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首部曲》 序 倾心 那一夜, 离席的是痴缠 别了曾停留过的 恋慕 抵换来一声 低叹 再无关风月 清风想往远方吹拂 如你 叶子仅是轻舞飘零 如我 再不想听人闻问 究竟又是谁负了谁 愿君覆记 远行的风里 藏了伊人 拿一季芳华 酝酿的 倾心 楔子 冷……他常常觉得冷…… 小小的身躯缩在墙角抵挡寒风,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连蔽体都很难了,更何况是提供温暖,尤其在这天寒地冻腊月天。 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小男孩手里紧紧握著刚刚一个过路人施舍给他的冷馒头。那人眼中的怜悯让他咬紧了牙,可是他没有选择。为了生存下去,他没有选择…… 此时,两、三个同样衣著破烂,但年纪稍长的男孩靠近他。 「喂!小子。拿来!」为首的乞丐粗声粗气的命令,然后伸手一推。 「唉!唉啊--」杀猪般的惨叫声霎时取代嚣张的呼喝。 只见缩在角落里的男孩,突然伸出手一抓,攻击他的人没想到一个看来弱小的小孩,居然有这么大的手劲,手臂竟被抓伤了。 「这小子居然敢反抗?!兄弟们,教训他!」 听到同伴的话,在后面的两个乞丐男孩立即上前来帮忙,三个人围著那瘦弱的小男孩,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男孩很快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可是抱在胸前的冷馒头,却怎样也不放手。 一个男孩伸手去抢,突然间-- 「放手,放手啊!痛,好痛!救命啊!他咬人,他居然咬人啊!啊--」被咬住手的男孩哇哇大叫。 他的同伴更猛烈无情的拳头落下,可是小男孩就是不松口。 「放手!我不碰你的馒头了啦!你放开我啊!」 小男孩闻言,终於放开他。 此时,那乞丐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伤及见骨。 小男孩抬起头瞪视他们。 围在他身边的三个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双宛如野生猛兽般疯狂而锐利的眼,受了伤的脸布满瘀青,嘴角留下敌人鲜红的血…… 那是一张猛兽的脸,绝对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应该有的脸…… 本来想抢他手里馒头的男孩们,不由自主地胆寒,往后退了一步。 「滚!」还没有变声的声音带著稚嫩,但语气与脸上的神情却跟稚气无关,而是一种会让人不由自主听命行事的威严。 「怪……怪物……」乞丐男孩们惨叫一声,夹著尾巴逃走了。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了。 小男孩缩回角落里,手里紧捏著的,依然是那冷掉的、现在还染上些鲜血的馒头。 就算会被打死,也不能对那些人让步--那是小男孩用短短的七年生命,所深刻体会到的真理。 因为一旦让步了,那些家伙就会像水蛭一样缠上你,非把你身上的血吸乾了,才会放手。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你踩人,就是被人踩在脚下。想要活下去,唯有靠力量。 力量,他需要力量,他渴望力量。他要更壮、更强,把所有的人都打倒,把天下踩在脚下。不会再有人能欺凌他,他也不会再感到饥饿、寒冷…… 天际飘下白色的雪花,夜色慢慢降临,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少。 更冷了……小男孩靠在墙角,缩著小小的身躯,咬下一口硬硬的冷馒头。咀嚼,不是为了食物的美味,而是为了-- 生存,而且……变强! 第一章 这是一个战乱的时代。 荒淫无道的君主被反叛的乱军杀死,各地群雄四起,打著揭竿起义之名,实则每个义勇军的首领,皆觊觎著天下霸主的宝座。 如此过了好几年,战场上的鲜血染红了江水,田地荒芜了,商业活动停摆了……那是人间炼狱。 人们慢慢的绝望了,对未来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因为今日生,可能明日死;今日的霸王,可能明日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一具。 但是,乱世之中,最容易产生英雄。 轩辕弃就是这样的英雄。 传说,他是一个街头乞儿;传说,他具有天生的神力;传说,他在天下第一拳师的府内蛰伏十年,偷学了他的武功,最后以不可思议的拳法打败他,灭了他全家;传说,他嗜喝人血、吃人肉;传说,被他凶狠锐利的眼神一瞪,再勇敢的战士也会颤抖……他的一切都成了传说。 当他率领的黑暗大军,攻陷了中土最后一个诸侯领地,以势如破竹的态势占领首都洛阳,他的伟大功业更成了一个传说…… 那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通往御殿的长长通道两旁,站立著雄壮勇猛的黑衫武士。 武士们连眼也不曾眨过,更何况是移动分毫,由此可见,刚夺取天下的黑衫军之纪律有多森严。 除此之外,这也代表著领导这群武士的领袖,手段有多么的严厉恐怖。 一个穿著布衣的老翁,走在这条长长的通道上,两旁武士严肃的表情令他的脚微微打颤、黑色的大殿让他胆寒,四周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他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及心跳声。 「别慌,很快就可以见到王上。」一个声音在老翁耳边响起--是带领他来到这座宫殿的薛将军。 「王上」这两个字,让老翁抖得更加厉害了。因为听过轩辕弃太多残暴的事迹,他不禁害怕万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知道会遭到什么下场…… 他强忍住想转身逃走的冲动--事实上也来不及了。 到达御殿,身边的薛将军扬声道:「微臣薛宝,见过王上。」 咚地一声,老翁自动跪在地上。 「薛宝,这是?」 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老翁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启禀王上,这个人叫王大福。他曾经到过桃花源村,微臣心想,他可以提供我军有关桃花源村的消息,所以把他带来见王上。」 「薛宝,孤王要你调查桃花源村的虚实,而这就是你唯一可以带来给孤王的?」 讽刺的言语带著令人胆寒的冷怒与威严,让薛宝也不禁冒出冷汗。跟在轩辕弃身边多年,他亲眼见识过太多惹怒他的人的下场。 「启禀王上,不是微臣不够尽力,实在是因为桃花源村本来就是个封闭而神秘的所在。里面的人完全不跟外面的人接触,所以别说是探察军情了,外人连进去桃花源村的路径都不清楚。 微臣好不容易逮到这个老家伙,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到过桃花源村的人。」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自己脱罪。轩辕弃冷眯起眼,薄唇讥诮的微扬,不想再跟这个畏缩无用的小人浪费时间下去。 「王大福。」 「草……草民在。」 「抬起头来,孤王有话问你。」 王大福抬起头,但这一眼让他几乎又软倒在地上。 眼前伫立的男人几乎有七尺高,他有著粗壮的脖子、厚实的胸膛,和一身玄色华丽长袍也掩盖不了的强壮身体。 但最令人骇异的,是那张仿佛刀斧刻划而成的严峻脸庞,一双凌厉的鹰眼宛若是出自一只狰狞的巨大肉食性动物。 可怕的男人、令人望而生畏的男人、令人不由自主听命行事的男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进而一步步的夺取天下。 力量。他从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王大福呆愣愣的仰著头,他怀疑会有人有胆量反抗这男人。也许这正是他之所以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将天下囊括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的原因。 「王大福,你到过桃花源村?」 低沉严厉的嗓音响起,王大福这才发现自己竟失神了,他连忙谦卑的低下头。 「是的……启禀大……大王,草民在几年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到过桃花源村。 当时草民在城郊附近的密林里受了伤,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桃花源村了。是桃花源的圣女救了草民一命。」 「圣女?」轩辕弃挑起眉。 「启禀大王,圣女是桃花源村的精神领袖,听说是世代相传的。桃花源村的人不像中土的人信奉神明,他们信奉的是村里的圣女。 其实这都是因为桃花源村的人,没有跟外界接触,那圣女也只不过是个稍懂医术、会一些装神弄鬼的法术的女子罢了。」一旁的薛将军卖弄著他刚从王大福那里听来的话,当然,再加上他个人的穿凿附会。 「不!不是这样的!」王大福听到薛宝这么说,一反畏缩的态度,猛烈的摇起头来。 「薛大人,您不可以这样贬低圣女。圣女是很伟大的!圣女她……她很善良、她很纯洁、她很美好。 圣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桃花源村的村民,所以大家才都这么爱戴她、尊敬她。这绝对不是什么装神弄鬼,圣女真的具有神力。」 王大福的反应全看在一双深沉冷厉的眸子里。 这个圣女能够让一个原本畏缩的老头子这样维护,可见她真的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那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照你这么说,村里的人都很信服这个圣女?」轩辕弃拧起嘴角。 「是的,大王。」王大福用力点头。「只要是圣女的话,村民没有不听的。」 这么说,只要制伏了这所谓的圣女,桃花源村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他一直想要得到桃花源村。 它占地不大,也没有特别的矿藏,更没有战略上的重要意义。让他想要得到它的唯一原因是-- 他还没有得到它。 它是他帝国版图最后的一块拼图。没有攻陷这块地方,它就永远是他的肉中刺、心上的疙瘩。 「王大福!」 「草民在。」 「把你在桃花源的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 王大福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开始一五一十、钜细靡遗的把他在桃花源的所见所闻都说出来…… 桃花源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小小净土。里面的人口不多,却各司其职;里面的物产不丰,却足以供村民们自给自足。 传言,在三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为了避战祸,才寻到这片天地。桃花源的居民们承袭祖先的性格,也是一群和平、温驯而良善的人们。 每个月的月初,是桃花源最重要的日子。这天,所有的人都必须放下他们的工作。并不是因为他们想要休息,而是这天是圣女讲道的日子。 晨光乍现,村民们陆陆续续的出现在村子里的广场上,每个人都拎著一个小板凳。 不用多久,广场上已经挤满所有的村民。四周一片肃穆寂静,偶尔传来儿童的啼哭声,也立刻被他们的父母阻止了。 「娘,我们还要等多久?我肚子好饿啊!茉儿姊姊什么时候会出来?」 中年妇人紧张的拉住儿子的手,压低了声音:「嘘!小六子,不可以讲话,更不可以没礼貌。以后不可以叫茉儿姊姊,要尊称圣女。」 「为什么嘛?茉儿姊姊就是茉儿姊姊,难道她当了圣女以后,我们都不可以去找她玩了?」 中年妇人皱起眉,似乎也为这个问题而困扰著。「唉,反正以后不可以对圣女不礼貌就是了。别再出声了,村长伯伯在瞪我们了。」 这对母子结束了短暂的对谈,四周又只剩下宁静。 「恭迎圣女。」村长清亮的喊声终於传来,结束了众人的等待。 一位穿著白衣裙的女子缓缓地步上讲道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女子年纪约十八、九岁。她是一名孤儿,从小就由前任圣女确认为圣女的传人,并由她亲自抚养长大,学会了所有身为圣女应该具备的知识及技能--祭祀、祈福、占卜、驱魔、医术……样样精通。 素白不染一丝灰尘的服饰、微低著头,肃穆端敬的表情,女子的周身散发出一种高洁圣严的气息。 众人屏气凝神…… 砰……哎呀!呜…… 突地,一连串的声响把大家都给震住了。 原来圣女竟在众人的注目下,毫不淑女地跌倒在阶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 一瞬间,广场上只剩下一片沉寂。 「噗哧!」不知是谁先笑出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震天的笑声迅速迸出来,淹没了整个广场。 茉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的白衣已经染上灰尘,就连小小的鼻头也沾了一层灰。她低垂著红通通的小脸,拉起裙子,匆匆上了台阶。 呼!好在没有再跌倒。她松了口气。 不,本来就不应该跌倒。茉儿因为自己这样没用的想法而更加沮丧。 抓紧了衣裙,茉儿环视挤满了人的广场。 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可是她还是没有办法不紧张。 「……大……大家好……」 每一双眼睛都注视著她、每一张仰望的脸都写著期盼,期盼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精辟深刻的人生大道理,期盼心灵得到救赎、成长…… 她可以体会村民们的期盼,因为以往她的师父,也就是前任圣女,总可以达成大家的期望。可是…… 她不行呵! 茉儿舔舔唇。怎么办?手心在冒汗,头开始发昏……昨天晚上熬夜背诵讲稿,为的就是不要再像上次一样,上了台还忘词。 可是……可是她现在脑筋里一片空白,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这个……我……」 村民们个个引颈期盼、专注凝神,年老的村长伯伯眼中带著温柔的鼓励,默默的给她勇气。 「啊……我忘记我要说什么了。」搔搔头,茉儿一脸歉然。 「反正呢……ㄜ……不管我本来要说什么,总之……总之大家要多做好事就对了。」 众人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有个小小的笑声迸出来-- 「哈哈!茉儿姊姊真笨!」 那是小六子。在他娘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之下,他就把话说出口了。 王大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广场上的村民们虽然没有像孩子一样,大剌剌的笑出声来,可是也掩不住笑意。人人低著头、要不就遮著嘴,全都是一副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样子。 「好了、好了!大家散会吧!回去干活了!」村长伯伯站起来对众人下令。 等大夥儿都离开以后,他回头看了茉儿一眼,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茉儿在那一眼中,看见了村长伯伯的失望。她难过的低垂著头,默默走下讲台。 「茉儿姊。」一个十二、三岁,看来很精明活泼的小女孩,走到茉儿的身边。 那是茉儿的师妹--小蝶。 面对小蝶,茉儿沮丧的垂著肩。 「唉……我恐怕永远做不了一个称职的圣女。」 「别胡说,茉儿姊。师父在的时候,不是一直说你是天生的圣女?你不要太在意一次的失败嘛! 你只是刚接圣女这个职位,有点紧张怯场罢了。而且村子里的人都很好,他们不会因为这样就怪你的啦!」 相对於茉儿的拙於言词,小蝶虽然小,可是伶牙俐齿多了,就连安慰人的话,也说的头头是道。 「唉……」茉儿再叹了一口气。 她常常想,师父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她来继承这个圣女的位置,她嘴笨、个性又迷糊。比起小蝶来,小蝶比她更有圣女的架式。 再说,小蝶也是师父挑选的。但是,小蝶不是孤儿,她跟父母住在村里,只是每天跟在师父和茉儿身边修业。 师父说,小蝶是要继承她,担任下一届圣女的女孩。教育继承人本是这一届圣女的责任,可是师父提早帮她做了。因为师父曾为她占卜过未来,有一场大灾难是她躲也躲不掉的。 到底是怎样的大灾难,她不知道。不过师父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准过。 会不会是师父预见了她根本就做不好圣女,所以才要小蝶来取代她的位置?唉,其实说实在的,这样也好…… 「茉儿姊,别想这么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小屋去了?」 小蝶的话唤醒了茉儿。 「噢,对了!」茉儿大叫一声。「今天要去帮宋大伯看病的!他一定在等我了,我得赶快去才成。」茉儿慌慌张张的拉起裙摆,跑回小屋拿药箱。 小蝶看著她的背影,掩著嘴笑了出来。 果然如茉儿姊姊自己说的--她这样子还真是一点圣女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当她在帮病人看病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蝶在一旁当茉儿的助手,一边看著她…… 患者宋大伯是一名半身瘫痪,长期卧床的老年人。他的亲生子女一个月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了,没有人可以照顾他。邻居发现他的困境,帮他请圣女来治疗。 今天茉儿要帮他处理的,是因长期卧床所引起的褥疮。 翻过他的身子,眼中所见是令人作呕的腐肉和小蛆。小蝶惊叫一声,掩住口鼻,厌恶地转过头去。 茉儿没有露出一丝害怕嫌恶的表情,相反的,她的大眼里蓄满了痛楚与疼惜。 「宋大伯,对不起,等一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我会尽量轻一点,您忍一下喔!」 虽然知道宋大伯的下半身没有感觉,可是茉儿还是将自己将做的事情,仔细的说给他听,为的是让患者不感到恐惧。 茉儿弯下腰,细心的处理那些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 小蝶快待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茉儿姊为什么能忍受碰触那些恶心的东西,还有那气味……呜……简直快要熏死她了。 「小蝶,你可以先出去休息一下,这里我来就行了。」 可能是她忍不住发出的作呕声惊扰了茉儿。茉儿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不能在患者面前流露出软弱或是厌恶的情绪--这是师父一再告诫的。小蝶突然想到这一点。 茉儿姊脸上没有责难,小蝶的心里却一震。 平时让人感觉温柔、甚至是迷糊的茉儿姊,此刻看起来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她果然比不过茉儿姊。因为茉儿姊完全不将这些照顾病患的污秽工作放在心上,比较起来,她实在太……小蝶羞愧的垂下眼。 「不,茉儿姊,我要在这里帮忙。」她说。 茉儿温润有如一潭清澈深水的眼眸中,看不出她是否意会小蝶内心经历的一切,她只是单纯的笑著。「那也好。麻烦你把药调好吧!」 刮去了腐肉,她接过小蝶准备好的药。 「宋大伯,现在我要帮您抹药了喔!一下子就好了。」 和平常的冒失、糊涂不同,在治疗病患的时候,茉儿的动作温柔却不温吞,绝对不会让病患有痛楚的感觉。 她轻柔有如叹息的声音,更抚慰著患者的心灵,让每个被治疗的人都感受到一种被关爱、照顾的感觉。 接著,小蝶又跟著茉儿去了几处患者的家里。那大部分是一些小风寒或外伤的病人,茉儿都以相同的体贴照顾著他们。 而村民们也都很热烈的招待她们。像王大叔就给她们一些早上刚采收的新鲜萝卜,李大婶则硬要她们收下她自己腌的梅子……结果还没走几户人家,她们手上的东西已经重到提都提不动了。 「没关系!我让我们家大宝帮圣女把东西提回家去,顺便也把这些柴火给送去。喂!大宝,过来!」 这是在茉儿婉拒陈大娘送她一大堆水果的时候,王大娘豪爽回答的话。 简言之,茉儿的话根本没有被当成一回事。 叹了口气,知道说话她是说不过别人的,只有接受陈大娘的好意,专注在看护病人的事情上。 王大娘的小儿子长了疹子,全身痒的受不了,直哭著停不下来。 茉儿帮他擦药,一边还轻轻哄著他,一边把小男孩抱在怀里。 「不哭不哭……小宝乖,茉儿姊姊帮你把痒痒都赶走。小宝乖……乖喔……」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转成断断续续的啜泣,最后在茉儿的安抚下,缓缓闭上眼睛,舒服的睡去。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茉儿抱著小男孩的景象,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肃穆感。 在讲道的时候结结巴巴、迷迷糊糊,老是跌跌撞撞的茉儿,在替病人治病的时候,却显现出平常所没有的镇静与可靠。 虽然白色的衣裙已经沾染上一些药草的绿痕、虽然梳理整齐的发也因为照顾病患而落下几缕青丝、虽然额上有层薄汗……她的周身却仿佛被一圈圣洁的光圈所笼罩著。 那像是佛像中的菩萨才会出现的慈祥表情,淡淡的微笑,悲怜著世人所有的苦痛、贪嗔痴怨…… 她是桃花源村的圣女、是桃花源村民的精神领袖。这点--是没有人会怀疑的! 第二章 村子的外围,有一座清静的小木屋,那是圣女居住的地方,虽然不起眼,却是村民们的精神依归。 小屋的摆设历经几十年都没有改变过,简简单单的几张木桌椅、两张木床,剩下的地方就摆放著一整柜的药草,还有供奉神明的桌子。