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一手包办公司系统的我被开除了吗？》


 第0话 突然被开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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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mon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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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一手包办公司系统的我被开除了吗？」


    系统管理室。


    这里是管理「奥拉比系统」的办公室，该系统整合了公司内部所有系统。


    很少来露脸的部长告知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愣了一会儿后这么问道，部长天生的八字眉显得更垂，回答我：


    「你还记得之前有个穿著闪亮西装的男人来参观吗？」


    「啊～～站在后面那个。」


    「我说过公司要换老板吧？」


    「啊。」


    我立刻会意过来。我总是穿著cosy服工作，当时穿的是……


    「魅魔装，很性感的那种。」


    「是啊，我们早就看习惯了，但第一次看到的人应该无法接受。」


    「这并没有违反公司的规定啊。」


    「可是新老板无法接受。」


    我继续问下去，才明白新老板打算用裁员来降低成本。


    这就是所谓的工作方式改革。这几年，有许多大企业都开始重新审视工作项目。


    我们有很多职务都是以旧系统为出发点设计的。因此新老板认为如果以新系统为出发点重新设计职务，应该能改善大家的工作效率。


    新老板判断有几个部门是不必要的，因而缩小部门，多出来的人大多转到其他部门，若还有剩余的人，公司便要求他们「自愿离职」。


    说是自愿离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其实就是资遣。


    那么要开除谁呢？


    按照一般社会的观点，像我这种穿著奇装异服来上班的人，通常会最先被挑出来。


    「他脑袋还正常吗？」


    我真心这么问。


    现在公司内部所有系统在运作时，都得经过奥拉比系统。而奥拉比系统由我一个人操作，要是没有好好交接，肯定有好几项工作都会出问题。


    「我也委婉地跟他表达这么做简直是疯了。」


    「您说出口了吗？」


    「但没有用，所以我决定开始找新工作了。」


    「您好积极喔。」


    「对一名主管来说，判断力是很重要的。」


    部长露出苦笑，怀念地摸了摸手边一台萤幕。


    「这间公司从以前就不怎么重视技术人员。自动化的确可以降低工作量和人力成本，不过……」


    部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见到他苦闷的表情，我愣愣地回想起一些往事。


    我内心浮现各种情绪，然而很难用言语表达。见部长一脸难过，我的心也很痛。


    「佐藤小姐，真抱歉。」


    「不，部长不需要道歉。」


    「不是的，都怪我没好好告诉他你们的奋斗历程。我跟他争论了一会儿，他最后竟反问我：『一个人就能处理好的工作，真的有必要存在吗？』」


    部长叹了口气，死心似的喃喃说道：


    「……我连回话的力气都没了。」


    而后部长依依不舍地环视整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以前配置了十名以上的员工。随著自动化发展，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好了，我从今天起要把特休休完。先走了。」


    「啊，好的。您辛苦了。」


    于是我丢了工作。


    基于法律考量，不会有人对我说「你明天起就不用来了」，形式上会说是我「由于个人因素离职」，并跑完正式流程。如果有心，还是可以向公司求情……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这么做了。


    开除、开除、开除……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现实感，我不太能理解这个事实，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我是在六年前进入这间公司的。


    和一般人一样大学毕业后，以新鲜人身分进公司。


    当时我被分配到一个很操的部门。


    加班到深夜很正常。


    在公司过夜也非稀奇的事。


    和我同期进去的同事眼神一天天失去活力。


    主管的眼神则总是像在凝视深渊般。


    三餐都吃cal○riemate能量食品，每天狂灌○牛，逐渐习惯睡在三张并排的椅子上。


    我就是不想过这种生活才选了知名的良心企业，却好死不死抽中下下签。


    最痛苦的，莫过于工作剥夺了我的私人时间。


    我是平成出生的理科生。我们这一代又称数位世代，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在使用智慧型手机看漫画、动画和梦小说，简单来说就是个阿宅。


    一个人要健康地活著，需要「蛋白质」、「醣类」、「脂质」等三大营养素。不过对一个阿宅而言，还要有「acg」才活得下去。


    acg超棒的，可以提升免疫力。


    看一集动画，连流感都会好起来。资料来源就是我本人。


    动画从我的生命中被夺走，我的心灵呈加速度变得越来越贫瘠。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也成了「动画」的一分子。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制作cosy服，然后穿在身上。


    结果呢？难过的时候，我就能听见喜欢的角色对我喊话。


    ──小爱加油！


    ──嗯！我会加油的！


    最后，我终于凌驾于熵。翻译成白话文：我开始致力于实现自动化。


    自动化是可以守护人命的力量。


    理论上来说，所有用电脑执行的工作都可以自动化。手动要花一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由程式来做可能花不到一分钟。若能将所有工作都自动化，我们就不需要拚命熬夜工作。


    我成功了。


    藉著同事和角色的力量，花了五年将所有工作自动化。


    到头来却被公司开除。


    这样的结局真是令人傻眼。


    工作方式改革。近年来这个词和自动化一起受企业推行。


    经营者或许只能透过数字了解工作状况，但不能忘记背后还有一群奋斗的技术人员，绝对不能忘记。新老板竟然忘了这点，说什么「一个人就能处理好的工作，真的有必要存在吗」，那么赌上性命独自揽下这些工作的我们，除了怒吼外别无选择。


    「开什么玩笑！」


    ＊　　　＊　　　＊


    之后过了一个月。


    我还剩下三十几天特休，但仍想工作到最后一刻。


    我想在离开前做好系统管理，写好操作手册。现在虽然也有操作手册，但那比较像给开发者看的笔记，不是给初次接触的人看的。


    尽管对公司很火大，系统和继任的工程师并没有错。我想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然而公司的回应却是叫我「快滚」。


    我只好不甘愿地照做。


    头两个星期，我什么都没办法思考，整天就是睡觉、起床、看动画再睡觉，每天都很空虚。


    隔周，我开始消化之前买了没动的漫画、小说和游戏。过得很幸福，但一躺进被窝闭上眼睛，脑袋就被残酷的现实占据，连梦都没办法作。


    再隔周，我沉迷于社群游戏。我的存款并不多，前前后后却花了约十万圆在游戏上。内心空虚不已。


    接著就到了现在。


    我去秋叶原大买特买后，回程进到一间家庭餐厅，豪饮我最爱的哈密瓜苏打。


    我坐在靠墙的单人座，旁边坐著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店里很多人，吵杂的交谈声从四处传来，仔细一听几乎都是在抱怨工作。


    我的理智断线了，一定是受到这充满抱怨的环境影响。


    这股愤怒情绪不知是经过一个月的酝酿还是突然产生的，总之我就这么爆发了。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我成了独自大吵大闹的怪人。虽然对隔壁的男人有点抱歉，但我已经没有心力顾及别人的心情。


    「咦？你是佐藤吗？」


    「什么！你看什么看！」


    我回话的语气像个醉鬼一样。


    「哈哈哈，看样子……你是在喝酒吗？」


    「哈密瓜苏打里怎么可能加酒精啊！」


    我发火了。来搭讪的陌生男子显得很困惑。


    「你好像喝了很多。还记得我吗？」


    资讯：西装，年轻人，长得满帅的。


    「谁认识你！」


    「啊哈哈，是吗？不记得了啊。」


    帅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那模样让我隐约想起一个人。


    「你是铃木吗？」


    「哪个铃木？」


    「爱哭鬼铃木。」


    「好过分，不过答对了。好久不见。」


    啊～～有他的神韵！的确有他的神韵！


    「喔～～铃木～～！好久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圆滑啊？最近在干嘛？」


    「哈哈哈，很痛啦。佐藤你都没变呢。」


    「什～～么佐藤？跟以前一样叫我小爱就行了。」


    「那你也叫我小健吧。」


    就这样，我和青梅竹马出社会后偶然重逢。我们聊得很起劲，一点也不像很久没见。


    我和他小时候每天玩在一起，但上了国中加入社团后越来越少见面，升上高中就开始疏远，断了联系。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不过我们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像是高中参加什么社团，大学念哪里之类的。


