他已经看穿了冉青庄的本质,将他的软肋捏得死死的。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放过我们,所有所有,不过他的一场游戏。  他在折磨我们,他在以我们的痛苦为乐。  “唔唔……”我大声呼喊着,想要阻止冉青庄,嘴里却只是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冉青庄捡起那刀,拿在手里颠了颠。  “选择权在我这是吗?”他回头看了眼我,“六刀全归我,前三刀换季柠的命。”  我不住摇头,目眦欲裂。  而说完这句话,冉青庄便收回目光,将左手按在地上,接着高高举起牛排刀,再是用力刺下。  耳边仿佛能听到利刃入肉的声音,我整个静止下来,眨了眨眼,下一秒猛地向前,疯了一样的挣扎,几乎都要挣脱束缚住我的双手。  那两个人见快压不住我,其中一人用膝盖抵住我的脊骨,用自身重量把我按趴在地上。  嘴上的手拿开了片刻,我趁此机会,极力抬起头,向冉青庄嘶吼:“别管我……我说了,别管我!你他妈听到没有!!”  成年男人百来斤的体重压在背上,使我呼吸都费力,吼了两句就跟没气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冉青庄……你……”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掌,强迫我的侧脸贴住地面,我喑哑地哽咽道,“别管我……”  身体,四肢,包括脑袋,除了眼睛,我再没有哪里能够移动。  面颊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升起火辣辣得疼,我转动眼珠,努力去够冉青庄。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的声音,不回头,不回应,没有痛觉似的,将插进左手的刀再次拔出。  鲜血顺着指尖成串滴落,在手背和手心形成两个狰狞的血洞。  “聪明啊,选这种地方。”金辰屿抚掌赞道,“第二刀呢?”  冉青庄支起右腿,手起刀落,一刀横着贯穿腿腹。这次的伤口更深,也更疼痛,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没有休息多久,一口气拔出尖刀,整个人脱力往前栽倒下去。他勉强用手撑住,却半晌没法动弹。  金辰屿支着下巴,冷酷地催促:“第三刀。”  我睁大双眼,死死瞪着他,第一次如此后悔。  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之前我不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的。用琴弦,绞住他的脖子,勒断他的气管。我应该杀了他的,用桌上的花瓶,用壁炉上的烛台,用我能找到的一切凶器……  我该杀了他的,我该杀了他的!  我从不知道自己能生出这样阴暗的一面,但那一瞬间,我的心中除了对金辰屿,对金家所有走狗的恨意,确实别无其他。  冉青庄缓了好一会儿才再动起来,这次的目标,是左腿。  第三刀眼看要落下,餐厅大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金夫人快步走进来,看到冉青庄惨状,立即道了声“阿弥陀佛”。  “阿屿,你这是做什么?”  金辰屿从地上站起身,皱眉道:“您怎么来了?”  兴许是见不惯如此血腥的场面,金夫人白着脸斥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非得动刀动枪的?”  “我都是按照规矩办事,您不了解这些,就别瞎参合了。”  金夫人看了眼冉青庄,一咬牙,使出杀手锏道:“他是冉铮的儿子,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你欠他们家一条命,他犯了再大的错,你总要等你父亲回来定夺。你现在把他杀了,难不成想让别人说你父亲,说我们金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话直击金辰屿痛点,却也叫他无可反驳。  思索片刻,他扫了眼冉青庄和我,大发慈悲道:“那就暂且留他们一命。”第53章 丧家之犬  由于金夫人的求情,我和冉青庄暂时性命得以保全,被关押在了城堡西侧的地牢内。  冉青庄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用皮带扎住自己右腿膝弯上方的位置,再撕下衣服给两处伤做了简单的包扎。一段时间后,血貌似是止住了,但他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惨白下来。  我又怕又急,呼喊着寻求帮助,想要一些纱布和消毒药品,但除了激起昏暗走廊内空荡的回音,并没有人理我。  冉青庄背靠粗糙的墙面,眉心紧拧,双眼闭起,呼吸粗而沉,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脱掉自己的外套盖到他身上,触到他随意摆放在身前的右手,只感觉指尖冰凉,跟寒冬腊月里站了一宿似的,再一摸掌心,全是冷汗。  “只是皮外伤而已,我有避开主要血管和一些重要神经。”他抬起手,抹了抹我的眼下肌肤,“不会死的,别哭了。”  我其实没再哭了,但可能这里光线昏暗,我眼眶红着,脸上又泪痕未干,所以让冉青庄误以为我还在哭。  他越安慰我,我心里越是酸楚,捧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侧,恨不得将他的伤全都转到自己身上,好让他不要受这样的罪。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我如果能好好跟元宝解释离岛的事,或许他就不会去找金辰屿,不去找金辰屿,也就不会引起金辰屿的怀疑,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归根结底,纰漏还是出在我这里。  冉青庄微弱地牵动唇角,轻声道:“季柠,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奇人。”他眼里透出一点迷茫,“一个男人,怎么能对另一个男人这么死心塌地?”  我也迷茫了一瞬,半晌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说我对他的种种。  “死心塌地”这个词用的有些奇怪,但我一时也想不到更准确的。  我对他,确实有那么点死心塌地的意思,但我的死心塌地,全是因为想让自己安心的去死。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垂下眼,我心虚道:“也没有很奇怪吧……岛上的人,不也对金家死心塌地吗?”  他像是不满于我拿他和金家做比,扯了扯我的耳垂,道:“他们是他们,他们银货两讫,谁也没占谁便宜。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握着他的手,我换了个方向,与他并肩坐着,听他这样说,心里不是没有惊讶。  他竟然觉得占了我便宜?普通人多个死心塌地的小弟,让干嘛干嘛,还是以前顶讨厌的对象,就算不往死了使唤,也不可能像他这样生出“占了便宜”的想法吧?  我以前听说过,在警校期间学员就要开始定期进行大量的心理测试,比起体能,这是更为重要的合格指标。警员的选拔异常严格,内心只要有一点灰暗,一点倾斜,就会马上被淘汰。他们是国家秩序的守护者,他们必须正义、善良,拥有坚定的信念,并且乐于奉献自我。  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的。  作为卧底被选出来的冉青庄,我想除了他所说的,选他是看中他没有留恋这点,更重要的可能是他很“完美”。  绝不趋向黑暗,绝不沉溺浮华,无论经历几何,永远站在光明处,心怀悲悯。  他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守护者,就像……圣经里有着圣光六翼,守护着纯洁伊甸园不被外敌侵扰,信奉无上正义的战斗天使。  所以哪怕我这片乌云曾经深深的冒犯他,淋湿他的羽毛,赶走了他钟爱的白玫瑰,可只要他发现原来我也滋养伊甸园中的万物,与他一起呵护它们茁壮成长,他就会完全忘了过去我是多么讨厌的一片云,甚至还想着能不能给点好的感谢我。  但我哪里有资格要他什么?和他比起来,我太不如了,远远不如。  “其实你已经给我了。”我靠着他,脑袋歪在他的肩上,由衷道,“只要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冉青庄闻言五指一收,静了片刻,再次开口,用着无比坚定的语气道:“你一定会安全离开这里。我发誓。”  我想说我能不能离开不重要,反正我也活不久,但又觉得这会儿说这些未免太过丧气。战前动员,当然是捡最能鼓舞人心的讲。  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道:“嗯,我们一定会安全的离开。我们两个一起。”  我们靠在一处,断断续续的休息,彼此睡得都不是很踏实,但为了养足精神,只能逼着自己闭上眼。  手机都被没收,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能凭自身对于时间的感知,猜测应该是到了深夜。  冉青庄身体不再冰凉,却出现了更让我担忧的症状——他发烧了。  脑海里涌现许多可怕的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因伤口感染而导致的各种并发症、截肢以及死亡。  看着他昏昏沉沉,面颊显出病态的霞红,对我的呼唤也没什么反应,急的再次扑到门口大力拍打铁门,嘶喊着需要帮助。  “有没有人?我需要药!”  拍了有十来分钟,手掌都拍得红肿,却一个人都没出现。  我开始陷入奔溃,恐惧全都化为愤怒,双手成拳,疯了一样将铁门砸得哐哐直响。等全身力气用光了,愤怒又变为更深的绝望,拖拽着我整个人往下,沉入最黑的海里。  “求求你们……来个人帮帮我……”  而就在我绝望之际,隔着铁门,外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一下子振作起来,死命叫喊着,想要引起对方注意。  脚步停在门外,过了会儿,门最底下,用来给囚犯送餐的方形小口打开了,从外头塞进来一只纸袋子。  “别声张,夫人要我给你们的。”门外的女人说着,不作停留,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我赶忙打开袋子,看到里头装着一些绷带和药物,以及两瓶水、几块压缩饼干。  拧开水,我将消炎药送到冉青庄嘴边,叫了他几次,他终于慢慢睁开双眼。  “吃下去。”把瓶盖里的药往他嘴里塞,他愣愣看着我,好似醒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灵魂早已不知去向。  我咬了咬唇,颤着手将胶囊含进嘴里,接着仰头灌了口水,按住他的后脑,唇贴着唇,舌尖抵开他的齿关,把药渡了过去。  还好他十分配合,很快吞下了那粒药,甚至会迷迷瞪瞪地搜刮我的口腔,主动向我索取更多的水。  “唔……”我推着他的胸膛,艰难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他拧眉再要凑过来,我连忙送上矿泉水,喂他喝了大半瓶。  他解了发烧带来的干渴,复又昏沉着睡去。  我喝了点水,吃下小半块压缩饼干,从袋子里翻出一小瓶双氧水,看一眼冉青庄粗糙包裹的伤处,决定重新给他处理一下。  手上的创口相对较浅,又因为冉青庄避开了主血管,伤口已经凝血。这也意味着,如果我要清洗伤口,就必定要撕开黏在一起的布料和创面。  这对我是极大的挑战。我屏息着,用保养大提琴的小心与细致,一点点撕去包扎用的衣服碎布。每当感觉冉青庄有挣扎,就停下来缓一缓,轻轻吹吹他的伤口,待他平静下来再继续动作。  伤口因为撕扯再一次开始流血,我加快动作,用双氧水冲洗过伤处,手口并用着,替他重新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 第51章 我被人大力拖拽着,每当想要挣扎着逃跑,就会被铁拳伺候。  走着走着,金辰屿突然停下。  “密道里还有人。”他话音方落,前方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一定是母巢早就知道金辰屿会从密道离开,派人提前蹲守在了里面……  “当心!”眼看两拨人要碰头,我赶忙扬声提醒对面的人。  枪声四起,我的警告犹如一击响亮的哨声,混战至此开始。  枪声中不断有人倒下,金辰屿一手抱着金元宝,另一只手握着枪不太好操作,便将弟弟又还给了继母。  金夫人紧紧抱着儿子,口中不断念着佛号,声音都在颤抖。  “大公子你先走!”  不知谁喊了一句,金辰屿粗喘着提枪回到后方,脸上肃杀一片。  “跟我走。”他走到最后,另换了个方向,转过两个拐口,突然掰了下墙上的一盏壁灯。  片刻后,从上方缓缓降下一块巨石,不一会儿便落到地上,将密道彻底隔断。  密道里竟然另有机关!  枪声在另外一边已经渐渐止息,显然是其中一方弹尽人绝了。  金辰屿面无表情,放下一面墙后便继续往前走,一路又放下许多同样的石块。  他比元宝更熟悉密道,也更知道如何善用其中的机关,到最后竟甩脱追兵,将我们几人顺利带出了城堡。  爬出排水口,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不远处海浪滚滚拍击着礁石,一段十来米的码头尽头,停靠着一艘蓝色的快艇。  “妈妈,我害怕。”元宝早就已经醒了,趴在金夫人肩上,小声嘟囔着。  金夫人安慰他,轻拍他的脊背道:“没事的,妈妈在呢,不怕啊。”  金家三人,加我和一个国字脸的马仔,五人一道坐进小艇。  国字脸坐在最尾,发动着引擎。金辰屿立在靠尾端的位置,远望枪声此起彼伏的古堡,像是在警戒,又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一幕,将来好十倍百倍奉还。  “大公子,要不要等蛇哥?”国字脸不确定地问道。  金辰屿半晌没说话,盯着黝黑的悬崖草木又看了会儿,下令道:“不用,我们走。”  国字脸垂下眼,点点头,操控着方向将快艇驶出码头。  这两天天气都不好,海上风浪很大。  我见海岸越来越远,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怕是真的要和他们亡命天涯,不知归期了。  一个大浪袭来,浪花扑到脸上,我还没跳,眼尾便瞥到坐我后头的金元宝一个身形不稳栽到海里。  海浪瞬间淹没了他。  “元宝!!”金夫人尖叫着,想也不想跟着跳进海里救他。  金辰屿立刻大喝着要国字脸停船,国字脸手忙脚乱想要往回开,这时一艘打着探照灯的白色大船绕着岛屿朝我们这边驶来,甲板上隐约可以看到站着不少人。  “是条子!”国字脸认出船身上的标志,面色骤变。  “阿屿……阿屿!”金夫人托着儿子在海里浮沉,一靠近就被海浪打得更远,只能无助地呼喊金辰屿的名字。  若回头救援必定会浪费时间,说不准还会被大船发现。不回头,就势必要牺牲金夫人与金元宝的性命。  如何取舍,瞬息间,巨大的难题便摆到了金辰屿眼前。  面对不断逼近的白色大船,他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咬了咬牙,做下决断。  “不用回头,我们走!”  忠心的下属,他毫不犹豫舍弃;挚爱的亲人,他也可以离弃。带着我,恐怕也是为了我的这张皮,为了以后找坂本换取东山再起的资本。  他说我和冉青庄是逆天而为。人类欲望众多,的确容易行差走偏,所以才更应该约束自己,不踏外道,不成邪魔。若人人都像他一般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人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他只看到我和冉青庄的狼狈,却没有看到自己越往前,越是孤立无援。  冰冷的海风拂过面颊,我望着金辰屿,一只手搭上船沿,有些幸灾乐祸道:“如果老天真的助你,又怎会让你遭遇这些?”  我坐在船头,金辰屿坐在船尾,当中隔开一段距离,是以我跳入海中,他扑过来想抓我已经来不及。  海水透骨冰凉,我划动四肢,拼命往大船方向游去。  “季柠!”身后是金辰屿怒不可遏的低吼。  我不管他,更卖力地往前游。他既不敢鸣枪,也不好久留,纵使不甘,也只能丢下我悻悻而去。  最后的最后,他终是连我这枚筹码都失去了。  “这里……这里有人!”我边游边喊,奈何大船看着近,其实离得还很远,我的声音被海浪覆盖,根本传递不到那边。  在我身后一些,是金夫人哽咽的呼救:“救命,救救我们……救救我儿子!”  她毕竟是名四十多岁的女性,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又托着个孩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金家是很可恶,但元宝……他才八岁……  闭了闭眼,我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转身艰难地朝金夫人他们游去。  游到金夫人身旁,从她手里接过昏迷的元宝,我单手环抱住他,往大船方向倒游。  游到一半,体力渐渐无法支撑,环视四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金夫人不见了。  “……夫人?”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人在哪里。  我正要再喊,一个大浪打来,我被拍进水下。嘴里成串吐出气泡,我努力托举着元宝小小的身体,直到肺里的空气一点点用尽。  海水涌入口鼻,窒息中,我的身体开始往下沉。  视线越来越模糊,望着掠过海面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刺激,大脑深处忽然炸开一样剧痛起来,接着……我就想起了一切。  那些我忘记的,失去的,遗落的记忆,全都各归其位。第55章 我总是在远处看着他们  说是恢复记忆也不准确,那更像是一场人生的走马灯。  四岁时,我妈带着我走进乐器行,买了第一把幼儿10/1大提琴,此后我便彻底与大提琴结缘。它成了我的爱好,也成了我的职业。  八岁时,家庭遭逢巨变。要说八岁前,我的人生是严母慈父、阖家欢乐,那八岁后,就是彻底的颠覆。  记得那天吃过晚饭,我正在做作业,家里座机响了。我妈接起来听了几分钟,什么也没跟我所,挺着大肚子就慌慌张张出了门,炉子上甚至还炖着给我爸准备的补汤。  我自己做完了作业,一个人害怕得睡不着,将家里的灯全打开了,睡在客厅里就着电视的声音等父母回家。  大概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屋。  我听到声响揉着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电视屏幕上显出“谢谢观看”的字样。我妈游魂一样放下钥匙,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面容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像是老了十岁。  她佝偻着背,痴痴盯着茶几上的一点,除了胸口的正常起伏,连眼都很少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这样多少让我有些惊慌。我爬下沙发,小心翼翼靠近她,问她怎么了。  她迟缓地抬头,怔怔看我半晌,展臂将我抱入怀中。从隐忍的啜泣,到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长到八岁,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哭成那样。  我永远记得我妈被推进产房生产时,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医院走廊,那种孤独,恐惧,打心底里感觉到的“冷”,而那时甚至还是夏天。  往后的几年,我妈想尽办法养育我和小妹,最拼的时候,一个人打几份工,累到做饭都能睡着。  为了供我学大提琴,供小妹学跳舞,她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整日钻营赚钱之道,日复一日,起早贪黑。生活的重压摧残着她,让她难有喘息的时候。她的确很爱我们,但她也的确被我们拖累得很惨。  我想过,她后来信教,可能也是因为她需要一个“支撑”,不然这样无望的人生,实在很难让她撑下去。  十五岁那年,我听从我妈的安排,顺利考进宏高,成了众多高一新生中的一员。  学校挺好,离我家几站公交的距离,不算很远,只是隔壁就有家风评不太好的高职。我妈为此颇为忧心,还特地警告过我,让我离那些人远一些,不要被带坏了。  “那些喜欢打架生事的,一天到晚流里流气嘴里叼烟的,就不是‘学生’,哪个学生不学习专门学小混混的?季柠,你可千万别跟那种人做朋友,知道吗?”  我妈对我耳提面命,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觉得她太夸张。就算我想被带坏,我又能怎么和这种人接触?宏高管得那么严,平日里进了校门不到放学就别想出去,人家难道还特地翻墙进来和我做朋友吗?  眼角贴着创可贴,嘴角淤青了一块,冉青庄垂眼盯着地面,没什么正形地靠在墙壁上。路过办公室门口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看他一眼,他毫不在意,始终维持一个姿势,昏昏欲睡。  第一眼见到他,脑海里便不自觉闪过我妈的话,这大概就是她口中那种千万不能做朋友的人吧?  “他又和南职的人打架啦?”  收回视线,我继续往前走,经过前边两个女生,正好听见她们谈论关于冉青庄的话题。  “刘老师都头痛死了,他好像家里就一个奶奶,也管不住他。”  “他看起来好凶哦,以后没事还是离他远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神经变身暴力狂?”  “我看他真的进错学校了,应该进隔壁才对。”  “那他成绩还是很好的,不然刘老师也不会头疼了……”  我转过一个弯,与她们分道扬镳,渐渐越离越远。  没过几天,我从窗户望下去,正好看到那个“凶狠”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神经”的“暴力狂”拿着扫把在和小黑狗玩“拔河”。  这一看,就是一个学期。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看到他一脸温柔地和小黑玩耍的时候;或许是他独自跑进雨里,将伞留给我的时候,或许是他推开我,自己被道具砸伤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只从琴音就能听出我受伤的……那个时候。  我的心一点点沦陷,被不知名的陌生情绪占据,而我这个傻子,一开始甚至只是把它当做对冉青庄的“友情”。  知道他因为来不及吃早餐经常低血糖后,我开始每天给他偷偷送早餐。  练完琴要离开学校前,我会将书包里用袋子装好的早餐放进他的储物柜里。储物柜就靠墙立在走廊,他的柜子从来不锁,里面也只是放些书本,乱七八糟的。  早餐包里有两个红豆面包,一盒早餐奶,以及一枚签语饼干。那时候我妈晚上会去夜市摆摊卖小吃,东西都是家里现成的,我多拿一份,我妈也只当我是练琴的时候肚子饿要吃。  冉青庄一直不知道是我在给他送早餐,运动会时还说不知道哪个女生送的。  “男的送我香蕉奶、红豆面包?他有毛病吗?”  我怔然地看着他,胸口闷到发疼,甚至一度盖过了膝盖上的痛。  原来男生给他送早餐,会让他这么反感啊。  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第53章 “你们学校不是号称精英子女学校吗?那么多社会精英的孩子,就没一两个爸妈在社会上说得上话的?什么知名记者,著名主播,优秀撰稿人,一个没有吗?”  有,还真有。  林笙的叔父,博城都市报的主编,同样是宏高毕业,去年曾经作为优秀校友回来给我们做过演讲。  配合第 22 章食用更加第57章 好喜欢他。好想要他。  “我为什么要帮你?”  僻静的操场一角,林笙靠在单杠上,视线望着远处的篮球场。虽然猜到他可能不会轻易帮我,但被这么直白的反问多少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一阵难堪涌上心头,面皮都在发烫。他说得对,他的确没什么理由一定要帮我的。不过是死了一只无主的流浪狗,凶手还是群不满十八的小混混。这样的事一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对于新闻报道来说,内容未免太过贫乏,没有爆点。  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继续求他:“抱歉,是我强人所难了,就当我没有提过……”  “帮你也不是不行。”林笙忽然改口。  我脚步一顿,诧异地看向他。  他收回放在远处的视线,与我对视,道:“但我有个要求。”  这世道,要求别人给你办事,总不可能白白给办的。兆丰如此,林笙也是如此,我倒是没有太惊讶,或者说这才是人之常情。  “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林笙笑笑,过来勾住我的肩膀,道:“帮你可以,但我们约好了,这件事里不能出现你。”  对于他故作亲昵的姿态,我有些别扭,正要不动声色挣脱他的桎梏,就听到了他说的话。  我不由怔了怔:“不能……出现我?”  “对,不能出现你。”林笙捏捏我的肩膀,语气一派和善道,“你的功劳要全都归我。不然我辛辛苦苦为你做嫁衣,不是也太亏了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种事能有什么功劳,难道他还要靠这个评三好学生吗?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从中得到什么才去追查这件事的,不过是想还小黑一个公道,想给冉青庄一个安慰,想用非暴力的手段了结这件事。能不能在这当中拥有姓名,我无所谓。  “好,一言为定。”我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林笙见我答应,进一步扩充他的条件:“这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冉青庄。”  听到冉青庄的名字,我眼尾条件反射似的抽动了下。  “这件事我找了南职的人帮我调查,他也是知道的。”  林笙挑了挑眉,似乎觉得麻烦:“那就除了他,别再让别人知道。你能做到我就帮你,不能做到就另请高明吧。”  我能找的也只有他了,哪里还有第二个选择?但凡有第二个选择,哪怕次一点的,我都不会来找他。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让别人知道的,包括冉青庄。”  林笙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留下一句“交给我吧”便往篮球场跑去。  远远看到他似乎是与人迎面击了击掌,换了场上的一个人下来。篮球场上都是他们班的人,看不清楚是不是有冉青庄,但有个身影异常高大,跳得也很高,看着像是。  我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上课铃响起,这才缓步往教室走去。  当晚我就写了封三千字的长邮件,将来龙去脉全都写明,并附上兆丰好不容易找到的没有经过剪辑的完整露脸视频,发到了林笙的邮箱。  林笙没有回复我,但几天后,《博城都市报》便将南职几人虐狗的事做了详细地刊载。其中还加了不少匿名学生abcd的证词,证明以高伟带头的那几人平日里就是欺男霸女的存在。老师懒得管他们,家长更是直接放任自流,他们整日混日子,敲诈、霸凌、打架斗殴,俨然就是个黑恶小团体。  【许多变态杀手也是如此,起初只是虐待动物,发现没有人管,他们就逐渐开始嚣张起来。越是嚣张,便越没人管,如此恶性循环下来,就使得他们的行为一次次升级,逐渐朝犯罪发展。】  文章大部分用的都是我的稿子,只是加入了更多“残忍”、“血腥”、“变态”、“罪犯”等等这样的词汇,刺激人的眼球。  最后的主题,从虐狗又拔高到现代教育上,质问社会到底怎么了,为何会培养出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潜在犯罪者。  《博城都市报》虽然只是地方报纸,但创刊已有四十多年,在博城人心中地位非凡,具有深远的社会影响力。  报道一出,虽说没到登上晚间新闻,掀起全民热议的程度,在我们当地却也造成不小的讨论度。  “听说了吗?虐狗的找着了,是南职的学生。”  午间休息,我翻开练习册,笔尖落在纸上,听到身后的交谈声,不自觉停下动作。  “肯定就是南职的啊,都穿他们校服了。恶心死了跟这种学校做邻居,看到他们就心烦,把我们学校的档次都给拉低了。”  “谁说不是呢,我朋友知道我是宏高的,还跟我打听隔壁南职是不是真的有人吸毒卖春?靠,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们又不熟!谁会跟那群乌合之众有来往啊……”  “嘘,小声点,我们班可还有乌合之众的朋友呢。”对方虽是这样说,声音却不见得有压低几分。  “怕什么?我敢说他敢认吗?通过这件事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要放以前两军对垒的时候,这种人就是要被拖出去乱箭射死的。跟人家林笙一对比,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到最后,逐渐义愤填膺,就差对着我的后背啐上一口,骂一声“狗贼”了。  “要不怎么没人跟他做朋友呢?一天到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比女孩子都娇弱,跟谁没学过乐器似的。”  “可能就是我们学校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所以才去隔壁发展的吧。一天到晚闷不吭声的,像个背后灵一样……”  两人窃笑起来,丝毫不掩饰话语里的恶意。  握紧拳头,霍然起身,身后的笑声消失了,我却没有勇气转身,只是快步离开了教室。  说来也巧,一出门便碰上冉青庄、林笙几人从走廊另一边走来,脸上不约而同挂着汗水,似乎是刚打完球要回教室。  “还是林笙有本事……”  “这次真是大快人心。”  “长得帅,成绩棒,心地善良,有勇有谋,打篮球还总是投三分球,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啊!”那人越想越气,一把勾住林笙脖子,死命挠他的头,挠得林笙哇哇大叫。  冉青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嘴里说着别闹了,出手拽住那人后领,轻轻一扯,将林笙解救出来。  几人打闹间,冉青庄无意地一扫,终是发现了前头愣愣站着的我。  唇角下压,他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笑容已经从脸上消失。  他也和他们一样。  他也和他们一样看我。  我闭了闭眼,将脑袋垂得很低,缩在一边,让他们先行通过。  两方交汇,我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冲进厕所,将自己锁在了隔间里。  对着门缓缓蹲下,我将脸埋进双臂间,只想一辈子呆在里头,再也不要出去。  众口铄金,积非成是。我算是知道言语化为利刃,一把把戳在身上到底有多痛了。  然而就算我现在跑出去大喊:“你们都误会我了!我不是叛徒,兆丰跟我只是互相合作!”有几个人会信?又有几个人会当我是神经病?  这件事里最悲哀的,已不是众人对我的误解,而是就算我想解释,也无人可说,更无人愿听。  “季柠可以啊,高伟那几个瘪三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兆丰朝我竖起大拇指,“这件事影响太差,学校再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把他们几个开除了。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你是没看到他们一个个臊眉耷眼的样子,恨不得把书包套在头上走。”  “该!”一旁周辰亦嗑着瓜子道,“这么变态的人,我都没脸说自己跟他们是同校。”  周辰亦和兆丰是同班同学,家里就在宏高和南职后头的那条街上开小饭店。学校不能补课后,兆丰说他去想办法,随后便找到周辰亦,问能不能借他家饭店补课。  周辰亦与兆丰关系极铁,回去就跟他爸妈提了。每对父母都有颗望子成龙的心,一听是宏高的学生给补课,周爸周妈当即就拍板同意了,只是有一个条件,希望补课能捎带上他们儿子。  一个两个都是补,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也就答应下来。  与兆丰相比,周辰亦没有太多的上进心,基础也差得多。我同兆丰讲题,他一般就在旁边嗑瓜子,或者吃他妈送来的糖果点心。  “我听我妈说,这几天好多人往他们家门口送花圈,泼红漆,还丢臭鸡蛋。几家人家好像都准备搬走了。”小饭店做的都是周围本地人的生意,街里街坊出了什么事,彼此互相说一嘴,没几天就全传开了。  “搬走了?搬走好啊,搬走这地方就清净了。”兆丰用涂改液修正卷子上自己写错的地方,头也不抬地道。  “搬走了是挺好的。其他几个不怕,但我感觉高伟那个人多少脑子有点问题,被开除后没来学校拿过东西,另四个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这人我看着就瘆得慌,搬走了好,不然我都怕他知道是你背后算计他,给你套麻袋。”周辰亦道。  兆丰不屑地嗤了声:“这怎么能叫算计?这是正义的铁拳你懂不懂?”他抬起头,亮出自己的拳头道,“况且我会怕他?你让他来,看老子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我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两人的对话道:“好了,别聊无关的了,快做题。”  周辰亦赶紧把眼转开,撑着脑袋,继续嗑他的瓜子。  兆丰经我提醒,注意力再次回到面前试卷上,不一会儿凑过来,指着试卷上最后一道题问我该怎么做。  一月份的天,六点以后就很暗了。  自从开始给兆丰他们补课,我都会用利用课间休息把作业做了,实在做不完的,就带到小饭店去做。  六点放学,我总会练琴练到七点,给冉青庄送完早餐包,再去找兆丰他们。补课补两小时,差不多九点结束,到家紧赶慢赶也要九点三刻左右。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已经是十点半,一天的时间排得相当紧凑。  这天我照常练完琴,临走前去给冉青庄送早餐。将袋子放进柜子里,正要关上,斜后方突然响起一道人声。  “你在做什么?”  我吓得差点夹了手,忙退后一步,惊惧地看向来人。  林笙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瞥了眼半开的柜子,道:“我回来拿东西的。你在我们教室门口做什么?”  “我……”我手心全是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林笙直接过去打开了冉青庄的柜子,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是你在给他送早餐吗?”他拿出那只看起来廉价又简陋的红色塑料袋,递到我面前,“别送了,整天红豆包多没营养?以后我会给他带别的早餐的。”说完不等我反应,直接松开了手。  我狼狈地接住,将袋子捧在怀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简直要无地自容。  紧抿住唇,我盯着鞋尖,无法反驳,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不要告诉他……”  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我祈求着林笙,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冉青庄,不要让他更讨厌我。  林笙沉默半晌,忽地笑了:“放心吧,我不会说的,谁都不会说的。”  得他承诺,我松了口气,正要离开,他抬手拦住我。  “他在门外等我,你要不要等会儿出去?他看到你会不高兴。”  我更紧地抱住怀里的袋子,愣愣看着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好……我过会儿再走。”  我找了处台阶坐下,开始发呆,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嘴里塞满了红豆面包,手上还握着喝到一半的早餐奶。  一个没控制好力道,半满的早餐奶从吸管里飞射出来,弄得满手都是。  我慌忙起身,进厕所洗了个手,出来时,将早餐袋子顺便丢进了垃圾桶。  已经够久了,他们应该走了吧? 第55章 被抢走了,他被抢走了……  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家世,样貌,林笙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  他是我的,他本该是我的。  无数念头涌上脑海,痛苦却很少。  我一直盯着他们,直到冉青庄抬眼看向我。  他发现了我,却不准备停止。好似挑衅一般,手指更深地插进林笙发间,另一只攥在腕间的手更用力地将对方扯向自己。  林笙仿佛无法呼吸似的,指尖都微微痉挛。白皙脖颈战栗着向后仰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姿态,仿若一只脆弱的,被猛兽一口咬住了脖颈的白天鹅。  喉结滚动着,像是要把那些即将冲口而出的怒吼与质问全都压回去。我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远离那扇可怕的门,直到再也看不到门里的两人,这才转身仓皇逃离了学校。  那之后,我就像具行尸走肉。按照程序去补课,拿着饭菜回家,洗漱完躺到床上,睁眼到天明。  闹铃一响,我起床去学校,到大门口才觉出有哪里不对,想了一圈,发现是忘了带大提琴。  十几年来,我去哪儿都带着它,它已宛如我的半身。我却把它忘了。  我捂着脸,头疼欲裂。眼前一会儿是小妹扒着饭,吃得狼吞虎咽的画面;一会儿是妈妈躺在床上,倔强地朝我丢枕头,让我滚去上课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林笙与冉青庄在教室亲吻的画面。  回过神时,我已经稀里糊涂地站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前。  我告发了他们。  将我所看到的,关于林笙与冉青庄的种种,全数告知了教导主任。  我平静地掀起惊涛骇浪,将他们一个个卷进深渊。  痛苦更少了,晚上我甚至能睡得着觉。没有愧疚,不会自责,我变得麻木不仁,没有良知。  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大脑觉得我可能无法承受那些复杂的情绪,未免身体崩溃,便暂时替我隔绝了它们。  林笙转学出国后,我顺理成章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保送名额。周末在家收到保送通知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蜂拥而至,猝不及防地又都回来了。  我颤抖地捏着那张纸,被那些复杂的,揪成一团的情绪击倒,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妹惊恐地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结果看到我手里的保送通知书一下子欢呼起来。  “妈妈,哥哥拿到名额啦!”她跑进卧室,同妈妈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是,我拿到名额了,用不光彩的手段,卑劣的,藏着私心的,靠告发竞争对手……拿到了最终的名额。  我摇摇晃晃起身,没和家人交代一句便冲出了门。  之前冉青庄留堂,曾跟我说过他家大概的位置。我知道他家在哪个小区,也知道约莫是哪一栋,只是不清楚是一楼的哪一家。  我这头看看,那头望望,在两家人窗外探头探脑,没多久便被冉青庄发现。  他开门出来见我,站在台阶上,问我想做什么。  “对不起……”  我刚走向他,他就退后一步,嫌恶地蹙起眉。  我无措地停下脚步,痛苦于他对我更不如前的态度。  “你只有这些要说吗?”他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除了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如今再说任何的话都像是狡辩,甚至连道歉本身,都透着一股虚伪做作。  “对不起……我,我很需要钱。”  我将自己的无耻说的这样理直气壮,连冉青庄都有些出乎意料。  “你很需要钱。”  他平淡地复述完我的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屋里走去。  我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他猛然回身挥开我,似乎连我一丝一毫的触碰都无法忍受。  拳头已经扬起,手臂肌肉紧绷着。我仰着脸,闭起眼睛,不躲不闪,等着他的拳头落下,希望他的拳头落下。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我不想再见到你,季柠。”  胸口被不轻不重推了一下,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抬头,冉青庄已经关了一楼的入户门。  “咳咳……谁啊青庄?”年迈虚弱的声音自屋里传出来。  “没有谁,推销的。”冉青庄走至窗前,一把拉上窗帘,隔绝了我的窥视。  隔了几个月,我又去找过冉青庄一次,从窗户看进去,里头家具都搬空了。  我着急地向人打听怎么回事,邻居说冉青庄奶奶上个月去世了,冉青庄卖了房子,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走了。  彻底的,走了。  他说不想再见到我,就真的再也不见我了。  那天春光明媚,街头开着大片大片拥挤的樱花,我走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人独自走回了家。到家就发起高热,病了许久才好。也不知是不是刺激太过,病好后就想不太起来关于冉青庄的事了。  我以为是癌症,是肿瘤让我失去了记忆,但其实不是。  我没有失忆,我只是在一点点想起来,想起我曾经是那样孤单地喜欢着一个人,那样迫切地渴望着一个人,那样痛苦地觊觎着一个人。而因为这份喜欢、渴望与觊觎,自己又变成了多卑鄙、多自私、多可怕的一个人。  腥咸的海水从喉咙里呕出,我大口呼吸着,眼前被明亮的灯光照得很不舒服。  “醒了醒了!”有谁在说话,“没确认身份前,把他拷到里舱。”  “这个孩子还有女人怎么办?”  “分开关押。”  这是三天的量,前天昨天今天。第58章 本来不该是他的  白炽灯不停摇摆,起初我以为是我的视线在晃,等完全睁开眼,才发现在晃的是整个身处的空间。  吃力地撑起身,手腕传来牵扯感,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左手被拷在了墙角的一根管道上。  衣服还在滴水,外头隐隐传来海浪声,加上颠簸的空间,我应该是在船上……  “别乱动,醒了就靠墙坐好。”  眼镜早些时候在餐厅就掉了,是以我现在看什么都有点模糊。  