唯一与前几代不一样的,是茉儿在住进这座小屋以后,就种了几株茉莉。 这天一早,茉儿身著素白的采药装,背著竹篮,离开小屋。 路过小蝶家门口,小蝶正握著扫把在院子里扫地。见到她,小蝶说道: 「茉儿姊,你要去采药草啊?等等我,我也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啦!」茉儿含笑摇首。「你今儿个不是要帮你娘织布的吗?我这回只是要去采两样药草,很快就会回来。」 「那茉儿姊你要小心一点喔!采好药就快点回来。看这样子,晚一点可能会下雪呢! 还有,那片山林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嗳,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这样吧!我跟我娘说去,明天再帮她织布。」小蝶越想越担心,丢下扫把,就要往屋子走去。 茉儿闻言,瞠大了眼。 难道她就这么不稳当?连小她六、七岁的小蝶都不放心她,这未免也太…… 「不不不!不用了啦!」红了脸,茉儿拚命摇手。「我保证会小心,也会早点回来,你真的不用……」 「真的?」小蝶的表情还有迟疑。 「真的!相信我。」 在她一再的保证下,小蝶终於「允许」她一个人去采药。 桃花源村的药草品种有限,一些比较少见的药草,茉儿必须出了桃花源村才能找得到。 桃花源村因为地形跟祖先所布下的机关,外面的人没有办法进来,里面的人却可以出去。只不过桃花源村的村民一般不太愿意、也没有动机出去。 经过一条隐密的通道,外面是座浓密的森林。森林就在目前完成一统大业的大国国都近郊,不过从小在桃花源村长大,不曾与外界接触的茉儿,对这些当然都没有概念。 茉儿一下子就找到好几味药草,她小心地掘起,稍稍整理后,放进肩上的竹篮里。 今天特别的幸运呢!她的心情轻松了起来,照这个进度,她很快就可以回村子里了,小蝶也就不会再在她耳边碎碎念了。 「就剩一味薄荷草了……」茉儿自言自语著,一边低头寻找,一边往森林的深处走去。 专注在寻找药单的茉儿,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发现自己走著走著,渐渐离村子越来越远了…… 「啊!看到了!」欢呼一声,她终於找到要找的药草。 在她弯下腰要采药草的那一刻,一个巨大的声响突然由远而近的传来。极少听到这种声音的她,还花了一会儿时间,才领悟到那是马蹄声。 但是,就这么一个迟疑,一匹全身黝黑得发亮的高大马儿,已来到她的身边,茉儿抬起头,惊恐的睁大双眼,因为只差一点,她就要成为那匹高大的马儿脚底下的亡魂了。 她吓得脚软,往后倒在地上。「不--啊--不要踩我……」 这回死定了!脑子掠过这个念头。茉儿很没用地将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等待著剧痛到来-- 过了一秒,两秒,三秒……没有,没有疼痛! 茉儿睁开眼,只见马儿长嘶一声,前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很惊险的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她定下心魂,却在看到坐在马背上的人时,打了个冷颤。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衣衫、沉重的盔甲,然后是他的眼神……那是她所见过最冰冷的一双眼睛…… 宛如死神般,那男人浑身散发著一股令人害怕的气息……好像只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那般冷酷的杀意所吞噬。 接著,宛如庞然大物的男人翻身下了马,雄伟的站立在她的身前。 茉儿恐惧的往后退。 他要杀了她吗?她就要死了吗? 男人如今只距离她一步,他的面色难看的吓人,浓密的眉还紧紧皱在一起,然后他对她扬起巨掌-- 「啊--」茉儿尖叫,然后她的声音又突然拔高了-- 因为……砰地一声巨响后,男人居然倒了下来,压在她身上。 男人又作了那个恶梦。 冷……沁入骨髓的寒冷……无处可逃避、无处可躲藏的冷…… 他打起颤,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然后,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包裹住他。 但是,那东西太小,原本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可是也许是他太渴望温暖,他下意识的往那个温暖的东西靠去-- 舒服多了。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一直奋力追求,却始终得不到的……就是这个…… 他放松了下来。 昏昏沉沉之中,有一些细碎的声响陆陆续续地传进他的耳中。他不太能听清楚那些声音是什么,可是那些声音奇异的让他感觉到平静……还有……安全? 是的,的确是安全。真奇怪!因为那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种感觉。 他究竟在哪里?现在又是什么时辰?还有,那个温暖的东西又是什么? 然后,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鼻翼…… 那是花香吧?是什么花呢?那甜甜、软软的香气,撩动著他的感官。 舒服?是吧!但是还有更多其他的感觉。他想要更靠近、更仔细地闻闻那香味的来源…… 「……你知道吗?小蝶她今天……所以村长伯伯就说啊……我告诉你喔!其实是我不小、心……呵呵……你可别说出去……」 他听不清楚,也不能了解话中的内容,一切就好像隔了一层纱幕般的扑朔迷离。 但是那声音却奇异的安抚了他不安定的情绪。可以听的出来,那声音是属於一个女子的。最重要的是,她讲话的语气就像把他当成她的亲人般闲话家常。 闲话家常?他从来没听过有人跟他闲话家常。 因为很新奇,所以他放任那个唠唠叨叨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出现。 暂时就这样,反正他也不讨厌。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 该死的!他尝试过挣扎,可是他的身体好像不属於他似的,竟连一个抬手的动作都办不到。他厌恶透了这种无法掌控情势的感觉…… 「你不要这样啦!会伤了自己的。」 那个声音充满焦急,令他不自觉地停下挣扎的举动,为的是把那声音再听清楚一点。 「别这样,伤口会再裂开的。你不要慌,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舒服,可是忍一忍好不好?我帮你上药,重新再包扎一次……」 那个温暖的东西又再度降临…… 「好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再动了喔!你伤的这么严重……唉……看到你的伤口,我真的好担心你……」 担心? 他突然领悟到-- 那是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感觉好像经过一段很长很长的睡眠,穿过层层的迷雾,他猛然睁开眼睛-- 「吓!」 映入眼廉的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然后,一阵匡啷的声响让他完全清醒了。 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他看向地上-- 像是一个药钵。他蹙紧眉心,视线由地上收回,来到刚刚面色苍白的像鬼,现在却满脸涨红的女子,然后移往自己……几乎没有遮掩的下半身…… 「你……你醒了?吓了我一跳。ㄜ……你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在帮你上药,不是……不是……」茉儿的声音在男人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视线中,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呜……好可怕! 茉儿急著低头,躲开视线,却好死不死的正好面对著他赤裸裸的下身。 「啊!」脸红至耳根,茉儿慌张的站起身,想不到一站起来的时候,却一脚踩在刚打翻的药草里。 她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她下意识的想抓住一个支撑点,却反而扑跌在男人受了伤的腿上,一声低沉的闷哼声逸出。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压疼了你吧?真……真是抱歉。」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眉心拧得更紧了。 茉儿感觉到背后的冷汗一颗颗滑了下来。哎呀!她怎么老是改不掉一紧张就会出错的毛病。天!她真想哭…… 轩辕弃冷眼看著女子的脸。他奇怪为什么一个人的脸,可以在瞬间转换各种表情,而且每一种表情都可以让人完全看透她此刻的想法。他没有见过哪一个人是像这样的…… 而且,那张乍看之下平凡的脸蛋儿,却越看越吸引人。 他眯起了狭长的眸。「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发现女子从刚刚到现在,所说的话完全没有重点。他一向没有耐性,於是直接挑明问道。 「我……我叫茉儿,是村子里负责帮人治病的。三天前,我去采药的时候,遇见了受伤的你,所以我就把你带到我家来了。」 三天?原来他昏迷了三天了。他最后的记忆是他中了箭,策马在林中狂奔……对了,意识消失前,他记得他看到一张苍白的小脸,那张脸跟此刻的女子相重叠。 「你的大腿受了箭伤,伤口不严重,但是箭上有毒。那毒很厉害,你差点就没命了。好在你的身体很健壮,醒了就表示没有大碍。 只不过体内的余毒未除,你全身就使不上力。你若有武功的话,就千万不可以动内力,一动的话就会催发体内毒素。」 他挑眉,带著张狂的挑釁意味。「你--治得好吗?」 茉儿一怔。从来没有人这么质疑过她。一般生病的人不都该对大夫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吗? 不,显然他不是一般人。这人的狂傲、威严、冷酷,还有强烈的存在感,都显示出他超越凡人的地方。 她苦笑。「我想我治得好,可是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多久的时间?」又是霸道的命令语气。 茉儿伤脑筋的咬著下唇,露出歉意的表情。「说不准耶!要看这七天之内,你的身体对我的药草的反应好不好而定。不过,你能够三天就醒过来,已经算状况很好了。」 这种答案当然无法令轩辕弃满意。 他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的状况,也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那让他烦躁,且没有安全感。 他厌恶的捏紧拳,丹田暗自运气,为了验证她话的真假。怎知才一运劲,胸口就一阵剧痛,嘴间有一股腥味街上来,鲜血沿著嘴角流下。 「啊!你做什么?我不是叫你不可以用内力的吗?停停停--不要使力。」 茉儿又急又气,她慌忙地从腰间拿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轩辕弃的嘴里。等他吞下了药丸,她又帮他把嘴角的血擦乾净,再匆匆倒了一杯水让他漱口,一边拍著他的背。 「你怎么这么倔强?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那毒很厉害的,你可能会死的耶!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这样会让人家很担心你……」她的声音里有责备,更有焦急。 轩辕弃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这女人好大胆子,竟敢教训他!然而在千钧一发间,让茉儿免於被他捏死的关键,在於那两个字-- 担心。 原来那不是梦。这个女人曾经对他说过…… 看他已不再有恶化的现象,茉儿松了一口气,不再拍他的背。 轩辕弃转头,用一种复杂而深沉的表情注视著她。 茉儿僵住。刚刚太紧张,她竟然忘记这男人有多恐怖,还敢……教训他-- 她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偷偷瞄一眼男人阴晴难辨的神色--呼……好在他没什么太不爽的表现。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弃开口:「你还没说这是哪里。」 「噢,对喔!不好意思,我们村子很小,你可能没听说过,这里是桃花源村。」 轩辕弃的双眸倏张,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听说桃花源村的圣女懂得医术。」他的声音低沉的宛如接近猎物的黑豹。 「圣女?ㄜ……不瞒你说,我就是圣女。」 望著茉儿脸上见腆而纯真的笑容,轩辕弃勾起嘴角,隐隐笑了…… 他实在不是一个听话的病患。 醒来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已经吐了一次血,还不顾她的制止,强行坐起身,让自己的伤口又再次流血,她得重新帮他包扎伤口,涂上药草,还要换掉被血水浸湿的床单。 茉儿在心里面偷偷叹了口气。 算了,再怎么说,他都是病人。她应该要体谅他身体不舒服,难免会情绪不佳。而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那种无法忍受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丁点脆弱的男人。现在受了伤,也难怪他一时不能适应。 想到这一点,茉儿的怜悯之心盈满胸臆。 「喝点粥好吗?你昏迷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我去端过来,你等一下。」 不一会,她从厨房里端来一碗很稀很稀的粥。 「你有办法自己喝吗?要不要我喂你?」 对这个问题,斜倚在床上的男人狠狠瞪她一眼,似乎觉得那侮辱到他的男性尊严。 被那样恐怖的视线一瞪,茉儿的腿儿都软了。 「ㄜ……我想,你应该可以自己喝……」 轩辕弃接过碗,仰头一倒,一整碗粥就解决了。 哇!这么快就……茉儿瞠大了眼。 「再来!」 沉稳的命令唤醒了呆望著他的茉儿。 「噢!是……是的……」 茉儿小跑步奔回厨房,又拿了另一碗来。但是立刻又像前一碗一样,一下子又见底了。 就这样,她跑进跑出四、五趟,整锅的粥已经没了。 她望著空无一物的锅子,搔搔头,喃喃自语:「这下子我的早餐、午餐,还有晚餐都没了。啊……还真伤脑筋……」 她走出厨房,看床上高大的男人,一口气将最后那碗粥都喝完。 「茉儿姊!」 正当茉儿在收拾那些其实很干净的碗的时候,小蝶走了进来。 「咦?」她一眼就看见倚在床上的轩辕弃。「茉儿姊,你的病人醒了啊?」 「是啊!」茉儿开心地笑了。「真好,这样就算度过危险期了。」 茉儿将小蝶牵到轩辕弃床边,「这是小蝶,我的师妹。」她为两人介绍。「小蝶,这是……」 她顿了一下。突然想到,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轩辕弃。」他接口。 「你好……」小蝶的视线与他相交,突地,她打了个寒颤。好可怕的一双眼睛…… 轩辕弃没有回答。 小蝶抓住茉儿姊的衣角,心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男人昏迷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不过醒来以后,那强烈的威胁戚让人不由得害怕。 「这样……既然这位大爷醒过来了。那是不是该请村长伯伯过来,将他移到村长伯伯家去休养?」 这女孩子在说什么? 「为什么?」轩辕弃转过头,冷然瞪著她。 小蝶勉力对抗在面对轩辕弃时感受到的惧意。为了保护茉儿姊,她不能软弱。 「村长伯伯家比较宽敞,还有客房。大爷你挤在这间小木屋里,恐怕也不太舒服吧?」 「我哪里也不去。」 「可是……可是茉儿姊是个姑娘家,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昏迷的时候还没关系,现在你已经清醒了,所以……」 轩辕弃眯起眼,看著发著抖却强装镇定的小女孩,然后再瞄了一眼愣在一旁,好像不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茉儿。 对她而言,恐怕怎样都无所谓吧?甚至,她可能连小女孩担心什么都不知道。那笨女人根本连一丁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他暗自笑著。 「我哪里也不去,否则就让我回去。」他作势起身。 茉儿一见,慌了手脚。「不!你千万别动!」柔软的小手温柔但坚定的把他压回床上。 「你就待在这里吧!等伤痊愈了再走。」 「可是茉儿姊--」 「没关系的,小蝶。他是我的病人,本来就应该我来照顾,不该给村长伯伯添麻烦。」 小蝶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这个男人很危险的啊!茉儿姊感应不到吗?可是她知道事情只要牵扯到病患,茉儿姊的坚持就不是她可以改变的。她到底该怎么办? 「好了,小蝶,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先出去吧!轩辕公子刚清醒,也折腾够久了,该好好休息一下。」 「茉儿姊--」 「出去吧!」 赶走了小蝶,茉儿帮轩辕弃拉好了被子,对他温柔地笑笑,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的话,喊我一声。」 交代完,她拿起他用过的碗,转身离开。 轩辕弃没有睡,因为他已经睡够久了。木屋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再加上他的听觉本来就比常人敏锐,所以小蝶与茉儿的对谈,没有什么困难的传进他耳里-- 「茉儿姊,你把所有的食物都给那男人吃了?」 「是啊!他刚苏醒,需要补充点元气。」 「那你怎么办?」 「一天没吃有什么关系?况且我还有上次李大婶送我的腌梅子。」 「腌梅子哪里吃的饱?茉儿姊,你还是到我家吃饭吧!」 「不用了啦!你们家人口那么多,自己吃都不够……」 「茉儿姊,你怎么老是这样?粮食不够了,就跟村民们讲啊!要不然就请村长伯伯帮忙,干嘛常常把自己搞的三餐不济,以前师父都没那么狼狈。」 「……」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茉儿小声的开口: 「我不好意思跟人家开口。而且……而且今年雨水不足,大家都过的很辛苦……」 那女人是白痴吗? 轩辕弃冷下脸,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他以为那些稀得像水的粥,是她为了刚苏醒的他准备的,想不到那却是她一天的粮食。 身为村里的圣女,竟不知道运用自己的权利,还说什么大家都过的辛苦?!浪费无用的同情在那些贱民身上,让自己饿肚子--在轩辕弃的眼中,这种行为简直蠢到极点。 看来,得到桃花源村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根本不用他费什么力气,那笨女人可能就会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蠢女人……」他低语。闭上眼睛,他向后靠在床上休息。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足体力。 屋里有种静谧、安心的氛围,偶尔还会传来女人的轻声细语,和茉莉花的淡淡香味……他再度沉入深眠当中,那是这些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第三章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鲜红,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腔,残缺的尸体堆成小山…… 那是人间炼狱。 「呼……呼呼……呼呼……」 那沉重的喘息声是来自谁? 过分使力而麻痹了的臂膀,完全只依照本能地一挥-- 头脸一阵湿热的感觉,视线捕捉到的是刀斧的白光,与飞出去的头颅…… 「啊--啊啊--」茉儿的身体弹跳起来。 尸体不见了、鲜血不见了,眼前是熟悉的木板墙、木桌、木椅…… 「你在鬼叫什么?」一个不悦的声音从她对面的木床传来。 她随著声音,看向可能是被她的叫声给吵醒的男人,她惊恐的睁大眼。 好熟悉……她此刻的表情,是所有人看到他都会出现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他是轩辕弃--一个残暴嗜血、喜怒无常的暴君;因为他们知道,他是那种可以在下一瞬间夺走他人性命,而绝对不会心软的男人。 但是她没有理由现在才害怕他。这女人的反应这么迟钝,从头到尾也没对他有过半点戒心,更没有一丝一毫知道他身分的样子…… 轩辕弃眯起俊眸,天生的防卫心理,让他嗅到一丝不寻常之处,全身的肌肉倏地紧绷起来。 茉儿移开视线。「对……对不起,我只是……作了个恶梦……」 他接受了那个解释,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但纵使闭著眼,他还是可以感觉到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可以穿透他身体,直接采测到他内心,令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你看什么?」他睁开眼,咆哮。 茉儿吓了一跳。「不!没……没有……我只是看……ㄜ……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是个糟透的说谎者,不只口吃,整张小脸还涨红得宛如熟透的苹果。不过,不管她说谎的原因是什么,他都没兴趣知道。 「我饿了,去弄点东西来。」他重新闭上眼睛,气定神闲的命令。 「噢!好!我马上去。」 