    「哇，你创业了啊，好酷喔～～」


    「如果只是创业，任谁都做得到。」


    我们聊到他几个月前成立新创公司的事。


    我真心称赞小健，他只谦虚地露出一个含糊的笑。


    创业。我和这种事无缘，但有点感兴趣，便将肩膀微微移向他问：


    「你们公司在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啦……那小爱你在做什么工作？」


    「我？我啊～～丢了工作～～」


    「……抱歉问你这种事。」


    我拍了他的背，要他别在意。


    接著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哈密瓜苏打，语调一沉说：


    「技术人员为什么会受轻视呢？」


    这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念这么难的东西，这么努力，号称高专业人才，工作虽然好找，但薪水也没特别高。每天过著爆肝生活，劳心劳力替公司实现自动化，却换来一句『我们不需要你了，拜拜』。这样难道不过分吗？」


    说这些真的很没意义。我只是个在工作改革下被裁员的失败者，在说些没用的抱怨。


    这种话本来不该在人前说的。我内心明白该和小健聊些开心的事，但嘴巴还是停不住，无处发泄的情绪接连涌出。


    「我努力过了啊！」


    恶劣、严峻等词已不足以形容我的职场，那里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个「搏命」的地方，实际上真的有同事累到心理出问题。我第一次穿著cosy服出现时，周围的人也发出了「啊！」的惊呼。


    尽管如此，我，我们，还是很努力，没有逃跑，老实地将工作一一自动化。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同伴。


    我永远不会忘记达成目标那个瞬间，平时沉默寡言的同事们发出的欢呼，击掌后掌心感受到的热度。这一切我都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我真的，努力过了啊。」


    难以表述的心情化作泪水，从眼眶滑落。


    我的骄傲、宝物、回忆、成果，公司全都不当一回事。


    我并不奢求什么。既不想要与成果相应的报酬，也不想报复这个没有形体的公司，或给开除我的新老板一点颜色瞧瞧，我内在完全没有这类负面冲动。


    「……好不甘心。」


    我只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呃，小爱。」


    「抱歉，忘了我说的吧。」


    我打断他，说了：


    「经营新创公司很辛苦吧？所以……不必因为同情而雇用我。」


    「……」


    似乎被我说中了。小健闭上嘴，尴尬地别过视线。


    不久后，我们结了帐。分开前，小健问我：


    「对了，你之前是在哪间公司？」


    「rawi公司，还满大的，你听过吗？」


    「当然听过，很厉害耶。」


    「只是间黑心公司罢了。」


    他拉住想要离去的我，追问道：


    「你认识……佐藤吗？」


    「我就是佐藤啊。」


    「啊哈哈，也是啦……」


    「开玩笑的。不过……嗯～～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佐藤吗？」


    我在公司待了六年。佐藤是个常见的姓，但我在公司一次也没见过。


    「你听过奥拉比系统吗？」


    「喔～～你竟然知道，那是我写的。」


    小健瞪大眼睛，突然抓起我的手说：


    「我一直在找你。你就是我要的人。」


    「……什么？」


    这当然不是在求婚。


    只是一名想找优秀工程师的新创公司老板想要招揽我而已。


    「可是，我已经厌倦工作了……」


    「你是最棒的工程师！」


    「喂喂，你干嘛？太大声了啦。」


    「奥拉比系统简直是艺术品，我没看过比那更好的系统。然而写出系统的你却……我无法接受这种事，完全无法接受。」


    我倒抽口气，抬起头。


    「……你干嘛哭啊？」


    「我太不甘心了。」


    儿时玩伴已蜕变为成熟男人。他和以前一样泪眼汪汪地看著我，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别开视线。


    「……干嘛啦？」


    头一次由我先别开目光。


    脸好热，心也好热。我一直想听到的，大概就是这种话。


    「我答应你，我会改变世界，创造一个能让你发光发热的地方。」


    从结论上来说，我答应了儿时玩伴的邀请。


    理由有好几项。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答应我可以穿著cosy服上班。

 side－描绘于虚空中的远景图

    rawi股份有限公司。


    以ai与资讯科技为主的上市企业。


    近年来公司内部系统的自动化提升了获利率，另一方面却因投资事业失败导致业绩低迷。前老板辞职以示负责，由一名在国外立下许多功绩的人接任。


    「这间公司将脱胎换骨。」


    老板办公室。


    新老板望著窗外喃喃说道。


    「是的，您的手腕真令人赞叹。」


    一旁的秘书吹捧道：


    「您重整组织，维持原本的工作项目，并成功删减大量人事费用。不只是缩小规模，还完美计算了新组织的加乘效果。成效还要一阵子才会反映在数字上，不过收益肯定能增加两位数。」


    「两位数而已吗……我希望至少上升为原来的两倍。」


    「考虑到公司规模，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不错了。」


    「谢谢。」


    新老板安心地笑了，将视线从窗外移到秘书身上。


    「变化必然会带来问题。公司内部有没有什么反弹的声音？」


    「……关于这点，有个解散的部门转职率异常地高。」


    「具体来说呢？」


    「请看这里。」


    秘书操作平板向老板展示资料。


    「喔，是这个部门。」


    「您有印象吗？」


    「印象很深。那里有个穿著cosy服的怪女人坐在电脑前。」


    「噗，co、cosy吗……不好意思。」


    这个意想不到的词令秘书失笑。


    「没关系，我当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板办公室里响起愉快的谈笑声。


    「我查了一下，发现那里管理重要的系统，不过实际上执行业务的只有一个人。重要的系统已经自动化，操作手册也备齐了。」


    「根本是……」


    「没错，根本是不必要的成本。」


    新老板不屑地说完，再度望向窗外。


    「我见过太多心高气傲的员工，他们只不过稍微辛苦一点，就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使公司耗费不必要的成本。砍成本就是要砍掉这些人。身为一个经营者，就算被前员工怨恨也要促进公司发展。」


    新老板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他继续望著窗外，问秘书：


    「我这样想有错吗？」


    「当然没有，您说得太对了。」


    「……是吗？谢谢。」


    他眼中只看得见成功。


    只看得见不断上升的业绩「图表」，以及不断增加的营收「数值」。

 第1话 受够了多工生活

    我叫佐藤爱，今年二十八岁！


    我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上班族，却在公司换老板时被裁员，吓死人了！后来在家庭餐厅被偶然重逢的青梅竹马招揽，得到了工作！我究竟会何去何从呢？


    咦？二十八岁的人不能用少女漫画式的前情提要吗？


    ……少啰嗦啦，你想被扣上政治不正确的帽子吗？


    糟糕糟糕！杀意都涌上来了?