眯着眼看向发声处,瞧见门边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娃娃脸年轻人,站的笔直,表情严肃,身上穿着深蓝色的作战服,头上戴一顶配护目镜的头盔,侧面有“特警”二字。  这两个字刺激着我的眼球,让我瞬间激动起来。  “冉青庄,快去救冉青庄!”我拉扯着手铐,朝对方喊叫着,完全不顾手腕上的疼痛,“他在地牢里,受了很重的伤,金辰屿还派了孔檀去杀他,快点……再不去救他就来不及了!”  对方闻言眉心一凝,往我这边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只手警惕地搭在腰间的枪套上,似乎我一有异动,就会拔枪毫不留情地朝我射击。  “季柠。”我怕他不信,一口气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他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按住肩上的通讯器:“帮我接一下总指挥,我这里捞到一条小鱼……”  对方离开了十来分钟,回来时一手拿着食物和水,另一手拿着条保温毯,已经确认好我的身份。  “不好意思兄弟,我这就给你解开。”他将东西一股脑塞进我怀里,随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我的手铐,“你先在里头休息一下,靠岸了我来叫你。和你在一起的是金斐盛的老婆跟孩子吧?他们也没事哈,就在隔壁,我同事看着呢。”  听到金夫人和元宝没事,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头却还是为冉青庄的安危感到担忧。  “那冉青庄那里……”  “其他人已经去救他了,没事的。”他撕开一块巧克力,笑着递给我,“给,先补充一点体力。”  “谢谢。”虽然接过了,但我只是拿在手中,没什么胃口。  冉青庄一刻不脱险,我便一刻不得安宁。  娃娃脸特警叹了口气,替我展开保温毯披上,站起身道:“我叫陶念,你有事叫我。”说罢转身出了门。  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小时左右,船终于靠了岸。没有冉青庄消息的这一个小时,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不止一次追问陶念冉青庄那头的消息,他都只是无奈地摇头,告诉我他无权探听关于其他队伍任务中的情况。  我问他能不能和母巢对话,仍然得到否定的回答。  崇海码头已经全部警戒起来,远远就拉起黄色警戒线。线内停放诸多特种车辆,医护人员随时待命。  我一下船,便被陶念推上一辆救护车。他让我待在这里,随即不知去了哪里。  “有没有觉得头晕胸闷?”手电照过我的眼睛,医生问我。  我摇摇头:“没有。”  医生用听诊器又听了下我的心音,确认我没有大碍后,让护士给我处理了脸上和四肢的擦伤。  “可能会有些痛哦。”护士替我做伤口的消毒,镊子夹住棉球,轻轻擦过我的颧骨。  我盯着码头的方向,看不断有人被船运过来,有的是已经无法行动的伤员,有的是戴着手铐的犯人……然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却始终不见冉青庄的身影。  手指紧扣着,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指关节,直到被护士制止,我才发现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整个红肿起来。  “你在等人吗?”对方没有责备我的行为,只是轻轻牵起我的手,继续替我处理手上新增的伤口。  “……嗯。”  她冲我笑笑,安慰道:“没事的,对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温柔地替我处理完身上的所有伤口,她又匆匆跑去下一个伤员那边。  陶念这时候也回来了。  “季柠,快过来……”他拉着我就往码头深处跑,保温毯没跑几步就掉了,我茫然地一路跑过一个又一个船只停泊位,最后在一艘警用艇前止步。  不少医护人员簇拥在下船的出口处,似乎在安抚担架床上情绪激动的伤员。  “他在哪里?”  “你先冷静下,这样对你的伤口不好……”  “他在哪里!!” 第57章 他愁眉苦脸地被我送到电梯口,进电梯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叫住他。  “暂时不要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她们。”想了想,补了句,“我会自己和她们说的。”  南弦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关门走了。  我回到病房门口,在外头坐了会儿,大概五六分钟的功夫,江龙骏和一名高挑的年轻女性,两人一前一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站起身,与走在后头的年轻女人打了个照面。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对方过于出类拔萃的气质与打扮仍叫我一下子就认出来,她就是那天在墓园,透过墨镜奇怪注视我的女人。  感受到我目光的长久停留,剃着板寸的女人朝我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严霜。”  一听她的声音,我就知道她是母巢。  “你好。”我伸手与她交握。  “你进去吧,青庄已经醒了。”江龙骏道,“之后你的吃穿住行,都会有专人负责。我们找了个临时的安全屋,这两天委屈你先将就一下,等青庄好了,我们再一块儿进行转移。”  我有些迷茫:“安全屋?”  他回头与严霜对视一眼,严霜接收到指令,代为与我解释道:“合联集团虽然被捣毁,金斐盛也已到案,但……金辰屿逃了,目前下落不明。区华在行动中被击毙,她的女儿身在国外,不排除会对你们展开报复行为。”  我以为随着昨晚的过去,事情已经都结束了,冉青庄也可以重新拥有自由,但现在一听,却似乎仍然危机重重。  一切都没有结束呢,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告别江龙骏与严霜,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各种药品消毒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冉青庄靠坐在床头,手上打着点滴,正专注地望着窗外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见是我,微微怔了怔,随即又不满地皱起眉。  “你去哪里了?”  “楼下……吃早餐。”我关上门,忐忑地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冉青庄看起来更不满了,左手受伤抬不起来,他只能抬起打着点滴的右手伸向我:“过来。”  细小的输液管因为他的动作迅速回血,我快步过去将那只手一把按下,他反手捉住我,牢牢握紧掌心。  “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  我一颤,那层被他碰触的肌肤就像被火燎了一样,疼痛顺着血管直涌到心里,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如果我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管冉青庄对我是吊桥效应也好,对弱小者的怜悯也罢,只要抓住他的手,我就不会再松开。  可是现在……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没办法,也不可以让他继续在我身上倾注更多的感情。  那样是不对的,那样太不负责任了。  这样想着,指尖却违背大脑的意愿,更紧地缠绕住冉青庄骨节宽大的手指。第60章 有些缘分不可斩断  冉青庄的伤多是皮外伤,不致命,但需要长期卧床静养,慢慢把皮肉养好。  他身上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一处刀伤,有四五公分那么长,与孔檀搏斗时被对方用匕首捅伤的。  “他太自负了。”说起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冉青庄显得很平静,“如果他直接开枪,我未必能活。”  孔檀兴许是觉得一枪了结冉青庄不够解恨,便选择了用匕首,准备割喉。谁想武艺不精,反被冉青庄夺去匕首。一番厮杀,人虽然没死,但伤得比冉青庄还重,目前在另一家医院进行治疗,不躺个小半年好不了。  这样看来,我俩能活着重逢,实在是中彩票般的运气。  “你呢?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冉青庄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摇头道:“没有,我身上有坂本的纹身,他们不敢动我,我一直很安全。”  听到我的回答,他眉心缓慢地舒展,像是放心了,轻轻“嗯”了声,闭上眼睡去。  冉青庄的单人病房不算豪华,但胜在宽敞,沙发拉开就能变成一张沙发床,洗手间也有卫浴设施。  我这身衣服穿了有好几天了,又泡过海水,都快馊了。实在穿不下去,就问门口特警小哥有没有替换衣物给我。两人很快找来一套我能穿的病人服,说因为狮王岛还在调查取证当中,全岛封闭,目前也不能去拿我们的私人物品,衣服之类的日用品他们同事已经在采购了,晚些时候就会送来,让我暂时委屈一下。  衣能遮体,屋能遮雨,已经不错了,没什么委屈的。  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冉青庄还睡得很熟。  拧了条热毛巾,将他身上已经发黑的血迹擦干净,擦到手指时,没忍住,轻轻吻了吻他有些畸形的小指。  吻了几下,再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要不是怕碰到他的留置针弄疼他,我甚至想一直抱着这只手不松开。  毛巾凉了,我的头发也干了。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冉青庄,我去到外头走廊,问特警小哥借了电话,分别打给我妈和南弦。  新闻可能还没报道狮王岛的事,或者是报道了但暂时还没传到我妈那边,她收到我电话有些惊讶,一听是狮王岛被抄了,立马紧张起来,问我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我安抚她,“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手机什么都落岛上了,你暂时这几天先不要联系我,等我明天去补个卡。”  小妹正是高考最后的冲刺时期,我让我妈先不要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免影响她心态。  “知道了,不跟她说。你自己在外头注意安全,等菱歌考完试,我们就去崇海找你。”  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到要挂电话了,几次想开口,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这件事。  她辛辛苦苦一个人将我养大,我都还没来得及孝敬她,就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把青春,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到我和妹妹身上,尽心地培养我们,现在我如何忍心告诉她,这些都浪费了?  琴白学了,钱白花了,这个儿子白养了。  我说不出口,这远比我想象的要难。  最后挂了电话,仍是报喜不报忧,该说的什么都没说。  长叹口气,我又拨通南弦的电话,他迷迷糊糊接起来,听声音是睡着了被我吵醒的。  “你别来接我了,我暂时走不了……”  南弦一下清醒过来:“怎么个意思?”  我将严霜的说法告诉他,他静了静,问:“你是不是也没跟冉青庄说你得病的事?”  我看了眼病房门的方向,分明离得那样远,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我生病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知道你担心我,想要我积极治疗对抗病魔,但我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盲目的放弃治疗。”  在得知自己生病时,我上网查了许多资料,已经很清楚这种病的可怕之处。  我知道南弦作为朋友,他很难接受我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件事。他不想让我放弃,他想要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然而我这个人,比起经历长时间的抗争到最后还是要失败,更愿意选择一开始就接受自己会失败这件事。  “我的肿瘤生长部位特殊,切除难度大,预后差,复发率高,如果进行手术,还会损伤大脑功能区域。我可能会瘫痪,可能会说不了话,可能会失明,甚至可能变成痴呆。而这种肿瘤的术后生存期,在最好的治疗下,也不过两年。”  如果活下来也只是别人的负担,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活下来。  “南弦,我情愿有尊严的度过最后的这几个月,也不要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痛苦的死去。”  听完我的话,南弦久久没有出声。  我安慰他,语调轻快:“我的病程发展的也不是很快,说不准还能再活个一年半载的。”  “别这么说……”南弦音色带着些许痛苦地道,“别这么说。”  我闭上嘴,不再多言。  南弦过了会儿缓过劲了,告诉我他会尊重我的选择,但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他帮助的地方,希望我不要吝啬,尽可能地给他打电话。  知道他是接受现实了,我笑着答应他:“好。”  冉青庄恢复力惊人,一个星期已经能扶着墙壁下地。严霜打算将我们转移到安全屋,提前一天通知我们收拾行李。  衣服鞋子连手机都是他们给买的,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我好多天没吃药了,就想着走前去配一些,对冉青庄就说要去便利店买吃的。  吴大夫还记得我,对我目前的状况有些意外。  “只是间歇性的失明,没别的了?头疼有加剧吗?”他问。  我摇摇头:“没有。”  他嘶了声,开了张单子,让我再做一遍磁共振。  做完检查,他看着电脑里的影像图,眯了眯眼,道:“还是原来的大小,没有变化。”  我一听,像是好事:“是不是说明,我能多活几个月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吴大夫道,“你还是不打算手术治疗是吗?”  “手术风险太大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你们这些病人啊,总是想要百分百的保障,但怎么可能呢?手术都是有风险的。”  他刷刷两下给我开好了药,要我最好每半个月来复诊一次。  我接过处方单,谢过他后离开了诊室。  便利店买了两盒巧克力,将药盒拆了,单子丢进垃圾桶,药瓶能塞口袋的塞口袋,不能塞的装便利店的袋子里,免得引起冉青庄怀疑。  往住院楼走去,我抄了近道,穿过医院花园时,还是在上次一样的地方遇到了傅慈。  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脸也没那么瘦削了,一个人坐着轮椅,在池塘边看鱼。  说看也不准确,他只是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池塘里不断浮出水面,争先恐后讨要吃食的鲤鱼。  他就在我必经的路上,怎么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就这么不声不响走过去似乎不大礼貌。  想着,我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他听到声音看过来,视线在我脸上徘徊许久才想起我是谁。  “你又来看病吗?”他扫了眼我手里的袋子。  “没有,我朋友住院了,我是来看他的。”我下意识地隐瞒自己的病情。  “哦。”他看回水面,似乎是不准备再和我说话了。  我又看了一眼他阴郁的侧脸,抬腿正要走,他忽然开口,话题跳跃到我差点跟不上。  “我以前也养鱼,金龙鱼。攻击性强,一条鱼只能养一个缸,和这些鲤鱼完全不一样。你说它们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整天被围观,被饲养,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我没养过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而且就算鱼会觉得恶心又能怎样,给它们请心理医师吗?  “可能习惯就好。”我说。  他嗤笑一声,点头道:“是,习惯了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第59章 “你……你伤口不能沾水的。”我一把拉住他。  他转过身,看了看被我抓住的胳膊,又看看我,突然笑了:“那你说怎么办?”  薄薄的背心贴着皮肉,若隐若现地显出胸肌的轮廓,胳膊上残留着一些血痂和淤青,一只眼还带着未褪去的血色。虽说这几日因为受伤稍有清减,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与“脆弱”挂钩,相反,因为这些伤,他看起来更危险了。  我咽了口唾沫,踌躇片刻,顶着压力道:“你躺到床上去,我给你擦擦?”  他垂眼看着我,微一挑眉,挣开我的手,转过了身。  我以为他不听我的,还欲再拽他衣服,就听他道:“去拿个凳子过来,澡可以不洗,但我必须洗头。”  手一下松开了,我在原地愣了几秒,跑去厨房拿了只塑料圆凳过来。  这小楼上下有两个浴室,上头的小一些,下头的那个大一些,不仅有淋浴,还有个大浴缸。  给冉青庄肩上披上毛巾,让他弯腰冲着浴缸。我挤了些洗发露在手心,轻柔地抹上他的发梢。  他的头发又粗又硬,浸了水都有些扎手。好像听说过,头发硬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  “疼吗?”我问他。  “你可以再重一些。”  “我是问你的伤,你这个姿势疼吗?”  他顿了顿,道:“不疼。”  虽然他说不疼,但我想了想,他是可以面不改色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人,疼了应该也是不会承认的。  未免压裂伤口,不管他疼不疼,我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速战速决替他洗完了头。  搓揉着他的湿发,本还想给他吹干,但他说自然干就好。近几天温度已经很高了,他这么短的头发应该很快就能干,我就没有勉强。  “要我给你擦身吗?”说着我动手去扯他下摆。  他乖乖让我脱去背心,背对着我,叫我给他擦一下够不到的后头就好。  覆着均匀肌肉的脊背新伤旧伤交错,青紫一片。我小心地擦拭着,回过神时,指尖已经颤抖地抚上肩胛骨下端,一大块刺目的淤痕。  骗人,这怎么可能不疼呢?  当初背上纹身的时候,那么细的针我都好疼的……  被我抚过的肌肉全都反应剧烈地绷紧起来,显出更清晰的轮廓线条。  “季柠……”冉青庄不胜其扰,蹙着眉回过身,捉住我的手腕,嗓音微哑着道,“只是让你擦背,别乱摸。”第62章 他对你不好!  这就好比性骚扰被抓个现行。  我尴尬地挣了挣手,小声为自己辩解:“没有乱摸,我就是看看……”  他像是不太满意我的回答,一下子更紧地抓住我,往自己身前带了带。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条件反射地往相反的方向用力,脚下抗拒地不再往前。  他见扯不动我,看着我,没有继续使劲,过了会儿慢慢松开了手。  “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双唇嗫嚅着,本还想留下来帮忙,可一触到冉青庄那双格外深邃的眼眸,喉头便紧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我将毛巾给他,讪讪地走了出去。  天气逐渐闷热,今天干了不少活儿,出了几轮汗,给冉青庄洗头时,裤子还弄湿了一些,我索性回二楼自己也洗了把澡。  换完清爽的衣物,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一眼便扫到床头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我一下定住脚步,远远地注视着它,有那么好几分钟都静止在那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陷入沉思。  既然不可斩断,为什么要拖拖拉拉?我还在等什么?  不该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我之前做了一次小人,愧疚了八年,这次怎么也不能把愧疚带到地下去了。  林笙虽然不怎么样,但谁叫冉青庄喜欢?  要是冉青庄拿着戒指去找他,我就不相信他能拒绝。不可能的,不存在的,他想也不要想。  我憋屈不要紧,冉青庄高兴就行啊。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笔和纸。卧室找不到,还去书房找。找了一圈,终于在电脑桌的抽屉里找到一支圆珠笔和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  撕下一页纸,点开手机通讯录,记下林笙的手机号码。