茉儿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来,似乎很高兴有个理由可以离开,她匆匆忙忙地往房外冲。 「站住!」 紧急煞住身子,差点又跌倒在地上,茉儿可怜兮兮的回头。「还……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喝那稀得像水的粥。」这两、三天来,他已经受够了。 「咦?那……」这可伤脑筋了。「可是……没有别的东西……」 「你算是什么大夫?我没被毒死,也会被你给饿死!」 茉儿缩缩肩膀。他说的也有道理啦!像他这样的大男人,本来就吃得多。尤其他现在受了伤,确实需要多补充一点营养。 「对不起,我会去想想办法……」 「我要吃猪肉,鸡也行,牛羊就更好了。」他讨厌饥饿的感觉。饥饿、还有寒冷,那会让他回想起那些不想记起的过去。 茉儿听到他说的话以后,脸色顿时惨白。「不,不行。对不起,我是不杀生的。」 「你不杀生,总可以用买的,再不行可以跟邻居要。」笨女人,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茉儿依旧一脸难色。「可是--」 「没什么可是!去弄些肉来。」一句话终结她的抗辩,轩辕弃闭上眼,不再接受任何否定的答案。 茉儿垂头丧气的出去。 她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不,那不是要求,是命令。 「对不起,圣女,请你再说一次。」 也难怪村长伯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茉儿只能苦笑。「村长伯伯,我想跟你讨一些鸡肉。我那里有个重伤的病人……」 确定了茉儿的意思之后,村长再没有疑惑。相反的,他对於茉儿能主动来找他,感到高兴极了。因为能够为圣女做点事情,是一种荣幸。 「没问题、没问题。不要说是一些鸡肉了,整只鸡都行。老伴--」村长拉大嗓门,吆喝著在厨房里的老婆。「抓一只我们家里最大、最肥的母鸡来给茉儿!」 「什么?」茉儿张大嘴。「不……不用了,我只要一……」 也不知道村长婶的手脚怎么这么快,茉儿话还没讲完,怀里就被塞进了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大母鸡。 「……一些就可以了。」 这……这下子该怎么办?望著怀里的鸡,茉儿的小脸全皱在一起。 「村长伯,我不--」 「不用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再来。」 「可是我不--」不敢杀鸡啊! 「不够吗?那我把上次猎来的野兔、山鹿送去给你!」 唉,村长根本不听人家说话嘛! 怕再待下去,村长会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相赠,茉儿决定不再跟他争辩,抱著母鸡,喃喃的道了谢,就走出了村长的家。 怎么办呢? 望著怀里的母鸡,母鸡像是了解自己的命运般,张著一双哀戚的眼睛看著她。 真要杀了它吗?茉儿的心好乱,抱著鸡,失神地往家的方向走。 走到小木屋的附近,茉儿被一个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心里一急,她加快了脚步。 走到门外,她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高大男人,却倒卧在地上。 她直觉的想冲去将他扶起来,但是,他挫败的低吼阻止了她的行动。她看著他怒不可遏的捶著因为中毒,至今仍瘫软无力的双腿。 「可恶……」他咒骂著,却没有放弃。 茉儿呆呆地站著,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撑起自己的身体、看著他的背被汗水所浸湿、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再爬起来…… 她应该去帮他,她不应该任他这样,对一个重伤初愈的人而言,那会耗费他太多力气。 然而,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希望任何人看见他现在这个模样。 茉儿想就这样转身离开,一个突兀的声音却让她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嘎--嘓嘓--」怀里的母鸡叫了起来。 「啊--」僵硬的扯动唇角,茉儿怯生生的缩了一下肩膀。「我……我回来了。」 一抹可疑的暗红浮上他黝黑刚硬的脸,他狼狈的瞪视她。 他凶恶的瞪视总是会让她害怕的双腿发软,可是刚刚才看见他脸红的样子,她实在害怕不起来,甚至还得强忍住嘴角的笑意。 「你还在发什么呆?不快把我扶上床去!」 噢!糟糕,他恼羞成怒了。丢下母鸡,茉儿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床上。 「伤口有没有出血?我看看--」茉儿很自然的掀起他长袍的下摆,可是她这样的举动,对耻於必须依靠一个女人才能站起来的轩辕弃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住手!」他狂吼。 那暴怒的吼声震得茉儿耳鸣,她手一抖,放下他的长袍。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帮你看看……」 「不必!」 「呜……」迅速垂下头,她的模样像只被主人斥责的小拘。 轩辕弃气得脸色铁青,语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去那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对不起。」她似乎总是在跟他说对不起。 「算了。」隐忍著太阳穴阵阵的抽痛,他咬牙切齿。「去处理那只鸡吧!」 「处理?」茉儿重复他的话,同时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她闷头,看一眼那只被五花大绑的母鸡。 「可不可以……不要杀它?」 「不杀它,那我吃什么?」 茉儿张开嘴,她想说,还有很多可以吃的东内,但是她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於是她又闭上了嘴巴。 她抱起母鸡,走到厨房,抽出一把菜刀…… 不行,她做不到!她颓然放下刀。可是他饿了……这么一想,她又拿起刀-- 「嘓嘓……嘓嘓……」母鸡被她的举动惊吓得直叫个不停。 茉儿只好一边安抚它,一边抓住它,一边又要拿刀……总之鸡毛乱飞、鸡飞狗跳、鸡犬不宁,情况说有多混乱,就有多混乱。 「你到底在干什么?」外头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我在……杀鸡……」她说的很、心虚。 一阵沉默后-- 「把鸡抓过来!」 「什么?噢!好。」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不得不听命行事的威严。茉儿没想太多,把鸡抱过去。 斜倚在床上的轩辕弃什么也没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鸡,巨掌一扭-- 茉儿不可置信的望著这一幕。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大叫,眼泪喷了出来。 面对眼前以控诉眼神瞪视著他的女人,轩辕弃唯一的反应只有冷笑。 「是笨手笨脚地把那只鸡给吓死,还是一下子给它一个痛快比较残忍?」 他的话让茉儿愣住了,一时间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说的没有错,可是在情感上她还是无法接受。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去把鸡烤来吃!」 茉儿盯著被他丢回她手上的鸡。 「你该不会想把它埋了,再帮它超渡吧?」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没错。茉儿一僵,没有回答。 「蠢女人!」他低咒。「它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你不吃它,那它死的有什么价值?」 「价值?」茉儿终於抬起头看著他,茫然的问:「鸡的价值就在成为人们的食物吗?」 「不然呢?」他冷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弱者注定要成为强者的食物。要活下去,就要变得更强、就要把弱者吞没,取得力量。」 茉儿的身子一颤,她又想起今天早上作的恶梦……杀戮、鲜血、尸体……他令她害怕。 这女人又在发呆了!轩辕弃烦躁地看著茉儿。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讲过这么多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刚刚讲的那些算什么?他为什么要对一个白痴女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自我厌恶的情绪让他暴吼出声:「还不去烤鸡!」 茉儿惊醒,跳了起来。她不敢再说什么,抱著鸡就往外跑。 那天,轩辕弃终於吃到这几天以来,唯一像样一点的食物。但是,那一整天,茉儿都低著头,双眼一直红红的。 那蠢女人一定是为了那只鸡而难过。 不过他没理她。对他而言,只要得到他想要的,别人的感觉并不重要。 只不过,夜里睡觉的时候,对面木床传来刻意压低的啜泣声,却让他心烦不已。 接下来的几日,轩辕弃的体力有了明显的改善。他大腿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能下床行走。只是体内余毒未除,内力依旧没办法使。 茉儿对他的态度自从杀鸡事件之后,有了明显的改变。她常常丢下他一个人出外采药,或是去给人看病。除了必要的照顾之外,他几乎都看不到她。 她在躲他,无庸置疑。 她对他有恐惧感,从她受惊的眼睛中看得出来。 那没什么不好,他喜欢人家怕他。轩辕弃对自己说。 她不再像小麻雀一样,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吱吱喳喳,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让他得回了宁静,那真是太好了,他可以趁这机会锻练受伤的腿,没有人唠叨…… 突地,木门咿呀地打开来。 「我回来了。」茉儿走进来。 轩辕弃瞪著始终没有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的茉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烦气躁。 「该喝药了。」 是啊!她只有在他吃饭或是喝药的时候才会回来。 茉儿走到厨房去准备轩辕弃的晚餐--一大碗满满的白饭、各式各样的青菜,和从村民那儿讨来的、「处理」过的肉。 端到他面前之后,茉儿独自走到门庭外,蹲在地上,熬起汤药来。 轩辕弃三两下把饭菜全解决了,他用力把碗放在桌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茉儿的身体震了一下,可是她没有回头,依旧看著炉火。 轩辕弃冷著脸。「你不吃?」 「等会儿。」 他大手一挥,匡啷匡啷,桌子上的碗盘全被扫到地上去了。 这回,茉儿总算回头了。她茫然地注视一地的狼藉一会儿,然后,没有表情地走过去,静静地蹲下身,把它们收拾好。 她的态度越是平静、越是逆来顺受,就越是激怒他。 轩辕弃攫住了茉儿的手,拉扯她起身,强迫她面对他。 虽然他体内还有余毒,然而天生的蛮力还是让茉儿无法挣脱。 茉儿直视他,那眼神抗拒中带著一抹强装出来的勇敢。 轩辕弃皱起眉头,他几乎无法将眼前的女人,跟初见面时那个天真无邪、对他毫无保留信任的女孩子联想在一起。 在他皱眉间,她挣脱他的手。「喝药了。」她别开眼,转身去盛那碗熬煮好的汤药。 原来她还是有脾气的。轩辕弃的嘴角拧起一个残酷的曲线。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女人的脾气,可以大到什么程度! 「药煮好了。」 轩辕弃冷冷看她一眼,手一挥,撞上茉儿端著汤药的手。 「药--」茉儿惊叫了一声,心急的想挽救那碗汤药,便伸手去抓。 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不怕被烫伤,下意识的,他伸手一挡-- 闷吼一声,滚烫的、刚煮沸的汤药,洒在他的手臂上。 「天啊!你不要紧吧?」 茉儿抓起他的手,把他往水桶边拉。 「冲水!要马上冲水才行!」 她不断舀水往他受伤的手臂浇去,看著那烫伤的红痕,她急的眼眶也泛红了。 就这样,她一直重复冲水的动作,也不管自己的衣裙都给打湿了。 这整个情况,让他烦闷极了。 「够了!」他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 「是我将药打翻的!」他恶狠狠的朝她怒吼。 茉儿一愣。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早习惯了他的坏脾气,但她不懂的是--他为什么会为了护著她,而让自己烫伤? 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本来可以躲开的,却出手了,难道他…… 茉儿睁著大眼兀自思索的样子,更加激怒了他,他甩头走开。 「你别走啊!伤口还要浸水,明天才不会起水泡。喂!回来啊……」 茉儿伸出去的手没有得到回应,她呆呆地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 难道他……并不全然是个残暴的人? 第四章 和上次的梦境不一样。 这次,被严寒的风雪所覆盖的街道,呈现一片银白。 冷……剌入骨髓的寒意,让男孩瑟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冻僵的身子。 某户人家传来笑声,空气中弥漫著食物的香味……今天是小年夜吧?可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从身上传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紧抓住手里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那是他用这些疼痛换来的。 孤独、寂寞、寒冷……纯白的雪又再度飘落,小小的身体被这些感觉所包围、淹没……夜,又更深了。 茉儿醒过来,满脸是泪痕。 梦境中感受到的哀伤,让她久久沉溺其间,不能自拔。 「一大早起来,你哭什么哭!」 不耐烦的吼声让她停下抹泪的动作,呆呆地转头望著对面床上面露不悦的男人。 「我只是……梦到……」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像前几次作恶梦醒来时那样,睁著大眼瞅著他。只不过这次在她眼中的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感情。 轩辕弃厌恶地皱著眉头。他无意浪费时间去了解这女人又作了什么梦,反正她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得安稳的。 茉儿匆匆从床上起身。「你饿了吧?我去煮粥。」 她先去生火煮食,又趁煮粥的时候打水让他梳洗。这样有别於前几日的殷勤举动,让轩辕弃挑起了眉。 「你的伤还痛不痛?」她轻轻碰触他手臂上的烫伤,问道:「我替你擦药好不好?」 「不用了。」他嫌麻烦,挥开她的手。 「虽然没有起水泡,但最好还是……」 「够了!罗嗦!」 茉儿缩缩肩膀,「对不起,你都足因为我才会受伤。」她真的觉得好抱歉。 「谁说我是为你?」像只被踩到痛处的大猫,他暴吼。 「没有、没有,你不是因为我。」茉儿见他不高兴,忙不迭地摇手。 「粥应该煮好了,我去端过来。」 这十几口的相处,她多少也了解他的脾气。他不想让她认为他帮了她,大概是怕这样会毁了他恶人的形象吧?不过他倔强装狠的模样,还真可爱…… 她的嘴角不小心泄露出一丝笑意,却被眼尖的轩辕弃看见了,他阴狠的瞪她一眼。 被那样恐怖的眼神一瞪,茉儿脸上再无笑意,反而有点发白。 呜呜……还是很让人害怕啊…… 服侍他用完早膳、喝下汤药,茉儿拿出针线活在屋内缝缝补补,轩辕弃则走出屋外。 在小空地上,他施展一套她从未见过的拳法。那套拳法一点也不优雅,每个动作都简洁而有力,看得出来并不足以强身为目的,而是招招都野蛮残暴,充满了杀戮之意。茉儿皱起了眉。 以医者的立场来说,她不反对他活动活动久未伸展的筋骨,只要他不要动用内力就好了…… 突然之间,茉儿看见他脸色变化,她大惊。「等一下!我说过你不可以--」 她冲上前,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轩辕弃胸口一痛,呕出一口鲜血。 「你不可以便用内力的啊!」她半是著急,半是责备地对他说,纤弱的小手扶住他。 她用白绢擦拭他的嘴角,那雪白在一瞬间就染成一片鲜红。 无法忍受自己居然需要一个女人搀扶,才站得住,轩辕弃愤怒的大吼: 「我这个样子跟一个废人有什么差别!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痊愈,你告诉我!」 「不要急。这两天我再试试看几种新的药方……」 「我没有办法等下去!」他发狂地抓住她的脖子,眼中布满血丝,狰狞的表情满是杀意。 茉儿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惊恐的眼张大。 见状,他低吼了一声,把她的身体用力推开。 喉头重新灌进新鲜的空气,茉儿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轩辕弃冷眼看著她,没有一点怜悯或是抱歉的情绪。对他而言,杀死她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眼前她对他还有用。 他丢下她,转身走回小屋。 「药来了,小心烫。」茉儿端著煎好的药来到他面前。 他一下就喝完了。 「给我水。」他皱眉道。这女人不知道又用他的身体在试什么斩药,这回的汤药苦的要命。 「好。你等等喔!」她奔了小去,没多久又捧了一碗清水过来。「水来了!」 轩辕弃接过碗,目光扫过她。她带著盈盈的笑意,让他想起一只急於讨好主人的小狗,那全然的信任、单纯的注视,令他厌恶地拧紧眉。 他可是刚刚差一点就掐死她的男人,为什么她还能够这样坦然的面对他?正常人应该躲他躲得远远的才对吧? 就在前几天,她还表现出一点正常的样子--跟他保持距离。今早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又回复到初见面时的样子。不只是如此,还对他更好、更百依百顺。 他大概永远不能了解这女人在想什么。就像昨天,他不过是下意识的接住掉落的药碗,受了点烫伤,她就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为了救她所仿的英勇行为。 人家略施小惠,她就感恩涕零,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好人。这样的人不是笨蛋,就是不曾体验过人世间残酷的幸运儿。 而他--最讨厌这种人! 他只需要再忍耐一段时间。从她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后,她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喝了一口水,立刻又喷了出来。 「你给我喝的这是什么水?」 「水怎么了吗?」茉儿紧张的上前问。 「这水这么脏!怎么能喝?」 没错,碗底是有些泥土。但这是难免的,因为她喝的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她一直这么喝,也从没出过什么事啊! 「这……ㄜ……」她的嘴拙,心眼又直,面对他的质问,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你们这村子里,难道没有『人』可以喝的水吗?」 「你这么说的话……」茉儿努力搜寻脑中的记忆,最后终於想到了--「对了,我听村长说过,山里有一处泉水不错。」 「那你还不快去取来。」 「咦?啊……可是很远耶……」 轩辕弃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威严而冷漠的眼往茉儿一瞪,她就不由自主的软化下来。「我……我去就是了。」 茉儿拿起两个空木桶、一根扁担,交代了一声:「我走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喔--」 如同预期的,他没给她任何回应。茉儿苦笑,走出了家门。 就在茉儿走后不久,躺在床上的轩辕弃原本闭上假寐的双眼,骤然睁开,迸出精光。 他打开木门,走到屋外的小空地上,从怀中拿出一块黑色的圆形东西,就著口吹气,那个东西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许久之后,一只黑灰色的鹰飞来,停在他的肩上。 他将一张纸条系在鹰的脚上,拍拍鹰的头,鹰似通人性般的摩蹭了下主人的手,随即展翅飞去。 男人仰望著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空的另一头,严峻的脸上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残酷笑容。 「呼……呼……呼……」 粉嫩的小脸冒出颗颗汗珠,她气喘不上,红艳的唇微启,走在山间小路上,肩上还扛著扁担,扁担的两头是沉重的木桶,桶子里装满了泉水。 再一会儿就到家了,她鼓励自己,继续往前走…… 「茉儿姊!」 突然听到小蝶的声音,茉儿停下脚步,却差点跌倒。 好不容易煞住身子,她有些狼狈的抬头,对小蝶笑了笑。「小……小蝶。」 「茉儿姊,你在做什么?」 「我?ㄜ……没有啦!我只是上山去挑一些山泉水。」 「山泉水?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喝山泉水?」 「其实不是我想喝,是住我那里那个病人,他说我们家的井水不干净。」 小蝶先是瞠大了眼,然后愤怒时涨红了脸庞。 「那人太过分了!他根本是故意找碴。