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香小厨娘》 楔子 【楔子 南宫家的流言】 马驹不兴,国将不盛! 北秦开国,先祖马上得天下,虽不从马上治之,但求子孙不忘祖典,骑射搏击,博古通今,才得以继承鸿业,受万民敬仰。 数百年来,马匹历经数代能人培育,一匹良驹千金难求,朝中皇室十分爱马,民间随之,育马能人深受重用,如北斗之尊。 东北山川多雄奇,东北六大寨三大家,尤以南宫家数代以驯马、育马享誉天下,备受尊崇,朝廷特以宜县景城南宫家为首,赐宜县景城、雍城,南宫家主更为两城之主,地位尊荣。 七月盛暑,风景宜人,万绿如海,一片平和,雄伟兴辽山中,隐密的山壑间一片如茵草原此时却一片烈焰冲天,人声、马鸣杂遝。 南宫家最引为自傲的乘云马场付之一炬,优良种马死伤大半,南宫家族虽数代显赫,但突遭大劫,亦是元气大伤。 一时间,东北各方流言四起,说这场火是上天给南宫易的报应,报应他的宠妾灭妻,无德无能,不忠不义,不孝不慈…… 当年南宫易被青楼女子迷昏了头,不顾地位尊贵的发妻,纳回来当妾不说,还纵容妾室用计使发妻意外坠马死在乘云马场之中,他还为夺家主大位,活活气死老父,逼疯嫡子…… 如今一把大火蔓延,疯了的嫡子竟烧死在乘云马场中——见过其人之人,皆言此人面如冠玉、风华绝代、天资聪慧,育马之术尽得已故南宫老城主真传,众人皆坚信南宫家将因奇才出世而更上层楼,却没料到他人就这么死在一场大火之中,这可说是天妒英才,也可说是南宫家已开始落败…… 南宫易听闻流言大怒,下令追查传言来处,将南宫府里几个嘴碎的下人捉起来,拔去舌头,活活的吊死在景城门口。 坊间耳语不断,而南宫府的护院下手从不留情,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市集常见百姓被捉,活活打死在街道之上。 县令知情却也不敢插手,南宫家数代功勋,是东北的土皇帝,无人敢得罪,纵使上禀朝廷,但南宫城主聪明,几日就给官府送几个替死鬼,说得好听是为了护卫南宫府的名声,所以府中奴才一时冲动错手杀人,这主子多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县令无奈,但为求保命,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土皇帝的凶残,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人人自危。时光流转,众人渐渐遗忘,流言也慢慢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 第一章 【第一章 她是捡来的】 「夏家妮子啊!你还不快出来,你家石头——哎呀!快把你家的石头给带回去。」 一大清早,夏彤枫正忙着将熬了一整夜的鸡汤给倒进一旁的大锅里,听到外头的叫嚷声,顾不得炉火,将鸡汤一放,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妮子,你也把你家石头给看好,他跑到隔壁胡同的王大婶家,捉着人家就说人家气色差,不吃他的神药马上就要死了。一大早就去人家家门口寻人家晦气,被那一家人拿着扫把给打了出来,偏偏这傻子还不知死活的直嚷,说他们家要死人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庆幸我恰巧经过,赶快把人给拉回来了。」 「谢谢大娘。」夏彤枫一伸手,一把将还想往外跑的石头拉住,向李大娘弯腰道谢。 「真是造孽!」看着夏彤枫吃力的跟石头拉拉扯扯,李大娘不由一叹,「你家石头这病时好时坏,这日子可怎么过?」 夏彤枫陪着笑,没将李大娘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停的道着谢,顺便拿出兜里的桂花糖。 石头见了,眼睛一亮,也不再跟夏彤枫拉扯,抢过糖,坐到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吃着。 见到石头这德行,李大娘忍不住摇着头,「你看看他,这么大的个头,却像个孩子似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带着他,这亲事可不好说。」 在这个胡同里,众人说起夏彤枫总是赞美有加,小小的身板比一般人还来得娇小可爱,就算是这胡同里最瘦小的姑娘往她身边一站,都像个巨物似的。她笑起来,眼睛就像弯月般,十分讨人喜欢,最难能可贵的是,别看她的身材瘦小,她很能干活,家中内外大小事一手包,一点都不言苦。 这样一个好姑娘,偏偏就有个体弱的娘和傻弟弟,所以都到了二十岁,还找不到婆家。想到这里,李大娘心中一阵唏嘘。 夏彤枫笑容满面,语调轻快,「谢大娘关心,但我还没想嫁人。大娘先等等。」她连忙转身进屋去拿了壶新酿的马奶酒给李大娘当谢礼。 「不用啦,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还好拿你的东西?」李大娘嘴上虽这么说,倒也不客气的将酒收下,她家那口子平日在马场干活,就爱这味儿,尤其夏彤枫酿的马奶酒味道极好,她家那口子三天两头的挂在嘴边,此时正是牛肥马壮的好时节,原就在想着夏彤枫应该已酿好了酒,没想到夏彤枫就送上了。 「大娘就别跟我客气了,若是大叔喜欢,我改明儿再送一些。」 「你有心了。」李大娘收了酒,本想多劝几句,让夏彤枫为自个儿的将来着想,但一看到一旁的石头,也只能摇摇头,只关心的交代几句,「去马市时,那儿人多嘴杂的,你娘又病得下不了床,你一定得好好将你家石头看好,以免他出去惹事,得罪了人,不好收拾。」 景城是东北最大的城镇,人口有二十多万人,分为东、西两市,玄武、朱雀两区,其中最有权势、最富贵的南宫府,位在最繁华的玄武区,与最龙蛇混杂、贫穷的西市隔了几十条胡同、近百条街。 夏彤枫在景城待了五年,就住在西市的小胡同里,别说玄武、朱雀两区,就连东市都鲜少去。 「谢谢大娘,我会的。」夏彤枫再次谢过李大娘,看着她拿着酒,扭着身子回了自个儿的家。 「痛不痛?」李大娘一走,夏彤枫立刻来到石头面前蹲下,打量着他的脸,心疼的看着他被打黑的眼圈。 「不痛。」石头手中的糖已经吃完,又想往外头跑,「方才我见到个人气色极差,若不医治,就准备去见阎王了。我是神医,一定得救他。」 「好!石头是神医。」夏彤枫伸出手,连忙将人给拉住,「可是神医也会肚子饿,只有填饱肚子,有了力气,神医才能救人。所以石头神医,先跟姊姊进屋去,姊姊刚在屋里给你蒸了好大一个馒头,还在里头特地夹上颗蛋,味道非常好喔。」 石头侧头想了一下,点点头。 他也算是好哄,只要有吃的,几乎都会听话。 只是这一阵子,他扮神医扮上了瘾,如今这天都还没亮,她才一个没留神,就让他给跑了出去。 石头听话的没再想往外头跑,乖乖的被牵进了屋子里,不过他的一张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夏彤枫分心的听了下,着实一惊,他念的都是些药材的名字,若没记错,都是娘这阵子病得下不了床,请了个姓田的大夫说过的药材名。 石头不过是在一旁瞧着,跟着她拿着田大夫的药方去抓了几次药,他竟然就都记得那些药的名字,连田大夫随口说的疗效,她都记不清,石头却记得清清楚楚。 夏彤枫看着坐在椅子上大口吃着馒头的石头,这个弟弟像娘一样,长得眉清目秀,是个极为好看的人,她内心一时五味杂陈,石头若脑子清楚,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在街坊邻居眼中,他们是五年前搬到景城,相依为命的母子三人,实际上夏彤枫是被带着石头四处寻医采药的何氏所救,与石头母子并没有血缘关系。 何氏说当时发现她时,她身上有不少伤,流了许多血,只剩一口气吊着,庆幸她长得特别瘦小,所以石头一点也不费力的将她给背到他们母子俩暂时居住的一间破庙里,休养了大半个月她才有点力气。 只不过醒来之后,她完全没了记忆,来自何方,姓啥名谁,怎么受伤,全然不知。何氏给她请来的大夫说她失忆了。 何氏见她可怜,好心地收留了她,因为救她的那时山上枫叶正红,就给她起了个彤枫的名字。 何氏是个性情婉约的女人,来自风景秀丽的南方,夫家姓夏,唯一的儿子名叫夏墨,但说有个贱名好养活,便取了个小名叫石头。 石头的脑子不好,大夫说需要长年服用好些草药,兴许能有机会治癒。何氏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多年来带着石头走遍大江南北,寻找替儿子治病的药草和名医,流浪了近十年,最后在东北这里救了她。 夏彤枫永远记得何氏救她那年的冬天大寒,东北严寒,死了不少人,当时她身子弱,何氏身上的银子也不多,身旁还养了个不知道节制的大食量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何氏没有自私的想丢下她,任她自生自灭,反而还收她为义女,说只要何氏这当娘的有一口饭吃,绝少不了她的分。 她在这个好看又温柔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温暖,等挨过酷寒,数月过去,三个人已经情感紧密得如同一家人。 待到春暖之时,他们三人相互扶持的来到东北最大城镇——景城。 何氏每每想起过去,总将一句「好心有好报」挂在嘴边,因为她救了带着福气来的夏彤枫,所以才会在景城外的山上发现生长着石头需要几种草药,而且数量还很丰沛,盘算之后,暂时结束了流浪的日子,暂居景城一段日子。 何氏的绣活儿好,平时能替人做绣活赚点银两,勉强能生活,只是夏彤枫总觉得不是个办法。 她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过她手脚俐落,洗衣、煮饭样样行,何氏摸着她一双带着老茧的手,看她识字,但也只是些普通常见的字,所以猜想她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夏彤枫心想,若自己真是个丫鬟,如今又想不起过去,索性也就不想了,以免想起后还得回去主人家做牛做马,离开何氏和石头。 她煮得一手好菜,就算是最普通的菜根,她都能做得让石头吃得津津有味,她更懂得面食,尤其是和面煮面条,煮汤、熬酱汁,干的、汤的,她都在行。 所以她跟何氏商量后,因为手上银两不多,就先在胡同里租了间小宅子安顿下来,之后四处打听,在景城龙蛇杂处的西市弄了个小摊子,给地头蛇交点孝敬钱,就这样开始摆起面摊来。 西市本来就乱,租金更是依着地点区分,一个外来客,小摊子被分配的位置在西市最偏僻、人也最少走动的一角,刚开始摊子的生意不见好,但她的面不单好吃、大碗又便宜,有淋上猪油的拌面,也有拌上几块入味羊肉的羊肉面,天冷时,还有热呼呼的鸡汤面……过不了多久,她的小摊子有了名声,有顾客愿意多走几步来吃碗面,生意越来越好,几年下来,日子过得算是滋润。 第二章 日子一安稳,城外又有石头需要的草药,加上有银两在身,若真缺什么药,也可以在药铺买,虽说要多花银子,但总比四处流浪强,所以他们在景城一待就是五年,至今也还未想要离开。 夏彤枫跟何氏一样,盼着有一日石头能好,只是没料到过了个温馨愉快的年,何氏突然一病不起,等开春之后,她忙着面摊的事,又挂心何氏,还要看着石头,几天下来已经瘦了一大圈。 石头三天两头见大夫来来去去,也把自己当成了大夫,隔三差五的一发病,就要去找人给人诊治。 石头没有恶意,只是说出口的话多是不吉利的,遇到脾气好的人会一笑置之,但脾气暴躁些的,石头便少不了一顿皮肉痛,夏彤枫这阵子都数不清为了石头要当神医一事,自己给人弯了多少次腰、道了多少次歉。 石头馒头吃完了,又要往外走,夏彤枫连忙拉住他——她的身量本就娇小,石头又特别高大,要拉住他,真的很困难,只能哄骗着。 「石头是个神医,」夏彤枫难得收起笑容,严肃正经的看着他,「既是神医便不能随便出手救人,不然所谓的神医就不稀罕了。」 石头微愣了下,原要往外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伸出手搔了搔头,似乎有些傻住了。 相处久了,夏彤枫对石头的症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知道此刻自己已说动了他,嘴角一扬,又道:「石头你想想,有本事的人可不会随便让人知道自个儿的本事,所以别随便救人,不然当不了神医。」 石头其实不是很懂,但又觉得姊姊说的有道理,所以他点点头,「我知道了,神医很厉害,但不用给所有人都知道,若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不是神医了。」 「对!」夏彤枫知道说通了,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赞赏的摸了摸石头的头,「石头真聪明,所以石头神医,你别再随便跑出去给人治病了,知道吗?因为你是神医,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娘给治好,娘今天要吃的药就在炉上,若姊姊还赶不回来喂娘吃药,石头要记得给娘端去,好吗?」 石头用力的点着头,坐到炉火旁死盯着药罐,「石头知道,石头一定会救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陪石头永永远远。」 看着石头,夏彤枫的嘴角带笑,不过一听到房里传来的咳嗽声,她的眼神不由一黯。娘的身子似乎又更差了,她心中担忧却无处可说,看着石头,偶尔还挺羡慕他的,不知人间疾苦,快活一日是一日。 何氏救她那一年,石头已经十五岁,至于她的岁数……她忘了,也没人知道。 何氏说她虽然看起来小,但年纪应该与石头差不多,便作主定了她与石头同年,原想着让石头当哥哥,可是夏彤枫却不知为何不想做小的,硬是让石头改口叫她姊姊。 年华似水,转眼过了五年,她已经二十岁了,成了个大姑娘,越发懂事,石头心智却还停留在幼年期。 石头转头看到夏彤枫在发呆,立刻咧嘴一笑,「我是神医,你是我姊姊,所以我要救你。」 夏彤枫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他,「石头想怎么救姊姊?」 「这个。」他献宝似的从自己装宝贝的小口袋里倒出捏成一颗颗丸状的面团,「你气色不好,这是积劳成疾,吃我给的药,没有治不好的病,给你。不收银子,吃了三天之后就好。」 听到石头的话,她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用面粉揉成的丸子。原来昨晚她做面时,他在她旁边就是捣鼓这些小玩意儿。 拍了拍石头的头,对过去完全没有印象的她来说,如今亲人就只剩何氏和石头,这一辈子她是打定主意要守护他们两人过一辈子,至于嫁人…… 其实早几年时,何氏虽未明言,但也隐约透露了想让她与石头凑成一对。夏彤枫虽喜欢石头,但她清楚这是将他视为亲人,一点都无关情爱,不过她有恩报恩,若是何氏希望,她也会嫁给石头,守着石头过一辈子,因为救命之恩大过天。 安抚好了石头,夏彤枫推着小板车,上头摆着卤肉和面条、青菜,准备到西市开工。 夏彤枫的面摊在西市靠城门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这里除了地点偏了点不好外,其他的倒还算不错,夏天的时候凉爽,冬天的时候大大的树干也能遮些风,收摊时将东西往树后放,用块布盖着就成,省了不少事。 正值盛暑,清晨的天气有阵阵微风吹抚,消了些暑气,夏彤枫笑眯着眼,一边跟邻人打着招呼,一边脚步轻快的把摆放着小炉灶的推车推出来。 景城产马,更有为数不少的牛、羊等牲口,石头三天两头叨念着要养匹黑色的马,她也曾经动过念头想买些牲畜来驮物。 可住的胡同窄小,屋子也不大,就算有银子买牲口,也没有地方可以养,所以这个念头只好作罢,石头再怎么吵闹,她也只是安抚便过。 推着板车往返住的胡同与西市间,以前这工作还有何氏与石头帮忙,如今何氏重病,她将石头留在家中看顾,所以这活儿全都得靠她一个人。 心中盘算着是否该再请个人帮忙,想着隔壁林家有个小姑娘,做事挺机灵的,只是虽说住在她那条胡同里的人经济都不算宽裕,但观念仍守旧,舍不得让闺女出门抛头露面的干活儿,所以想让人家小姑娘帮忙,看来也是难。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现在一个人只是忙一点,也还过得去。 她的面摊卖的就是干拌面和鸡汤面,面条是自己手作,简单却不失美味,更吸引人的是大大一碗,不管干的或汤的都只要五个铜钱,要加羊肉,就再加五个铜钱,吃上一碗,肯定管饱。 夏彤枫熟练的将熬了一天的鸡汤放在炉上,生上火,准备等会儿去树后搬出桌椅和放在木箱子里的碗筷。 火星越烧越旺,但她的鼻间除了炉火和热汤的味儿外,隐约还闻到了股酒味…… 她心一惊,立刻起身走向树后,果然看到支酒瓶倒在地上,她弯腰将酒瓶捡起,晃了晃,里头一滴不剩。 这瓶酒是隔壁卖豆腐脑的老爹要的,昨天老爹没来开摊,所以她就先将酒放在摆放碗筷的竹箱子里,怎么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她目光看向摆放木箱的位置,突地见到木箱一旁有人,不由吓得退了一大步。 虽只是一眼,但她也瞬间认出来人,这个男人是几日前才到这条街上的乞丐。 西市向来龙蛇杂处,来往的旅人、剑士不少,地痞流氓也不少,乞儿穿梭流连,这西市就是一个字——乱。不过说乱,偏又乱中有序,因为一手掌握西市的地头蛇是个叫石庆的七尺壮汉,拳脚功夫了得,景城中最有权势的南宫家对西市根本不挂心,所以这里的大小事只要不与南宫家有所抵触,基本上都是石庆说了算。 就因为西市向来复杂,多张生面孔都不会令人多侧目,偏偏这个人一身狼狈,却生得一双黑白分明的锐利晶亮双眸,不经意四目相接的瞬间,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颗心彷佛要跳了出来,差点忘了呼吸。 她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或许是在她失忆之前?但他与她对上了眼后,又冷漠的移开目光,他的冷淡令她的心情空空落落,失望之余也明白了,两人肯定不相识,是自己多想了。 纵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的偷看着他,他一直坐在她摊子不远处的阴暗巷子里,他大半天没吃东西,有人看他可怜,丢了铜钱在他面前,他竟然动也不动一下,最后都让附近的其他乞儿抢走,她都能听到抢了他钱的乞儿笑他是个傻子…… 夏彤枫知道这人不傻,有这么一双明亮有神眼眸的人,不会是傻的,只是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将旁人施舍的铜钱给捡起,他是个乞丐,以乞讨为生,不是吗? 到了要收摊时,她于心不忍的动手煮了碗面给他,只是没想到当她好心的将面端给他,他却防备的瞪着她。 他的眼神令她没来由的心惊,但还是坚持要将面给他,他的反应竟是伸手一拨。 第三章 她一时手没拿稳,面洒了一地,夏彤枫的脾气是西市里出了名的好,然而他的举动却令她感到气恼——都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难不成他存心想饿死自己?! 也不知道她是气他的不知好歹,还是气他不爱惜自己?反正她气冲冲的收摊回去,谁知一个陌生人,却令她一个晚上辗转难眠,隔天一大早就急着去看他的情况。 他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失落。只不过到了中午,他又出现了,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愉快。 只要能看到他人她就开心了,她决定晚一些还是煮碗面给他,不管如何就是不能让他饿肚子。 不过她还在盘算时,就见几个乞丐走向他。在西市,除了横行霸道的地痞没人敢得罪,再来就是成群结队的乞儿也没人想招惹,西市的店家、小摊为了生意好不被客人嫌弃,对这些乞儿都是敬鬼神而远之。这么些年来,夏彤枫向来和善,日子过得平顺,今天看这群乞丐的样子,应该是要给新面孔一个下马威。 看着他被带进了巷子里,她的心没来由的一紧,她想去劝解几句,但又想起自己的摊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氏的病要钱,医治石头也要钱,所以这个让他们一家安身立命的小面摊,禁不起她的妇人之仁,只是她实在担心—— 脑子还在迟疑,人已经冲了过去,却没料到看到他不过几个俐落的动作,就把那群找他麻烦的乞丐全都打趴在地,她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巷口瞧着,而他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掠过她身边就走了。 这个乞丐初来乍到,经此一役,一战成名,就连西市的老大石庆都来找过他几趟。 他很傲,对石庆和所有人的态度一样,疏离冷漠,压根不搭理,原本她还担心他会让石庆给赶走,没料到石庆竟跟他称兄道弟起来,甚至放出风声,不许别人欺负他。 渐渐有耳语传出,这个乞丐不是不愿意搭理人,而是既聋又哑,但她始终不愿相信,有这么一双好看眼睛的人,怎么会又聋又哑? 反正不管如何,西市从那时开始,再也无人敢找他麻烦,时间到了还会有人送上吃食,夏彤枫曾经远远瞧过,发现那些食物都很精致,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和银子,不过她很少见到他吃,他老是不吃不喝的,像是要去做神仙似的…… 她对他很好奇,但是他与石庆走得近,她也不好再去示好,只能远远的看着。其实只要看着,她心中就觉得愉快,有时她都不禁觉得自己好像病了,不然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在意? 今天,本来远远看着的人,如今竟然在眼前,而且还好像喝光了她的酒,俨然睡着的占了她的位置。 她想上前,却又莫名的感到一丝惧意,他躺的位置上正好有块平整的木板,这是她专门为石头准备的,石头只要一觉得累,就吵闹着要睡一会儿,她做生意不能时刻带着床,所以就找了块木板,平时立起来,石头若累了就摆放下来,让他躺着睡会儿,天冷时也不麻烦,再多铺一床被子,就可以让他舒服的睡上一觉。 现在石头的专属位置给人占了,她庆幸石头没来,不然看到这情况,还不知要怎么闹。 她垂下眼,不想打扰,轻声的转身要离开,不经意间却看见他腿上漆黑一片,她眯起眼,仔细打量,正确的说,不是黑,而是血液干涸,连着衣物沾在伤口上的一片暗红。 她一惊,立刻将手中的酒瓶放到一旁,顾不得会将人吵醒,蹲到他的面前。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睁开了眼,眼中的戾气令她心抖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你受伤了?」 他挥开她的手。 她的手被打得一疼,但还是不顾不理的将他的衣摆拉开,裤子已经破破烂烂,让她不难看出他腿上有一条条明显的伤痕,而且除了新伤,还有不少旧伤,看来他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她才起身,手臂就被捉住,她低下头,与他四目相接。 「乖,放开我,你的腿伤得太重,若是不找大夫,以后可能会废掉。」不自觉的,她拿哄石头的口气对他。 看他皱起了眉头,她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说道:「你是不是担心银子?放心,我身上有,现在先治好你的伤要紧。」 她拨开了他的手,飞快的离去。 【第二章 救了个太阳】 景城的大夫不少,但是夏彤枫最熟的只有田大夫。 田大夫并不住在西市,而是住朱雀大街,一般大夫很不喜欢到西市出诊,嫌弃西市乱,人又粗俗,但田大夫是个例外,他是个仁医,替人治病从不分贵贱,她和何氏带着石头刚到景城时,银子不多,生病的时候也只有田大夫愿意出手,有时还不拿诊金。 田大夫来了之后,看过乞丐身上的伤,庆幸没发炎,虽不致有危及性命之虞,但伤口挺大的,又加上流了不少血,得不良于行一段日子,须得好好休养才行。 开了些内服的药和留下些外敷草药,田大夫只收了点诊金就走了。 田大夫一走,夏彤枫立刻打了盆干净的水,拧了条帕子道:「瞧你一身脏污,我替你擦擦。」 乞丐不客气的伸出手用力的拍开她。 夏彤枫只觉得手背一痛,拿在手上的帕子也掉在地上,她有些错愕的抚着手背,似乎被打懵了。 大概也意会到不对,乞丐的眼神一冷,挣扎着要起身。 看他一动,她立刻回过神,制止住他,「别动,你的脚伤得严重,田大夫说了,你得躺几天。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接近?不喜欢……那我不接近就是了。」 她连忙将水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你是不是以前受了不少欺负,所以把我也当坏人了?」她对他一笑,眼睛眯成了弯月,「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但我这里是小面摊,卖吃食的,所以干净很重要。这盆水给你,你自己尽可能清理一下。」 说完,她也没等他回应,迳自起身离去。 看出他虽一身破烂,但也心高气傲,她留在那里,说不定反而令他不自在。 她抬头一看天色,这才发现这通折腾下来,已经误了她开摊的时间。 她连忙风风火火的准备,开工做面条,迎来第一个客人之后就忙得不可开交。中午的时候,她下了碗面放到乞丐身旁,继续忙着生意,直忙过了中午,客人少了,她才得空,也顾不上休息,连忙去瞧他一眼,看他闭着眼,像是睡熟了,而她煮的面分毫未动。 面早就已经冷了,她拿了起来,察觉他动了一下,连忙说道:「你醒了?我再下碗面给你。」 她将冷面往旁边一摆,回到摊子前手脚俐落的重新下了碗面,再拿到他身旁。 他看着她,眼里始终带着厉色。 在这街头上过日子久了,她自以为练就了一副荣辱不惊的本事,但这眼神着实令她不安。她硬着头皮把面端到他身旁,「你该是饿了,快点趁热吃。」 他一张脸洗净后,露出了俊俏的五官,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但她真的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我们见过吗?」她忍不住的脱口问道。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冷,没有一丝对她的熟悉。 「看来是没有。」她被看得有些尴尬,扯扯嘴角,「快点吃吧!」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送来的面上做停留,反而伸出手,指了指一旁。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她装马奶酒的空瓶,「你要喝酒?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就摇头。 夏彤枫一回头看到他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但还是坚持道:「你受了伤,真不能喝酒。你的脚伤得重,若不好好照顾,可能会成了残废。你长得挺好的,若成了残废,多可惜。所以乖,别喝酒,吃面。」 跟石头相处久了,她说起话来不自觉的带了点哄骗,可惜他并不买帐,见她不拿酒给他,索性自己起身。 昨夜他在摆放碗筷的木箱里,还看到了另一瓶酒。 「别找了。」她阻止了他,「没了,酒是隔壁卖豆腐脑的老爹要的,我已经给他送过去了。」 第四章 她的话使他的眼神一冷。 他锐利的眼神让她莫名的气虚了一下,忍不住咕哝,「那酒本来就是别人买的,你已经偷喝了一瓶,让我不好交代了……你就别尽想着酒,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等吃——」 他挥开了她,没等她把话说完,一脚就将她煮的面给踢翻。 看到他的举动,她忍不住觉得难过,脱口斥道:「你太不知好歹了,我救了你,好心煮面给你吃,你却不屑一顾。你是个乞丐,还当自己是大爷不成?」 夏彤枫看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心知肚明他虽受了伤,但是这一拳打下来,自己也要遭罪。 「你若动我一下,我立刻把你丢到大街上。」她的声音陡然一低,「你脚受伤了,现在根本走不了,我就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爬着,看你觉得丢不丢人!」 他咬着牙,显然被她不逊的话气得不轻。 「看什么?」她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瞪了他一眼,气冲冲的重新下了碗面后,重新再走到他面前将面放下,「若是你再不吃的话,我就赶你走。我告诉你,你不要欺负我,我说到做到!」 在炉火前站了一天,她本来有些蔫蔫的,发了顿脾气之后,全身的力气更像是都用尽了,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原本很饿,现在却没什么食欲,拿出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暗自盯着他。 见他始终不动,原本的气愤过后,她的眼底开始流露出不安,她并不想赶走他,只是话都说出口了,想着他要是真的不吃,是不是真要把人赶走…… 在她不安的情绪下,他竟缓缓伸手拿起碗,她的眼睛闪过惊喜,看他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面,她更是露出了一抹笑。 放太久变得得冷硬不好吃的馒头,现在都觉得好吃了起来,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的乞丐上心,是因为在他身上察觉一丝熟悉感吗?但她也知道,乞丐确实不认识自己。 不知道乞丐在想什么,只是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面,他吃了一口,却在嘴巴里咀嚼了许久才吞下。他一身破烂,左看右瞧就是个乞丐,但吃东西的模样很端正,细嚼慢咽的样子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我煮得很好吃,对不对?」她得意的说:「吃了一口,以后你肯定会爱。」 他依然慢慢的吃着,一点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夏彤枫也不在意,愉快的看着他,注意到他不单吃相好,拿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外,更是光滑洁白,不像是一双吃苦的手,反而——她瞄了下自己拿馒头的手,她长年擀面,一双手虽说还算白皙,却一点都跟嫩滑扯不上边。 这人长得好看,就连手都比她漂亮,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最后一口面,他直接将空碗摆在一旁,连声谢也没有,迳自缓缓地躺下来,闭上了眼。 她还是不介意,反正只要他肯吃东西就好。 她将碗给收拾好,趁着午后人较少的空档,将碗筷都给洗了,再拿起扫把将四周打扫一遍。 等忙完,有了点时间,她又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旁。 她才接近,他就猛然睁开眼睛,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无辜的摆着手,「田大夫担心你会发热,所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他略微僵硬的移动了下自己的伤腿,背对着她,摆明了不想理会她也不想被打扰。 她畏缩的想离开,但实在又放心不下,心一横,直接上前,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手已握成拳头——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打我的话会遭天打雷劈。」她缩着脖子,飞快的说道,察觉到手掌底下的温度微凉,看来是没发热,她这才将手收回,退到一旁,「我熬的药快好了,等会儿拿来给你,记得趁热喝了。」 他冷冷一哼,侧过身,仍是不理会她。夏彤枫松了口气之余,听到有客人叫唤的声音,她连忙转身去招呼客人。 直到月上树梢,街上没有白日热闹了,她才算忙得告一段落。 景城外有个占地数顷的市场,每三个月会进行为期半个月的马市交易。 牲口买卖的所得有一部分会做为朝廷税收,一部分则给南宫家,名贵的马匹会在最后一日在拍卖场上竞价。南宫家能累积出丰厚的家底,绝大部分的原因是育出了不少好马,能卖出好价钱,只不过这五年来却是声势不如以往。 不过这依然不减东北最大城的热闹,每到接近马市交易的日子,天还没亮,就可见来往赶马车、牛车、骡车的吆喝声,还有车夫、挑夫来来去去,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也都被来自各地赶集的人给住满了。 夏彤枫平时为了给游子,也为了给晚归的人有个地方可以填饱肚子,所以通常过了亥时才收摊,到了马市交易时,还会忙到子时。 今天见时辰差不多了,夏彤枫便煮了两碗面,一碗放在炉灶下,打算等收拾好之后再吃,另一碗则端到了乞丐的身旁。 「今日先委屈一下,」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今晚又让你吃面,等明日我再做些好吃的给你。」 或许是因为经过了这一天的「相处」,他对她虽然依旧有防备,但也没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这次不用夏彤枫开口,他自顾自的端起面吃了。 见到他动作,夏彤枫嘴角一扬,先起身去收拾摊子。 她打了水,俐落的东擦西擦,将环境打扫干净,得空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面,虽然已经有些糊了,但她不介意,正要吃时,下意识的瞥向后头的乞丐,发现他手中的面还没有吃完。 她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语带羡慕地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好看又规矩。」 她的夸赞没得到他任何反应,他吃面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她没去计较他的冷漠,她真是饿了,顾不得交谈,对着他,一边看着他的动作,一边稀里呼噜的吃着面。 等她吃完,抹了抹嘴,正好看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 她抹嘴的动作不由一僵,说人家是个乞丐,但瞧瞧他吃东西的样子……她放下自己的手,她连人家的一点边都比不上。 她上前把晚上要喝的药放在他身旁,顺道将空碗收拾好。 乞丐的伤在腿,看来是移动不了,所以只能让他在这里勉强睡一晚。 她从一旁拿出一床平时石头盖的被子,对他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虽然天热,但入夜起风的话也有些凉,这床被子给你。」 他没动,她也不介意,将被子放在一旁,「小心别着凉了。」 他冷冷的看着她,「为何待我如此好?」 听到他开口,她吓了一跳,「你会说话?」 他的眼神一冷,她立刻意会到自己冒犯了他,连忙露出和善的讨好笑脸,「从来没有人听你说过话,所以大家都以为你是个哑巴。」 他的表情更冷了,看来她的解释令他更不快,她无辜的眨着眼,「你不说话,也不能怪人家误会。」 他冷哼了一声,懒得跟她争论自己是不是哑巴的问题,「你如此待我,想图谋些什么?」 夏彤枫脸上流露出一抹困惑,「图谋?你是个乞丐,我能图你什么?」 「乞丐?」 她将他从头到脚好生的看了一遍,「你是乞丐啊!」 他一恼,想要破口大骂,但看到她一双无害又无辜的眼,还是闭上了嘴。他向来不屑与脑子不好的人交谈,眼前这丫头一看就知是个不聪明的,所以无须他费心思。 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夏彤枫一古脑的说:「你放心,我没想图谋你什么,我只是看你受了伤,所以想帮你而已。」她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了弯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反应是闭上眼,懒得回答。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说话呀,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以后怎么叫你?难不成一直叫你乞丐?!」 他的双眼猛然睁开,眼底闪过阴郁。 她有些气虚的眼神飘飘,「好吧,你不说便算了,不然我给你起个小名好不好?我弟弟小名叫石头,所以叫你小石?!小石、小石……叫起来挺顺口的,以后我就叫你小——」 「太阳。」 「什么?」 「太阳。」他冷冷的又重复一次。 第五章 「你是说,你的名字叫太阳?」夏彤枫双眼发亮,「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只是你不应该叫太阳,你瞧你,我都没见你笑过,你太阴沉,不该叫太阳,应该叫月亮还差不多,月亮性情多变,初一十五不一样。」 她的笑在对上他一副要杀人似的目光瞬间就消失,赶紧摆出正经的神情,「太阳真适合你。」 他声音很冷,「太阳是我的小名,我娘亲给我取的。」 一听到是娘亲取的,夏彤枫不禁有些内疚,「失礼了,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太阳真的很适合你,你娘真懂你。」 太阳「哼」了一声。乞丐?!这丫头是眼睛瞎了,把他当成乞丐? 「太阳,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 「没有!」他不留情的直接回答。 「喔。」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令人感到一股威压,夏彤枫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人家都说不认识她了,她怎么也不敢再烦着他,不过,她还有问题。「太阳啊!你姓什么?总不可能只叫太阳吧?」 他背着她不说话,她有些尴尬,想问,又不太敢,他眼神挺吓人的,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她有些苦恼的咬着下唇。 「你姓什么?」 就在夏彤枫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竟然出了声音,她忙不迭开心的回答,「我都忘了跟你说说我自个儿,我姓夏,叫夏彤枫,我娘都叫我妮子,石头叫我姊姊,你也可以跟石头一样叫——」 「夏。」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叨絮。 夏彤枫愣了一下,「什么?」 他微侧身瞪了她一眼,「我就姓夏。」 她怔了一会儿,「这么巧?」 他有些嘲弄的「哼」了一声。 「太阳姓夏,我也姓夏,我们真有缘。」 太阳眼底本来的嘲弄掠过一抹深意,他摆明了敷衍,但她似乎对他所言无条件的深信不疑,对个陌生人,她的全然信任实在愚昧,却又没来由的令他感到舒心。 这个破烂地方,他本看不上,但看着她喜悦的笑脸,他伸手将一旁的被子往身上一盖,「明日给我拿套干净的衣物来。」 「是。」根本来不及多想,夏彤枫已恭敬回应,好像她早就习惯听令行事。 虽说如今家中的日子不算好过,现在又救回一个披着乞丐外衣的傲慢公子哥,但人都救了,她就不打算不管,如果太阳能留下来就好了。 踏着月色回家的路上,夏彤枫的嘴角始终带着笑,为了养活这一家子,她得更努力的挣银子才成。 救了人的事,夏彤枫没瞒着何氏,何氏只当她是在街上救了个可怜人,心叹这个世道不好,无家可归的人多,虽说帮不了所有人,但多少能帮一点是一点,所以也没有反对夏彤枫出手相助。 太阳的腿受了伤,这几天都安分的躺在树后的木板上,只不过交代夏彤枫去买块布,垂挂在树枝上,做了个简单的布幔,隔开了街上来来往往众人的视线。 夏彤枫也担心他睡不安稳,没有二话的就去布庄买了一大块布,尽可能的收拾起来,让他住得更舒适些。 「庆幸这几日无雨,不然你可要遭罪了。」夏彤枫替他张罗好,扶着他躺了下来,「不过你别怕,若真是下了雨,我用板车推你回去。」 太阳闻言,嗤了一声。 她知道这是代表他不以为然,「你既不想让人看到你狼狈的样子,那你就要早点把身子养好,再过一个月,景城的马市开市,这几日就会开始热闹起来,我的面摊也要忙了,所以若是你叫我时我没听到,你别生气,再多叫我几声。」 他压根不在乎她忙得多热火朝天,反正他叫人的时候,她就是得要第一时间出现,这让夏彤枫觉得自己救回的不是乞丐,而是一尊大佛。 太阳过着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的日子,需要什么,使唤一声,夏彤枫就像个奴才一样,在一旁伺候,何氏病了,夏彤枫一个人干活本来就快忙不过来,如今又多了个喜欢使唤人的乞丐公子,吃要吃好,今日要东市的包子,明日要醉鹅,搞得夏彤枫忙着顾摊子之余,还得抽空四处给他买东西。 夏彤枫虽然嘴上一声苦都没说,但是脸色明显变差了,委靡的精神已经道尽一切。 就在她看着炉火,不自觉的打盹睡着之后,要求颇多的太阳变了——他的要求少了,甚至是她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没再多言。 这令夏彤枫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就算她身体吃得消,她口袋中的银子也吃不消了。 这期间,石头来了几次,被她给打发回去,毕竟何氏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她希望石头能在一旁照看,更别提随着马市开市,来往的达官贵人渐多,以往何氏跟她一起顾着摊子,彼此还可互相帮个手,盯着石头,不让他到处溜达,万一一个不好冲撞了旁人就不好了,但如今何氏病了,她又要顾摊子,实在没法子分心时刻注意,只能将他拘在家里。 夜虽渐深,但随着马市开市日越近,西市入夜来往的人也不见少。 夏彤枫抽空把熬好的药送给太阳,让他喝了药之后先睡,就在这个时候,城门的方向传来不小的动静。 【第三章 我允许你的喜欢】 夏彤枫在街头卖了几年面,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有穷困、有富贵,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越有名望的家族,出行的排场越大,且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由景城最小的西城门进城,经过西市。 不过今晚从西城入城的阵仗不小,这不常见的情况自然引起骚动,夏彤枫也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景城显贵多居住在玄武大街上,正城门便在大街底端,街上最富贵的当数景城城主南宫府。 南宫府一手掌握景城的马市交易近百年,可惜这一代的南宫城主南宫易霸气有余,在马匹上头却没什么兴趣、本事,当年一场大火烧出南宫家的大麻烦,少主死了不说,烧死的那些名贵马匹也让其元气大伤。 这五年,南宫家养不出好马,要不是还能靠着交易市场上有些金银进帐,只怕以南宫城主喜欢珍奇古玩,不惜挥金如土的性子,南宫家早就败了。 不过今年有了变化,去年秋季,南宫府便已放出风声,说是历经万难,终于重新培育出更胜以往的优良宝马。 随着即将开始的马市,那宝马就要呈现在世人眼前。为了一见南宫家的宝马,各地豪杰齐聚景城,如今进城而来的马车队伍单看阵仗排场,就知身分不凡,应该也是为了宝马而来。 不少人忍不住放下手边的事儿,分心的瞧上几眼。「看那马车上的徽章……是穆家?!」 「真是穆家?真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穆家人再临景城。」 夏彤枫对于东北所谓六大寨、三大家族的了解不深,毕竟那个阶级与她这个普通小老百姓没关系,只是穆家——除了育马闻名的南宫家和以海陆运闻名的陆家,穆家无异是最神秘也是最古老的医药世家,她当然听说过。 想到石头的病,说不定去求助穆家,穆家家主愿意出手相救,她的心跳忍不住激动加快了几分。 穆家珍藏的药方、药典不少,穆家每一代都会诞出一位天生不凡的家主,不单医术了得,更得天之幸,拥有天眼能窥三界之秘,让人起死回生,是世人眼中真正的「神医」。 只是她一个小老百姓,银子不多,更没有门路攀上关系,想让穆家家主出手相助?恐怕是作梦,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丝希望,她不可能不尝试就放弃。 她这几年都在盘算着多存些银子,等银子有了,就带着何氏和石头去穆家所在的雍城定居,找机会请来穆家人为石头看病,如今穆家人来到景城……这应该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从正中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夏彤枫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个一、两岁,一身衣饰华丽,头上的珠钗翠玉闪着光芒,看这打扮,小姑娘肯定在穆家有点身分地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 第六章 「总之今日我便要上南宫家。」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口气满是不敬。 「别放肆,上车。」 「我偏不。」也顾不得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瞧,她继续泼辣的说:「咱们此行匆促,此刻正值景城赶集,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处,为何偏要拒绝南宫家的好意?不过就是在南宫家住个几日罢了。」 马车上的人显然失了耐性,也没叫奴才动手,长手一伸,就要把人抓进马车里。 穆蓉儿眼明手快的退了一步,闪了过去,一转身走几步,瞧见夏彤枫未收摊的面摊上还有些人,便不客气的上前,坐在面摊的空位上,吃定了兄长碍于颜面,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妄为。 夏彤枫心头惊喜,随即上前,一脸热络的招呼道:「姑娘可是要吃面?」 穆蓉儿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瞧不上路边的小摊子,但看到兄长竟然亲自下了马车,走了过来,她立刻不耐烦的道:「随便给我来点吃的。」 夏彤枫闻言,没有片刻迟疑地转身去下面,打算下碗料多味美的羊肉拌面,再端上碗鸡汤,若是面合了小姐的口味,说不准便能得到青睐,藉机攀谈几句。 穆意谨双手负在身后,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已经吸引了旁人好奇的目光,景城西市多是贩夫走卒、龙蛇混杂之地,他鲜少驻足,此次前来,他也不避讳让南宫家知情,不过穆家并不打算再与南宫家有太多无谓的纠葛。 穆家与南宫家原有姻亲关系,南宫城主南宫易在还是少主时,迎娶了穆家家主的亲姊姊为妻。 当年两家联姻可说是轰动四海,虽说穆家家主极力反对,但唯一的姊姊一心嫁入南宫家,穆家家主苦劝无果,只能被迫点头同意。 没想到南宫少夫人才嫁过去不到一年的光阴,南宫易就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南宫少夫人抑郁寡欢,最后坠马意外而亡,留下唯一的孩子由当时的南宫城主南宫硕一手拉拔长大,只是在南宫硕死后没多久,一场大火也烧死了这个孩子。穆家到此,算是与南宫家恩断义绝,也从未再踏足景城。 不过这次南宫家的宝马问市,勾起了穆家的兴趣,穆家人与天下人一般,都不相信凭着绣花枕头南宫易的能耐,能够重育宝马,毕竟南宫易寻花问柳的本事一流,论到育马却远远不及自己死去的爹,甚至不如死去的嫡长子。 穆意谨面无表情看着穆蓉儿,「别胡闹。」 「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有些饿,打算吃点东西,怎么是胡闹?」穆蓉儿微扬起下巴,满是挑衅。 穆意谨沉默的与她四目相交。这丫头是他三叔的么女,自小受宠,所以任性妄为了些。这次在家里闹腾说要出门,逼得他不得不带她来景城一趟,三天的路程算是安分,谁知道一到景城,刁蛮的性子又显露而出。 明面上穆家与南宫家确实是姻亲关系,但在他姑母死后,表哥又死于一场大火,两家算是彻底断了关系,偏偏这个丫头,一颗心竟然扑在如今取代他们的亲表哥,娘亲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的南宫少主南宫定弘身上。 早知道这丫头存着这样的心思,任由她要死要活,他都不会带她走这一趟。 「大哥若有闲情在这里跟我说话,不如多派人手去打听今晚的落脚之处,等我填饱肚子,落脚之处还是没着落,我就直接上南宫家。」 「蓉儿,」穆意谨轻声的警告,「纵使穆家上下疼爱你,也不是能任由你胡闹。」 这句话说得轻柔,却令穆蓉儿的身子微僵,脸上的骄纵微隐,一个抬头看到穆意谨微寒的眸光,心里不禁一抖。 她自然知道穆意谨对待外人的手段,这个男人不单是她的堂哥,更是如今穆家的家主,连她爹、娘都得敬个几分。但她自小被宠爱长大,不单爹娘疼爱,只要事情不太出格,穆意谨也总让着她,所以她难免忘形。 她心知肚明惹恼了他,她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 「大哥,定弘表哥是南宫家少主,穆家与南宫家有婚约,我早晚要嫁入南宫家,成为南宫家的少主夫人。蓉儿不明白,大哥为何总是三番两次的阻扰蓉儿的幸福?」 「闭嘴。」穆意谨压低自己的声音,这西市人多嘴杂,他虽不将如今的南宫家放在眼里,但也不想节外生枝,「话,大哥只说一次,收了你对南宫定弘的心思,那家伙不配。」 穆蓉儿不悦的皱起眉。 「现在的所谓南宫家少主,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生的杂种,你的夫君是南宫家真正的主子——南宫旭日。」 