写完了,我久久盯着那小片带着粉色花纹的纸,将它对折起来,拿在手里。  世人常说“死者为大”,这是站在活人的角度。别人怎样我不知道,但就我一个快死的人来说,我觉得还是“生者为大”。  活着才有未来,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是死了,一捧黄土,一座孤坟,不会再有任何变化。  所以,我理应要为活着的人多想一想的。  我妈没了我,还有小妹,我给她们留了足够的钱,到小妹工作,没有大的波折,这些钱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她们彼此依靠,问题不大。  南弦虽然婚姻不顺,但好在双亲俱在,年轻有为。我打算把我的琴留给他,随便他是自己用还是赠与有缘人,也算是一份宝贵的遗产。我死了,他或许会悲伤,但总会振作起来。  我的至亲不多,朋友寥寥,如此便算是大部分都照顾到了。只有冉青庄,只有他,让我很放心不下。  或许他压根不需要我的“放心不下”,但如果能在死前把他的终身大事也照顾一下……在他,能获得幸福,在我,能了却一桩心事,怎样都是不亏的。  下到一楼,见门开着,冉青庄不再屋里,我出去一看,发现他正坐外头石凳子上抽烟。  “你怎么伤没好就抽烟?”我抢了他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塞进裤兜,打算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淡淡瞥我一眼,不以为意道:“你没收吧,收走了我让陶念明天给我再送来。”  你能再送,我难道不能再收吗?  心里暗暗腹诽着,将手里的纸条递到他面前。  他看了眼上头的长串数字,不明所以,没接,只是徐徐吐出一口烟,用眼神示意我解释一下。  “林笙的手机号。”我说。  他整个人一怔,抽烟动作都停了,唯有嘴里的薄烟被气流带动着,仍旧生动灵活。  “我早就知道他回国了,他是新和医院的医生。”说着,我又将纸条往他眼前递了递。  他左手虽然受伤,手指却还能动弹,伸过来夹住那张纸片,看了两眼,放到桌上,问:“你早就知道他回国了?”  我心虚地垂下脸,不敢看他,点头道:“嗯。”  “你之前没有告诉我,现在又为什么要说?”  我仍是低着头不说话,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事认骂认罚的模样。  过了会儿,他沉声又问:“你想让我联系他?”  我盯着地上一片不知年头的枯叶,低低道:“在岛上,我们那是为了任务逢场作戏,是吊桥效应,我都知道,不会放在心上。当年是我不好,拆散了你们,现在你们好不容易重逢,这是老天做媒要你们再续前缘……你应该联系他的。”  静默许久,一直等不到冉青庄出声,鼻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我一下抬起头,就见他将烟头按在那张纸片上,任高温一点点吞噬上头的电话号码。  “你……”  “真是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他唇角勾起抹笑意,嘴上说着谢谢,眼底却平静无波,无端让我觉得寒冷。  然而只是一个对视,他便垂下眼皮,撑着助步器站起身,不再让我窥视他的情绪。  “但我和他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突然出现打扰他的生活,他应该也不想看到我。这样是最好的。也不是小说,就不要动不动再续前缘了吧。”说完,他掠过我,径直往屋里走去。  之后的几天,他都不太理睬我,好像是怪我多管闲事,同我生了气。  一早起来,厨房、卧室、院子里都找不到人,推开后门往车库一看,车不在了。打了个电话给今日值守的卫大吉,对方一听我是打探冉青庄去向,有些惊讶。  “他没说啊?老大一早送他去医院拆线了。”  “哦,好……”我讷讷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开始出神。  我这么操心是为了谁?没良心……  我算是明白有些个家长忙着帮子女张罗对象,结果遭到子女冷脸对待后那种委屈又失落的心情了。  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好?难道是我要结婚吗?你不找对象,我死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  冉青庄虽然不是我的崽,但我现在俨然已经是一副慈父心态。  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  一看来电,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名——兆丰。  “喂?”我按下接听键。  “季老师,没打扰到你吧?这两天有空吗?出来聚聚啊。”兆丰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这两天我倒是很空,也挺想跟他叙叙旧的,可是大榕村地处偏远,我又不好随便走动,怎么聚是个难题。  “大榕村?”想不到这在兆丰看来根本不是难题,“巧了,我今天正好在附近考察新项目呢,晚点我来找你?你把定位发我。”  虽说我确实想跟他临走前叙一下,但说来就来也太让人猝不及防了,而且……冉青庄是另一个难题。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住……”我委婉提出。  “和对象一起呢?”  “不是,是……”  “那有啥关系?”他大咧咧地表示并不介意,“说好了啊,我大概12点到。”  他飞快挂了电话,最后也没听我把话说完。  哭笑不得地看着手机屏幕,想着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说一下,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算了,提了冉青庄就要提别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等会儿直接带他去小饭馆坐坐吧,别跟冉青庄撞上就好。  看时间差不多,与卫大吉打了声招呼我就出门了。小饭馆在村里最繁华的一条小道上,与它并排的还有卫生所,五金店和一家修车铺,前头就是村子里标志性的大榕树。  小饭馆本身不大,还兼具小卖部的功能,柜台后头摆满了烟酒零食。  我进到饭馆里,卫大吉就在外头榕树下蹲着,看老头们下棋。随便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过了半个多小时,兆丰也到了。头发比之前见到的时候长了不少,颜色掉的差不多了,下半截显得有些枯黄,上半截则是新长出来的黑发。  他一坐下就叫来伙计,点了不少的菜,还要了酒,说要和我不醉不归。  “你怎么住在这里?隐居啊?”他环顾着四周问。  伙计很快上来两瓶冒着冷气的啤酒,我替兆丰满上,开玩笑道:“采风。”  “采风?你拉大提琴也要采风哦?”他笑着,明显地不信。 第61章 第64章 我怎么变娇气了  在岛上,那会儿我记忆缺失,对冉青庄爱而不自知,做了许多披着赎罪外衣,实则一往情深的事,没有一点悬念的把自己的内心暴露了个干净。  冉青庄起初一直拒绝我,也再三警告我不要对他心存妄想,直到我掺和进他的任务。  那时候他对我到底是感动多一点,还是吊桥效应多一点,亦或两者都有,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连他自己可能也分不清。  然而这种突兀的激情,注定无法长久。如此一想,这些天他的冷漠或许也不是因为怪我多管闲事,只是错位的情感归位,形似爱情的东西不见了。他在慢慢恢复理智,重新拉开与我的距离。  但就跟许多心理上的疾病一样,治愈需要时间,也需要一点机缘,不能刺激,一刺激就容易反复。  本来,他已经走过桥的大半,要是没意外,估摸着再十天半个月便能彻底走出这座摇摇欲坠的桥。结果偏偏这时候,杀出个兆咬金,拦在桥头,一脚把他踹回了桥当中。  危桥再起波澜。我到底为什么弃他选了兆丰?在我心里是不是兆丰比他重要?这些问题,源于八年前的心病,也源于那点仅剩的、虚妄的错觉。  兆丰跟冉青庄比有没有可比性?  我对兆丰并无意见,也很尊重他,可他跟冉青庄确实没什么可比性。  但我能不能就这么承认?  不能。当然不能。  于是我握着门把,背对着冉青庄道:“你和他都是我的朋友,没有谁比谁更重要,在我心里,你们是一样的。”  身后又是一静。  “我和他是一样的……”冉青庄喃喃着,嗤笑一声,像是觉得可笑,又像是无法接受我将兆丰与他并列。  我忍着回头的冲动,咬牙道:“是,都一样的,为你做的事,我也会为他做。”说完推开门快步进屋,一口气跑上了楼,生怕冉青庄还要追根问底,问些我难以作答的问题。  自此以后,我与冉青庄的关系就更冷淡了,除了吃饭碰不到一块儿。有时候为了与我不坐在一张桌上,他还会在餐前故意出去抽烟,等我用完了餐再回屋。  撕裂与他的联系,远比我想象的更痛苦。  心脏上生出的,原本与冉青庄相连的那根线,现在连着皮肉,鲜血淋漓的被拔去了。那里缺少了一块,持续地疼痛着,伤口一天更比一天恶化。  无时无刻,我都在压抑自己,不去看他,不去碰触他,不去在乎他。有那么几个瞬间,躺在床上难以入眠的时候,甚至会期盼最后一刻的来临。  是不是死了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赶紧的吧,我太累了,也太疼了。  夏日一场骤雨过后,滚烫的大地终于得以降温,体感也舒适许多。  严霜在傍晚时分来到大榕村,踏着半干的水迹,按响了小楼的门铃。  她与冉青庄坐在餐桌边谈话,我就在后头给他们烧水沏茶。  这次来,严霜带来了合联集团一案的最新消息。  经过一系列的劝说,金夫人目前已经同意做为污点证人出庭作证,来换取与儿子的平静生活。  区可岚搭上了国外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家族,放话谁能替她母亲报仇,谁就能获得一百万美金的酬劳。  金辰屿还在追捕中,线索一直有,但他非常狡猾,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超过三天,往往查到一个落脚点冲过去围捕,他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而就像耍着人玩一样,这种事一再发生,周而复始,叫警方恨得牙痒。  “局长会为你授勋,仪式不对外,不公开。等开庭你做完证,案子了结,我们会给你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将沏好的茶一杯给严霜,一杯给冉青庄,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他不能……回去继续当警察吗?”  严霜谢过我,耐心解释道:“那太危险,目标也太大了。虽然对外,我们宣称老幺已经死了,但一旦开庭,消息就会走漏。背叛社团,出卖兄弟,这是犯了大忌,哪怕不是合联集团的人,也能得而诛之。”  我怔然地听完,去看冉青庄的脸。他垂着眼,盯着茶杯中悬浮的茶叶,面色平静,毫无反应,显然早就知晓不光是现在,就算很久的以后,自己也会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离群索居,受人保护。  这是铲除金家这棵庞然大树必须付出的代价,想来在成为卧底前,他已经将这些想得很清楚了……  “不光是冉青庄,我们也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同时会派人在暗处保护你的家人。”可能想安慰我,严霜道,“你相对好一些,只要不想与坂本信袁结仇,道上的人就不会主动招惹你。”  纹身竟成了保命符。那我要是一直和冉青庄在一起,是不是也能替他挡一些灾?  可我马上要死了,死了这张皮也就没有价值了。  我心事重重地离开餐厅,瞥见厨房里的刀架,脑海里阴暗地生出一些血腥可怕的念头。  能不能我死了……但纹身留下?  停停停,不行,这也太变态了。我甩甩头,将还没成型的念头甩出脑海。  就算我愿意冉青庄也不能愿意,我想什么呢。  晚饭前严霜就走了,我与冉青庄一道将她送到门口。  “对了,过几天主诉检察官会过来,我等会儿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记得接他电话。”她叮嘱冉青庄。  “叫什么?”冉青庄问。  她打开车门上车,想了想道:“傅慈。你可以在网上查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自主“啊”了一声,冉青庄看向我:“你认识?”  我连忙摆手:“没,不算认识,就是在医院里见过两回。”  这也太巧了。  晚上我偷偷上网查了查,还真查到了傅慈的相关信息。  罪恶克星,悲剧检察官,身残志坚,浴火重生……都是网上对他的标签。  傅慈从小患有心脏疾病,身体虚弱,但凭着惊人的毅力,仍旧完成了学业,成了一名优秀的检察官。他对罪犯从不手软,总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七年,虽然有波折,但事业顺利,爱情美满,也算是过着令人称羡的生活。  但就在他二十七岁那年,一切朝着最坏的方向策马狂奔。由于拒绝了犯人的贿赂,他被人在车子里动了手脚。未婚妻开着他的车出了意外,命救回来了,人却再也没醒过来。  十年后,未婚妻死于多器官衰竭,基于她意识清醒时签下的器官捐献协议,医生将她的心脏给了傅慈。  十年浴火,一朝重生。去年一整年傅慈都在医院休养,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一回归,上头便将金斐盛的案子交给了他,足见对他的期许。  无论冉青庄还是傅慈,一个个真是硬骨头。似乎……就算失去再多,也不会动摇他们仗节死义的决心。  看了傅慈的相关报道,我心绪难平,有点睡不着,就想下楼倒水喝。  一到楼下,没想到冉青庄也没睡,正裸着上身在客厅中央做俯卧撑。不知道已经做了多久,满背的细汗密密覆在他麦色的皮肤上,再顺着肌肉起伏凝结成更大滴的汗水坠到地上。  感觉喉咙更干了。  我舔了舔唇,转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事先冰的凉水,大口大口灌下肚,喝了整整一杯,才像是压下了一点心里头乱窜的邪火。  门边传来响动,我握着杯子看过去,冉青庄做完俯卧撑进来了。  他往我这边走过来,热气腾腾的,鬓角发根全都是汗,朝我伸出了手。我僵硬地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直到那手越过我,去够料理台上的玻璃水壶。  “还喝吗?”他问我。  凑得近了,我甚至能看到他勃颈处随着呼吸起伏不断隐没又浮现的细长脉络,再凑得近一些,应该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了。  “不喝了。”  我才说完,杯子就被他夺走。毫不顾忌地,就着我那杯子,他一连喝了两大杯冰水,直接将壶里的水都喝干了。  “明天我要去一趟医院。”喝完了,他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水道。  我看了眼他脖颈处还留有一点黑色痕迹的纹身残留,道:“去洗纹身?”  数字纹身是合联集团的标志,他都已经不做卧底了,留着没用,看了还糟心,再说这个纹身对他隐秘行踪也很不利,是应该早点去掉的。  “0417,这四个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我有些好奇。  冉青庄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杯子道:“是我加入他们的日期。每天照镜子,这个数字都在提醒我,我不属于他们,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从那一天起,他成了金家的走狗,戴上了属于金家的项圈。而这个日期,是他给自己项圈上通的电。每天看着,每天警醒着,确保自己永远清醒,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之前,他是谁,他为了什么来到狮王岛。  “我会去找林笙。”冉青庄关了水,将杯子轻轻放到一边,“会请他吃饭,和他聊天,跟他……再续前缘。”  厨房没开灯,只是靠着客厅的一点灯光照亮,显得昏暗难明。  “你觉得怎么样?”  我眼前一花,往后跌了一步,靠住料理台。发病发的不是时候,我一下子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很好啊……”我陷在黑暗里,耳边嗡嗡的,显得声音很远。  看来他终于明白过来,谁是蚊子血,谁是朱砂痣。这座桥,到底是只剩下我一人。  这很好,特别好。他能“康复”,我也为他高兴。  “你真这么觉得?”  手指紧紧抠着身后的台面,我勾起唇角,用力点头:“嗯。”  黑暗里不再传来对方的任何声音,片刻后,沉而疾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离开了厨房,很快,浴室方向传来响亮的关门声。  我静静站了片刻,眼睛还是看不见,只好摸索着走出厨房。我不适应黑暗,走得很艰难,走到门口时还不小心被高出来一点的门槛石绊了一跤。  好疼啊。  我坐在地上,捂着被磕到的掌心,怀疑是不是骨折了,疼得差点掉了眼泪。  所幸没过多久,眼前一点点出现光感,很快我又恢复了视力。  再一看掌心,只是挫破点皮,连血都没流一滴。  我怎么变娇气了……  吸吸鼻子,我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眼传出水声的浴室,默默上了楼。第65章 我为什么一定要当好人  车库的卷帘启动时,会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这个声音在二楼也能听到。  我本来睡得浅,听到响动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他走了。  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天。 第63章 他顺势俯下身,一点点压下来,重新进入我的体内。  我吻着他的唇角,细细地颤抖,双腿不自觉夹紧了他的腰。  顶开唇齿,搜刮津液,他轻咬着我的下唇,一路往下,吻过脖颈、喉结、再是锁骨。而与嘴上还算缱绻缠绵的吻戏不同,他腰部的动作堪称凶狠,每一击顶撞都似乎是冲着要让我崩溃失态去的。  “停,停一下……”胡乱抚过他的脊背,手上分不清是他的汗还是我的汗,眼里全是被逼出的泪水。  “停不了。”他粗哑地说完,咬住我的唇,将我的抗拒求饶全都堵在喉间,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身体被海浪无情地拍击着、卷席着,无能为力地仍由幽深的海吞没。只是今夜的海并不冰冷,我沉沦坠入的,也不再是死亡的深渊。  大脑被摧折心智的巨大愉悦所折服,欲望无休无止。身体已经酸软无力,明明到了极限,可只要冉青庄一停下,我就会再次缠上去,亲吻他的眉眼,颤抖着让他继续。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抱着一种自助餐扶墙进扶墙出的心态,明明已经撑到不行,却不甘心就这样轻易结束。  “别出去……”腹部一片粘稠,我用着为数不多的力气扯住冉青庄的胳膊,不允许他离开我。  他静止在那里,剧烈喘息着,手掌滑过我的侧腰,引得我战栗不止。  “填满我,占有我,让我……死在床上。”  话音刚落,他仍埋在我体内,还未失去硬度的物件便又胀大起来。  “唔……”我闷哼着,再一次陷入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巨大浪潮中,身不由己地狂颠起伏。  海浪拍击着肉体,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汗水交融,冉青庄垂眼睨着我,表情在暗处看不分明,唯有从他逐渐粗重的呼吸,乱了分寸的撞击中,才能窥见一点他也深深沉溺其中的证据。  “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着迷地抚着他的侧脸,带着哭腔哀求他,“你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冉青庄的动作刹那间就乱了,他拉下我的手,吻在我的指尖,接着将我的手扣在床上,加快了身下的动作。  我难耐地咬住他的肩膀,没多久哽咽着绷紧身上的肌肉,挺起小腹,再一次攀上高峰。  我失神地松开紧咬的皮肉,久久落不回地上。  冉青庄也已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候,啃咬着我的耳廓,吮吸着耳垂,滚烫的喘息全都喷吐在我耳畔颈侧。  “我和他一样……”他咬牙切齿地啃了口我的下颌,恶狠狠地道,“你竟然说我和他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说着什么,但已经没有几分清醒的神智去处理这条信息,只觉得满身疲惫,骨头都酥了,化了,再也拼不成原来的形状。  伴随一击重重地顶入,冉青庄牢牢抵住我,抖动着泄出精华。  我的身子骨实在扛不住这样的纵情欢乐,心里还想着再来点,意识却已经坚持不住,先一步溃散。  “你会和兆丰做这种事吗,季柠?”最后被黑暗吞噬前,我听到冉青庄这样问。第66章 你就是那只可怜的白天鹅  从教室窗户望下去,冉青庄带笑的脸;篮球场上矫健的身姿;空荡教室内,托着下巴发呆;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满是镜子的舞厅里,投影出的高大身影;教我开枪时,背脊抵着的,坚实的胸膛……  我不确定这能不能叫做梦,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冉青庄,不同时期的他,不同场景的他,最后画面定格在他对金辰屿说,用三刀换我的命。  一刀扎透掌心,我的心脏紧缩起来,猛地从浅睡眠中惊醒。  