    总之，我得到工作后便前往他的事务所！身上穿的当然是cosy服！


    「你真的穿著cosy服来啦？」


    「搭电车时是便服。刚刚在那里换的！」


    小健面无表情地说了声「那就好」。


    「先把契约签一签吧，你随便找个位子坐。」


    「看到魔法少女服就想到契约，你是天才吗？」


    小健露出苦笑，开始翻找书桌抽屉。


    ……苦笑啊。算了，他总是这样！


    「这里有其他员工吗？」


    「还有另外两个人，现在在外面跑业务。」


    「总共三个人啊？真的才刚起步呢。」


    「对啊，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健瞥了我一眼，对我微笑。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


    ──你是最棒的工程师！


    ──我会创造一个能让你发光发热的地方。


    哇～～！哇～～哇～～！到底在说什么啦～～！好害羞喔！讨厌！


    「久等了，这是雇用契约书和公司规定，你有带印章吧？」


    我盯著他看。回忆里的他是个爱哭的小不点，现在却──


    「怎么了？」


    「……有够跩的。」


    「呃？」


    「没事！」


    我接过文件，含糊带过。这心情肯定就是所谓的吊桥效应，一定是。


    「上面没什么奇怪的内容吧～～？」


    「是一般的文件。」


    「我看看～～」


    「呃～～？」


    「有看不懂的地方吗？就一般的──」


    我和那张「契约书」之间彷佛有一颗流星闪过。


    「那个好像是不小心黏到的，这才是真正的雇用契约书。」


    他给了我真的契约书，但刚才的冲击太大，我还转换不过来。


    「……你要结婚喔？」


    「不，可悲的是我根本没机会认识女生。这应该……是区公所的承办人员不小心叠在一起的吧。」


    不不，怎么可能？我一方面这么想，另一方面却又放下心来。


    我「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吓我一跳，你怎么了？」


    「别在意，这是我的习惯。」


    我今天好像有点怪怪的，所以拍了脸颊转换心情。尽管和青梅竹马共处一室，现在可是签契约的重要时刻。


    自动化，程式设计。我的工作就是写出一个不存在正确答案的系统。一个分神就可能犯下意料之外的失误，日后才会出现弊害，最糟糕的情况可能要重写该部分。


    因此我学会了瞬间集中精神的方法。这是我在无数的爆肝日子里学到的技能之一。


    我将各种文件都看过一遍，并不是因为怀疑小健，只是要确认所有细节。


    结果那只是普通的契约。我以客观角度判断没有问题后，填入必要资讯并盖章。


    「嗯，谢谢。」


    他简单确认过内容，将文件放入新的资料夹中。


    「接下来本来该向你说明契约内容和工作上的细节……但请容我先道歉，对不起。」


    怎么了？就在我感到疑惑时，他一脸尴尬地说：


    「我正好在你来之前接到了通知……再过三十分钟，我们值得纪念的第一个客户就要来了。」


    「……什么？」


    「真的很抱歉。」


    他抱著头深深叹了口气。看来员工中有疏于报备的问题人物。


    「没关系！这是好事，你应该自豪公司开始忙起来了。」


    「……谢谢，你从以前想法就很正面。」


    听见他真心的感谢，我有些害羞。


    「我该做些什么？」


    「简言之，我们经营的是程式设计补习班。」


    「喔～～最近很流行。」


    「细节待会再说。小爱，不，佐藤……」


    他望向我这身衣服。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提议：


    「我该去换掉吗？」


    「这样就违反契约了，不用换没关系。待会主要会由我来接待客户，你就坐我旁边……不，还是坐远一点……坐我旁边好了。」


    看得出他内心很挣扎。


    有哪间程式设计补习班的人会穿著魔法少女cosy服接待第一位客户？照常理来说，我应该去换衣服。不过他是老板，我决定听他的。绝对不是因为我不想脱下这身战斗服，绝非如此。


    「基本上你什么都不用说，不过可能会有一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到时候要再麻烦你帮忙。」


    「我知道了。」


    他稍稍长叹一口气。


    「再次向你道歉。我紧张到胃怪怪的。」


    「了解。如果对方早到，我可以帮忙接待。」


    「这……没事，麻烦你了。」


    他带著紧绷的表情起身离开座位。


    大约五分钟后，第一位客户现身了。


    ＊　　　＊　　　＊


    他叫小田原茂，三十二岁，和妻子与两个小孩住在东京的大厦。白天是一名工作内容丰富的正职上班族，但说得难听点，他只是在人手不足的组织中被硬塞各种工作而已。


    行事历上填满会议等行程，琐碎的日常工作排山倒海袭来。同事们当然也都很忙，午餐时间放眼望去，每个人都边吃饭边工作。随口和人闲聊，得到的也只有心不在焉的回应和礼貌性的微笑。


    好不容易撑过一次死限，下一个死限接踵而至。还在处理某个事项，又有新的事项冒出来，这情况俨然是家常便饭。如此一来，自然常需要加班，但公司最近对加班时数管得很严，月底调整时数时相当辛苦。


    回到家通常累到倒头就睡，连和孩子聊天的时间都没有，最近似乎开始被孩子讨厌了。


    周末躺在客厅休息，新婚时那般恩爱的妻子也用像看虫子的嫌恶眼神看他。不得已回到卧室，妻子却说「你都不帮忙」，给他迎头痛击。当他驱使疲惫的身体要做家事，对方又拒绝道「别碍事，闪边去」，给他一记将军。


    「咦？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越来越常在工作中猛然回神，这样喃喃自语。小田原就是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上班族。


    小田原有一项兴趣。他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在家被嫌弃，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就是通勤电车。唯有这段时间他可以拉著吊环，默默盯著空气。让脑袋放空原来那么舒服。


    快乐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下了电车走向公司的那几分钟，他陷入愁云惨雾。


    小田原为了逃避现实，开始左看右看，注意到从未见过的张贴式广告便停下脚步。


    「真?程式设计补习班？」


    好俗气的名字。但小田原还是看了看广告内容。


    原因很简单。他最近刚好想学程式设计。


    这几年公司内部经常可以听到「内制化」这个词。高层想将原本完全外包的系统拿回来自行管理。


    这样一来，原本对程式设计一窍不通的小田原也无法置身事外。事实上，他越来越常需要处理相关工作，因此想找时间学一下程式设计。


    然而，程式设计补习班大多不可信。


    首先找老师本身就是件难事。工程师为数不多，每个人又都很忙，补习班能找到的顶多是来打工的学生，或是无法取得系统开发案的接案工程师。而且考虑到长远经营，补习班必然不能只教少数人艰深的知识，必须将粗浅的知识贩卖给大众。这就导致补习班教的东西在网路上也能查到。


    因此，接下来这两行字引起小田原的注意。


    不欢迎无经验者。


    仅欢迎有相关困扰的人前来谘询。


    「真少见。」


    就像前面说的，要将事业成功做起来就必须增加学生母数。他从未见过像这样将大多数人拒于门外的补习班。


    「……要二十万啊。」


    这个价格很正常。


    但绝对称不上便宜。


    「喔？可以免费体验。」


    日本人对免费这个词最没有抵抗力。相信很多人都曾在下载免费游戏后，狂抽游戏中一次数千圆的转蛋。


    广告上说每人可以免费体验一次。「不欢迎无经验者」这句少见的话勾起了小田原的兴趣；「第一次不用钱」这句老掉牙的宣传让他下定决心。


    接著就来到周五下午。


    小田原正好想消化一下特休，便请了半天假前往那间补习班。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真?程式设计补习班吗？」


    「是的，稍等一下喔。」


    一名女性回答。随后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出现在小田原面前的是──


    「呃，是小田原先生吗？」


    「…………啊，是，我是。」


    噢，我好像来错地方了。


    他看著那身风格强烈的cosy服，心里这么想。


    ＊　　　＊　　　＊


    「让您久等了，我是负责人铃木。」


    「是，你好，今天就麻烦你了。」


    在东京某栋大楼的办公室内。这是间常见的小公司事务所，装潢说好听点是清爽乾净，说难听就是什么都没有。出入口附近有个像是柜台的隔间，现在没在使用，隔间后方摆设著沙发和桌子。