穆蓉儿一脸的不快,她从来就不喜欢一板一眼,令人觉得阴沉得可怕的亲表哥南宫旭日,她喜欢的是每年过年会随着南宫旭日前来穆家拜年,总是笑脸迎人的南宫定弘。 五年前的大火,烧死了南宫旭日,穆家上下痛心难过,但她伤心之余,却也有丝雀跃,因为如此一来,她喜欢的南宫定弘将可取而代之,只要等她长大,她便能嫁给心仪之人。 只不过她盘算得再好也无用,穆意谨的脑子就是石头,在南宫旭日死了之后,明里暗里的开始针对南宫家,如今听到南宫家重新育出好马,立刻领人而来,不过就是每三个月一回的马市,他这个穆家家主非要亲自前来,肯定想藉机使绊子,她死活不依的跟着来,便是不准备让穆意谨有机会伤了她的心上人。 「大哥,南宫旭日已经死了,你一口一声的说此人是我的夫君,我明明还未与之成亲,难不成就为了一句口头承诺,就得给他守寡不成?」 「穆家女儿不怕没得嫁。」 「但我此生只要南宫城主夫人的位置。」 端着汤送上,正好听到穆蓉儿霸气的一句话,夏彤枫不由分心的瞧了一眼。这位姑娘长得娇俏不说,一身月白衣裙更显贵气,听到她说要南宫夫人的位置,夏彤枫更加肯定这姑娘在穆家的身分不低。 「若你还是不懂事,我立刻派人将你送回去。」 穆蓉儿双眼微瞪,猛然站起身,一旁的夏彤枫微惊,怕汤烫了娇客,也顾不得可能会烫着自己,连忙退了一步,一个不稳,热汤洒在自己的手上,一时没将碗给拿稳,一碗汤硬生生的全洒在地上,虽说她已经尽可能的避开,但还是泼到穆蓉儿的罗裙上。 「真是对不住……」 穆蓉儿的心情正差,见状反手就要给人一巴掌,穆意谨眼明手快的捉住她。 「不许放肆。」 穆蓉儿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眼眶立刻就红了,「放开我。」 穆意谨忍着气,真是受够了这丫头的刁蛮,「看来你真是被宠坏了,回穆家后可得让三婶好好敲打一番才成。」 穆蓉儿意识到穆意谨真的要将她给送走,挣扎道:「我才到景城,我要见定弘哥哥,你就算是穆家家主也不能阻止我上南宫家。」 她的声音在提及南宫家时刻意放大,穆意谨神情一冷,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令他为难。 他没了耐性,使了眼色,两个青衣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挣扎不休的穆蓉儿抓住。这两人打小就跟在穆意谨身边,一身的功夫,轻而易举的就将人给捉上了马车。 夏彤枫抚着烫伤的手,也顾不得痛,只盯着穆意谨。穆家家主——因为石头的关系,她特地打听过穆家,眼前便是穆家之中权势大过天的人,她的心头一阵激动。 穆意谨淡淡的看了一旁的穆一一眼。 穆一会意上前,给了夏彤枫一锭银子还有一瓶金疮药。「姑娘,这些就当是打翻汤的赔偿。」 夏彤枫受宠若惊,连忙挥着手,「不、不!一碗汤值不了几个铜钱,不过我倒是有点儿事想请——」 马车上传来穆蓉儿的叫嚷,穆意谨无心听夏彤枫将话给说完,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迳自转身大步的跃上马车。 不过才眨眼的功夫,马车里头就悄然无声,几乎同时,车队也向前驶离。 夏彤枫不甘心的想追上去,却被跟在马车后的小厮挡了下来。 看那样子,她是别想靠近半步了,她眼带遗憾的追随着一行马车离去,恼着自己有幸能见到穆家家主一面,却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第七章 她听闻穆家家主年纪轻轻便接手家业,外人本都不解前任家主明明还身强体健,为何早早让位,后来才知前任家主样样都好,可惜就是个妻奴,一心只想摆脱穆家和责任,带着爱妻云游四海。 于是在嫡长子一满十六岁后,就毫不留情的将穆家全交到他手上,自己带着妻子四处游历去了。短短几年,年轻的穆家家主便用能力证明了自己非池中物。这样一个如同神只般存在的男人,真的是连见一面都如同登天一般困难,更别是求他治病了。 夏彤枫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子和药瓶,略微沮丧的塞进自己的衣袖中,弯下腰,收拾好打破的破碗碎片。 收拾完后,她沮丧的走过去掀开布幔,看着太阳。 「你看到方才外头那排场了吗?很气派对吧?」太阳没说话,她也习惯他就像个闷葫芦,压根不影响她跟他说话的兴致,她很喜欢对着他说话,就算他没反应,她也很乐。「那可是穆家的车队,你知道穆家吗?那个东北三大家族之一的穆家,我还真是没想到,穆家家主竟然是个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子。」 「不过只是装模作样。」 太阳难得回应,却是不屑的批评,夏彤枫忍不住反驳,「以人家的身分,不需装模作样,只要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足以震慑四方。」 「蠢妇。」 夏彤枫见他不悦,不懂自己是哪里惹了他,想想后将穆意谨给的金疮药塞进他的手中,笑眯着一张脸道:「给你,穆家家主给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正好你的伤用得上。」 他突然反手抓住了她。 她一惊,「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红肿,是方才被热汤烫到的伤。 「小伤罢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做汤汤水水生意的,哪有人不被烫伤的,过几日就好了。」 太阳没有理会她,迳自打开金疮药,一股清淡的薄荷味飘散,他神色不善,但动作还算轻柔的将药涂在她的手背上。 「等会儿我还得洗碗,现在给我擦上,可惜了这药。」 太阳不理会她的抗拒,硬是拉着她的手,将药涂好,「这药在烫伤后,立即擦上最为有效。」 她一脸感动的盯着他,「你这是在关心我?」 将伤口擦好,他立刻松开她的手,没有回答她。 「你在别扭对吧?」她没来由的感到开心,果然人的心都是热的,经过几天相处,也知道关心她了。她一脸的雀跃,「剩下的药你好好的收着,你身上的大小伤不少,先擦着,若是真有效,日后再有机会我再跟穆家家主讨要些。」 「凭你?!」 「什么意思?」夏彤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擦上药后一阵清凉,确实舒服许多,果然是好东西。穆家人随便出手的药都是上品,想来应该真有办法救石头,她更是打定主意要再见到穆意谨,求他一求。 「穆家家主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她微愣了下,太阳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她脸上的笑容微黯,自然知道人不是她想见就见,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不管如何,总要试试。总之,求见穆家家主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快点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就成了。」 「你无须为了我这点小伤去跟别人求助。」 夏彤枫愣了一下,她似乎没说过是为了他去求药吧,她有求于穆家家主是因为石头,跟太阳没半点关系。看着太阳,她慢半拍的会意到,他好像是误会了…… 她迟疑的轻咬了下下唇,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挣扎了会儿,最后决定,这个乞丐公子不单自傲还有点自恋,脾气也不太好,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 她甜笑的拍了拍他的头,就像在安抚石头似的动作,「我救了你,对你有责任,只要对你好的事,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做。看在我关心你的分上,你可要快点把身子养好。」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看来你很喜欢我?」 她拍着他头的手一僵,喜欢他?!她的脸瞬间红了…… 「你别说了,我知道。」太阳冷冷的看着她僵着身子的模样,冷冷一哼,「不用不自在,看在你救了我的分上,我能允许你的喜欢。」 允许?!夏彤枫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如此高傲的口吻,竟然让她觉得很开心? 她的脸在他的眼神底下更红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听到面摊那里有声响,她松了口气,赶紧过去。 以为是有客人,没料到竟看到石庆。 一见这位西市的老大,她突感不好。每月月初,都要上缴给石庆孝敬钱,如今都到了月中,石庆的手下没来收,她自己也忘了,现下应该是发现了,要来找麻烦?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拿出放在一旁里头摆银子的小陶罐,抖着手多算了些银子,就当是利息钱,双手捧到石庆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呢?」石庆笑着将夏彤枫给的银子给推回去。 夏彤枫因为看到石庆的笑而觉得打心底发毛,这人三大五粗,总是硬着张脸在西市晃来晃去,没人见他笑过,如今,他竟然对她笑?!她吓得双腿都打颤了。 「你救了我老大,我还得谢谢你,怎么能再收你银子?」 夏彤枫还搞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就见石庆自顾自的走到大树干旁,掀开布幔走了进去,「老大,你躲在这里倒是清闲,令我好找。」 太阳一脸生人勿近的看着来人。 夏彤枫则是因为听到这一声「老大」而睁大了眼。 石庆不以为意,蹲坐到太阳的身旁,问道:「为什么要躲着我?让我着实担心了好些时候。」 夏彤枫虽然困惑,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过来,试探的问道:「庆哥,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在东市跟人有了争执,我和几个手下的命差点就要交代在那里,幸亏大哥出现救了我,但却被人伤了腿,我回过神时,大哥不见了,这几日我都在东市找人,没料到他是跑到西市来,还被你给收留了。」 「太阳的伤是因为要帮你?」 「太阳?」石庆重复了一次,眼底闪着疑惑。 夏彤枫点头回答道:「是,他就叫太阳。」 「是吗?」石庆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收起了惊讶,「总之这几日谢过姑娘,这些银子你收下,我家老大我便带走了。」 夏彤枫脸色一变,听到石庆要将人带走,想也不想的挡在太阳面前,护卫之情溢于言表。 石庆见到她动作,神情微冷,「你这是做什么?」 「太阳还没好,」夏彤枫压着心头的惧意,坚持地说道:「还是让他留在我这里休养。」 石庆嘲弄的看着四周,「就这么个破地方?!」 夏彤枫脸色微窘,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个休养的好地方。「他伤了腿,我搬不动他,所以才勉强让他在这里待几日,这几日他伤好多了,我打算找个地方让他住下。」 「不用你费心了,看你这本事,再找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石庆是看在夏彤枫救了太阳的分上才多了几分耐性,「人我带走后,自然会照顾好。」 夏彤枫知道石庆在西市甚至于景城都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自己不过是平凡的老百姓,最好识趣的收下石庆送上的银子,然后让他把太阳带走,然而这些年,她在这里摆摊做生意,虽说没遇过人找麻烦,但也看过石庆和他的手下在西市以老大自居的作风,打起架来凶狠无比,她不想太阳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她不是瞧不起石庆,而是希望太阳在伤好之后能够好好振作起来,明明是个好看又出色的男儿,自然要做番事业,而不是跟着石庆在街头混日子。 心思一定,她压下心中的恐惧,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其实不瞒庆哥说,我与太阳已经结拜做了姊弟。」 石庆闻言,着实吃了一惊,目光看向太阳,就见原本面无表情的他也被夏彤枫的话给弄得挑了挑眉。 「人家说长姊如母,所以照料太阳,我是心甘情愿也是理所当然。我与他已经商量好了,日后我们姊弟就靠着这个小面摊过活,虽说过不了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但三餐温饱没问题,所以庆哥的好意,我家太阳心领了,太阳只会留在我身边,这银子我也不能收。」 第八章 石庆心中的惊讶不小,老实说,他在西市打滚这几年,对夏彤枫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夏彤枫长得并非国色天香,个子娇小玲珑得像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唯一称得上吸引人的,该是有一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今天一接到是她救了太阳的消息后,他还特地派人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她带着一个娘和傻弟弟,日子过得苦了些,但也一家和和乐乐,总之她就是个平凡到令人忽略记不起来的女人,但现在她竟说,她跟太阳结拜了?! 「就凭你能让我大哥点头?而且当姊弟?」石庆的眼睛扫着她,「丫头,你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有脸自称为姊姊?」 「庆哥,我只是看起来年纪小,事实上我已经有了点岁数。」她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年纪,但她长得比一般人还要娇小是事实,只是她跟石头相处久了,太习惯以姊姊自居,所以顺口说了与太阳结拜为姊弟,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夏彤枫知道石庆她是得罪不起的,脸上的表情更是和顺,「庆哥也看到了,太阳现在正养着伤,以后会成什么模样实在难说,这些日子大夫来看过几次,他的一条腿伤得重,很有可能会废了,所以庆哥的看重太阳无福消受,以后庆哥还是别一口一声的叫太阳老大,太阳可承受不起。」 庆哥没理会夏彤枫的长篇大论,听到太阳腿可能废了就先皱起眉头,连忙蹲在太阳面前问道:「真有这么严重?我立刻给你找大夫。」 太阳反应冷淡的开了口,「不用。」 石庆一脸的焦急,「可是——」 「不用废话。方才景城有贵客到,若你真有空闲,就去打听打听,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太阳不留情面的话令夏彤枫倒抽了口冷气,正打算跟石庆道歉,没料到石庆竟恭敬的说:「是的,大哥,我立刻去查。」 「我累了。」 石庆点头,连忙起身离去。离去前还不忘交代夏彤枫,以后每个月要上缴的孝敬钱免了。 【第四章 改行当大侠】 夏彤枫彷佛作梦一般的看着石庆走远,若是以往,免缴孝敬钱这样的「恩典」,肯定能让她乐上几日,毕竟少交点钱,就等于能多存些,但是石庆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太阳给带走,才会施以这种恩惠,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开心不起来。 石庆走了,却没带走放着不少银子的钱袋,太阳没拿,她也没有伸手去取,就这么放在,桌上。 夏彤枫一脸沉重的盯着钱袋子,最终叹了口气,眼下时辰不早了,该准备打烊收工。 太阳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终于开了口,「你不喜欢?」 夏彤枫打了水,拧干布巾的动作微顿了下,她不知道太阳所谓的不喜欢指的是什么,但不管是说石庆送上的银两,或是石庆要带走太阳的提议,她确实都不喜欢,所以她摇了摇头。 看她摇头,太阳断然的说了句,「不喜欢,不理会便是。」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今日已经晚了,也不差这么点时候,夏彤枫索性也不急着收拾了,走到他身旁坐下来,「这几年我在西市过日子,这里自有一套规矩,庆哥跟他的手下在这个西市横行霸道多年,若得罪了他,他有得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你怕?」 「我带着一个娘和弟弟,现在又多了你这个伤兵,我能不怕吗?」 「放心,一切有我。」 「你功夫虽好,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想,等你伤好了之后,就赶紧离开西市,不,离开景城。你的功夫好,若你愿意,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虽说跟着庆哥,能吃香喝辣是比流浪街头强,但庆哥手上的那些钱不干净。」 太阳嘲弄的看着她,「干净?!在这龙蛇杂处之处,来来往往的人吃一碗你亲手煮的面,给你五个铜钱,你又怎知你收下的钱真有所谓的干净,没有沾上血腥?」 夏彤枫知道若太阳硬要跟她争论,她是辩不过他的,这人向来惜字如金,但出口的话总令人哑口无言。 「总之,我不想你跟着庆哥,不喜欢看你去帮着他欺负人。所以你不要跟他扯上关系,我想你——」 「好。」 话突然被打断,她有些呆愣。 他高傲的瞧了她一眼,「看在你对我尽心尽力的分上,你不喜欢,我便不做。」 还以为得花时间说服他,没想到他答应得挺爽快,她脸上不由一笑,「你能想通就好,快点把伤养好,离开这里,找个差事,好好的过日子。」 他「哼」了一声,躺下来,「不论我去了哪里,都会将你带在身旁。」 夏彤枫愣了下,看他躺下来,闭上了眼,慢半拍的意会到他的话意,「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咱们以后就要绑在一起吧?」 「无须受宠若惊,这是你救了我一命的报答。」 她乐了一下,虽说两人在一起他是大爷,她就是个奴才,但她就是开心,只是……「你若不走,庆哥——」 「他的事无须放在心上。时候已不早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收拾?」 她连忙跳起来,也顾不得心中的纠结,反正一切等他伤好再说。她手脚俐落的开始擦擦洗洗。 想起了今日出门前答应石头的事,她随口问道:「你可知道东市有个杨记包子?」 他缓缓睁开眼,这间铺子可说是大大的有名,一大清早就有不少人排队要买,包子不便宜,一个就要五个铜钱,可以吃她摊子上的一碗面。 「这间的包子挺好吃,就是贵了些,你想吃吗?」她侧头看着他,「明日我买给你尝尝。」 「好。」他知道她对银两算得精,但对于她的讨好,他也没拒绝,收得理所当然。「这间铺子的包子个头不大,给我两个。」 「你吃过?是不是以前在街上乞讨的日子,有人赏给你吃过?」 她的话令他不悦,恶狠狠的瞪着她。 夏彤枫无辜的与他四目相接,明明就是个乞丐,却压根不愿她提及他在街上乞讨的日子,真是个古怪的人。 「知道了,明天就给你两个。」她对他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嫌弃似的「哼」了一声,躺下来,闭上了眼,不再理会。 赶了一大清早去杨记买了几个包子,给何氏和石头各留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就带给了太阳。 「你该是饿了吧?快吃吧!」她将用荷叶包起来的包子塞进了太阳的手里,为了买包子她来得迟了,也顾不得多说话,风风火火的开始准备生火热汤做面条。 太阳接过手,先是轻咬了一口,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吃了?」 她瞄了他一眼,摇头。 「等会再忙,你先吃吧!」 她又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在家吃了米粥,你昨日也说了,这包子的个头不大,要吃两个,所以都给你。」 他也没多言,吃了几口后,看着她忙碌身影若有所思,冷不防道:「过来。」 她的手满是面粉,走了过去,「怎么了?」 「给你。」他直接将包子塞向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的张开嘴,咬了一口,这才想起这个动作似乎太亲密了些,她将包子给吞下,「你——」 「吃!别废话。」他瞄了下她满是面粉的手,勉为其难的喂她,「你肯定是故意的,张嘴。」 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她听话的就着他的手,没几口便将包子给吞进肚子里。滋味果然不错,无怪乎众人都说好,卖得不便宜还是有许多人甘心起个大早去买。 「五个铜钱,」她点了点头,「还算值得。」 「你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赚了银子不花,省吃俭用,图什么?」 「日子安稳。」她老实回答。 「就这个?」 「别瞧不起这个,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平安平稳便好。」她回到案前,继续做面条,「靠自个儿挣钱,照顾娘和石头,这样的日子挺好。」 太阳擦着自己的身子,坐在长椅上,他的脚伤复原得不错,气色看来也挺好,耳里听着她的叨念,没半点反应。 「穆家家主给的药,你擦了吗?」 「嗯。」 第九章 「擦了就好,你虽是个汉子,但好好的一副身子,满身伤痕的也难看。随着马市开市,客人会越来越多,所以这些天我会晚些收滩。这天也渐渐凉了,等你好些,我再找地方给你住,毕竟是街头闹市,你睡在这里也不舒适。」 太阳彷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做面。 「等会儿我要吃面。」 「好。」她对他一笑,「等会儿就给你下一碗最大的。」 看着她的笑容,他的嘴角不自觉的轻扬了下。 今日打烊晚,灭了火之后,夏彤枫这才端着煮好的两碗面放在桌上。 太阳的伤虽说还没好完全,但今天看他已经可以移动身子,所以她打算唤他到桌前吃面,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人,就看到石头乐乎乎的跑过来。 她连忙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娘说这几日收摊晚,要我来帮姊姊。」 虽然石头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还是伸长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石头乖,不过没关系,姊姊一个人可以。」 石头只是露齿一笑,目光移到桌上的两碗面,双眼立刻冒光,「面、面!我要吃面。」 「好,吃面。」 石头也不客气的坐下,拿起筷子夹住面条就要往嘴里塞,突然身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困惑的眨了下眼,一抬头就看到个人坐在自己身旁,他不由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 夏彤枫也被吓得不轻,没料到太阳移动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看向他的脚,「你的脚好了?」 「不过是点小伤。」太阳骄傲的口气,很有他一贯的调调。 太阳的身手令石头一脸崇拜,激动的伸出手,拉了他,「哇!你好厉害。」 太阳冷冷的抽回自己被拉住的手,虽没交谈过,但他见过石头来过面摊几次,年纪看来比夏彤枫要大些,却是,口一声的叫着夏彤枫姊姊。 若是旁人,他根本不会允许对方太过靠近自己,但因为是夏彤枫的弟弟,他勉强容忍,但是动手动脚就超过他能容忍的范围。 他伸出手,将石头面前的面拿到自己面前。 石头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傻乎乎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拿我的面?」 「这是我的。」太阳冷冷的回道,不客气的动筷,吃了一口。 石头侧着头,眼底的困惑更深,「这明明是我的,姊姊给我的。姊姊,我的面……」 「好,姊姊给你。」夏彤枫在石头开始大声哀号前开口,眼前两人一个是不讲理,一个是讲不了理,她果决的让出自己的面,推到石头面前,「石头快吃。」 石头看面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立刻露出粲笑,拿起筷子没心没肺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石头吃得正欢,反而慢条斯理吃着的太阳停了下来。 他放下模子,看着夏彤枫,面上不快,「你的给他,你吃什么?」他很清楚晚上的时候,她只随便买了个馒头吃。 「我还有馒头。」夏彤枫无所谓的回答,「晚上来不及吃完的。」 火已经灭了,夏彤枫也没精神再生火下面,她装了碗还热着的汤,拿出有些干硬的馒头,沾肉汤吃,虽称不上太美味,但至少不会饿肚子。 太阳看她一副安然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将面推到她的面前。 他的举动令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是要给她?她抬头看了看天,天是要下红雨了,平时高傲的一个人,竟然会顾念她? 他没好气的看着她,「吃!」 「可是——」 「别废话。」他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摆明了她若不吃,他也不吃。 「姊姊煮的面最好吃了,」石头一边吃,一双眼边打量着两人,「你们都不吃,都给我吃好了。」 太阳不悦,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一切都怪他,突然冒出来,居然还不知死活的在他的耳边喳呼? 可惜太阳的威压,根本没影响石头半分,以他的脑子根本看不出他眼中的寒意,自顾自的说:「姊姊,给我。」 「这么晚了,不能吃太多。」夏彤枫不能任石头大晚上的吃两碗面,不然该闹肚痛了,她拿一个空碗,将面分成两份,也将馒头掰成两半,笑咪咪的看着太阳,「我们一起吃。」「与我分食?」 「是。」夏彤枫点头。 「我从未与人分食。」 夏彤枫缩了下脖子,怯生生的要将手中的馒头收回来。 太阳抿了下嘴,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在她惊讶的目光下,撕了一小口馒头,放进嘴里。 她微微一笑,也跟着吃着馒头。 石头大口的吃着面,目光穿梭在两人之间,看两人分食,不甘寂寞的将筷子一放,伸手拿过夏彤枫手中的馒头,咬了一口。 太阳见了,眼神一冷。 偏偏石头就是个迟钝的,依然不痛不痒的回视他的目光,一边咬着冷硬的馒头,一边说道:「这位兄台,你的气色不好,看来是病了许久。」 夏彤枫对石头摇摇头,「石头吃东西时别说话。」 「姊姊,」石头看了她一眼,「我这是在救人。」 夏彤枫心中一叹,用眼神看着太阳,示意他由着石头,她累了一日,可没精神再跟石头闹腾。 「你是大夫?」太阳眼底闪过疑虑。 「他——」 「我是!」石头打断了夏彤枫的话。「姊姊说我是个神医。」 太阳的目光看向夏彤枫,夏彤枫的嘴角微抽,最终无奈在心中一叹,没有答腔。 「能看出我身上有毒,或许真有点能耐。」 夏彤枫听到太阳的话,吓了一大跳,毒?!他中毒了? 石头慎重点着头,「我是神医,能耐自然不是你这种普通人比得上的,今日看你和善,我就救你一命。」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袖口。 夏彤枫不用想也知道,石头是要把面粉丸子当药给送出去。 太阳接过手,凑近鼻子一闻,将丸子拈碎,眼眸厉光一闪,看着石头送出面粉丸子后一脸得意,喜孜孜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他的心头一怒,大手用力的一击桌面,「这不过是粉团。」 顷刻间桌子裂成两半,石头嘴里还含着一口面,不太能理解桌子怎么就突然坏了,碗都掉到了地上。 夏彤枫先是傻眼,接着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你做什么?你怎么打坏我的桌子?」 对她来说,什么都好谈,但是就是这个面傩是她的命根子,别说一桌一椅,就连个碗都是她的宝贝,她的生财器具。 现在他竟然一掌就把这桌子打坏了,桌子坏了要重新找人做,花银子不说,做新桌子也得花几天时间,现在正值马市,来往的人多,虽然只是一张方桌,可也会让她少做不少生意,她心中的算盘一拨,不禁气愤的瞪着眼。 太阳看着夏彤枫发怒的神情,不禁有些困惑,他还以为这女人脾气好到不知道怒气为何。他挑了下眉,缓缓的坐下来,突然庆幸自己没有一气之下连椅子都给劈了。 夏彤枫气极,一脸委屈的死命瞪着他,太阳抿着唇,就是不看她。 石头冷不防欢腾的跳起来,架式十足的一掌就打向另一张桌子,当然桌子完好无缺,倒是他的手肿了起来,痛得哀哀叫。 夏彤枫这下子也顾不得生气,一脸惊慌的上前拉住他,「石头,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劈什么桌子?」 虽然痛得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石头还是说道:「本大侠是要给你点顔色瞧瞧。」 看着石头,夏彤枫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看来石头的志向在这瞬间改变了—决定不当大夫,改行当大侠了。 原以为他当自己是大夫,动不动把面团当药送人,让她得不停去向人解释道歉挺麻烦,如今看来,他要当大侠更令人头痛,看他赤手空拳的去拍这打那的,东西没坏,先把自己弄伤了。 「石头乖,这不能打。」 「你走开,别挡着本大侠练功夫。」 石头比她还高壮,她根本拉不住他,她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太阳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她委屈的看他一眼,「你看看,现在如何是好?石头学着你的动作,若是伤了自个儿,怎么办?」 太阳闻言微僵了下身子,看着胡闹的石头,心头一恼,将夏彤枫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全怪到石头头上,一个箭步上前,手一伸,在石头的脖子上捏了一下。 第十章 原本激动的石头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软趴趴的倒了下来。 夏彤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扶,太阳快了一步,让石头靠着他的身子。 「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让他睡会儿罢了。」 夏彤枫紧张的打量着,确定石头没事,真的只是睡着,松了口气之余又满是无奈,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冤家。 「石头晕了,我怎么把人带回去?」虽说她的力气不算小,但想扛起个高壮的男人也不可能。 太阳有些嫌恶的皱了下眉头,勉为其难的将石头抱了起来。 夏彤枫微惊之余,连忙问道.?「你的脚没事吗?」 太阳原本心有不快,但看到她还挂心自己的分上,撇了下嘴,不太情愿的点了下头。 「你先坐到一旁,再等我一会儿,收拾好就回去。」 夏彤枫加快手边的动作,至于打烂的桌子,也只能放着,等明日再处理,收好之后便领着抱着石头的太阳回家。 「若脚疼了,可别逞强,我推板车来——」 「可以,你走,我跟着。」 夏彤枫就住在离西市三里路的小胡同里,胡同里有几十户人家,房子大多窄小,夏彤枫这些年已经存了一笔银子,打算过些日子再找间大点的屋子,让何氏和石头能住得舒适些。 现在住的屋子小,除了灶房和何氏的房间外,唯一一间房间里,勉强用块布隔成两个空间,一边让石头睡,一边是属于夏彤枫的。 「把石头放下吧。」 等太阳将人放下,夏彤枫立刻打来一盆水,细心的给石头擦脸和手脚。 「其实石头没恶意,」夏彤枫一边轻柔的擦着石头的脸,一边轻声的说:「只是孩子气,喜欢闹着玩,你不要和他计较。」 「他真不是在耍弄人?」 「他真的不是在耍弄人,只是有时发起病了,会搞不清自己是谁。」夏彤枫一叹,「这几年吃了药,好了许多,之前,他会跟着娘到摊子上帮忙,只不过这些日子娘病了,所以我让他留在家里照看着娘。他是我弟弟,我的亲人,你以后一」 她黯然的闭上了嘴,知道许多人都瞧不起石头,她也没少见过别人嫌弃的目光,但她不希望在太阳的眼中也看到类似的轻视,「以后若他给你什么,你收下就是,别伤了他。」太阳看出夏彤枫未说出口的难受,他敛下眼,看着熟睡的石头,心知在夏彤枫心目中,石头的地位特殊。他决定不跟不懂事的石头计较,争风吃醋什么的,更降低了自个儿的格调,他对上夏彤枫期盼的眼神,点头当是同意。 看他点头,夏彤枫这才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太阳跟石头处得不好。她轻手轻脚的给石头盖好被子,这才领着太阳走出来。 坐在这屋子唯一的一张小圆桌旁,太阳看着几乎可说是家徒四壁的小宅子,这夏家真的穷。 夏彤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苦恼的皱了下眉,「今日你冲动的打坏了我的桌子,这可如何是好?」 「找人再做一张便是。」 听到他的话,夏彤枫重重一叹,「太阳啊太阳,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胡涂?」 太阳是真不懂,在他的想法里,东西坏了,重做不就好了,「烦恼银子吗?」 「银子自然是考量之一。」「石庆不是给了你不少银子?」 她想也不想的摇头,说到底,还是不想要这笔银子。 「别闹别扭,纵是杀人放火抢来的银两,也与你没半点关系。」 夏彤枫总有种收了银子,就好像把太阳给卖给石庆的感觉。「总之这笔银子我会找个机会还给庆哥。」她想到方才在滩子上,他们的面没吃几口就打翻了,「别说这个,你肚子还饿着吧9」 太阳一点都不懂得客气的点头,「再给我下碗面。」 她原本只想要随意给他点干粮填肚子的,但他都开了口,她只能认命的生火,煮了碗面后放到他面前。 「对了,方才你说你身上有毒是怎么回事?」 太阳沉默的吃了几口,这才淡淡的开口,「不过就是些许的陀罗散,不至于致命,只是发作时难受些。」 陀罗散是曼陀罗花制成的毒物,吃了之后会妄想幻听,久服会丧失心志,她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中过这种古怪的毒物,「不行!我明日找田大夫给你瞧瞧。」 「没必要。」他不留情的回绝,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吃进陀罗散,身上的毒也好几天没发作,看来是已经解了。 看他一脸坚持,夏彤枫知道自个儿没法子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谁对你下毒?」太阳吃着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夏彤枫自顾自的猜测道:「该不会是你在街上行乞时胡乱吃了别人给的东西才中毒吧?果然流浪街头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你就安分的找个正经差事,姊姊能帮的会尽量帮你。」 太阳没打算理会她的天马行空,但是她自称姊姊,这就超乎他所能忍容的范围,他今年已过二十五,眼前这丫头可能连十五都不到,还敢大言不惭的自称为姊? 「你多大岁数?我又何时点头与你结拜?何时认你为姊姊?」 夏彤枫的脸色微红,「别看我个子不高,我都二十了。反正我救了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若是结拜,感觉不是更亲近些?至于姊不姊的,不过就是个称呼,别计较。」 太阳的反应是不屑的一声冷哼。 夏彤枫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因为她想到就寝一事。天色已晚,她可没打算让太阳回西市去。「我这屋子小,没你能睡的地方,所以你今晚就暂时睡我的床。」 他对她挑了下眉,他睡她的床?那她呢?跟他一起? 他的表情令夏彤枫更不自在了,她指了指后方,道:「后头有净房,先去擦擦身子,我再去找件石头的衣服给你,明日我带你跟我娘打声招呼。」说完连忙起身,逃开他的眼神。 【第五章 陪我养家好不好】 去翻找了件石头的衣服,正好看到太阳打了赤膊出净房,她的双眼睁了睁,这个胡同里也常看到些大爷小子的光着臂膀或干活或乘凉,若天热,就连石头都光着上身,所以这也没什么,只是她的目光忍不住偷偷猫了又瞄。 「这天越来越冷,看来得再给你多添些衣服,石头的衣服小了点,你今天先穿着。」 注意到她偷瞄的目光,他觉得有些好笑,将衣服随意一套,迳自走进了她的房里。 石头被点了睡穴,正睡得四平八稳,太阳嫌弃的看了下四周,但也没多说什么,脱了鞋,上了床。 夏彤枫替石头拉好被子,顺手也替他拉了拉,「不早了,早点睡。」 「你睡哪里?」 夏彤枫有点惊奇,这算是在关心他吗?不过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应该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只是随口一问吧!「我去跟我娘挤挤,你快睡吧!」 她正要走出去,突然想到今早发现石头将这些日子从山上采来的药全都喂了鱼,石头每日要喝的药可不能断,「太阳!」在房门边,她转过头轻唤了声。 太阳转头,对她轻挑了下眉。 「我明日不摆傩了。」 他眼底闪过惊疑,马市将近,来往人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她竟舍得一天不摆傩?「明日不摆滩,」她对他笑眯了眼,「我们上街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这是为了替他买衣物而不摆摊?太阳嘴角不经意的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夏彤枫看到他微笑,觉得惊奇,从没见他露出如此和颜悦色的样子,「太阳,你笑起来真好看。」 太阳闻言,表情立刻回复,夏彤枫有些失望的看着他。 「累了一天,去睡了。」他硬着声说。 「是。」今天确实累了,她不再多说什么,关门走出去。 何氏房里的灯火早就灭了,何氏犯病之后,总睡不好,若她睡了,她实在舍不得去吵醒她。 目光飘到灶旁,还挺干净的,决定先在这里窝一晚。 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后,随便找了块布一铺,她就往上一躺,没一会功夫就睡沉了。屋里一片安静,原本闭着眼睛的太阳缓缓睁开了眼,虽说四周昏暗,但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视力。 第十一章 他无声的起身,从一旁的窗户一跃而出,在四周转了一圈,西市的胡同弯曲,如同迷宫,这个胡同居住的人不少,巷弄窄小,环境还算干净,左右邻居看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居住于此,除非有心,不然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 他微敛下眼,回到屋里,却没料到看到在灶前睡得香甜的夏彤枫。 就是个傻丫头,将床让给他,自己却窝在地上,这是存心令他内疚不成?他冷着脸,弯下腰将人给抱起。 夏彤枫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太阳时明显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将人给抱进房里,塞进床上的被子里。 夏彤枫有些莫名,见他转身,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他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要我与你一起睡?」 她闻言,吓得把手一松。 「睡吧!我睡灶边。」 「不行,怎么可以让你——」 「我是个男人,哪里不能睡?闭嘴!睡了。」他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就走。她愣愣的抬起手,摸着自己被揉搓的地方,嘴角傻乎乎的扬起一抹笑,抱着被子,内心涌起的甜蜜让她快活得像要飞起来,床上还有他的温度,这热源温暖了她,让她安心入睡。 太阳向来浅眠,一有声响就睁开了眼,天才微亮,就见夏彤枫正轻手轻脚的靠近。 见他一动,夏彤枫一惊,「吵醒你了?」 他缓缓起身,冷眼看她。 夏彤枫心虚的低着头,她不是存心要吵醒她,而是她本来就是这个时辰得要起来干活,他又睡在灶房里,她就算动作再小心也没办法…… 太阳没多话,起身洗漱好后,就看到她已经俐落的生火做饭。 随着天色渐明,胡同没了昨日深夜的沉静,渐渐吵杂了起来。 看着夏彤枫忙碌的身影,太阳说道:「早上用小米熬粥养胃。」 夏彤枫分心的看他一眼,没什么心眼的反问:「你想要吃小米粥?」 太阳闻言眼底闪过不悦,这脑子实在…… 「可是家里没有小米。」夏彤枫苦恼的搔了搔头,「不如今日上街顺便替你买些。」 太阳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他是见她为了摆傩,一忙起来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胡乱吃,所以个子才会长不大,才要她吃点好东西养养身子,她竟以为是他要吃?!蠢妇。 夏彤枫敏感的发觉气氛一滞,迟疑的回视,他这眼神还真骇人,但家里真的没有小米。「你非得现在吃吗?」她脑子里转着,或许可以去隔壁李大娘家问问有没有小米。 太阳「哼」了一声,蠢妇、蠢妇!他转身面无表情的离去。 夏彤枫紧张的看着他,不放心的在他背后喊道:「太阳啊!你别乱走,这个胡同七弯八拐的,小心等会儿找不到路回来。」 这口吻是把他当成黄口小儿不成,太阳原想要到外头去练练拳脚功夫,却没料到出去之后根本找不到一块清静之处,最终只能满脸不快的又绕了回来。 夏彤枫正好端着早饭进去何氏的房里出来,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真心觉得太阳这名字取错了,这古怪的性子,哪有一丁点像是亮晃晃的灿烂太阳? 太阳上前看到桌上摆着简单的一盘酱菜、一盘炒蛋,还有几个大胖馒头,这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吃食,但在他眼中看来却太过寒碜。 「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儿跟我去我娘房里。」 「不用,先去向你娘请安吧!」他初来乍到,该有的礼节,他不会落下。 听到他用「请安」这个词儿,夏形枫微惊的眨了眨眼,但看他已经走向何氏的房间,她也不再多想,连忙跟上。 何氏的胃口越来越差,东西就算吃下肚,也常会吐出来,所以现在并没打算用饭。看到进门的太阳,她眼底闪过一抹光亮。 「娘,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太阳。」夏彤枫坐在床边,拉着何氏的手,柔声的说:「因为他没地方可以去,我把人给带回来了。」 何氏半卧在床头,病了大半年,她脸色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圏,但今日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向来是个心善之人,看着太阳,见他眼神坦荡,看来也不像是一个心有不善之人,只是这一身气势^ 「妮子说,」何氏问道:「你是个流浪街头的乞儿?」 太阳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 见他略显倨傲的神情,夏彤枫连忙开口,「娘,太阳的性子有些冷,不太喜欢说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便成了。」 看出夏彤枫对太阳的维护溢于言表,何氏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当初她救了夏彤枫,又收留她,不单只是因为她失忆、无家可归,而是看出这小姑娘天真心善,有着单纯的好性子,若她肚子里有些坏水,自己也不会带着她过日子,可她这样的性子,万一所信非人怎么办? 眼前这男人虽然穿着石头的衣物,有些不太合身,但一身气势不怒而威,她太清楚这是在上位者才能不经意?f露的霸气,威压一现,让人望而生畏。他在她面前,纵使她为长辈,他也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性情,这样的人不只是自傲,更多的是自信。 若此人真是个乞丐,也是乞丐中的王者——何氏的目光不惊不惧的平视着太阳,对太阳身分有所怀疑,但明白他不说,她也问不出所以然。 至于夏彤枫,她看向这个总是笑眯着眼的可爱丫头,揉了揉她的脸颊,小妮子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罢了。 「你如今将人带回来,」何氏柔声问道:「是打算让人住下吗?」 「是。」不知为何,夏彤枫原本打定好的主意在对上何氏温柔的目光时,突生心虚,「太阳没地方可以去,我想暂时让他留下来。」 「傻孩子,」何氏看出夏彤枫的为难,安抚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个家早就由你作主了,你说好便好,只是我担心这胡同里人多嘴杂,突然来了个汉子,我和石头不打紧,你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就怕你会被说闲话。」 「娘,嘴长在人家脸上,也顾不了人家说什么。」夏彤枫知道何氏不反对,心情很好,笑开了脸,「我们过得心安理得就好,也就不管旁人怎么说。」 看她笑眯了眼,何氏的心不由一暖,这笑容总能让人忘了烦忧,「若你想将人留下便留下,只是若有旁人问起,就说是咱们故乡来的远亲,来景城干活,暂时住在这。」 夏彤枫用力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娘想得周到。对了,娘,今日我不摆滩了,我得上街去给太阳买点东西,然后上山一趟采药,回来的时候应该傍晚了。」 何氏闻言,无奈的一叹。石头的病,有药可治,就算不能治好,至少不会继续恶化下去。离乡背井十多年,她带着石头四处寻药,得老天爷保佑,在这东北之地的景城外找到不少,日子才在夏彤枫的帮助下,在景城安定下来,结束流浪的日子。 每隔一阵子,夏彤枫都会上山采药,原本上次上山,为了马市要到,她特意多采了不少,却没料到这阵子石头在家无事,把自己当成大夫,拿着草药玩,等发现的时候,那些草药不是被丢给鸡吃,就是拿去湖边喂鱼了。 「正值马市快到了,你忙着滩子,石头又不懂事,让你添麻烦了。」 「娘怎么这么说?石头可是我弟弟。」 何氏救人,从没想过回报,五年前她自个儿都没料想到因为一时心善救回夏彤枫,这些年来才得以依靠夏彤枫,日子才一天天的好过起来。 她感激之余,却又对夏彤枫有更深的内疚,「若是石头的病能好就好了。」 她真心想要有一个像夏彤枫这个性子好又善良的媳妇儿,只是石头那个状况,她始终没有开口要求,她知道夏彤枫是个感恩图报之人,只要她说,这丫头就算不喜也会点头,但她无法自私的误了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的一生。 「石头一定会好的。」夏彤枫轻柔的语调中有着决心,「娘等我,等我挣够了钱,就带着石头去找神医。」 第十二章 何氏眼底发亮,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光亮一下子黯淡下来。说起神医,她心知指的是雍城穆家,穆家世代医药传家,家主更有天下圣手之名,但以自己的身分,何德何能可以让穆家出手相助? 「你好好替自己盘算,别尽想着石头。」何氏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看了一旁沉默的太阳一眼,「如今的日子,娘已经很满足了。」 「这可不成。」夏彤枫很清楚石头的病始终是何氏心头的痛,「我要治好石头的病,就算是得用尽我一生的光阴,我也一定要治好他。」 何氏心知希望渺茫,但听到夏彤枫的话,仍是感到一阵安慰。 看着何氏,夏彤枫原想提自己见过穆家家主一事,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八字都还没一撇,何氏的身体不好,是不要给她希望,最后又让人失望,所以暂且不提,等今曰上街的时候打听打听,看穆家一行人如今落脚何处,她再来想办法见上一面。 何氏看着不发一语的太阳,「太阳。」 太阳听到轻唤,看向何氏。 「今日就麻烦你陪着妮子上山,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娘,不用了,太阳的脚伤才好,我打算让他——」 「好。」太阳简短的一句话打断了夏彤枫的话,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正巧我也想出去走走。」 夏彤枫看到他眼神底下的警告,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说,再陪着何氏聊了几句,就带着太阳出去。 「妮子。」 听到太阳的叫唤,夏彤枫愣了下,「太阳,你该叫姊姊。」 