茉儿姊你也真是的,你供他吃、供他住,还帮他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居然还帮他去挑水?!」 「挑点水也……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平常连一桶水都抬不起来了,更何况是从山上挑水了来!」 茉儿尴尬的红了脸。她的体力是差了点,不过被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女孩直接吐槽,还是件丢脸的事。「我可以的啦……」 小蝶噘著嘴,脸上明显写著三个字--不相信。 「茉儿姊,你对人好也该有个限度。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总觉得他给我一种很不对的感觉。 而且,他老是对你颐指气使的,我看了就有气。你为什么不让他住到村长家去算了?」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可怜?他哪里可怜了!」小蝶不可置信的大叫。「你才可怜好不好!被他欺负著玩。」 茉儿摇摇头:「小蝶,你不了解他。其实他不是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上次他还为了救我而烫伤自己的手呢!可见他的心其实足善良的。」 「善良」是小蝶最不可能用来形容轩辕弃的字句。相反的,他给她的感觉是「邪恶」! 茉儿从小蝶的眼中读到她的不以为然,但她只是温柔的笑笑。 「他看起来是很凶、很可怕,我本来也没有办法接受。可是,我突然想到,也许他会变成这样是行理由的。 是什么让他对人有那么深的敌意?他又受过什么伤害?这些事情,想起来就觉得很可怜。」茉儿的眼里盛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怜悯。 小蝶瞪大眼看著她,几次尝试著开口,但最后却又放弃了。她翻翻白眼,「我真被你打败了。」 「好了,不跟你聊了,我得赶快回去。」茉儿重新挑起扁担。 「我帮你吧!」 「不用,就快到了!我这样反而好提。」 小蝶没有再坚持,可是看著茉儿姊走开,她又追了上去。「茉儿姊,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要小心那个男人。」 茉儿对她展开一个真诚的笑。 「小蝶,谢谢你替我担心,我会的。」 小蝶怀疑她真的会吗?但是此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一意孤行的她。只希望她的预感是错的、只希望茉儿姊不会因为她的善良而受到伤害…… 虽然时序已经进入春季,可这几日也不知天气是怎么回事,一直下雨,夜里还冻得很。 「那么我要睡了喔!你还有什么需要吗?」茉儿像以往一样,临睡前总要询问一下对面床上的男人。 而轩辕弃也像以往一样,一句话也没说。 茉儿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她钻进被窝里。 「呼!今人晚上还真冷呢!你说是不是?以往二月没这么冷的……」 茉儿的木屋不经老旧不堪,冷风从木头的缝隙钻进来,沁入原本就不够厚、不够温暖的被子里。 她在被窝里打了个哆嗦。「你冷不冷?」 「……」 问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茉儿没想太多,一整天又是看病人、又是挑水的--经让她累瘫了。她抱住被子,渐渐陷入香甜的梦乡当中…… 嘎嘎……咯咯……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她的耳中。她微蹙起眉心,翻过身子再睡。 嘎嘎嘎……那声音还在,不是很大声,但是扰人极了。 茉儿睁开眼睛,发现那声音是从对面床上传来的。 男人背对著她,高大的身躯蜷缩著。茉儿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隐约觉得奇怪。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茉儿此刻完全清醒了,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全身冷的直打颤。她不停的用双手摩擦著自己的臂膀,让身子暖和一点。 「你--」 她伸出手,碰触男人的背,但话还没讲完,男人的身躯却因她的动作而陡地震了一下。 轩辕弃霍地转过身,一道警戒而凶狠的目光向她射来。 茉儿倒抽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好可怕,充满了杀意。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部紧绷著,好像一头受伤而对任何动物都抱持著敌意的野兽…… 嘎嘎……嘎嘎…… 又是那个声音,那声音延从他的嘴里传出来的,那是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茉儿突然了解了什么,恐惧骤然散去,她的心柔软了,眼中盈满了不舍。「你这不是很冷呢?」 他没有回答,仍然警戒的看著她。 「你做什么?」他突然吐出的暴吼声无法阻止她,因为她已经爬上了他的床…… 「你冷不是吗?我们一起睡就不冷了。」 他瞪著她,但她脸上甜甜的笑容不变。 他没有时间去分析她是太傻、太莽撞,还是根本脑筋有问题,一双细瘦的手臂就已经圈上他的身体…… 刚开始,他挣扎,可是她抱得更紧了;再挣扎,她就像是一个黏皮糖一样的紧缠住他,顽拗的固守他身边的位置。 他当然是有办法挣脱的,只是没用全力。而没用全力,是因为…… 温暖。小小的、软软的、脆弱的,带著一股茉莉香味的……温暖。 他不再移动,任那双根本连圈住他都办不到的手臂抱住了自己。 屋里还是冷的令人受不了,屋外的寒风呼啸著,仿佛在嘲笑著她的愚昧和徒劳。 但是……尽管如此,渐渐地……他的牙齿停止了打颤;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再僵硬。 「我不喜欢冷。」 过了好久,就连茉儿也不相信她听到什么的时候,他开口说了这五个字。 她愣了一下,然后体会到要让他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奇迹。她笑了,收紧双臂。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不用怕冷了,因为有我在啊!」 轩辕弃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他真的不再冷了,同时嘴角紧绷的曲线也软化了下来。没多久,他沉入了梦乡。 这回,不再有恶梦缠绕……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屋内,茉儿的身体动了一下。 呜……好重。她的臂膀不知道足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也动不了。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厚实的胸膛。那一瞬间,她回想起昨晚的一切。 不对啊!昨晚明明是她抱住他的,为什么现任变成她像团棉被被他抱在怀中? 不……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现在才来考虑这个问题,好像太晚了点。昨夜她只是出於本能的想要去安慰他、给他温暖,并没有想太多,可是现在…… 天!她竟然这么大胆的抱著一个男人睡觉。而且,她记得他还挣扎了,是她硬要…… 茉儿觉得自个儿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他的身体好大、好壮硕,还有像钢铁一般硬实的四肢。 身为大夫,她当然看过男人的身体,就连此刻这个抱著她的男人的身体,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过,可是……原来光是用眼睛看,跟实际用自己的肌肤去接触,感觉竟是相差这么多…… 这是茉儿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好快,呼吸也好困难,她想自己大概快不能喘息了。好难受……应该足被他压疼的关系吧? 她在他怀中扭动,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男人沉重的手臂和大腿。 「奇怪,他平常不是很容易惊醒的?今天怎么睡的这么沉?」茉儿简直快哭出来了。 无奈之下,她仰首看著沉睡的男人。 他有一张宛如刀斧雕刻的脸,睡著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可能是因为那张令人畏惧的锐利双眸,如今紧闭著的关系。不过,他的浓眉却还是微微蹙著,像是连睡梦中部摆脱不了某种痛楚。 她很想要抹平他眉间的忧愁、很想要让那张老是冰冷冷的脸庞放松……他没有笑过,是的,她现在才想起来--她似乎从没见他笑过。 从小到大,她一直没离开过桃花源村,村子里的人都老实憨厚,完全不像他这样。 到底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到底他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到底他所生活的环境是怎样的?为什么会养成他这样易怒,防御、充满敌意的个性? 她好想要了解他喔!她也好想要安慰他、抚平他所受的伤害,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好的人,还是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心情……对一个人…… 著魔似的,她伸出了手,可柔嫩的指尖才碰触到他的眉心,原本熟睡的男人突然张开眼睛。 「啊!」她下意识的叫出声。 男人也下意识的一推,茉儿的身体就摔落在地上,她发出悲惨的叫声。 「好痛……」 男人阴郁的俯视她。 有一刻,茉儿以为他会扶她起来,想不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还不去做早饭!」 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表示他的心情是处在极度暴躁的状态。但是,茉儿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他明明昨夜睡的很好、很熟啊! 「还不去!」 呜……发出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呜咽声,茉儿缩缩肩,自个儿揉揉摔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她听话的去准备早饭了,所以没有看见她转身之后,男人眼中复杂难懂的情绪。 在那天之后的几日,天气都很寒冷,茉儿总在睡前看见他缩著身体,咬牙忍耐的模样。她不忍心,就爬上他的床,抱著他睡。 刚开始的一、两天,他会想要把她甩开,可是后来他越来越习惯了她的存在。 这日,终於不再下雨,大气暖和了许多。 夜里,茉儿钻进自己的被窝。 「晚安!」她对著对面床上的男人说,然后,也不等他回应,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 「喂!」 她睁开眼,月光下,她见到男人不悦的皱著眉。 「还有什么事吗?」 他在瞪她,这个表情通常表示他很、不、高、兴。问题是,她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过来。」 「咦?」 「我叫你过来!」 她总算弄懂了,他是要她跟他睡。可……可是…… 「ㄜ……今天应该不用了吧?今晚不算冷。」 好奇怪,他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她擅自跑到他床上睡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明明是一副抗拒的模样,怎么今晚他会…… 「我说过来!」他额冒青筋,朝她怒吼。 茉儿从床上惊跳起来,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三两步就冲到他怀中。呜呜……他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抱住我!」他命令。 茉儿怯生生的伸出手,像过去的那几夜一样,环抱住他。 他的手臂跟腿接著缠紧了她的身子,让她动也不能动。 茉儿偷偷的苦笑。他简直是把她当作抱枕嘛!可是这话她又不敢对这个霸道又蛮横的男人说。 没有去管怀里的人儿在想什么,也没有去想她愿不愿意,轩辕弃搂住那软软、暖暖、小小、香香的躯体。 他只知道夺取他想要的东西。 他只知道抱著她,他才能够好好的睡一觉。 他没有费神去想,这是为什么…… 「我出去了喔!你一个人没事吧?午膳我已经准备好放在桌上,饿了就热来吃。 对了,可不要再偷偷练功了喔!记得我跟你说过吧?在毒还没解清之前,都不可以运功,否则--」 「够了。」清晰简洁的两个字,终结了茉儿的絮絮叨念。 看著他那宛如万年冰封的脸,茉儿咽下所有还没讲出口的话。 「那--我出去了。」茉儿关上门,离去。 今天她一整天都很忙,得去看好几个病人,还得去帮刚过世的刘奶奶做法事。 她走后,不知怎地,屋子里竟有些萧索的味道。 轩辕弃走出屋子。 木屋前是一块小空地,屋前种了一排茉莉花。那些茉莉花的花瓣小小的,看起来很柔弱,仿佛一捏就碎了。可是即使你捏碎了它,它的香气却仍会停留在指尖,久久不散。 他瞪视著那些花儿,厌恶它们的洁白、厌恶它们的脆弱、厌恶它们扰人的香味…… 「闇影,出来吧!」突地,他低声说。 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出现,总之,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跟前跪下。 「你晚了两天。」 这么一句话,就让合影的身子微微打颤,冷汗滴落在额头。 主子的个性阴晴难定、冷酷残忍,所以即使他已经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也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属下无能。虽然有黑鹰指引方向,但这桃花源村的机关繁复,属下因此多花了两天……请王责罚。」 凝重的沉默笼罩下来,闇影的冷汗直冒,转瞬就浸湿了整件黑衫。 「告诉我现在外面的情况。」轩辕弃开口了,但没有说原谅或者不原谅。这也正是他冷酷之处--让对方永远无法放松下来。 闇影不敢违逆他。「启禀王上,您受伤失踪的消息一直没有泄露出去,而那次行刺您的叛党乱贼,也已经被歼灭。 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下个月就要举行祭天大典,您若是不出现的话,恐怕会引来臆测。」 不只是臆测吧?轩辕弃冷笑。觊觎王位的不只是被他歼灭的那些余党,还有他的手下。他确信一旦他们知道他不在,是不会心慈手软的,绝对会将他的一切都蚕食鲸吞。 「到时我会出现。」 「请恕属下斗胆,王上何不立刻回宫?您的伤应该不碍事了。」 「不急。那女人还有利用价值。祭天大典之前,我会把她解决,取得桃花源村。」他平稳而无表情的说。 闇影没有问王上要如何「解决」,因为王上不喜欢碎嘴的奴才。况且以后该怎么做,王上会透过黑鹰下达命令。 在他离开之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他回头望了王上一眼。 王上注视著茉莉花,清冷的眸让人无法猜测他的情绪。 世上没有人能知道,这以徒手之力夺取天下的男人在想什么,也无法猜测他下一秒要做什么、他的极限在哪里、他究竟有多少能力,握有多少筹码……也就是因为这样,众人对他的恐惧越深。 闇影没敢再多逗留,匆匆离去。 第五章 时间已经不多了。 与闇影的交谈,提醒了他一个他早就了然的事实-- 他必须出现了,否则将会引起臆测,而一个小小的臆测,将会动摇整个天下--属於他的天下。 现在只等他的毒解了,把她「解决」掉,届时,桃花源村失去了他们的精神领袖,要拿下,是轻而易举的事。 到时他就可以把最后一片拼图拼上,然后,整个中土就都是他的了。 轩辕弃坐在窗边,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屋外的茉莉花丛上,一直到暮色渐渐降临…… 「我回来了!」 门咿呀的打开,出现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脸上挂著朝阳般的笑容。 她一进门,屋内的阴暗仿佛都不见了,处处充满阳光、生气,和一种暖暖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的看著她。 「你把桌上的食物都吃完了?太好了,我还怕你嫌冷不吃呢!对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么呢? 我告诉你喔,今天我可是做了好多事情呢!先是去给李大婶看病,然后又去了宋大伯那里。 今天蛮幸运的喔!你看,这么多蔬菜水果,都是他们给我的耶!」 真是个蠢女人,人家给一些不值钱的蔬菜,就可以笼络她。天下间,哪个大夫不是漫天喊价,就她最笨!不但看病不收钱,还连药都免费附赠。 她把蔬果放在桌上。除了这些,还有一大篮的旧衣裳。 「这些是村子里的人穿不下了的衣服,那些太太们很好心,全都送给了我。」她笑意盈盈,显得很开心。 「你要这些废物做什么?」 「这些不是废物啊!有些只要改一改就可以穿了。对了,你就那两件衣裳,我可以用王大叔的旧衣服帮你做新衣。 只是比较为难的是,你那么高大,恐怕要加很多布料呢!不知道有没有同颜色的布……」说著,她开始翻找那篮衣物。 他才不穿那些破烂衣服!轩辕弃咬紧牙根,想对她吼,却不能。究竟他还得在这里忍耐多久? 茉儿没看到他的表情,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她对著那堆衣物,突然间落下泪来。 「这是刘奶奶的衣服……」 这女人说哭就哭!轩辕弃厌恶地皱起眉头。 「是谁?」 「昨天过世的刘奶奶,她生前对我很好。」 「被你医死的?」 「啊?」茉儿惊讶的张大眼。 「你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有人死了,是你的责任吧?」他恶毒的说。 茉儿垂下头,当真思索著他的话。她好像受到很大的打击,身子微微晃了晃,小手紧紧捏在胸前。 「是啊……我没有办法救刘奶奶……是我无能……可是……可是我真的尽力了……奶奶年纪大了,我也……」 这笨蛋居然把他的话当真了?笨!笨死了! 但是,他当然不会这么好心地去更正她的想法,被困在这里已经够他气闷的了。他冷眼看她陷人苦恼的样子。 「你究竟是怎样的大夫?到现在我的毒也还没解,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啊?」茉儿茫然抬头看他,然后她的脸上浮现愧色。「对……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你究竟医得了医不了!」 她咬著下唇,似陷入了沉思。 「也许……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的话声低微,可是轩辕弃还是听到了。 什么办法?他正要追问,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 「茉儿姊!」门没锁,小蝶敲完门后,就开门进来。 该死!轩辕弃瞪视那个闯入者。 小蝶对轩辕弃本来就没有好感,所以她别开头去,不看他。 「茉儿姊,你不是说有几本药书,要让我带回家看吗?」 「噢,对!你跟我来。」茉儿领著小蝶到后面的书房。 轩辕弃阴沉著脸,望著她们离去。 小蝶从架上一一拿下药书,茉儿在一旁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茉儿姊,是不是那个男人又欺负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看你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的确,这还是小蝶第一次看见茉儿这么忧愁的模样。 「我可能不是一个好大夫。」茉儿说。 「茉儿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对每个病人部尽心尽力,而且你的医术高明,连师父都常常称赞你,说你已经尽得她的真传。天底下没有比你还好的大夫了。」 茉儿垂首。「可是……我明明知道治疗病人的方法,却没去做……」 小蝶停下拿书的手,「茉儿姊,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他身上的毒。我知道他中的是一种至寒至阴的毒,我已经试过各种药方子,就是无效。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 小时候,我的身体就弱,师父为了要救我,连续给我吃了五帖的续命丸。这续命丸是由数百种珍贵药材提炼而成的,吃完之后,我就再也没生过病。 我听师父说,这续命丸有神奇的疗效,但是它太燥热,不宜多服用,只是我天生体质虚寒,正好和续命丸相调和。」 「照你这么说,这续命丸也可以治他的病了?」 茉儿苦笑。「是没错。只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颗续命丸,因为师父把所有的续命丸都给我吃了。 药方子是还有,可是其中有好几味材料,根本就无法取得。况且,就算所有药材齐全,也非一、两年就可以调制完成。」 小蝶听到这里,已经约莫了解茉儿想要说的是什么了。只是这未免…… 茉儿望著小蝶,轻柔的扬起嘴角,那表情好像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要解他身上的毒,就要用我的血。」 「不行!」小蝶大叫。「我反对!绝对不可以这么做!这对你身子的损耗有多大,你有没有想过? 况且,就算这么做了,也不知道到底要用多少血才有效。这么危险的事情,我绝对反对到底!