    现在事务所内的沙发上坐著三个大人。


    两个穿著西装的男人。


    还有一个魔法少女。


    在这混沌不明的空间中，铃木率先开口。


    「首先想请教一下，小田原先生，您是否曾经觉得公司办的研修没有意义呢？」


    「……是的，的确有几次这么想。」


    这里真的是程式设计补习班吗？本来就很可疑的无名公司，加上奇装异服的员工。眼前桌上只摆著纸和笔，负责人第一句话听起来又像诈骗集团。


    「为何会觉得没意义呢？我认为是因为研修学到的知识很难立即应用。」


    「……嗯，有道理。」


    ……还是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吧。


    小田原的戒心提高到极点。


    「所以，我们这次会帮您解决一个正在烦恼的问题。」


    「……正在烦恼的问题？」


    「是的。虽然您在事前问卷中已经回答过了，我还是要再问一次。您为什么想学程式设计呢？」


    ……这个人好像挺正派的。


    他的气质和态度给人好印象，感觉值得信任。


    ……但他旁边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样穿怎么想都不正常，也看不出任何意义。


    小田原对佐藤这个人感到困惑，仍娓娓道来。


    他之前从未碰过程式设计，最近因为公司改变方针，经常需要接触。


    铃木适时附和，使对话进行得很顺利。小田原一开始还很在意佐藤，不时瞄向她，才过两分钟就专心与铃木对话。


    ……他挺行的嘛。


    身为万恶根源的佐藤提高了对铃木的评价。


    「原来如此。」


    铃木听完大致状况后，深深点头。


    小田原的工作无须开发任何东西，只须运用或修改既有的程式。然而大量的原始码令他不知所措，每一行都像魔法咒语一样，解读个几行就已经够辛苦了，面对上千行更是感到头疼。


    「那我们暂时放弃阅读原始码吧。」


    「放弃吗？」


    「先用纸笔代替。」


    「……纸？」


    铃木点头说了声「是的」。


    「令小田原先生困扰的，应该是修改程式的部分吧？具体来说，你们有个可以检查多项设定的程式，其中有一部分出现问题，所以需要修改。」


    「没错。」


    「您可以大致说明一下程式的流程吗？」


    「呃，首先要把资料库内容和组态资讯存进变数中……后面对我来说就太难了……」


    铃木望向隔壁的人。


    「佐藤，从刚刚的对话听来，你认为那个原始码长怎样？」


    佐藤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惊讶，小田原更是诧异，没想到铃木会问她。


    「大概是那种有很多条件分支，用以检查设定的程式吧。中间穿插注解等奇怪的段落，各种设定检查一字排开。」


    「喔，没错，就是那样。」


    小田原大吃一惊，同意她说的。


    而铃木听完描述便开始动笔。


    「所以应该是长这样吧？」


    他画了个圆，在圆中写下「读取」。


    接著直向列出「检查1」、「检查2」……「检查n」。


    「噢，不错耶，画成图后好懂多了。」


    「不，我们现在才要开始。」


    小田原好奇地扬起眉毛。


    铃木脸上带著一抹温和的微笑开始说明。


    「这个程式要执行多项检查，所以行数很多。不过检查的先后顺序一点都不重要，换句话说──」


    铃木将纸张翻面，再次画了个圆，直到写下「读取」为止步骤都和刚才一样。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的是这样。」


    前一张图的「检查」呈直向排列。


    新的这张图则呈横向排列。


    小田原的问题分析起来很简单。


    他因为上千行的程式而感到头疼，不过现在的他并不需要理解所有内容。那么该理解哪些部分呢？铃木画的这张图正好可以让他判断。


    「哇～～画成图之后差好多。」


    「没错，因为人类处理资讯时大多依赖视觉，而且我们每个人至少有九年的时间接受用纸笔来记东西的训练。」


    「说得很对。这么说来，我连现在准备证照考试时用的也是纸笔，怎么会没想到也能用在程式上呢……」


    铃木将笔放下，直视小田原的眼睛。


    「这样就解决掉一个问题了吧？」


    「是的，我终于懂了。其实我以前问过会写程式的同事，但他说的东西太专业，我只好假装自己听得懂。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您能满意真是太好了。」


    「是。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刚进来时……」


    小田原瞄了佐藤一眼，接著说道：


    「我吓了一跳……」


    「啊哈哈，别看她这样，她可是非常优秀的工程师。」


    佐藤瞪著笑容满面的铃木，像是在说：「我这样怎么了？」


    「为什么……不，没事。」


    「因为很可爱！」


    佐藤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成年男性见她这样，反应可想而知。


    「我无法接受！」


    二十八岁的魔法少女发怒了。


    「你不知道这角色吗？这可是日早的动画耶。」


    「……日早？」


    「周日早上的意思。」


    「原来如此。」


    小田原露出苦笑，第一次直视佐藤的服装。


    「啊，我想起来了，我女儿有在看这部动画。」


    「没错！你有女儿啊！」


    「对，今年要满五岁。」


    「小孩这时候最可爱了。你们会一起看动画吗？」


    佐藤大剌剌地问。


    小田原露出和刚才不太一样的苦笑。


    「哎～～我没看。最近甚至没什么机会和她说话……」


    「喔……你工作很忙吧？」


    「是啊，我就是人们说的那种『多工上班族』，最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铃木觉得有些不妙，想转换话题。没想到在他开口前，佐藤就大声说道：


    「我懂！」


    两人惊讶地看著佐藤。


    「前一份工作，我也是一手包办所有事。」


    「还真辛苦。」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妈妈，全公司的妈妈。光是日常工作就够多了，还要充当所有系统的联络人，累死我了。常常觉得：『哎呀呀，怎么又是同一个人来问问题？真是的，我也很忙耶，大家都被宠坏了。』」


    「……啊哈哈，好像很开心。」


    佐藤稍微降低语调说：


    「需要帮你介绍吗？」


    「不用了，我不想再过多工生活了。」


    两人同时低下头。铃木见状，心想这是换话题的好机会，却感受到一股深不见底的黑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哎，有问题当然可以问。」


    佐藤用略为感伤的口吻说：


    「不过真希望对方能多说些感谢的话。」


    「职场上的确很少听到赞美的话。」


    「对啊，不能老是觉得因为是工作，别人就理所当然要完成。」


    小田原应了一声。这时佐藤倾身向前，继续说：


    「工作上的事就算了，和小孩一起看动画吧。」


    「……噢，嗯，好的。」


    听见这唐突的提议，小田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礼貌性地笑了笑。


    「小时候的记忆会刻在灵魂上！现在对小孩不理不睬，小孩长大后就会变成灵魂枯竭的人。好好陪陪小孩吧。」


    「佐藤，不要再干涉客户的隐私了。」


    「她可是萝莉耶。」


    「佐藤，冷静一点。」


    铃木显得很慌张。


    「没关系，我认为她说得很对。」


    「……真的很抱歉。」


    「不不，没事的。」


    小田原一点也不介意，径自问道：


    「两位是夫妻吗？」


    铃木差点笑出来，连忙咬住嘴唇。


    佐藤冷静地回答：「不，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这样啊。」


    小田原看著两人，彷佛察觉到什么似的说道，语气听起来有些愉悦。


    「那么，不好意思，我待会还有事……」


    「……噢，这样啊，您赶时间吗？」


    「是的，抱歉，我该离开了。」


    「不会不会，很谢谢您。」


    小田原站起身。


    铃木也站了起来，送他出去。


    「我之后会用电子邮件传问卷给您，方便的话请帮我填一下。」


    「好的，今天很开心，谢谢你们。」


    「是，欢迎再度光临。」


    简单打过招呼后，小田原就离开了。


    铃木坐回沙发，沮丧地抱起头。


    佐藤思考了一下，用开朗的声音向他搭话。


    「要反省可以，但先庆祝一下吧！他说很开心呢！」


    「……那是客套话啦～～」


    铃木边说边深深叹了口气。


    「佐藤，来研修吧。」


    「咦～～我明明就有察言观色。」


    「不要探问人家隐私，搞不好会被客诉。」


    「你太一板一眼了。既然是面对面，就要体察对方的心意。」


    体察对方的心意。这刚好是铃木最重视的一件事。


    「谈生意时不也都会从闲聊开始吗？」


    「……的确，有时候重点不在于说了什么，在于是谁说的。」


    啊，他快被说服了。知道自己做错事的佐藤贼贼地笑了。


    「没错，谁说的比说什么更重要！」


    佐藤拿起魔法棒。


    「你看！我穿成这样见客户耶！没有比这更糟的吧！」


    「……是吗？」


    「我是无敌的！」


    「……好吧。」


    不行，铃木，别输给她，铃木，你没有错。


    「总之，拜托你下次小心一点。」


    「好～～」


    铃木～～……


    ＊　　　＊　　　＊


    小田原起床了。


    现在是周日早上。这种时候他通常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回笼觉，直到中午再起来。不过今天……