太阳冷冷看她,彷佛没听到她的话,迳自问道.?「你娘出身何处?」 夏彤枫微愣了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 「我娘很少提她之前的事儿。」夏彤枫老实的回答,何氏只说过自己来自风景秀丽的江南,其他的根本就没有多说。「我只知道她是南方人。」 南方人?!太阳眼底闪过一抹光亮,若说何氏能一眼看出他出身不凡,同样的,他也能看出她并非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子,只是若是出身南方高门大院,为何又会落魄的带着一儿一女来到景城最低贱的西市讨生活? 「太阳啊!石头为什么还没醒,不会有事吧?」 太阳敛了敛心神,摇头道:「放心吧!应该还会再睡会儿。」 夏彤枫确定石头没事,也就不再多问,填饱肚子,看太阳还在慢吞吞的吃东西,索性先起身,拿了个竹蒌,想了一想,又多清出个竹蒌。 虽说在吃着东西,但太阳的目光始终留意着她,等吃饱后,他才指着其中一个竹篓,语气有些阴沉的问:「你别告诉我,你要我背这个玩意儿!」 「既然是两个人去,自然多带个竹蒌,可以多采点药或野菜回来。」夏彤枫讨好的说:「你就当帮我个忙,回来的时候,我上市场切几斤肉,弄好吃的给你吃。」 太阳冷哼,拿吃的来打发他?!当他是石头那个傻小子? 夏彤枫睁大着一双祈求的眼,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瞧你这德行。」嘴巴说得不屑,但还是将竹篓给背上了。 夏彤枫见他动作,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她好像懂得怎么跟太阳相处了!他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对她的祈求,似乎没多大的招架之力…… 她暗暗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做什么?」 她连忙眨了下眼,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没有。我们快走吧!还得去给你买几套衣服。」 她带着他上街,在西市买了几套料子不算太差的衣服,然后跟店家约定傍晚回来的时候再过来拿。又去找了木匠,订了张桌子,讨价还价之后说定是五两银子,不过工匠活多,所以得等到十五日后才能好,夏应枫闻言有些失落,但这也没有办法。 等从木匠处离开,时候已经不早了,夏彤枫连忙带着太阳往城外走。 这些年,她上山的次数不少,所以对羊肠小径也很熟悉。入山没有多久,就看到树丛里有她要的伸筋草。 她的心中一喜,走了过去,一张嘴还不忘提醒,「太阳,你要小心,这里有蛇虫出没,别被——」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太阳一把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 太阳一手拉着她,一手弯腰拿了块石头往她前方一丢,接着听到「轰」的一声,不远的地面上露出一个坑,这是猎户做的陷阱,虽说不深,但若误跌了进去,也是少不了皮肉痛。 「你还是顾着你自己一点。」太阳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就这点本事还敢一个人上山,能长到这么大,还真是运气好。 夏彤枫的双眼发亮,她上山向来很小心,不过猎户做的陷阱却是越来越隐密,去年她带着石头上山,他就误中了陷阱,跌伤了腿,从此她再也不敢带着他。「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前头有古怪?告诉我,快告诉我。」若她能学会,以后就不用担心,也不用怕带着石头上山了。 「这种事你以为说说你就能懂吗?」 他冷凉的话就像是冰水直直从她的头上泼下,她不太好意思的一笑,「确实也是。」 太阳伸手揉了下她的头,「方才看到什么,让你急不可耐的走过去?」 「伸筋草。」她指着一旁的树丛。 太阳扫了一眼,轻松的一跃而过陷阱,将她要的伸筋草采好,放进竹篓里。 看他身轻如燕,夏彤枫一脸的欣羡,「太阳,你真行。」 她的赞美崇拜对他很受用,他的心情突然变很好,「还要吗?要多少?」 「还要!」她用力点头,「有多少,采多少。」 太阳俐落的采集,直到附近能瞧见的伸筋草都采得差不多他才收手,回到夏彤枫身旁,将竹篓交到她手上。「够吗?」 「够了、够了。」带着太阳实在事半功倍,平时她采不到这分量的一半,且就要花大半天的时间,没想到有太阳在,这一大篓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太阳,你的身手真好,以后教我好不好?」 「凭你?!」 耳里听到太阳一声不屑的冷哼,夏彤枫心中一叹,这太阳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还要什么吗?」 「远志。」既然他开了口,夏彤枫也顾不得客气,「我要远志,不过要挖其根,小心些,别伤了手——」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弯腰拾起一枝枯枝,快狠的往她一旁的树丛射出去。 她一惊,往树丛一看,竟然有只肥硕的山鸡倒了下来,她的双眼发亮,山鸡啊!今天晚上可以加菜了。 「太阳,你的功夫真好!」夏彤枫兴奋的只差没跳上跳下,凭着太阳的这身功夫,若能再多捕捉些,把猎物拿到街上去卖,一定都能卖到高价,说不准进帐还比她的小面摊还多。夏彤枫向来不是个矫情的,尤其是对银子——石头的病不知道能不能好,所以多存点银子肯定不会有错。 何氏常挂着嘴边的便是心善之人,必有大福,这些话她本是听听,今日看着太阳,她还真觉得这话不假。 想想太阳一来,她的傩子日后都不用给石庆上缴孝敬钱,也不用怕有人找麻烦,只要太阳愿意三天两头上山打猎一趟,卖些野味、皮毛,家里就能多一笔收入。她自然将他脾气不好,冷得像冰,待人不和善,说话很毒等等的缺点自动忽略不计,在她眼中,他就是完美,活脱脱是个福星。 「太阳,先别忙,先坐着,歇会儿。」她找了棵大树旁平坦的地方让太阳坐下,不忘拿出竹实里的竹筒,打开来,「辛苦了,喝点水。」太阳接过手,对她的伺候接受得理所当然。 「饿吗?」她拿出包子,「要不要吃点?」 「晚些时候。」太阳打量着她,看她笑魅成弯月的眼,「你有事要说?」夏彤枫点头如捣蒜,「你真聪明,好像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别废话。」太阳喝完水,将竹筒交还给她,「要说什么快说,不然天要黑了。」 看太阳这么直接,夏彤枫也就不客气了,「太阳,我救了你——」 「等!」太阳打断了她,冷冷的打量她,「大言不惭,我就那么点伤,没你,我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第十三章 夏彤枫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咕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给你请大夫包紮伤口总是事实。」 「所以呢?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一脸坚定的看着他,「你陪我一起养家好不好?」 太阳的眼底闪过一抹趣味,这女人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料到竟是个这么直接的人,一起养家?!这是要他娶她为妻? 他双手抱胸,上下的打量着她,娇小的身材就像个孩子似的,原以为她是有心接近,但这阵子相处后便知道这丫头就是个蠢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他是乞丐,还义无反顾的对他好,果然,原来真是喜欢上他。 他伸出手,一把捉住她,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直盯着她的双眼。 夏彤枫没料到他会突然捉住自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五官,她的脸立刻涨红了。 「说下去。」他觉得被她喜欢上的心情挺好的。 「我……」她只能结结巴巴的继续,「你喜欢吃我煮的面,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喜欢,不然以你的性子,真不喜欢连碰都不会多碰一下……所以留下来,跟我一起生活,一起——」 「好。」她话都还没说完,他就点头。 夏彤枫一脸的狂喜,还以为得费点功夫才能让太阳点头,没料到他这样就答应了?「你真答应?!」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他扬了下嘴角,「君子一言。」手臂一收,正要将她揽入怀中。 「你真好,答应上山狩猎,帮我赚银子。」 动作一顿,原本略带喜色的阵子瞬间冷了下来,「上山狩猎?赚银子?」 「是啊!留下来一起生活,一起帮我养家,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一起相互扶持。」她激动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不过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你赚的银子我都会替你留一半,就跟石头一样,我肯定替你们留着媳妇本。以后家中有我们姊弟联手,日子会越来 越好。」 太阳闻言一阵恼火,这辈子从没有像这死丫头一样的耍弄他一留下来一起养家的意思是跟她一起像个钱奴似的赚银两,而不是……看着她笑眯成弯月的眼,一脸钱途无量的样子,蠢妇,就是个蠢妇,而他竟然眼瞎的看上这个蠢妇! 他一把拨开了她的手。 夏彤枫被推开,还有些搞不太清楚情况,他怎么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她脸上的笑消失,小心翼翼的问道:「太阳,你是不是……不要跟我一起养家了?」 「闭嘴。」怕自己会忍不住的掐死她,太阳起身飞身离开。 「太阳,你去哪?」夏彤枫总听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太阳这男人的心思可不比女人好捉摸,「你要小心点,别走远。不养家就不养家,我养你也没关系,你别生气,姊姊在这里等你,快点回来。」 姊姊?!太阳气得咬牙切齿,就那身子板,一根手指一推就倒了,还敢大言不惭的称自己为姊姊?而且养他?!这女人蠢得无药可救! 夏彤枫不敢走远,怕太阳回来找不到人,只在附近采草药,但发现得不多,倒是找到了能吃的野菇,打算多采些好跟山鸡一起煮汤。 她才将野菇丢到竹篓里,眼角有道影子一晃,她心中一喜,看向太阳,「你回来了。」 太阳没有回应她的笑,冷着脸,将手中的竹篓往她的怀中一推。 她手忙脚乱的拿着,低头一看,竟见竹篓里有一窝兔子,已经俐落的用草藤将兔腿捆好,还有她要的远志也都采了不少。 之前带着石头上山,他们曾误打误撞打下过一只野兔,她还记得兔肉烤起来的滋味挺好,眼下有这么多只…… 「全拿去卖了,可值不少银子,太阳你……」想起了他之前离去的怒意,她的话声隐去,「时候不早了,你先吃点馒头,然后我们就往山下走,回家我弄好吃的给你。」 她殷勤的给馒头,递水。 他接过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吃了?」 她摇头。 他将馒头分成两半,「拿去。」 她忍不住扬了下嘴角,接过手,「太阳,你别生气,你不喜欢上山狩猎,咱们就不做, 反正我靠着面滩也是……」「闭嘴!」 「喔!」夏彤枫立刻乖乖闭嘴,太阳脾气阴晴不定,她不敢轻意捋虎须,低头乖巧的啃馒头。 他看了她一眼,实在觉得自己的脾气太好,竟可以忍受这等蠢妇在一旁,虽然对她气恼,却还不觉厌烦。 【第六章 爬墙见家主】 月亮才刚挂上天,这个时辰该是东、西市交接处的飘香院最热闹的时候,但今日的飘香院却是大门深锁,不接客。 夏彤枫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趟。说起飘香院在景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主事的嬷嬷手段高明,早年落入风尘,历经皮肉生涯,却有本事积攒了不少银两,最后在这开了飘香院。 飘香院里的姑娘个个貌美不说,还才艺双全,所以短短几年就打出了名号,往来的也多是富人贵客。 这几年飘香院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叫宋明的姑娘,有幸得见宋明的人都说此女生得貌美,胜在美中带有灵性,活脱脱就像画中美人似的,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姿色已令众人倾倒,再过几年,说是天下第一美女也不为过。 夏彤枫没见过宋明,更与飘香院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如今她却出现在飘香院的大门前,因为这几日几番打听后,才得知穆意谨竟然入住于此。 穆家家主不单气势惊人,就连脑子里转的念头也与旁人不同,来到景城一时没找到落脚处,最后竟选了飘香院暂住,一行人中也有女眷,但他却一点都不避讳。 这几日,穆意谨来到景城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像她这样在飘香院四处打转,意图见穆意谨的人不少,听说就连南宫家都派人求见,只不过穆意谨都以劳顿为由,闭门不见客,也没见他踏出过飘香院。 瓢香院因为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了贵客休憩,也跟着几日关门不做生意。 就算是个门外汉也知道飘香院为了穆意谨一人推掉多少上门的银子,飘香院的嬷嬷会有此番大手笔,肯定是因为宋明。 听说宋明是嬷嬷一个好姊妹留下来的孤女,还是个清倌,嬷嬷冲着大把银子不要,八成是打着让宋明嫁入穆家的心思。 夏彤枫没见过宋明,但总觉得要能配上穆意谨的女子绝对不平凡,不然单就穆意谨那气势,没几个人能顶得住。 她在四周打转,当然不会作梦自己大剌剌的去敲门求见就能见到穆意谨,不过光明正大进不去,偷溜进去也不是不成。 这条街是景城着名的花街柳巷,穆意谨包了飘香院,所以飘香院大门深锁,但其他勾栏院的生意却火热不已。 夏彤枫偷偷摸摸的找到飘香院的后门,可看看自己的身高和墙的距离,最终只能无奈搔播头。个子不高,一直是她心头之痛,心想若是太阳在便好了,他一身功夫,飞檐走壁应该难不倒他,他可以帮她进入飘香院见穆意谨…… 「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身后幽幽的声音,夏彤枫着实吓了一跳,猛一转头,就看太阳好整以暇的站在不远处,身后还站着石头,扯着太阳的衣角。 「你……」夏彤枫有些结巴,「你们怎么来了?」 「姊姊,蠢哥哥从你出门就一直跟着了。」石头一脸兴奋,还以为是要来玩耍的。夏彤枫没料到他们跟了她一路,她竟然都没有发觉。 太阳走过来,刻意忽略像是尾巴般跟着他不放、拉着他衣角的石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彤枫的眼睛不自在的闪了闪,「就四处走走。」 「走到花街柳巷,还真不知你有这种雅兴。」 夏彤枫因为听出他的讽刺而脸色一红。 「你偷偷偷摸摸的跑出来,在这里站了半天,是想越墙去见穆意谨?」 夏彤枫的眼一亮,「你怎么知道?」 看她一脸崇拜,太阳不客气的抬起手,用力的敲了下她的额头。「没脑子。」 夏彤枫揉着自己被敲疼的额头,也不敢痛呼出声。 第十四章 「以穆家的守卫,就凭你这点能耐,才越过墙去就会被发现了。」 「被发现也无妨。」夏彤枫将手一放,一脸热切,「正好可以被带去见穆家家主。」 「你这脑子……」太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只怕你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护卫砍了,没了小命。」 夏彤枫的笑容一滞,她确实是没有考虑到这一个可能,她不由苦恼道:「那怎么办?我想见他……」说话时,还不忘瞟了太阳一眼。 那眼神不言可喻,太阳撇了下嘴,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回拉,不打算跟着胡闹,「我对我身上的疤痕早已习惯,你无须为这种小事去向穆意谨低头。」 夏彤枫不太情愿的被牵着走,「可是我又不是为了你来见穆意谨,是为了石头……」 太阳蓦然停下了脚步,拉着他衣角的石头一时没留意就直接撞了上去。 被撞的太阳像是无所觉,反而是石头「嘶」了一声。 夏彤枫连忙心疼的看向石头,「怎么?可是撞疼了?」 石头摸摸鼻子,咧嘴一笑,「没有。」 夏彤枫不放心,就要上前仔细看看,太阳却不放手,阴恻恻的看着她,「说清楚。」 夏彤枫彷佛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达心房,这才突然想到,之前太阳好像误会她找穆意谨是为了替他求伤药,当时她也没解释,现在……缩了下脖子,想要退开,却被太阳硬生生一扯,一个踉跄,撞进了他的怀里—— 「疼!」这胸膛硬得很,亏得石头方才撞了他也不觉得疼。 「解释。」 夏彤枫认了,心一横,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一古脑的说:「在认识你前,我一心就想求见穆家家主,因为石头——你看他外表是好,但心智却如同稚儿,可是他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小时候中了奇毒,从此就像个稚儿似的。 「我之前听田大夫说过,求助穆家或许有用,毕竟穆家不单是医药世家,穆家家主更有天下圣手之称,就连死人都能救活。所以这些年,我努力的挣银两,便是希望有朝一曰能求得穆家出手相助,如今正巧穆家家主来了景城,所以我想求他,看他可否瞧瞧石头。」 「所以——你之前是骗我?」 她的心一突,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来求见,肯定也会顺便替你求药。」 「顺便?!」这两个字听起来简直刺耳到糟心。 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糟糕,夏彤枫忍不住有些急,也觉得头有些刺痛,不由抬起手,敲了敲头。 「做什么?」他一把捉下她的手。 「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你别生气,石头重要,你也重要。」 她耳里听见他的叹息,很淡很淡,大手落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揉。 她抬起头看出了他的怒气稍淡,松了一大口气。 太阳看她仰着脸,一旁的石头还傻乎乎笑着,真是欠了他们了一用力一扯,将夏彤枫带向自己,手环住她的腰,几个快步,轻松的一跃。 夏彤枫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如同腾云驾雾般的飞上了墙,她大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下,便听到石头兴奋的叫嚷声,「飞起来、飞起来了!哥哥、哥哥,石头也要飞起来。」 太阳扫了他一眼,放下夏擦枫后往下一跳,梧住石头的嘴,轻轻松松的一跃就把人也给带到了夏彤枫的身旁。 一行三个人,转眼间就立在墙上。 在底下看着时还不觉得,眼下站在墙上,夏彤枫才发现这墙造得实在高了些,自己的双脚像是风中落叶般抖个不停,她今日才知,自己似乎、好像有点惧高…… 太阳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看了下四周,接着一手抓着一个,轻松一跃就把人带进了院子里。 双脚安安稳稳的踏在坚实的地上,夏彤枫着实松了口气,但仍腿软得快要撑不住自个儿的身子,她连呼了好几口大气,还没来得及回神,远远就听到有声音往这里过来。 太阳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又是一手一个,像是抓小鸡似的,落的将两人带到一旁阁楼的屋顶。 石头没体验过这般刺激的感觉,兴奋得双眼闪着亮光。 夏彤枫则是惨白着一蠢,不由皇的抖着脚,终于没办法支撑的蹲了下来。这一跃一跳的,越来越高,这是天要亡她啊!她不禁在心中哀号。 「姊姊,这里好漂亮。」石头激动的嚷着。 夏彤枫紧闭着眼摇头,一点都没有勇气往下瞧。 太阳警告的扫了石头一眼,「闭嘴,你若再出一点声音,以后便不带你出门。」 这句警告对崇拜太阳的石头而言,比任何威胁都好用,他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不过依然一脸难掩兴奋的看着底下,就见下头走过几个谈笑的姑娘。 等底下人走远后,太阳这才察觉夏彤枫的不对劲。 他低头看着蹲下来的她,她一手紧揪着他的衣角,手还因为用力而发白,单薄的身子有些栗栗发颤,他问:「你怕?」 夏彤枫不想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只能低声嘟囔,「太高了。」 「真是没用。」他满口嫌弃,却温柔的伸出手,直接将人给揽进自己怀里。 夏彤枫一靠进他的怀里,也顾不得颜面,紧捉着他的衣襟,没有半点抗拒。 太阳任由她把脸都蹭进他的怀里,嘴里却低声警告,「别趁机想要占我便宜。」 夏彤枫哭丧着脸,这个时候还对她毒舌!但她真没办法离开他的怀抱,所以不管不顾,就是死命的巴着他不放。 「你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学人家干这鸡鸣狗盗之事。」他眼中闪着不满,大手却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以后你还是认分点。」 夏彤枫深感无辜,若非逼不得已,她又何苦如此?她可怜兮兮的问:「能下去了没?」太阳没好气的低头看她一眼,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石头,一起稳稳的落地。 虽然安稳的落了地,但夏彤枫的腿还软着,还是继续靠着太阳。 「我看你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就是趁机占我便宜。」 夏彤枫想要有骨气的挺直腰杆,偏偏腿软不争气,她想拉着一旁的石头,暗自庆幸还有个弟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她。 可她才一动,太阳立刻不客气将她伸向石头的手给拉回来,冷哼道.?「看你可怜的分上,我勉强让你再靠会儿。」 夏彤枫觉得这个人实在桥情,好坏都由着他说,但她人被紧捉着,也只能继续依靠着他。她有些虚弱的问:「这个飘香院挺大的,要怎么找到穆家家主?」 「既是穆家家主,飘香院定是以礼相待,最为宁静、奢华的院落便会留给他。」太阳低头看着她脸色略显苍白,看来还真是受了惊吓。方才在上方他已经看得清楚,飘香院的南院灯火通明,有不少护卫走动,「走。」 若是他想,就算带着夏彤枫和石头两个累赘,他也有能耐不惊动护卫见到穆意谨,但是谁叫夏彤枫恐高,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走向南院,如此定会被人发现,出手交锋、拳脚相向,但只要夏彤枫不再受惊吓,他认了。 月亮正高挂枝头,清亮的月光洒落一地,今夜可真是个迷人又令人心醉的夜晚。 穆意谨卧在榻上,闭着眼,耳里听着笙乐飘飘。 入住飘香院多时,今日穆意谨终于有了兴致,宣了宋明一见。 宋明好不容易盼到机会,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的百般讨好,她善吹笙,又懂歌舞,今夜就在穆意谨的眼前轻舒广袖,载歌载舞。 穆意谨看了,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宋明确实长得好,才艺也不凡,只可惜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股灵气,在他看来,其实很平凡,只是个比一般人略有些姿色的女子罢了,但纵使如此,也一点都不影响他享受这名女子的卖弄讨好。 只不过这份好兴致被外头的吵杂声给破坏,隐约之间还能闻到空气中飘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穆意谨眼底因为这股血腥而一抹厉光闪动,几乎同时,门被往内推开。 有人闯入,他脸上没有惊慌,正舞动身躯的宋明则是一惊,跌坐在地,脚踝一痛,看来是伤了一她眼中带泪,楚楚可怜的看着穆意谨,却发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第十五章 一旁的婢女连忙将她扶起,她忍着痛起身,怨慰的看向来人。 「你杀了我的人?」穆意谨平静的口气中隐隐听得出一丝不满。 「又如何?」太阳高傲的反问。 「太阳,别胡说。」夏彤枫连忙开口,虽然一脸惊魂未定,但急着先否认,「太阳没杀人,太阳只是……只是折断了几个人的手臂。」 她现在彷佛都还能听到那骨头断裂的声音。 「还有脚。」石头在一旁兴奋的说,在外头要不是太阳拉着他,他也要打个几下。「哥哥真是厉害。」 「乖,石头,别说话。」夏彤枫脸微白了下,欲哭无泪,她是来求穆意谨医治石头,不是来树敌的。她有些不安的看着太阳,「太阳啊!你不该动手的。」 太阳压根不在乎方才挡住他的那群护卫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被他轻易几拳所伤,这些人实在不配为穆家的护卫,不过当他低头看到夏彤枫不安的神情时,语气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安抚,「放心吧!以穆家的能耐,那些人的性命无虞。」 夏彤枫听到人没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一看到穆意谨的神情,她一个激灵,连忙双膝一跪,「小女子真是罪该万死,求家主恕罪。」 穆意谨一双眼闪着光亮的看着他们。 夏彤枫被看得心虚,目光一闪,与穆意谨身旁的宋明对上了眼。这就是众人口中所言貌比天仙的美人儿?这样的绝色,纵使她是女子,也忍不住看得出神了。 景城上下都以能一睹宋明的芳容而大感荣幸,夏擦枫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太阳,没想到他好似没有发现宋明的存在,只是不悦的盯着自己,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开心,但是因为他没瞧大美人而是看着她,莫名的她的心头挺乐的。 只不过她的嘴角才微扬起,就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拉着一旁的石头,扯了扯,让他跪下来。 原本她想拉着太阳一起,但是看到他的表情,她很快的就丢弃这个念头,只带着石头磕头,「小女子姓夏,名彤枫,身旁是胞弟夏墨,小名石头。今日厚顔求见家主,还请家主出手相救。」 「你——」穆意谨定眼细看夏彤枫,这女子很眼熟,他应该有见过,「是在西市卖面的姑娘?」 夏彤枫受宠若惊,没料到仅是一面之缘,就能让穆意谨记得,「家主好记性。」 穆意谨一派佣懒的勾起了一抹笑。今日沐浴过后,他只随意披了件衣衫,并未系好衣带,此刻一动,露出赤裸的胸。 夏彤枫的双眼不禁微睁了睁,发现穆家家主除了傲人的家世外,还有颇吸引人的外貌。 看夏彤枫看男人看直了眼,太阳的眉头一皱,一把扯下桌上的布巾,顾不得酒菜洒了一地,直接将桌巾丢到穆意谨身上,「伤风败俗。」 穆意谨看着身上的桌巾,似笑非笑的看了太阳一眼。 夏彤枫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拉住他,「太阳,你做什么?怎么可以对家主无礼?失礼了,家主,我弟弟行事冲动,还盼家主见谅。」 「弟弟?!」 夏彤枫点头,「是,这两个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太阳虽然有些冷傲,但是个好人,身手了得,是个厉害人物。」 「能打倒我的家丁,能耐确实不凡。」 提到这个,夏彤枫觉得愧疚,「太阳是一时心急,因为之前听城里的田大夫说,若是家主愿意出手,石头的痴症或许有救,所以我们姊弟三人才会斗胆的冒犯求见。」 穆意谨不顾太阳不悦的目光,将身上的桌巾给丢到一旁,迳自走到石头面前,伸出手,勾起了石头的下巴。 石头抬头傻乎乎的回视,露出笑容,「你长得好漂亮,比太阳哥哥还好看。」 穆意谨察觉到太阳皱了下眉头,不禁嘴角微扬。 「不过你气色不好,」石头露出正经八百的神情,「看来应该不久于人世,你长得这么漂亮,却这么年轻就要死了,真是红颜薄命。」 夏彤枫听到石头的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太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掩不住的心喜,「石头果然是神医,说的真好。」石头被夸赞,一脸的得意,「不过不怕,我能救你。」他拿出自己捏的面粉丸子,「拿去吃吧!不收你银子。」 穆意谨挑了下眉,没有任何动作。 太阳冷冷一哼,「收下,我家石头可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给药的。」 穆意谨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伸手收下,交给了一旁上前的护卫,口气懒懒的说:「意思是能被石头看中,还是本座的福气是吧?」 「自然。」太阳下巴一扬,自傲的丢下这一句。 看着太阳,又看向石头,夏彤枫苦着一张脸,冤家,石头跟太阳一个一个都是冤家。 「家主失礼了。」夏彤枫又要跪下,但是被太阳给一把拉住,「我的弟弟们不懂事。」穆意谨轻挥了下手,「姑娘别这么说,我看石头面相极好,非富即贵,是个有福之人。」 夏彤枫双眼微睁了睁,她不懂面相,只知道石头长得好,能吃能睡,笑颜常开,确实有福,但是非富即贵?他们家就靠着她一个小面摊,虽说吃穿还行,但要富贵?应该挺难的。「只可惜如今他的三魂跑了一魂,才会像个稚儿,只要找回魂魄,他便无事了。」 夏彤枫因为穆意谨的话而激动了起来,「家主的意思是,您能救得了石头?」 「非也。」穆意谨浅浅一笑,「本座才疏学浅,只怕救不了令弟。」 夏彤枫的心一下子从一片火热成了冰冷,失望之情难以言喻。「家主若是能看出病症,必定有法可救,如今拒绝,是……不愿救吧?」 穆意谨重新坐回榻上,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给了答案,夏彤枫忙不迭上前,急急的说:「求求你,家主,救救我弟弟,要多少银两我都付。」 「穆家不缺银两,」穆意谨目光直接转到太阳身上,「倒是缺个功夫了得的护卫,若你留下,我兴许会考虑出手相助。」 夏彤枫顺着穆意谨的目光看向太阳,没料到穆意谨会将念头打到太阳身上,她脑袋一阵混乱,下意识的回答,「不行。」 太阳嘴角勾起一抹笑,但随即,这笑没了。 「家主若缺个使唤的,我可以!我愿意卖身为奴!只是我不会功夫……」 太阳没料到她会为了石头甘愿卖身为奴,心头一恼,「不。」 夏彤枫的眼底立刻浮现水雾。 穆意谨饶富兴味的看看两人,「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太阳冷冷的与穆意谨淡然的目光相对,伸出手,拉着夏彤枫往外走。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别说了,」太阳一哼,「他在耍弄我们。」 「只要家主愿意救石头,我不在乎是否被耍弄。」 「蠢妇。」不顾她的挣扎,太阳硬将她拖走。 石头见哥哥姊姊都走了,也傻乎乎的站起身,正要出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拿出自己身上的锦袋,塞进穆意谨的手里,「这是药,全给你吃。你长得好看,早死的话太可怜了,记得吃,吃完了再来找我,我有很多,我再给你。」 穆意谨有些哭笑不得的看锦袋,向来伶牙俐齿的自己,倒哑口无言了,只能愣愣的回了句,「多谢。」 「不用谢。」石头一笑,这才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宋明才抖着声音,一副惊魂未定的唤了声,「家主?」 她楚楚可人的样子,若是一般男子早就心化成了水,但可惜穆意谨的心是冷的。「姑娘受到惊吓,脚也伤了,本座会派人去给姑娘医治,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明的眼底闪过不甘,但很快的隐去,柔柔的在自己的婢女扶持下行了一礼,忍着脚疼,退了出去。 一踏出房,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好不容易盼到穆意谨派人宣她来见,没料到她进门还不到一刻钟,一首曲子都还没舞完,就被闯入的三姊弟给打断,还害她伤了脚,若是一个不好,以后再也不能跳舞可如何是好?这几个人真是该死! 「家主?」一等到宋明走远,穆一才上前试探的轻唤了一声。 第十六章 「将受伤的几人好生照料,再派人送信回穆府,多派些人马来。」穆意谨轻声叹道:「在雍城观天象,见东北有星大放异光,便知东北有变,没料到还真是如此。五年了,也该是时候了。」 穆意谨的心头生出了一股期待,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似乎随着窗外飘进的秋风一散,这个夜晚,果然迷人。 【第七章 教训恶伙计】 被拉出了飘香院,夏彤枫赌气似的甩开了太阳的手,还很孩子气的用吃的诱惑石头,让他跟着自己走在太阳身后。 太阳没好气的瞄了两姊弟一眼,放慢脚步等他们俩,夏彤枫见他速度缓下,也跟着慢下来,摆明了不愿跟他走在一起。 这是在与他闹脾气?太阳一恼,索性停下脚步。 夏彤枫见他一停,也跟着停下来。 「过来!」 察觉身旁的石头想过去,她立刻用力的一拽,将人留住,「我不要。好不容易见到穆家家主,他都说有办法救石头了,你却硬拉我走,你讨厌。」 「夏彤枫,」他警告道:「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我……」看着他阴恻恻的眼神,她很没有骨气的咬着下唇,顿时心生委屈。「你为什么要拉我走?我可以求家主,求一天不成,求两天,两天不成求三天,总会求到他点头的。」 「石头是个痴的,你就是个蠢的。」他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你就算是求百年,他也不会点头。」 太阳走过来的气势,没来由的令夏彤枫心头一颤,下意识的拉着石头想要退后。 看着她的闪躲,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他不禁皱了下眉,「你是谁?石头又是谁?他凭什么帮你救石头?若只是毒还好解,但是寻魂?天地之大,要找一抹游魂,你可知有多难?你只知传言穆家家主有天眼,得以窥得三界,却不知他若开天眼一次,将损其骨血,减其阳寿,非到必要,穆家家主绝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子为赌注,出手相助。」 夏彤枫闻言,一阵哑口无言,她是真不知原来要出手救石头会损害穆意谨的身子,但纵使如此,她也不想放弃这个希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丝希望,只要穆家家主愿意,我能做牛做马,你可以不帮我,但别挡着我。」 「你真是不知好歹。」就那么上赶着要去当人奴婢吗? 他语气中的不屑,令她一阵恼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反驳道:「不知好歹的人是你!你不知道娘和石头对我有多重要,他们是我的亲人,娘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石头像个正常人一般。我不像你无情无义,不把人当人看,我救了你,明明是你的恩人,你却从来不思感激,把我当奴才使唤,我的所有付出全都喂给猪了。」 他眉头一皱,「你说我是猪?」 她气得只差没跳脚,「这不是猪的问题,我是说你不知感恩图报。」她火大的拉着石头,往回家的方向走。 石头搞不清状况,但显然被夏彤枫不小的音量给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好脾气的姊姊大声说话,他被拉着走,但看着太阳没动,立刻伸长手,拉住了太阳,「哥哥,回家。」 夏彤枫的眼眶泛红,原想要石头放手,但想到太阳没地方可以去,心又软了,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忍着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还你的恩情,我得要答应穆家,当穆家的护卫,任由穆意谨左右?」 他的问话随着风传进了夏彤枫的耳里,不知为何,他的话令她的心里有点凉,不过脑子也因此清楚了点。 她哪有要太阳去当穆家的护卫,她不是说自己卖身为奴了?她的意思是她可以为了娘和石头倾尽所有,但的确,太阳不用。 其实正如他所言,他身子底子好,功夫了得,纵使没有她,他也不会死。若今日为救石头,答应了穆意谨的条件,这一辈子就只能给穆家做护卫、当奴才,这对他很不公平。 就像她先前就不希望太阳跟了庆哥,在街头厮混浪费了一身才能,当然更不想他去当个小小的护卫。 他不能当护卫,他也不让她当人奴婢,那石头怎么办?她真的舍不得石头就要这样痴傻一辈子啊! 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姊姊?」石头看了看她,一脸的不安。 走上前的太阳见到她的眼泪,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了。」他嘴上嫌弃,但是伸出手来一抹她脸上泪水的动作却很温柔,「别哭了,大不了我去做护卫就是——」 「不要。」她摇头,打断他的话。「不要做护卫,你功夫好,又聪明,只要愿意,肯定有番作为,做护卫委屈你了,我会再想办法。」 太阳无奈的看着她,与她坚定的泪眼对视。 石头一脸懵懂的一手拉一个,「哥哥、姊姊,石头饿了,要吃面。」 「好。」夏彤枫收回看着太阳的眼,感觉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回去煮面给石头。」石头兴匆匆的点头,「好啊!我要吃最大碗的。」 「好。」夏彤枫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太阳。「回家了,给你煮面吃。」 太阳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脸颊,「我的面不能比他少。」 夏彤枫一笑,「知道了。」 太阳揉了揉她的头。 石头见了,也将头伸过来,「哥哥,我也要。」 太阳如他所愿用力揉了揉,看着他傻乎乎的笑,感觉到心中某处软了下来。 遇上他们,向来冷情的心,似乎裂了一角…… 天才亮,太阳说要上山一趟,石头一听也吵着要跟去。 太阳虽是一脸的嫌恶,但在夏彤枫好说歹说,不停在他面前恳求后,他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带上石头。 两人走后没多久,她也赶忙到西市摆滩。 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但才过了晌午,景城突然闹腾起来,就算远在西市角落的夏彤枫,都能见到远方烈焰冲天,看来有地方起火了,而且看方向可是最权贵的玄武大街一带。 夏彤枫眼皮直跳,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等消息传到西市,景城果然出了大事,起火的不是别人家,竟是南宫府。 南宫一门未免太多灾多难,几年前也惨遭祝融之祸,烧掉马场,如今更惨,火竟烧到家宅里了。还好火虽大,但很快的就灭了,有不少人好奇的打听南宫府的损失,毕竟如今的南宫城主可是很爱些珍奇古玩。 相较于南宫府的大火,夏彤枫更挂心的是太阳和石头,因为眼皮直跳,就怕两人有什么差池,虽说他俩是上山去,不是到玄武大街,但她就是莫名的不安。 一直心神不宁的忙到客人少了,天也黑了,还是不见两人身影。 今日太阳带着石头出门时,她还交代,回来时要先到面滩跟她说一声让她心安,可是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看到人? 她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拉长脖子看着城门的方向,决定若再见不到人,她就要早点收滩去找人。 「你瞧什么?」 被身旁的声音吓了一跳,夏彤枫猛一转身,就见太阳悄无声息的从另一头冒出来,「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太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很享受她一脸受惊的神情。 夏彤枫不懂他那满含兴味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追问道:「怎么只有你,石头呢?」「我已经带他先回去,今日在山上抓了几只山鸡,我让他带回去照料。」 「你让他照料?」夏彤枫微睁大了眼,「你不怕他把那些鸡全都放了?」 「他虽如同稚儿,但也不是个蠢的,交代他的事,我相信他会做好。」 看到夏彤枫一脸的怀疑,他不由一哼,「就因你处处维护,才会让他到这么大岁数,还不懂得照料自己。」 夏彤枫不需要太阳来告诉她怎么对待石头,不接话的又问道:「今日上山可一切顺利?」 太阳点头。 夏彤枫见了,松了口气,「我今天眼皮直跳,真怕有什么事,一切顺利就好,收获如何?」 「我出手,自然不会令你失望。」 太阳高傲的口气没有令夏彤枫感到不舒服,反而笑眯了眼,「我就知道我们太阳最厉害了。你忙了一天,肯定饿了,我给你下碗面吃,吃完你就先回去歇着。」 第十七章 太阳坐了下来,等她煮好了面送过来,接过她双手递过来的筷子,他一脸满意的低下头动筷吃面。 「我跟你说,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带着石头上山时,城里出大事了。」 太阳一点反应都没有,彷佛天地之间除了他和摆在眼前的这一碗面外,一切皆与他无关。 夏彤枫知道他吃东西时不喜开口,所以也不介意他不搭理自己,迳自又道:「你知道南宫家吗?就是景城城主的南宫家?他们的府第起火了,虽说火势很快就扑灭,但也闹出了不少动静,不知道损伤得如何。」 太阳专心的吃着面,对于谁家有灾祸、旁人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兴趣理会。 「这次的马市特别热闹,全是因为南宫府在去年放出风声,说是培育出了漂亮健壮的宝马,朝廷开春时就派人来看过,似乎还下定不少马匹,就等着明年开春时送进京。听说城主还特地留下了一对要在此次的马市交易,你说这回的祝融之灾,会不会伤了那些宝马?」夏彤枫想想又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不会吧,宝马应该不会养在大宅,该是养在马场才对。南宫家有七座马场,散布四方,也不知道宝马被放置在何处?」 太阳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缓缓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南宫家有七座马场?」 夏彤枫愣了一下,思索着他的问题,却想不起自己是从何处得知南宫家有七座马场的,最后她耸了耸肩,「应该是听到来吃面的客人提的吧,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南宫家有七座马场这种事情?」 太阳闻言,敛下眼,不发一言的继续低头吃面。 虽然太阳没说什么,但夏彤枫敏感的察觉到有事不对,「难道我知道南宫家有七座马场不对吗?」 久久,太阳才淡淡的说道:「南宫家只有六座马场。」 「喔!」夏彤枫一笑,「所以我说传言不可尽信,这口耳相传,最终就跟事实不同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过几日,我打算把你打到的猎物卖了,我原本盘算着卖到酒楼,客栈也行,但此刻正值马市,来往的人不少,自个儿拿猎物上市集卖,肯定价更好。」 太阳不疾不徐的吞下口中的面条,筷子放下,抬头看她,「你要去赶集?」 她回视他,用力的一个点头。 太阳吸了口气,正要开口斥责,远远却听到石头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快来瞧瞧,今日抓到的山鸡生了颗蛋。」 石头冲过来,因为急着献宝,也没注意到有人推着板车从一旁的巷子出来。 「石头,」夏彤枫见了,心急的一嚷,「小心!」 太阳身形一动,飞身过去,,手拉住了石头,一脚踢开了板车。 推板车的伙计倒在地上,石头浑然不觉方才自己差点被撞上,一颗心全都挂在因为突发情况,手一松,掉在地上的蛋。「我的蛋……我的蛋破了。」 太阳长手一伸,把人给拉着,用眼神警告的瞪着他,不过就是破了颗蛋,这眼泪直流的像什么话? 石头却一点都没有被他的眼神威胁,哭得更是伤心,「哥哥,怎么办?我的蛋破掉了。」 「不过就是颗蛋,」太阳没好气的说:「改日还会有。」 「再有也不是同样的一颗蛋了。」 说他是个傻的,但顶起嘴来还一套一套的,太阳抬起手,敲了下他的脑袋,「不听哥哥的话,以后出去都不带你。」 这句威胁十分有用,石头扁了扁嘴,委屈地收起了眼泪,但眼神依然哀怨的看着地上破掉的蛋。 「混帐东西,把我的东西都弄洒了。」推板车的伙计站起身,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除了屁股摔痛之外,人倒是没什么事,但板车上的菜肉却是洒了一地。他是飘香院的伙计,店里已多天未开门迎客,今日穆家突然又来了数十人,嬷嬷惊讶之余,更怕食材不够,便急着让他出来采买,他才刚把东西买齐,正急着送回去,没料到会杀出个冒失鬼。 混帐东西?!太阳冷冷的瞪着他。 伙计对上太阳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阵气弱,但一想到洒了一地的菜肉,火气又冒了上来,「怎么?撞了人还有理,有点功夫就能欺负人吗?」 「这位小哥,失礼了,」夏彤枫连忙上前,她低头看着一地的食材,心中觉得可惜,不停弯腰道歉。 「一句失礼就当没事?」伙计看夏彤枫低头,气焰一下子高涨起来,「我这一车的菜肉现在全洒了,你不拿个百八十两的,我可不放过你。」 听到伙计的话,夏彤枫双眼大睁,这一地的菜肉量并不算多,有个一、二十两就已经了不得,这伙计居然狮子大开口,原本她是想要以和为贵,赔点钱了事,但若是伙计存心占便宜,她可不能同意。 她正想开口讲道理,太阳却已经先一步说话,口气冷冷淡淡—— 「好,一百两,我们赔。」 听太阳说要赔,夏彤枫都傻了,一百两啊!敢情钱不是他的,花了不心疼? 「只是在赔了这一百两前,我也要跟你算算帐。」 「算……算什么帐?」 「第一,你急匆匆的推着板车由巷子出来,没有顾及这街上人来人往,理亏在先。第二,你看我弟弟受到如此大的惊吓——」石头此刻很配合的趴在地上,哀怨的看着破掉的蛋,太阳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这颗蛋向来被我弟弟视若珍宝,如今毁了,我担心他心灵受了伤害,回去会难过到病倒。第三,你急行而来,幸亏我身手了得,拉了我弟弟一把,才让你没有背上一条伤人之罪,送到官府去,能让我出手,是你祖上积德,单就这三件,就姑且拿你三百两银子。」 伙计闻言有片刻的茫然。 夏彤枫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太阳向来寡言,说话总不留情面,但现在她算是彻底见识了他的嘴上功夫,虽说是有些强词夺理,但也没说错。 以往她一介弱女子,带着石头和娘,一心只想与人为善,就怕得罪了景城的地方人士,自个儿没身分背景,随便来个人都能对付他们娘仨,如今有太阳,就像是有了依靠。 太阳注意到夏彤枫盯着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神,不易令人察觉的扬了下唇。别人如何看他他从不在乎,但他很喜欢看她露出崇拜他的眼神。 伙计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直抖,想要反驳,偏偏又找不出话,他是急着回去,所以有些急切,未留意四方,确实是他理亏,但他的食材洒了一地,拿回去也是不能用了,而那个所谓受到惊吓的弟弟,明明就好好的,还能悲伤哀恸一颗破掉的蛋,他竟要因此赔上三百两?!「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若论欺人,」太阳冷冷的反驳,「是你欺人在先。」 「我可是飘香院的伙计,这些菜肉是要急着送给飘香院的贵客,若是让贵客不高兴,我看你们在景城也不用混了。」 提到了飘香院的贵客,无庸置疑指的是穆意谨,夏彤枫迟疑的看向太阳。 太阳一脸不以为意,只淡淡的啐了声,「滚。」 夏彤枫毕竟不是太阳,可以做到处之泰然,她连忙拿出银子,「这位小哥,做生意本是以和为贵,你有错在先,我弟弟也有过失,如今就当咱们扯平,这是五两银子,这事儿算了。」 「五两9」伙计嚷道:「你当老子是乞丐?」 太阳垂眼,语调没太大的起伏,「有得拿就拿,再迟,只怕连一个子都没有。」 伙计原还想说些什么,但远远的看到几个壮汉过来,认出那是西市大有来头的地头蛇石庆,他立刻露出一抹笑,「看你还要怎么得意丨」 他急急的迎了上去,「庆哥,我是飘香院的伙计,出门为飘香院的贵客采买。」石庆走过来后,神色不善的看着一地的狼藉,「说清楚。」 飘香院位居东、西两市之间,伙计对这个西市的土霸王自然熟悉,嬷嬷为了开门做生意,给石庆的好处不少,他自认石庆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些东西是飘香院贵客要吃的,却被这个混帐东西给打翻了。」 石庆皱起了眉头,顺着伙计的目光看向太阳,顿时心头一恼,伸出手像抓小鸡似的把这伙计给抓起来,「你说谁是混帐?」 