而且,那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小蝶……」 书房断断续续传出两人激烈讨论的声音,而这一切--都落入靠在薄木板隔墙的轩辕弃耳里。 这两日也不知为什么,轩辕弃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虽然一样冷冰冰的不理人,但至少不再对她大呼小叫、事事挑剔。茉儿的日子好过多了。 「呵呵……」她把锄头扛在肩上,偏头傻笑著。 坐在前廊板凳上的轩辕弃,看她经过,眯起了眼。 「你要做什么?」 「锄草、耕种啊!」她对他绽开一个阳光般的笑脸。 「我想过了,老是依赖村民的接济,也不是办法。所以我想把后面的田地整一整,种些蔬菜什么的。」 他挑眉。「你会?」 茉儿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我是没试过啦!不过看过人家是怎么弄的,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哼!他在心底暗嗤,却压抑住什么也没说,跟著她走到小屋后面。 那里是有一块空地,但却长满了杂草。 茉儿先拿出镰刀,把长长的草割掉,再用锄头将根铲掉,另外还把土弄得松散些。 这些程序都没有问题。问题在於-- 她实在太笨拙了! 「哎呀!」锄头飞了出去。 她慌慌张张的跑去捡了起来,转头瞄了他一眼,当然他的脸色没有好看到哪里,於是她红了脸。 轩辕弃要咬紧牙关,才能够少住咒骂。他眯紧的俊眸凌厉的瞪视著那女人汗水淋漓的小脸,沾了污泥的白衣裙,还有那双握住锄头的小手,早就因为刚刚的锄草而弄得伤痕累累…… 「唉呦!」 当她一跤跌在泥地上时,他终於忍不住了-- 「起来!」轩辕弃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谢……谢谢……」茉儿的头低垂得几乎要靠在胸前了。 「拿来!」 「什么?」她疑惑的抬头。 「锄头。」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傻傻的交出手中的锄头。 他也没说话,拿起锄头就开始工作。 他的力气大,动作又熟练,才一会儿工夫,就把地铲的又松又软。 茉儿眨眨眼,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怎么……难道……他在帮她? 哇!她好感动喔! 「走开!」她挡到他的路了。轩辕弃厌恶的瞥她一眼,看见她两颗黑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几乎就要流下感激的泪水来了,他的脸更臭了。 「走开!」他重复。 「噢!好……对不起……对了,我去拿种子。」 白色的身影咚咚咚的跑开了,没多久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茉儿在他已经翻好上的地土,洒下种子。 「你做什么?」他吼她。 她吓了一跳,种子又洒落了一些,「ㄜ……播……播种啊!」 「不是这样做的!」甩下锄头,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种子。「种子要播均匀,中间要隔开一定的距离。」 他埋下种子,果然动作又迅速、又正确;茉儿傻眼。 「照我的方法做!」 「好……好。」她接过种子,连忙依照他的指示播种。 就这样,一个人铲土,一个人播种,在沉默中,两个人很有效率的工作著,茉儿手中的种子很快就洒完了。 「你去旁边!」他把她赶走,似乎嫌她碍手碍脚,独自完成接下来的浇水和整土的动作。 茉儿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看著他工作。 因为工作而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男人一身精壮的肌肉无所遁形的展露在她眼前,每当用力的时候,上臂筋肉整个偾起…… 茉儿想起每天夜里,那双手臂霸道的缠住她的身体,她的体内好像有某种麻麻酥酥的电流窜过,俏脸也染上一层晕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又凶、又冷漠,还常常骂她,可是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觉得自己越怪异。 每次看著他,她总是感觉到呼吸困难,还常常心跳加速,可是明明很难受,却又移不开视线。 她不懂……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是翻遍了师父留下来的医书,又都找不到答案。 幸好的是,除了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以外,她并没有什么「症状」,可能这病也不是太严重。 茉儿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轩辕弃已经处理完农事,走向大树下。 「你发什么呆?」 「没……」她站起来,又脸红了。「你做完了?休……休息一下吧!真不好意思,你是病人还要你帮忙。」 「我不是帮你,只是忍受不了你笨手笨脚的样子。」 茉儿尴尬的垂下头。 「你真的很厉害,一下子就把活做好了。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出身富贵人家。」他的一举一动、他指使人的态度,有种天生就是领导人的气势。 「富贵人家?」他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嘲讽的扭曲嘴角。「我不但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还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什么活我都干过,只要能填饱肚子、只要能让我活下去,什么事我都做。」 他的话让茉儿讶然抬头,眼神与他相遇。 「出乎意料?你以为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弃』?」 他就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他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他的语气越是平淡,茉儿就越是无法遏抑的想像那个情景……一个以弃为名的小孩,一个只能靠自己力量活下来的男孩…… 光是想想他可能经历过的事情,茉儿的心里就一阵刺痛。 她的眼神一定流露出她的情绪了,因为她看见他眼中陡然升起防备。她知道他不喜欢人家的同情和怜悯,於是她转开头。 「对了,你辛苦了,流很多汗--」她用自己的白色手绢在水桶里沾了点水,递给他。「擦擦脸吧!」 他看了那手绢一眼,并不接过来。 「你来擦。」 「我?」 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他闭上了眼睛。 茉儿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开始擦他的脸。这个动作在他伤重昏迷的时候,她曾经做过许多次,可是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隔著薄薄的手绢,她清楚的感受到指腹下坚毅刚强的轮廓,他有浓浓的眉、高挺的鼻子,和一张抿紧的薄唇…… 就在茉儿失神之际,突然间,他张开眼睛。 「啊!」茉儿惊叫一声,这才猛然发现她的手竟然……竟然一直摸著他的唇?! 霎时,她的脸整个涨红。 沉默在尴尬的气氛中蔓延,他们对视著彼此。 轩辕弃邪勾起嘴角,漆黑如黑曜岩的双眸,掠过引人堕落的魔魅。 在茉儿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的手攫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向他,然后他吻了她。 舌与舌的交缠发出嗳昧的声响…… 唇与唇紧密的轻触、啃咬、分开,再重新贴合……疯狂的吸吮,恨不得把自己融入对方的身体中…… 从来不知道门自会吐出那样羞人的喘息,从来不知道人类的嘴唇可以这样的柔软、这样的……灼热…… 茉儿低头缝著衣服,脸蛋上的红艳却久久不退。 「哎呀!」指尖突地传来刺痛,她痛叫出声。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她把针扎到自己手指上了。 自从今天早上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她的脑海里就不停想起那一幕。害她总共撞倒了一锅稀饭、煎坏了两碗药、打破了三个碗、跌倒了四次……现在她的手指简直成了针包。 叹口气,索性放弃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不意才一抬头,目光又与屋里的另一个人相遇-- 啊……她急急别开眼,抓住胸口猛喘气。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圣女。」敲门声解救了茉儿。 她匆匆走去开了门。 「村长伯伯。」 门外的村长手里拎著一个黑罐子。 「圣女,你要我帮你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花了两天,好不容易才抓到这几只。让你久等了。」 茉儿接过黑罐子,打开看了一看,满意的笑了。 「谢谢你,村长伯伯。」 「哪里,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跟我说便是了。」 「我会的。」 村长临走前看了一下屋内,轩辕弃的存在让他皱起眉。他压低了声音说: 「我听小蝶说了。他的伤好了,不是吗?继续待在这屋子里,不太好吧?」 村长伯伯的话让茉儿为难的瞥了轩辕弃一眼。 「可是……他不肯。」 「他不肯也不行啊!这孤男寡女的,於礼不合。」 要是村长伯伯知道他们晚上还同床共寝,不是要气死了。 茉儿心虚的垂下头。「不要紧啦!村长伯伯。反正不用多久,他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那时他就会离开。」 老村长摇摇头。「对外面来的人,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他们可没那么单纯,搞不好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茉儿一再保证后,村长伯伯才甘愿回家。 「太好了。有了这个就可以……」茉儿看著黑罐子里的东西,不知在计画著什么。 轩辕弃在村长对茉儿说他的坏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漠然,却对茉儿手中的黑罐子挑起了眉。 「那是什么?」 茉儿冲著他笑。「这可是好东西呢!有了这个,你的毒就可以解了。」 她从黑罐子里抓出一条黑溜溜、软滑滑的东西,献宝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水蛭?」 「没错。我要把我的血过到你身上,因为我的血里含有很珍贵的续命丸成分,它的热性刚好可以调和你体内的寒毒,对了,我们现在就来试试吧!」 茉儿将水蛭放在自己手腕上,水蛭很快吸饱了血。她随即又将它放在轩辕弃的手臂上,然后在水蛭身上洒了些药粉,很神奇的,那水蛭竟将体内的血灌进他体内。 如此反覆做了两三次,茉儿的唇白了一些。 在这过程中,轩辕弃一双漆黑的双瞳始终盯著她…… 「好了。今天第一次,先试试看这些量。」她把水蛭收进黑罐子里,然后回头面对他。「我帮你把把脉。」 他让她把脉。 茉儿的脸上浮现喜色。「不错,好像有进步。」 「这方法果然有用,你痊愈有望了。我真笨!早该用这个办法的,也不用让你受那么多苦。」 她兴奋喜悦的口气让他怔忡了片刻,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行…… 「你多久之前就叫人去帮你抓水蛭了?」 「两天前。我也知道临时拜托村长伯伯,有点为难人家,可是还好村长伯伯很热心帮我。」 听到这个答案,他一震,别开眼。 那是在他吻她之前……她本来就打算用她的血救他,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对她好、不需要帮她做什么、不需要吻她……他不得不承认,他看错她了。 可是又有谁想得到会有人蠢到这种程度?竟不为任何原因、不求什么回报地,为一个陌生人牺牲到这种程度。 这可是她自己蠢,跟他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他竟感受不到一点得意? 第六章 从那日开始,茉儿每口都为轩辕弃灌血。他的内力日渐恢复,而她的脸色则一日白过一日…… 「到底还要再做多少次?」看著蠕动的黑色虫子吸附在自己的手臂上,那景象令轩辕弃厌恶。 「不要急嘛!」她安抚他。「照这个情况看来,再过二十天,你体内的毒就可以完全解了。」 再二十天?他蹙紧眉心。 才灌血十天,她的脸色就已经苍白成这样,他还见过好几次她晕眩跌倒。这女人真能再撑二十天? 他烦心的可不是她的死活,而是竟然还要这么久。 「这么久!」他低吼出心头的烦闷。 茉儿面对他的坏脾气,还是有耐心的解释。 「这事急不得,灌血灌得太快太多的话,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他瞪著她。 茉儿低头收拾药粉,再将水蛭放回罐子里。 自从上次他吻了她以后,她就一直躲避他的视线,但是轩辕弃却常常逮到她偷偷看著他的目光。每当她被逮到的时候,那口渐苍白的小脸就会布满红晕。 这傻女人真的爱上他了? 他嘲弄的扬起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知让他分外得意。 「喂!」他唤住那个想要转身跑掉的小小身影。 「什么?」 「把这个喝了!」他命令,指著桌上的茶壶。 「这是什么?」 「你今天不在。我闲著无聊,到村子里闲逛,人家给我的。」 「噢!那……那你喝就好了。」 「我要你喝,你就喝,罗嗦什么!我怎么知道那些人安什么心?万一有毒呢?」 「不会!绝对不会!」茉儿以难得的激动保证。「我们桃花源村的人都很善良,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冷眼看她。「我不相信,除非你先喝。」 「好,我喝给你看。」 茉儿为了向他证明,一手拿起茶壶,一手拿了个茶杯,倒出了里面的「茶」,一仰头,喝尽。 「这是什么?」她惊讶的张大双眼。「好好喝,真的好好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你骗我的吧?」他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表现打动的意思。 唉!茉儿在心底叹息。他就是太不信任人了。 为了表示她的真诚无欺,她又倒了一杯,一样喝的精光。 「我没骗你啦!真的很好喝,你喝喝看就知道了。」 的笑约叫热切的表情,他没回应,他将手臂交叠在胸前,露出一抹不怀好意。 她很少看见他的笑,一时呆住了。 那个笑……怎么不是让她心跳加速,反而让她冒出寒意? 「好喝吗?」他问。 「是啊。」她呆呆的答。 「多喝点,这是用老母鸡熬了一天的鸡汤,蛮营养的。」 「你说什么?」她很小心的再确定一次。 「鸡汤。」 她立刻晕倒了。 意识模糊间,有种反胃欲呕的感觉。 「呕……」她的手出於本能反应地捂住自己的唇。坐起身,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你敢给我吐出来试试看!」 打雷似的怒吼,让她原本涌上来的胃液吓得又自动退回原位。茉儿泫然欲泣的仰首看他。 「为什么整我?你明知道我吃素的。」 他不但没有一丝愧疚之意,还不以为然的哼道: 「吃什么素?蠢透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又瘦又苍白,简直像鬼一样。」 任哪个女孩被心仪的男人说自己像个鬼一样,都不免难过,茉儿也不例外。她大受打击,身子晃了晃。 「又来了。又要晕倒了?」他不悦的睨视她。「这就是你只啃那些叶子,连一丁点荤都不碰的结果。」 茉儿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在他的话中,她似乎听出除了恶作剧之外的…… 她的双眼陡张。「你……莫非你是在关心我?」 轩辕弃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但轩辕弃毕竟是轩辕弃,他立刻恢复了冷漠讥讽的表情。 「哼!我只不过想看看你出丑的样子。更何况,我还要靠你身上的血来解毒。」 失望让茉儿那双莹莹发亮的双眸,瞬间失去色彩。「噢……这样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怅然的感觉,心口突来的烦闷让他陡地站了起来。 他没回答,头也不回的走出木屋。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木屋、这个女人附近,因为他好像变得很怪异……也许是被她传染了蠢病,他的脑袋变得乱糟糟的。 这天,又是茉儿讲道的日子。 她一整个早上都不在,轩辕弃觉得很烦。 那女人被太多事情绑住了。什么讲道、什么看病、什么法事,她干嘛花那么多时间在那些没用的人身上?她应该只要服侍他一个人就够了! 一早被冷醒,怀里空空的。那个「抱枕」自己跑掉了,轩辕弃想来就咬牙切齿。 到了快要用午膳的时间,她还没有回来。轩辕弃的怒气已经累积到一个临界点-- 「我回来了!」 算茉儿「幸运」,她在他差点动手拆了屋子之前回来。 她手里抱了一堆破棉布。轩辕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最近对收集那些破布似乎很热衷。 轩辕弃看她把那些破布放在桌子上。另外,他还见到她怀里紧抱著一坨东西。 「汪呜……」那坨东西动了一下,还发出了声音。 是一只毛色怪异、脏兮兮的小狗。 「它孤伶伶的,可能是跟爹娘走失了,而且又被猎人的陷阱给弄伤了一条腿。」她解释。 挑起眉,他说:「这就是你替我准备的晚餐?」 她先愣了一下,然后狠狠倒吸了口气。 「不是啦!」她叫得好大声,紧紧抱住那只狗,像是在保护它不受他的荼毒。「不……不能吃它,它已经那么可怜了……而且我说过,不会再杀生了!」 轩辕弃厌恶的撇嘴。「那你带它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帮它疗伤、照顾它。」 「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这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它是一个生命啊!」 「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强者的食物。」 他讥讽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 「我……我不能坐视……不能丢下它不管。」她喃喃自语,心疼的抱住那只瘦弱的小狗,也不管自己的灰裳被弄脏了。「就像你说的,不管它,可能它就被山林里别的动物给吃了。」 「可笑!」他的反应是嗤之以鼻。「你能救得了天下所有被遗弃的动物吗? 你这么做,对那些饿了好几天,就等著吃这只半死不活的小狗的野狼、山猪,不也是一种残忍?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世界本来就是依循这个法则运转的。」 他出手抓起她怀中的小狗,茉儿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来得及,她的力气也不敌他的。 「不要--」 茉儿的语音未落,他就把小狗给丢出窗外。她急著想要去捡回小狗,他像一堵墙般的身躯却挡在她面前。 「你为什么这么做?」茉儿捏紧拳头,气愤的仰视他。 她本来是没有胆反抗他的,可是这一回他实在太过分了。 「不用管它!」 「可是--」 「它本来就应该知道现实就是这样。不能依靠别人帮助,自己要想办法活下来。不想成为别人的食物,就要够强,把别人当成食物。」冷酷的细长黑瞳里没有一丝情感。 听他用平静的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茉儿突然有l种感觉…… 他说的似乎不是那只小狗,而是……他自己。 脑海里突地掠过一个景象,那是他刚来的前几天,她梦到过的景象-- 一个小男孩独门在狂飞的大雪中,瑟缩著身体的样子…… 她仿佛可以看见小男孩那双警戒,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对所有事情都怀疑,充满敌视、愤世嫉俗的火样双眼……泪水倏地涌进她的眼眶。 他看见她的眼泪了。不只看见了,还闪此心烦意乱。 她怎么这么蠢?他讲了大半天「道理」,她到现在还想不通?!真令人火大! 「不过是一只狗,你哭什么!」 狂吼的结果,反而让她的泪落的更急了。 「该死!」他咒骂。 「呜……呜呜……不……不是小狗……」她细弱的抽泣。 「你说什么?」 「是你……」 「什么?」 抬起泪眼迷蒙的小脸儿,她踮起脚尖,伸出手,突然抱住他的颈项。 「是你……你好可怜喔……我好想……好想能为你做些什么……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什么都愿意……」 过大的震惊让他的身体僵硬得无法移动,只能任她抱著。 他感觉到他向来坚硬如石的心脏,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还感到疼痛、酸楚,和一种……一种细细、轻轻、柔柔的……暖意…… 暂时不想抗拒、暂时就让她抱著,暂时……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 害怕…… 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事。 有记忆以来,他从不容许自己有这样的情绪。就算是面对最艰困的环境、最危险的敌人,他也没有畏惧退缩过。 所以,他不承认这叫作害怕。他只是暂时不想跟那个叫茉儿的白痴女人太靠近。 独自走出木屋,他在桃花源村里四处行走。了解这个地方,对他心里计画的事情有帮助。 