窗帘缝隙中透进来一点明亮的光,能听到外头响亮的鸟鸣,我眨了眨眼,心跳因梦到的内容久久无法平复。  缓缓撑起身,薄被从肩头滑落,四周扫视一圈,记忆慢慢复苏,开始想起自己干的好事。  我捂住脸,从头顶到脚底心都在发烫,整个羞愧不已,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季柠,你真的是老季家的种,纯的!等下去了跟老季也算是有共同话题了。  冉青庄不在屋子里,身旁床铺没有余温,不知道是不是醒来看到我刺激太大一气之下走了。  身上除了睡觉闷出来的些微细汗,腹部腿间都很清爽,床单也换过了,应该是冉青庄酒醒后做的清理。  他竟然还给我做清理?  我一个乘人之危的,他不恶心得打我一顿出气就算了,竟然还给我做了清理……这样一对比,显得我越发不堪了。  我可真是个人渣啊。  捡了放在床尾的衣服穿上,我双腿虚软地下了床,没走几步,小腿肚开始打颤。  扶着墙走出卧室,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地上还残留着昨晚那只玻璃花瓶的残渣,仍然不见冉青庄的踪影。  他该不会真的走了吧?要走也是我走啊,我去医院看看脑子,看是不是更严重了,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没人性的事?  从厨房搬来垃圾桶,小心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太过于沉溺自己的思绪,连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都没察觉。  “小心弄伤你的手。”  手一抖,一大块玻璃碎片从指尖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了更小的几块。我尚在怔愣中,身体便被人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到了一旁的边桌上。  冉青庄好好站在我面前,手上没有行李,脸上也没有控诉的泪水。  他抽过两张纸巾,一点点将地上的碎玻璃渣捏住了团进纸巾,丢入了垃圾桶。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都忘了从桌子上下去。  他清理完了玻璃渣,抬头见我还坐在上头,有些诧异:“下不来?”  他态度这么自然,要不是我现在腰腿还疼着,花瓶也确实打碎了,都要怀疑昨天喝醉的是不是我。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勾住他的脖颈,任他揽着我的腰将我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放我到地上,他没有即刻松开手,而是隔着t恤揉了揉我的侧腰:“洗床单,天台上晾衣服。”  腰本来就酸痛,被他一揉膝盖越发软得根面条似的,站都站不住。我只好靠在他身上,双手攀附着他,仰起头与他说话。  “你要是气不过想打我一顿,我绝对不会反抗的。”  他手上动作一顿,面色古怪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要烧起来,烧得我眼底都微微发热,颤着指尖,我垂下眼,难以启齿道:“就是……我……我知道你认错了人,但我……没经受住诱惑……这样,你打我一顿吧,昨晚的事我保证不说出去……晚上我搬去和陶念他们一起……你看,你看怎么样?”  腰上的力道陡然增加,使我整个腰腹都牢牢地贴着冉青庄,不留一丝空隙。  “季柠,你昨晚还记得多少?”  还记得多少?  前头都是记得的,包括相互摩擦,再是利用摩擦所得进一步探索人体极限。因为初始真的又涩又疼,所以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后头老实说记忆便有些断断续续了,很多时候脑子都一片空白,完全陷于肉体的快乐,没办法集中思想。  “记得几次?”见我久久不答,冉青庄又接着问。  什么几次?  我不解地抬头,冉青庄紧拧着眉,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道:“一次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觉得点头的话,他会更生气,便只是嗫嚅着发出无意义的“呃”和“啊”,尴尬地试图逃避这个问题。  他松开环在我腰间的手,扯下我的胳膊,拉开彼此距离打量我:“所以你是打算让我打你一顿,之后就两不相欠了是吗?”  他的目光太锐利,我简直不能与他对视。  “你想多打两顿……也不是不可以。”我甚至可以递上皮带让他打。  他嗤笑一声:“你想得倒很美。”  听他这样说,我越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做的事确实没办法用打一顿来解决,太恶劣了,打死也不为过。是我没有把持住,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活该……  冉青庄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气急败坏道:“季柠,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呢?啊?昨天还在床上说喜欢我,让我不要喜欢别人,今天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  我说喜欢他,让他不要喜欢别人?  我说过吗?回忆了下,记不清了,但应该是说过的,男人嘛,那种时候真的什么话都往外说……等等,昨天喝醉的是他不是我,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他却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想到一个惊悚的可能,睁大眼道:“你昨天没喝醉?”  他唇边勾着笑,理直气壮地回我:“我有说过我喝醉了吗?”  巨大的信息量使我本就不大灵光的大脑雪上加霜,我瞬间就宕机了。  而就在我陷入到对人生的怀疑时,外头的门铃响了起来。  冉青庄与我对视一眼,松开手,走过去开门。  傅慈提着个公文包,衣冠楚楚立在门口,比上次我见到他时气色又好了不少,只是表情仍然森冷而阴沉,配上他象牙白的肤色,简直像只终年不见阳光,极度厌恶人类的吸血鬼。  “你好,我是傅慈,金斐盛一案的主诉检察官,之前有打电话联系过你。”  没有人动。  我和冉青庄望着他的身后,而他身后的人也看着我们,彼此都有些震惊。  傅慈觉察出异样,回头看了眼林笙,向我们介绍道:“我的身体不太好,这是我的随行医生,姓林名笙。我们对他做了详尽的背景调查,签了保密协议,他是可以信任的。”他顿了顿,“但我猜,你们在意的不是这个。”  林笙一袭淡蓝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道:“我在门外等你。”  检察官是傅慈,而林笙作为他的医生竟然也来到了安全屋。我、冉青庄、林笙,虽然我们各自已经见过,但三个人共同身处同一屋檐下,多少还是有些突然。加上昨晚我才和冉青庄睡了,而睡之前,冉青庄又刚好跟林笙吃了饭……我又开始头痛了。  “进来吧。”冉青庄侧过身,让傅慈进屋,没有招呼林笙,但也没有关门。  冉青庄与傅慈在餐桌旁坐下,我替他们分别倒了凉茶和凉水。  冉青庄疑惑地看我一眼,我解释道:“心脏不好不能喝浓茶。”  高中时他奶奶心脏不好,我有查过资料,记不得全部了,但这条还有些印象。  傅慈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道:“谢谢,我的心脏已经好了,不过我现在在服用免疫抑制剂,确实要保证饮食清淡。”  外面日头火辣辣的,也没个遮凉的地方,林笙坐在外头的石凳上,一个人自顾玩着手机,不一会儿后背的衣料便湿了大块。  本来没想管他,但他和傅慈好歹也是客人,眼看他的汗越出越厉害,怕他中暑,我拿了杯凉茶去到院子,用指背推到他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白皙的面皮上泛起潮红,鼻尖上全是汗水。  “为什么不进去?”我问,“昨天才见过不是吗?”  我猜测他是想要在傅慈面前撇清和别的男人的关系,心里越发为冉青庄感到不值。  林笙看着我,忽然笑了:“我和谁见过?”  “冉青庄。”我蹙了蹙眉,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  “啊……你是指,他让人转交给我的戒指?昨天服务台说有人捡到了我的戒指,我一看,是当年送给冉青庄的那枚,但我确实和他没有见面。”  “什么?”我一怔。  他们昨天没见过? 第65章 冉青庄闻言一振,从自身情绪中回神,再看着我时,眼神变得复杂。  “他说他做那一切是为了我,为了让我高兴,我相信了……”他抚上我的面颊,“我竟然相信了,实在太愚蠢了,活该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不自觉加重手上力道:“我错了,这件事上,我错的太多了。”  他没有解释“这件事”是哪件事,小黑这件事,还是喜欢上林笙这件事,又或者都有一些。  握住他的手,我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无论曾经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怪过他,怨过他,这一刻也全都烟消云散了。我连梦里都不舍得他伤心难过,这会儿又怎么舍得为了多年前的旧事苛责他?  “只有这个吗?”他轻柔地摩挲我的耳垂,“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瞒着我吗?”  有啊,还不止一件。  “……没了。”我顶住压力道。  他低垂着眼,注视我半晌,拍了拍我的面颊,四下扫视着道:“你之前买给我的那枚戒指收哪儿去了?”  “戒指?”我指了指床头柜方向,“抽屉里。”  他大步走过去,抽开抽屉翻找起来,没一会儿找到了那只红丝绒的戒指盒。  拿出那枚戒指,他很快回到我面前,戒指塞到我手里,半跪下来,他伸出手道:“给我戴上。”  我捏着那枚小圈,有点震惊,虽然这戒指的确是要送给他的,但这也太突然了。难道就因为我是“白天鹅”吗?他觉得他要补偿我,林笙有的我也要有?  “你其实不用这样……”  “昨晚的事你认吗?”他根本不听我的。  昨晚大家谁都没喝醉,我不认行吗?  我心里腹诽着,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你认就好。”他又问,“那你还想让我和林笙再续前缘吗?”  林笙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我怎么还可能将他与冉青庄凑作对?眼瞎我都不会让冉青庄再和他在一起!  这次我没有犹豫,果断摇了头。  冉青庄得我答复,伸出左手无名指递到戒指前方,右手捉着我的手,不容反抗地迫使我替他戴上了戒指。  “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他冲我展示着自己的左手,平静宣布道,“别再把我推给别人。”第68章 这是最后的机会  竟然就成了这样。戴上戒指后,我和冉青庄的关系就变得多少有些奇怪。  我的计划本不该如此的。  好几次我都想冲到冉青庄面前,让他把戒指摘下来,告诉他那晚我说的都是无心之言,什么喜欢他让他不要喜欢别人的,全是浑话。可他一靠近我,摸摸我的脸,揉揉我的头,甚至无需说话,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的触碰,他的言语,他的整个人,都在侵蚀着我岌岌可危的理智,带着魔力一般,让我说不出任何违背他心愿的话。我甚至觉得,他就算要我死,我也是不会有二话的。  不然……就七天,再和他待七天,我就走。  虽然没有任何计划,也不知道能走去哪里,但我告诉自己,最多七天,七天后就得离开。  这七天我得使劲作他,让他恨我,让他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恨到知道我死了都庆幸没跟我处的长久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恨。  我不要他变成梦里那样,我不要他喜欢我。  第一第二天还有点蒙,第三天,我终于找到点节奏。  “你觉不觉得,外面有点秃?”  和冉青庄坐着一起看球赛,中场休息期间,他起身去洗手间。我看了眼窗外的小院,路灯下那么冷清,花坛里只一颗枫树,孤零零的太难看了。等他回来,便提议要不要买点花草补种一下。  他拿着一碗洗过的樱桃重新坐回我身边,闻言点头道:“附近好像有集市,明天我让陶念去买些花回来。”  他将碗递到我面前,我接过了,捧着拿了两颗樱桃塞进嘴里,瞬间酸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吃了小半,发现始终都是我在吃,冉青庄一动未动。  “你怎么不吃?”我捏着颗樱桃送到他唇边。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那樱桃,张嘴咬住了,顺便用舌尖卷了卷我的手指。  我一下收回手,被他搞得心猿意马,连看球赛的心情都没了。  他吃完那颗樱桃,吐掉了核,视线集中在前方大屏幕上,倒是看得很认真。  我又喂他一颗,这次他看也不看,由着我将樱桃抵进嘴里,机械地嚼动两下,再将核吐掉,全程都没有移开视线。  两支队伍的比分陷入胶着,致使双方进攻越发激烈。  将碗放到茶几上,我含住一颗樱桃,扭身捧住冉青庄的脸,覆上双唇。  他向后靠进沙发里,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与我唇齿交缠起来。  “……这球可以,有戏。”  他分了会儿神,我咬住他的舌头,碾碎果肉,吻得更加深入。果汁充盈着口腔,溢满每一个角落。我跪在他身体两侧,手掌按在他的胸口。  他被动地任我进行名为“喂食”,实为“性骚扰”的行为,不紧不慢地回应我,手掌不断揉捏我的腰肉。  “进球了进球了!”  他动作一顿,仍是吻着我,脸却往一边歪了歪,看向电视。  我蹙着眉直起身,偏头吐掉樱桃核,将他的脸掰回来,再次俯下身,更卖力地骚扰他。  他被我吻得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手指的力道加重,探进衣服下摆。  眼看要一发不可收拾,我手掌抵住他胸口推开一些,唇若有似无擦着他的下颌与脖颈交界的地方:“我没有拉窗帘。”对面的陶念他们,说不定已经看到了。  “那就去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冉青庄沙哑着嗓音,下一秒托着我的臀部将我稳稳抱了起来。  我勾住他脖子,明知故问道:“球赛不看了?”  “不看了。”他一口咬住我喉结,含糊道,“这还怎么看?”  我仰起头,按着他的后脑,战栗地呼吸。  起先我也就想烦他让他看不成球赛,不知怎么就烦到了床上,两个人滚做一堆。  第二天起床,已经接近下午,坐起身时,背后一阵牵扯的疼痛。  我摸着肩膀往后看了看,只看到肩胛处的一个红印子。  昨天冉青庄简直是发了疯,几乎要将我身后的每一寸都咬遍。特别是接近尾骨那块儿,他翻来覆去地啃咬舔舐,爱不释嘴,我都有种要被他舔破皮的错觉。  一步一缓地走到门口,冉青庄正在大太阳底下种花。汗水爬满脖颈,露出的锁骨上有枚鲜红的牙印,是我咬的。  经过昨晚,我更确定了男人这种生物真的是只要快乐便什么都能往外说的。  我简直不敢回忆昨晚都胡言乱语地跟他说了什么,喜欢和爱已经不值得惊讶,最过分的是我竟然还叫他“我的宝贝”……  真是恨不得再失忆一回。  “这样拍一下……”冉青庄种下一颗绣球,转头向什么人演示似的用铲子拍了拍底部的泥土。  我稍稍又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他另一边蹲着个小男孩,正是上次皮球滚到我脚边那个。  小男孩手里拿着把更小的铲子,学着冉青庄的样子,将一株小小的麦冬种进土里。  “这样吗?”他不确定地问道。  “对,你做得很好。”冉青庄毫不吝啬地夸奖他。  小男孩脸上显出灿烂的笑容,低头更勤奋地种草。  我看着这幕,觉得心里头涨涨的,不自觉跟着微笑起来。  曾经我想和冉青庄一起逃跑,跑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每天赶集,买甜甜的爆米花,和老板讨价还价。那时候心里想着不要管金家,也不要管自己还能活多久,现在愿望算是达成了一半,有些事却不能不管。  望着玩泥巴的小男孩,我轻轻叹一口气。哎,还是小孩子好。  小时候羡慕大人自由自在,等真的长大了,反倒羡慕小朋友无忧无虑。  就这么看了会儿,我默默转身进了屋。  洗漱完毕,桌上随手拿了个肉包,我也加入到改造庭院的队伍中。  小男孩就住在隔壁,小名叫皓皓,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个人,今年六岁。  可能是没什么同龄玩伴的关系,他性格比较腼腆,说起话来细细弱弱的,跟小猫叫似的。在我们这儿玩了一会儿,天气太热,加上他要睡午觉了,便被奶奶叫了回去。  我和冉青庄继续挖坑种花,他负责挖坑,我负责把花苗递给他。  他不允许我碰铲子,也不允许我碰带刺的花,仿佛我只要碰一下手指就会骨折。  “不知道明年这个院子是什么样的。”我大概率是看不到了,冉青庄的话,可能也不会一直住在这边,我们今日的劳动成果,明年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可以每年都回来看一看。”冉青庄将最后一棵月季靠墙种下,用脚踩实泥土。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过来与我一道并肩站在屋檐下,望着重新焕发生机的院子,感慨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闲情逸致养花种草。”  我握住他沾了泥的手,看着满园新成员,心情格外的好:“日暮时,不惧怕黑夜;黎明时,感恩新的一天。日升月落不可改变,焦虑忧心也于事无补。你要学会放松,因为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  他久久不言,但我能感觉他一直看着我。  “怎么了?”我转头问。  “日暮时,不惧怕黑夜……”他重复我说过的话。  我以为他是觉得这话太有道理,笑道:“黎明时,感恩新的一天。这话不是我说的……”我想了想,但没想起来谁说的,只记得好多年前在哪里看到的句子,觉得不错,便记到现在,“我也是看来的。”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收拾完工具,进屋去洗了澡。  晚上,除了小饭馆送来的饭菜,冉青庄亲自下了一碗素面端到了桌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解释道。  “生日?”我一惊,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准备礼物……”  怪我没把他生日记下来,我应该提前订蛋糕的。这还是我跟他度过的第一个生日,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朴朴素素的过了……  等等,我猛然回神。  季柠,你能不能暂时摆脱一下冉青庄的魔法?说好的要让他受不了你让他讨厌你呢?再过几天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你该不是要反悔吧?  “不需要礼物。”冉青庄分出一小碗面给我,“有你在就够了。”  你清醒一点!你又开始目光涣散了,你的定力呢?你忘了你做的噩梦了吗?你想让他一辈子忘不掉你,一辈子痛苦吗? 第67章 到了睡觉时间,他关了电视,起身往卧室走。我自然地跟着他也往卧室走,结果被他拦在门外。  “你自己睡。”  房门在我眼前干脆利落地合上,我瞪着它,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冉青庄拒之门外了。  他生气了,所以不要吃我的葡萄,也不跟我睡觉了。  还有两天我就走了,算算日子也挺正好的。我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和他吵架,惹他生气,让他恨我……顺着这个节奏,成功近在眼前。  拖着脚步转身,没走两步又转回来。  “生日快乐。”轻声说着,房门内毫无动静。  我慢吞吞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只是几步楼梯,心口就很不舒服。  再醒来时,冉青庄不见踪影,桌子上留了张纸条,简单地写着“有事勿找”几个字。  之前好像听他提过,今天江局要给他授勋来着。  哎,好可惜,仪式不对外,看不到他穿制服的样子了。  吃了桌上留的早点,包子的味道有点奇怪,跟往常不是一个馅料,但也不难吃。  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小妹不再争分夺秒复习,为了调整心态放松心情,这几天反倒有空用妈妈的手机给我发信息了。  翻开早上收到的信息,她说考完试就要来找我,让我带她去哪里哪里玩。我将这些地方记下来,全都转发给了南弦,让他到时候记得替我带小妹游玩。  他完全没有怨言,也不再自欺欺人地说些让我身体好了自己带她去的话,只是回我“知道了”。  【你告诉冉青庄了吗?】  【没有。】  【阿姨和妹妹呢?】  【也没有。】  【你这样对他们不公平。】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被猛烈的头痛侵袭。手机掉到地上,我闷哼着蜷缩在沙发上,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发作了可能有两分钟,那股要命的疼痛才有所减缓。  我颤抖地捡起手机,这时候门铃响了。  强撑着给送餐小哥开了门,由于我的手还在抖,身上冷汗也冒个不停,就请对方替我把饭菜拿到屋里。  “欸好,我给你放到桌上。”