    「啊，爸爸早安！」


    「喔～～步梦起得真早。」


    还好她还会打招呼。小田原暗自松了口气，这时女儿睁大眼睛说：


    「好难得！」


    「哈哈，爸爸也是会早起的。」


    女儿问了声：「为什么～～？」


    她笑了。小田原觉得好像很久没看见她的笑容。


    「步梦，你喜欢的动画快开始了对吧？」


    「对！快开始了～～！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因为我之前遇到一个人。」


    「遇到谁～～？」


    小田原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烦恼地别开视线，正好看见一个模型。


    「那个女生。」


    「咦～～？诗杏吗？骗人～～！」


    「是真的。」


    「绝对是在骗人～～！」


    女儿开心地大呼小叫。


    原以为被女儿讨厌，看来可能是误会了。


    「一起看吧！」


    「……嗯，好啊。」


    「真的吗～～？好耶～～！」


    于是他开始和女儿一起看动画。


    女儿不停笑著说：「好好看～～」但老实说一点都不好看。小田原勉强对女儿回以笑容，然而才看到一半就已经无聊到令人疲惫。


    （──会刻在灵魂上！）


    小田原忽然想起那句夸张的话，同时开始思考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哎呀，真难得。」


    正当他搜索过去的记忆时，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


    「啊！妈妈早安！」


    「早安，爸爸怎么也在？」


    「跟你说喔～～！爸爸说他遇到诗杏了～～！」


    「这样啊～～好棒喔～～」


    她笑得很僵，像是在说「你在对女儿说什么」。


    「是工作上的活动遇到的。」


    「是是是，又是工作。」


    他们以孩子听不见的音量交谈。


    「要吃早餐了吗？」


    「要～～！」


    「我也要。」


    妻子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后走进厨房。


    他原想追上妻子──「别碍事，闪边去」──却停下脚步。


    人没办法一下子改变。连改变自己都很难了，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改变？


    「爸爸怎么了～～？」


    「嗯？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他忽然有股温暖的感觉。长久以来他都只和别人保持事务上的交流，很久没体会到那种彷佛高中社团的活泼气氛。


    佐藤小姐或许是个很难在社会上生存的人，却带给他与「不悦」完全相反的感受。


    小田原试著思考原因，却找不到合理的答案。总之他忘不掉这个人。每次看到动画里的角色行动或说话时，就算再不情愿，都会想起她。


    「好，开动吧。」


    「谢谢！」


    到了吃饭时间。


    活泼的女儿与面带微笑的妻子。


    「来。」


    「……嗯。」


    妻子将菜肴放在他面前。


    他像平时一样拿起筷子。


    ──真希望对方能多说些感谢的话。


    小田原心头一惊，望向妻子。


    ──不能老是觉得因为是工作，别人就理所当然要完成。


    「……老婆。」


    「怎么了？」


    他喊了妻子一声。


    几乎是下意识开口的。


    因此没办法再说下去。


    「……不，没事。」


    「……喔。」


    他知道该说什么。谢谢，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和他烦恼已久的程式问题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简单一张图就解决了他的问题，说谢谢比画图简单多了，他却发现自己办不到。


    谢谢，只有两个字，他却说不出口。


    「妈妈～～爸爸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没有啦，啊，对了。步梦，动画很好看呢。」


    他转移话题转得很硬。


    「嗯！很好看～～！」


    还好女儿很好唬弄。


    「对了，侑呢？」


    「还在睡。」


    「也是，侑才三岁嘛。」


    「是啊。」


    妻子的反应一如往常。原以为能趁著和女儿聊天的势头开口，她却散发出「别向我搭话」的气场，导致他说不下去。往后几天，他又试了几次。


    结果每次都失败。他很惊讶，自己竟说不出谢谢。明明很简单，他却说不出来。


    某天夜里，妻子问道：


    「老公，你最近是不是有话想说？」


    孩子们都睡了。


    「……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因为你一直说『没事、没事』……」


    这气氛简直像要谈离婚。


    「…………」


    小田原思考该说什么。妻子等了一会儿，最后不悦地说：


    「算了，我先睡了。」


    「等一下。」


    他下意识拉住妻子。总觉得要是现在不说，他们的关系真的会破裂。


    「……我工作很辛苦。」


    「是喔，你经常这么说。然后呢？」


    他的开场白很笨拙、很迂回。


    「总是被人拜托各种工作，忙不过来。」


    不过一旦开口，话语自然流泻而出。


    「你还记得步梦说的话吗？」


    「说什么？」


    「说我遇到动画角色。」


    「……嗯，好像有。」


    「那个人说她就像全公司的妈妈一样，很希望有人能感谢她，不该因为是工作就将她做的事视为理所当然。」


    他轻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看著妻子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真是太没用了。」


    那张久未细看的脸比他记忆中的老了一些。


    咦，她长这样吗？以前明明是个笑容灿烂的女性。


    「……呵呵。」


    妻子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突然笑了？」


    「……因为你一脸认真……很好笑啊。」


    小田原全身发热，感到羞耻、轻微的愤怒和困惑，更多的是惊讶。他真的很久没看到妻子的笑容。


    「我要睡了。啊，真有趣。」


    妻子莫名开心地准备离去。


    「等一下！」


    小田原立即叫住她。


    「谢谢……谢谢你平时的付出。」


    「啊～～好，行了。呵呵，真是太有趣了。」


    「别这样，我很认真耶……」


    「啊～～是是是，你工作也辛苦了。」


    后来。


    并未发生任何剧烈变化。小田原仍旧说不出「谢谢」，但是当他不发一语地看著妻子时，妻子总会突然笑出来。女儿见状问他们：「怎么了～～？」他害羞得只能含糊带过。


    家人的笑容变多了。


    让他转变的，是他为了进修而去的补习班。


    让他转变的，是那个奇装异服的工程师。


    这一切都很奇怪。


    啊，太奇怪了。


    这么简单的事，他过去为何觉得那般困难呢？


    日后，真?程式设计补习班得到了一名学生和一则评论。


    那则评论狠狠批评讲师的服装，但盛赞她的教学能力。


    最后写著这样一句话。


    这间补习班令人感到温暖。

 side－瓦解的预兆

    「下个行程是什么？」


    「是听取人事部的问卷结果报告。」


    「好，谢谢。那是很重要的报告。」


    展开大改革后过了一个月，这天新老板将迎来一个重大的分歧点。


    「在哪里？」


    「f会议室。」


    「这样啊，好，我们走吧。」


    然而他的表情看来一点也不紧张。他深信自己会成功，因此认为这事件只是通往成功道路上的一小步。这傲慢的想法，成为他日后痛苦的来源。


    ＊　　　＊　　　＊


    「──和事前预测的一样，很多人反应这样令人不知所措，其中最多的意见就是『忙不过来』。」


    投影片经由投影机投射出来。负责人用雷射笔指著投影片说明。


    「接著是『联络人没有回应』、『权限申请未被受理』、『不知该联络谁』以及──」


    简单的圆饼图配上详细的表格。新老板听著说明，暗自思考。


    忙不过来的问题可以随著时间解决。


    但另一方面，联络窗口似乎出了问题。


    「谢谢，报告得很清楚。」


    新老板首先慰勉了一下负责人。


    「关于联络窗口混乱的问题，你知道些什么吗？」


    「是，请看这份资料。」


    报告者已经想到老板会问这个问题，拿出准备好的附加资料，继续说明。


    「──最后，有几个人回答『请把佐藤爱找回来』。」


    「佐藤……？」


    「是的，她是改革前从事系统相关工作的女员工，已经离职。」


    「……嗯。」


    新老板摸著下巴，默默思考。真令人不解。报告者说那个人从事的是系统相关工作，但在改革前，与系统相关的部门只有一个。


    系统管理部。那是个底下连课都没有的小部门。


    ……啊，想起来了。是那个不正经的cosy女所在的部门。


    「系统相关工作应该是由系统管理部负责。我明白那个部门管理很重要的系统，因此调派了四个人过去，这样还忙不过来吗？」


    「……很抱歉，我之后调查完再向您回报。」


    「不用了，我直接过去看看。」


    新老板明白这是个大问题，同时内心气愤不已。一个奇怪的cosy女就能管理的系统，为何都派了四个人过去，工作进度还会停滞？


    肯定有什么问题。他得确认是什么问题。


    ＊　　　＊　　　＊


    「喔？怎么只有两个人？」


    会议后正好有三十分钟的空闲时间，新老板便前往系统管理部。那里有两名员工看著资料，忙碌地打字。


    「……？啊！呃，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们好像很辛苦。」


    「……喔，是的，很抱歉。」


    「没必要道歉，告诉我现在是什么状况。」


    员工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拚命向老板说明系统规模太过庞大，根本不可能只由两个人，而且还在身兼其他工作的情况下管理。