他行经之处,村民都以一种好奇又畏惧的目光,偷偷观察他。 比一般人高大结实的身躯、冷酷没有一丝表情的严峻脸庞,他自有跟凡夫俗子不同的非凡气势。在外面的世界都已经是鹤立鸡群,更何况在这平和且平淡的桃花源村。 村民们只敢偷偷看他。不只是因为他是他们所恐惧的「外面」来的人,还因为他给人冷冷的感觉。 他们其实是希望他赶快离开,可是圣女坚持要照顾他,直到他痊愈。虽觉不妥,但没有人会违逆圣女的意思。 圣女--尽管茉儿是个行点迷糊、温温柔柔的小女子,但对村民而言,还是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 无趣极了! 轩辕弃很快就厌倦了那些没用的村民。 这么一个积弱的小村庄,他不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攻克,完成他一统天下的目标。要不是他还必须顾虑著身上的毒…… 他感受到一道和周遭不太相同的视线。高傲的眼扫了四周一下,立刻发现视线的来源-- 是一个成熟的女子,斜倚著门框,朝他妩媚的笑著。 他的视线无礼的扫过那丰满有致的身躯,勾起薄唇。 女人显然对於男女情事相当熟稔,立刻回应他一个饥渴的眼神。 她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 她太多肉、太妖艳、太大胆。他心中真正想要钓是一个瘦弱的、有点傻傻的、抱起来很温暖的…… 他猛然一惊,发现脑海里出现的影像竟是……一股怒气勃然而生。 他本来不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也无意在这里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 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傲慢的眼神一瞥,女人立刻会意,满脸喜色的跟著他走。 「一前一后,他们来到茉儿的小屋。 「圣女的屋子?」女人有了迟疑,讪讪的笑著。「似乎……似乎不太好吧?」 轩辕弃冷下脸。「要就自己脱光衣服,还装什么淑女?」 女人挣扎了片刻,轩辕弃酷酷的模样让她心痒难耐,她舔了舔下唇,作出了决定…… 「轩辕公子……啊……」 斗室里传来酥媚入骨的喘息声,半裸的女人像八爪章鱼似的,缠住轩辕弃雄伟的身子,在他身上摩蹭。 轩辕弃冷冷的看著女人,任由她服侍著他,可是虽然加此,女人却依然著迷於他冷酷高傲的姿态。她更加殷勤的舔吻著他的身体,试著挑动他的情欲。 他不是没有反应,事实上,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男性强烈的动情气息,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冷漠冷淡。 女人舔了舔丰厚而红艳的双唇,这样的男人性感的叫人疯狂。她想要他?想要征眼这座冷酷的冰山。 「轩辕公子……」她轻声呢嘀,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他的胸膛,大胆的将自己丰挺的双峰靠上去…… 此时,开门声很不识相的打断了一室旖旎艳情。 茉儿走进屋里,看著床上交缠的两个人,脸上只有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猛别过头,脸色白的吓人,轩辕弃以为她又要晕倒了。 「出去……请你们出去……」她的声音抖颤,就像她的身子一样。 纠缠著轩辕弃的女人离开了他身边。见到圣女,她被欲望蒙蔽的羞耻心陡地升起。 「圣女……对不起……我……」 「出去!」茉儿捂住自己的耳朵。「出去!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不要在我的屋子里!」 茉儿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让屋里另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须臾,轩辕弃对女人下命令:「你滚吧!」 女人也不敢多停留。她狼狈的拉拢衣襟,脚步凌乱的跑出小屋。 屋内立刻被一股窒息的沉默所笼罩-- 茉儿缓缓地把双手放下来,她失神的转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该怎么面对他,於是她急急往外走。 「站住!」一个强悍的力道攫住她的手腕。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并阻止她离去。 他衣衫凌乱,袒露出健壮的胸膛,身上隐约传来女人的脂粉味,更让他平添了一股浪荡不羁的味道。 茉儿想起刚刚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情绪突然激愤了起来。她挣扎,泪水再也压抑不住的迷蒙了双眼。 「放开我!你……你无耻!」 「我是男人,我有我的需要。」他皱起了眉。他没有必要解释,没有必要留住她,可是他却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她的手腕好细,她是不是又瘦了?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挂在颊畔的两行清泪让他好心烦。 「需要?但为什么非得在我的屋子里,在我的床上?」好气、好痛苦、好难受,心脏好像被人拧紧了,踩在脚下,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瞪著她。然后,突然扯动嘴角。「你在嫉妒?」 茉儿瞠大了眼。 嫉妒?是啊!这种感觉就是嫉妒。她不曾发现,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师父就教她要让自己的心情平和、静如止水。原来这就是嫉妒,原来嫉妒的感觉号这么苦涩…… 她无法反驳,只因为她的心全都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他面前。 「不想我跟别的女人,那由你来满足我的需要怎样?」 听到他低沉的话语,看到他邪气却诱惑人心的黑眸,她的心跳骤止,没一会儿又狂擂了起来。 她的红唇微启,困难的喘息。 没有给她机会退却,他一把握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拉近。低头,他吻住她,狂热且饥渴的…… 双唇贴合的瞬间,他才发现,这正是他长久以来所渴望的。 他压疼了她。从他的举动,她知道这次将和上次不同、他更狂野、更强悍,他是不可能中途停下来的。这次,他将餍足了,才会放过她。 茉儿在他怀中颤抖,同时感觉到恐惧、期待、甜蜜与痛楚…… 茉儿不安的坐在床上,僵硬著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著轩辕弃。 他拨开她的白衫,雪白的袍子像白色莲花的花瓣一般,片片飘落在地上。她闭上双眼,仿佛这样才能够抑制住翻涌而上的羞怯与恐惧。 他明白她此刻没有欲望,有的只是单纯、强烈到自己都无法处理的感情,和一种「给」的心情…… 她的样子,让他想起了祭坛上的处女;而他,是拥有处分她权力的残酷邪神。 她--是他的。这个认知让他的身体窜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强烈的欲望让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一层红雾。 「张开眼睛看我。」他嘎哑的命令。 就在她颤抖著张开眼的时候,他霸道的吻住她。 她害怕的想要闭上眼睛。 「不许闭上眼睛。」他却命令著。「我要你看著,看我是怎样占有你的。我要你知道--你是我的。」魔魅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回。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他让她坐在他身前,强迫她分开双腿。接著,在她的喘息下一口气贯穿了她-- 「呃啊……」 茉儿痛苦的喘息声,回荡在充满了两性交合味道的小屋里。 鲜红的血自雪白的大腿缓缓流下,染红了原本无垢的白床巾…… 第七章 「师父,我笨手笨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您教我的东西,我也要花好久的时间才能学得会,师父,您当初是不是搞错了,我真的可以担起圣女的职责吗?」 「傻茉儿,你当然可以当一个称职的圣女。没有人比你更有天分、更适合了。」 「师父,您是在安慰我吧?」 「不,茉儿,师父不是在安慰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上天给了你一份最好的礼物,那就是你天性的纯洁和良善。 你要记住,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任务,就是去爱一个人,给那个人很多很多的温暖和爱情,让他的心不再寒冷,让他不再孤单、愤怒、暴躁。」 她偏著头,疑惑的看著师父。 「师父,您说的那个人是谁呢?他为什么那么重要?」 师父慈祥的微笑,轻抚著她的发,温柔的说: 「当你遇见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自然就会知道。」 师父常常说一些寓意深远的话,她也不以为意,反正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既然以后才会知道的事情,现在又何必多问呢?她闭上了眼睛,在师父的怀中睡去。 睡梦中,她好像听到师父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天下就靠你了……若你能够化解那人沉重的暴戾之气……将拯救无数苍生百姓……茉儿,可怜的孩子……一切都是不能避免的……孽缘,.唉……孽缘呵……」 茉儿在男人的臂弯醒来。 她作了一个梦,是有关师父的梦。 师父在梦里对她说的话,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海里。 可是师父说错了。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很幸福。 男人还在睡。他的手脚像以往一样,紧紧缠绕住她,好像她是他唯一的温暖源头。 茉儿静静的看著男人熟睡的面容。 这个英俊而强悍的男人--昨天他们结合了。 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源源不绝的温柔但坚强的力量,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让她很想拥抱这个曾经伤痕累累的男子、让她很想给他世上所有的温暖,让他曾经冰冷的心不再寒冷。 她抚摸著他的头发,苍白瘦弱的纤细手指描绘著他脸上的每道线条。她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像是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刻划在自己的心里…… 轩辕弃张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茉儿温柔而带著一抹莫名酸楚的笑容。 他心口一慌。因为那样的笑容竟然让他产生一种虚幻缥缈的感觉,一种她或许下一秒就会消失的错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会让他个高兴,只是下意识的收拢双臂,紧紧地抱住她。 「啊……好痛……」她哀嚎了一声。 她的叫声让他产生真实感。 为了要确定这样的感觉,他又收紧了臂膀,果然又引来她的唉唉惨叫。 他很得意,心情好了起来,头一低,用力吻住那张可怜兮兮的小嘴。 不,这样好像还不够。 他又咬又啃又吸,非得在她全身烙印下他的气味和印记才肯作罢。 茉儿羞得又闪又躲,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蛮力。她羞得大叫: 「不要这样!啊……放开我!」 现在可是大白天啊!虽然昨夜他们已经……可是要在晨光下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她还是没办法接受。 「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啊!」 他悍然闯入她的身体里面。 茉儿害羞的只能把脸儿转开,承受他粗鲁而急切的冲撞。 虽然因为每天要为轩辕弃灌血,茉儿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可是她的脸上却散发著以往所没有的温润美丽。 如果说,从前的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现在的她,就宛如盛开的花朵,蜕去了青涩的外衣,展露出女性的沉稳内敛。 这日,他们还是像以往一样,一个在田里耕种,一个坐在树荫底下缝缝补补。 轩辕弃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八成,所以他做起活来分外俐落迅速。茉儿偶尔会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看看工作中的他。那时候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抹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容。 「休息一下吧!」她的小手圈在嘴边,对他喊道:「吃饭罗!」 男人丢下锄头,往她走来。 他高大壮硕的身子走近她时,几乎挡住了阳光。背对著光线的他,看起来更加阴沉可怕。他的表情严肃,那双眼睛只要一瞪,就能让人腿软。 可是她不怕他。茉儿心满意足的想,她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个不喜欢寒冷、睡觉要有人陪、总是摆出恐怖的表情,内心却善良脆弱的男人…… 她不怕他。相同的,小狗小灰也不怕他。 「汪汪!汪汪!汪汪……」原本安分待在茉儿身边的小灰,见到他走近,就快乐的摇著尾巴,叫个不停,还绕在他脚边打转。 「滚开!」他皱眉,斥令。 狗儿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不懂,总之还是紧紧跟著他。 他把它拎走,但没多久它又回来缠他。 他很火大。茉儿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这景象叫她噗哧笑出声。 他瞪她一眼。 「笑什么?管好自己的狗!否则别怪我哪天吃了它。」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不会真的这么做。 小灰白从被她捡到而且疗伤之后,现在已经恢复活泼健康的模样。 它总是紧紧黏著茉儿。茉儿不在,它就黏轩辕弃。他也不知道威胁它第几次了,但是她从未看他伤害过狗儿。 「是是是,我会管好它的。现在,吃饭吧!」 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转移话题。茉儿笑意盈盈的盛了饭,送到他的面前。 他接过饭,埋头大吃了起来。 茱儿也盛了一碗,不过她的食量不大。以前轩辕弃没来的时候,她总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因为觉得要做饭很麻烦。 可是,有他在就不一样了。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冈为他总是大口大口的吃,好像所有的食物都很珍贵、很可口。 饭后,他总要喝一杯茶,现在这也成了茉儿的习惯。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大树下,静静的喝茶,享受微风轻拂、花香草香缭绕的宁静。 茉儿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竹篮里,然后拿起刚刚中断的针线活,又开始缝缝补补起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眯起眼,看著她手中的破布。 她把捡回来、要回来的二手衣服,都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布,然后又把它们缝在一块儿。 他一向很受不了她这种愚蠢的行为,也骂了她好几次,可是她却不放弃。眼看那些破补丁越缝越大块,他今天终於忍不住问了。 「呵呵……这是一个惊喜喔!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用那些破布做的礼物? 「我不要。」他说。 她的表情像是大受伤害。 「又还没做好,你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到时我做好了以后,你再决定好不好?」 不用了,他现在就可以决定。他想这么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说。 算了,就由著她去发疯好了,到时他只要把它丢掉就好了。轩辕弃这么想。 轩辕弃继续喝著他的茶,茉儿则是缝著她的东西,此刻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可是这种沉默并不令人紧张,反而感觉很放松、很舒服。 「嘿,我们来聊聊天好不好?」她低著头边缝东西边这么说。 轩辕弃靠在树干上,狭长的凤眼微闭,好像已经快睡著了。 他没有说话,茉儿当他默许了。她很高兴,因为她发现他们太少用言语沟通了。 「就说说梦想好了。你有什么梦想?」 发现他没回答,她抬起头,对上他不太耐烦的一瞥。 「你不好意思说啊?」 他翻白眼。这女人是不会看人脸色吗? 「你不好意思说,那我先说好了。」她兀自喜孜孜的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梦想是开一家药铺。那里有很多大夫、有全天下最齐全的药,而且最棒的就是,没有钱的人也能够来看病,不需要银两。 你想想看,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没钱看病,而延误病情了,大夫跟病人也能够做好朋友。如果有急难的话,每个人都可以互相帮助。」 哼!这果然是她这种白痴,才会想得出来的「梦想」。 「天下不会有这种药铺。」他断然的泼了她一盆冷水。「没有人会不求报答的帮助另一个人。如果有,也只是一时的心软,心软这种东内能当饭吃吗?能长久吗?」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唇畔。 「真的不行吗?这种梦想真的不可能实现吗……」她喃喃自语,眼中出现一抹茫然。 他看著她的表情转变,心口倏地一缩,可是他还是强压了那异样的情绪。 「也许我真的太傻,想的净是些遥不可及的梦。」她搔搔自己的头,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梦想」这两个字令他嗤之以鼻。 「我不作梦,也没有什么梦想。」他从不浪费时间空想。 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去拿;拿不到,就用抢的;抢不到,就算得把它彻底捣毁,他也不让别人得到。 「怎么可能?一定有一样东西是你一直想要的。告诉我嘛!在你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茉儿还是不放弃地追问。 「我想要什么?最渴望什么?」他自信昂扬的勾唇而笑。「应该是一统天下,成为全天下的霸主。」 他几乎做到了,只差那么一丁点的遗珠之憾…… 「是吗?」她疑惑的看著他。「为什么你想要成为霸主?」 「成为霸主,就拥有最大的权势。」 「权势?拥有这种东西很有用吗?」 「当然。谁不想呢?一旦有了权势,就有了财富、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 茉儿眨眨眼,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让别人怕你?为什么你会想要人家怕你呢?」 「别人怕你,你就拥有了控制对方的力量。」 「拥有这种力量?ㄜ……要做什么?」 他瞄了她一眼,无意回答这种白痴问题。 「要是人人都怕你,那你不是很孤单、很寂寞,而且还交不到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他说。「我不信任所谓的『朋友』。」 她睁大了眼睛,那双乌溜溜的眼里好像又蕴积了许多水雾,他立刻瞪她。 她敢哭就给他试试看! 他不许她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他。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笨女人的「怜悯」。 她拚命眨眼,眨回了泪水。 「啊……果然每个人的梦想都不太一样呢……」 轩辕弃瞥了她一眼,她的脸上带著慈悲的笑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脸上总是能出现这样的微笑,不管别人对她说什么或做什么。仿佛包容著天底下所有的恶、包容著所有人的贪嗔痴怨。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平和沉静的力量,那就像是一团光晕,温暖、明亮,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依附取暖。 他猛然别过头去。 如果她是光亮,他就是黑暗。 他的心是黑的,血液是冷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可是在遇见她的时候,他才陡然看见自己的污浊、残酷、黑暗。 那些他依循著,并藉以茁壮、爬上众人顶端的力量,现在有了小小的缺痕。 那是被她的光所影响,就像是漆黑的洞穴里,裂开了一个小缝,透进光来,就再也无法恢复黑的纯粹。 他心里一凛,骤然冷下脸。 不!他不容许自己产生一丁点的动摇。 