他不仅替我拿进屋,还替我将袋子里的菜一一取出,摆到桌上。  看着一道道不同于以往的菜色,我问他是不是厨师换人了。  “啊,对,厨师昨天新换了,之前的师傅家里出了点事,回老家了。”  我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不动了。  小哥走时没有关门,一只皮球从门口溜进来,滚到客厅中央,皓皓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的样子。  我冲他招手:“来,进来。”  他迟疑片刻,还是朝我走过来。  “吃饭了吗?”我问他。  他瞥了眼桌上的菜,盯着一道炸鸡翅咽了口口水,摇头道:“没呢。”  我将鸡翅递给他,让他自己拿。  他明明很想吃,却还是摇头不肯要,我只好跟他说自己不喜欢鸡翅,他不吃的话这道菜就浪费了。  一听要浪费,他终于被我说动,小心地伸手拿了一个,细声细气道:“谢谢哥哥。”  他一连吃了三个鸡翅,吃完了我带他去洗手,洗着洗着就觉得意识模糊,困得不行。  我以为是发病的后遗症,忍着困意牵皓皓到门口。  “今天哥哥身体不舒服,不能陪你玩了,你自己去玩吧。”突然想到球还没有拿,我让他等一下,转身去拿球。  拿着球,背后传来沉闷地声响,我回头一看,皓皓已经倒在地上。  “皓皓?”我着急地站起身,眼前一黑,整个人踉跄着地往前扑倒。  重重摔到地上,皮球滚远,我觉出不对,试着呼救,发出的声音却小得可怜。  只是几秒,我彻底失去了意识。第70章 好戏才要上演  耳边是小孩子压抑的哭声,我从昏沉中醒来,低垂着头,视线模糊,意识不清。  “哭什么啊?不是给你苹果了吗?吃啊。”  这个声音……  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复杂的装置——颜色不一的六根引线被连接着一块巨大的灰色橡皮泥上,橡皮泥中央嵌有一块电子屏幕,此刻显示着鲜红的数字“2”。通过交叉缠绕的透明胶带,这个装置牢牢与我捆绑在了一起。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意识到这可能是什么,我瞬间清醒过来,头皮都要炸开。  猛然抬头,发现还在安全屋里,窗帘全被拉了起来,显得室内很暗。身上缠满胶带,嘴上也不放过,我被单独地绑在一张餐椅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皓皓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只红彤彤的苹果,一幅想哭又不敢大声哭的模样,小脸憋得通红。所幸除了眼睛有些红肿,暂且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别的伤痕。  “老实待在这里,饿了就吃苹果,要是敢动就打死你,听到没?”男人威慑性地扬起手,看到小男孩瑟缩着连连点头后,满意地转过身。  面孔老实而敦厚,给人没什么攻击性的观感,肤色比以前黑了不少,眉尾还多了条疤。虽然我已经从声音隐约认出对方,可真当发现是麻薯时,还是感到震惊。站在我面前的哪怕是金辰屿,我都不会这样的震惊。  到如今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陈桥死前,我们四个一起在大排档吃饭的场景。我知道他对金家忠心耿耿,我也知道他打从心眼里憎恶警察。但我还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哎呦,柠哥,醒啦?”他朝我对面走过去,打开了边桌上的一只正对着我的摄像头,“劝你不要乱动,椅子下面有触发器,你一站起来就会爆。”  本来还存有一丝侥幸,他这样一说,也算是坐实了我身上捆的的确是炸弹这件事。霎时间,别说低头,我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视线下移,只能看到有三根引线往下延伸,似乎是连接到了椅子的一只脚下。  “知道这是什么吗?”麻薯走到我面前,往我耳朵里塞了只无线耳机,下一秒,他的声音与金辰屿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全世界都会看到你是怎么被炸成碎片的。”  “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我一愣,慢半拍才理解摄像头的作用以及他们这两句话的意思。  摄像头是用来直播的,金辰屿要向全世界直播这场复仇,让所有人都知道违逆了他们金家的人,是什么下场。  疯子……他跟区可岚果然是姐弟,都是疯子。  “季老师,你在听吗?”金辰屿声调上扬,显得十分愉悦,“想不到我们还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上,现代科技真是神奇,不是吗?”  我嘴上缠着胶布根本没法回答他,而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顾自地与他那些“观众”互动起来。  “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坂本信袁先生引以为傲的新作品——《纯真》。相信有些人已经从特殊渠道看过这幅画了,的确非常美丽,不过可惜,这份美丽注定只能留存到今天为止了。”  背景音传来隐隐钟声,浑厚而绵长,一共敲了三下,代表下午三点了。  “哦,坂本先生好像也进入直播间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好可怕。”嘴里说着可怕,行为上却丝毫没有收敛,“合联集团已经不复存在,与您的合作也就此结束,我不认为我还有义务遵守当初定下的承诺。您如果不能做一名安静的观众,我就将您踢出去咯。”  这不是普通的直播。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些报道和电影,网络之外的网络,无法被搜索引擎搜索,需要通过特定软件才能登入的加密网站。那里是犯罪者的天堂,也是罪恶的摇篮,为区别于明面上的网络,被称之为“暗网”。  金辰屿一定是在利用暗网直播,所以坂本才会这么快收到风声。  既然如此,那严霜呢?她那么精通黑客技术,是不是也已经察觉到了这场特殊的直播?  望着桌上那只小小的摄像头,我一想到透过黑洞洞的镜头,冉青庄或许也会看到这边的情况,便尽可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显得过于恐慌。  深呼吸,冷静一点,不要抖,不要怕。我越恐惧,金辰屿就越开心。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就算今天真的死在这里,我也已经没有遗憾了。  “对了,提醒一下。季老师,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自爆,你身上的是塑胶炸弹,一旦触发雷管,爆炸威力足以炸塌整栋楼。”说着,摄像头往左移了移,对准了沙发上的皓皓,“那个小男孩也会死。”  如果只有我自己,与其被他这么直播玩弄,倒不如同归于尽,但有皓皓在……他还那么小,他还什么都不懂。  不得不说,金辰屿实在很知道该怎么用一方牵制另一方,之前冉青庄和我是这样,现在我和皓皓又是这样。  只是我不明白,平时小饭馆除了给我和冉青庄送餐,也会给陶念他们送餐,既然能迷晕我潜进来,那他们肯定也迷晕了对面的“守卫”。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带走?带到安全的地方慢慢折磨我不好吗?为什么要冒险留在原地?  从我昏迷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对面反应了。说不准外面早被围成了铁通,枪都不知道架了几把。这样的情况下,麻薯就相当于金辰屿的弃子,根本不可能逃掉。这种一换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金辰屿似乎在等更多的人进入直播间,一直在暖场子。  忽然他话音一顿:“……哦,有条子进来了。要谈判?好啊,我倒想听听我们的季老师能值几个价。”  耳机里传出鼠标点击的轻响,一阵沙沙声后,响起冉青庄低沉有力的声线。  “放了小孩儿,我进去换他。”  “小孩儿?”金辰屿静了片刻才像是喘不过气般的笑出声,“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真是恶心又虚伪,你明明想救季柠想的要死吧,开口竟然就要拿自己换小孩?还有比你们更伪善的人吗?”  “你想报复的人是我,放了无辜的人。”  是了,冉青庄的话彻底点醒了我。为什么麻薯没有劫走我?为什么金辰屿宁可牺牲一个下属也要把我留在这里?因为他的主要目标从来就不是我。  他要直播杀死的、玩弄的,是作为叛徒,作为卧底,作为警察的冉青庄。他当然不需要费尽心思的移动——移了还得找,多此一举。有了麻薯这个斥候,他只需躲在幕后,等冉青庄乖乖上门送死就好。  “唔唔!”我冲镜头不住摇头,想让冉青庄不要过来,几乎都要顾不得椅子下的触发器。  麻薯过来一把按住我的肩,骂道:“你他妈真的不想活了?”  “别动!”冉青庄隔着金辰屿与我对话,“放松下来,别乱动,我马上来。”  他的安慰不能使我心安,反而更让我陷入焦灼。  耳边再次响起金辰屿完全被取悦到的桀桀怪笑。紧紧咬住压根,因为太过用力,口腔中弥漫开淡淡血腥味,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平静。  不能乱,不能乱,不能如他的意。  “好啊,你一个人进来,不准带武器,把手反铐住。”随着鼠标再次一点,直播间又重新只剩金辰屿一人的声音,“麻薯,去开门,当心狙击手。”  “是。”麻薯从腰后掏出枪,走到门边,将门锁拧开。过了两分钟,冉青庄到了门外,他小心地拉开门,隐在门后,并不探头。  冉青庄双手背在身后,抬腿跨进屋里。兴许是猜到金辰屿有折辱警方的打算,他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一件衬衫,尽量减少了身上“警务人员”的标志。  麻薯拿枪指着他,同时招呼沙发上的皓皓道:“小孩儿……对,就是你,快滚!再不滚当心抽你!”  皓皓吓得直抽噎,哆哆嗦嗦爬下沙发,抱着啃了一半的大苹果,迈开腿飞也似地掠过冉青庄就窜出了门。 第69章 第72章 兆丰说得对  严霜用电脑分析出钟楼附近金辰屿可能藏身的建筑,下令展开追捕行动后,很快驱车离去。  麻薯被人抬出屋子时,已经失去意识,两只手都受伤严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安全屋暴露,大榕村再不能待,冉青庄接了好几个电话,沟通完毕后,让我简单收拾东西,说要转移。  走前我问起皓皓的情况,冉青庄说他和同样吃了加料饭菜的卫大吉已经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检查身体,毕竟是可致人昏迷的不明药物,还是需要谨慎一点。  果然对面的也中招了,只是不知道金辰屿是怎么查到我们所在的。不仅知道我们在哪儿,他还知道冉青庄今天不在家。  难道他有派麻薯一直盯着我们,随时随地准备着动手吗?那陶念他们怎样也该发现了才对啊。  毛斌因为一早送冉青庄去授勋的关系,出事时不在村子里,幸免于难。陶念和张庆本来今天休息,一听到我被挟持了,纷纷从家里赶来,这会儿坐另一辆车跟在我们后头一起转移。  “联系不上大吉我就知道不对了。”毛斌一边开车一边道,“看到他倒在那儿的时候,我心都凉了,以为他是没了。结果一探鼻息,还有气,我差点就想抱着他亲一口了。”  “冉哥当时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急得赤手空拳就想冲进屋,被我死命拦下来了。他那力气你不知道多大,我整个人压上去才把他给压住的。”  “后来大部队到了,严队也到了,要冉哥暂避,他没同意,还主动提出用自己换小孩儿。”  “进去前就计划好了,让他设法将犯罪分子引到窗前,他里面一喊开枪,外面就射击。我本来心里还有些打鼓,结果位置半点不差,狙击手一枪就中了。”  毛斌的话补完了我所不知道的那部分内容。我看了看身旁环抱着胳膊,闭目养神的冉青庄,他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没听到,不接话也不发表评论,从上车就很沉默。  “拉着窗帘也能看到?”我问。  “有高精装备,可穿墙雷达成像仪,能看到大概的人形,配合重型狙击枪,隔着30厘米的墙击中目标都不是问题。”毛斌道。  真厉害啊。  刚解除危险时,觉得很幸运,但这会儿听了毛斌的话,又觉得不全然是幸运,还有层层精准配合下的必然。就像一幅秩序井然的多米诺骨牌,缺了其中的任何一块,整副牌便会毁于一旦。  在车上靠着冉青庄睡了一小觉,再睁眼时,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不是哪个偏僻的小村落,也不是闹市的居民楼,而是一家叫“康都”的民营医院。  起先我以为这只是中转站,皓皓他们吃了加料的饭菜都做了检查,我跟着做下检查也不奇怪。可我们一下车,就有专人过来接待,直接领着我和冉青庄进了他们的vip病房。  病房不似一般公立医院的那么拥挤,一室一厅,有带水槽的吧台,浴室配洗衣机,病床也很大。总体而言,条件设施都非常不错。  我一看这是要长久住下来的意思,疑惑问道:“我们住在这儿吗?”  冉青庄从行李袋里取出换洗衣物,点头道:“是,从今天起就住这儿了。”  我坐在床沿,看他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无名指上的戒指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五指修长,骨感有力。  手腕的地方,有一圈泛紫的淤痕,是手铐留下的痕迹。胸口衣襟处被溅上的零星血迹,原本平整的面料也多了许多褶皱。  看着这样的他,才惊觉我们是过了多狼狈的一天。  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我就让他先去洗澡,把衣服换下来,剩下的行李我来整理。  差不多整理完了,外头护士敲门进来替我采血检验。  坐到客厅的圆桌旁,抽完两管血,护士要我按住针眼,接着给了我一张明天的检查单,让我务必按照上面的时间前去拍片。  我一看都是拍脑子的,知道这不单单是检测不明药物,也是要给我检查肿瘤的。  冉青庄真是行动派,竟然这就给我安排好了。  我长叹一口气。算了,拍就拍吧,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对我做什么也做什么,我不会再反抗了。  护士离去没多久,陶念送来了晚餐和冉青庄的外套。由于被毛斌全力“压制”的关系,外套沾了许多尘土,右胸上别着一枚雪花状的金红勋章,上部的绶带是一种鲜亮的蓝。  真漂亮啊。  我摸着那枚勋章,有些爱不释手,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它了,越发抓紧了每一分每一秒与它“亲热”。  拿手摸摸,拿嘴亲亲,再拿脸蹭蹭,太过专注,以至于冉青庄那么个大活人站我身后我都没发现。  “这么喜欢吗?”  我一激灵,蹭脸的动作霎时僵直在那里。拍拍衣服,拎着领子挽在臂间,我站起身,热着脸若无其事往卧室走。  “我给你去放好。”  他扯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拽进他的怀里。  他抱着我,按住我的后脑和腰背,一再地收紧力道,没有多余的言语,鼻间的呼吸又重又沉。  我闷在他的肩颈处,手臂姿势别扭地蜷缩着,夹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最初的惊愕过去,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露气息,我一点点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大概有两三分钟,他都只是抱着我不说话,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  胳膊因为血液不畅渐渐发麻,我闭上眼,很享受这个怀抱。  等宣泄够了,他松开了劲儿,但没有完全松开胳膊,偏头吻着我的额角,道:“你喜欢就送给你。”  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忙推拒道:“太贵重了。”  “戒指也很贵重。”  这能一样吗?戒指贵在价格,这枚勋章可是无价之宝,是他用命换来的!  “可是……”  我还想婉拒,他直接打断我:“我是你的,我的勋章,当然也是你的。”他退开一点,注视着我的双眼,“你不要它,就是不要我。你不要我了吗?”  他这么一说,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太一样了,忽然就拔高到了另外的层次,我不收也得收。  最后,我只能无奈道:“那好吧,我替你收起来。”  反正我死了,他还是可以拿回去的,放在谁那里都无所谓。  晚上睡觉时,我睡病床上,冉青庄睡在一旁的沙发床上。其实床够大,再睡一个人也没事,但他说怕打扰我休息,坚持只睡沙发床。  一片黑暗中,我俩互道晚安,之后便是一片寂静。  “兆丰说得对……”  在这样长久的寂静中,我已经有些睡意朦胧,这时候突然听到冉青庄开了口。  这怎么还有兆丰的事?  我一下警惕起来,睡意都消散一些,就听他接着道:“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我太不是东西了。”第73章 季柠,你是不是快死了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才说的这话,也不确定他需不需要我的回应,犹豫间,就这么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对着黑暗失了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并不能简单粗暴的归为“好”或“不好”。若非全然的“好”,就一定是“坏”的,这世间又能有几个真正的好人?  就像我妈。她辛苦养大我,自己从来新衣服都不舍得买一件,却愿意花几万块给我买琴,无疑是对我非常好的。可在我没有达到她的某些期望时,她又会对我动辄打骂,将一切归结于我体内另一半基因的“劣等”。  又比如我爸。我的记忆里,他总是风趣幽默、开朗健谈的,对我从来很耐心,只要我提出的愿望,他都会尽可能满足。但他出轨时却并没有考虑到他的两个孩子,甚至,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个“父亲”。  再说我。我钟情于冉青庄,心心念念在他,甘愿为他做那许多事。然而与他的相处中,我却不止一次地出现灰暗的念头,将他的感受放在次要。我告发他和林笙,我弄丢他的戒指,我隐瞒林笙回国的消息,我趁他醉酒行不轨之事……  他要说他不是东西,那我其实也挺不是东西的。  摸着枕头下触感冰凉、棱角分明的金属勋章,我朝不远处那个模糊的隆起小声开口:“他说得不对,你很好。”  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很好的。  上头吸取大榕村的教训,可能觉得四个人有点不行,就给陶念又加了两个人。病房门口站两个,医院门外车里坐两个,四个人看着我和冉青庄,实行24小时严密保护。  我做检查时,冉青庄、陶念和张庆三个大男人就陪我一起做检查,做完了要等报告,陶念让我们先回去,说他随后会替我拿到病房。  冉青庄转身的时候有些迟疑,坐旁边同样等候报告的两名大妈停下交谈,好奇地打量我们几个。  “你们是朋友还是兄弟啊?一个人看病还能这么多人陪着,你们感情真好啊。”  “朋友。”我冲她们笑笑道。  “哦哟,那真是不容易的,这么好的朋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感慨起来,说现在人情冷漠,这样重情的年轻人实在少有,有时候亲人还不如没血缘的外人。  冉青庄看了看她们,视线转向我:“你们先走吧,我和陶念一起等。”  我想说报告也不多,就两张片子,不用两个人拿的。可冉青庄已经走到陶念边上坐下,显然只是知会我一声,并不是在问我意见。  最后我只能与张庆两个人回了病房。  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我从角落搬出大提琴,怕打扰到别人,没有运弓,而是改为弹拨。  大提琴的弦很硬,拨揍时泛音不充分,很容易找不到音准。但此时没有听众,也就无所谓好不好听了。  左手按弦,右手拇指向下斜扫过琴弦,低沉圆润的音符像雨滴砸落在石阶上,一个接一个蹦出。  一首简单的《happynewyear》,翻来覆去拨揍了十几二十遍,到后来指腹都快拨肿了,冉青庄还是没有回来。  右手拇指一如既往扫过琴弦,这次却扫出了一段不和谐的音符。  我蹙了蹙眉,疑惑地看向右手,发现自己竟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要站起来,一脚踩下去,右脚软得跟面条似的,一下子连人带琴跌到了地上。  房里的异响马上引起了外面张庆的注意,他敲了敲门:“季柠,你没事吧?”  我的右半身无法自控地抽搐起来,舌头发麻,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咔咔”的声响。视线牢牢望着门口,我试着呼救,但很快意识涣散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醒来时,已经被转移到了床上,身上肌肉酸痛不已,动一动手指,最多只能抬起几厘米。  正在给我调试心电监测设备的护士一见我醒了,立刻朝外头喊道:“解医生,病人醒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冉青庄,后面跟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面容瞧着和善端正,虽称不上漂亮,但眉心正中有粒鲜红的小痣,十分特别。我刚醒还有些晕乎,乍眼看去,都以为自己见到了菩萨。