第十八章 伙计得意的神情转为惊慌,「庆哥误会了,小的不敢冒犯,我说的混帐是那个。」他的手指着太阳。 「你指的那个是我大哥。」 伙计的手一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终于明白太阳方才说的那句「有得拿就拿,再迟连一个子都没有」是什么意思了。 大哥9?什么时候向来霸道的石庆也有大哥了?! 「误会,都是误会。」伙计忙着求饶,「一切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眼瞎。」 看着伙计吓得快要晕过去,且引来周遭不少目光,夏彤枫轻拉了拉太阳的衣角,低声说道:「这事儿说到底我们也有错,别闹大了。」 太阳冷哼一声,心中暗道妇人之仁,却还是使了眼色让石庆将人给放了。 石庆松开了手,不屑的啐了句,「滚。」 伙计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推着板车,灰溜溜的走了。 太阳的脚不留情的踢向趴在地上还在哀悼破掉鸡蛋的石头,「起来了。」 「你怎么能踢石头?」夏彤枫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把石头给拉起来,不理会太阳一脸的不以为然,弯腰替石头拍了拍脏了的衣服。「石头,乖,别哭了,先到一边坐着,姊姊给你帕子,你先擦擦脸。」 太阳对她护犊子的行为看不过眼,索性移开视线,正好对上石庆发亮的双眸。 石庆殷勤的上前,「大哥,今日大喜,我特地给你带了最爱的马奶酒庆祝一番。」 夏彤枫分心的看了一眼石庆讨好的模样,算是真切的明白,在街头闯荡,最终是以拳头大小论英雄,又瞥向冷着脸的太阳,明明一身都是她买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却像个清冷贵公子,石庆这个地头蛇都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 太阳气势凛然,但看到石头擦好脸后,大剌剌的坐到他的位子上,不客气的吃着他才吃了几口的面,他的平静立刻崩了,大步走了过去,「石头,那是我的。」 果然什么高大的形象都是假象,夏彤枫一叹,连忙拉住太阳,「你这么大个人了,别跟孩子计较。」 「孩子?!他都已经二十岁了。」 「我知道,但是——」夏彤枫又叹了口气,推太阳坐下,「我重新给你下碗面。」 「我要大碗的,比他那碗还要大。」 「知道了、知道了。」夏彤枫也没空招呼明显石化的石庆,连忙去煮面。 「还杵着做什么?」太阳发现石庆直盯着夏彤枫发呆,没好气的啐了声,「酒。」石庆立刻回神,上前倒了碗酒。 太阳喝了一大口,一脸的不屑,将碗重重放下,「比起妮子酿的味道差多了,妮子,送点马奶酒上来。」 「妮子、妮子!」石头也跟着叫着,「酒、酒!」 「什么妮子,」太阳瞪了石头一眼,「没大没小,叫姊姊。」 石头咧嘴一笑,「姊姊。」 夏彤枫上前送酒,还不忘提醒太阳,「你也该叫姊姊。」 太阳的反应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夏彤枫只能默默的撇了下嘴,也不敢再多言,毕竟人家一条手臂都有她的大腿粗,不论气势或是功夫,太阳都是人上人,所以她是别想要在口头上占便宜,当上太阳的姊姊。 想起当初认识石头时,她要石头叫姊姊,石头就乖乖的叫了,说到底还是石头可爱多了。 「发什么呆?」 夏彤枫回过神,连忙倒酒。也罢,随便他要叫什么,只要太阳大爷高兴就好。 她送上了酒,顺便又给石庆和他带来的几个兄弟全都下了面,让他们吃顿夜宵。 原是打算不收银子,没料到最后他们不单付了面钱,还替她收拾打烊,让她着实轻松了不少。 太阳见了,冷冷淡淡的动嘴说了句,「做得好。」 就因为这么不咸不淡的随口一句,石庆立刻决定要挑几个手脚俐落的兄弟,以后天天来帮夏擦枫收拾打烊。 被如此「慎重」对待,令夏彤枫深感惶恐。 不敢明着拒绝,便要太阳去跟石庆谈谈,没想到太阳反倒认为石庆这个决定好,要她以后粗活就交给旁人做,她只管煮面就成了。 从那天起,夏彤枫的小面滩多了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粗壮伙计。 这样的结果,令她无语问苍天,客人都吓得不敢上门了,这不是在帮她,是存心不让她做生意了吧…… 【第八章 这匹马,是我弟弟的】 夏彤枫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忙着,太阳坐在屋里,慢条斯理的喝着小米粥,透过窗子看着她,连带的也看到石头不知消停的围着夏彤枫打转。 「一大清早两个人忙活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过来吃东西。」 夏彤枫分心的看了一眼,推了下正逗着竹篓里山鸡的石头,「石头乖,先去吃东西。」石头玩得正兴起,压根不理会。 夏彤枫警告道:「石头不听话,太阳哥哥会生气,姊姊等会儿也不带你去市集玩了。」石头闻言,立刻站起身,进屋去坐到太阳身边,拿起碗,大口喝着已经微温的米粥。 太阳不快的敲了敲桌面,石头停了喝粥的动作,也学着他敲了几下。 太阳瞪了他一眼,石头对他露齿一笑,太阳拿他没办法,没好气的对夏彤枫说道:「你也过来。」 夏彤枫以为太阳有事,连忙擦了下手,快步走了进来,「怎么,还要什么吗?」 太阳指着一旁的位子,夏彤枫会意的坐了下来,看着一碗米粥推到了自己面前。 「吃。」 夏彤枫先是一愣,最后笑道:「我等会儿吃,今天要赶集,我先把那些野味—」 「吃!」他没什么耐性,直接打断她。 天气慢慢进入夏末秋初了,今天清晨外头有点冷,而这人的心情也跟天气一样冷,夏彤枫识趣的拿起碗,两、三口就把米粥给喝进肚子里。 她粗鲁的吃相令他的眉头轻皱,「成何体统?」 正用衣袖擦嘴的夏彤枫愣了下,实在觉得这人难伺候,她缓缓的将手放下。 「方才你说要赶集,今日不摆摊?」 「不是。」夏彤枫正襟危坐的说:「我打算先去市集把你打回来的野味卖了,再去摆滩。」 他挑了下眉,「你就这么小小一个个儿,要做多少人的活儿才甘心?你真缺银子?石庆不是给你了?」 「那些钱——」 「不干净。」他表情阴恻恻的抢先说出口,「纵是世家大族,收进府里的每分钱也不能保证有你所谓的干净,你一个丫头片子倒好,一穷二白的还有心思嫌弃银子的来处?!」 夏彤枫深深的觉得抑郁了,委屈的咬了下唇,咕哝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不然有人送钱上门,谁不乐?我不想你跟着庆哥混日子,面滩赚的银子虽不多,但养你和娘,石头也不成问题。」 他挑了下眉,为了他而不要石庆的银子——看得出他对某人的话感到非常满意。 「我总觉得庆哥让人来帮我是存心使坏,」夏彤枫表情有些烦,「两个大汉子杵在那里,谁敢来啊?我的生意若变不好了,逼不得已只能把你给让出去。」 脑子不好,但胡思乱想的本事挺高,太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想多了。」 「不论是否是我想多了,反正你别跟庆哥走太近。」 「事情别只顾着看表面。」他没给明确的答案,只道:「你别忙着去赶集,野味就留着,天气是一天天的冷了,到了冬天,吃食也少了。咱们还要过年,这些都是活物,好好养着,等入了冬还有肉吃。」 「我们几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我告诉你,就因为这些都是活物,所以价钱会更好,不然你跟我去市集叫卖看看可好?」 「你要我去叫卖?!」 看他眼神一变,夏彤枫立刻知道自己又惹恼了他,连忙露出一抹笑,「我说笑的,怎么敢让我们家太阳抛头露脸呢?」她讨好的笑在他犀利的眼神中隐去,神色一正,彷佛怕他会出声阻止似的,一把捉起了石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带石头先走了。」 太阳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两人一人背了个竹篓,手上还各抱了个竹篓,快步的走远。慢条斯理的暍完了小米粥,正要起身,耳朵敏锐的听到何氏房里有动静,他敛了下眼,站起身,走了进去,正好看到何氏挣扎着下了床。 第十九章 「大娘身子不好,好好躺着。」 「无妨。」何氏淡淡地笑了笑,「只是觉得嘴干,想要喝点热茶。」 他让何氏躺好,「我去。」 「怎么好劳烦你?」 「不会。」太阳听出何氏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夏彤枫与石头都把他视为一家人,但太阳知道,他始终得不到何氏的信任,但他也不怪她,毕竟他确实对他们有所隐瞒。 一开始是因为防备,后来则不想他们知情太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不管他的本意为何,无法坦诚便无法交心,这点道理,他懂。 热好茶送到何氏手里,何氏的情况时好时坏,吃下的东西越来越少,若是勉强多吃几口便犯胃痛,全吐了出来,他略懂医术,知道她的身子状况越来越差。 他的性子向来清冷,对于生死看得极淡,何氏的生与死,说真的,他并不放在心上,但一想到她的死可能会带给夏彤枫的难过与伤害,他知道自己不会置身事外。 「等哥哥。」石头被拉出家门,却还是一心记挂着太阳,他对太阳的崇拜可比夏彤枫这个相处五年的姊姊还要多。 「哥哥不去。」 「为什么?」 「因为……」夏彤枫想了一会儿,语调轻快的回答,「哥哥很厉害,叫卖的事情太容易了,所以我们去就好。」 石头侧头想了一会儿,不是很懂,但他明白哥哥很厉害,所以乖乖的跟着夏彤枫的脚步走。 景城郊外数顷的大草原,早早就已热闹非凡。 以交易场的栅栏为中心,往外形成一个巨大的市集,越好的货越往中间的地方集中,至于散落在周边小摊上的物品繁多,有毛草、皮料,还有当季的蔬果,各地的土货,可以说是想买什么都应用尽有。 马市如同以往一般热闹,但一路走来,夏彤枫还是察觉到了一些古怪,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看到原本乖乖抱着竹篓跟在旁边的石头往另一头走去。 她连忙上前,今日她打算在外围找个地方摆摊子,可不能让石头乱跑。 石头看到一个马主牵了匹小马走过,这匹马长得极好,通体的黑,四蹄却雪白,他一见立刻兴奋的叫嚷,「姊姊,你看,石头的马、石头的马!」 夏彤枫连忙挡住他上前,她知道石头最大的心愿便是养匹马,而且还是通体黑色的马,她这么些年都不知道听他提过几次,但虽然她疼他,也不得不屈就现实,花银子买马事小,麻烦的在后头——没地方养马,粮草也是笔不小的花费,所以每每她只能安抚他转移他的注意力。 「石头喜欢这匹小马,就乖乖在旁边看,但可别去乱碰,等姊姊把鸡和兔子给卖了,就给你买肉夹膜吃好不好?」 石头其实很想要这匹小马,但一听到有肉吃,马上只顾着兴奋点头。 不过显然这回石头没那么好打发,他还是硬跟在这匹漂亮的小马周围打转,夏彤枫拿他没办法,只好跟马主打了个招呼,在他圈马的一旁空地上寻了个地方,把东西一放,开始做买卖。 马主才将马给圈好,就遇上了熟人,打了招呼,与对方交谈起来。 夏彤枫对别人谈话的内容没兴趣,只是当他们交谈的话语传了过来,她忍不住好奇的拉长了耳朵—— 「南宫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马主回问道:「是府里起火的事吗?」 「是啊!现在有多少损失先不说,最要紧的是少主出事了。」 马主一惊,「少主出事了?!这可是大事。南宫家仅剩的独苗若出了事,南宫家不就绝后了。」 「你小声些!我也是听我在南宫府里干活的表弟说的,这次的火把南宫府的马厩烧了, 听说这次要在马市上拍卖的一对宝马都关在那马厩里,过几日只怕南宫家拿不出马来卖。」 「消息都放了出去,你看这次的马市这么热闹,也都是冲着南宫家的宝马而来,现在没了,岂不是丢人了?」 「丢人不打紧,只要进贡朝廷的马不出事便可,不过麻烦的是少主,听说中了邪,这几日发高热不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南宫府里的下人私下皆说是冤鬼索命。」 马主露出惊吓的表情,「什么冤鬼索命?」 「还不就是五年前死的那位南宫少主,说到底,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只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才过二十岁生辰啊!正要跟穆家谈定迎娶之日,谁知突然来了把火,把人给烧死了。说真的,虽说是意外,但实在透着古怪,谁能信啊!」 「你可别胡说。」马主连忙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当年南宫城主杀了多少乱咬舌根的人,我还记得那几具屍体挂在墙头好几日,看得人恶心又发寒。」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 说到如今的南宫城主南宫易,就算众人怀疑他宠妾灭妻、为夺位弑父,却因为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不敢再多言。当年的事,朝廷都没查出证据,拿他没办法了,老百姓还是别嘴碎得好。 尽管这么些年,南宫家到了南宫易手里,声望早已不复以往,如今南宫府的一把火,再次勾起了景城百姓的回忆,闲言碎语难免传出,但当年南宫易对待谈论流言之人的狠劲余威犹在,两人终究还是不再多非议,再说马市的交易向来握在南宫家的手里,他们不敢也不想跟银子和小命过不去。 多年前南宫家曾遭祝融,少主死在这场灾事之中——夏彤枫与何氏和石头来景城时,已鲜少有人谈论南宫家那些糟心事,她只隐约知道如今的南宫城主心狠手辣,好大喜功,不太得民心…… 虽然四周的人声杂乱,夏彤枫却突然觉得浑身冰凉,呆愣愣的坐着,努力的思索这股奇异的感受是从何而来…… 「好疼。」 石头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连忙抬起头,看到石头跌倒在地,她连忙起身跑了过去。 「怎么了?」夏彤枫将石头给扶起来。 「姊姊,石头好疼,他们打石头。」石头委屈的指着面前几个下人打扮的人。 夏彤枫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站在最前头入目的娉婷身影令她的眼微微睁大,对方一身粉嫩,戴着白色帷帽,虽看不清五官,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 她将石头拉起来,护在自己身后,「不知姑娘为何对舍弟动手?」 「这傻子竟然想碰我家姑娘,我们推他一把已经算是客气了。」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夏彤枫觉得这个丫鬟很眼熟,静下来一想,认出她曾在飘香院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口中的姑娘……她的目光看着戴着帷帽的女人——是宋明?! 「真是冤家路窄。」宋明不悦的哼了哼,「你们是那日不长眼,夜闯飘香院的人对吧?」 那巢明好不奋议让家春兴警她一见,谁知没一刻灵髪彤枫几个人坏了事。 宋明从那日后,就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见穆意谨一面,平白的失了个大好机会,她早就恼 了好几日,方才一下马车,一眼就看到石头这个傻子,便带着丫鬟和两名飘香院的伙计走过来,意图找人出气。 夏彤枫听出宋明语气中的恶意,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她拉着石头追问道:「石头,姊姊是怎么教你的,你乍〖么能随意碰个姑娘家?」 「我没有。」石头无辜的摇头,直指着宋明,「是她自己过来的,挡住了我看马,我伸手要她让开,她就推倒我了。」 夏彤枫在心中一叹,弄清楚原来是个误会,石头并非存心。她低头赔罪道:「姑娘,真是失礼了,我弟弟不懂事。」 「原来是个傻的!既是个傻子,就好好的关在屋子里,别放着他四处游荡。」 夏彤枫的眼神缩了缩,听出了宋明语气里的不屑,「姑娘,我弟弟只是脑子有些不聪明,不是痴儍。」 「还真是娘不嫌子丑。」宋明轻哼了哼,「你的傻弟弟是不是喜欢这匹4马驹?」 夏彤枫还未开口,石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点头,「是!石头喜欢,姊姊会给石头买。」 夏彤枫看着石头一脸热切,为难的扯了下嘴角。 「真的吗?既然是你们要的话——」宋明上前,打量着马,声音陡然一沉,「我也要!」 第二十章 宋明的话令夏彤枫皱起了眉头。 「这马是石头的。」石头扬起声音道。 夏彤枫连忙拉着要冲上前的石头。宋明身边的伙计可不是吃素的,要是石头真动了宋明一根寒毛,他们姊弟就别想完好如初的回去。 「姊姊,我要这匹马。」石头急急的说。 「好。」姊姊安抚的拍着石头,平时她并不是个会与人针锋相对之人,但宋明的态度却令她想要争口气,「姊姊买给石头。」 「你给我滚一边去!」桃红上前啐了一声,「这匹马是我家姑娘看上的。」 夏彤枫脸色微沉,「姑娘这话错了,这匹马明明是我弟弟先看上。」 宋明的目光冷淡的停留在两姊弟身上,在她看来,这两个都是不值一顾之人,但在她眼 中如同蝼蚁的两人,竟破坏了她与穆意谨相处的大好机会,一思及此,她脸色一沉,「让他们滚!脏了我的眼。」 一旁的伙计闻言,上前推了石头和夏彤枫,「快滚。」 夏彤枫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拉住一旁的石头,眼底闪过怒火,正要怒斥他们欺人太甚,身后有人冷冷的冒出一句—— 「这匹马,是我弟弟的。」 夏彤枫猛一转身,没料到太阳会出现,一看到他,她脸上的喜悦便藏不住,「你怎么来了?」 太阳阴恻恻的目光没好气的瞟向她,该庆幸他来了,不然就凭她跟石头,一个蠢、一个笨,只有被欺负的分。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马主,「这匹马多少银子?」 马主双手摩擦着,眼中发着光亮,心头本来有个早已盘算好的价,但一看到有两方人马要抢,立刻坐地起价,「这马是万中选一,也不贵,就一百两。」 「一百两?!」太阳还未开口,夏彤枫已经激动的道:「这匹马的毛色虽美,行走看来也无异样,但明明腿骨有伤,而且看样子该是出生时因为接生不好,所以拉伤了筋脉,若没好好处理,这匹马买回去养大了也是废了。这样的马,你竟然敢要价百两?」 太阳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夏彤枫,她能一眼看出马匹有疾?若不是深懂马匹之人,通常得等马匹再大些才能看出端倪,所以,她懂马? 马主闻言脸色微变,还以为眼前这几人都是门外汉,没料到有个心明眼亮的。正骑虎难下时,宋明开了口—— 「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心头所好,多少银两都值,不过区区一百两,我给,这匹马我就是要。」 夏彤枫听到宋明的话,眉头一皱,这是摆明了针对他们。 桃红的手被宋明轻捏了下,桃红立刻意会的上前,「拿去!这是一百两银票,这匹马,我家姑娘要了。」 桃红催促马主收下银票,要让人把马给拉走。 石头见了,立刻委屈的扁嘴,看着太阳,「哥哥,石头喜欢小马。」 一匹无用的马,对太阳而言是可有可无,但石头喜欢,这便另当别论了,「凡事皆有先来后到,我弟弟先看中这匹马,宋姑娘硬要抢,未免有失厚道。」 宋明一听这话,忍不住多看了太阳几眼。 眼前男人身材高壮,比起穆意谨更粗扩了几分,但不可否认,他的相貌与穆意谨一比,并不失色,只是穆意谨温和,而此人通身的冷意令人不敢接近。在飘香院见过的达官显贵不少,宋明自认识人有一套。 上次他们闯进飘香院,她见穆意谨对待太阳的态度与旁人略有不同,看得出此人肯定深得穆意谨欣赏。能被穆家家主看中,将来定会是个人物,她不会傻得去得罪。 「虽说有先来后到,但也有价高者得。」宋明衡量轻重,缓步上前,站在太阳面前,微扬起头道:「奴家自小养在闺中,难得外出,如今看中个小东西,公子何苦跟我一个弱女子争夺?」 宋明态度柔顺,伸手微抬起帷帽,露出底下绝美的容貌。 太阳低头与她的双眼对上,脸上没有太多惊艳的神情,口气反而更冷了,「养在闺中,难得外出?这话听来实在可笑,虽尊称你一声姑娘,但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罢了。」 宋明的脸上闪过难堪,她在景城艳名远播,如今纡尊降贵的抛出示好之意,这人却不知好歹,她沉不住气的心头一恼,正要斥责,眼角余光瞄到」抹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压下情绪,表情转为哀怨,「公子此言,实在令奴家心伤。」 夏彤枫见宋明露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她有些不安的伸出手,拉了下太阳。 太阳没有看她,只是抬起手,安抚似的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夏彤枫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动静,不过才眨眼间,竟有四、五个护卫出现在四周,一个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缓缓地走了过来。 是穆意谨!她双眼微睁,还以为以他的身分,纵使来到市集,也会像初来景城一般,大阵仗的前来,没料到会是轻车简从,身旁只带了几个人。 「家主,」桃红一看到靠山来了,口气一硬,「姑娘看上了这匹马,却遇上这几个刁民,对姑娘出言不逊。」 听到指控,夏彤枫连忙解释,「没有!我与太阳并没有对姑娘出言不逊,只不过我弟弟比姑娘先看中了这匹马,姑娘想要无可厚非,但不该动手推倒我弟弟。」 「关于此事,确实是宋明有错在先。这位姑娘,实在失礼,下人下手不知轻重,奴家给姑娘赔不是。」宋明的口气中有抹惊惶,带了丝楚楚可怜的味道,随着话声,身子跟着礼。 夏彤枫原本理直气壮,一看到宋明示弱反而愣住了,方才宋明气焰高张,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九章 门常戸对或两情相悦】 宋明睁着水汪汪的眼,她向来擅长扮柔弱,自认容貌姣好,虽出身青楼,但可不打算屈就于飘香院一辈子。 去年她才开门见客,南宫少主对她一眼倾心,还承诺定会娶她回府,但城主夫人却是百般阻扰,还派人来敲打她一番,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明明南宫夫人也是青楼出身,过了几年好日子,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偏偏南宫定弘是个软弱的二世祖,平时作威作福,但就是没胆子不敬父母,宋明清楚自个儿的身分,若是南宫定弘无法依靠,对上南宫家的权势,只怕怎么没了小命都不知。 她只好忍着气,明面上与南宫定弘不再有牵扯,暗中依然勾着这位少主,她自诩姿色傲人,以她的手段,进南宫家后就算不是正妻,但拿个姨娘的位置是早晚的,只是在她一边吊着南宫定弘时,穆意谨也来到了景城,还住进了飘香院,给了她近水楼台的好机会。 这样一位翩翩贵公子,比起软弱的南宫定弘来说,当然更加吸引人,年纪轻轻便已是穆家的当家,虽说高堂尚在,但穆家如今已是穆意谨说了算,若能得到他的垂爱,进穆家绝对比已现败象的南宫家好上数倍。 所以在穆意谨面前,她自然得呈上自己最好的一面。对穆家来说,她若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论会有失身分,是不会被喜爱的。 夏彤枫被宋明如泣如诉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太阳直接了当的一句,「这马,我要。」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趣味,看了眼小马驹,他不懂马,只觉得这马看来温驯,毛色挺美的,「这匹马有何特别之处?」 「石头喜欢。」 这个回答令穆意谨笑了出来,立刻做了个请的动作。 宋明向来聪明,穆意谨简单的一个动作,让她明白他并不打算替自己出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柔顺的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还愣着做什么?」太阳看了夏彤枫一眼,「给银子。」 夏彤枫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她身上压根没有太多银子,毕竟她来市集是卖野味,要赚银子回去的,没打算买东西,更别提买匹百两银子的马……百两啊!几乎是她全部身家了。太阳看她神色有异,一下子就懂了,也没多问,只道:「这几日我猎回来的野味呢?」夏彤枫连忙跑到一旁,拿起竹篓。 第二十一章 太阳接过手,往穆意谨的面前一凑。 穆意谨顺势将目光往竹蒌里一瞄,「挺肥硕的。」 太阳平稳的看着穆意谨,「这窝山鸡一百两。」 一百两?!夏彤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是山鸡,又不是金鸡…… 穆意谨的声音带笑,「这些个小东西看来应不值这个价。」 「是不值,」太阳的口气没有太大的起伏,还带有冷意,「但因为出手的人是我,这个价还低了。」 夏彤枫觉得头疼,拉了拉太阳,「别乱说,你忘了前几日我们打翻了飘香院的板车,今日遇上家主正好,若家主喜欢,这些野味送给家主嚐嚐,不收银子,当是赔罪。」 太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着眉头低头看她,因为她一句话,他勉为其难上山打猎,她却如此大方的说送就送人。 他无言的指控令夏彤枫有些心虚,勉强的扯了下嘴角,用安抚的口吻说道:「太阳的功夫好,改明儿上山肯定能打更多野味回来,今日这些就当是赔罪,送给家主吧!好不好?」 「不好。」太阳不留情的一口回绝,这丫头还真把他当成石头来哄了,他不客气的直视穆意谨,「二百两。」 穆意谨微睁了下眼,方才百两,怎么一个眨眼又翻了个倍,这坐地起价的速度也未免太快。 「太阳啊——」 「罢了、罢了,姑娘还是别再说了,我担心你再说下去,太阳可就要改口又多要一百两。」穆意谨让一旁的小厮将银两送上。 夏彤枫连忙挥着手,她是很爱银子,但不过就几只野味,居然要这个价?!她可没法子收得心安理得。 太阳看向石头,「石头拿银子,哥哥带你买马。」 石头听到买马,立刻上前,把银子给拿在手里。 「你们俩——」 夏彤枫伸手想拉住太阳,太阳身子轻快的一侧,闪过了她,双手自在的背在身后,迳自带着石头走到马主面前。 「这匹马——」太阳开口,「二十两银子。」 马主的双眼睁了下,「我这马没一百两不卖。」 「它脚上有伤,要不是我弟弟看上,甚至不值二十两。」太阳不想废话,直视着马主,「现下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对这匹马感兴趣,二十两拿去,马我带走。」 马主被太阳看得有些心虚,目光飘了飘,看样子宋明不打算出手买,若是一个不好,太阳也不要,这匹马只怕又得带回去,无奈之下,只好收下这二十两银子。 石头兴奋的牵着马,「我的马,我的马丨」 太阳瞄了一眼,对石头来说,这匹马的体型太小,但胜在温驯,不会伤人,能够放心让石头跟它玩在一块儿。 夏彤枫虽然还烦恼买回去后不知如何安置这匹马,但看着石头一脸欣喜,太阳一脸柔和的在旁边看着的模样,心头一暖。 「如此姊弟情深,果然一家和乐。」 夏彤枫连忙头一抬,这才想起穆意谨还没离去,赶紧说道:「失礼了,家主,这二百两——」 「别再提了,买卖本是你情我愿,无须挂在心上。」穆意谨不以为意的打断了夏彤枫的话,「若姑娘真觉得受之有愧,不如当个东道主,带本座四处走走如何?」 穆意谨的话令宋明心头微惊,忍不住多看了夏彤枫两眼,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丫头,这个子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个十出头岁的孩子,怎么会令穆意谨上了心,还让她作陪? 这几日穆意谨虽住在飘香院,嬷嬷还特地为他闭门不做生意,外面的传言沸沸扬扬,说 是穆意谨看上了她,所以足不出户,但只有自己知道,虽同在飘香院,她根本连想见他一面都难。 今日嬷嬷说穆意谨似乎打算外出到马市,她才带着人先一步来到这里,一心想来个不期而遇,却没料到再次遇到这几个碍眼的姊弟来坏事。 原本心中安慰自己,马匹被抢,失了面子无妨,至少还能陪着穆意谨,怎知他竟开口要夏彤枫作陪,视她为无物。 夏彤枫原本是想卖了东西后就要赶回西市摆傩,但穆意谨开口,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突然之间,她脑子里想到了南宫府的大火,猛然抬头看着穆意谨。 穆意谨低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有事?」 夏彤枫收回目光,连忙摇头。 若是以前,她不会多想,但她犹记穆意谨进城那日带着穆蓉儿在面傩说的那番话,她再傻也知道南宫家与穆家不和睦。 只是穆意谨看来是个聪明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该懂,他不可能会愚昧到在景城派人放火将人家城主家的马厩给烧了才对。 她原想开口试探几句,但想想他们那些世家大族之间的恩怨,她一个小老百姓硬要掺和,就是个找死的节奏。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照顾何氏、石头和太阳,所以她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问,什么都不问。 她领着穆意谨,在马市里逛了起来。 「这是甑糕。」一大片的草原上满是马、牛,吆喝叫卖声不断,人声鼎沸,夏彤枫指着一个正冒着白烟的小滩子,「家主可有嚐过?」 「多年以前,随着家父来到景城探望姑母与表哥,曾缠着表哥带我到街上,嚐过几次。」 听穆意谨提到南宫家的前夫人和少城主,夏彤枫知道两人早已去世多年,怕勾起人家的伤心事,连忙笑眯着眼,继续热情的说道:「甑糕可好吃了,要做得好吃可不容易,要懂得掌握火候,用铲子把红枣和米混得红白相映,再装入碟中,又红又白,很诱人食欲。」 穆意谨微笑,「我不吃甜,但听姑娘这么一说,都被勾起馋虫了。」 「偶尔吃点甜,连心都是甜的。」夏彤枫上前去小滩小买了几份,赶着把银子给付了。虽说穆意谨看不上几个铜钱,但是太阳狮子大开口的占了人家便宜,她可不好意思再白吃。 看她双手捧着饭糕,一脸的期待,穆意谨忍不住嘴角微扬,正要伸手拿,石头却突然从一旁跑了出来,很俐落的一手一个,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夏彤枫一愣,「石头?!」 「哥哥叫石头吃。」 夏彤枫看向太阳,见他彷佛无事的抬手摸了摸石头的头。 「哥哥,石头听话,石头还要肉夹嫫。」 太阳对夏彤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让她去给石头买。 夏彤枫真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回过头来笑看着穆意谨道:「不好意思,家主,我先去给我弟弟买吃的,不知道家主是否也想嚐嚐肉夹膜?」 「好,」穆意谨点了点头,「姑娘去吧!」 夏彤枫便要去买,经过太阳身旁时,他口气冷淡的道—— 「他不会出手救石头的,纵使你再如何讨好也无用。」 夏彤枫转头对他一笑,「我是想要他救石头,但不管最终他救或不救,我就想交家主这个朋友。」 「凭你?!」 「不成吗?」夏彤枫不以为然道:「家主看起来人挺好的,虽然身分不一般,但从未瞧 不起咱们或对咱们出言不逊,是个极好之人,只是——」她压低了声音,「你看家主真看上宋明了吗?」 「那是别人的闲事。」 「虽是闲事,但我们私底下说说,又不碍着谁,」夏彤枫声音更低了,「虽说我称不上喜欢宋明这人,但她真的长得挺美的,两人很般配。」「身分悬殊,门不当户不对。」 夏彤枫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只要家主喜欢,门不当户不对又如何?说不准,宋明以后是穆家当家主母。」日 「一个勾栏女子,既使嫁得再富贵,不过也是妾。」 「倒也未必,若是两人情真意切,身分地位自然能摆一旁。」 「痴人说梦。」太阳的语气冷例,「名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只能同为出身名门,一般寻常人坐不上那位置。」 「这可难说,南宫家如今的主母也是青楼出身。」 太阳的声音一沉,「就因为出了个不知礼数规矩的南宫易,南宫家才会败象显现。」 太阳的声音不太,却正好让走过来的穆意谨听进耳中。 夏彤枫一惊,连忙拉着太阳,让他别再多语。这些事私底下说说可以,但当着外人的面,南宫家不是他们可以非议的。 第二十二章 她勉强露出一抹笑,「太阳不懂事,家主大人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 「本座倒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趣味。」穆意谨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门当户对与两情相悦,本座还真不知孰轻孰重?」 「若分不清,」太阳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宋明,「这个当家的位置,你也别要了。」 夏彤枫倒抽了一口气,连忙拉住了太阳。真拿他没办法,平时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竟都直戳人心窝,一个石头便已让她向人低头,现在又来个太阳,她真是欠了他们俩了。 她担心穆意谨发怒,正打算低头道歉,却没料到穆意谨轻笑出声,开口道—— 「你说的确实有理,既要当家作主,就不该被情爱给冲昏了头,门当户对是必然,身为家主,可不能盲目得让美人误事。」 宋明也跟着走过来,正好听了这话,满心不甘的咬了下牙,她虽知道想当上穆家主母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凭着自己的美貌,她还是有丝妄想,如今穆意谨的话,算是彻底打破了她的美梦。 「太阳的说法挺有见识。」穆意谨浅浅一笑,「这天凉,不如找个地方坐下,喝碗马奶酒,还记得当年曾在冰天雪地之际,在雍城郊外一间小店里,喝上一碗马奶酒,那酒真可谓暖了胃也暖了心。」 夏彤枫压根没去过雍城,更不知什么卖马奶酒的小摊,只是隐约之间她的记忆中似乎真有这么一家小店,生意虽然不好,但是老夫妇面容和善,对待旅人如同亲人一般,她的头蓦然一痛,脸色一变。 太阳察觉她脸色有异,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怎么了?」清冷的语调中带着关心。「没什么,」夏彤枫扯了下嘴角,「突然头有些痛。」 「日日忙得团团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太阳越说越不悦,最后道:「回去了。」 「好。」夏彤枫真的不舒服,浑身发凉,「失礼了,家主。家主喜欢马奶酒,正好我家里还有些,家主若不嫌弃,稍晚便给家主送去。」 「姑娘有心,但是——」穆意谨看着远方烟尘接近,话声一顿,眼底的光亮一闪而过,「姑娘身子不适,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然我看这天,是要变了。」 夏彤枫忍着不适,不解的抬头一看朗朗晴空,并不见一丝变天的迹象。 她的傻样令太阳在心中一叹,直接唤了牵着马的石头,扶着她离去。 穆意谨带着兴味的目光始终看着他们,直到消失在眼前。 宋明收拾心头的失望,上前轻声说道:「家主看来对他们姊弟十分看重。」 「是人才,自然得多看重几分。」穆意谨的语气轻描淡写。 「他们走了,不如由奴家陪家主走走。」 「不了,回去吧!」穆意谨挥了下手,让拿着竹蒌的穆一上前,他看着里头的野味,道:「这些野味难得,我可迫不及待回去大快朵颐了。」 宋明有再多的不情愿,最终也只能跟着穆意谨离去。 只是他们还没走到停放马车之处,四周突然一阵骚动,从外围来了一群人,将人驱散,赶到一旁。 宋明没见过这种阵仗,有些紧张的往穆意谨身旁靠去,穆意谨并没有将人给推开,只是静静看着人马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穆家主,城主有请。」 穆意谨似笑非笑,眼前这人他有些印象,是最让南宫易信任的护卫林翰。 「城主有请,不知所为何事?」 「家主去了便知,请家主立即与小的走一趟。」 穆意谨看着围着自己至少三圈的人马,南宫家这次可是派了不少人出来,非要他走一趟。看来南宫家的火,确实烧出了南宫家的麻烦。 穆意谨嘴角带笑,眼底一片冰冷。 林翰上前要将人带走,但身子才动,右手已被穆意谨反手一折。 他想反击,眼角余光却看到自己的人马中竟出现了好几张生面孔,手中的利刃在阳光底下闪着光亮,他的心不由一颤。 原以为穆意谨只带着数十名护卫前来,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也只能忍着气,劝之以理,「家主是打算与城主过不去?」 「是又如何?」穆意谨的口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如今放眼天下,想见我一面之人何其多,并不缺你南宫家。」穆意谨用力一推,林翰踉跄了下。「去或不去,端看本座心情,今日本座只想品嚐珍禽,风花雪月,待本座闲暇,再考虑是否一见。」 林翰按着发疼的臂膀,想着那日一把火烧了南宫府的马厩,损失了十数匹马,府里乱成一团不说,当天夜里自家少主又像是受了惊吓似的,心神不宁,更在一大清早被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府内最僻静的祠堂竹林里,被救醒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呓语不停。城主向来不信神鬼,但是少主的状况却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担心少主有个万一,就算知道不被穆家待见,城主还是派人去请穆意谨,但几次未果,穆意谨皆避不相见,这才激怒了城主,让他带了大批人马来逮人,却没料到穆意谨早已安排妥当,有恃无恐。 这几年南宫一门的声势大不如前,在朝中分量日轻,这是马市,若真动起手,输赢未论,只怕到时伤及无辜,让百姓伤了,朝廷寻机怪罪下来可不好。 城主向来冲动,这几年有他在一旁时刻提点,日子过得尚且平顺,今天他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带人先离去。 「倒是个聪明的。」穆意谨看着人退去,不由低喃。 看着众人一散,宋明一脸惊魂未定,「家主这是真打算与城主为敌?」 穆意谨嘴角微扬,「怎么,你怕?」 「有家主在,奴家不怕,」宋明柔柔的倚靠着穆意谨,「只是担心家主安危。」 穆意谨一言不发的浅浅微笑,他的双眼始终温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并没有听进她的甜言蜜语。 上了马车,一行人启程回城,经过了扶着夏彤枫的太阳一行人,再往前行没多远却见前头一阵骚动。 「家主,前头有人坠马。」穆一的声音在马车旁响起,「是方才在马市所见的南宫家护卫,人被马摔了下来,还被一脚踩踏而过。」 穆意谨的态度冷淡,「与本座无关。」 「是。」 一行人绕道而行,没有多作停留。 一生与马为伍的南宫家护卫林翰坠马而亡?!穆意谨的心头却是波澜不兴,林翰一死,南宫易俨然断了左膀右臂。 【第十章 签下卖身契】 这次的马市在热热闹闹中开始,在众人耳语之中结束。 众人等到最后一日也没见到南宫家所谓的宝马,而城主许是因为失去了最得力的护卫,更是整个马市期间都未曾现身。 百姓们这才得知,一场火烧出了南宫家的大麻烦,拍卖的马毁了事小,年后要上贡的马匹都出了问题才是大事,纵使南宫家再如何显赫,遇上皇家的事,若有差池,也是杀头的大罪。 夏彤枫听闻这些传言,虽也跟大多数的百姓一样,认为这是南宫城主多年来心狠手辣的报应,但也识趣的没有多非议。 正中午正是面滩最忙的时候,许是食客们都习惯了两个壮汉忙进忙出,已可以无视的坐下吃碗面不觉害怕,面滩的生意越来越好,恢复如以往般。 虽说两个壮汉长得三大五粗,但多了两个帮手,夏彤枫不得不承认轻松了许多,偶尔还能坐下来喘口气,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且也多亏了石庆又伸出援手,石头的那匹小马有了地方可以安置。 原来石庆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城郊的一处庄园,夏彤枫想起那日太阳带着石头和她牵着小马到庄圜去的情景—— 石庆在马厩安置好石头的小马,石头开心的给马取了个名字叫石宝,意思是石头的宝贝,逗得大伙儿直笑。 太阳拿来银针,替石宝施针,没人知道太阳还有这等本事,比这事更奇怪的是,她见了竟一点都不感惊奇。 为免打扰了太阳,众人全都在马厩门口看着。 太阳专注高大的背影令她莫名的感到熟悉,似乎以前她曾经见过无数次——她揉了揉太阳穴,这天气越冷,她犯头痛的次数越发多了,她不想让人担心,也就一直瞒着。 第二十三章 之后石头三天两头就吵着太阳带他去庄圜看马,每回回来后,石头总会跟她讲许多事,说庄园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漂亮,甚至还有很多马。 石庆一个地头蛇,靠着收些孝敬钱富得流油,而她每日起早贪黑的干活儿,赚的钱比不上人家荷包里的一点零头,就算夏彤枫这么一个不贪心的人,都要忍不住抱怨几句老天不公。 有客人上门,夏彤枫回过神来下了碗客人要的面,才将面送上,小摊子迎来了贵客。 穆意谨的马车才进西市,就引来不少注目,直到面滩前停下,夏彤枫这才回过神,连忙迎上去。 穆意谨下了马车,对夏彤枫一笑,轻点了下头,「可否麻烦姑娘给本座下碗面。」 「当然。」夏彤枫受宠若惊之余,连忙回到炉火前,俐落的下了面,煮好后恭敬的送上。 穆意谨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为期三个月的马市结束,时序也早入冬了,今儿天冷,喝了汤后身子也暖了起来,他抬头对她浅浅一笑,「滋味挺好。」 夏彤枫别的不说,但谈起煮面她是自信满满,「家主可别小看这个汤头,这汤头可用了两只老母鸡和独门的香料熬了十二个时辰。」 「如此用心,果然滋味了得。」穆意谨又赞美了一句,接着专心的吃面,不再说话。夏彤枫在一旁也不敢打扰,见他吃得慢悠悠,好像太阳吃东西的模样,一派世家公子的翩然,她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但是脑海中的画面却是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捉住便消失了。她轻抚着头,这脑门又是一阵钝痛。 穆意谨注意到她的异样,「可是身子不适?」 夏彤枫连忙一笑,「不是,可能天冷,头有些发胀。」 「穿暖些,若你病了,可是有人会心疼的。」 夏彤枫眼底闪过不解,穆意谨没有解释,很给面子的将一碗面全吃进肚子里。 「托姑娘的福,今日嚐到了美味。」 夏彤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眯了眼。 「别拘束。」穆意谨挥了下手,「现在没什么客人,姑娘可否坐下与本座说几句话?」 夏彤枫连忙点头,有些醤的坐下。 「上次的事,对不住,是蓉儿不懂事。」 夏彤枫顺着穆意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慢半拍的想到他指的是自个儿那日被穆蓉儿烫伤的事。「家主无须挂意,我皮粗肉厚,没事。家主瞧,一点疤都没留下,家主给的药极好。」她的双眼闪着晶亮,「若是家主同意,我能跟家主买些吗?」 「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穆意谨挥了手,让身后的人送上伤药。「不过就是些小东西,送给姑娘便是。」 「谢家主。」夏彤枫欣喜,没有推辞,不客气的收了下来,喜孜孜的打算回头拿给太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曾答应要给家主送上马奶酒,今日家主来了正好,不如现在嚐嚐?」那日从马市回来后忙忘了,这两日正好新一批马奶酒刚酿好,她当时还想着要给穆意谨送去,没想到他就来了。 「好。」穆意谨也答应得干脆。 夏彤枫亲自替他倒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穆意谨拿起喝了一口,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这酒的味道……」 虽说夏彤枫对自己酿的马奶酒很有信心,但见状还是悬着一颗心看着穆意谨,「不合家主的口味?」 「这倒不是,而是……」他只喝了一口,便将碗放下,「这味道丝毫不逊那对摆滩的老夫妻,难怪……」他的身子蓦然一僵,定睛看着夏彤枫,「不知姑娘酿酒的本事是师承何处?」 「并未师承何人。」夏彤枫看着他神情转变,也跟着紧张,据实以告,「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就在我初到景城那年,胡同里有位大婶送了些马奶过来,我一时兴起,便酿成马奶酒,嚐过之后味道极好,从此之后有些熟识之人需要,便向我下定酿酒。」 「从未师承何人?难不成姑娘是天资聪慧,技术浑然天成?」 「不是,」夏彤枫不敢大言不惭,连忙解释道:「我猜想,我以前应该是学过,只不过忘了。」 「忘了?」 「不瞒家主,」夏彤枫老实说道:「五年前我受过伤,失去记忆,忘了过去的一切。」穆意谨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五年前?」 夏彤枫点头,「现在住在一起的娘亲,其实是当初救我一命的恩人,她救了我,看我可怜,便认我为义女,这五年来我们相依为命。」 穆意谨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料到姑娘竟有如此遭遇,姑娘可曾想过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夏彤枫摇了摇头,一开始或许想过,但如今真的不想了,毕竟初到景城时,忙着安定下来,没时间多想,等到日子好过些,跟何氏与石头的感情变得亲密,也没想过离开,反正不说自个儿的行为举止,单看手上的老茧,肯定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命,十有八九就如同何氏所言,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婢之类,所以与其纠结着要不要找到过去的回忆,回去当个奴才,不如现在这样还自在些。 「姑娘倒看得开,不过姑娘是个好心人,善心有善报,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发好的。」夏彤枫唯一想到的好,就是石头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何氏不用再苦恼石头的将来——她心一定,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之上,起身在穆意谨面前,双脚一跪。 穆意谨见她的动作,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轻挑了下眉。 「家主仁慈心善,能看上太阳的身手,是太阳的福气,只是太阳为人有些傲气,不可能屈就为奴,我也不愿见他给人当奴才,但我不同,我可以。」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姑娘的意思是一」又要自荐为奴了吗? 「我不单会煮面,手脚还很俐落。」夏彤枫连忙说道:「我绝对能当个好奴婢。」 穆意谨微扬起嘴角,「当奴婢怕是委屈了姑娘。」 「不委屈,」夏彤枫摇头,「能入穆家,是我修来的福气,只要家主点头救石头,我什么都肯做。」 「虽无血缘,但你对这对母子倒是尽心尽力。」 「他们救了我,恩同再造,就算要赔上我这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的义无反顾令穆意谨敛起了笑,沉默的盯着她。 夏彤枫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心中忐忑,不过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丝虚假,抿了抿唇,更加坚定的迎视他的目光。 「为奴为婢,」穆意谨终于开了口,「不后悔?」 看出了穆意谨态度松动,夏彤枫笑容一粲,「至死不悔。」 穆意谨的眼神闪烁了下,「真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起来吧!姑娘既然坚持,本座就如你所愿。穆一,备纸墨。」 「是。」一旁的穆一立刻交代身旁的小厮去办。 夏彤枫有些不明所以。 「起来吧!」穆意谨伸手扶了夏彤枫一把,「口说无凭,还要姑娘签了卖身契才作数。」 「这是当然。」夏彤枫马上同意,其实签卖身契什么的,对她而言也是保障,与其说穆意谨怕她跑了,她也很怕穆意谨不认帐,所以签了好,肯定得签。 穆一在穆意谨的交代下,一字一句的写下契书。 夏彤枫随意看了一眼,心中惊奇,她原本打算此生得留在穆家为奴为婢,没料到穆意谨设了个期限,等期限一满,她又能回复自由之身。虽说这期限是三十年,等她自由,年华早过,但是想到石头和何氏,她毫无迟疑的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姑娘签下的是卖身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不打算与家人商量一番?」 「不用,守着这个面摊,虽够一家温饱,生活无虞,但石头的病一日不治好,就是我与 我娘心头的痛。我不过是个凡人,向来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家人健康平安,家主今日愿意出手相救,对我与石头都是恩同再造,只是为奴为婢而已,根本还不够偿还家主的大恩。」