    「两个人？不是四个人吗？」


    「……另外两个人换工作了，现在正在把特休请完。」


    「什么？」


    新老板微微皱起脸。


    「请加派人手吧，这个系统不可能只由两个人管理。」


    新老板不相信他的话，但不能表现在态度上。


    「好吧，需要几个人？」


    「十个，最少需要十个。」


    这家伙是白痴吗？新老板在心中辱骂员工。


    「这很难达到，但我还是很想回应你们的需求。对了，不如你们就专心做这份工作，这样两个人应该就能管理了吧？」


    「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还是需要八个人。」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这个系统本来只有一个人在管理啊。」


    新老板心想：真是够了。


    工程师这种生物老是开口就说「不可能」。他知道这只是他们逃避工作的藉口，只要命令他们去做，事情就会立刻变为「可能」。


    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他收起真心话，告诉员工：


    「你这么优秀，一定办得到。加油。」


    他拍了员工的肩膀，员工咬著下唇，压抑各种情绪，最后勉强挤出声音说：


    「……我明白了。」


    「好，期待你的表现。」


    新老板满意地转过身去。


    「那个！」


    「什么事？」


    另一名员工叫住他。


    那个人不理会前辈阻止的眼神，径自说道：


    「请把佐藤爱小姐找回来。」


    「……好，我会考虑的。」


    新老板忍住叹息，露出微笑。


    他当然不会考虑，想必几秒后就会忘了这件事。


    他在那副微笑底下心想：真是愚蠢至极。一个人就能管理的系统，怎么可能两个人管理不好，还说最少需要八个人？太愚蠢了。这只显示出他们的懒散。


    他转身背对员工后，整张脸皱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　　　＊　　　＊


    「前辈，佐藤小姐会回来吗？」


    「……我想不会，应该有很多公司抢著要她。」


    「也是……她竟能一个人管理这系统，真是怪物。」


    「是啊。」


    大公司内部通常会有好几个不同的系统，全是由不同部门，基于不同想法开发出来的，要整合这些系统十分困难。


    就像叫美国人、俄国人和大阪的大婶在没有口译的情况下一起工作一样。


    佐藤爱开发的奥拉比系统能让所有系统通力合作。这样一来，原本无法实现的自动化也变为可能。


    自动化并非能让机器完成所有任务的魔法。要让机器动起来，仍需要人类的命令。


    当然也有不需要人类命令的情况。唯有机器无法判断的事才需要交由人类判断，这种情况往往极为复杂。


    「佐藤小姐脑袋里大概有一部电脑吧。」


    「是啊，而且是128核心的。」


    公司所有系统都要经过奥拉比系统。


    奥拉比系统一旦停下来，所有系统都会停止。


    佐藤爱过去独自管理这个系统。正因她是开发者，才有办法这么做。然而新老板却在未培育后继者的情况下将她解雇。他认为既然有操作手册，原本又只由一个人管理，那么应该谁来管理都行。


    这实在是个愚蠢的判断。这个判断正为公司带来重大打击。


    「……这间公司以后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该换工作了？」


    「说得对，我们或许也该逃了。」


    前辈不禁同意，后辈便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跟佐藤小姐说过几次话。」


    「真的啊？我只听过她的传闻，她真的穿著cosy服吗？」


    「嗯，有时还穿得像特种行业。看到她真的会想：穿成这样怎么还没被开除？」


    「好夸张喔。」


    前辈有些怀念地说：


    「不过一和她交谈，就能感觉到她是个温暖的人。不只优秀，还很为同事著想，身边的人也都很喜欢她。」


    「……她是被迫离职的吗？」


    前辈点了点头说：


    「听说她的同事全都离职了。」


    「全部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前同事，因为那些人后来调到了别的部门。我是从同期同事那里听说的，那些人好像很生气。」


    「……老板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应该知道吧。」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见到他之后，我明白了。他就是那种将工程师视为数字，只重视每个人一个月能做多少事的人。」


    后辈恍然大悟地说了声：「啊～～」


    「我来这里之前原本是派遣员工。」


    「你不是应届录取的啊？我第一次听说。」


    「是吗？总之……我现在才意识到一件事。」


    后辈深深叹了口气说：


    「原来随意拋弃我们或强迫我们调职的，就是那样的家伙。」


    平静的语气中带著辛酸。


    「……我好不容易才转为正职。」


    前辈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苦笑。


    「气死了，我们才不是数字。」


    「嗯，说得对。没错，我们不是数字。」


    「根本不该由没碰过伺服器的人估算工时。唉，真正重视工程师的公司究竟在哪呢？」


    「不知道……」


    前辈陷入沉默，后辈也低著头在烦恼著什么。


    「……该找哪间呢？」


    「找什么？」


    「转职仲介公司。」


    「……」


    后辈听了，惊讶地愣了几秒。


    「这我很熟。」


    然后笑著这么说道。

 第2话 性别不重要!

    「你好，请问是来上课的吗？」


    「……啊哇哇。」


    我叫佐藤爱，今年二十八岁！今天穿著男装，单手拿著合法麦克风，内心本来应该是个帅哥，但是一踏进事务所那瞬间，哇！就变回女孩子了！


    「啊，你有名牌，是佐藤小姐。」


    「……是的。」


    「你是健太的青梅竹马对吧？请多指教，公司就靠你了。」


    「……是的，多指教。」


    是帅哥～～～～～～！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帅！


    「……呃、呃？」


    「我叫音坂翼，是健太的大学同学。」


    连名字都超帅的～～～～！根本是女性向游戏的角色！是女性向游戏的角色！


    「两位早安，你们好早到喔。」


    铃木出现在我身后。看到他之后，我的语言能力也恢复了。


    「早安。」


    铃木你超棒的，可以让人冷静下来。你就一直保持这样吧。


    「佐藤你怎么了？」


    「……哼，没事啦。」


    我将手肘靠在铃木的肩膀上。那张呆愣的脸也让人看了好安心。


    「健太，app。」


    「app？喔，佐藤写的那个。」


    「嗯，听说她只花了两小时，真厉害。」


    「……没什么。」


    真令人害臊～～我抓了抓头。


    「翼和佐藤是第一次见面吗？」


    「嗯，刚才打过招呼了。」


    帅哥回答完，将目光投向我。


    「你的衣服真好看，是买的吗？」


    「……自己做的。」


    「会做衣服，又会做app，简直是神人。」


    「……没有啦。」


    好害羞喔～～我用手搓了搓双颊。


    「健太，我该怎么做？」


    「把智慧型手机连到电脑上就行了，很快就好。」


    铃木将帅哥带到电脑前，接著照我教他的步骤，将我做的app下载到帅哥的手机里。相当于我进到了帅哥的体内。


    「真的很快耶。」


    「嗯，还好选了安卓系统。」


    「苹果不行吗？」


    「好像有点难。」


    两人用同辈的口吻对话，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交心的朋友。


    「……是这个app吗？」


    「对，你先玩玩看吧。」


    帅哥开始试著操作。


    啊！不要！别那样动──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为了缓解紧张而已。


    我做的是能在地图上做笔记的app。网路上虽然可以找到具备相同功能的高品质免费app，但他们说不想将资料交由其他公司管理，便拜托我临时做了一个。我有自信成品没问题，不过看到他们在我面前检查还是有些紧张。