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冉青庄来到我身边,摸着我的额头问道。  我摇了摇头:“渴……”  只一个字,我都要被自己的声音吓到,那简直就像是石头磨过粗粝的砂纸,哑到不行。  冉青庄回头去看那名“菩萨”,似乎是要询问对方的意见。等女医生点头了,他才敢将我扶坐起来。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杯水终于解去干渴,我舒爽地呼出口气,再开口时嗓音果然没那么吓人了。  “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昏迷了两个小时。”冉青庄放下水杯,向我介绍面前的女医生,“这位是解蓉解医生,这里的神经外科主任,以后也是你的主治大夫。”  “您好……”我试着抬手,手却抖得很厉害,别说握手,伸直都很难。  解医生忙制止我:“你刚发作,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心急。”  我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点点头,收了回去。 第71章 我转头看向他,辨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嘴一直在动。  “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也很有名,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他仰头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道,“这次免费。”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我刚想说不用了,我已经在你们医院看过了,话没出口,身旁冉青庄也不知被林笙哪句话触怒了,又或者隐忍许久,忍无可忍,掠过我,直接抓着对方衣襟便强拖着出了电梯。  “你干什么?”  林笙想甩开他,被一拳凑歪了脸,差点站不住摔到地上。  “这拳是替季柠打的。”冉青庄说着又要扬拳,叫反应过来的陶念与卫大吉冲过去一左一右拉住。  “冉哥,别动手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呢?”  冉青庄被他们架住动不了手,直接一脚将林笙踹到在地。  “这脚是替我自己踢的。”他声音冰冷道。  林笙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拿手抹了抹嘴角,不知道是起不来还是不想起来,就那么坐着发起笑。  “王子终于醒过神啦?你自己蠢到连真正喜欢谁都不知道,怪我?”他支着膝盖,不断火上浇油,“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人快死了才知道珍惜,你他妈做样子给谁看呢?”  他仿佛不怕死一样,陶念他们几乎要抓不住冉青庄。我扶着墙,眼睛看不清,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渐渐有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身后方传来一声叹息,下一刻,傅慈大步走过去,挡在了冉青庄和林笙之间。  “够了,我不是来围观你们演偶像剧的。冉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也注意我的身份。”他对冉青庄说完,又回头警告林笙,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今天剩下的时间,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说一个字。你父母的面子是有限的,别逼我跟你撕破脸。”  林笙仰头与他对视片刻,自己默默扶着身后的墙站了起来,之后果真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林笙和陶念他们一同待在病房外头,傅慈则和我们进了屋。  “这次来,是还有些证词需要跟你确认。”他往沙发上一座,自顾打开公文包往外掏文件。  冉青庄让他等一下,扶着我进了里间。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替我掖好被子,冉青庄转身就要走。  我从他声音里听出他情绪不太高的样子,悄悄拉住他手指,捏了捏,道:“打得好。”  他似乎是笑了下,抬手使劲揉了揉我的脑袋,出去了。第75章 不要死  眼睛的症状在晚上打了两瓶点滴后,第二天就缓解了一些,总算不再是高糊的世界了。  病房里闷着太过枯燥,冉青庄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适合两个人玩的益智游戏,什么叠叠乐,弹弹棋,消消乐,敲冰块……没事就拉着我一个个玩过去。  看着包装盒上“适合亲子互动”的字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提前训练我的思维能力,防止我病着病着就痴呆了。  一众游戏里,我最喜欢敲冰块。蓝白两种颜色的磁吸冰块拼成一个破冰台,玩家通过转动转盘来得到各种游戏指令,敲落指定颜色的冰块,谁先让冰台上的企鹅落地,谁就算输。  开始我总是输,输到冉青庄都劝我要不要玩别的,但我想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拒绝了,死磕在敲冰块上。  玩到后来不知是我真的变厉害了还是冉青庄放水了,五次总有三次笑到最后。  赢得多了就觉得输赢都那样,不够刺激,于是向冉青庄提议要不要玩点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他重新拼好了冰台,问我,“怎么不一样法?”  其实我对“不一样”也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记忆里对游戏的印象全都停留在大学时同学聚会以及后来工作时团建的那些花样,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就是输了喝酒。  在医院里喝酒总是不合适的,而且我现在的身体也没法喝酒。去掉其一,能做的选择就很少了。  “真心话吧。”最后冉青庄拍板。  我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下来。  可能是受了“不一样”玩法的刺激,我首战告捷,赢了敲冰块比赛第一局。  想了想,我问:“你装醉那天到底和谁喝酒了?”  这也是我多日来心底的一个疑问,他既然那天没有见林笙,那他喝酒到底跟谁喝的?  “没有和谁,就我一个人。”冉青庄边还原冰台边回答我的问题。  “你一个人喝到那么晚?”  他睨我一眼:“一个人不能喝闷酒吗?你要是怀疑,可以让陶念给你调监控去。”  倒也不至于。  我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好像浪费了。  还原了冰台,他将破冰锤递给我,开始下一轮游戏。  第二轮一上来,我明显感觉到了冉青庄的不同,对方盯着冰块的眼神都像更认真了几分。  转了几圈转盘,敲落了大片冰块后,只留下两块岌岌可危的冰块托着企鹅。我咬了咬唇,没有办法,一锤下去,直接企鹅落地,输得显而易见。  输的人拼破冰台,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愿赌服输,我低头拼着冰块,让冉青庄想问什么尽管问。  “再见到我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拼接的动作一顿,我抬头看了眼对面,冉青庄将两块不同颜色的冰块拼到一起,递给了我。  “我想……”我接过了,垂下眼,一点点拼剩下的部分,“我终于能赎罪了。”  冉青庄半晌没接话,到我拼完整个冰台,他将小企鹅放上,仿佛终于认清现实般地自嘲一笑道:“所以你一开始对我只是赎罪心理,确实没有非分之想。”  那会儿我记忆缺失,连自己曾经喜欢过他都不知道,一心认为还没谈恋爱是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女没有出现,对他全是朋友之情,甚至多次在心里让他放宽心,称自己绝不会喜欢他。因此他这么说也可以,我那时候,的确是没想泡他的。  “有贼心也没贼胆啊,你那么凶……”嘀咕着,我敲下了这一局的第一锤。  好运不常有,可能在前几轮的时候赢得太多,把运气用光了,这次又是冉青庄赢。  我输得有些没劲,不再第一时间去拼冰台,而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当年告发我和林笙,真的是为了钱吗?”  我呛了一下,被冉青庄如此腥辣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要不是这个玩法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都觉得是不是他专门挖了坑在这里候着我呢。  我放下杯子,注视着透明材质中的透明液体,道:“一半一半吧,我妈那时候正好受伤了,家里很需要钱,保送名额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当时特别阴暗,觉得林笙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抢我的名额,抢我的功劳,还有你,他把你也抢走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得又快又轻,“特别是你。”  这是我首次将内心那些纠结的、复杂的、苦闷的黑暗面展示人前,这个“人”还是冉青庄,不可谓不是一种巨大的突破。  说完了,我忐忑地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在他注意到我之前又飞快收回。  “每个人的人生里,多少都会有被负面情绪攻占的时候。人类的智商决定了我们生来就会比别的生物情绪更丰富,更细腻,也更古怪。”冉青庄说着,接手了拼冰台的工作,一点点,一块块将冰台衔接了起来,“这没什么。问题是我问的,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你不觉得我品性卑劣吗?”我也开始和他一起拼冰台。  “和我这些年遇到的家伙比起来,你简直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善良。”  只听说帅哥是对比出来的,在他这好人竟然也是可以对比出来的。谁跟孔檀、金辰屿那种穷凶极恶之流比起来,都会显得善良又可爱吧?  他继续道:“我的思想也很阴暗,你看不出罢了。”  我一听就觉得他是在安慰我。谁阴暗我都信,可他?他能卧底五年,就足见心智坚韧。既然坚韧,又怎会放任自己沉溺阴暗情绪之中?  “是什么?”我笃定他答不出。  他也的确不准备回答:“赢的人才能问问题。”  我撇撇嘴,拿起锤子,打算大干一场:“那开始吧。”  这回老天都帮我,转盘轮到我就特别好使,两次都转到“休息一轮”,只要看冉青庄抡锤子就好。没多久,小企鹅可怜兮兮摔下冰台,一脑袋扎在桌子上。显而易见的,是冉青庄输了。  “好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了。”时间已经不早,问好冉青庄问题,这个游戏也可以结束了。  他身体舒展地向后靠去,右手仍握着那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问。”  “你心中的阴暗想法是什么?要说现在的,不能是以前的。什么看兆丰不顺眼这种,不算。”  他勾了勾唇,想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不催他,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那么多场死亡,那么多次分别?”  喝进嘴的是水,我很确定,但我仍然无法避免的,生出种被喝进去的液体噎到的错觉。它梗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浓酸一样腐蚀我的声带,要我纵使痛到发疯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父亲、奶奶、小黑,还有这五年间,不知存在着多少的,像陈桥这样的人,现在又要加上一个我。比起普通人,他经历的死亡好像是多了点。  “每当我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时,老天就会给我当头一棒。”  “如果选择权在我,哪怕对方不能说话,无法行走,连基本的排泄都控制不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活下去。”他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很淡,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我想要他为了我活下去,就算他会痛苦,会生不如死,也想。”  “这就是我脑海里经常萦绕的……阴暗思想。”  我紧紧握着杯子,闻言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冉青庄松开锤子,从椅子上起身,瞬间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我下意识就捧着空杯子往后靠了靠。  做完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明显,赶忙将杯子放回桌面,起身同冉青庄一道收拾起桌上的玩具。  我是个很怕赌的人,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容易赌输。解医生擅长显微镜肿瘤切除术,说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手术带来的创伤,但仍无法保证手术过程不会伤害到脑部功能区。  这就意味着,我若能侥幸不死,也有很大概率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可能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走路,因为瘫痪大小便失禁,只能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等死。而这些冉青庄说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我活着。  这就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阴暗面——无论如何也希望我活着,痛苦也要活着,剩一口气也要活着,因为他需要我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高兴,奇异地生出一种“他终于被我拉下来”的想法。  小企鹅从冉青庄的指间不小心滑落,蹦蹦跶跶跃下桌面,钻入沙发底下的缝隙,像是也呆腻了脆弱的冰面,要去往别处冒险。  我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正要弯腰去拾,冉青庄忽然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入怀里。  “是你要我说的。”他懊恼道,“不许怕我。”  “我没怕你……”我有点气虚地道。  “你刚刚明明都在发抖了。”  我一噎,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我不太会看人脸色,所以你必须要明确地跟我说该做什么,该干什么,我才能懂。我说过,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的,对我你不需要有顾忌。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最想让我做的是什么就行了。”  冉青庄不再说话,有那么几十秒,只是安静地抱着我。  久久等不到回应,我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没多会儿,头顶传来冉青庄声音,简单明了吐出三个字:“不要死。”  还真是字儿越少事儿越大。我有些好笑地想着。 第73章 过了会儿,我发现不对,她是真的没在呼吸。  “妈?”  我急忙上前,坐在她身旁,一边拍她的背,一边给她顺气。冉青庄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本杂志,冲我妈扇起风。  我不敢再刺激她:“你别急,没事的,能看好的……”  气流划过声带,我妈虚弱地发出一声长吟,终于开始正常吸气。  她大口呼吸着,眼里渐渐溢满了泪,不等我再说什么,展臂紧紧抱住我,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长到二十五岁,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成这样,上一次,还是我爸死的那晚。第77章 别再让我一无所有  我妈痛哭过一场,情绪得以稳定,抹了抹眼泪,就说要见一面我的主治医师,了解一下我的病情。  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善待她,但她好像怎样都不会被打倒。明明那样瘦弱,那样无助,却因“母亲”的头衔,承担起所有苦难。  到这会儿,我才觉得自己天真。  哪怕没有冉青庄,我也不可能甘心离开这个世界的。无论之前想得多好,多么潇洒,在亲人的眼泪下,一切安然赴死的从容都会烟消云散,独独留下对这世界无限的眷恋。  冉青庄和南弦陪着我妈去见解医生,小妹则与我继续留在病房里。  比起妈妈,小妹要脆弱许多,哭得简直停不下来,纸巾一张接着一张,很快堆成小山。  “要不要玩游戏?”为了分散她注意力,我指着墙角那堆益智游戏问道。  她抽噎着看也不看地摇了摇头,眼泪刚收住一些,视线转到我脸上,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我头痛不已:“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擤了擤鼻涕,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是我不好。”  “你怎么不好了?”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生病又不是你害的。”  “要是没有我……你和妈妈……你和妈妈一定能过得更好。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她哭得肝肠寸断,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是真真觉得我这病她得付大半责任。  我与菱歌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非常不容易。我上大学后就开始在外打工挣钱,每月确实会给家里打一些钱回去,但都在我能力承受范围内。  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我不觉得这是种“痛苦”,更不会将生活的不如意归罪于自己的亲人。  我叹息着道:“你好歹也快是个大学生了,讲点科学依据,我这病和累不累的没关系,而且我真的不累。你要这么说,那没了我,你和妈妈是不是就更轻松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菱歌红着眼,大声盖过我,眼泪无声地沿着面颊的泪痕滑落。  看她哭得停不下来,我有心分散她注意力,给她又抽了张纸,道:“好了,别哭了。跟你说件事,我谈恋爱了。”  她闻言动作一滞,睁大眼看着我,果然是没再哭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们两个高中时候认识的,半年前又遇到了,最近才确认关系。”我说。  “哦。”她攥着纸巾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提着音调“嗯”了声,回过味儿来,“那她知道你生病吗?”  “知道。”我也不跟她兜圈子了,“他刚刚就在这里,你们见过了。”  小妹表情空白了一瞬,眼泪彻底收了回去。  “刚刚……”她看了眼茶几上的茶杯,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个……那个男的?”  我微微笑了笑,问:“不好吗?”  她看着我,像是在仔细分辨我是不是跟她开玩笑。  “你以前……你从来没说过……这种……”  我从她磕磕巴巴的话语里琢磨出大概的意思,直言道:“遇到他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她愣愣的,盯着茶几上那杯茶看了半晌,问我:“他对你好吗?”  “嗯。”  她自我消化了一阵,道:“那就没事了,他对你好就行。”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揉乱了她一头长发,往常她早该尖叫了,今天却特别乖巧,一点不挣扎。  从解医生那边回来时,我妈情绪尚可,就是眼圈有点红。  “解医生说,后天可以安排手术,你看怎么样?”才听闻我的噩耗,她转眼就能冷静地与解医生商谈手术的事了,“拖太晚,我怕有什么变化。”  后天啊……  要是我没撑过手术,这就是我的最后两天了。