垂在身侧的拳握紧,眼中寒气大量涌现,他又变回那个霸气的王者。 渐渐堆叠、凝聚成的一股黑暗的力量,就要把那道微弱的光吞没…… 黑夜,所有的罪恶、污秽滋生…… 圣女的小木屋外,潜进一抹比夜还黑的存在。 轩辕弃的知觉灵敏至极,在那抹黑靠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轻轻移开缠住温暖女体的手臂,下了床。 出了小屋,以风一样的速度向前疾飞,那抹黑也紧紧跟随。 一直到林中的一片空地,两抹黑影才停了下来。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拿来了吗?」 「启禀大王。已经准备好了。」闇影取出谨慎收藏在怀中的一个白色纸包。 「这是宫廷御医依照大王的指示,所调配出来的毒药,需让服毒者连续服用十日。 这药粉无色无味,绝对不会被发觉。而且服毒后,起先的九日,对人体不会有何影响,但这最后的一剂--」闇影恭恭谨谨地奉上另一个更小的红色纸包。「服用之后,与前几帖药产生作用,第二天就再也醒下过来了。」 「很好。你走吧!十日之后我会回王宫。」 「是。属下与朝中大臣,都引领期待大王回朝的日子。等大王把桃花源村的圣女杀死,我们就可趁机攻入桃花源村。大王一统天下的大业,指日可待。」 轩辕弃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闇影便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去。 轩辕弃握住掌中的两包药粉,在黑夜的林中,静静待了好久好久……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每天晚上用完膳,茉儿就帮轩辕弃灌血。 她的身子一天天弱了,尤其在灌完血之后,更是虚软不已。 因此,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轩辕弃会在那时候,为两人泡一壶茶--那是他唯一会做的「家事」,现在却变成一种无言的默契。 这天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茉儿坐在屋外的小椅子上休息。夜里的风吹在身上好舒服,她闭上眼睛,闻著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茉莉香。 「茶!」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微笑的睁开眼,毫无意外的看著男人端著两杯茶,把一杯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你。」 欢喜的接下茶杯,她端到嘴边。 正要喝的时候,她突然一怔,愣愣的看著杯中轻微晃动的茶水…… 她呆愣了太久,轩辕弃不由得有些心烦意躁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不喝?」 莫非她察觉了什么? 好像这才被唤醒,她猛抬起头看他,眼底闪著盈盈亮光…… 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恬淡而宽容的笑容,取代了一闪而逝的哀愁。 「不。我当然要喝。」她说:「你泡的茶最好喝了!」 她低头,专心的品尝那一杯苦涩,还有那缓缓回甘的滋味……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很忙,忙著去给病人治病、忙著去采药、忙著教导小蝶有关用药和医疗的知识。 她比以前更常跌倒,总是带著大大小小的擦伤回家。只不过她跌倒的原因不是因为冒失,而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头晕所导致。 她的身子日渐苍白瘦弱下来,但是她休息的时间却更少,因为她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事情要交代。 而且,夜里,她还不肯休息,就著昏暗的烛火,一针一线缝著那片破布。 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吱吱喳喳,反而常常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改变,让轩辕弃无由的感觉到烦躁。 他想,可能是因为以前她的所有情绪,都表现在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所以他一直很确定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可是现在,他却发现他越来越不能掌握她。 管那么多做什么! 反正她依然为他灌血治疗、反正她每晚都没有怀疑的把茶水喝光,反正……也只剩下两、三天而已…… 待在房里气闷,他走出屋外,看见她站在茉莉花丛前看花。 风儿轻吹,树梢摇曳,几朵纯白的花儿飘了下来。 她弯下身,纤细的手承接那些落花,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就像花儿一样白。 她看起来好圣洁、好美。他看呆了;心里有种预感--他永远会记得她此刻的模样。 意识到他的存在,她突然转头,对他展颜微笑。 「嗨!你来了。看看这些花,它们好美。」 「都快落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他僵硬的说。 他刚来的时候,花儿正含苞待放。如今正好一个花季过去,曾经绚烂染白了整个树头的茉莉,已经渐渐凋零了。 她笑著摇摇头,轻声的说:「花落了有什么关系?只要它曾经绽放过,曾经让人看到它的美丽、闻过它的香气,那么它的生命就有意义。」 以往他会嘲笑她的说法太过迂腐或太孩子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郁的盯著她看。 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她走向他,无声的展开双臂拥抱他。 她的手很小,根本圈不住他的身体,可那却是他所经历过最温暖的拥抱……他心底有某个部分被狠狠的撼动了。 他的内心激动著,身体却无法动弹。就这样任她抱住,久久,没有挣脱,也没有移动…… 第八章 「做好了!」她突然说。 正在倒茶的轩辕弃因为她的声音,而将目光移向她。 她笑得好开心。这些天,已经很少看她这么笑过了。 「什么东西?」 「这个啊!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已经做好了喔!」她摊开手里抱著的破布。 那是由上百块小方布拼成的一床棉被。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它没有他想像中的难看。 事实上,它看起来很温暖。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破布拼凑在一起,会有这么令人讶异的效果。 「你看,是不是很温暖的样子?你要不要摸摸看?它就跟看起来一样舒服喔!」她热切期盼的口气,让人无法拒绝,她脸上大大的笑容和乌黑晶莹的双眼,更是让她整张脸在瞬间仿佛亮了许多。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去碰触那床棉被了,可是他又勉力克制自己,紧紧将拳头捏在身侧。 「这种东西我不要。」 「为什么?你最怕冷的,不是吗?以后有了这床棉被,你就再也不会冷了。」 「谁说我怕冷?」他不承认。他绝对不承认天底下有他「怕」的东西! 况且,如果真的冷的话,他的王宫里什么都有,还怕找不到一条棉被?别笑死人了! 茉儿低下头,脸上原有的光彩消失了。 「你不喜欢的话,那也没办法。我总是想……也许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她苦笑。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表情,她那双总是充满欢笑的眼眸,为何近来常常带著悲痛和哀伤? 虽然告诉自己,她的情绪跟他无关,轩辕弃这是莫名其妙的感到烦乱。 「那好吧!我先把它放在这边,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拿走。」她将那床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不用了,他不会改变主意。他想这么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说出口,反而开口说:「喝茶。」 「好啊!」 她倒是很快就又平复了心情,走过来,接过他端来的茶杯。 两个人选是坐在老位子--屋前的竹椅子上,边享受夜晚的凉风,边喝茶。 「弃,得到权势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轻啜了口茶,偏著头问他。 「当然。」 「可是平淡的过一生不也很好?春天播种、夏天耕种、秋天收获、冬天休息,不也很幸福?」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没有力量,只会被踩在脚底下。所谓平淡的生活,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嘲讽的扬起嘴角。 他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如今这么愤世嫉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心口很痛,悲悯著他的伤痛。 「那么,是不是要等到获得全天下最大的权势以后,你才可以变得快乐一点?」 「应该是吧!我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她审视他的表情,发觉这是他的真正心意。 「我懂了。」她低头看著手中的杯子,静静的微笑。 那一刻,她看起来很神圣,好像周身被一圈柔和的光圈所笼罩。 仰首,她饮尽杯中的茶…… 「今夜我想一个人睡。」她说。 轩辕弃没有反对。 他们又像他刚来的那时候一样,各自睡在屋子两边的木床上。 「晚安……」她轻轻的对他说。 轩辕弃没有回答。他在想,这也许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瞪视著黑暗的天花板,过了好久好久,才能入睡…… 他是冷醒的。 已经许久不曾睡的那么不安稳了。可是昨夜少了一个暖烘烘的抱枕,他睡的不好。 算了吧!回了宫,他要多少女人陪他睡都可以。他不需要那个又瘦又弱,稍微抱紧就伯把她折断的「抱枕」。 他下床走到她的床畔。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熟睡的脸上带著和醒时一样恬淡而平静的表情。他几乎以为那药没有效,一探鼻息才发现-- 她已经死了。 他木然的站在那里,木然的看著她的尸体…… 是那女人太笨、太蠢、太容易相信别人,可怨不得他。 「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你算什么圣女……」讥讽的扭唇低语,他紧紧握拳,对床上那个像足沉睡了的女子低吼, 她不再像以往一样,被他骂之后缩肩吐舌,睁著又圆又大的双眼紧张的盯著他。 她只是躺在那里,平静的接受他的指控,没有反应。 烦躁、愤怒的情绪,在轩辕弃的胸口堆积,他咬紧牙怒瞪著床上的女子。 「你是笨蛋是不是?别人要杀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还让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家里,也不问清楚他的来历,就笨笨的什么都给了人,最后连自己的血、自己的命都赔上了。 有这种下场是你活该!笨!笨女人!笨女人!笨女人……」他不停的骂她。 他从来是个少言、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今天却失常了。他又骂了好久才停下来,目光却依然瞪视著床上的女子…… 蠢透了!这女人,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很高兴、总是一厢情愿把天下所有人都当成好人,这种人他最受不了,最厌恶、最厌恶了…… 心脏仿佛被戳了一个洞的疼,和空虚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想去分析。僵硬的别过头,他阻止自己再看她。 没有理由,他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於是他举步离开。 定出屋外,扑鼻的香味让他停下脚步-- 原来是满地的落花…… 茉莉,是她最爱的花。她就像茉莉,小小的、一捏就碎,不堪一击、不引人注目。但是茉莉枯萎了,香气却久久萦绕不散。 一种突来的冲动让他弯下腰,收集落下的茉莉花,拿回屋子,洒在她的身上。 「呜呜……汪呜……」 小灰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在茉儿的床前呜呜哀叫。它应该是感应到了主人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冷下脸,转身-- 一团摺得整整齐齐的东西映入眼廉。 是那床被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竟把它抱起。他走出小屋,再也不曾回过头…… 几天后,轩辕弃领军攻陷桃花源村。 果然不出他所料,整个过程易如反掌。一方面是因为进入桃花源村的路径已经熟悉,另一方面是因为桃花源村的居民根本无心应战。 当成千上百的黑色大军,骑著高大骏马闯入桃花源村的时候,村子里安静的出奇。那情景怪异至极,仿佛整个村子是空村。 然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村民们全都集中在圣女的屋子前面。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四周一片肃穆宁静,偶尔传来悲伤的哭泣声。 简陋的木屋旁,有一个隆起的土堆,上堆上洒满了美丽的茉莉花瓣。那是圣女的坟,他们最敬爱的圣女的坟。 黑衫军的到来毕竟惊扰了村民。几个小娃儿一看到那么多高大骇人的武士,吓得哇哇大哭。但除此之外,村民们的夫现却出奇的镇定。 一个年长的老伯走小人群,来到黑衫军的领袖面前。 轩辕弃冷眼看著他。老人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看不出来有认出他的迹象。 年迈的村长直视轩辕弃的眼睛,智慧的老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哀伤。他朗声说: 「桃花源村的居民愿归降大王,老朽以村长的身分请求大王,不要伤害村里的人民。」 就这样吗?桃花源村的居民也未免太懦弱了! 胜利来得太容易,反而让嗜战的士兵们觉得无趣,不禁对桃花源村的居民产生鄙视之意。 好像能读出武士们的思绪,村长接著说: 「我们村里最受尊敬的圣女过世了。她是天底下最慈悲、最善良的女子,她生前最怕见到血腥,我相信她死后,也不会想要见到她从小一起相处的村民们,受到任何伤害。」 身为黑衫军的领袖,轩辕弃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他交代了副将几个指令,几百名武士就开始撤离。 黑衫军的纪律森严,来的时候迅速有效率,去的时候也一样寂静无声,没花多久时间,就整齐的散去。只剩下约三百名武士驻守,准备接下来的接管领地事宜。 轩辕弃高踞在马背上,对属下的来去皆不在意。他直直盯若那个隆起的土堆,神色阴沉,没有人能猜透他此刻的心思。 「告诉我嘛!在你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 「一统天下,成为全天下的霸主。」 「为什么你想要成为霸主?」 「成为霸主,就拥有最大的权势。」 「权势?拥有这种束西很有用吗?」 「当然。谁不想呢?一旦有了权势,就有了财富、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 「那么,是不是要等到获得全天下最大的权势以后,你才可以变得快乐一点?」 「应该是吧!我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 他果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完成了一统天下的美梦。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心里…… 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可怕的空虚…… 山谷里吹来一阵微微的清风,空气中飘散著茉莉花的香味,仿佛是她正甜甜的笑著,抚慰著他…… 轩辕王朝建国元年,收复最后一块土地--桃花源村,天下从此由轩辕王一人独尊。 轩辕王朝建国二年,各地战事平息,饱经战乱的人民终於可以回到各自的土地,重新开垦种植。惨遭战火肆虐的房屋、建筑、道路、桥梁也都--重建。各地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 轩辕王朝建国三年,轩辕王以铁腕方式实行新政。先是大刀阔斧的裁编一些大而无当的机关,再来又杀鸡儆猴的下令,将一干平日倚仗所谓开国元老身分作威作福的官吏,一一斩杀。 从此朝中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克尽职责,再无贪赃枉法之情事。人人都道轩辕王公平正义,却也不禁畏惧他的残酷冷情。 三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太清楚那个女子的长相,也很少再想起那段在桃花源村的日子。偶尔他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片段,但也很快的被他压抑下去。 如今他是万民之王,日理万机,每一个决定都影响著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上万人的生命、财产和命运,他不能把时间跟精力拿来凭吊一段过去。 轩辕弃高坐在御书房的黄金龙椅上,俯视一群垂首伫立的臣子。 早朝从天未亮就开始,进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到现在还没结束。 不过,这对轩辕王朝而言,并非罕见的情况。常常有年纪稍长的官员,因受不了长时间的站立,和新工的强悍压力而晕倒。 即使如此,早朝也不会因此而缩短时间,或是改变方式。 从新王上任以来,一直以这种高压的方式鞭策著所有的官员。这也就是王朝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稳定天下情势,并朝向史上从未有过的富裕繁荣前进的理由。 不过,可怜了这些在朝中仕事的大官。告病假归乡的、隐退的,苌至是过劳而死的人数,正以可怕的速度增加当中。 「接下来。」在听过中书省、门下省及翰林院的各项报告之后,轩辕弃冷峻的目光转向尚书省的户部尚书。「李卿,你有何要说的?」 行列中,弯腰上前的正是户部尚书。 「王上。微臣斗胆,有一事向王上请求。」 「说。」 「是有关墨记药坊。」户部尚书困难的咽了口口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是否会触怒圣颜。 「这……这药坊是王上下令设立的。王上体恤万民的心意,天下人有目共睹,也都很感激。 看病吃药的费用,视病人的经济能力收费……这……这实在是王上的德政。只是……只是……」 「讲重点。」轩辕弃不耐烦的长指在椅臂上轻敲。这户部尚书办事能力没问题,就是讲话太冗长。 经过王上的指正,户部尚书不敢再拖延,壮著胆子,直言:「启禀王上。人性本贪婪,每个上门求诊的病人哪个不哭穷?药坊的人力又不够,根本就无从查起。 三年下来,药坊亏损连连,国库为了应付这笔开销,每年花费了百万两。 请王上明察,这药坊是否……是否该停办?」 说完,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户部尚书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得背后的宫袍全被冷汗给染湿了。 轩辕弃绷著脸,久久不发一言。 早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执意而行? 这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遍,却又并不真想知道答案。 记忆的底层有个模糊的声音、有一张仿佛阳光般的笑脸…… 「我的梦想是开l家药铺。那里有很多大夫、有全天下最齐全的药,而且最棒的就是,没有钱的人也能够来看病,不需要银两。 你想想看,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没钱看病,而延误病情了。」 「蠢……真是蠢……」他闇下眸子,反覆低声喃语。 蠢--是在说她……还是那个居然这么做的自己?这个问题恐怕没有答案。他自嘲的扭曲嘴角。墨记药坊、墨记药坊,记的又是哪一个「墨」…… 「王上……』户部尚书终於忍受不了这种快要憋死人的氟氛,他鼓起所有的勇气问:「王上的决定是--」 轩辕弃仿佛这才自远颺的思绪中回神,他挥挥手。 「药坊还是照现在的方式经营。」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不过,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户部尚书,却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咚地一声,晕倒在地上。 户部尚书被安排在皇宫的某个房间里休息。 宫廷御医立刻被召来。 郑御医今天肩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临时找了他的女儿郑芙帮他背药箱,跟他一起进宫为尚书大人看病。 