    「嗯，完美。真厉害。」


    「对啊，看不出是两小时做出来的。」


    ……哎呀～～


    「触控笔别搞丢了。」


    「当然不会。」


    「翼的保证不可信。」


    「我会用绳子绑起来。」


    「那就好。」


    天啊，这一幕太美好了。


    从容不迫的男子和爱照顾人的男子，有够下饭。


    「我走了。」


    「嗯，拜托你喽。」


    两人分开时还轻轻互碰拳头。


    我被喂得饱饱的，瘫坐在沙发上。铃木站在我身边说：


    「再次感谢你做了这个app，翼也很满意。」


    「不会啦，这种东西只是小事一桩。」


    我优哉游哉地摆出高姿态。


    「不过他长得真帅，以前是配音员吗？」


    「配音员？一般应该会问是不是偶像吧？」


    铃木笑著晃了晃肩膀。不是啊，最近有些配音员真的很帅啊。


    「话说回来，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男生。」


    「超喜欢，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铃木说了声「是喔」，撇过头去。


    「你在闹什么别扭？」


    「我才没闹别扭，来谈工作的事吧。」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很顺利喔。大概下周就能完成。」


    「动作真快。」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现在受到称赞时，已经不需要再谦虚了。


    「对了，佐藤，我要跟你说明一下现在进行的专案。这很重要，专案成功与否关系到公司的未来。」


    嗯嗯，我专心点好了，好像是很认真的话题。


    「简单来说，我们要办一个专给工程师参加的大型活动，翼和辽正在招募参加者。」


    「多大的活动？」


    「两千人，而且为期三天。」


    「哇，真的满大的。」


    说到专为工程师设计的活动，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黑客松，那就像是技术人员的短期集训。不过规模再大也只有上百人，千人以上的活动，我只想得到大公司定期为所有员工办的研习。


    「招得到那么多人吗？」


    「这也是程式设计补习班的目的之一。之前那则评论使我们的知名度逐渐提升，开始有零星的人预约免费体验。」


    「都是我的功劳！」


    ──那则评论狠狠批评讲师的服装。


    「嗯，是没错。」


    铃木以成熟的态度应对。


    「评价越好，业务招揽学生时更有利，反之亦然。所以佐藤，接下来我会好好指导你，以免之前的状况再度发生。」


    「咦，说了这么多，结果是要教训我吗？」


    铃木点了点头说「没错」。


    「那我不要出现在学生面前嘛。」


    「这我也考虑过。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你的专业能力稍稍胜过可能造成的风险。」


    「哼，你内心的常识又被我打破了。」


    「所以我要彻底指导你一番。」


    铃木不理会我的玩笑，认真回道。但我是宽松世代的人，受不了日本自古以来的严谨传统。脑中仅存的常识都在爆肝生活中舍弃了，现在才要我把那些捡回来，为时已晚。


    「佐藤，放心吧，改变永远不会太迟。」


    他会读心术吗！我才不要！我不想洗心革面！被人嫌弃没什么不好的啊！


    我在内心发誓一定要拚死抵抗。这时奇迹发生了。


    嘟噜噜～～?


    轻快的电子音响起。铃木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寻找声音来源。


    「咦，这什么声音？」


    「电铃。这里没电铃很不方便，我刚刚装了。」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下就处理好了……我去开门。」


    「慢走～～」


    铃木忽然停下脚步。


    「除非有问你，否则什么都别说。」


    「好～～」


    「复述一遍。」


    「除非有问我，否则什么都别说。」


    铃木满意地低声说「很好」后，将门打开。


    门外站著一名女子。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不，我是直接过来的。可以吗？」


    「当然，我们很欢迎，请进请进。」


    「…………」


    女子不知为何瞪著铃木。


    铃木看起来的确很像骗子，但他人满好的。别瞪他嘛。


    「请问你们这里有女员工吗？」


    喀哒──我从椅子上微微抬起臀部。


    「我不喜欢和男性接触。」


    「…………这、这样啊。」


    唰！


    我毫无意义地甩了一下外套，站起身来。


    「……佐藤。」


    我的脸还是撇向一边。


    因为我跟他约好，在他拜托我前什么都别说。


    「……拜托你了。」


    尽管很想说「我听不见～～」，但还是算了。我还是有最低限度的常识。而且一旦穿上cosy服，我就是自己喜欢的角色，我不能做出会玷污角色的事。


    「好～～我这就过去～～」


    我带著角色的灵魂开始接待客户。


    「欢迎光临，小猫咪。我是负责人佐藤～～」


    我用手轻触女子的下巴，眨眼说道。


    「…………什么？」


    女子微微歪头。


    我……嗯，我下跪好了。呃，我扮的这个角色个性就是这样……铃木，对不起，别抱著头，我之后会好好接受研修的。


    「那是吹麦的角色对吧？」


    「你知道！」


    「不过我们对角色的解释有点不一样。」


    ──奇迹二度发生了。


    「哎，再怎么样都比男人好。麻烦你了。」


    铃木目瞪口呆。


    我怀著对角色的感激，开始接待客户。


    ＊　　　＊　　　＊


    「我说，资料这样写，你以为别人看得懂吗？」


    我讨厌男性。


    尤其讨厌这个烂课长。


    「哎，女人就是这样。算了，我再帮你改。」


    动不动就瞧不起女人。时代已经如此进步，亏他还能这么做。不过无论我怎么申诉，都会因职场政治而被封杀。这是烂课长唯一的技能。


    「──以上就是我的提案。」


    在游戏公司的新企划发表会上。


    我从资讯科系毕业，最初想当工程师，公司却说女人随时可能请假，所以不适合当工程师，以这荒唐理由将我转为企划。我本来想立刻离职，但担心履历不好看，便决定留下来工作一年。