但肿瘤这种东西,确实不宜拖太久,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好犹犹豫豫了。  看了眼沉默站在一旁的冉青庄,我点了点头道:“好,就后天。”  我妈和小妹一下飞机就往这里赶,饭也没吃,行李也没放,我怕她们饿着,就提议让南弦带她们去吃点东西。  “那我们先去酒店放东西,晚上再来看你。”我妈摸着我的脸道,“你下午好好休息,别太累着了。”  我将他们送到电梯口,等他们坐进电梯,才与冉青庄一同往回走。  “我跟小妹说了我们的事。”  冉青庄脚步一顿,又很快接上:“你妈没问。”  “她现在应该没心情问。”我伸了伸懒腰,眨眼间,眼前越来越模糊,只是几秒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猝不及防,脚下绊了一下,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倒。  “季柠!”还好冉青庄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托住。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用力闭了闭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的眼睛……”冉青庄应该是看出来了,二话不说拦腰将我抱起来,快步往病房而去。  之前看不见,最多两三分钟也就恢复了,这次却格外久,直到晚上也还是这个状态。  解医生认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要我们考虑明天就进行手术。我妈她们从酒店赶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都有些受不了,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和解医生一道出去了。  三个人不知道在外面说了什么,我始终握着冉青庄的手,借由他的体温,他的脉搏,让忐忑的内心平静下来。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牵起我的手,吻在手背。  “季……”我妈声音出现在病房门口,明显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季柠啊,我跟医生商量了下,觉得把手术改到明天比较好,你怎么看?”  这种事,医生毕竟是专业的,我当然无条件地听她的意见。  “好,就明天吧。”  敲定了手术的事,我让我妈和小妹到我病床边上,开始该交代的交代了。南弦回家去了,明天才再来,我怕等不到他,就跟我妈说,如果我有个万一,让她把我的琴给南弦。  耳边传来小妹压抑的哭声,可能是被我妈瞪了,很快又消失。  “你先别想这些,解医生说了,病理报告出来前,什么都说不准的。”我妈颤着声音道。  这最后一夜,总不好都在哭哭啼啼中度过。遗言交代的差不多了,我便主动换了更轻松的话题。  聊以前的老邻居,聊小妹的同学,当故事一样聊狮王岛的覆灭……冉青庄始终安静地听着我们闲聊,不插嘴,不搭话,要不是我握着他的手一刻也没松开过,都要以为他不在病房里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我妈突然问。  我一愣,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但转而想道,我都这样明显了,我妈要是还看出来,那也太自欺欺人。  正要回答,冉青庄抢先一步回道:“我和季柠是高中同学,当中分开了几年,在狮王岛上又遇见了……”他简单说了我们的重遇过程,又将现在正在接受严密保护的原因说了一下,中间去掉了许多惊险的环节,“……事情就是这样的。”  “高中同学?”我妈喃喃着,瞬间打开了旧日的回忆,“季柠,他是不是那个你在医院照顾了一夜的同学啊?”  屋内一静,简直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我脑子嗡地空白一片,咽了口唾沫,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就听冉青庄开口问:“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我妈想了想,道:“就是高三那会儿,好像是一月份吧,我记得特别清楚,没多久我就摔了一跤,把腰摔坏了。那天季柠很晚没回来,我还当出了什么事,结果就接到他电话,说有个同学受伤了,没人照顾,要在医院里照顾他。他以前朋友不多,也就听他提过这么一回,是你吗?”  我的亲娘啊,这简直是瞬间把我老底都揭了,还揭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狡辩的空间都不留给我。  “啊,我也记得。那天哥哥一晚上没回来,妈妈又去外面摆摊了,害怕的我都不敢一个人睡。”小妹再补上一刀。  我现在倒是有些庆幸看不到了,这样就不用直面冉青庄不敢置信的目光。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一道尖锐的视线投在我的脸上,好似想要灼穿我的脑壳,看看我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是我。”过了好一会儿,冉青庄才沙哑地开口。  我妈和小妹待到晚上九点,探视时间结束了才离开病房。  冉青庄送她们到门口,因此松开了我的手。  我一个人深陷在黑暗里,内心惴惴,等听到外头关门声,感觉到冉青庄回来了,马上摸索着将手往前探,想要碰触他。  “你听我解释……”  他的脚步声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你说。”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我一下更慌了。  “遇到你的时候,我其实忘了很多事。”也不管他信不信了,我将当年大病一场,病好后就不大记得他的事说了,“……到后面坠海我才把关于你的事全记起来的,你相信我。”  “在大榕村,我一再的问你,你那会儿记起来了,为什么不说?”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步都不肯向我靠近,“怎么,怕我更爱你吗?”  我一点点攥紧手里的薄被,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确实,也可以这么说。  要是这个世界有魔法,可以肆意清除所爱之人的记忆,我一定会在死前毫不犹豫地施展这个魔法,让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  如果记得我会让他们痛苦,我宁可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咬了咬唇道:“好,好啦,我知道错了。”我干脆地向他认错,施展苦肉计,“我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要跟我生气到什么时候啊?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瞒着你的事了。”  我再次摸索着,将手伸向他的方向。  黑暗的世界里,他久久没有回应。我的心逐渐下沉,胳膊也失落地垂下。  苦肉计也没有用了啊……  手臂完全垂落之际,前方传来重重“啧”地一声,下一瞬,我的手便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  冉青庄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回应了我。  “我跟你说过的,他们选我,是因为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留恋。”他牢牢握紧我的手,力道大到我都有些疼痛的地步,“我留着林笙的戒指,是为了不迷失自我,是为了让自己记得这世上仍有美好的事物。看着戒指,我总能想到曾经给过我无限力量的那些箴言。我以为让我不惧怕黑夜的是林笙,需要感恩的也是他,但其实是你,从来都是你……” 第75章 如犯,第一次会进行警告,第二次赶出法庭,严重干扰庭审的,将采取刑事措施。  为确保有人没明白,书记员念了两遍,对着那些疑似社团成员的旁听者,更是就差走到他们面前扯着他们耳朵要他们遵守纪律。  但就算如此,当金斐盛被带上庭时,旁听席还是爆发出了不小的骚动。口哨声、掌声、欢呼声,仿佛他不是一名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而是一名屠龙的勇士,是含冤的英雄。  “肃静!”审判长脸色难看地敲响法槌,“再喧哗我要赶你们出去了。”  那些人安静下来,但表情并不服气。  金斐盛看起来精神尚好,虽然穿着囚服,却并不颓靡,白发更多了,下巴上续起胡子,不知道是不是作息规律的关系,甚至胖了些,瞧着已经是个“老人”的模样了。  他始终表现的很平静,无论是面对傅慈的诸多指控还是金夫人的证人证词,他仿佛全不在乎。  “城南编号t543的那块地,金斐盛是否亲口告诉过你,是他靠贿赂城市管理局前局长蒋阮棠,以远低于市场价的金额拿到手的?”  金夫人低垂着头,面色苍白地回答傅慈的提问:“是。”  几个月不见,她消瘦不少,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凌乱地落下几缕,从她身上已经很难看到从前“金夫人”的影子。  庭审有条不紊地进行,场上除了傅慈与金斐盛律师的唇枪舌剑,便只有媒体与庭上速记员忙碌而微弱的打字声。  金斐盛这个级别的案件,注定是需要打持久战的。两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审判长宣布休庭十分钟,让众人得以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  在法院内部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按下陶念,自己去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回法庭的路上,途径一个吸烟点,看到傅慈竟然在抽烟。  他是换过心脏的人,照理是不能抽烟的,我盯着他一时看得有些投入,结果被他发现了。  他毫不心虚地呼出一口烟,冲我招手。  我茫然地指了指自己,见他点头,朝他走过去。  “听说你的病好了?”到他面前,他扫了眼我已经长出板寸的脑袋,问。  我一愣,忙道:“嗯,好了。”  “祝贺你。”  “……谢谢。”  我和傅慈也不算很熟,聊了两句没话了,场面就有些冷。我正想着是走还是继续找话题瞎聊,就听对方再次开口。  “你之前不肯手术,为什么后来又肯了?”  我不太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道:“因为有个人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想要我活下去,哪怕不能走路,看不见东西,变得痴傻。”  傅慈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扬了扬唇角,话里有话道:“确实,有时候……别的都不重要,活着就行了。”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他的未婚妻,那个昏睡了十年的女孩儿。对傅慈来说,或许醒不醒来已经是次要,他想要她活着,哪怕成为永远无法醒来的睡美人。  “你应该知道我的事吧。我曾经也想过死就死了,活着可太累了,结果我的未婚妻把心脏留给了我……”他手掌按住心脏的位置,虽然在笑,眼里却一片郁色,“现在,我连死也成了一种奢望。你说,这是不是她在报复我?我不让她解脱,所以她也不让我解脱。”  这脑回路直接把我说蒙了,怔然稍许才道:“不是的。她怎么可能预见自己会沉睡十年呢?她把心脏给你,肯定是希望你能代她好好活下去的。活得开开心心,再也不用为疾病所苦。”  他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忽然,他看着我身后的某个方向,唇角缓慢下落,最终定格成了一个冰冷的表情。  “小垃圾找来了。”他说。  下一秒,林笙的声音从我背后转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他走到我们边上,盯着垃圾桶上刚刚熄灭的烟蒂,蹙眉道,“不是让你别抽烟的吗?”  在里头我就看到他了,坐第一排,离傅慈最近的那个位置,所以这会儿见他也没有很惊讶。  傅慈根本看都不看他,对我颔首道:“马上开庭了,我先回去了。”  他绕开林笙,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做任何有损健康的事,就是在杀死瑛琪姐。”林笙注视他的背影,沉着脸道,“你已经害死过她一次了,还想再来一次吗?”  傅慈猛然回过头,瞪着林笙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撕碎他。那真是一种要杀人的眼神,阴鸷可怖,让人只是旁观都毛骨悚然。  林笙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一幅“有胆就动手”的模样。  我正思索等会儿两人打起来要怎么拉架,傅慈却率先找回理智,压抑着怒火缓慢吐出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再次离去。  见打不起来了,我松了口气,也打算走,林笙却把我叫住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对他的态度永远是没有好感,不想深交,但我同时又觉得,有必要告知一下他傅慈的心理状况。  “作为他的医生,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厌世情绪。”我斟酌着道。  “哦。”他似乎早有预料,“有啊,十年前就注意到了。放心,他不会死的。现在就算把他丢进海里,他也会不惜一切爬上岸的。”  语气完全不像是对一个喜欢的人,没有关心爱护,唯有一贯的凉薄。  我忍了忍,没忍住,问他:“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永远不会喜欢你?”  话虽绕口,但我确信他听懂了。  他拨弄着烟灰缸里的白沙,捻起那支抽了一半就被傅慈按灭的烟丝毫不忌讳地咬在嘴里。  “告诉你个秘密,他的未婚妻,是我的远房堂姐……”他注视着我,嘴角勾笑道,“也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人。”  我一开始没想过他会说什么真的秘密,结果他一道惊雷劈下来,霎时把我惊得没了言语。  “所以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重要呢?我喜欢他就好了啊。你们都把我当毒蛇猛兽,但我要的其实从来都很简单。”  他喜欢的难道只是一颗心脏吗?  瞬间我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秒钟都不想再停留,转身就走。  “别把冉青庄当小白兔了,当年他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问问他,那会儿在教室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他阴魂不散似的说个不停,我只好加快步伐,生怕走的慢点被他传染上了神经病。  我错了,我以为有问题的是傅慈,现在看来,最该看心理医生的是林笙才对。  休庭结束,傅慈再次要求传唤证人。冉青庄穿着一袭正装,从证人等候室缓缓步出,站到了证人席上。  始终游刃有余,没有在人前显露一点非必要情绪的金斐盛,在见到冉青庄后,首次违背法庭纪律,不经问询私自开口。  “真的是你……”  他眼里有泪光,似乎冉青庄的背叛要比金夫人的背叛更让他难以接受,又或者,他能理解金夫人的背叛,但他无法理解冉青庄。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望着冉青庄,还要说下去:“我拿你当亲儿子一样啊,没想到……没想到……”他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冉青庄没有任何回应,但也不回避他的目光。  “所有人听着!”金斐盛发狠似的握着犯人席的铁栏,用着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声音喊话。  审判长意识到什么,法槌都不敲了,急急冲他身旁的法警道:“快把他带下去!”  我也意识到了,他不是真的要和在场所有人说话,他的说话对象,是在现场的那些道上的人。  我紧张地盯着金斐盛不断开合的嘴,各种狠话闪过脑海。他要说什么?让所有人追杀冉青庄,不要放过他?让他们带话给区可岚,一定要为家人报仇?还是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  法警架着金斐盛倒拖着将他拖离了犯人席,但他仍然靠着这一会儿工夫说出了下一句话。  “金家的仇,从此一笔勾销……”  连法警都愣了下,没有立刻去捂他的嘴。  “一命还一命,我欠了冉铮的,我还给他儿子!我还!”他边说着边仰天大笑起来,很快被法警拖离了法庭。  庭审被迫中断,我和陶念在案件研讨室外头等了快一个小时,冉青庄才与傅慈谈完话从里面出来。  金斐盛认罪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什么都认了。没有任何条件,给他认罪书非常爽快就签了,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发展。  “还以为这是场持久战呢。”回去的路上,我问冉青庄,“你说,他们真的会听金斐盛的吗?”  冉青庄沉思片刻,道:“其他人或许会听,区可岚不一定。”  也是,她之前就不怎么听金斐盛的,如今怕是更不会听了。  林笙让我问的问题我并没有问,一来我并不信他,二来知道答案又如何呢?过去就过去了,我都是阴曹地府走过几圈的人了,不想再纠结多年前那点旧事。  金家的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我和冉青庄又搬了新的地方,是一栋刚刚重新装修好的郊区老宅,装了全屋安保系统,只要有暴力入室,就会直接向接警中心报警。  陶念等人仍旧守护在我们附近,过几年确定不会再有人对我们不利,或许他们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但目前显然不行。  屋子周围是一大片农田,正值夏末,是冬小麦成熟的季节。风吹过麦穗,便会掀起一波波金色的浪潮。  沿着大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个大院子,花镜布置的相当讲究,植物错落有致,前中后景一个不缺,看着已经不少年头了,估计是前主人留下的。  楼上楼下四个房间,两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健身房。装修应该也是前面主人装好的,但家具是新的,主卧的床躺着特别舒服,一躺下去就不想起来。  前屋面对花园的方向,转角由两扇巨大的玻璃移门构成,雨檐下方做了条塑木地板铺就的走廊,这样无论是雨天还是晴天,都可以肆意地推开移门形成开放式的空间,而不用担心花园里的泥水灌入家中。  这简直是我的dreamhouse。  “喜欢吗?”冉青庄从后头抱住我,“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听出他话里的不同,回头看向他:“这不是上头分的房子?”  “我买下来的。”他说。  “你买下来的?”我睁大眼,重复他的话,想到某种可能,连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你偷偷藏钱了?”  他给金家干了五年,金斐盛当他儿子一样,总不可能一分钱不给他的。这房子虽然偏,但面积大,装修的也很讲究,少说也要几百万。难道他私藏了一些款项没有上交?不然他哪来这么多钱买房子?  “你想什么呢?”他一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解释道:“这些年我爸和我奶奶留下的钱我没怎么动过,加上这次上头又奖励了我一大笔奖金,买下这套房子并不吃力,还剩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  我顿感羞愧,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唇角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出点力啊。”  虽然我那儿的钱也不多,但既然是我和他两个人的家,总不好让他一个人花钱的。  “跟你说了哪还有惊喜?”他看向外头的花园,道,“我让严霜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这里,一看到这个花园,我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我的确很喜欢,他花一个多月找到这个地方,实属不易了。  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盘腿坐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阳光、鲜花,以及大门外成片的金色麦田。  经过风浪摧折,才会懂得岁月静好是多么来之不易。任何一点微小的美丽,都是值得被看见,被记下的。  湛蓝的天值得,开得热烈的绣球值得,空气中麦子被收割的气息值得,身边的人更是值得。  “季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