「姑娘心善不贪,实属难得。」穆意谨微扬了下嘴,将卖身契交给穆一,要他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去官府办好手续。 如此一来,夏彤枫就失了自由之身,入了奴籍。 第二十四章 「想来姑娘失忆前,也是个直爽性子之人。姑娘放心,只要恪守本分,穆家也不会亏待你。虽说马市已结束,但我在景城有事待办,短期之内还不打算离开,待本座事情一了,你便带着石头随我回穆家。 「本座得先将话说个明白,石头情况复杂,施以玄幻之术需天时地利,所以本座无法承诺需费上多久时日才能医治好他。不过本座话既已说出,本座承诺,穷极一生,本座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弟弟。」 有了穆意谨这话,就已经足够,夏彤枫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谢家主、谢家主!」 夏彤枫得偿所愿,原以为穆意谨吃完面后就会离去,没料到他竟然在她的小面滩上坐了长长的一段时间。 穆家家主是何许人也,他来到西市的消息一散布出去,众人都想知道是哪个小滩子竟然能引来穆家家主这尊大佛。 于是在穆意谨来了之后,面傩的生意是越发火热,就算有石庆的两个手下刘景、高勤帮忙,她还是忙得巴不得再多出几双手煮面舀汤。 穆意谨就坐在离夏彤枫煮汤的火炉最近的地方,喝着马奶酒,虽说冬日已至,但是离火炉这么近也称不上舒适。 夏彤枫曾好意的请他挪个位置,但穆意谨淡淡的拒绝。他的周遭有数个护卫与家奴,众人只敢瞧着,也没人敢不识相的前来打扰。 直到天全黑,穆一上前在穆意谨耳际低语了几句,穆意谨这才起身,让人付了银子,打算离去。 夏彤枫擦了下手,恭敬的送客。穆意谨一走,滩子的生意明显的冷清下来。 不过夏彤枫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今日摆放铜板的小瓮都快要满出来了,单单这几个时辰赚的钱就够她呵呵笑不停了。 只是一静下来,她才想起自己签下的卖身契,笑容微黯,这个面傩是她一点一滴奋斗而来,这些年也靠着这个小傩子,他们一家人才不至于餐风露宿,如今要离开,倒有些舍不得。 不过为了石头,她不舍也得舍……她难得偷了个懒,坐下来,抬起头看着天上明月高悬。 三十年——三十年后,等从穆家恢复自由身,她也不知还能不能像如今一般有体力,找个方寸之地摆个小摊子,过现在的日子? 倒了杯马奶酒,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嚐着味道,她酿酒却鲜少喝,因为每次喝时,心头隐约有丝难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在她发呆之际,手中的酒被拿开,她转头一看,太阳在身旁,直接一口饮尽。 「想什么?都出了神了?!」他将空碗摆到一旁,问道。 「没什么,」她一笑,「只觉今天月色挺美。」 「你竟也懂得风花雪月?」 听出了太阳话里的嘲弄,她也不恼,「今日带着石头去了哪里?」 「不过四处逛逛。」太阳的口气四两拨千斤,「我先让石头回去了,你呢?能走了吗?」 「等会儿收拾好便行了。你等等我,今日等回去我再弄点夜宵给你和石头。」 走回家的一路上,太阳注意到夏擦枫的手不停的摸着怀中用来装卖面所得银子的小瓮,嘴角弧度始终扬起,看着她,明明就是个寻常的夜晚,同样的一个人,但他却敏感的察觉有些不同。 「今日面滩有事?」转入了小胡同,太阳才开口问道。 夏彤枫听到他问话,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太阳指了指她怀中的小瓮,「你虽爱财,但也没见你这么宝贝的不停摸着。」 夏彤枫一笑,「你绝对猜想不到今日谁来吃面了?」 太阳敛眉,口气不冷不热的说:「穆意谨。」 夏彤枫脸上的讶异藏不住,「你怎么知道?」 太阳轻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又在你面前胡言,让我给他当护卫吗?」 「不是,家主没提让你当穆家护卫一事,以后他也不会再提了,因为他已经答应救石头。」 太阳眼底闪过一抹锐光,「他的条件是什么?」 「家主没提条件,是我求他,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愿到穆家为奴。他答应了,还跟我签了卖身契,白纸黑字,他想要反悔都不成。家主说,等景城的事忙完,就要我带着石头到穆家,他一定会治好石头。」 太阳蓦然停下了脚步,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阴郁。 察觉到他情绪转变,夏彤枫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口气不自觉的迟疑起来,「如你所言,天地之大,要找一抹游魂不容易,家主心善,愿意相救,他让我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每个月还有五两的银钱可拿,三十年后,我便能回复自由之身,算起来值得。」 「荒唐!」太阳啐了一声,转身就走。 夏彤枫一惊,连忙伸手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飘香院。」他的口气很冷,他要拿回那张该死的卖身契,撕个粉碎。 「为什么?」夏彤枫眼底的焦急闪动,「你难道没听明白,家主答应救石头,若你去拿回卖身契,不等于我们反悔了?」 「就是反悔。」他转头看着她,嘴角抿得紧紧的,像是正压抑着愤怒。 他自认从不是什么好人,原以为这几年的遭遇,受到的苦痛、仇恨已经让他变得更加麻木,他不喜欢杀人,但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有直接,也有间接,然而他从未放在心上。他对人麻木疏离,不管他人悲喜,但夏彤枫不一样,这是多年来他能忍受的唯一一个接近他的人,可如今她竟要去给别人当奴才?! 「其实去穆家当丫鬟挺好的,」她的口气中有着讨好和急切,「进了穆家,有吃有住,每个月还有五两月银,这比一般人家的丫鬟待遇好了不少,若我省着点花,时间一长,还能存不少银子。这等好事像是天上掉下来似的,就算不是为了石头,就冲着这些好处,要我去穆家当一辈子的烧火丫头我也心甘情愿。」 他拧紧眉,「五两银子?!烧火丫头?!你就这么点出息?」 「别瞧不起五两银子,积沙也能成塔,更别瞧不起烧火丫头,能把火烧得又旺又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太阳用力抓住她的手。 手腕传来的痛楚令夏彤枫倒抽了口冷气,不解地看着他眼底的戾色。以前他总是冷漠严肃,但此刻却像是座要喷发的火山,她总觉得他太冷漠待人,如今看来,似乎冷冰冰的他才比较好应付。 他下不了手打她,不熟悉的热血在体内奔腾,一股激动完全控制不下来,只能用力的摇晃了下她,「你若去了穆家,这面摊怎么办?」 她狐疑的看他,他生气是因为担心这个面摊?她愣愣的说:「就卖了呗。」 他瞪着她,「滩子收了,我以后吃什么?」 他一副活像她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原本还带了丝惧意的夏彤枫忽然很想笑,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彤枫!」他阴恻恻的叫着她的名字。 夏彤枫用安抚的口吻道:「原来你是在纠结这点小事儿?你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能吃的?总不至于一辈子只吃我煮的面吧。你以前不认识我,四处流浪当乞丐的时候,你又怎么活?我现在只是去穆家做奴婢,又不是消失不见,以后想吃面,你到穆家找我,我一定为你下碗面,只是……」她有些苦恼的咬了下下唇,「你说穆府高门大户的,厨房让不让我一个小小奴婢进去?」 「夏彤枫,你存心想气死我!」 她无辜的看着他,她实在不太能理解他为何气恼? 「你有本事,实不该埋没了你去穆家当护卫,若家主定要有人当奴才,自然是我做。」 「奴才、奴才……你就这么上赶着跟人当奴才?」他恼得用力一扯她。 她身子踉跄了下,手中的小瓮没拿稳,掉在地上,小瓮碎了,碎银铜钱撒了一地。 她微张着唇,顿觉委屈,用力推开他,蹲在地上捡铜钱。「你欺人太甚,我就是给人上赶着当奴才,至少我又不偷不抢。」 天太黑,她一时不察,被碎片割伤了手,指尖一痛,但她没有理会,只顾着将四散的铜钱捡起。 他伸手将她捉起来,她愤恨的看着他冷沉的眼,斥道:「放开我。」 第二十五章 瞬间他抿紧唇,僵硬的收直下巴,鲜少见她动怒,但只要她一发脾气,他就没来由的气弱…… 他的手劲一紧,将她拉入怀中,双臂紧搂着她。 他的怀抱令她心跳漏掉一拍,怒火被他的靠近而打散,他抱得太紧,几乎令她窒息,才想开口,却看见他低头将唇凑近,烙在她的唇上,他的动作既狂又快,带来一阵战栗。 她对这种掠夺有些胆怯,稍要挣扎,他却猛然一推,将她抵在墙边,更深更狂野的吻,连她的颈项和耳垂都不放。 她有些迷惘的在他给的情欲中浮沉,她该拒绝,但却又舍不得这样的亲密,内心深处似乎早就喜欢他很久、很久…… 她的颈子蓦然一疼,他竟咬了她一口! 「我的人,穆意谨凭什么抢?」 他的话让她心跳陡地漏跳半拍,「我去找家主,都是为了石头……」 「你怎知我无法救石头?」 她的嘴角抽了抽,在她心目中,太阳当然是高大威武,但是救石头——这不是他说能救便能救的。 「不信我?」他眯起了眼。 她连忙摇头,「卖身契都签了,不能反悔了,如今这样的结果很好。」 「只是签下书契,还未送至官府,你还未必是穆家的奴婢。」 她迟疑了片刻,老实道:「家主已经让穆一亲自拿到官府加印了。」 太阳在心中诅咒了一声,穆意谨就是个看似无害,实则狡猾的狐狸,「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你是不是担心我在穆家受委屈?不会的,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家主不会为难我。」 太阳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心知肚明,穆意谨自始至终想要左右的人不是夏彤枫,而是他。正要开口,突然胡同里传来一阵骚动—— 石头慌乱的奔出家门,一路叫喊着「哥哥、姊姊」。 这一声声呼唤,在寂静夜晚的胡同里分外响亮,夏彤枫一听就知不对,一股气梗在喉间,推开了太阳,连忙转过身,跑向声音的来处。 「姊姊!」石头一看到夏彤枫,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抱住了她,哭得可怜,「娘不动了!石头叫娘,娘都不动,石头要喂娘吃药,娘嘴巴不打开。」 石头的话令夏彤枫的脸色一白,赶紧奔回家里,推开何氏的房门,就见何氏倒在床边,毫无知觉。 「娘!」恐怖瞬间抓住夏彤枫的心,趴到何氏身上,泪水奔泄,一句一句的叫唤,「娘,醒醒!娘……」 太阳几个大步上前将人拉开,斥道:「冷静下来,石头不懂事,你别跟着乱了方寸。」夏彤枫被拉到一旁,看到一脸不安的石头,立刻咬着下唇,忍住呜咽。 太阳的手按在何氏颈间,脉象散乱无规律,这是病重将亡之相,他翻出自己身上的银针,插入何氏的几个穴道。 他懂马、医马,对人体的穴位也是下过一番功夫,但是何氏病入膏肓,即便他出手也无法改变必然的结果。 他收针,眼神一冷,转身离去。 「你去哪里?」夏彤枫忍着泪,拉着他。 他安抚的看了她一眼,「找大夫。」 夏彤枫闻言立刻松开手,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慌得忘了该先去找大夫,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目送着太阳出了门,盼着大夫赶紧过来。 【第十一章 你会选择谁】 太阳大步离开,没多久,就将大夫请来,没想到他请的大夫竟然不是夏彤枫以为的田大夫,而是不轻易亲手出手救人的穆家家主! 夏彤枫不知道穆意谨为何会答应前来,但也知道不是多问的时候,只能拉住石头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了穆意谨为何氏诊治。 穆意谨将随身所带的羊皮袋一滩,上头的金针闪着光亮,他的手一挥,金针像是有磁性似的立起,他的双瞳一亮,针直刺何氏的穴道,五针入体,一个反手,三针刺入何氏的头顶,还能见金针微微颤动。 他聚精会神,神情凝重,直到何氏的脉象平缓下来,他的额头已满是薄汗。 太阳在一旁细看,看出何氏呼吸渐渐平缓,心知要不是请来穆意谨,何氏就该命绝今日。 穆意谨从容的将手一挥,收了针,看了太阳一眼。别人或许不懂,但太阳该知他眼中深意,何氏已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难救,就算自己出手,也不过只是延缓她死去的时间罢了。 何氏幽幽转醒,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石头的目光始终在何氏身上,一见床上有动静,立刻挣脱夏彤枫的手,扑到了床边,「娘!」 何氏看着映入眼帘的石头,昏迷之际,仍是能听到石头慌乱的叫唤,她想应他一声,却完全没力气。她挤出一抹笑,「吓到石头了?」 石头用力的点着头,「娘不乖。」 何氏的眼中含着歉意,虚弱的说:「对不起。」 夏彤枫上前,跟着跪在床边,一脸担忧,「娘,你可醒了。」 看夏彤枫眼眶泛红,知道她肯定哭了一场,何氏伸出手,夏彤枫连忙握住。 「我这身子真是越发无用了。」 「别胡说。」夏彤枫忍着泪,「有神医出手,就算是阎罗王都得放人。」 穆意谨听了,不由挑了下眉,他的医术是还行,但跟阎罗王抢人?!他自认没这勇气。看了太阳一眼,他转身走到房外,太阳眼神一敛,尾随其后。 「你欠我一次。」穆意谨头也不回的说。 太阳一哼,「你无法保人康健,算什么相欠?」 「何氏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在这个时候才找上本座,是存心找本座麻烦。」 「若是一般人能救,我又何须找你出手?」 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穆意谨无奈之余只能留下几瓶丹药,「按时服用,该会令她最后这段日子过得舒服些,过几日我会再上门施针。」 太阳不客气的收下丹药。 穆意谨看着他,太阳阴沉的回视。 「连声谢都不说?」 太阳不屑一哼,言简意赅的命令,「拿来。」 穆意谨挑了下眉,很快就意会到太阳要的是夏彤枫的卖身契,他故作不解,「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明人不做暗事,拿来!不然就别怪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太阳的身子不自觉的僵了僵。 夏彤枫疾步走出来,看穆意谨还在,着实松了口气,双膝一屈,跪到穆意谨跟前,「此次我娘亲真是多谢家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穆意谨伸手将人给扶起,手握着夏彤枫的手臂不放,察觉一道冷冽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他玩味的扬了下唇,「你已是穆家的人,本座出手相助是情理之内。」 夏彤枫闻言,激动得脸微红。 穆意谨眼角余光瞥到太阳一动,他立刻松开了手,拉开自己与夏彤枫的距离。 他纵使医术独步天下,但论起拳脚功夫却远远不及太阳,他可不会自找皮肉之苦,让自己这双医人的手有所损伤。 知道太阳要他走,但碍于夏彤枫在场,太阳不好明说,穆意谨也乐得装傻。 何氏睡下后,夏彤枫忙着张罗夜宵,还不忘送上马奶酒。 石头紧黏着穆意谨,学着方才他给何氏施针的架式,石头大侠又变成了石头神医,对着太阳才有的崇拜眼神转移到了穆意谨身上。 穆意谨略微得意的瞧了太阳一眼,这才发现他根本不在意石头,只顾着看夏彤枫,就见他皱起眉头道—— 「你的手有伤?」 夏彤枫低下头,看到手指头上已干的血迹,意会过来道:「是被小瓮给——」她倒抽了口冷气,抓着太阳,「银子!今日摊子赚的钱全散在胡同里了,得快点捡回来。」 「算了,天冷——」 夏彤枫双眼一瞪,「那都是辛苦钱,快去拿回来。石头,快跟哥哥去捡铜钱,可别让人给拿走了。」 「可是你的伤……」 「行了,我等会儿自己处理,钱的事要紧,你快点去。」 太阳实在不想为了几个铜钱在胡同里摸黑找,但想想夏彤枫今日受的刺激够多了,他不想再逆了她的意。 他转身看着穆意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趁着夏彤枫不注意,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 穆意谨闪避不及,痛得皱了下眉头。 第二十六章 石头见了,立刻也跟着抬起脚,穆意谨连忙一闪,石头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跤。「这是怎么了?」夏彤枫听到声响转身过来,看到石头跌在地上,连忙上前扶他。 太阳与穆意谨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选择沉默。 石头揉着摔痛的屁股,傻乎乎的对夏形枫一笑。「石头玩。」 「什么不好玩,玩跌倒。」夏彤枫不疑有他的帮石头拍了拍他的衣服,「快去帮姊姊捡铜钱,等石头回来就有好吃的东西了。」 「好。」 太阳带着石头走出去,离去前还不忘给了穆意谨警告的一眼。 穆意谨心中一叹,跟着出去。 这一夜,堂堂穆家家主带着几个护卫在漆黑的胡同捡铜钱…… 过了个平淡而快乐的年,原本一家三口多了太阳,感觉比往年更热闹了些。 没有太多年节礼俗,一家和和乐乐的围炉吃锅。 开春之后,夏彤枫特地去拜见穆意谨,才得知他离开景城回雍城了。 她想想也是,毕竟他是家主,总不好年节不见人影,只是他本说离开之时会带上她和石头,没料到他并没派人来知会一声。 但听了留话,知道穆意谨过了年后还会回来,夏彤枫也就安心了,她真怕穆意谨反悔了,她可不愿能救石头的大好机会从手中溜走。 在还未离开景城前,她日子如常,忙着卖面,今日依然忙过午时,滩子上的人才少了。夏彤枫得空吃点东西,没想到居然看到何氏拄着柺杖走过来,她惊得睁大眼,将嘴里的面急急吞下,连忙迎上去。 「这几日天冷,娘怎么出来了?」 「躺得太久,今日有点精神,便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怎么不叫太阳或石头陪着?」 「今日你出家门,太阳也随即出去了。」 「出去了?」夏彤枫想了一会儿,「上山吗?」 「不知,太阳只说有事,石头闹着要跟,太阳只能把他也带着了。我听说他这几日打算出趟远门,就怕石头也吵着跟去。」 夏彤枫扬了下嘴角,都能想见太阳看着石头的眼神是有多好气又好笑,不过她知道太阳只是嘴利,对石头却很纵容,这点从他虽总是嫌弃石头,但石头想要什么他都尽可能满足他可以看出。 太阳出远门的事,她昨日才听他提起。 太阳说是穆意谨传来的消息,他碍于因何氏欠下穆家一个人情,只能走一趟。 「娘坐会儿。」夏彤枫将何氏扶坐在一旁。 看着桌上才吃了一半的面,何氏心疼道:「你快吃,等会儿再说话。」 夏彤枫一笑,点点头,坐下后低头吃面。 何氏看着四周,算算她大半年未出门了,这些日子,她知道摊子里来了两个帮手,还是石庆的手下。 平静的过了这么些年,没料到来了个太阳后,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是这样的改变,好坏未知…… 夏彤枫看着何氏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说道:「娘的精神这几日才好了些,可得万分小心,不能再有差池。」 这阵子,夏彤枫心情愉悦大部分是身子一直不见好的何氏终于好转,这个年,她还特地带着石头去拜神还愿。 「你还担心娘没分寸吗?」何氏柔柔一笑,「太阳带着石头出去前,家里来了位公子,一身白衣飘飘,面如冠玉,长身而立,有几分仙风傲骨之姿,这些日子来,我吃的丹药该都是他给的吧??」 夏彤枫只认识一个像何氏形容的人,脸上的笑容一粲,「家主到景城了吗?」 「家主?」 夏彤枫点头,「娘在前些日子晕倒不省人事,是太阳请家主来给娘施针,将娘给救回来的,娘今日所见之人,该就是穆家家主穆意谨。」 何氏怔忡了下,最后无奈一笑,「神医到来,我竟有眼不识泰山,没开口求他帮帮石头。」 夏彤枫这才想到自己未将签下卖身契一事转告何氏,一方面是忙,一方面则是担心何氏的身子不好,知道后心中会难受,所以便瞒过一日是一日,但如今穆意谨再临景城,看来也瞒不住了……. 「娘,其实家主已经点头答应要救石头了。」 何氏十分惊喜。「真的吗?」 「我与家主有了协议,家主救石头,我则签下书契,卖入穆家为奴三十年。」 何氏闻言脸色顿时一白,因激动而气息有些急促,「你说什么9?你为了石头,卖身为奴?」 「娘,你别这样。」夏彤枫连忙拍着何氏的后背,让她顺顺气,一张小脸都急白了,「虽是卖身契,但家主发了话,不是终生,只是三十年,三十年后,我能回复自由身,石头病又能好,值得。」 何氏难过得双眼闭了下,「你这个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娘发病,昏迷不醒那日。」夏彤枫不敢隐瞒。 「那都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太阳知情吗?」 夏彤枫点头。 「他也由着你胡闹?」何氏不是没看出太阳对夏彤枫的心思,他没阻止吗? 「这不是胡闹,」夏彤枫咕哝,「太阳虽也有些气恼,但他最终也明白如此才能帮到石头,也就不再多言了。」 何氏久久不语,入了奴籍等同成了最下等人,纵使不是终生为奴,所生的后代也不用世代为奴,但三十年——人一生最宝贵的年华,穆家家主说是心善,实则心狠。「是夏家对不起你。」 「娘……」 何氏疲累的一叹,「这三十年,你为穆家奴婢,无论何事都得经主人家首肯,就连婚配亦然。」 夏彤枫微愣了下,脸微红,「娘怎么突然提这个?」 「并非突然,你的婚事始终挂在我的心头。救你那年,并不知你年岁,于是当你和石头同年,转眼五年过去,你已是大姑娘,一般人家到你这年纪早已婚嫁,是我和石头误了你。」 「娘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娘救了我,这辈子就是我的娘,要孝敬一辈子的人。」 何氏心头泛起一股暖意,感激的轻拉着她的手。 穆意谨今日来施针,虽没多说,但何氏从他简单的字里行间听得明白,她的日子不多了,服了他的丹药,原一日得犯好几次的胃痛次数少了,吃进肚的东西依然不多,但至少不像以往总吐了出来,运气好时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的好觉,精神跟着好转,不过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命是用穆意谨给的药吊着。 这世上她唯一牵挂的便是石头和妮子,始终有个私心,盼着两人能牵手一世,但她看得出来,妮子也喜欢太阳,她疼爱妮子,不会逼她选择,只是心中对太阳的疑虑始终挥之不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把妮子交给他? 今日见穆意谨对太阳的态度,随兴之中带了丝敬重,放眼天下,能得穆家家主如此对待的,只怕没有几人…… 「你救了太阳,但你对此人又了解有多深?」 夏彤枫一愣,「娘指的是——」 「他是何方人士,过去如何?」 夏彤枫怔怔的想了会儿,最后摇头,「我没问过,因为他似乎不想多提。我猜肯定是他以前的日子不好过,他性子傲,难免觉得失了颜面。」像是想起什么,她笑了,伸手一指,「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是一身破烂的坐在那边的巷子旁。」 何氏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条巷子狭小,平常只有几个滩主会在那里暂时摆放些物品,阴暗又隐密,一般人不会多瞧一眼。 说太阳是乞儿她不信,气势与眼神骗不了人,若太阳是个寻常人,她并不介意留下他,把夏彤枫交给他,让他们真正成为一家人,但若他不是……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夏彤枫连忙轻抚着何氏的后背,让刘景替她端来一碗热茶。 何氏喝了口茶水,顺了气,这才看着夏彤枫,「若娘要你在太阳或石头之间选择,你会选谁?」 夏彤枫微愣,「我们是一家人。」何氏轻摇了下头,「妮子,你知道娘的意思。」 第二十七章 「娘,石头这辈子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就算赔上我的一条命,我也永远会护着他。」夏彤枫的回答,何氏早有预料,虽然心里难免失望,但也只是淡淡一笑,「我明白了。我的身子不行,此生就记挂着石头的身子和你的婚事,你寻个机会问问太阳,探探他的口风,若他愿意真心待你,此生只与你一双人没有异心,娘便将你交给他,让他去求穆家家主点头,娶你为妻。」 夏彤枫喜欢太阳,从第一眼见他,他虽一身狼狈,她就控制不住对他的关心,想到能与他成为夫妻,红云顿时爬上脸颊。 「只是妮子,要执子之手,也得相互坦诚才行。」 夏彤枫的笑容隐去,她听得出何氏言语下的担忧,她的心莫名的也沉重了几分。 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这几年来,在何氏和石头的陪伴下,她活得开心,私心以为太阳也可以,纵使不知来历,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纵使偶尔她心头也觉得古怪——他的眼神、气势和功夫,还有穆意谨、石庆对他的态度,她也有不少的谜团,但她始终不愿面对,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让她别问,怕是一旦问明白了,她与他之间就不可能走在一起。 「无论太阳的身分为何,只要他能一片真心护你,如此无论在任何位置,你都能无所畏惧。」 何氏的话中有着深意,夏彤枫皴着眉思索着。 「我累了。」何氏温柔一笑,拍了拍夏彤枫,这个善良的孩子,老天爷该给她个美满的归宿才成。「陪娘走一段,送娘回去可好?」 「当然。」夏彤枫露出何氏熟悉的笑容,交代了刘景先看着滩子,扶着何氏回家。 陪着何氏,直到她安稳睡去,她这才出门回到面滩。 一过来,远远的就看到刘景身旁围着几个常在景城里四处流窜的乞儿,等她走近,乞儿已经散去。 夏彤枫还没开口,刘景就大步上前,忙不迭的说道:「姑娘,今早有快马从城外而来,一路直往南宫府而去,我一大清早就让人去打听了,现在终于来了消息。」 看着刘景一副兴奋的样子,夏彤枫想起了方才的乞儿,难不成景城的大小事,石庆都是交由他们打听? 没想到石庆那帮人跟乞儿有这层关联,想来石庆能混得风生水起,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忍不住一笑,「原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刘景得意的扬起下巴,「不是我自夸,这景城的大小事,只要我想,可没有一件事可以逃过我的眼睛。」 相处了这些时间,夏彤枫对刘景也算是熟悉了,不再带有惧意,甚至觉得这人很爽朗,说话十分有趣。「说来听听,你打听到了什么?」 「据说是送上京的贡马出了事,贡马若出事,南宫一门就要遭大难了。」 刘景语调下透露着隐隐的兴奋与期待,夏彤枫则是微皱起了眉头,「若城主有难,景城百姓会不会受牵连?」 「姑娘多想了,纵使获罪,也是南宫一门,与百姓无关。」刘景摇头,「总之,南宫府闹出的动静不小,说是马行至半路,突然虚软无力,四肢无法动弹。城主得到消息,下令这景城的大夫,不论是看牲口还是看人的,全都得跟着走一趟,我猜再晚些时候,消息便会传到西市来了,若是医治得当,那些马匹无事,城主自然无事,但若不成——」刘景不再多言,只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啧啧声。 夏彤枫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太阳也懂牲口,穆家家主让他出远门,是为了帮南宫家? 若真是如此,南宫与穆两家看似不和,但遇上生死交关的大事,穆家还是会出手相助的。 「太阳今日是不是进庄园了?」 刘景点点头。 「摊子交给你,我想去趟庄园。」 「姑娘去吧!」刘景爽快的说道.?「这些日子来顾着这滩子,我也做出了点兴趣,以后姑娘离开后,滩子就交给我,我肯定做得稳稳当当、火火热热。」 夏彤枫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话可是你说的,我就把我做面条、煮面的本事教给你,你可得好好的守着这滩子,千万别后悔。」 「姑娘,我刘景虽然没读多少书,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一诺千金这几个字的意思。」 原本还有点不舍这个面摊,若是刘景能接手,纵使将来离开景城,她也少了点遗憾。刘景派人驾了马车过来,坐到马车上后,夏彤枫不由一叹。 石庆也就罢了,但刘景可是石庆的手下,看来日子混得也比她还要来得享受,这人比人实在是气死人啊! 【第十二章 姊姊喜欢哥哥】 夏彤枫前来的消息,似乎早一步传到了庄园里,马车还没接近,大门就已大开,马车直驶而入。 夏彤枫拉开车帘,见马车直接到了庄园后方的一片草原,远远就看到石头拉着石宝,正兴奋的不知跟一旁的石庆说些什么。 她下了马车,疑惑着怎么没有看到太阳的身影? 石庆健步如飞的走了过来,「大哥在马厩,本不该让大哥动手,但是有匹雌马要生崽,情况不太好。」 夏彤枫点了点头,看着石头在庄圜的下人扶持下坐上马背,兴奋的对她挥挥手,她也抬起手一挥。 石宝大了些,石头骑着走了几步,它四肢看来已无异样,她不禁问道:「石宝的脚已经都好了?」 石庆点头,「是啊!这匹马二十两,还真是赚了,性子好,够温驯,若好生训练,会是匹好坐骑,庄子里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只是这是石头的爱驹,大哥可发了话,没人敢动石宝。」 夏彤枫一笑,果然太阳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对待石头的好,可不比她少。 「我能去马厩看看生崽吗?」 石庆有些为难,「那匹马性子大,大哥让人全都退了出去,更别提马厩里现在的味道和血腥……姑娘还是别去了。」 「就远远的瞧瞧,不打扰。」 石庆无法,只好交代手下好好看着石头,带着夏彤枫走向马厩。 庄园占地不小,看得出花了石庆不少心思,她称赞道:「庆哥庄园的规模可与乘云马场一比。」 「乘云马场?!」石庆哈哈大笑,「南宫家的乘云马场可是名气响亮,老子还没机会去看一眼,可惜马场就被一把火给烧了。」他的笑声蓦然一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看着她,「姑娘去过乘云马场?」 就他所知,南宫家最重视的便是乘云马场,若非亲近、十足信任之人,连马场确切位置都不知。 夏彤枫眼底闪过困惑,方才的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多想,乘云马场她自然不可能去过的,她只好道:「我猜的,毕竟庆哥的庄园气派又大,自然比得上众人口中所说的最好的乘云马场。」 石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仰头大笑,「姑娘的话,我喜欢听。」 两人接近马厩,只见一整排的木屋,最底边的一间有着声响,几个人正围在门边往里头瞧瞧。 夏彤枫知道就是那里了,快走一步,走了过去。 原本围着门的几个人看到她,立刻让出位置。 夏彤枫往里头一看,就见太阳背对着门,一脸的专注。 这匹枣红色的雌马,无论体型四肢都几近完美,越是好马,性子越大,为免令它躁动,所以只有太阳一个人在里头。 夏彤枫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为何,她似乎早习惯看着这样的背影,远远的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似近实远……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门疼得难受。 石庆察觉不对,问道:「姑娘?」 夏彤枫连忙抬起头,让石庆别出声打扰了太阳,但她实在多虑了,太阳正全心专注在马匹上,根本关注不到其他。 夏彤枫突然觉得难以呼吸,退了出去,走远了几步,这才舒服了一些。 「姑娘,可要请大夫?」石庆跟在她身后问。 「不用,休息——」 一声马嘶声响起,聚在马厩的几人急忙凑近门边,也不敢发出多大的声响,看样子是顺利产崽了。 石庆松了口气,六年前费了不少劲才配种出这匹汗血宝马,今日生崽,是它的首胎,若有个万一,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第二十八章 太阳在马厩待了好一会儿,看到马崽摇晃的起身,凑近母马,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什么时候来的?」太阳看到夏彤枫微微惊讶,眼底闪过一抹愉悦。 「来了好些时候,你忙便不打扰了。」因方才头痛,夏彤枫脸色不太好,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太阳真有本事,还会给马接生。」 太阳勾了下唇,没有多言,他看向石庆,「派个人进去照料便好。」 石庆点头,「大哥先去梳洗一番,我让人备好衣物。」 太阳原想拒绝,但是夏彤枫已经开了口—— 「也好,看你这一身,满是味儿,又是血的,连鞋子都沾上了。快换下来,我一定得先洗一下,不然回去肯定洗不掉,这衣物就得丢了,我又得花钱买了。」 「姑娘,洗衣这事儿有下人会做。」 「不用下人,太阳的事不麻烦旁人,我做便成了。」 石庆先是一怔,最后看到自己大哥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心中觉得好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下人去给太阳送干净的衣物。 夏彤枫在净房外,等太阳换下衣物和鞋,问了下人,就到了庄园后院的井边洗衣,搓搓洗洗的,没一会儿功夫就干净了,她脸上挂着浅笑的将水拧干,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鹿皮鞋,上头还有金线绣的乘云图案,视线向上,是用料极好的藏青色锦袍,衣摆也用着金线绣的乘云,隐隐发亮。 抬头一看,落入眼中的脸并不陌生,甚至早已刻在她的心上,她微张着唇,失魂似的盯着他。 「怎么了?」太阳衣摆一甩,直接蹲下,视线与她平视。 她一惊,「别,这里湿,小心你的鞋,你一身衣服……」 太阳根本不理会,伸手将她拉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夏彤枫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虽说摊子上有刘景,但也得赶紧回去看看。「都这个时辰了,快走、快走。」 走了几步,发现太阳又折了回去,她不解的看着他,竟看到他一手拿起装着湿衣的木桶。 「做什么?」 「我的衣服自然得带走。」 夏彤枫看了看她买的一身粗布衣,又看着他此刻穿着石庆给他准备的华服,莫名的觉得心中一股自卑,她是给不起太阳这么好的东西的。「你的这身衣服好看,这些……不适合你了。」 「胡说。」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你买的,自然适合。」 他的话令她心头泛起暖意,她伸手接过木桶,她可舍不得让他做粗活儿。「我拿就成了。」 看她笑眯了眼,他也由着她。 马车已经备好,石头坐在上头等得无聊,头一歪便睡着了,太阳与夏彤枫上了车后,马车离开庄园。 「明日你是不是要随着城主出城?」太阳挑了下眉,「你知道了?」 「刘景说的,说是要送进京的贡马出了事,全景城的大夫都得跟着去一趟,」夏彤枫伸出手,握住了太阳,「我知道是因为我娘的缘故,所以你才会答应穆家家主,说到这个,我得谢你。」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她先是一愣,看了眼石头的方向。 他好笑的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放心吧!他睡了。」纵使石头醒着,只要他想,他根本不在乎在石头面前表现与夏彤枫的亲近。 他低头埋入她的颈间,她的脸上微红,敏感的察觉他的唇吮吸着她的颈子,陌生的情欲令她不安,不自觉的想抗拒,但她才一动,他便俯首吻住她,引得她心跳更加急促起来。 「等我回来。」他放开她,专注的看着她,「等一切结束,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听得懂一辈子在一起……她抬头吻住他,他也热情的回应。她身材单薄归单薄,但女人该有的丰盈她也有,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眼阵因情欲转浓,张口吮住她的颈子,令她的身子发颤,觉得浑身发热。 石头被他们的动静给吵醒,眨了眨眼,迷惑的看着他们,「哥哥、姊姊。」 夏彤枫吓了一跳,连忙要将太阳推开,还好他的手已放在她腰间,若还是放在她胸 前,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太阳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压下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看向石头问:「醒了?」 石头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姊姊,你为什么坐在哥哥的腿上?」 夏彤枫还没来得及回答,太阳就开口道一「因为姊姊喜欢哥哥。」 夏彤枫的脸像是有火在烧,没好气的看了太阳一眼,想要离开他的腿,偏偏他不放手。石头立刻挪动身子,他也喜欢姊姊,所以他也要坐在姊姊腿上。 太阳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不留情的一踢,让石头坐回到原位。 「你怎么踢石头?」夏彤枫不认同的瞪了他一眼。 「我有分寸。」这是轻轻一扫,根本不能算是踢,也伤不了人。 石头一笑,以为哥哥在跟他玩,不管不顾的又扑了过来。 夏彤枫一惊,连忙闪避,石头整个人就压在太阳身上。 看着太阳阴着一张脸,她忍不住发出笑声,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真希望可以持续长长久久……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彷佛结上一层淡淡的银霜,南宫府内外一片安静,但在沉寂下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南宫易带着府里大半护卫赶至运送贡马进京的车队处,但几天过后,消息传来,却是十数匹贡马已死去大半,剩下的也只是苟延残喘,若真死绝,此次南宫一门必遭大劫。 南宫夫人薛世英几夜都无法好好入眠,此时正闭着眼在窗边的卧榻上休憩,几个婢女拿着木槌轻敲着她的腿。 突然,正院外响起一声锐利的尖叫,大叫「有刺客」,薛世英惊得一张脸一白,杂沓的脚步声瞬间往正院移动。 一道黑影在南宫府乱成一团之际,无声的越过侧院一片梅花林,满林娇花随风摇曳,飘散清香。 黑影轻易的翻上林中的阁楼,无声的进入房内。 空气中飘着安神香,黑影无声的走到香炉旁,手轻轻一挥,几不可见的粉末落入香炉之中,香味有了几不可察的变化。 在花厅微亮的烛光之中,黑影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眉头紧皱,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见他身子微动,眼皮转动,看来是要醒了,黑影俯下身,在男子睁眼瞬间,一只手快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纵使房中昏暗,南宫定弘依然能清楚的看见眼前人的五官,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脸惨白,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感觉到颈间的压力,他费力从喉中挤出尖细的声音,「救……救命!来、来人——」 「不会有人来救你,今年的花开得没有往年艳。」黑影哑着声,加重手劲。「该用人血养花,才开得艳。」 「别……别杀我……」南宫定弘耳里听着冷冷的语调,感到一股死亡的恐惧笼罩,让他手脚发冷,想挣扎却没半点力气,只能怯懦的求饶,「跟我没关系,不是我要杀你,不是我……是我娘,一切……都是我娘……」 南宫定弘感到颈间的力道更大,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想出声大叫,但他才发出短促的声音,他的颈侧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原本宁静的阁楼,因为他一声低喊,开始吵杂了起来。 原本守在门外的下人们推开门,看到少主瘫软在床上,毫无知觉,吓了一跳,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偏偏城里的大夫几乎都被南宫易带走了,好不容易才请来一名老大夫,路都走不稳。大夫到时,南宫定弘已经醒了,但却像疯了似的,直喊着有鬼。 两个护卫齐上前才将人压制住,灌了碗老大夫开的安神药,折腾好一番功夫,南宫定弘才睡下。 薛世英赶来时,南宫定弘正发疯似的大吼大叫,眼下他虽睡着,但仍如惊弓之鸟,身子不自觉的一阵阵发颤,睡不安稳,薛世英这做娘的急得眼都红了,瞪着跪了一地的下人,怕吵着自己的儿子,压低声音,不过依然听得出满满的怒火。 「少主这几日才见身子好了些,怎么今日又……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第二十九章 跪在床边的丫头回道:「今晚少主好不容易多吃了些东西,服了药,有些睡意,可是一躺在床上,只要一有点声响就惊醒,扶柳就让作主让人都退下。」 扶柳?!薛世英皱起眉头,「她人呢?」 「方才将汤药送上后,说怕是吵了少主歇息,跪在外头请罪了。」 薛世英轻哼,「这节骨眼,还能想到这头——」 她站起身,直接走到门外,就见扶柳不顾寒气,跪在青石板上,她不客气的上前,用力踢了扶柳一脚,「少主的状况根本离不了人,你这该死的奴才,倒是跟天借了胆,竟然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扶柳被踢住在地,一脸惊恐的又赶紧起身跪好,急急解释,「夫人冤枉啊,是奴婢见少主一点声响就惊醒,一心想让少主好好睡一觉,这才斗胆让人退下,但奴婢没离远,就守在不远处,一有声响就能立刻赶至,方才少主一有声音,扶柳也是第一个进屋去的,求夫人明察。」 薛世英一脸怒气难平的瞪着扶柳,这丫头可以算是南宫家的老人,一家世代皆是南宫家的奴才,随着南宫家姓。 扶柳死去的爹是伺候南宫易的小厮,因陪着南宫易下江南议事出了意外死了,留下扶柳这个遗腹子,所以南宫府上下对待扶柳并不若一般的奴仆。 想当年,南方硕死后,南宫易将她扶正,她清理家中下人,发卖转送,特意盯着几个老人,为的便是怕有二心,日后被反咬一口,所以一心只想将人给送走或暗中处置,偏偏南宫易开了口,作主留下了几人,其中之」便是扶柳和其在蔚房干活的娘亲。 薛世英在青楼多年,对人总是多留了几分心眼,不论扶柳死去的爹如何,扶柳和其娘亲这些府内家生子,在她看来,都不是值得信赖之人,更别提扶柳还是南宫硕在世之时,安排在她最痛恨的南宫旭日房里当丫鬟的人。 南宫旭日死时,扶柳的娘亲也去世几年了,南宫易却还是不打算发卖这个无父无母的丫头。 男人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怕南宫易是看上了有几分姿色的扶柳,但碍于年纪太小,这才没有下手。 薛世英忍着气将人给留下,却是将人丢到最热最累的灶房当个烧火丫头,每日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儿,没机会再接近主子的院子,南宫易个性喜新厌旧,久了自然也忘了有这么个小丫头。 没想到半年前,儿子像是撞了邪似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三更半夜喧嚷更是家常便饭,府中接连换了好几十个下人、丫鬟都伺候不好。 她怒火中烧之余,教训发落了几个不尽责的下人,从此之后,下人们虽不敢言,但薛世英也清楚没人愿意接近发了疯的少主。 扶柳当时是由府内管事南宫明带到她跟前的,要不是如此,她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个丫头。虽说对她曾经伺候过南宫旭日一事有些介怀,但为了儿子,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用她一用。 她打定主意若是扶柳一有错,就算扶柳死去的爹对南宫易有恩,她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人发卖出府。 偏偏扶柳真有几分本事,儿子在她照料下好转了起来,她才稍放了下心,怎知今日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方才正院才有刺客,人未抓到,儿子又受到惊吓,薛世英不禁觉得心力交瘁。 见薛世英脸色不好,扶柳连忙磕着头,「夫人,扶柳斗胆进言,看少主情况,似乎并非因病所致。奴婢听闻,穆家家主如今再临景城,不如夫人派人请穆家家主前来府中一趟。奴婢的娘生前曾说过,穆家的玄幻之术,就算是痴儿都能医好,若穆家家主出手,少主肯定能好。」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薛世英又是一阵气恼。 她不是没想过求助于穆意谨,早在儿子发病之初,她就让夫君派人去请,偏偏人家不当一回事,南宫易虽贵为城主,竟也拿穆意谨没半点办法,她甚至亲自去请,最后却被当面狠狠的讽刺一番。 说什么东北三大家族之首,薛世英愤恨的心想,说到底南宫家在当年那场大火后就现了败象,原还以为可以趁着重新养育宝马重振声势,偏偏贡马又出了乱子,看来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别真弄到获了罪,连命都不保。 她不由紧握双手,心头发颤,这一生她为达目的,做了不少坏事,她从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报应,只图此生在这个世上风风光光,富贵荣华,但如今这一切……她突然觉得通体生寒,难道,这世上真有报应?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咬了下牙,摇了摇头,她真是胡涂了,这时候怎么可以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她机关算尽,出身青楼却能坐上城主夫人之位,肯定是受老天厚爱,不能在这个时候怀疑起自己。 「穆家家主去又复返又如何?只知待在青楼里,醉死温柔乡,我就不信这样的穆家家主能有什么本事。」薛世英冷着脸,「派人快马加鞭给城主送消息,说是少主发了病,让城主尽快回城。」 「是。」南宫明立刻上前应话。 「方才闯进内院的人捉到了没有?」 「回夫人,已派人去追,」南宫明回道:「但还未有消息。」 「一群废物!」薛世英忍不住啐了一声。 南宫明低下头,没有多言。终究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这些年只顾着与南宫易后宅的莺莺燕燕争闹,弄得府中乌烟瘴气,没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如今南宫家的贡马出了事,事情可大可小,若朝廷不怪罪,自然无事,但若朝廷怪罪,灭了南宫一门也不是不可能,但夫人如今想的却是将城主叫回,只为了一个扶不上墙的懦弱二世祖。 他内心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第十三章 这些年你在哪里】 南宫府里灯火通明,穆意谨早已跃上后院最僻静处的一座高塔,一脸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府内一团混乱。 「我们脚下踩的高塔可是南宫家的祠堂,我刚才发现后头竟有个狗洞能让狗爬进去,可见这间祠堂就跟南宫家一般,已现败象。」穆意谨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见他没回应也不介意,「里头供奉着南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若让我爹娘知道我的双足踩在南宫家祖先们的头上,会斥我失敬的。」 「后代子孙阴私之事做尽,南宫家祖先早已没了颜面,还有何失敬可言?」 穆意谨一笑,「我非南宫家子孙,不便多言,只是今日我声东击西又帮了你一次,你怎么谢我?」 「我从未开口向你求助。」 穆意谨浅笑,普天之下,能够如此高傲跟他说话的人还真算不出几个。「就当我多管闲事,我也不敢再让你欠我些什么,不过你也真够狠的,我让你易了容去医治南宫家的贡马,你倒好,毒死一匹就算了,竟然全都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毁了南宫家?」 寒风拂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后,穆意谨身旁的黑衣人飞身离开。 穆意谨脸上的笑意尽失,这声不屑的冷哼是……真要毁了南宫家?! 他翻了个白眼,早知道此人是个疯子,只是不知道疯得如此彻底。 心神一定,他飞身追了上去,无惧那双总是阴恻恻看人的双眼,在狭窄的胡同里挡住了人。他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 穆意谨此刻不由得庆幸,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天地之大,这个家伙终也有想 要归宿之地。 