「爹,为什么要人家跟你来嘛!好累喔!」 「乖女儿。帮一下爹。爹也是没办法,几个徒弟刚好都出去办事了。」 虽然这么说,郑芙仍嘟著嘴,一脸不甘愿。 父女两来到尚书大人休息的寝室。郑御医立刻为仍昏迷的尚书大人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 「尚书人人没事,脉象稳定。只是一时情绪过於激动,加上劳累过度,才会晕厥。让他休息片刻就没事了。」他对照顾尚书大人的宫女说。「我开几帖滋养的方子给大人服用。」 郑御医坐在桌前开药,他的女儿则百般无聊的在一旁等著,这时-- 「王上驾到。」 门口传来的喊声,让屋内的所有人神经紧绷,连忙跪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这房内,一瞬间气氛好像变了,男人身上的气势似乎让这个空间变得好狭窄。 「李卿情况如何?」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犹昏迷的老人,他脸色一沉,转头问郑御医。 郑御医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轩辕弃点点头。「好吧!给李尚书最好的药。他醒了就告诉他,明日一早把墨记药坊的摺子送上来。」 听到王上这么说,郑御医与一旁的宫女们都暗暗咋舌。 本来还羡慕李尚书能获得圣上的眷顾,想不到王上来的目的竟然是……可怜的李尚书,恐怕会希望不要醒过来吧? 轩辕弃交代完,又对著郑御医说:「开些安神的药方给朕。」 「王上可是近来又睡得不好?」郑御医问。就他所知,这已经不是王上第一次有这种情形了。 轩辕弃微蹙眉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照做便是了。」 正要往外走,眼角的余光瞥见室内穿著不同於宫女服饰的女子。 「这是谁?」他不悦的问。 「启禀王上,这是小女。」郑御医连忙解释。「她跟著老朽来,学些医术。」 「她会医术?」 轩辕弃的心似乎被某种东西勾动了。 「抬起头来!」他沉声命令。 女子当然不敢不从,抬起头来。 不是……但是眉眼之间有点相像…… 他恶狠狠的盯视著她,盯得郑芙双膝发抖,害怕得牙齿直打颤。 郑御医也同样提心吊胆,因为王上的举动是没有人可以预料的,他害怕自己的女儿得罪了圣上,那可就糟糕了…… 过了好一会儿,轩辕弃才敛下可怕的眼神。 「明日送她进宫!」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走了。 郑氏父女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九章 暮色降临,轩辕王朝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走在一名中年男人的后面,一边听他低声的絮絮叨念。 「女儿啊!你可要争气一点。能够得到王的青睐,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爹,我知道。」白衣女子不耐烦的打断父亲的话。 「不是知道就算了。你要好好抓住王的喜好,博得王的欢心。王上任这三年,还没有立过一个后妃,如果你有幸成为王的第一位妃子,那我们郑家就飞黄腾达了。」 「这还用你说……」 「你说什么?」 「没啦!爹,我们快走吧!让大王等太久就糟了。」 「是是是。」虽然嘴上这么说,郑御医还是忍不住又对女儿耳提面命一番:「你要记住大王的喜好。我跟人打听过了,听说他喜欢穿白衣的女子,还有,打扮要朴素,不可以太华丽;还有,大王最讨厌茉莉花的香味。这些你可得要谨记在心。」 「爹,你都已经说过上百次了,女儿记得了。」 就在父女俩低声交谈中,两人来到轩辕王的寝宫之外。四周庄严的气氛,让他们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位可是郑家小姐?」一名年长的宫女上前确认。 「是。」一反刚刚对爹说话时的不耐烦,女子端庄的行了个礼。打点好王上的近身侍女,也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呢! 「你随我来。」 「郑御医可以走了。」 「ㄜ……呵呵,说的也是,老朽该走了。」临行前,他还对女儿投以鼓励的一眼。 郑芙跟在宫女身后走进这座寝宫,沿途经过许多蜿蜒的回廊、小桥,雕梁画栋的华丽景致,让她心跳怦怦。 至今她仍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王上竟然会看中了她,还要她今日立刻进宫。 谁都知道,大王一直没有锺情於任何一位女子。而见了一次面,就选定了人,这件事更是从没发生过。 她在窃喜的同时,也不禁开始对未来产生很大的期待。就像爹说的,一旦当上大王的妃子,那以后将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就在郑芙编织著美梦的时候,宫女带著她来到轩辕王的寝房门外。 「请进去吧。大王正等著。」 门口的侍卫推开了沉重、巨大的门,郑芙屏息。 那是一个好大的房间,地上铺著上等的玉石,还有几盏令屋内大放光明的巨大落地油灯。摆设简单,却都是用上等的质材打造出来的。以豪华的纱幔分隔成寝室与起居室两个空间,飘荡著一种孤独而严肃的气息。 男人从里面的寝室里缓步走出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因他的出现而来,偌大的空间好像也因此变窄了。 不是第一次看到圣颜,但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发抖。不光是因为有关他善变、易怒、残暴的种种传言,而是他本人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存在感。 连一丝表情都吝於给予的脸孔、一双冷到极点的狭长俊眸,还有终日紧抿著的薄唇,组合成这个令人畏惧的男子。没有人能看透他的思绪、参透他的喜恶,甚至是知道他下一秒会有怎样的举动。 带她进来的宫女恭谨的福了福身,就无言的转身离去。走出门外的时候,侍卫们关上了房门。 郑芙紧张的舔了舔唇,试著对大王露出一抹挑逗而妩媚的微笑,哪知道换来的却是他冰冷的瞪视。她心中一凛,害怕的直抖颤。 「大……大王……奴婢--」 「闭嘴!」他低沉的吼。「不要说话、不要动!」 她立刻直挺挺的站著,不敢动弹。 轩辕弃盯著她的脸看,看了好久好久。 可是她感觉到他不真的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著另一个人…… 郑芙放胆瞄了一眼轩辕弃。发现他的眼中出现某种情绪,这对他而言是很罕见的。那眼神--幽远而深长、既孤单又悲哀…… 惊异於自己的发现,郑芙屏息,更是动也不敢动。 「过来!」 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轩辕弃转身走进内室。 郑芙一愣,急急忙忙追上去。只见他上了床,并示意她过去。 她心下一喜,想到可以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忘了刚刚所感觉到的一点不安,跟著爬上他的床。 一只强壮而肌肉纠结的手臂,悍然抱住她的身子,强烈的男人气息向她袭来。 被这样健壮的男子突然抱住,她的全身顿时酥软了,一颗心也怦怦跳个不停。 许久,他只是抱住她,不动。 她屏息等待著接下来的……可是,又过了好久,还是什么都没有。郑芙有些把持不住体内的热潮。 「大王……」她软嫩的低唤,挑逗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粗壮的肩颈上,媚眼如丝。 她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每当她用这种语气跟男人说话的时候,每个男人都会恨不得立刻扑倒她。 可是轩辕弃的反应却是身体一僵,像是突然醒过来,一张可怕的脸孔恐怖的狰狞著。 「滚!」他陡地大吼,甩开她的身子,郑芙就像只破布袋般的被踹下床。 「大……大王?」她慌乱的看著他,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 「滚!立刻滚出去!」 好可怕! 那双眼睛里突然涌现的强烈怒意,让郑芙吓得脸色发白,频频颤抖。她根本不敢再久留,连忙连滚带爬的冲出寝宫。 轩辕弃独自站在宽广而奢华的房子里。突然间,他仰头狂吼。 皇宫里的宫女与侍卫都听到了如野兽般狂烈的怒吼声,可是没有一个人胆敢进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她」。 虽然那天看到她,觉得她跟「她」有一丁点相似,可是她不是「她」。「她」不会用那种声音对男人说话。 虽然刚刚那女人比呆头呆脑的「她」,美了不知有多少倍,而且又有风情,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对她有反应,反而觉得恶心反胃。 他以为找到一个跟「她」相似的女人,让她穿上跟「她」一样的白衣服,他就可以抱著她,一夜好眠,不再作恶梦、不再因为寒冷而一夜醒来好多次。 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 「该死!」 轩辕弃气得把寝宫里所有的东西部砸烂。 「该死!该死!该死!」他不断的狂吼。 如果连一个这么像「她」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那他以后还怎么能够安稳的入睡?难道他就永远破除不了,这个像遭诅咒一样的命运? 他狂躁的抓住自己的头,冲出这一室的混乱。 他不断地在宫殿与宫殿之间狂奔,他穿过无数华丽的长廊、小桥……没有人敢拦住他、没有人敢上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是这座广大宫殿的主人…… 等他回过神来,轩辕弃发现自己来到皇宫最角落的一座宫殿。 这里没有人住,看守的侍卫人数却和御书房的人数一样多。 他不准任何人进入这座宫殿,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座宫殿里,究竟藏著什么。只知道大王每隔几个月会来一次,而且每次必定会在这里过夜。 「恭迎大王圣驾!」侍卫们跪了下来。 轩辕弃谁也没理,直直走进那扇门内。 这里像皇宫的其他地方一样金碧辉煌、奢华,却有一个跟周遭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床用好几块破布做成的棉被。它被整整齐齐的摺叠好,放在偌大的红花梨床上。 像以往一样,他爬上那张床,将那床棉被紧紧抱在怀中……鼻翼间传来熟悉但日渐微弱的茉莉花香味……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悲切。那是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展露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人畏惧、拥有全天下最大权势的男人,竟只有在这里,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轩辕弃在固定的时间醒来,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自己身处的地方,他沉下脸。 捏紧了拳头,他厌恶的丢开了身上的被子。 他又再次跑来这个地方了。这个认知让他气愤不已。 「可恶的女人!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他一向不允许自己得「依靠」某种东西,也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某种事物里。 可是他却得依靠一床如同破布般的被子,才能入睡。 这点要是被他的属下,或是那些虎视眈眈,时刻注意他的弱点的政敌看见了,那将会怎样? 他眼里寒意大盛,两手抓住被子,就要把它扯碎。 扯烂它吧!就如他曾经做过的,斩断一切让他变得软弱的源头,他就不再有任何弱点。 想到这里,他双手一运劲,立刻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停了下来。 眯起眼,瞪视手中的「破布」,额上的青筋隐隐抽搐著。 他怒吼一声,骤然甩下那床被子,忿忿离去。 轩辕弃大步走回自己的寝宫。他脸上又恢复冷酷平静的表情、他又是那个人人畏惧的霸王。 方才的狂乱,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 他经过每一个地方,所有的人都立刻跪了下来。 看著那一顶顶的帽冠,他突然发现--他似乎已经很久没钉看到人的「脸」了。 每个人都怕他,都不敢抬头面对他。戒慎恐惧--是他唯一熟悉的表情。 「一旦有了权势,就有了财富、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 「让别人怕你?为什么你会想要人家怕你呢?」 「要是人人都怕你,那你不是很孤单、很寂寞,而且还交不到朋友?」 他苦涩的扭曲著嘴角。这些对话在此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知怎地,让他的心隐隐刺痛。 曾经,有过一双眼睛澄澈、透明……永远那样爱恋的看著他…… 是他亲手将之毁去。毁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后悔吗? 不!他轩辕弃从不后悔。 他告诉自己,然后顽强的抿紧唇。 最近自己是怎么回事?老是想起那些没有用的往事。 轩辕弃的心情极度恶劣。今天他无心处理国事,於是遣退了众人,一个人走向与平日相反的方向。 御花园里人烟稀少,正适合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的心情。 想起自他住进王宫以来,还没有在御花园逛过……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更没有时间。 几个轻纵,他登上一棵老树的枝干。隐身在茂密的树叶间,他可以绝对的安静、绝对的孤独。 过了一会儿,突然从树下传来两个侍卫的交谈声。 轩辕弃皱眉。在他的管辖之内,居然有瞻敢偷懒的家伙?! 他正想一跃而下,给他们一个教训-- 「圣女……」 陡然听到这两个字,他顿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个停顿,他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老李啊!桃花源村好像挺神秘的。你是从那里来的,能不能说说你们村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其实和现在都差不多罗!自从归降轩辕王朝以后,村子跟外面的道路也通了,居民们跟外界也有往来,渐渐就都跟外面一样了。 你瞧,我也跟你一样在宫里当差,其实真的没什么不一样。」 「是吗?对了,听说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圣女?」 「唉,圣女她……她已经过世了……」 「圣女不是世袭的吗?过世了没有下一任的接班人吗?」 「有是有。可惜年纪还小,法力也没有上一任的圣女那样强。」 「圣女的法力?嘿,听起来很有趣。到底圣女有什么特殊的法力啊?让你们村里的人都这么信服她。」 「圣女会医术、能趋魔、能通灵,随著年龄增长,法力会更强。」 「这么厉害?」 「不只呢,圣女还有一项特殊的异能--」 「什么异能?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就是啊--圣女可以『知人心』,她能够读出人的心思,还能够看见那人的过去跟未来。 现在你知道我们村里的人,为什么都很善良了吧?因为你根本不能做坏事,而且连想也不能想。因为只要你一动念,圣女就可以感应到了。」 轩辕弃听到这里,全身有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他不知道树下的那两人何时离去,因为他早已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世界像是在他眼前裂开了一个大洞……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她一直知道…… 那么-- 他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喉咙乾涩不已。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他灌血?她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喝下那含有剧毒的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脑海中此时掠过纷乱的思绪-- 他想起来了,她在那十天里,拚了命的帮人看病、教导小蝶;他想起来了,她有好几个晚上熬夜缝制那床破被子;他想起来了,她异常的沉默和哀伤;他想起来了-- 最后一夜,她看著茶水,恬静的笑了…… 那夜,她说,她想一个入睡,是早就知道自己将会…… 所有的画面就像一条条丝线,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全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轩辕弃抓住自己的头发,他的双眼暴凸,狂吼出胸口的剧痛-- 「啊--啊啊--啊--」 若说平常的轩辕王很可怕,现在的轩辕王简直就是地狱来的恶鬼。 他的眉心从来没有放松过,他的脸上永远带著狰狞的怒气,他让每个接近他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森凉的寒意。 然后是今天一早的这项圣令-- 率兵前往桃花源村。 为什么?桃花源村不是在三年前就归降了吗?每个人都有这个疑问,可是没有人敢问。 久未征战的黑衫军,还是训练有素的立刻集结,在主帅轩辕王本人的指挥下,往桃花源村前进。不到一日的时间,大军就来到了村外。 闻讯而来的桃花源村民,全都聚集在村子口,等待轩辕王的到来。 「吾王万岁!」整个村的人都到齐了,宏亮的声音盖过大军的马蹄声。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低垂著头。 他们害怕极了,不知道是哪里惹祸了,让大王这样的生气。更怕的是,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何种劫难…… 「大王,草民是桃花源村的村长。不知道桃花源村的村民做错了什么事?如果有哪里冒犯了大王,草民愿以自己的性命让大王息怒。」 坐在高大骏马上的轩辕弃听到了村长的话,扭曲了嘴角,嘲弄道: 「你们桃花源村的人倒是很喜欢搞什么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戏码是吗?你一条烂命有什么用?你认为值多少钱?」 村长的背脊不停地冒出冷汗。 「草民知道自己的贱命不值钱,只是希望大王不要伤害无辜的村民。求求您!」 老迈的村长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一会儿,额上已经被血染红了。 轩辕弃烦躁的怒吼:「够了!把他给我拖起来!」 轩辕弃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士兵一人抓住村长的一边臂膀,把他拉起来。 「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轩辕弃冷声道。「你们可以不用演那种烂戏给我看。」 那么……这次大王来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敢问出口,但每双眼睛里都浮现这样的疑问。 「圣女的坟在哪里?」他的话语透著可怕的冷冽。 「大王您是要--」 「我要做什么?」俊美的脸孔因强烈的恨意而扭曲狰狞,疯狂的眸子释出嗜血的狂暴,他笑了,笑得令在场的人都寒毛直竖。 「我要鞭尸!」 「不!不!绝不允许!」 「不能让你们碰圣女一根寒毛!」 「不许对圣女无礼!」 原本温驯的村民鼓噪起来。为了自己,他们可以卑躬屈膝;为了圣女,他们却可以拚命。 「把乱民统统抓起来!」 轩辕弃一下令,黑衫军展开行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制住场面。村民被禁锢在黑衫军围出的人墙之外。 轩辕弃带著一队约十人的士兵,策马来到小木屋外的土堆前。 「给我挖!」 带著锄头的士兵立刻展开动作,不敢有任何迟疑。 很快的,一坏坏的黄土被铲起…… 「不--不要伤害圣女!」 「暴君!魔鬼!你会遭天谴的!」 外围的村民不停叫嚣著,好像每个都不要命了似的。 他们有一句话说对了。轩辕弃苦涩的承认--他是遭到天谴了。 而这都要怪那个躺在这块土地下的女人。 她怎么敢这么对待他?! 克服起初的震惊、漫天倒海的伤痛,他的情绪转换成最浓烈的愤怒。 该死的女人!她以为她这么做,他就会感谢她吗?她好狠!这么一来,他永远都忘不了她了。 她为什么要喝下那毒药?她为什么要救他?为何什么好处也没有,却牺牲自己的身体,帮他灌血? 这些疑问已经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他再也没有办法得到这些答案。而这些疑问终将变成他胸口永远的伤口,每一个呼吸,都会碰触到痛处。 所以,他恨她!他好恨她!恨她竟然对他做了这种事!恨得想把她碎尸万段-- 「挖到了!」 已经扒开的上堆,露出一个简单的木棺材。 轩辕弃盯著它,捏紧了拳头…… 「打开!」 「是,大王。」 几个人用工具慢慢把棺木撬开。棺盖被往上抬,一点点的露出棺里面的情景-- 先发出抽气声的是几个开棺的士兵。 「什么事?」轩辕弃也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启……启禀大王……」为首的士兵刷白了脸。 「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