「夏家就在前头,若你不想引人注意,就好好说清楚。」穆意谨压低声音,「只是我现在该如何唤你?是我姑母最爱唤你的一声太阳,还是表哥,抑或是——南宫旭日?」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显得不近人情又疏离,他向来不受威胁,但他如今确实有了软肋,不想惊扰了夏家人。「你想我说什么?」 「就先跟我说说,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你方才双足所踏之下。」 穆意谨一惊,「你躲在祠堂之中?」无怪乎自己虽算出南宫旭日命不该绝,但派出去的人却怎么也寻不着他的踪影。 「不是躲,而是被关在暗无天地的祠堂密室。五年前,我中了陀罗散,出现幻听、幻影,时而清醒,时而胡涂,被南宫易关入祠堂。」 第三十章 「可是你没死,南宫家为何要放出你身故的消息?」 「他们是想以我有痴病为由,慢慢的毒害我,偏偏一把火救了我。」 穆意谨不懂。「一把火?」 「乘云马场遭祝融之灾,南宫家数代培育的良驹死伤大半,南宫易从来便对育马一事兴趣全无,而我自幼师承祖父技艺,若没了我,南宫家再无重育良驹之力。所以我本该命绝,但因为那把火,南宫易不得不继续留我一命,可是薛世英心有不甘,硬是要放出我死在乘云马场的消息,只有如此,她的儿子才能取代我的位置。这几年,我在清醒之时,便替南宫家育马,今日上贡朝廷之马驹皆出自我手,它们要生要死,自然我说了算。」 穆意谨闻言,一脸肃然,他深知这世上没有太多的巧合,想了想后猜测道:「乘云马场当年大火,是你放的?」 「不。」他当时被关在祠堂之中,不是他亲手做下的。像是想起什么,他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郁,「但确实是我下的令。」 穆意谨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打小就知道这个表哥性子清冷,高高在上,总在不经意间给人压力,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南宫家先祖是在战场上立下功勋,受朝廷赏赐城池,表哥是在其祖父跟前长大的,霸气威严,不只他的外表,甚至是心都有几分凉薄,甚至视人命如草芥,他能为了习武在冰天雪地中投身入湖,不畏严寒可能赔上一条命,他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你疯了!那是南宫家多年来养育出最优良战马的地方,你却派人一把火烧了?」 南宫家最为服人之处便是数代累积下来对马匹的改良繁衍技术,四海还流传着一句话——马驹不兴,国将不盛。南宫家尽享荣显便缘自于此,但南宫旭日却丝毫不见一丝留恋的毁了那些众人求之不得的良驹。 穆意谨原以为南宫旭日隐姓埋名为的是杀了南宫易和薛世英报仇,但看来绝非只是如此。 「莫非你最终要朝廷怪罪下来,让南宫灭门?!」 「如此无情无义的权贵,留着何用?」南宫旭日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当年虽有传言祖父是被南宫易所杀,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只认定祖父是因急病而亡,让他从马场赶回南宫府时,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没想到在被关在祠堂里的日子,从南宫易口中得知,祖父确实是被毒杀。南宫易既能弑父,杀子又如何?在确定上贡朝廷的宝马没问题后,南宫易就让薛世英派人让他喝下毒酒,要不是府中还有忠心之人暗中相助,让他假死,运他出府,只怕他早已经一命呜呼。 他隐姓埋名大半年,化身乞丐在景城四处探查,将自己被软禁的这几年事情全都打探清楚,不由佩服祖父老谋深算,早已安插了步暗棋,世人只知南宫家有六处马场,却不知还有第七处在景城近郊,一座看似平凡的庄圔内。 石庆是老人家养在外头的心腹,始终没让南宫易知情,南宫旭日虽知道,但也不懂祖父深意。 最后才晓得,原来祖父始终不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就算他再能算,也没算到南宫易会心狠的下手毒杀他。 南宫旭日因为石庆的关系,一直安然的藏身于西市之中,直到遇见夏彤枫…… 「若不是因为妮子,」南宫旭曰因为提到夏彤枫而口气一缓,「我不会让你发现我的踪迹,更不会让你有机会来破坏我的计划。」 穆意谨皱了下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确实是找了南宫旭曰五年,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现下说这些已是多余,不如本座——」看太阳倨傲的眼神瞧着自己,穆意谨改口,「我跟表哥商量一件事,你要报仇无妨,但南宫家那些马场的马匹就放过吧。」 「南宫家若毁了,那些马场也再无留下的必要。」 穆意谨难得一怒,「你一意孤行,若朝廷怪罪——」 「朝廷为何怪罪?南宫家若育出良驹,朝廷看中,自然得进贡,但若无马,朝廷岂能怪罪南宫家?」 意思就是此生他不育马了?!穆意谨觉得头痛,「我知你向来说话一针见血,但这事由不得你如此,南宫家养育战马的本事,你舍得放掉,上头也不会舍得。」 「在世人眼中,我早已成了一具枯骨,难不成,你会禀报朝廷,我还存活于世?」 穆意谨哑口无言,若南宫旭日执意灭了南宫一门,他把他还活着的事散布出去,这不存心害死他?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你不要卖身契了?」 南宫旭日的神情一冷,他当然知道穆意谨所言是夏彤枫的卖身契。 「你说如果我反悔,去跟夏彤枫说,要她终身为奴,世代也只能是奴籍,我才会出手救石头,你说她会不会点头?」 他面无表情地拿着冷冽的眸子盯着穆意谨。 穆意谨似笑非笑的回视,心中庆幸自己洞烛机先,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疯起来有多狂,所以先下手为强,让夏彤枫签了卖身契,不然今日他还真没有办法治住他。 「你算计一个可有可无的丫头,算什么君子?」 「我向来非君子,」穆意谨嘴角带笑,一点也不心虚的承认,「而且夏彤枫对我或许真是可有可无,但对你绝非如此。表哥,你要如何处置南宫易我不管,但我不乐见你一手毁了南宫家的家业。」 「我想如何,你管不着。」 穆意谨对这个冷漠的回答没有半点意外,南宫旭日的性子清冷,纵使再亲近的人,想接近他都难。 「若你坚持,夏彤枫此生只能在穆家为奴,毕竟要怎么救石头,也是由我说了算。」 「你拿她威胁我?」 「这也得你愿意才成。」穆意谨见他眼中杀意闪动,立刻绷紧神经,若真要动手,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他立刻踢了踢胡同里石板路上的碎石,发出了声响。 南宫旭日眼底闪过盛怒。 果然听到门内有动静了,穆意谨嘴角一扬,无声的跃上一旁矮屋的屋顶。 南宫旭日瞪着一脸得意的他,并没有追上去,只留在原地。 「太阳?!」夏彤枫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门口,发现前方的一道阴影,心头有些激动,试探的叫唤了一声。 南宫旭日微敛下眼,走了过去。 夏彤枫见了,露出笑容,「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了好几天。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的神情一柔,「没事。」 「事情可还顺利?」 「我学艺不精,没帮上忙。」 「没关系,」夏彤枫笑笑,「反正南宫家的事也与我们没关系。你肯定累了,这几日石头一直闹着要找你,天天练着你之前教他的拳,那模样还真像回事儿,说不准哪一日他真成了大侠,现在你回来了,他可开心了。」 「你呢?我回来了,你开心吗?」 「当然。」夏彤枫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喜悦,「娘还说,等你回来,要跟你商量点事。」 看着她脸上微微的红晕,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跟着她进了屋后,南宫旭日敏锐的察觉屋顶有声响。 堂堂一个穆家家主,尽干些算计、鸡鸣狗盗之事!他恼在心里,面上依然淡定,没让一脸开心的夏彤枫察觉有异。 「哥哥。」原抱着石板在涂涂画画的石头一看到他,立刻扑上前一抱,「哥哥不乖,石头找不到你。」 「这不是回来了吗?」南宫旭日脸上虽没太多表情,但也没将石头推开。 「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他还没回答,石头已经急巴巴的说:「石头饿,石头要吃。」 「好,煮给石头吃。」 「你先忙,我去跟大娘请安。」南宫旭日虽知何氏不喜他,但毕竟住在夏家,他也不好不理会。 「嗯。」夏形枫点了点头。 石头黏着他走进了何氏的屋子里。 何氏还未歇息,半卧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进门的南宫旭日,她柔柔一笑,「你回来了。」 「是。」无视拉着自己衣角的石头,他点了点头,「大娘身子可还好?」 「老样子。」何氏对石头招招手。 石头有些不太情愿的松开南宫旭日的衣角,坐到何氏身旁。 「怎么?」何氏打趣道:「石头喜欢哥哥胜过娘了?」 第三十一章 石头摇头,「哥哥和娘,石头都喜欢。」 何氏拍了拍石头的脸,抬头看着太阳,「你也知道妮子与穆家家主签了卖身契?」 南宫旭日点头。 「一旦入了奴籍就失了自由,死活都是主子说了算。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妮子是什么心思?」 他平稳的看着何氏,他对夏彤枫有什么想法,这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大娘有话就直言吧。」 何氏一叹,「我日子已不多,若你有心,就去求穆家家主让你与妮子成亲,若你无意……我会让妮子自个儿去向穆家家主提要择期与石头结为夫妻。」 南宫旭日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们是姊弟,你竟要他们成亲?」 何氏笑着摇头,「他们并非亲手足,妮子并非我所出,而是我在替石头采药时所救,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形同一家人。」 这一点他从未听夏彤枫提过,看着他们一家相处的情景,不会有人怀疑夏彤枫是个外人。「你们并非一家人,她却甘心为你们为奴?!」 何氏闻言,有些温然,「是,说到底,是夏家欠了她。」 就算他们之间毫无血缘牵绊,何氏也是真心相待,不然不会在自己病入膏肓之际,心头还念着夏彤枫的终身大事,只是南宫旭日心知,今日若点头答应何氏去向穆意谨求娶夏彤枫,等于向他低了头。 「大娘放心,妮子的卖身契,我会想办法拿回来。」 这个回答并非何氏所愿,她的眉头微皱。 「我知道大娘关爱妮子,我不会伤害她。」 何氏暗自一叹,心知肚明自己手上根本没有跟对方谈判的筹码,妮子的心都在他身上,她说什么都没用,不过至少他能说出不会伤妮子,她也能稍稍心安了。 她拿出自己压在枕下的繍袋,「我不愿妮子被石头拖累,若有一日,我真有个万一,穆家家主无法救治石头,就请你做个恶人,送走石头,让妮子自由,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他没有接手,只是淡淡说道:「不论我或妮子,都不会送走石头,不论好坏,他就是我们的弟弟。」 何氏一愣,最后感激」笑,「能有你一言,我就算是死,也能心安了。」「大娘还是好生休养,兴许还有奇蹟。」 何氏不敢奢望,思前想后依然将绣袋给太阳,「替我留着,若是石头恢复成常人般,交给他。」 南宫旭日微敛下眼,接过绣袋,知道这是何氏对他的信任,也算是将他视为一家人。 「感激不尽。」 他将绣袋收入衣袖中,「大娘,言重了。」 夏彤枫推开门,轻唤他和石头去吃东西,又问何氏,「娘,可要吃点?」 「好啊!」何氏并不饿,却还是让石头扶着坐起,出了房门,陪着三个小辈坐在一起。如此的温馨令她贪恋,只是她知道,日子不长了。 见时辰差不多,南宫旭日准备去接夏彤枫。 人才到面摊,夏彤枫便拉着他说:「景城出大事了。」 他略显清冷的眼眸一扫,原本在一旁盯着瞧的刘景连忙拉着另一个弟兄高勤,机灵的开始收拾打扫,准备收滩打烊。 「真是上天保佑,你离开得早。你记得田大夫吗?就是替我娘看病和替你医腿的那一位大夫?」 他轻点了下头,是个老好人,这次随着南宫家的车队去驿站医马时,跟他也相处了几日。 「他明明是个大夫,只懂医人,不懂医马,却也让南宫城主派人请出城去医治马匹,没料到今天传来消息,那些马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没医好不说,反而还死了大半,城主说这些大夫是庸医,犯下杀头大罪,要直接送进京去问罪。这未免太欺负人了,这些马匹死伤,明明与大夫们无关,城主摆明是为了脱罪,才找上他们做替死鬼。」 夏彤枫说得激动,南宫旭日的神情却始终冷淡。对他而言,南宫易本就心狠手辣,为求保全自己,压根不在乎赔上旁人几条性命,今日他所做所为,并不令人惊讶。 「别人的闲事,」他抬起手,将她散在颊边的发给拨开,「莫管。」 她拉下他的手,严肃的看着他,「这怎么是别人的闲事,这是田大夫,田大夫是个好人,我与娘和石头初到景城时,身上没有太多银子,但我身子不好,田大夫来瞧过几次,都没收银两,算是我的恩人。」 「所以呢?」南宫旭日轻挑了下眉,「对你有恩,又要报恩?以命相救?你这性子,一点小恩小惠、举手之劳都要赴汤蹈火,这辈子还也还不完。」 听出他语气底下的不以为然,夏彤枫不由嘟了下嘴,「人家当年确实是有恩于我,我也不是说要以命相救,我也没这能耐。」 「怎么?」他抬起手,敲了下她的额头,「有能耐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她捂着头,耸了下肩。「若能相助,自然就得帮一把,田大夫可是个好人。」 「你非圣母,无法救天下人,与其去顾念旁人的安危,不如早点回去,家里的马奶酒快没了,明日就给我酿些。」 「人命关天,你却是念着你的马奶酒。」 「因为其他人与我无关,抱着你的钱罐子,走了,剩下的事刘景会打点好。」 「是啊,姑娘。」刘景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上前说道:「这里有我和高勤就成了,快回去吧!」 「那就麻烦你们了。」 夏彤枫跟着南宫旭日一起离去,只是才走没几步,就被挡住去路。 南宫旭日的神眼一沉。 穆一忍不住心抖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向前道:「家主交代,明日启程回府。」 夏彤枫脸上的笑意隐去,明日?!如此突然? 她呐呐道:「可是我娘亲的身体不见好,我担心她无法承受得住舟车劳顿,所以——」穆一打断她的话,「家主有令,明日辰时启程,姑娘别忘了已卖身穆家为奴。」 夏彤枫微张着唇,最终低下头,「是。」 「家主还要转达姑娘一句,」穆一看了南宫旭日一眼,注意到他的脸漫上寒霜,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才继续道:「入了穆家为奴便要恪守本分,无令不得出府,也不得与旁人相见,违者按家规处置。」 「是。」夏彤枫点头。 穆一话已带到,立刻转身离去,直到拉开距离,他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话,表面上是说给夏彤枫听,实则是穆意谨交代一定要在南宫旭日面前说清楚。来之前就知是个苦差事,果然很不好办,有一瞬间,他真担心南宫旭日会突然一拳向自己挥来,庆幸现在能全身而退。 「太阳,」夏彤枫有些恍惚,「我明日就得走了。」 「你自个儿先回去。」 夏彤枫抬头看着他,他脸上的冷意令人心惊,「你要做什么?你可别去——」 看不惯她焦虑的神情,南宫旭日烦躁的丢下一句,「我不会令你为难。」说完快步离去。 穆一发觉身后有着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往一旁闪,就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下子消失在眼前。他心一惊,连忙跟上去,若真动起手来,他的主子可完全不是南宫旭日的对手。 【第十四章 不讲理的王爷】 穆意谨微眯着眼,耳里听着宋明吹笙,一脸似笑非笑的沉醉模样,纵使门外有了声响,依然没有打扰到他的雅兴。 直到门被用力推开,宋明受了惊吓,手上的笙硬生生掉在地上,乐曲一停,穆意谨这才睁开了双眼。 看着倒入他怀中的宋明一眼,这个女人矫揉造作,实在不讨人喜欢,抬头看着进门的女人,看起来风韵犹存,这几年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滋润,而她确实也该过得好,毕竟以她的出身,能够坐上南宫家当家主母之位,确实不易。 宋明略微埋怨的看向来人,但随即因为认出是南宫夫人薛世英而身子僵了下。 薛世英冷冷的看了宋明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定在穆意谨身上。这个小辈在几年前还是穆家少主时,曾来过景城住过一段日子,当时她还是个妾,穆意谨高傲的从未正眼瞧过她,她本就不喜,如今她为了见他一面,亲自上这勾栏院,她心中有怒,只面上不显。 「穆家家主,许久不见。」 第三十二章 穆意谨安抚似的拍了拍宋明的背,口气有些意兴阑珊,「你是谁?」 薛世英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依然高傲的微扬起下巴,「我是景城的城主夫人,南宫家的当家主母。」 穆意谨一笑,「本座只认城主夫人是我姑母,其他人,本座可一概不认。」 薛世英心中一恼,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替自己的独子求医,只能忍下这口气。「不论过去恩怨,如今事实已在眼前,家主不认我为城主夫人,我也不与家主计较,只是家主的人都被我的人给制伏了,所以家主还是跟我走一趟南宫府吧。」 「走一趟南宫府?!凭什么?」穆意谨似笑非笑的反问。 「凭我——」薛世英的话声一顿,心知在穆意谨心目中,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她有些暗 恨的看着只知窝在穆意谨怀中的宋明,先前还巴着自家儿子,穆意谨一来立刻琵琶别抱,明知南宫定弘情况不好,也不顾念旧情,求情二一,总之就是个贱人。 注意到薛世英的目光,穆意谨低头看着目光闪躲的宋明,「怎么,你认识此人?」 「我……」宋明想否认,但以穆意谨的能耐,只怕她之前与南宫定弘的事也略有耳闻,所以与其辩解,不如承认。「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南宫少主先前流连飘香院,夫人曾派人让奴家进府,敲打了一番,要奴家别对南宫少主存非分之想。」 「原来你与南宫少主有过一段情。」 宋明连忙否认,「奴家与少主并无所谓情意。」 「说得好听,在穆家家主未至景城前,你一心就想进南宫府,如今见有另一高枝,就下贱的攀上去,也不想想自个儿的身分,痴心妄想。」 宋明的脸色一阵难堪。 穆意谨却是轻笑出声,「这话听来可笑,这是景城着名的烟花之地,你也是从这里进了南宫府,你当初也没顾念着自个儿的身分,自己便是个下贱之人,怎么却无法接受与你相同出身之人?」 薛世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出身,这个穆意谨竟如此大剌剌的不顾她的颜面,直踩她痛脚。 「这是景城,」薛世英的声音冷了,「你以为是你穆家的雍城,可以任你胡言乱语?!」「本座所言又有哪句不实?」穆意谨反问,「多年过去,你看看这一带,是否还如你先前离去的模样?或许街头巷尾走一趟,还能遇到以前的相好。」 「你——」薛世英瞪大眼,气得喘着大气,突然明白过来,「难不成你是存心落脚飘香院,为的就是逼我为了弘儿不得不来,藉机羞辱我?」 「是。」穆意谨直言不讳,将怀中的宋明给推开,神情一冷,「本座便是存着羞辱你之心,只不过本座倒是讶异,所谓母爱还是让你拖了这么长的时候才出现,让本座在这飘香院等了好些时候。」 宋明闻言,脸色跟薛世英一样难看。原本还盼着穆意谨能垂爱,说穿了,人家不过是为了羞辱薛世英才留在飘香院,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羞辱一人,穆家对南宫家确实是深恶痛绝。 「好一个穆意谨!」薛世英啐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捉起来。」 穆意谨不客气,她自然也不用再留情面,只不过她的话声落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她愤怒的转过身,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自己带来了二、三十名护卫,竟然全都被捉了起来,方才闯进飘香院时,明明顺利稳当,现在是怎么回事? 「果然出身不好,就是上不了台面。」穆意谨的语气更冷了几分,「敢对本座动手,你信不信,本座杀了你,就连南宫城主都不敢说我一句!」 薛世英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惧,如今南宫家与如日中天的穆家自然无法相比,嫁给南宫易,她是跟他琴瑟和鸣了几年,但最终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目光去追逐别的貌美女子,她如今稳坐这个位置,不过是她替南宫易做了太多见不得人之事,南宫易不敢动她罢了。 若是穆意谨杀了她,说不定还让南宫易感谢他。 「不相干之人,本座是绝不会出手相救。」穆意谨声音一沉,「滚出去!」 穆意谨说完话,穆一立刻上前,抓住了薛世英,直接将人给丢出了飘香院。 薛世英带人闯进飘香院的动静不小,不少人早就聚集在门外看热闹,如今她狼狈的被丢出大门,景城又有流言能传好些时候。 薛世英被丢了出去后,屋内一静,宋明如泣如泝的阵子哀怨看了穆意谨一眼,穆意谨却彷佛没见到。 宋明委屈的一个咬唇,道:「家主对奴家没有半点情分?」 「本座对你,就正如你对南宫定弘一般。」穆意谨浅笑,轻抚了下她的脸,「你该可惜本座不像昏庸的南宫易,若本座如同他一般,分不清真情假意,说不准还真带你回去了。」 宋明的身子一僵,想替自己辩解,但对上穆意谨好似能看透人心的双眸,她只觉得身子发寒。 「说够了,就让人滚。」 宋明打了个机灵,看着无声出现在房里的另一个人。 「什么时候来的?」穆意谨收回自己的手,笑看着来人。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的看他,他早已到来,把穆意谨羞辱薛世英的过程都看在眼里,对他而言,虽远远还不够解气,但不可否认,这令他方才一路而来的怒火稍减。 看着宋明在一旁不动,他不留情的将手往她的方向一挥,「退下。」 宋明踉跄了下,跌坐到地上,「家主在此,岂容你——」 「滚!」 宋明颜面尽失,被桃红扶走,狼狈的离去。 「你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南宫旭日不理会穆意谨的话,迳自说道:「如今景城大半的大夫命悬一线,你是否要我出手相救?」 「我的表哥果然聪明。」 「要救他们何难?只要杀了南宫易便成了。」 穆意谨一口气差点呛到,「表哥为何不想着只要医治好那些贡马,便能救十数条人命?」 「救得了这次,救不了下次,不如把人杀了清静。」这么些年,南宫旭日看清南宫易的心狠,若为一己之私,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替死鬼。 「南宫易毕竟是你爹。」 爹?!南宫旭日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阴沉笑意,彷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得穆意谨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南宫家数代功勋,全因为出了个宠妾灭妻,不顾人伦之情,手段凶残的南宫易,短短几年就把南宫家弄得乌烟瘴气。 「救回人,我要妮子的卖身契。」 「你要怎么救?真杀了南宫易?」 南宫旭日只是傲然的沉默着,原本忍了这么些年,是想慢慢凌迟南宫易,让他一点一滴失去一心看重的权势,生不如死,但如今,他是打算给他一个痛快了。 「要杀要剐我本不该管,但是——」穆意谨眸光一沉,「你可知当今圣上要南宫家上贡马匹,所为何人?」 「与我何干?」丢下这句话,南宫旭日转身,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穆意谨无奈一叹,若说南宫旭日做事狂傲,京城里的那位王爷也不遑多让,驻守蜀地多年,十年前因伤回京城,行事作风日益疯癫,性子阴晴不定,唯一感兴趣的便是马,爱马成痴,此次他那皇帝兄长也是为了他的生辰,才赶让南宫家运送马匹进京。 如今贡马出事,皇帝震怒也就罢了,毕竟皇上还算讲道理,但惹了那位不讲理的王爷,事情很难收拾。 南宫旭日连夜赶到驿站,南宫易一行人正落脚该处。 天色微明,众人本该是在睡梦之中,却没料到驿站里热闹非凡。 南宫易被倒吊着绑在驿站外的大树上,南宫旭日站在屋脊,原以为心如止水,看到这一幕却感到一丝痛楚。 难道这丝难受,就是所谓血脉相连的父子之情?但南宫易伤他之时,为何不见他半点留情?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唇边凝出冷笑,终究他还能称之为人,而南宫易,只是禽兽,不配为人。 他拿出随身银针,内力集中一处,直刺南宫易的脑门。 第三十三章 「这人的命是本王的。」 一把扇面绘有展翅火凤的扇子挡下了银针,南宫旭日的双眼一眯,伸手挡住来人一掌,退了一步,差点不稳的坠下屋脊,只能被迫一跃,双足落在驿站前的黄土地上。 「还以为是个有本事的,原来不过三脚猫功夫。」来人跟着跃下,一脸轻佻,「也敢到本王面前卖弄。」 南宫旭日定睛一看,来人一身黄缎衣,头戴金冠,能穿这身袍服,又自称为王,身分地位自不用多言。 梁王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与瑶华长公主是对龙凤双生子,出世后,先皇与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就特别宠爱这对双胞胎姊弟,但长公主的命不好,圣上登基那年便去世,更让圣上对这唯一的同胞弟弟疼惜纵容。 偏偏梁王性烈如火,不屑被护在羽翼之中,逼圣上派他驻守川地,几年的功夫,倒也将川地治理得有声有色,最终却因伤而不得不回京,此后十年,只知风花雪月,稍有不悦,取人性命也不眨眼,说他是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王也不为过。 南宫旭日从未与他正面交锋,只在幼时听过祖父提过此人——虽行事张狂,有仇必报,但也不失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与祖父有着忘年之谊。 原来要南宫家良驹的人便是梁王…… 「梁王爷。」 「还知道本王,看来眼力不错。」梁王高傲的打量了下他,「气度还行,就这身破烂衣服——啧啧!是哪家家道败落的高门子弟?」 南宫旭日敛眼,不愿应话。 奄奄一息被吊在树上的南宫易听到他们说话,费力的睁开眼瞧,只是一眼,脸上霎时满是惊恐,「鬼……鬼啊!」 「鬼?」梁王抬脚一扫,重重的一踢南宫易的肚子,「本王在此,就算是百年鬼怪也得魂飞魄散。」 南宫旭日眸光倏闪过一道锐光,但面上一迳无表情。 南宫易被重击,吐了口血。 梁王一脸厌恶,「脏东西,若沾上本王衣袍,本王让你更生不如死。」 南宫易的惊骇掩不住,梁王不屑,看向南宫旭日,「你是谁?何以令南宫易惧怕至此?」 南宫旭日依然沉默。 梁王的耐性向来不好,这可是他第二次问他的身分,竟然被无视?!他的眼中染上杀意,正欲抬手—— 「他……是鬼……」南宫易挣扎着开口,看梁王又要一脚踢过来,连忙说道:「他是南宫……他是南宫旭日……」 南宫旭日?!梁王的动作一顿,疑惑的侧了下头,这名字挺耳熟的。 「我想起来,你就是南宫硕那个死老头常挂在嘴边,像是什么人间少有,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天才孙子?哼,说得天花乱坠,就这德行?南宫老头果然就是个不靠谱的,无怪乎会早死。」 南宫旭日闻言眼底闪过怒意,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允许有人冒犯自己的祖父。 梁王看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怒火,这才面上好看了些,有血性,比起他无情的爹好多了。 「小子,这是你爹,你要杀他?庆幸本王出手,不然你就得担个弑父的逆天大罪,将来要下十八层地狱。不过我看你这德行,你是不会感激本王,所以罢了,也不要你一声谢,只是跟本王说说,明明死在一场火里的人,怎么能死而复生的站在本王面前?」 南宫易恐惧虽深,但梁王的话依然传进了他的耳里,「你没死?」他激动起来,「日儿!旭日,快救我,快救我下来!」 南宫旭日冷冷的看着南宫易祈求的眼神,泯灭人性,恶事做绝后,竟还有脸求他?「吵死了。」 南宫易一听梁王的怒斥,脸色僵硬惨白。他看出梁王看在父亲南宫硕的面上,并不是真想杀他,只是以折磨他为乐——传言梁王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昨日领着一队人马来到驿站,他惊讶之余,按着原本盘算将罪过全推到那些大夫身上,满心以为杀了那些人之后,便能安抚梁王,自己全身而退,谁知道梁王性格诡谲,心思难测,听完他的话,竟是直接让人把他吊挂在枝头上,反而对那些可有可无的大夫奉若上宾。 「看你们父子这德行,就知道之间有古怪。算了,管你死不死、活不活,本王与南宫老头有点交情,他那身育马的本事可惜没传给他的不孝子,但我知道你懂些,这次进贡的马共十五匹,已经死了十匹,剩下五匹也病得站不起来。去治好,一匹都不能再出差池,若事成,本王开心,就替你担了逆伦大罪,帮你杀了南宫易。」 南宫易闻言,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南宫旭日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语气平和地要求,「南宫易带来的那些大夫,梁王得如数放了。」 梁王轻笑,一脸的饶富兴味,「如果你有本事将马医好,本王就如你所愿,不过你开口救下那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大夫,却不顾你爹死活,如此冷绝,也不是身为人子所应为。」 「梁王远在京城,或许不知,南宫易宠妾灭妻,夺位弑父,害我数次徘徊生死,此人早已不配为人父。」 梁王神情一变,眼底漫上血色。几年前,南宫硕死时朝廷曾怀疑是南宫易下毒手,但没证据,又看中南宫一门的育马术,这才轻轻放过,如今,这算是落实了罪名。夺位杀父什么的就够惹人厌烦,一句宠妾灭妻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留情的伸出手,拔出一旁侍卫腰间的大刀,直接将南宫易腰斩。 他下手之快,根本无人反应过来,就连南宫易自己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命绝刀下了。 南宫旭日终是见识到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梁王的做派,穆意谨总说他疯狂,但与眼前之人相比,自己远远不及。 梁王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骄狂,将手中沾血的大刀一丢,吩咐道:「来人,清理干净,一地血,看了眼疼。」 南宫旭日沉默平静的看着南宫易的屍首被侍卫清理带走,他没有开口询问屍首将会被如何处置,想起当年自己喝下毒药,假死之时,南宫易也是派人将他丢弃荒野,不管他是否屍 骨无存,如今这算是报应吧? 「别瞧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快去看看本王的马。」 南宫旭日收回视线,跟着侍卫走向马厩。 为了医马,南宫旭日留在驿站三日,直到五匹马正常进食后,梁王才终于愿意放人。 梁王一大清早心情特别好。「本王亲自送你回景城,你在南宫府的那些个糟心继母、手足,本王会出手替你清理。你别太感激本王,本王向来仁慈心善,就当是谢过你,助「拿回家主之位,然后再修书一封进京,让你继任城主。」 「不需要。一」 梁王彷佛没听到南宫旭日的话,迳自又道:「你回南宫府后,可得好好的替本王再养几匹好马,战马之类的就算了,但是本王要的马一定得要通体黑,四肢强健,看来就要如同本王一般威风凛凛的良驹才成。」 南宫旭日冷冷看他,此人不单自傲,也很自恋。「不论家主或城主之位,」他冷冷的道.?「我都不要。」 梁王扫了他一眼,「小子,本王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就算不愿意,也得给本王收下。」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的与梁王四目相接,明明就已是可以当他爹的年纪,性子脾气却像个孩子似的,全然不讲理,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别耍花样,小子,」梁王打量了下他,「本王能杀你老子,自然也不会把你的小命看在眼里。」 南宫旭日的神情带着不屑一顾。 「看来这么些年,过了苦日子,看尽冷暖,也不怕死了?不过你不怕死,但总有畏惧之事吧?看你这年纪,有妻?有子?」 南宫旭日振着嘴,还是不说话。 梁王见状,「哼」了一声,「看来是没有,真是没用的家伙,这把年纪了还未成亲,想当年本王在这岁数,早已妻妾成群。」 南宫旭日懒得回应,说是妻妾成群,不过就是一妻一妾,还是对姊妹花,当年还闹出了不小的事,先是看上庶女姊姊,却为了门当户对,娶了嫡女妹妹为妻,最后又硬要了姊姊为妾,最终妾在梁王还驻守川地时因意外身亡,妻回到京城后也病故。 第三十四章 如今梁王是孤家寡人一个,众人私下传言皆说梁王正因为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所以性子冷绝,压根不怕报应,反正已经是绝子绝孙,还有何惧? 「本王见你这几天夜以继日、不畏辛劳的治马,看来是急着想离开,心中如无记挂之人,何须如此急促?」 南宫旭日依然沉默,彷佛未闻。 「不说也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本王爱才,你本王自然舍不得动,但你挂心之人……是死是活本王可不会放在心上。」 南宫旭日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梁王得意的扬起唇角,「小子,这便是你打心里不屑的权势,本王想要谁的命,轻而易举,你想保也保不住。如今你得认清,只有绝对的权势才能压人低头。本王此次是念在南宫老头的分上保住南宫家,你别不知好歹。本王送佛送上天,陪你走一趟,让你沾点本王威风,风风光光回城。」 南宫旭日冷凝着一张脸,驿站外的马车,车身是张狂的黄色绢布,上头还刺上展翅的火凤图腾。 如此狂妄,若此人不是梁王,以这性子早该被人杀了几千几万次了。 他迳自拉过一旁未配鞍的马,直接一跃,抓着马颈,直奔而去。 「这小子!」梁王啐了一声,「跟上去。」 几个侍卫马上追了上去。 一旁有个侍卫上前送上一封密封的信,梁王接过,慢条斯理的坐上马车,带人启程。 在马车上,梁王穷极无聊的打开信,看完后,不屑的一个撇嘴。穆家现在主事的穆意谨狡猾得跟狐狸似的,说医术了得,还是得以窥三界的天眼通,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小神棍,想要他放过南宫一门,穆家便欠他天大的情,可谁要这小子的人情? 他出手是看南宫旭日还有点本事,不然他才懒得理会南宫一门以后如何。 南宫旭日看似清冷,却也有些血性,只有提到心上人时,才会有反应。梁王嘴角微扬,望向外头一片蓝天白云——还有人可以挂在心上,还能相守,这小子还算有点福气。 【第十五章 忠心的下人】 薛世英得到消息时,梁王已经离城门约十里的路上。 梁王恶名昭彰,纵使相隔千里的景城也有耳闻,得知他欲到景城来的消息,薛世英立刻发话要人准备迎接,这几日她心神不定,脑中各种纷乱思绪翻腾,夜不成眠,隐约觉得有事发生。没想到今天梁王来了? 「夫人,张权回来了。」 下人的话令薛世英回过神来,张权亦是南宫易的心腹,始终追随左右,这个时候回来……薛世英连忙说道:「立刻让他进来。」 张权一身脏污,看上去有些狼狈,薛世英厌恶的皱了下眉,「你这是怎么回事?城主人呢?」 张权双膝一跪,想起在驿站梁王拿着大刀直接将南宫易腰斩的情景,让他直到这会儿还发着抖,「城主——城主死了……」 薛世英的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南宫一门虽现败象,但终归还有南宫易可以扛着,而现在他死了……即便南宫家还有南宫定弘可以接任,但南宫定弘精神有异,只怕也无法服人。 「说清楚!」薛世英不能克制心头激动的起身,尖声嚷道:「到底怎么回事?」 「城主死了,被梁王杀了。」张权一脸苍白。 薛世英闻言像是失了所有力气,木然的坐回椅上。梁王?! 「为什么?」 「这次上贡朝廷的马,圣上已发话全赏给梁王,梁王心喜之余,干脆前来看马,怎知马匹莫名亡故,赶到城主暂宿的驿站问罪。城主原打定主意让那些无能的大夫出面顶罪,没料到梁王听了城主的话,没怪罪那些大夫,反而将城主给吊挂在驿站外的大树上,足足三日,直到……」 「直到什么?」薛世英心焦的追问,「快说!」 「直到少主出现,几句交谈,梁王竟亲自了结城主性命……」 「少主?!」薛世英愣愣的重复一次,她当然心知张权口中所言的少主不是南宫定弘,能让张权惧怕至此的人,她的心咯噔一沉,「南宫旭日?他没死?!」 张权点头,他始终混在南宫易带去的一群大夫之中,暗中注意着动静,在清晨微亮的天光中,看到南宫旭曰时,他也以为自己看见了鬼魅。 他是南宫易的心腹,替他做过的肮脏事不少,当初还是他与南宫明两人,趁黑扛着南宫旭日的屍首丢到城外乱葬岗去的。 「少主真的没死。」张权抖着声音说道:「他眼睁睁看着梁王杀了城主,连出个声阻止都没有。」 「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薛世英这下真的怕了。 嫁入南宫家时,她没将那个总爱端着架子装贤淑的正妻放在眼里,但却对当时当家作主的南宫硕和其最疼爱的孙子南宫旭日多有顾忌。 当初她用计激得不擅骑射的正妻上马,最后坠马而亡,此事她能说是意外,安然脱身,在南宫硕因风寒卧床休养时,在他的汤药中下毒,让他暴毙而亡,她也全身而退,但独独对付不了南宫旭日。她早就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高傲,每每看着他清冷的双眼,她会自卑自己的出身,有他在,她的儿子就一辈子出不了头。为了出一口怨气,关着他的那几年,她也没有放过他,三天两头对他灌迷药,拳打脚踢,让他生不如死。 育马一成,南宫旭日没了利用价值,南宫易心狠的毒杀亲子,她还亲送毒酒,逼得他喝下。原以为此生彻底摆脱了那双彷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没料到他没死,而他若没死,只要将她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她就完了。 她用力的握紧发抖的手,现在不是惊慌害怕的时候。 让下人继续忙着准备迎接梁王,自己带着贴身婢女走回内堂。 「收拾细软,衣服什么的都不用,就拿贵重的东西,还有让人把马厩的马全带出来。」薛世英叫来几个信得过的下人,飞快的吩咐,「能备多少辆马车就备多少辆,离开南宫府。」 「可是,夫人——」 「不要废话,快。」薛世英拿出库房的钥匙,南宫家数代累积下来的家产不少,虽说到了南宫易的手里短短几年就花了许多,但底蕴雄厚,她可不指望杀了南宫易的梁王上南宫家会放过自己,说不准梁王已与南宫旭日连成一气了。 收拾好细软,带着十几个奴婢,到南宫定弘的房里,直接要将人给带走,却没料到人竟不在房内。 「少主人呢?」薛世英瞪着眼,看着南宫定弘房里的奴婢。 「方才扶柳带着少主出去了。」 听到扶柳的名字,薛世英一阵气恼,南宫易心狠手辣但就是对这个小贱人网开一面,当初她就不该留她。「去了哪里?」 「看方向似乎是祠堂。」 薛世英一愣,女子一生只有在嫁入夫家之时能入祠堂祭拜,之后至死都不得再踏入祠堂。她入南宫家时是个妾,自然没身分入内,南宫硕死后,她虽被扶正,却因南宫旭日一句话,硬是被免了这规矩,不过她也不是没踏入祠堂过,但也仅此一次一送来南宫易给南宫旭日的毒酒。 她定下心神,急急赶到祠堂,看到扶柳一个人在外头,不安的走动着,她赶紧上前,扶柳还来不及说话,她便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扶柳的脸上一疼,连忙跪了下来,「夫人饶命。」 「混帐东西,少爷呢?」 「少爷方才像是发狂似的冲进祠堂,奴婢怎么也拦不住,也不敢贸然进门。」 薛世英一恼,就要进去把人给带出来。 「夫人,祠堂庄严,您——」 「闭嘴!」薛世英这会儿什么都不管不顾,她得赶在梁王到来前离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为要。「全部进去,把少主给捉出来。」 几个奴才面面相觑,这里向来是府里的禁地,只有在商议大事和祭祀时才得以进入,下人进去,那就是不要命了。 「还杵着做什么?」薛世英怒道,用力的推开半掩的门,率先进去,「快去将少主带出来。」 这些都是跟着薛世英多年的下人,心知只有跟着主子才能全身而退,若主子败了,他们也完了,于是十几个人心一横的踏入。 第三十五章 扶柳跪在地上,额头卑微的点着地,浑身发抖,但别人看不到的是,她的眼眸因为众人如数进入祠堂而闪过一丝算计的晶亮。 人一慌乱,就什么也顾不得,竟忘了祠堂在这几年来,南宫易许是坏事做尽心虚,交代过大门深锁,无令不得开启,所以若没有人开锁,南宫定弘根本无法进去,那他人怎么可能在里面? 扶柳抬起头,嘴角噙笑,站起身,不留情的拉上厚重大门,一把大锁,断了祠堂内众人的去路。 「你被烧死已经五年,这五年来的日子,若单靠自己一人,肯定无法存活,看来你身边还有忠心之人。」 南宫旭日无言的闭上眼假寐,在快要接近景城时,他弃坐骑直接进了马车里,梁王一张嘴就不知消停。 要不是突然想起夏彤枫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他根本就不会坐马车,虽说景城不小,要让夏彤枫遇上也不是件容易事,但是他不想有个万一,夏彤枫若得知道他的一切,那就由他亲自说清楚。 「不过越是忠心的人,命越短,这些年为你而死的忠仆有多少?」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南宫旭日微吸了口气,忍着没反应。 「你不用说,本王知道肯定不少,想想那些人或许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就为了主子连命都不要,说是忠,但也是蠢。」 梁王看来是刚强威壮,却爱探人隐私,尤其是高门大宅内的私密,越是肮脏的他越爱,还喜欢自个儿想像猜测,功力直比酒楼的说书人。 车队近了景城,可以听到官道上人声议论纷纷,进了景城,县令早将街道给清理一番,梁王轻撩起马车上的车帘,看着外头的景象。 「本王到哪里果然都受人欢迎。」 南宫旭日差点忍不住一拳打晕他,好不容易马车一停,他迳自跃下马车,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否犯上,足以惹恼梁王。 此生原以为最惹人厌烦的就是自己那个自以为洞悉人心、世事的表弟穆意谨,今日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傲自恋的梁王让人厌恶的能力更胜一筹。 就因为有梁王在,从正门开始,在奴仆震惊目光下踏入南宫府的南宫旭日心情没有一丝景色依旧,人事全非的伤感。 「少主。」南宫明上前,一张脸上老泪纵横,双膝跪在大堂前的院子。 四周的下人见了,虽不明所以,也连忙跟着跪下。 南宫旭日几个大步上前,扶起了南宫明,这些年来多亏了他忍辱负重,得到南宫易的信任,才得以跟他里应外合。 南宫易至死都不知,他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反骨之人。 「本王在这。」看这群奴才眼中只有南宫旭日,梁王口气有些不悦。 南宫旭日的嘴一撇,「见过梁王爷。」 南宫明连忙领着众人行大礼。 梁王高傲的目光打量四周,不由啧啧出声,「想来你南宫家除了育马而赚进大笔钱财外,马市交易的油水也不少,瞧这府第倒比我的王府要再气派些,看看这个——」一进大堂,梁王就见一左一右两棵人高的红珊瑚,这可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漂亮。」 「梁王喜欢,就带回京城吧。」 「你这个小子上道啊!」梁王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本王有恩于你,自然不跟你客气。」 南宫旭日向来跟祖父南宫硕一样,一门心思都放在育马之上,是南宫易很爱赏玩这些珍宝,放眼望去都是南宫易的收藏,南宫旭日压根不在乎这些东西。 「本王不会平白拿你东西,那个女人——」梁王想了一会儿,「薛世英是吧?」 南宫明终于平复了看到南宫旭日回府的激动心情,在少主示意之下上前答话,「回王爷,薛氏收拾珍宝,本欲出逃,幸好被府里的一名丫鬟扶柳用计关进了祠堂里。」 「看来真如本王所料,」梁王看了南宫旭日一眼,「肯定是有忠心的奴仆,才能占得先机。」 南宫旭日淡淡的问南宫明,「薛氏欲带走的那些珍宝现在何处?」 「薛氏本打算要从后门离去,如今全在后院的马车里。」 「王爷,」南宫旭日看向梁王,「若感兴趣的话,便去后院瞧瞧,中的东西,如数送给王爷。」 梁王扬起嘴角,这是代表不让他插手南宫家的事了?无妨,反正这小子也别想在他的眼皮下翻出什么大事,他倒好奇这个南宫家到底是有多少宝贝,就去瞧瞧吧。 梁王一被请到后院,南宫旭日便在南宫明的陪伴下走向祠堂。 「少主。」守在祠堂外的扶柳看到远远走来的南宫旭日,眼眶一红,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盼到了主子重回南宫家。 南宫旭日伸出手,扶起了她,让她将祠堂门打开。 再度踏入祠堂,南宫旭日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在此处被关了数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在这里有过绝望,却也重燃希望,但最终……他暗暗的吸了口气。 梁王说中了一事,他的身边确实有忠心之人,而他们即便为他丧命也不言悔,若他的心里还有愧疚,便是为了那些为他而死之人。 薛世英看到祠堂大门开了,原要冲出去,但一看到进门的南宫旭日,顿时吓得不进反退了好几大步,虽说已经知道他没死,但看到他的身影,她还是惊惧不已。 原本被奴仆压着的南宫定弘见着他,吓得突有神力猛然挣扎,一左一右的人都拉不住他,手一松,他双手挥舞着,不停的往后退,大声的嚷道:「鬼!有鬼——救命!有鬼……」 因为太过慌乱,南宫定弘撞上了硬实的花梨木供桌,痛得跌坐在地。 「弘儿!」薛世英连忙上前扶住了人。 南宫定弘跌在地上,神情狂乱,还不停的想要往后退去,「别过来,别过来!别——」最后一头撞上供桌粗重的桌脚,晕了过去。 「弘儿!」薛世英心头一阵顿疼。 薛世英的狼狈、南宫定弘的恐惧落入眼底,南宫旭日心中没半点涟漪,只觉得有趣,「原以为你们母子俩坏事做尽,早已不信苍天鬼神,没料到不过尔尔。」 「一切都与我们无关,」薛世英极力撇清道:「你要怪就去怪你爹,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他自己不成材,却怨天下人提起南宫家只知南宫硕,而不知有他南宫易。南宫家家产丰厚,他却只能苦哈哈的每个月领着百两月银过日子,你出生不过小小年纪,就得南宫硕喜爱,亲自教导,每月能花用的月银还胜过他这个当爹的。他又妒又恨,本以为南宫硕一死,他就能掌控一切,谁知道南宫一门还是看重你胜于他,所以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真正的手握南宫家。」 为了名声与钱财?!南宫旭日觉得讽刺,他的目光看着祠堂四周的祖先牌位,他的性子清冷,本就不在意虚名,偏偏生他的父亲却根本不了解他的本性,其实只要一句话,他可以放弃一切,离开南宫家,从此隐姓埋名。 南宫易丧尽天良,为了一己之私,硬要赶尽杀绝,滥杀无辜,自己若不讨回一个公道,如何对得起那些亡故之人?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但这一切都跟弘儿无关。」薛世英说的是真话,南宫定弘始终以为南宫旭日是死在乘云马场的大火之中,她与南宫易背后坏事做尽,却从未让南宫定弘参与过,毕竟他的性子太懦弱,根本狠不下心。 一个女人心思再毒辣,终究爱子心切。 南宫旭日暗沉的眼中没有太多思绪,「当初是你一杯毒酒送我上路,如今我也送你一程。」 薛世英心有不甘,但自己的人全被困在祠堂之中,她已经没有逃命的机会,「你保证不杀弘儿?」 南宫旭日的双瞳星芒闪灿。 薛世英看着他,不由浑身发抖起来,她最怕的便是这双清冷的眼,彷佛能杀人于无形。南宫明已经送上毒酒,等着薛世英饮下。 「我不杀他。」 薛世英本不抱希望,却没料到可以得到南宫旭日承诺,眼中闪过激动。 「还记得关我五年,让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祠堂密室吗?」 薛世英闻言的瞬间,血色自她双颊褪尽。 「就让他在此度过余生吧!」 「你——」薛世英正要脱口咒骂,身旁的南宫明却一把捉住她,将毒酒灌入她的嘴里。 第三十六章 薛世英一开始不断挣扎,慢慢的消停下来,最后一动也不动。 一室沉默,周遭凝结成窒人氛围。 南宫旭日抿紧唇,环顾着祠堂四周,缓步走过薛世英的屍体、昏迷的南宫定弘身旁,阴暗角落处有个不易让人发现的小洞,他走过去,轻轻一抚而过—— 夏彤枫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刘景、高勤虽是粗汉子,但是手脚灵活,没几天功夫就已能独当一面,虽说火候掌控还不到位,但想煮出一碗如她所做一般好滋味的面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因为有了两人,她的空闲时间多了,能亲自照料何氏,或是偶尔上山去采药,带着石头去石庆的庄园看看马匹,只是她始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穆意谨派人来说延迟离城,也带来太阳赶赴驿站去医治马匹的消息,她本来就担忧南宫易的喜怒无常,会危及随行景城大夫的性命,偏偏太阳回来后又去了驿站,让她高悬的心始终就没放下过。 一早便听说景城来了个大人物,县令派人清理了街道,石头跟着石庆去凑热闹,她也没拦着石头,只交代要他听话,她自个儿就留在家照料何氏。 昨日穆意谨来给何氏施针,何氏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到这个时辰还没醒,她在灶边烧火煮饭,等石头回来就开饭。 一双手静静的从背后环抱住她,她的心漏跳一拍,逼近的男性气息令她这几日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你回来了。」 「嗯。」南宫旭日将头埋入她的颈窝,心安定了下来,「只是只能留会儿,这几日,有些事忙,等我忙完就回来。」 「你还要走?」她的心往下沉,在他的怀中转过身,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担忧。 「放心,」他揉了揉她的脸,「没事。」 夏彤枫脸上的担忧掩不去,但终究选择了相信他,「听说那些马都没事了,是吗?」「消息倒是灵通。」 「是庆哥说的。」她以前是不想太阳跟石庆太过接近,没想到如今太阳不在,自个儿反而常去找他问事情。人经过相处才知道,庆哥确实不若她之前所想,他虽是西市的地头蛇,却也有正经事做,看庄园里的那些马匹就知道了。「你要做什么我不多问,但是你要小心点。你今天回来,是不是跟着今日进城来的那个梁王回来的?」 南宫旭日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庆哥说梁王喜怒不定,把你带在身边,该不会是看中你什么吧?」 平时不怎么机灵的一个人,这次的直觉却挺准的。「我被看中不好吗?」他反问:「你心中应该也是想着我成为人上人吧?」 「我只想你过得好,别再四处流浪当乞丐,没要你当什么人上人,如果你成了人上人,那我怎么办?我配不上你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是你说的,你之前向家主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我如今虽说还未到穆家去,却也是入了奴籍的,地位可没比宋明高多少。」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谁不好比比宋明!」 「人家可是个美人儿。」 「徒有外貌,心思不正也是枉然。」 这点夏彤枫没有反驳,见过几次宋明,她实在无法喜欢。 「总之此事一了,你的卖身契便能拿回来,别把自己是奴才这种话挂在嘴边。」 「那石头怎么办?」 「拿回来,穆意谨也得救石头。」 夏彤枫的双眼闪着光亮,「真的吗?家主承诺了?」 穆意谨并没有承诺,但南宫旭日定会让他点头。「总之一切有我,你可以安心。」 夏彤枫的双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怀中,嘴角心满意足的扬起,眼睛笑成了弯月,「有你在,真好。」 【第十六章 太阳的光明】 扶柳这些年来,作梦都想着南宫旭日重握南宫家大权那一日,但南宫旭日回来了,她心中却觉得纠结。 原以为少主回来后,将见南宫家东山再起,却没料到南宫旭日几日下来做了不少事,却都不是想重振家业,而是转卖,发送府里大半奴婢,最后更集结了各马场场主,在一旁伺候的她,听出其言下之意是要收起马场。 从那日起,扶柳一张脸上始终未见舒展,虽说南宫家就算没了马场,依然富贵逼人,南宫旭日的日子仍旧可以过得安稳,但若育马之术无法延续,南宫家也不再是南宫家了。 她家世代在南宫家为奴,可一点都不乐见事情如此发展,她垂头丧气的从书阁里拿出送给南宫旭日的午膳,注意到盘上的食物根本没动几口,她真担心主子的身子受不住。 「扶柳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石庆被南宫旭日派人叫进南宫府,一进府来就见扶柳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跟庆哥说说,庆哥给你主持公道。」 扶柳见到来人,露出一抹笑。石庆大名她早有耳闻,却是这几日才有缘一见,她知道他是老城主南宫硕生前暗中培植的心腹,在南宫家出事后,一直都是他暗中与管事南宫明联系,在南宫旭日离开诈死离开南宫家后,也是多亏有他照料。 「没人欺负我,」扶柳笑道:「只是庆哥瞧,也不知是不是厨娘的菜不合少主胃口,少主老是没吃多少。」 石庆扫了一眼,轻松一笑道:「这还不容易,你派个人去西市,找到一棵大树下的面摊子买碗面,有马奶酒的话再要一斤,包管少主吃个精光。」 扶柳微皱了下眉,「西市?」 她知道石庆是西市的地头蛇,但她虽在景城出生长大,却一直生活在南宫府内,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入得了南宫府,纵是奴仆,也是高人一等,西市龙蛇杂处,不少府里的奴婢都没去过,更别提她了。 「是啊!」石庆继续说道:「少主在那里待了好些时候,面滩的夏姑娘手艺好,煮的面合少主胃口,我见少主日日吃都不见厌烦。」 扶柳心中虽有些怀疑,但依然派人上西市去买,不过细想之后又不放心,终究还是自己坐上马车跑一趟。 少主要入口之物可不能随便,南宫明知道后,还特地多派了几个人跟着。虽说是奴婢,但扶柳本来就是府里的大丫头,这次又立下大功,身分不算一般,排场自然不同。 在面摊的夏彤枫此刻正满意的看着刘景做出的面条,「刘景,看来还真是可以把面滩交给你了。」 「这还用说。」刘景自个儿也满意得不得了,接着他忍不住道:「姑娘,今儿个看到你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横竖面滩有我和高勤,不如你回去歇会儿,晚些时候再来。」 「没事,只是有些累。」夏彤枫一笑。 昨夜何氏夜起,不慎跌了一跤,她连夜去找穆意谨,才知道他人已经离开飘香院,不知去处,被赶出飘香院后,她也没法子,只好赶紧去请田大夫。 焦急的守了大半夜,何氏今早终于转醒,她这才松了口气,直到何氏再三跟她保证自个儿没事,她才来面傩。 石头也察觉到异状,今日也没吵着要上马场或是叨念着找太阳,乖乖的待在家里陪何氏。 夏彤枫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这阵子头老是一阵阵的疼,昨夜又没睡好,有事做时还不觉得,一坐下来顿感疲累不堪。 一辆马车在三个骑马护卫的护送下停在面滩不远处,夏彤枫分心的瞧一眼,这马匹外观看起来普通,但是阵仗倒不小。 她看着一位姑娘下了马车,原以为是要到隔壁巷子去买些女人家的香粉胭脂,没料到是直往面摊而来。 扶柳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味道能吸引南宫旭日,一过来便道??「店家,给我碗面,再来壶马奶……」她的双眼因对上夏街枫而震惊的大睁。 她心中大骇,倒退了一大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脚,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 夏彤枫吓一跳,连忙伸出手,却来不及将人拉住,看着她跌倒在地,只能急急的将她给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扶柳被动的被拉起来,一脸苍白怔愣的看着她。 夏彤枫着急的打量她,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她怎么像失魂似的紧盯着自己?「姑娘?姑娘?!」 第三十七章 扶柳猛然回神,「朝曦,你没死?」 夏彤枫眨了下眼,朝曦?!这个没听过的陌生名字,不知为何让她的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几分,她压下心头悸动,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你认得我?」 扶柳反手捉住她,神情激动不已,这温度、这语调——没死!真的没死!她感激上苍,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大哭。 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她最常想起的便是脸上总带着一抹笑,眼睛像弯月的小姑娘。 当年因为南宫旭日一句话,小姑娘义无反顾的离开南宫府,最后却落得屍骨无存,连自己家人都死绝的下场,没想到她没死……真好!她没死。 「我自然认得你,我是南宫扶柳,你的扶柳姊姊。」她随即察觉到不对,笑容微黯,「你不认得我了?」 南宫扶柳?扶柳姊姊?夏彤枫努力的在记忆中寻找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南宫?! 「五、六年前我受了伤,被救了之后忘了过去,我不知我姓啥名谁,我娘……就是救我的大娘,她给我取了个名叫夏彤枫。」 「原来你失忆了,」扶柳一叹,真觉造化弄人,接着解释道:「你不叫什么夏彤枫,你本姓赵,叫朝曦,爹娘早死,祖父母在宜县一处山脚开铺子卖酒,生意虽不见得多好,但也是自给自足。 「在你八岁那年,生了场大病,两老虽有心却无力救治,巧遇少主经过买酒,发了善心,将你带回南宫家。你为求报恩,就与南宫家签下卖身契,只是你自小体弱,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三天两头病得下不了床,当时管事打算让你出府,但你求我,我见你可怜,便禀报了少主。 「因为我之前听我娘亲说过,改名可以改命,于是我便想着少主可否给你赐个名,少主便发话,让你随着家奴改姓南宫,当时这事儿,可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毕竟你非家生子,却能改姓南宫,而且也玄了,改姓南宫后,你的身子还真是日渐好转,至此你更是将少主视为天神一般的存在。」 夏彤枫怔怔听着扶柳的话,她一直以为自己孤苦无依,没想到原来还有亲人,与南宫家有着主仆关系…… 她心头一阵激动,「我的祖父母现在在何方,身子可安好?」 扶柳看着她干净无瑕的眼眸,心不由一疼,「你真忘了……」 扶柳的勉强表情,令夏彤枫有不好的预感,「他们……出事了?!」 扶柳为难的点了头,她虽不想提,但也知道瞒不住。「在六年前,两老便已身亡。」 夏彤枫心空落落的,她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她想不起自己祖父母的脸,却忍不住心头发酸,「他们怎么死的?」她失神的问。 扶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这事儿日后再提,这些年你受苦了,今日先随我回南宫府,少主知道你没死,肯定跟我一样开心,不会再让你委屈。」 「少主?」 「是啊,少主,你最喜欢的人,咱们名正言顺的主子——南宫旭日。没想到你连少主也忘了。」扶柳觉得难以置信,「你以前最爱问少主的事,还会偷偷的去瞧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还得我帮你掩护过去。算了,忘了便忘了,日后慢慢想起就好。走!姊姊带你回南宫府。」 夏彤枫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扶柳不解的看着她。 「我……」夏彤枫的脑袋很混乱,有些不安的说:「这几年,我都跟着救我的娘亲和弟弟生活,我不能够抛下他们。」 扶柳微愣了下,最后一笑,「你这性子还真是怎么也没变,受人点滴,涌泉以报。放心吧!你立下的大功,让南宫家多收留两个人绝不是问题。」 夏彤枫摇头,「我的弟弟有痴症,娘亲身体不好,只怕南宫府里没有他们一席之地。」 「朝曦,你想多了。」扶柳拍了拍她的手,「你真是忘了,当年少主中毒,成天浑浑噩噩的被关在祠堂里,我们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竟胆大的跑去祠堂,花了几天时间挖开了个小洞,弄得一手伤。当时真是亏得你个子小,才钻得进去。 「就因为有你不怕死的潜入,时不时给少主送吃食,最后还为了少主一句话,去了乘云马场,烧了马厩,后来也才能救少主一命。你对少主的大恩,别说两个人,就算是二十个人,我想少主也会面不改色的收留。」 夏彤枫觉得自己像在作梦,「我烧了乘云马场?!」 「是啊!真不知你这小小身板是怎么做到的?」扶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多年前一样,她眼眶一红,「当时我得到消息时,只知道你被发现,让人追杀,掉入山谷,死无全屍,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扶柳迫不及待的将她拉向马车,只不过才到马车旁,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面!石庆让我过来买面,说是少主落难时,最爱吃你的面。」 闻言,她诧异反问:「什么?」 「这当是冥冥中注定好的,难怪少主会喜欢你煮的面,你忘了,但少主可记得清楚。当时少主被软禁在祠堂密室,四周暗不见日,只有从地孔可以丢点干粮进去,当时薛世英是打算折磨少主,让他不致饿死却饥寒交迫。 「你几次偷偷的潜进祠堂,将煮好的面条拌上些油放在荷叶里,丢进地孔中,让少主得以不挨饿。你现在受伤失忆,忘了少主,少主则是只知道当年有人给他送吃食,甚至义无反顾替他去烧了马场,但始终不知是你,若他到西市来时能够认出你,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夏彤枫一副如坠五里迷雾的模样,「以前少主救过我,少主不认得我吗?」 扶柳摇头,「南宫府的奴仆数百,少主并不记得你这个小奴婢,他救了你后便将你忘了,直到我向他提起你——他不记得你,但对你的名字却是记忆颇深,朝曦、朝曦,指的是太阳的光明。你便是因为这个名字,才让向来性子清冷的少主破例收你为奴,还让你保有原名,改姓南宫。」 夏彤枫微微一怔,原来只是喜欢她的名字……她的心竟觉得有些难过。 「朝曦,你还不知道吧,你先前是否曾救过一名男子?」 夏彤枫愣愣的点头回答,「太阳。」 「太阳?!」扶柳有些意外的重复道,最后笑了笑,「我想起来了,我娘亲曾经说过死去的城主夫人,总说朝阳光明灿烂,所以少主出生时取名旭日,小名太阳,只是夫人死后,便无人再如此叫唤少主。」 太阳是南宫旭日?!那个传闻中,数年前死在一场火灾中,这阵子景城百姓口耳相传,死而复生,回到南宫家的南宫旭日?夏彤枫的双眼闪过一丝难掩的愕然。 照扶柳的说法,她在小时候因为他出手相救,所以入了南宫家为奴,所以她是太阳的奴仆? 「朝曦,少主不认得你是情理之常,虽然你心心念念想伺候少主,但你非家生子,入南宫府时又有年岁,所以只能在厨房里待着,当个粗使丫头,但你很伶俐,当时我娘还在世,对你也是赞誉有加,我就特别喜欢你。」 扶柳说的好听,但夏彤枫知道自己在南宫府就是个卑微的奴婢,当初贵为少主的南宫旭日救了她之后,就把她给忘了…… 难怪在西市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对他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自己真的认得他,但他却从不知道她是谁……就算她为了他烧了马场,他也认不得她…… 她不知道心头的难受是因为以前的南宫旭日从未正眼看她,还是如今的太阳与她已不在同个平等的位置上头……他回到南宫府,却只是回来告诉她一声,说他有事要办,过几日就回来,但他真的会回来吗?该是骗她的吧! 「别再多想了,我们快些回府。」扶柳拉着夏彤枫上了马车,「城主若知道是你又救了他一次,肯定会大大的赏你。」在扶柳心目中,纵使赏夏彤枫千金百银都不为过。 赏赐?!她不要赏赐,救他从来就不是因为赏赐。夏彤枫吞下心头的难受,强迫自己开口,「扶柳姊姊,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太……少主?」 第三十八章 扶柳迟疑了下,但最终没有隐瞒,「是,你总喜欢问少主的事,偶尔还会偷偷的看少主。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小丫头的迷恋,毕竟府里有不少丫头都抱着飞上枝头的心思,但一直到最后,你为了少主赔上一条命,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喜欢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夏彤枫微低下头,不论以前,就是现在问她,她也可以为了太阳连命都不要,只是他不再只是太阳,还是南宫旭日…… 「如今你有恩于少主,就算想要少主夫人这位置,少主也会点头的。」 夏彤枫听到扶柳的话,惊得双眼睁了睁,她才不想要挟恩图报。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事,」扶柳的神色一正,「少主自小就有婚约,你的身分毕竟也是摆在那里,就算真如你所愿娶了你,你最多也就是个平妻,以你这性子,我真担心你以后会吃苦头。」,, 夏彤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黯然,扶柳见了很是心疼,但她清楚如今要重振南宫家,最快也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家小姐,如今穆意谨就住在南宫府,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与南宫旭日商谈两家的亲事。 夏彤枫知道自己是个奴仆,能当上平妻已经是造化,但想到太阳会迎娶另一个女子,她便觉得十分难受,觉得自己会发疯。 「扶柳姊姊,」夏彤枫虽看出扶柳不愿多谈,还是坚持开口询问,「我的祖父母是怎么死的?」 扶柳没料到转了一圈,话题会再回到夏彤枫亡故的亲人身上,尽管她不想提,然而夏彤枫终究得要面对承受这个事实。「是被南宫易派人杀了。」 夏彤枫的脸色变得惨白。 「其实南宫易不单让人追杀你,当年他所能查到参与乘云马场大火之人,就算只是怀疑,最终都没好下场,谁都没料到,南宫易如此丧心病狂,竟还牵连旁人,寻到了他眼中所谓不忠奴才的老家,将亲眷全都杀了,两位老人家便是因此而死。」 扶柳想到当年的事不胜稀唬,当初她得到消息,冒着可能被发现的风险急着要去报信,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年我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将你的祖父母给埋了,但少主已经下令,当年对他有恩之人,将会重新厚葬。」 厚葬又如何?人已经死了,再多的荣华也是虚幻的。说到底,她为了南宫旭日义无反顾,即便失忆却活了下来,赔上的却是她两位至亲的性命。 她的脑袋突然一阵钝疼,大雪纷飞的冬日,山脚的小铺子,和善的老夫妻,一碗温热的马奶酒一她的马奶酒,是爹爹手把手教的,在离开南宫府前往乘云马场那一夜,她爬进了那个小洞,从地孔给了少主一壶马奶酒—— 他说,这是他一辈子都记得的滋味。 一辈子……她踩着有些发软的脚步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几乎晕厥。 她用力的握住拳,指甲刺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清醒。 走进府里后,四周一景一物,陌生又熟悉。 她在这里生活过,就算想不起来,但她的心告诉她,这里的景色没变,就如同她离开那时一样——现实与梦幻交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石庆正好从书阁出来,看到了扶柳将夏彤枫带来,不由赞赏一笑,「扶柳姑娘果然聪慧,深知少主心中所好。」 扶柳嘴角一扬。 石庆是个粗人,直接朝着里头扬声,「少主,夏姑娘来了。」 南宫旭日手一松,笔掉落在羊皮之上,落上一团黑点,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向夏彤枫坦诚身分,人却已经上了门。 听到书阁门口的声响,他立刻坐直身躯看过去。 夏彤枫看着南宫旭日一身华服,坐在书桌后,威仪立现,那双像是会看透人心的黑眸锐利严肃,在四周庄严的摆件之中,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太阳,也是南宫旭日,南宫家少主,未来的景城城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急促的想要呼吸,却发现怎么也吸不进空气。 南宫旭日严肃的思索该如何开口,但还没想明白,就看见夏彤枫在他的面前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他脸色一变,连忙一跃,伸臂将她护在怀里,不让她摔落在地。 一旁的扶柳一脸惊慌,「朝曦!这是怎么了?」 扶柳急促中唤出的名字令南宫旭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低下头,看着她靠在自己怀中的脸,清俊的脸庞瞬间阴沉。 朝曦?!他记得这个名字,虽记不起名字主人的脸,但他始终记得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与他的名字寓意相同,太阳光明。 扶柳唤她朝曦……她是朝曦? 南宫旭日心口蓦然一缩,抱着她回到自己房内,将她放下,急急的唤来穆意谨。 南宫旭日多年来曾经无数次的回想,但始终想不起那丫头的模样,其实南宫府的奴仆数百,他确实不可能一一识得,但为何他不对这个丫头多留心几分,让他连她是何模样都不知。 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看不到来人,只能从地孔中拿到吃食,几次撑不下去,觉得将失去希望时,她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他相信自己终有重见天日那日。 只是最后得知她的消息时,是她死了,因为他的一句交代,她亲身试险,连仅有的两名 亲人也跟着陪葬。 这些年,他将这个只记得名字却全然不知长相的人放在心上,如今这个没有长相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夏彤枫就是朝曦! 他的手爱恋的摸着她的脸,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眼下略微浮肿,隐隐浮着青黑,明显没有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不过几日不见,她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南宫旭日皱起浓眉。「意谨呢?」 扶柳连忙上前回道:「已派人去请,但还是不见表少爷。」 「立刻叫他滚过来。」 看着南宫旭日的神情,扶柳的心没来由的抖了一下,虽然这个主子性子清冷让人难以亲近,但却鲜少看他真正动怒,如今看来,他心头的怒火正炽。 穆意谨写好家书给自己正远游至江南丽县的爹娘,才满意的放下笔,还以为是南宫旭日又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不是威胁要抢卖身契,就是寻思着把他赶走,他又不是傻子,故意姗姗来迟,没料到进屋会看到躺在床上的夏彤枫,他立刻向前,「妮子怎么了?」 南宫旭日对于穆意谨亲热叫着夏彤枫的口吻感到不悦,但此刻也没多言,让到一旁,「她晕了过去。」 穆意谨替她诊脉,脉象略微急促,但并无大碍,「她该是知道你的身分,被吓得晕了过去。」 南宫旭日的脸一沉。 「这几日她并未睡好,就让她睡会儿。」 南宫旭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在扶柳惊讶的眼神下,温柔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然后将被子盖个密实,这才起身,眼神恢复平时的冷漠,示意穆意谨出来说话。 穆意谨也如他所愿的跟着。 「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 穆意谨先是一愣,然后装傻道:「她不就是妮子?你的心上人。」 「收起你的嘻皮笑脸,你知道妮子是朝曦,所以才用计让她签下卖身契,对不对?」 穆意谨嘴角漾出笑弧,「看来你也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妮子想起来了吗?看样子不是,我猜猜……」看到一旁一脸不安的扶柳,他道:「是扶柳吧?毕竟朝曦在南宫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奴婢,你这位贵公子不会记得的,但扶柳该是有点印象。」 南宫旭日的双拳不自觉的握起,他曾经愧疚不记得这个给他希望的小丫头,现在穆意谨如此一说,更是像打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热辣辣的疼。 穆意谨跟他同时在那一场大雪之中遇见赵家两老和朝曦,只是匆匆数眼,他早已忘却他们相貌,但穆意谨却还记得…… 「我原本只是看她觉得眼熟,毕竟只是见过一回,当时她又年幼,不过当她提及几年前意外失忆,我便多了些心思。而卖身契一事是早有盘算,确知她是朝曦,是在签了契书之后。」 「既知她身分,为何不告诉我?」 「因为我心善,看妮子过得挺开心的,不忍心破坏她的平静。」 第三十九章 「可笑!我已没了耐性,今日你定要依约归还妮子的卖身契。」 「归还又如何?」穆意谨有恃无恐的反问:「我不出手救石头,你以为妮子会如何?」「你威胁我?」 「并非威胁,只是为你着想。我们是亲人,我不会见你身陷危难,梁王不会管南宫家闹得如何乌烟瘴气,他只会着眼南宫家传的育马、驯马术。他人还在府里,你就敢散了奴仆、发落马场牲口,存心要毁了南宫家,就不怕惹怒他?」 在穆意谨看来,南宫旭日样样皆好,就是性子离经叛道,认定之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你用一个女人威胁我低头,你是小看了我,还是高看了她?」 穆意谨沉稳的看着他,「我不管高看、低看了谁,反正能说服你,我就将妮子留下,无法说服你,我就把妮子带走。」 「她不会跟你走。」南宫旭日阴沉道。 她是夏彤枫时便心仪于他,更别提她还是朝曦时,扶柳口中所言,那个从小便爱慕他,愿意为他舍命之人。 穆意谨不由啧啧出声,「你果然不了解她,不论是当年的朝曦还是如今的夏彤枫,都同样重情重义,朝曦年幼时家境虽差,却也非必要为人奴婢,但因为想报恩,她心甘情愿人南宫府为奴,甚至最后赔上性命也无悔。之后她让夏家大娘所救,为了恩情,她也能抛头露面在西市摆摊卖面,相信我,她能照顾石头一辈子,不要自个儿的命也行。」 「说到底,你便是用石头左右她。」 穆意谨摇头,「不如等她醒了,让她自个儿选,若她选择留在南宫家,我也愿出手救石头。」 南宫旭日高傲的看着他,「若没有石头的问题存在,你以为她会选你?」 穆意谨浅浅一笑,「等人醒了,问过便知。」 南宫旭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被穆意谨质疑自己从不懂夏彤枫,令他心中不快,但隐隐之中,突然想起初识时,她莫名的对他有着敬畏。他不由皱起了眉头,或许在夏彤枫都不能理解的内心深处,对他确实存着恐惧。 【第十七章 恢复记忆】 夏彤枫醒来之后有片刻的茫然。 「醒了?」 听到身边的声音,她微惊了下,转头看到守在床边的人,「太阳?!」 南宫旭日拿起一旁始终温着的水给她。 夏彤枫浅浅一笑,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睁大了双眼,急急放下手中的杯子,掀被下床。 南宫旭日伸手压住了她,「你才醒,去哪?」 「我……」她像是被咬掉了舌头,昏迷前所有的思绪回笼,如果他是南宫旭日,那她可是个奴才,「给你下跪。」 南宫旭日皱了下眉,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说我是……」她的话声隐去。 「朝曦。」 听到他口中唤出这个名字,她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对,她说我叫朝曦,还被你赐了姓,姓南宫。」她的声音陡然一低,低头不看他,「你是南宫旭日。」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紧锁她略带抗拒的眼神,不容她躲避,「我是南宫旭日,但也是太阳。」 「对……」她点头,却又猛然摇头,「不对……」她的思绪有些乱,头还有些疼,「我想回家。」 或许回到熟悉的何氏和石头身边,她的脑子能够清楚些。 「我已经派人去将大娘和石头接进府里,晚些便到了。」 她惊得双眼睁了睁。 「再躺一会儿。」他强迫她躺下,「穆意谨说你这阵子没好好歇息,等你休息够了,才能去见他们。」 夏彤枫呆愣的看着他,这个人向来话少,也从没伺候过人,扶她躺下的动作轻柔却生疏。 她的心蓦然平静下来,伸出手拉住了他,没错,他是南宫旭日,但也是太阳,会搂着她、关心她的太阳,「我不累,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闻言,没有异议的坐在床畔,轻抚着她略微清痩的脸颊。 她没有躲开他的抚触,只是有些沮丧的低喃,「我真是有眼无珠,竟把你当成了叫化子。」 「你并非有眼无珠,」他眼中星芒闪烁,「只是脑子不好。」 果然人不管怎么变,这毒舌的功力还是令人气得牙痒痒的,她没好气地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令他扬了扬嘴角,如此便好,他一点都不想看见她戒慎恐惧的看着他,他不在乎天下人是否畏惧他,唯她不行。 「是脑子不好,」她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才把之前的事给忘了。」 他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拉下她的手,「人已经够蠢了,再敲下去就要跟石头一样了。」 「石头很聪明的。」 她向来「护弟心切」,南宫旭日虽然满心不以为然,但也不至于与她争辩。 他索性脱了鞋,半靠躺在床上,将她搂进怀中。 看他如此自在,她问:「这是你的寝房?」 「嗯,你有印象?」 她老实的摇头,「没有,我不可能有印象,若如扶柳姊姊所言,我只是府里的小丫鬟,是没机会跟你接近,连入你阁楼月洞门的身分都没有。」 她的话听起来刺耳,却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以后不会了。」他伸手拨开她的发丝。 他的靠近,让她情不自禁的脸色微红起来。 看着她潮红的双颊,他忍不住意动的吻住她的唇,与她唇舌纠缠,徐徐深入的迷惑她的心智—— 突然门口有了声响,随即是脚步声接近,他眉头一皱,结束这一吻,将人护在身后,双眼危险一眯的看向来人。 「少主。」扶柳一脸不安的尾随那人而入。 「天都还没黑就忙着滚床了,」来人「啧」了一声,「你这小子的清冷八成是装的。」夏彤枫好奇的微侧着头,越过南宫旭日看过去,目光对上一双锐利的目光,她的心颤了一下。 这一身张狂的黄缎衣,除了梁王,没有旁人。 「瞧瞧这身子板,」梁王不客气的上前几步,「看来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想不到南宫少主如此禽兽,竟好这口。」 南宫旭日忍着气,长手一伸,拉下床边纱幔,阻断了梁王的视线。 「不知梁王来此,所为何事?」 「难得听你主动探问,果然年轻,」梁王故意瞧了瞧纱幔,「在心上人面前,就爱装模作样。」 南宫旭日冷冷的看他。 「小子,本王曾警告过你别耍花样,但你发卖奴婢,又将各马场场主叫来,是打算如何?」 「此乃南宫家的家务事,梁王贵人事忙,实不应挂心于此。」 「本王确实既尊且贵,但忙——倒还好吧!所以可以插手管管你的家务事。」梁王大言不惭地道:「我替你砍了你爹,助你回府,你答应报答替本王育马,守着南宫家,你最好别言而无信,你该知道——」他的目光又看了看纱幔的方向,「本王脾气不好。」 梁王厚颜无耻的功力,南宫旭日算是真切的见识到了,他压根没答应过他任何事。 他忍着气,冷冷的说:「我听下人说,王爷已从南宫府的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 「是。」梁王一脸得意,「你要送,本王也不好拂了你的意,但本王说到底,最看重的还是你的人。」看出南宫旭日的怒火,他的双眼也是一冷,「小子,若是学不了本王无欲则刚,最好还是听话点。」 在纱幔后的夏彤枫虽不知前因后果,但也听出了对方的目的。其实南宫旭日诈死逃离南宫府前,本也做着帮朝廷育马之事,如今不过是回归以往,为何南宫旭日态度不明? 她的双手捧着脑袋,答案在她脑中呼之欲出——她应该知道原因的,她肯定知道,只是她想不起来,突然,她心抖了一下。 这是他的恨,在他祖父、娘亲死后,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被父亲与其继室狠心加害,他怨恨老天爷,厌恶南宫家权势害人。 他让她传令烧了乘云马场,一道密室的墙隔开两人,看不到彼此,她却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恨。 他已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只想复仇,就算他是南宫家后人,他也要毁了南宫家。如今他不过是在做这些年来心心念念之事——他只为了这个而活。而为了帮他,自己连命都不要,帮他毁了南宫家…… 第四十章 她头痛欲裂,感觉脸颊有泪,意识逐渐模糊,只喃喃的轻唤了一声,「少主……」 她的身子一软,纱幔被用力的扯开,在她闭上双眼前,映入泪眼的是南宫旭日担忧的双眸…… 何氏被送进南宫府时,人已昏沉,穆意谨来看过之后,只是施了针,未给药方,知情之人都明白何氏身子已不乐观。 南宫旭日的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一脸苍白在床边伺候的夏彤枫,若有所思。 夏彤枫晕倒醒来后,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得疏离,他想细问,她却总是逃避,最终还以看顾何氏为由,守在病榻前,他们连独处的机会都无。 好不容易盼到何氏睁开眼,夏彤枫激动的跪在床前,轻喊了一声,「娘。」 一旁闷闷不乐的石头则是直接扑上去,大哭出声,「娘坏,娘不理石头。」 何氏勉强的笑了笑,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是啊!娘坏,娘睡得太沉,没理石头,石头乖,别哭了。」 石头根本不听安抚,他是真的被吓坏了。昨日在家中,何氏又像之前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他跑到西市找姊姊,却发现连姊姊都不见了。 他当下就坐在大街上大哭,不管谁来安抚都没用,最后还是南宫家派来的人找到了他,一起将何氏带回南宫府。 何氏瘦弱,禁不起石头折腾,夏彤枫连忙在一旁说道:「石头乖,别压着娘,娘难受。」 「不要,」石头死命的抱着何氏,就是不松手。「我要娘。」 「石头。」南宫旭日上前,冷冷的一唤,「放手。」 清冷无情的声音令石头哭声蓦然一滞,怯怯的看向南宫旭日。 「方才我怎么跟你说的?」南宫旭日低头阴郁的看着他,「若你不听话,就滚出去外头站着。」 石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不太情愿的被夏彤枫拉起。 何氏注意到南宫旭日一身华服,和四周陌生的华贵摆设,虚弱的问道:「这是何处?」「南宫府。」南宫旭日坐到一旁,与何氏的目光对视。 「南宫府?」何氏愣愣的重复了一次。 「娘,」夏彤枫轻声的开口,「少主派人接了你和石头进府,少主……太阳就是少主,南宫旭日。」 何氏怔忡了会儿,她早知夏彤枫带回来的男人非池中物,只是没料到他误然出身东北最显赫的南宫家。 她虽来自南方,但对北方各大家族的恩怨也略有耳闻,其中南宫家的议论不少,最主要是出了个不知长进的南宫易,而南宫硕和其看重、自小养在跟前的南宫旭日倒是令人赞赏,没想到太阳竟就是南宫旭日。 「少主,有礼了。」何氏对于改口,并没有太多纠结。 「大娘无须多礼。」在夏家的那些日子,南宫旭日与何氏虽无太多交流,但他清楚何氏看来慈爱无害,一双眼却是几人中最为清亮透澈的。 她对自己的身分应该早有怀疑,不过从未明说。在他的印象之中,只有他的娘有这样一双洞悉人心的眼,可最终也是因为看得太清楚,才会落得郁郁寡欢的下场,在南宫易纳妾后始终不见快乐。 除了自己死去的祖父、娘亲外,他鲜少对人心存敬畏,何氏难得的也有这份能耐,只是她的生命如今也要到了尽头。 「大娘以后便在府里好好养病。」他救不了她,至少可以让她人生最后一段路走得心安舒适。 何氏摇了下头,「我的身分卑微,怎敢劳烦少主?」 「大娘对我有恩,如今能为大娘做的也只有如此。」 「少主言重了。」何氏看向立在一旁的夏彤枫,真正对南宫旭日有恩的是夏彤枫。 这些年带着夏彤枫和石头相依为命,把夏彤枫当成自己的闺女,她深知高门大宅,看重门当户对,虽说夏彤枫是个好孩子,但是南宫旭日的身分毕竟不一般,她以前在西市里好像也听人说过,南宫少主是有婚约的。「我身子也就如此,无须再多费心,我们还是告辞吧。」 南宫旭日伸手阻止了何氏动作,知道她心中顾忌,低声说道:「我的婚约,我自有定见。至于妮子与穆家所签的卖身契,我也会拿回来,大娘就放心在此休养。」 话已经讲到这个当口,何氏也不好坚持离去,毕竟自己身子不行,若有南宫旭日在一旁出手相助,妮子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些。 「娘,快。」石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衣袋里的面团丸子,趴在床侧道:「娘吃了石头的药就会好了。」 南宫旭日正要出声制止,何氏却是伸出手接了过来,柔声说道:「石头乖。」 「石头,娘得先吃点东西,才能吃药。」夏彤枫不动声色的拿走面团丸子,「石头先出去玩,等娘吃了东西,休息一下后你再进来好吗?」 石头摇着头,「石头要陪娘。」 南宫旭日伸手,直接将石头拉起来,「跟哥哥出去,哥哥让石庆将石宝带进府里,你正好可以去瞧瞧。」 听到石宝在府里,石头眼睛一亮,但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迟疑的看着何氏。 何氏对他一笑,「去吧!娘等你。」 石头闻言,这才兴匆匆的拉着南宫旭日的手离去。 看着两人走了,房内只剩母女俩,何氏一叹,「难得少主恢复了身分,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待石头。」 「少主是个感恩之人。」夏彤枫低喃的说:「娘,别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 她拿起温在一旁的粥,坚持亲手喂着。 何氏并不觉得饿,但为了怕夏彤枫担心,还是勉强自己喝了半碗粥,实在喝不下后,她摇了下头,拒绝了。 夏彤枫看着碗里还有大半碗,心中担心,但面上不显,只将碗先搁在一旁,知道何氏心中有疑惑,便柔声说道:「此处为南宫府西院,共有碧霞、灵应、烟雨三楼,这是灵应楼,少主特赏赐此楼让娘安心休养。」 「听你的口气,倒对南宫府挺熟悉的。」 夏彤枫微低下头,「娘,原来,我的身分真让你说中了。」 何氏不解的看着她。 「我真是个奴婢。」 何氏双眼微睁,「你想起来了?」 夏彤枫勉强拉了下嘴角,「是,就在昨日,突然头痛欲裂,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叫朝曦,本姓赵,因为小时候重病,少主派人给我医治,最后卖身给南宫家为奴。」 「你是南宫家的奴才?」 「是。」 何氏一阵沉默,最后才问:「可还有家人?」 「有,但都已经过世了。」夏彤枫的眼眶红了。 祖父母都是仁慈敦厚的好人,养了个聪明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原以为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料一场风寒带走独子的命,媳妇因为心伤难受,早产生了闺女后也走了,两老就养着小孙女,取了儿子生前给孩子定下的名叫朝曦,一心盼着孙女平安长大。 偏偏孩子身子弱,长得比一般孩子还瘦小,在病得差点丢掉一条小命时,他们庆幸遇上南宫旭日。对南宫旭日,两老是真心感激,虽说也舍不得让孙女为奴,但是南宫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就算为奴为婢,也能过上好日子。 只是后来的际遇谁也没料到,祖父母因她而死——若当初她不助南宫旭日一臂之力,如今她的祖父母该是安然无恙,但她知道,若重来一次,她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就好像以前明明忘记一切,在初见南宫旭日那一眼,她的心思浮动,她知道那是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记起一切之后,她也记得自己还是朝曦时的日子,少主高高在上,目光从来都不在她这个小丫鬟身上停留,无论在他眼中或是对南宫家来说,她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夏彤枫难掩低落,「我的祖父母死了,我没见着最后一面。」 何氏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妮子乖,别多想,过去已矣,别把自个儿陷入死胡同里。」夏彤枫看着何氏点头,不论她心境如何,她都不想让病重的何氏还得挂心于她,「娘,你一定要好好的,现在妮子的亲人就只有娘和石头了。」 何氏虚弱一笑,「你忘了,还有太阳。」 「他是少主,」夏彤枫不自在的摇头,「我只要娘和石头。」 「傻丫头。」何氏揉了揉她的头,看来记起了身分,也认清了事实。 第四十一章 天色有些昏暗,隐约可以见到外头有人影,一一点亮屋内的烛火。 夏彤枫转头看向花厅,「娘,那是扶柳姊姊。」 「能否请她进来一见?」 夏彤枫点头,起身走出了内室,「姊姊,我娘醒了。」 扶柳闻言,将手中的火摺子交给候在一旁的丫头,「我听到消息了,这样便好,少主和你都可以安心了。」 扶柳在夏彤枫的陪伴下,走进内室,有礼的一福身,「夏夫人。」 何氏摇头,「这声夫人实不敢当。」 扶柳一笑,柔声说道:「夏夫人救了少主,是南宫府上下的大恩人,这声夫人自然受得。」 何氏定睛瞧着扶柳,看来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但这身打扮应该还未婚配,看进退身段、语调,是打小就调教出来的。 「扶柳姑娘是南宫家的家生子吧?」 「夫人真是好眼力。」 「既是家生子,之前也认识妮子?」 扶柳听出妮子是对夏彤枫的昵称,微笑点头,「是,朝曦入南宫府那年八岁,一开始便在我身边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最后去了厨房跟了我娘亲,她机灵伶俐,很多人都很喜爱她。」 「是呢,妮子本来叫朝曦,赵朝曦,寓意挺好的。」 「是好,不过她不姓赵,而是姓南宫。」 何氏不解,「她八岁才入府,又不是家生子,怎会赐南宫家姓?」 「说来是缘也是巧,朝曦身子不好,管事原想打发出去,但我娘看她可爱,她自个儿也不愿意离开南宫府,便要我在少主生辰那日提了几句,因老一辈说,改名字会改运势,少主便作主让朝曦改了姓,之后朝曦的身子还真是好转了。」 「改名常见,但改姓可不合规矩。」 「少主做事向来随心,他当时虽对朝曝没有太大印象,却喜欢这寓意极好的名字,说到底——」扶柳笑着看了夏彤枫一眼,「朝曦是沾了自个儿名字的光啊!」 何氏聪明,一点就通,旭日、朝曦同指太阳的光明,果然是缘,也是巧。「冒昧问扶柳姑娘一件事,少主婚配之人为哪家闺秀?」 扶柳没料到何氏会突然这么一问,但看着一旁的夏彤枫,她瞬间明白,若真如夏彤枫所言,这些年何氏将她视如己出,何氏肯定会在意她的归宿。 扶柳也没有隐瞒,「当年夫人还在时,便与穆家定下婚约,对象是穆家的大小姐,穆蓉儿。」 这个名字令夏彤枫心中着实惊了下,她知道穆蓉儿心系之人是南宫旭日的弟弟南宫定弘。她想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若是没有以前记忆的自己,肯定不顾一切的想和他在一起,但如今她记起了自己的身分,想起以前被教导的规矩,清楚明白两大家族的婚配,是否两情相悦从来都不在考量之内。 看着夏彤枫脸色一黯,何氏连忙安抚的拉住了她。 穆家的小姐可说是门当户对,不是南宫旭日一人说不要便能不要,毕竟穆家丢不起被退婚的脸。 何氏私心想让妮子当自己媳妇,但也打定主意,若是她有喜欢的人,自己也会给予祝福,然而若对象是退不了婚的南宫旭日,她舍不得让妮子与别人共事一夫,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日子太苦。 「扶柳,你的话太多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扶柳吓了一跳。 「是我好奇问扶柳姊姊的。」夏彤枫马上开口护着扶柳。 南宫旭日挑了挑眉,难得她终于正眼瞧他,跟他说话了。 夏彤枫这才意识到自己冒昧了,迟疑的咬了下下唇,心虚的移开视线。 南宫旭日的手一挥,扶柳会意,立刻退下。 看出小俩口之间似乎不太对,何氏神色还算自若的问:「怎么不见石头?」 南宫旭日收回紧盯着夏彤枫的眼神,「我让石庆陪着,让石头骑石宝跑几圈,大娘想见他,我派人叫他回来。」 「不用,」何氏摇头,「让他玩吧!他打小就叨念着要匹马玩,庆幸遇上了你们,不然他这愿望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圆满。」 「这件事要谢的是太……少主。」夏彤枫匆匆看南宫旭日一眼,「不然我就算买得起,也养不起。」 看她像个小媳妇似的小心翼翼,南宫旭日觉得心烦,粗着声音道:「我饿了,去给我下碗面。」 夏彤枫连忙点头,只是不解他都回了南宫府,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何苦还要再吃她煮的一碗面。 何氏看着南宫旭日隐隐含着怒气,不由觉得好笑,心头一松道:「少主,可否近一些说话?」 南宫旭日上前,坐在床畔,「大娘请说。」 「妮子想起过去了。」 南宫旭日的身子几不可察的僵硬了下。 「我这身子的情况,少主应该心知肚明,只盼少主能替妮子拿回卖身契,你也退了与穆家的婚事,让我能放心的将妮子交给你。」 「放心吧!大娘,我本就如此打算。」 有他这一句话,何氏知道自己已经能安心,就算没看到石头像个正常人,但若能撑着看到夏彤枫出嫁,她也能少些遗憾了。 【第十八章 大限已至】 「你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夏彤枫吓得抖了一下,方才管事明明说了,南宫旭日还在书阁中,晚些才会回房,她才送了面和点心进房,打算放下便走,怎么他…… 「少主。」她连忙头一低,退了几步。 「再退都要退到门外去了。」 夏彤枫听出讥讽,硬生生的停下脚步。 「这几日我在书阁,你就把膳食送进房里,我在房里,便将膳食送进书阁,你存心的?」 夏彤枫摇忙摇头,「不,只是不敢打扰少主。」 「我有说不让你打扰吗?」 他的问话让夏彤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南宫旭日坐在椅子上,迳自拿起筷子吃东西。 他没发话,她也不敢离开,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他伸出手,拉着她一扯,她踉跄一下,坐到了他身旁。 「你——」 他的眼神看过来,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僵着身子坐在他身旁,他一手拿筷子吃饭,一手则在桌下紧捉着她,她只好静静的陪坐。 直到吃完了,放下筷子,他轻咳了一声。 她立刻端坐,打直腰杆。 「你记起过去了?」 她一惊,最后也没瞒他的点点头。 他专注的看着她,「你恨我?」 她不可置信的摇头,「没有!怎么、怎么会恨你?」 「因为我,你身受重伤,失忆五年,因为我,你的祖父母才会命丧黄泉,你恨我,情理之常。」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恨任何人。」她连忙拉着他的手,眼中写着诚恳,「真的!真的不恨。」 「可是你却躲着我?」 她承认她确实是躲着他,不过原因无关怨恨,而是她需要一点时间。八岁的时候入了南宫家为奴,几年的功夫,她的规矩学得挺好,只是失忆的这几年生疏了,她努力的想要进退得宜,可对着曾经是太阳的南宫旭日,她没把握能做得好。 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就是当南宫旭日最机灵懂事的奴仆,以前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能亲近他了,却总会忘记他是主子,穆意谨来给何氏施针时,曾私下告诫她,主仆不分是绝对不能犯的大忌讳。 所以她小心翼翼,相信再花点时间,就能让自己做得寻不着一丝错处。 「再过些日子,等我习惯了就不会了。」 「解释。」南宫旭日自认已经把他这辈子全部的耐性都给了夏彤枫这个蠢妇。 「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不当奴才,你就浑身不舒服吗?」他的口气不自觉的染上阴郁。 她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不是,只是……你不懂。」 「现在我有时间听你说到我懂。」 她的眼珠子一转,「穆家家主说,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不能有非分之想。」 穆意谨!他的眼神一冷,如今他的生活里有个不讲理的梁王甩不开也就罢了,还有个穆意谨扯他后腿,庆幸这两人不对盘,没有连成一气,不然他早就不管不顾将两人全丢出南宫府。 他的手一拉,将她扯进自己怀里。 他的力道太猛又太出乎意料之外,夏彤枫鼻子撞到他的胸膛,痛得皱了下眉。 第四十二章 看她痛得皱起眉,他还不留情的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疼!」她挥着手,打向他的手背。 「就是让你疼,少听穆意谨胡说八道。」 「家主可是神医。」 「神棍还差不多。」他调整两人姿势,让她偎在他肩上,靠得更近,「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咕哝着,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骇人,「只是提到你的婚事。穆蓉儿……我知道穆蓉儿喜欢南宫定弘,你娶了她,不会开心的。」 「我只想娶你!你娘已经说了,只要拿回卖身契,退了与穆家的亲事,我们俩便能成亲。」 「可是我的身分……」 「身分?!若南宫家没了,我们都一样。」 夏彤枫虽挂心何氏的身子,但也不是不知道南宫府内的情形,奴才遣退了大半。在她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南宫旭日的快乐与否,若是一手了结南宫家会令他开心,她尽管觉得可惜,也会全心支持着他。 她承认自己盲目,不过只要南宫旭日做的决定,无论是什么,她都会认为最为正确。而且她觉得他没了南宫少主的身分也好,他就能是太阳,她所熟悉的太阳。 她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嘴角轻扬,「脑子清楚了?」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你。没了南宫家没关系,我养你。」 他不由摇头,「我还不至于一无所有。」「以梁王爷看中府里宝贝的速度,南宫府很快就要空了。」 夏彤枫每日除了照料何氏和石头,下厨替嘴刁的南宫旭日备膳,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梁王就像是甩不开的牛皮糖,俨然将南宫府当成他的王府,打算长住下来。 「由着他。」南宫旭日对梁王只有一个要求——别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看了心烦就好。 他实在不想多提这个令人厌恶之人,低头吻住她的唇,手紧搂着她,让她想推也推不开。 只是外头却有人不识相的敲了门。 南宫旭日心头一恼,奴仆绝不会打扰,除非是有事发生。 「进来。」他松开了夏彤枫,看向门口。 南宫明有些焦急的进来,「少主,不好了,王爷派人捉了石头少爷。」 原本因南宫旭日热情的吻而满脸红晕的夏彤枫,脸上瞬间转为苍白,「什么?怎么会……」 南宫明也不太情楚,只道:「似乎是石头少爷看到了王爷,说王爷身有疾病之类的话,冲撞了王爷。」 夏彤枫闻言脑子里轰的一声。 「没人看着石头吗?」府里有梁王爷,南宫旭日特地交代过一定得有人跟着石头,以免招惹了这个讨人厌的阎罗王,但偏偏还是出事了。 「有。」南宫明额头冒出冷汗,「但石头少爷看到王爷就冲了过去,一旁的奴才没来得及拉住。」 南宫旭日气愤的一哼,「现下他们人呢?」 「在后院的马厩。」 他站起身,夏彤枫立刻拉着他。 「没事。」南宫旭日低头看着夏彤枫,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瞧瞧。」 「我跟你去。」 他本想拒绝,但看夏彤枫一脸担忧,终究还是让她跟随。 「我是神医,看得出来你病得严重,就快死了。」 远远的就听到石头的叫嚷声,夏彤枫一颗心直直落到谷底,脚步更显急促。 南宫旭日冷着脸,看她走得急,怕她跌倒,伸手拉住她。 马厩里,石头趴在地上,被梁王一脚踩住,他一脸的委屈,「你吃了我的药就会好了,真的,我是神医。」 梁王被气笑了,这个二愣子,普天之下还没人敢这么冒犯他,抬起脚一踢,南宫旭日飞身一挡,还一掌挥了过来。 梁王双眼一瞪,闪过他这一掌,「南宫旭日,你不要命了?」 「梁王大度,何必跟个小辈计较?」南宫旭日慢条斯理的将双手负到身后,挡在石头的面前。 「本王计较?!」梁王假笑了一声,「那个该死的混帐,居然咒本王死?」 南宫旭日神情不变的说:「石头也常说我病入膏肓,大限之期不远,但我也好好的活着。梁王不如姑且将他的诅咒当成是消业障,梁王必将长命百岁。」 「南宫旭日,本王今日才知原来你还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梁王过奖。」 「本王可不是在夸赞你。」梁王气得牙痒痒的。 「姊姊,这个人是坏人。」石头委屈的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夏彤枫,眨了眨眼中的水雾,「欺负石头。」 「嘘。」夏彤枫连忙扶起他,「石头别乱说。」 「石头没乱说,石头来看石宝,看到他在摸石宝脖子,他说他喜欢石宝,所以我以为他是好人,看他脸色不好,才要给他药吃,可是他打石头,」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好疼。」夏彤枫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背,「等回去后,姊姊给石头擦药。」 「这小子脑子不正常。」梁王的口气依然有怒,但看神情似乎是平静了许多。 夏彤枫连忙拉着石头跪了下来,「回王爷,这是奴婢的弟弟,有时会脑子胡涂,但没有恶意,请王爷大人大量,饶过奴婢的弟弟。」 「饶他?」梁王一哼,「你以为本王是开善堂的?行,南宫小子,我要那匹马。」 南宫旭日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向梁王的手指向石宝,这个人就是个不讲理的。 石头一见可不依,连忙说道:「石宝是石头的。」 「傻子,」梁王啐道:「你是要马还是要命?」 「要马。」 「石头、石头,果然脑子像石头。」梁王直指着他,「好!今天本王就要你的命。」 「王爷息怒。」穆意谨的声音在梁王和南宫旭日要打起来前响起,「别说是马,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给王爷送上,只不过王爷大度,索马一事,不知能否看在在下的分上,稍后再议。」 看到穆意谨,这人并不会随意插手管闲事,除非……脸色原就不好看的南宫旭日神情更加阴郁了。「是大娘出事了吗?」 穆意谨点了下头,「吐了不少血,扶柳本要通报,但因梁王在此,怕冒犯梁王,便由我走一趟。」 夏彤枫觉得浑身发凉,也顾不得冒不冒犯的问题了,拉着石头就往外跑。 「南宫家的良驹无数,任由梁王挑选,但独独石宝不成。」南宫旭日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本王看中的偏就是那匹马。」梁王故意似的在南宫旭日身后说道。 穆意谨闻言,不由轻叹,「王爷这又是何必呢?」 梁王冷冷一哼,他想要什么,根本无须向人解释。 「王爷若执意而为,只怕日后后悔莫及。」 梁王不屑的看着他,「好的不学,学你那个神棍爹。当年本王被你爹骗了一次,要不是皇兄拦着,本王早就一刀砍了他,所以别再在本王面前胡言乱语,本王早已不信苍天鬼神。」 穆意谨只能摇了摇头,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梁王迳自摸着石宝的颈项,他爱马,尤其是黑马,因为他的孩子最想要的生辰礼便是匹黑马,可是,他的孩子没等到生辰礼就死了。这么多年,他拥有黑马无数,养在京城郊外爱子的陵墓旁,清一色全是健美、四肢有力的良驹,方才看到这匹马,虽说通体黑亮,但却温驯过头,他根本看不上眼,只是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孩子——他的性子与他的娘亲一般温柔,或许他也跟他娘亲一般不爱杀戮,他喜欢的该是这种温驯的马…… 所以这匹马,他要定了! 夏彤枫拉着石头进房时,何氏正好让扶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刚躺下。 夏彤枫看着一旁带血的外衣,心中一紧,「娘,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何氏的笑容有些虚弱,但还是安抚她道:「吓着你了?」 夏彤枫摇了摇头,一脸担忧,「怎么好好的会吐血呢?」 「都怪我不好,」扶柳懊恼的开口,「一时情急,将石头少爷得罪梁王的事告知夫人,夫人一急之下就吐了口血,晕了过去,庆幸是表少爷正好到来,施了针才让夫人醒过来。」 「娘,」石头坐在床沿,嘟着嘴说:「石头看到坏人,坏人打石头,还要跟石头抢石宝。」 第四十三章 何氏的眉头轻皱,「到底怎么回事?」 「娘,别担心。」夏彤枫听到后头声响,转头瞥了眼大步走进来的南宫旭日,道:「少主会作主的。」 何氏的身子不好,她不愿让她徒增烦恼。 「妮子说的是,」南宫旭日接口,「这件事,我自会处置。」 何氏沉默,不论是南宫旭日或夏彤枫,他们维护石头的心她自然清楚,只是对方可是梁王,向来为所欲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梁王。 她揉了揉石头的头,「石头乖,这阵子乖乖陪着娘,别四处跑,也别去看石宝好吗?」石头想拒绝,但看着他一向最喜爱的娘亲,他迟疑了。他虽然不聪明,但他看得出娘的气色不好,吃不下东西,痩了很多,方才还吐了血,所以他不能惹娘不开心,所以虽然想天天去看石宝,但他还是乖乖点头。 「石头喜欢娘,石头只要陪着娘。」 「乖。」何氏一笑,「只是瞧你这脸,就像小花猫似的,快回房去洗洗。」 南宫旭日唤来下人将石头带下去。 夏彤枫替何氏将被子盖上,「娘也该累了,先歇息会,有话睡醒再说。」 「你也休息吧—」 夏彤枫起身,确定屋里的火盆烧足,这才跟南宫旭日步了出去。 何氏的情况不好,夏彤枫心里明白,但始终不愿承认,「梁王的事,该如何处置?他似乎真打算要石宝?」 堂堂一个王爷,真是越活越回去,竟跟个心智像个孩子的石头抢东西,南宫旭日恼在心里,但面上不显,「放心吧,不会有事。」 他虽说得云淡风轻,但夏彤枫知道得罪梁王绝对没有好下场,只是以她的身分,纵使不安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几日,石头真的乖乖的陪着何氏,甚至在晚上时还硬让人弄了张小榻,跟着夏彤枫一起守在何氏的房里。 南宫旭日对两人并非亲手足却待在同间房心里有些吃味,但也不至于不识相的在这个时候惹夏彤枫不快。 今天一起床,发现昨夜又下了场雪,外头一片白茫。 何氏虽然体力不好,却还是叫着石头和夏彤枫,两人一人一边扶着她,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一片雪景。 石头闲不住,看见外头漂亮,硬要出去外面玩。 夏彤枫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穿得厚实些,放他出去。 何氏的目光追随着在雪地里的石头,她生在南方,鲜少见白雪纷飞,思绪飞转,想她待字闺中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离乡背井来到北方,一待多年,最终可能客死异乡…… 她略微凄婉的一笑,「告诉少主,若梁王真要石宝,就把石宝给了梁王吧。」 夏彤枫微惊了下,这几日她都没在何氏面前提起梁王,一方面是怕何氏担心,另一方面也怕石头听了又要闹腾,没料到何氏会主动提了。 「少主说他会处理此事。」这话说得夏彤枫都有些心虚,因为梁王就是个不讲理的,她的嘴不由一撇,实在称不上喜欢此人。 「梁王生性张狂,想要之物,非要到手方休,他是王爷,权势滔天,无须为了石头,与之相争。」 「在我与少主心中,石头可比那个王爷重要多了,石宝若真让给王爷,石头肯定难过。」 「这孩子的忘性大,早晚会忘的。」何氏微敛了下眸子,原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石头像个常人一般,只可惜她可能看不到了。「妮子。」 「娘。」夏彤枫立刻应声。 「你可知石头为什么总叨念着要黑色的马?」 夏彤枫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她只知道要匹马是石头的心愿,至于为什么,她倒从没想过。 「石头小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他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他爹在他五岁时曾说过,在他六岁生辰时,会送他一匹通体黑色的马,他很开心,心心念念,可惜最后他变成了这模样,但就算变了,他还是记得他爹说要送他的马驹,所以他一直记着,从没忘过。」 想起过去,何氏心中五味杂陈,明明就是他承诺石头,他没有依约,现在反而来跟石头抢马。 十多年过去,原以为隔了千山万水,再无相见之期,怎知在她时日无多之际,老天爷竟安排她与他只隔了几道高墙,踩在同一片土地之上。如果这是缘分的话,她希望这是最后的缘,从此之后,无论此生或来世,纵使相逢,也是路上擦身而过的陌路人。 这么多年来,夏彤枫第一次听到何氏提及石头的爹,她的双眼始终不离何氏,心中莫名的感到恐惧,「娘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床上歇着……」 何氏摇头,「我听家主提及,少主不打算延续家业,南宫家数代育马,上贡战马立功无数,若少主就此放弃,是天下的损失。」 夏彤枫自然知道南宫旭日的打算,南宫家育马术失传虽然可惜,但无人能劝南宫旭日改变心意。 「如今兴许只有你开口,才能令少主心思回转。」 「可是娘——」 「梁王在此长住,可不是为了几匹马、几件珍宝,他是王爷,当今圣上的胞弟,多年来替朝廷驯战马、练兵将。南宫家育马术失传,少主舍得,朝廷不会舍得。梁王张狂,无所不用其极,与他作对,不会有好下场。少主自傲,兴许无惧,但毕竟年少,我怕最终害的是你。」 梁王最擅长的便是用他人重视之人事物逼人就范,多年过去,看来还是如此……何氏有些站不住脚,却又舍不得离开这片美景,她靠着夏彤枫,支撑着自己,看着雪地里的石头玩得正欢。 「劝劝少主,为朝廷、为天下,识大局、知大势,方合乎天地正道。」 夏彤枫沉默,若这是何氏最后的心愿,她会替她做到。 她握住何氏冰凉的手,道:「我知道了,娘。」 何氏安慰一笑,「如今你身边有了人,我能放心,但是,我放心不下石头。」 「娘如果放心不下,就一定要好好养着身子,我们一起等着看石头变好,然后娶妻生子。」 何氏轻笑出声,「只怕我等不到了。」 「娘!」夏彤枫的脸色一变,「我不许你这么说。」 「傻丫头,生老病死,世间之常理,百年聚,终须一别。」 夏彤枫忍着泪摇头,「娘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光阴。」 「我原希望你能与石头成亲,但你有你的路要走,若我真有个万一,你可别傻得替我守孝,你早早与少主成亲,生个胖娃娃。」何氏觉得眼前景色开始模糊,她彷佛看见石头顽皮,拿着雪球丢着枝干,枝干上的雪落在他的头上,惹来他哈哈大笑,她扯了下嘴角,「替我照顾石头,别让梁王……伤了他……」 夏彤枫察觉何氏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她惊呼了一声,何氏的身子向前倒去。 她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连声呼唤,「娘!娘!」 何氏已经瘫在她的怀中,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夏彤枫连忙叫人。 站在雪地的石头犹然未知,傻乎乎的看着众人齐往房里跑去。 南宫旭日来时,穆意谨已经到来,一见到他,穆意谨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轻摇了下头。 南宫旭日神情严肃,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一幕依然令他的心一沉。 穆意谨精通天地玄学,能人所不能,若他有解,也不会见死不救,看来真是大限之期已至。 【第十九章 一切都会好的】 何氏倒下后,始终未醒。 「朝曦,」扶柳来到夏彤枫身旁,轻声说道:「少主有请。」 这个时候,夏彤枫并不想离开何氏半步,但也知道南宫旭日会派人来请,肯定有要事。 她站起身,石头趴在床侧,看着何氏,人显得无精打采,她伸出手轻揉了揉他的头,走了出去。 南宫旭日在正堂里,让人请来穆意谨,打算今曰拿回卖身契,让此事在何氏过世之前有个了结,让人走得心安。 没料到梁王也来凑热闹,南宫旭日的脸色始终阴沉着,这一个个的脸皮都比铜墙铁壁还厚。 正堂气氛透了丝肃穆,夏彤枫见状心中不由迟疑了下,凭她以前的身分,连在堂外伺候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堂而皇之的踏足而入。 第四十四章 在扶柳鼓励的眼神之下,她静下心,下巴微扬的进去,看着坐在上位的南宫旭日,她下意识的对他露齿一笑,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了笑意,眼神微敛,恭敬的行了个礼。 南宫旭日对她的卑微态度不以为然,但有众多眼睛瞧着,他也没多言,免得令她更不自在。 让她起身,向前说话,要一旁的南宫明将手中木盒拿到夏彤枫面前。 夏彤枫不解的接过打开,里头放有两张纸,她并不陌生,一张是八岁那年她入南宫府所签下的卖身契,另一张则是她为求穆意谨救石头与穆家签的卖身契。 「两份卖身契,你这丫头胆子不小,南宫家若要追究,都能把你捉去见官了。」梁王在一旁口气凉凉的说。 夏彤枫一惊,连忙跪了下来,虽说当时是失忆,但若南宫家追究,确实如梁王所言,责任都在她。 南宫旭日没好气的瞟了梁王一眼,就知道有他在,准没好事。 「妮子,别怕。」穆意谨上前,握着夏彤枫的手臂,不顾南宫旭日蓦然阴沉的脸,迳自将人扶起来,「今日我们找你过来,不是要追究,而是要给你个选择。」 夏彤枫被扶起身,表情不解。 「本座与南宫少主已然协议,本座承诺,不论你是否至穆家为奴,本座都会出手医治石头。只是你一人签订了两份卖身契是事实,总得给我们俩一个结果,你最终选择留在南宫家或是跟本座离开?」 夏彤枫怔了下,她自然会选择留在南宫家,只是看着穆意谨,她蓦然有些恍神一想起了何氏的话,目光暗暗的飘向梁王…… 为了南宫旭日也为了石头,不能惹恼梁王,梁王想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她咬了下牙,心一横地道:「奴婢的选择是——穆家。」 南宫旭日怀疑自己听错了,「穆家?!」 夏彤枫心虚的看着南宫旭日深邃如渊、彷佛能夺人心神的双眼,还是强迫自己点头,「是,奴婢选择穆家。」 南宫旭日沉默,眉间带着」股若隐若现的阴沉,他从没料到夏彤枫会选择跟随穆意谨离开。他起身,一把捉住她,「你胡说什么?」 「放手,小子,人家都做了决定,」梁王开了口,「你一个堂堂男子汉,难不成想出尔反尔?」 南宫旭日双眼微眯,看着老神在在的穆意谨,难道,他早就算出了今日这个结果? 「表哥,我可以撕毁这份卖身契,将人留下,至于条件是什么,你也很清楚。」 南宫旭日闻言,心中了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帮他?帮个外人?」 「不是,我是为了你。其实你一生与马为伍,你自己心中也是不舍,何不随心而走?一心复仇如同双面刃,伤人也自伤。我娘昏迷前交代,盼少主为朝廷、为天下,识大局、知大势,方合乎天地正道。」 他僵着身体,木然的看着她。 「丫头,看不出你还有个有脑子的娘亲,」梁王抚着下巴啧啧出声,「说得出这番大道理,不容易。」 南宫旭日没有理会梁王,伸手要拿卖身契。 穆意谨伸手要挡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两张卖身契同时被撕个粉碎。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穆意谨难以置信。 南宫旭日瞪了他一眼,「官府登记在册,还怕我撕了什么卖身契,立刻派人去官府撤了妮子的奴籍,然后给我滚出景城,从今而后,南宫家与穆家的亲事一笔勾消,若穆蓉儿硬要嫁入南宫家可以,让她去祠堂守着南宫定弘一辈子。还有你,梁王爷,每年该进贡之战马,往后我自会派人与朝廷商量,如此,王爷可以回京了。」 「你不会出尔反尔吧?」梁王怀疑。 「随便王爷爱信不信。」南宫旭日拉着夏彤枫就往外走。 夏彤枫踉跄的被拉着走,没人敢不识相的去拦。 「这小子脾气挺火爆的,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的分上,本王哪容得下他放肆。」 「有才之人,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就如同王爷。」 「这倒是不假。」梁王眼底闪过一抹快意,坐了下来,写意的喝了口茶。「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过几日。」穆意谨浅浅一笑,「我还得等表哥回头求我。」 「他卖身契都撕了,已经叫你滚了。」 「是,但他还是会来求我。」 看着穆意谨一副凡事了然于心的样子,梁王没来由的觉得不舒服,他以前就讨厌穆意谨的神棍爹,现在发现自己更讨厌神棍生下来的小神棍。 「慢……少主……慢点!」夏彤枫被南宫旭日拉出正堂,走得踉跄,见南宫旭日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她不悦的一喊,「太阳,给我停下!」 南宫旭日硬生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瞪着她。 她不由缩了下脖子,有些不自在的说:「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让我颜面尽失?」她知道当她脱口选穆家时,他的心有多痛吗? 她讨好的拉着他的手,笑眯起一双眼,「这不是突然想起娘亲的交代,一时没有多想吗,别生气了,我给你煮好吃的,当赔罪。」 他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是石头。」 「你当然不是石头,石头没你脾气差。」 「你说什么?」 「没有!」她忙着摇头,「梁王离开,我是松了口气,但是家主不成,你得把话收回。」 他挑了挑眉。 「家主走了,娘亲怎么办?」如今除了穆意谨之外,夏彤枫不认为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救何氏,虽说她知道希望渺茫,但至少何氏能在他施针下身子少些折磨,要走也走得舒适些。 南宫旭日一急倒忘了这一点,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他?」 她撒娇似的眨着眼,一双眼勾人的看着他。 他心中诅咒一声,算是认栽了——若无法全然的冷情冷意,一旦让步,最终就是一败涂地,原本眷恋的只有一个她,之后加了石头,如今又有了何氏,真是欠了他们的! 梁王离开景城,阵仗浩大。 来时梁王带了十二辆马车,离去时足足又多了十二辆,穆意谨站在大门相送,看得眼睛一抽。 看过不要脸的,但要达到梁王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境地,实非凡人所能及。 梁王回京时不客气的带走南宫府大半的珍宝,其实他并非真看中那些玩意儿,只不过是想惹脾气像个老头的南宫旭日不快而已。 本来打定主意只要他动怒,就有藉口惩办,挫挫他的傲气,偏偏南宫旭日就是个没心的,除了夏彤枫外,身外之物全不看重,他搬了一半南宫府的宝贝,南宫旭日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南宫小子呢?」 「他的岳母这阵子身子不好,所以表哥在一旁侍疾。」今日梁王离开,南宫旭日未现身相送,单就这点,梁王就能论他个不敬之罪。「王爷心善,定能体谅他一片孝心。」 「哼!一门穷亲戚,他倒是有心了,但是看亲事结得草率,看来也没多在乎那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丫头,多是一时迷恋,昏了头吧!」 关于这点,穆意谨没有多做辩解,何氏身子不好,挂心夏彤枫婚事,若真要大操大办,没个三、五个月可没法子成,但何氏拖不到那个时候。 简单的在府里拜了高堂,便当是成了礼,不过夏彤枫在南宫旭日心头的分量,该补上的礼俗将来只会多,不会少。 马车后头有数十匹马,看样子也是从南宫家的马场搜括而来,其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匹看来娇小的黑色小马。 「王爷不如听在下一言,将石宝留下。」 「你凭什么让本王听你的?」 穆意谨勉强笑了笑,暗自腹诽:这家伙真欠揍!但偏偏人家就是命好,会投胎,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梁王张狂的上了马车,眼角余光看到有奴婢上前在穆意谨耳际低语了几句,他仅是瞄了一眼,没有理会,直接启程回京。 脚程若加紧些,应该能赶在皇上生辰前回京,他微眯起眼,背靠着车板,他的挚爱已死,只剩唯一的至亲还在,这一辈子心中也只剩那么一丁点的在乎,全给了他的兄长。 「王爷。」 听到马车外自己的随从轻唤,他没动,只是轻应了一声,「说。」 第四十五章 「南宫少主的岳母似乎是不行了,已搬铺至正厅。」 梁王没有反应,带了几分凉薄,他自然无须理会一条可有可无的人命。 雪又开始落下来,明明春天已至,但这雪却又下了,似乎冷了几分…… 「夏风。」 车旁的侍卫听到叫唤,立刻上前,「是,王爷。」 「将那匹马——石宝,送回南宫府。」 夏风微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梁王张狂,向来到手的东西就算不要,也只会毁灭,从没有归还之例。 心中虽惊讶,但他也没有迟疑,拉着马颈掉头,到车队后头,亲自牵着石宝,送回南宫府。 南宫府如今一片肃穆,南宫旭日不在乎于礼不符,将何氏搬铺到了正厅,对他而言,夏彤枫的娘亲便是他的娘亲,是否为南宫一姓,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周遭已摆设好,铺上白布,何氏终在这个落雪的春日闭眼长眠,撒手离开人世。 夏彤枫面色樵悴,眼睛红肿,跪在何氏灵前,久久不愿起来,直到外头的天都暗了。 石头没有像以往那样遇事就大哭大闹,兴许也知道这次不同了,他只是哭,不停的流着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扶柳抹着眼泪到了夏彤枫面前,「少夫人,」如今她与南宫旭日成了亲,府里的下人全都改了称呼,「让奴婢带石头少爷去换身衣服。」 夏彤枫这才想到替何氏搬铺时,石头跌了一跤,衣摆脏了不说,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应该是摔痛、摔伤了。 她伸出手,搂住了跪在身旁的石头,「石头别哭,先跟姊姊起来,姊姊带你换衣服。」石头木木的起身,跟着夏彤枫走。 夏彤枫带着他才踏出正厅,就见到南宫旭日和穆意谨两人低声交谈。 一看到她,南宫旭日大步向前,让下人拿来披风,接过手,为她披上。 夏彤枫对他扯了下嘴角,看着石头也让下人给披上披风。 「我带石头换身衣服,再让他吃点东西,他的脚方才应该摔伤了。」 南宫旭日看了下石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石头乖,晚些时候去马废看看石宝,石宝应该很想石头这个主子了。」 石头有些茫然,最后眨了下眼,才点了点头,「石头也想石宝了。」 「好,等换了衣服,先让石庆带你去瞧石宝,不过方才下了雪,你脚又受伤了,可不能吵着要骑马。」 「好。」石头乖巧的点头。「石头最乖了,会听话,但石头以后再看石宝,石头想陪娘。」 看到他的模样,南宫旭日的心不由一紧,陪着夏彤枫送他回房。 「石宝不是给了梁王,现下怎么还会在府里?」石头进内室换衣物,夏彤枫这才开口开道。 「不知梁王哪根筋又抽,出城之后,命人将马送回来了。」 虽说夏彤枫不怎么喜欢梁王这个人,但单就这一点,她还是感激的,至少在丧母这段时间,石头能有石宝陪伴是好的。 「你可有听闻娘亲提过石头的爹?」 「只提过一次,」夏彤枫老实的回答,「就在梁王执意强抢石宝那几日,说石头打小执着要匹马的原因,是因为石头的爹曾经给过承诺,石头始终放在心上。」 南宫旭日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亮。梁王狂傲,自以为掌握一切,终究是敌不过苍天作弄。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南宫旭日抬起手,揉了揉她略微苍白的脸,「娘亲去了,你难过伤心,我能体会,但别太累了。」 「我知道。」 听到声响,见石头穿了一身庄重的黑长袍出来,夏彤枫连忙拉着他,要替他的膝盖上药。 南宫旭日见状,暗暗抬脚踢了下刚过来的穆意谨,自己接着上前轻柔的扶着夏彤枫,柔声说道:「你别忘了,有大夫在,让他动手吧!」 果然同为人,但命不同……穆意谨忍着被踢痛的小腿,上前替石头擦药,想他堂堂穆家家主,天下闻名的神医,却得动手医这小伤小病,真是大材小用啊。不过这个石头还真能忍,都伤得流血了,还能跪在正厅里这么长的时间也没喊疼,何氏若是还有知觉,该也会感到难受。 夏彤枫看了,应该也会难过,听到后头声响,他下意识的挡住了夏彤枫的视线,很快的替石头包紮好,说到底南宫旭日会推他出来,大概也是怕夏彤枫心疼,自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还让夏彤枫看到伤口。 「石头没事吧?」 「没事。」穆意谨浅浅一笑,「只是点小伤,但还是别让他跪得太久。」 「我明白。」 石庆已经等在外头,夏彤枫想让石头先跟着他去趟马厩,但石头不要,说只想去正厅陪着娘亲。 夏彤枫揉了揉他的脸,看他穿得太单薄,说道:「等会儿。」接着去拿了件披风过来。「不打算说吗?」穆意谨低声问道。 南宫旭日看着低着头、有些呆愣的石头,摇了摇头。 缘分错过便是错过,如今说再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梁王走了,何氏死了,若两人心中有遗憾,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注定好结局。 何氏至死都没有提过梁王,她明知此人近在咫尺,却不愿相见,就已经做了选择,他不想在人死后,不顾她的意愿。 何氏重病时交给他的锦袋里只有简单的一条丝帕,上头是只张狂的火凤,那是先皇特赐梁王府的图腾,只要梁王所到之处,这张狂的图腾随处可见。 所以见到这条丝帕,石头的身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穆意谨不由感叹,「可怜一对有情人。」 南宫旭日冷冷看他,「若真有心,妮子的娘亲一息尚存时,你为何不提?如今说了,是想折磨石头还是梁王?」 「我这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吗?我也不是没给梁王机会,只是……」穆意谨无奈一叹,「你也知道我若真替石头找魂,自己伤了骨血不说,还会短阳寿,我再不自制一点,这个也帮,那个也帮的,万一梁王权势一压,逼得我逆天改命,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无须担忧,据闻祸害会活很久。」 「所以你的命肯定长。」 看着南宫旭日的眼神危险的眯起来,穆意谨立刻退了好几步。 南宫旭日看到夏彤枫,懒得理会穆意谨,等着夏彤枫将石头的披风给穿上,这才上前握住她的手,搓了搓,温热她的手。 天下有情人,或造化、或作弄,未必都能白首不相离。 擦身而过,是缘分不够,若能留下的,便是注定,这世上除了夏彤枫以外,凡事他都能不管不顾,只有她他不愿错过,不愿放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们的注定。 石头见了,也伸出一手握住夏彤枫,想了想,又握住南宫旭日。 南宫旭日看着他,忍不住扬了下嘴角,从今而后他们就是一家人,终其一生,他会护着夏彤枫,医好石头。 他的目光看向穆意谨,穆意谨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白这个表哥心中的盘算,他早已认命,自己就算得赔上一条命,也得医好石头。 他一把伸出手,拉过石头。 夏彤枫不由一惊。 「从今而后,他是我的责任,」这句话是对石头,更是对夏彤枫所说。「石头自有我看顾,等事情一了,你留在景城,石头跟我走。石头,来,哥哥带你去陪你娘。」 夏彤枫迟疑了下,看着穆意谨带着石头走远。她知道能救好石头的只有穆意谨,她想跟在石头身旁,却也听出了穆意谨的言下之意。 「信不过他?若信不过,便将石头留下,反正我们能照顾他一辈子。」 夏彤枫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娘始终盼望着石头能像个常人般,所以让他走吧,只是,我舍不得。」 南宫旭日伸手抱着她,天冷,便用身体给她温暖。「还有我!若想石头,我就带你去见他,若他真不能好,我们就带他回来,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他的家。」 她忍着泪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直至今日,她心中更是对他所言坚信不移,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尾声一 【尾声 有家人等你回来】 早春的空气微凉,眼前一片宽阔草地,已见冬天的枯草间冒出翠绿青芽,寒冬渐远,大片草原上马群低头吃草,天空不时可见苍鹰翱翔,四周生机活力无限。 前方围起的栅栏里头一大一小的男人,她静静在不远处看着,一转眼匆匆数年经过,生活平顺幸福得像置身在美梦中,只有偶尔想起生命中远去的人,心头难免失落。 原以为今年的过年可以盼到一家团圆,但终究还是失望……只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她始终相信她会等到她要等的人。 「娘。」 听到叫唤,夏彤枫回过神来,露出温暖的笑容,看着坐在小马驹上的儿子南宫卓磊得意的让坐骑小跑了几步,得意的对她挥着手。 今日的天气好,一大清早南宫卓磊便求着要上庄园,骑他爹前几日才送给他的小马驹。「不许松手,挺直腰。」南宫旭日冷着声,严厉的看了独子一眼。就算眼前这还只是个未满五岁,鼓鼓的双颊明显带着婴儿肥的娃儿,他依然不假辞色。 南宫卓磊一个激灵,连忙正色,挺直腰,将缰绳拉稳。 南宫旭日看向夏彤枫的方向,满意的看着她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嘴角不由一扬,眼中一暖,向栅栏外使了个眼色,石庆立刻俐落的跃过栅栏,接过小主子的缰绳。 「带少主跑一圈,就让他歇着。」 「可是爹——」南宫卓磊想要说什么,但被南宫旭日眼神一瞄,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很识趣的闭上了嘴。 在南宫家向来严父慈母,小家伙聪明得很,除非有娘亲在,不然他没勇气跟自己的爹撒泼,以免自己的小屁股开花。 「怎么不陪小磊练了?」看着南宫旭日走到面前,夏彤枫拿起手绢,抬起手轻拭了下他额上的薄汗。 南宫旭日微弯着腰,任她轻触着自己的脸,「他还小,让石庆再带着跑会儿,便该歇着了。可累了?我先陪你回屋去。」 夏彤枫轻摇了下头,这阵子因为害喜,足足痩了一大圈,这几日才好了些,「我很好,想再看会儿。」 南宫旭日审视着她,确定她真无不适,这才由着她。 远处有规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抬头望去,微眯起眼,身子微绷的严肃因认出来人而松缓下来。 转眼过去五个寒暑,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这些年,他知道夏彤枫心头始终挂念着石头,他虽然嘴上不提,心中也同样想念,他们夫妻俩都盼着,如今终于盼来圆满。 来人停下马,俐落的下了马,夏彤枫的双瞳微睁,见来人身姿英挺,手牵着一匹温驯、四蹄雪白的黑马缓缓走来,白皙秀气的五官有着樱花般的唇色,微扬的嘴角带着浅笑,一身白衣随着微风轻扬,一派温文儒雅。 「石头?!」忍不住心头的激动,她立刻要小跑上前。 南宫旭日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小心身子。」 她胡乱的点了下头,挣扎了下,南宫旭日一松手,她便张开双臂抱住来人,多年来心头偶尔生起的失落,.似乎在这一个拥抱之中一瞬间痊癒。 「姊姊。」石头微低着头,心头激动,轻唤了一声又一声,「姊姊,石头回来了。」 夏彤枫的眼眶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石头在她与南宫旭日成亲后半年便随着穆意谨离去,头一年,她还去穆家看过他一、两次,之后她有了身孕,不宜舟车劳顿,只能等到生了孩子再去瞧他,谁知道孩子才生下还未满月,就得到石头随着穆意谨离开穆家不知去向的消息。 虽说知道穆意谨带走石头肯定有其理由,只是她没料到这一别竟是五个年头,她双手捧着石头的脸,仔细的打量,「石头,真是你!姊姊——」 她的激动还未来得及平复,手臂已经被人一拉,整个人离开石头的怀抱,转而落入另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太阳,」她抬头看着夫君,嫣然一笑,泪眼朦胧,「石头回来了。」 南宫旭日也很高兴见到石头回来,但是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抱着个大男人不放,纵使是弟弟都不成。 石头看出南宫旭日的心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南宫旭日的双臂紧拥着夏彤枫,目光平稳的看着石头清明带笑的双眸,「怎么只有你一人,穆意谨人呢?」 「穆家有事,他先回去了。这些年他将家主的身分放到一旁,如今也该回去瞧瞧,我便跟他分头走了。」 南宫旭日打量了下石头,「看来,穆意谨还真有点本事,你已经好了。」 石头也没有隐瞒,「是,这都是托了——」他平稳的看向夏彤枫,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姊姊的福。」 夏彤枫闻言又是一阵激动,一心只想靠向石头看个仔细,但是南宫旭日的手说什么也不放。 这是吃醋了?夏彤枫慢半拍的意会过来,无奈的摇摇头,柔声道:「太阳,这是石头啊!我们的弟弟。」 南宫旭日才不理会,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嘴中,吹了个响亮的哨音,石庆立刻领着南宫卓磊的马跑了过来。 「这是我与妮子的儿子。」 看到南宫旭日搂着夏彤枫一副谁也别跟我抢的样子,石头忍不住笑出声,低下头,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好奇地抬着头看着他的小家伙。 南宫卓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你就是娘亲常提到的石头舅舅?」 「是啊!」石头被叫了声「舅舅」,开心的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我是你的石头舅舅,我叫夏墨。」 南宫卓磊退了一步,躲开了石头的手,在他微惊的眼神下,有模有样的双手一拱,「拜见舅舅,小生南宫卓磊。」 石头忍不住摸着下巴,「瞧这正经八百的模样,不像娘亲,倒像——」他啧了一声,瞄了眼南宫旭日,「爹爹多些。」 「怎么?像我不成吗?」听出了石头声音里的遗憾,南宫旭日有些不爽快,虽说他也挺遗憾卓磊这小子没半点像自己娘子的温婉,但也只能自个儿关上门来嫌,不允许旁人多言。 「自然不是,我这个外甥可爱得很。」石头可不是以前的傻愣子了,他很识趣的转移了话题,看向夏彤枫,「姊姊,我肚子饿了,这么多年,我最想吃的便是姊姊煮的面。等我吃饱了,再让你仔细看看,跟你好好聊聊,可好?」 夏彤枫点了点头,如今石头说话条理分明,这可是她作梦都盼着的,一听他饿了,又只想吃自己煮的面,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说道:「姊姊马上去给你下面,很快,很快。」 「别急。」南宫旭日原想阻止,但又想起这么些年不见,若真挡着夏彤枫,她肯定难过,只好交代一旁的扶柳小心伺候。 尾声二 石头静静的看着夏彤枫一脸兴奋难掩的在扶柳的扶持下走远,几年不见,依然是记忆中的痩小,但是眼底的笑意幸福却是藏不住一这些年,他的姊姊过得很好。 他收回视线,弯下腰将小大人似的南宫卓磊给抱在自己怀里,笑道:「若我早些年好,说不准,姊姊跟娃儿就是我的了。」 南宫旭日冷着脸,伸手将儿子抱过来。 石头笑着,看着南宫旭日的脸色,忍不住又逗弄了几句,「如今我好了,但过去跟娘和姊姊生活的点滴,依然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我娘可一心想要我与姊姊结为夫妻。」 「迟了。」南宫旭日眼中已有怒火,关于这段过往,他也记得清楚,原以为石头好了,就该懂事,但看来还是个不省心的。 「我知道迟了。」石头看着南宫旭日觉得好笑,扯到夏彤枫就令他失去冷静,果然情之一字,甚扰人心。「放心吧,我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她好不好,过些日子,便要离开。」 「才回来又打算去哪里?」南宫旭日皱起了眉头,虽说面上不显,但心里头还是关心着这个叫过他好一阵子哥哥的「傻弟弟」。 看出了南宫旭日的关心,石头的心头一暖,也没隐瞒,淡淡的说:「先去京城吧。」 南宫旭日眼底严肃,石头并非天生痴傻,当年他痴傻时,已是记事的年纪,如今恢复,对于自己的身世,他自己也该了然于心,「回京是打算认祖归宗?」 这些年南宫家依然上贡皇室良驹宝马,梁王似乎就认定了天下驯马人只剩景城南宫一家似的,只要南宫家的马。如今南宫旭日不单是景城之主,名声更是因此而传扬天下,每隔两年,梁王便会亲来景城挑马,若是石头留下,早晚会与他碰上,无须亲自上京寻人。 石头摸了摸身旁低头吃草的石宝,这匹马虽好,却不够焊,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是他的珍宝。「我没想过认祖归宗,我娘死了,我只是想去瞧瞧罢了。之后,我还打算下江南,去川蜀,我想走遍我娘亲曾经待过的地方,或许几年后,我会再回来这里。」 「你该知道,你才回来,若急着离开,妮子会难过。」 说到底还是担忧着夏彤枫,石头笑了笑,「我的人生空白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好了,想去看看五湖四海,姊姊疼我,肯定能理解。」 「看来你并不打算将你的身世告诉她?」 石头摇头,看着眼前的草原,淡淡的说:「你猜出我的身世时,没有告诉我姊姊,用意自然是不愿意她忧烦,如今我已痊癒,自个儿的路自个儿会盘算。我看得出来,她很幸福,这已足够,这些年,你将她照顾得极好。」 听出了石头口气中的若有所失,南宫旭日不由说道:「她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石头失笑,转头看着他,「我不会跟你抢,当然,我也抢不赢。」 他对夏彤枫有着强烈的情感,但这无关男女情爱,只是感激——在他与娘亲最艰难的时候,是她给了他们安稳的生活,在他娘亲最后的那段日子,让她走得平顺。 「你既然已知晓过去,可知你为何会痴傻?」 「说到底不过就是家宅不宁。」石头双手负在身后,似讽刺又似遗憾的叹道:「你也是男人,该知齐人之福不是每个人都可享的。」 话说到此,南宫旭日也明白了几分,梁王张狂,这些年来从未变过,来景城时都赖在南宫府里,一方面是想看看南宫家还有什么好东西,另一方面则是看着他与夏彤枫,他总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终究无法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他不知道,他此生遗憾便是缘自于根深柢固的门当户对观念,若当初能不管不顾的只娶心爱之人,而非先娶家世匹配的正妻,或许结果便能改变…… 「你可有打算讨回公道?」南宫旭日专注的看着石头,若他点头,纵使得罪梁王,他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不。」 南宫旭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我记得那人总说我像我娘亲,不单容貌神似,就连性子也像,我娘亲当年远走,抛弃过去换了名姓,便是不愿再掺和进后宅纷扰,多年过去,在他人心中,我早已是个死去之人,如今我有个疼爱我的姊姊,还有个以育马术闻名天下、富可敌国的姊夫,我何必想不开再去理会那些狗屁倒灶之事,纵使我体内有一半血缘是来自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室之人,但如今我与他早是陌路。 「这么些年来,他若能因为我娘与我的死而承受一丝良心上的谴责,就还算是个人,就让他继续活在痛苦里。若他不是个人,没有一丝悔意,我也无须将心思浪费在这个禽兽身上。我痴傻多年,可不想再虚耗光阴。」 一声「姊夫」叫得南宫旭日还算满意,只是石头云淡风轻的口吻下,尽管没有压抑,但也不见得开心,南宫旭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夏彤枫和死去的何氏心中念着的便是石头能如同常人一般,只是对石头而言,痴傻一辈子才是真正的开心。看出石头不愿多谈过去,南宫旭日也不再多言,人各有志,他也无法左右。 「姊姊心善,如今的平静幸福是她应得的,姊夫可别辜负姊姊,若姊夫有二心,我拼尽全力也会将人带走。」 「你等不到那一日。」远远看着夏彤枫的身影出现,南宫旭日抱着儿子,「走吧!你要离去之事晚几日再说,你姊姊有孕,别让她操心。」 石头的眼睛一亮,「姊姊有孕?!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次该生个像姊姊一样的闺女,若真是如此,姊夫不如把闺女许给我做媳妇儿。」 南宫旭日没好气的瞪着他,闺女还在妻子肚子中就被挂念,还是被个老男人挂念,他的心情不太好。「别作梦了,等孩子出世长成,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石头闻言哈哈大笑,「你也别恼,我这不是想与你们真正成为一家人吗?」 南宫旭日扫了他一眼,「早在相识后,便是一家人,只要我与你姊姊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永远等你回来。」 南宫旭日说不出太多矫情的话语,直接了当的给了石头一心想追求的温暖。 石头心神一动,抿了下唇,平稳下自己的心绪,看着等在前头的夏彤枫和南宫旭日,幸福从他的胸口往外蔓延。 眼前是他的亲人,过去早已随风而去,就算真有遗憾,也不再影响他分毫,因为他清楚从今以后,不管他走了多远,这里始终有家人等他回来…… 后记 【后记 当信用卡掉了后 子纹】 大家好,我是子纹。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徐姊交代要后记时,因为最近日子过得太平淡,我思前想后想不到有何事值得一提,导致交后记的日子被我一天拖过一天…… 然而就在今天,应该是老天爷决定不令我为难,所以我出了个包,终于有话题可以写写近况了。 话说就在我跟我家少爷吃了一个多月的外食,我们实在想不出每天要吃什么的时候,终于盼到我爸妈回台湾的日子。今天我起床时,我就已经盘算好,要去机场前先把爱车加满油,然后给只剩两百多元的消瘦皮夹增点肥,顺路找间便利商店领钱,只是一切的盘算在我准备加油发现信用卡不见时整个被打乱。 当下觉得大事不妙,也顾不得其他,先回家找,因为这张卡是多卡合一,若不见了,别说刷卡,我连领钱都不用指望了。 回家翻了前一天带出去的包和穿的衣服,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当下想不出所以然,时间也来不及,只能先打电话跟银行挂失,客服给的回应是没有不正常的消费纪录,银行的明细也没有进出,只是补发需费时五个工作天,卡片会用挂号寄出。 我松口气之余,又想着五个工作天啊!我身上只有两百多块,这点钱应该养不了我五天,更别提我还有两个儿子要养,当然如果真要领钱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跑银行临柜取款一对于一个很懒的人来说,想到去银行,找地方停车,走到银行里,抽号码牌,然后等啊等,最终领到钱,单想就很累,只是,除了这么做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先去了机场,看着我家大少爷,突然想着他长大了,他打工也有存钱,我立刻问他,「哥哥,你提款卡有带在身上吗?」 他摇头回道:「我钱包没带,你要提款卡做什么?」 我立刻说:「给我钱!」 他立刻反问:「为什么?」 我跟他说了事情经过,重点就是告诉他一给我钱,不然我们就要过苦日子了。话语是夸张了,总之我最终拿了他的卡,领了钱,这件事总算圆满解决。 这次的教训,让我知道以后得要更小心保管信用卡外,也让我决定,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要去申请无卡提款,使用行动支付,别说什么安全或不安全,我这可是个未雨绸缪的概念啊! 这一阵子连续的高温实在令人受不了,对于我这么个懒人来说,待在家里吹冷气、看小说,就是个度过炎炎夏日最好的享受,只是最近也该收心,思考下一本稿子的内容,至于现在各位手上拿的新作品,希望你们会喜欢。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