    尽管这间公司的人和环境都糟到极点，但为喜欢的游戏想企划仍是件开心的事，能让我感受到工作的价值。


    我是个不服输的人，一旦决定去做就要全力以赴。


    我本来对这天的发表很有自信。


    然而却以落选收场，一票都没拿到。


    获选的是资深员工意义不明的企划案。


    「本间，发表辛苦啦。」


    发表会结束后，烂课长向我搭话。


    「这结果很合理啊，毕竟你的企划太难懂了。」


    「……这样啊。」


    我不理他，径自处理工作。前辈们接连将工作塞给我，光是要在上班时间完成就已经够忙了，没空理会他的骚扰。


    「不如由我来教你吧？」


    「不用了。」


    我拍掉那只随意放在我肩上的手。


    「……喂，你什么意思？说啊！」


    我停下工作，望向烂课长。他和我想的一样瞪著我，我也瞪了回去。


    「这是性骚扰。你想搞到颜面尽失吗？」


    我刻意将「性骚扰」讲得很大声。


    烂课长整张脸涨红，不屑地「哼」了一声。


    「女人老是爱说别人性骚扰！我只是要指导你啊！怎样？」


    「那就是职权骚扰。主管研修课程没有教吗？请别跟我说话，这样会打扰我工作。」


    「混帐！」


    他大吼一声，周围的人随即过来打圆场。


    「本间小姐，冷静点。」


    「我只是在主张正确的事。」


    男员工以劝戒的口吻对我说：


    「课长虽然有点那个，但你也该思考一下表达方式。」


    我不理他，继续工作。


    表达方式。这是我最讨厌的词。


    这样要求我太怪了吧？怎么想我都是正确的。然而他却要我笑盈盈地配合那个恶意满满的人渣。不可能，我才不要。


    「……事已至此我就告诉你吧。正常情况下，你的企划应该是会过的。」


    我不禁停下动作。


    男员工一脸无趣地说：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想一想。」


    ──职场政治。


    烂课长唯一专精的事。


    「……你就这样视而不见吗？」


    我握起拳头问道。


    「哎呀，毕竟……」


    他理所当然地说：


    「插手有什么好处呢？反正你一定很快就离职了。」


    接著放下大量文件，说了声：「啊，这些就麻烦你啦。」然后那个臭男人就离开了。这些本来不该由我处理，然而无视它们就等于是我拋下了工作。现在的工作环境已然如此。


    我咬著下唇，动手处理。


    当晚，我错过了末班车。


    「……好想快点辞职。」


    回家后，我在房间角落抱著腿喃喃自语。


    最近总是这样。我受够了。


    决定要忍耐的一年已经结束。本该在迈入第二年时离开这间公司，如今却还在找工作。尽管一秒都不想多留，新工作却还没找到。


    我手头并不宽裕，因此找到新工作前也只好忍下去。


    「……我不会输。」


    这是一场战斗。


    「……我绝对不会输。」


    我咬紧牙关，压抑自己的心情，迎向新的一天。


    即使如此，还是没找到工作。每次看到不录取这三个字，我就觉得连自己的存在也被否定了。


    还有下次，没关系，肯定没关系。


    ──不录取。


    敝公司慎重考虑后──


    没人需要我。没有任何一间公司想要我这样的人……啊，原来如此。不是这间公司差劲，而是我只有这点程度。我只能待在这样的地方……


    ……我不会输吧？


    心中燃起的斗志逐渐消失。


    就在这时，我看见那份张贴式广告。


    ……真?程式设计补习班？


    好俗的名字，但勾起了我的兴趣。找不到新工作肯定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若我好好学习，提升能力，想必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看了看广告内容。不欢迎无经验者，可免费体验，地点距离这里徒步五分钟。


    我随意晃了过去。没有明确目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像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无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会想起这件事。当时的决定为我的人生带来了巨大改变。


    ＊　　　＊　　　＊


    「辛苦你了。」


    沙发上有两道人影。


    穿著宛如男公关cosy服的佐藤，以及枕在她大腿上的娇小女子──本间百合。


    佐藤听完百合的描述，在她耳边呢喃。那短短一句话，让百合的情感为之震动。


    「……就是说啊。」


    温柔的嗓音渗透她全身。


    「……我努力过了！」


    压抑已久的话语流泻而出。


    「我无法跟任何人诉苦，只因为不想输，而一个人努力到今天……！呜哇啊啊啊啊！」


    「没事了。真了不起，真坚强。你辛苦了。」


    佐藤穿著男公关的衣服，却像圣母一样抚慰百合。百合彷佛将之前累积的情绪一口气释放般叫道：


    「我想揍扁他！」


    「是啊，很想整死他对吧？」


    「我想让他尝遍所有绝望的滋味！」


    「嗯嗯，我懂。真想把他扔到只要有洞就想侵犯的肌肉猛男变态巢穴使他的敏感程度提升三千倍后再回到一般社会刻意提供他幸福的生活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满足于普通生活再把他派到战乱地区。让他成为混沌组织的玩具被玩弄到丧失情感后再奇迹似的被救出来花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回情感后又被背叛而深感绝望过著无绳高空弹跳般的人生。」


    「这样还算便宜他！」


    「乖乖，你忍到极限了吧？杀意好强。」


    铃木缩在办公室角落，浑身颤抖。


    佐藤则正面接受百合释放出的扭曲恨意。


    「可是百合，诅咒别人会有两个洞喔。」（注：日本谚语，害人害己之意，两个洞指的是对方和自己的墓穴。）


    「少啰嗦！被凌辱就会有三个洞啦！」


    「好色喔。冷静一点嘛。」


    「办不到～～！」


    百合的泪水和鼻水都擦在佐藤的cosy服上。


    但佐藤依然笑容未减。


    「百合，你正在找工作对吧？」


    「……对。」


    「做得好。不过照这样下去，你换了工作可能还是会遇到一样的状况。」


    「……为什么？」


    佐藤说了声「我问你」。


    「百合，你在这间公司曾经表达过喜欢那个人吗？」


    「怎么可能？」


    「为什么？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很坏吗？」


    「……没错，这还用说？」


    他从一开始就令人讨厌。


    全身上下散发出瞧不起人的恶意。


    「那么，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是好欺负的对象吧。」


    「这点我……」


    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百合希望自己受人喜欢吗？」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希望。」


    「那就必须主动表达自己也喜欢对方。」


    「……唔。」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百合。这么说来，她好像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喜欢，不过倒是会表现在态度上。遇到值得尊敬的人，自然会回以相应的态度。


    然而从未用言语表达过。


    「到了新公司主动向大家示好吧。」


    「……可是如果是男的……」


    「这跟性别无关。」


    佐藤仰起头。


    她眼中映出过去和伙伴们一同开发奥拉比系统的日子。


    「在拚命奋斗的时候，性别一点都不重要。」


    「……佐藤小姐……」


    她们俩才刚认识，今天第一次交谈，却能互相理解。就像看小说时对角色产生共鸣般，两人奋斗至今的人生经验在看不见的地方重叠了。


    「锵锵！」


    「哇，突然怎么了？」


    佐藤将手机萤幕递到她面前。


    「……游戏？」


    「对，这是我离开上个职场后，用来逃避现实的超棒游戏。」


    「等一下，这个铺陈让人有点难消化。」


    「我不等！听说制作游戏的是间新创公司，正在徵人喔。」


    百合感兴趣地说了声：「哦～～」


    「毛遂自荐吧！」


    「……可是不知道会不会过。」


    百合说出内心的担忧。接连的失败使她自信尽失。她认为新创公司讲求的是热情和实力，自己应该不会被录取。


    「来做自我行销用的app吧！」


    「……可是我没有时间。」


    这是她最烦恼的事。


    找新工作需要钱，维持现在的生活也需要钱。因此她在找到新工作前无法逃离现在的职场，完全没时间著手做新东西。


    「去打工啊！」


    「……打工？」


    百合俯下视线。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这样不是很难堪吗？」


    「为什么？」


    「我本来想在找到新工作后，再潇洒地拋下这间烂公司……而且我有大学学历耶。」


    「那有什么关系！」


    佐藤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这么做不算逃跑吗？」


    百合仍不死心。


    佐藤缓缓摇了摇头。


    「逃跑也没关系。再这样痛苦下去，你可能会失去前进的动力。但现在还来得及，现在这一刻还来得及。」


    「可是……」


    我不能输──这股情绪支撑她走到今天，是她磨损的心唯一剩下的东西。所以她不能退让，无法轻易改变心情。


    「竞争只会发生在同等级的人之间。」


    佐藤补充「这是我从动画听来的一句话」，接著说道：


    「不需要去理会那些停下来挡在你面前的人，换条路走吧。可能需要倒退几步，但不用担心。只要一直往前，就能走得比现在更远。我就是这样。」


    「……比现在更远。」


    百合抬起头。


    佐藤以温柔的表情回望她。


    「百合你一定做得到。」


    「……佐藤小姐。」


    百合眼中亮起光芒。


    佐藤满意地说：


    「好！我们来绰、做app吧！」


    「真是的，别吃螺丝啦。」


    百合头一次呵呵笑了出来。


    佐藤见到她的笑容后，眼神像孩子般闪亮。


    「安卓和苹果，哪个你比较有经验？」


    「安卓，我基于兴趣做过几次。」


    「那就用安卓！你有什么点子吗？」


    「呃，我有几个没被采用的企划。」


    「就用那些！来做吧～～！」


    「……好、好哇！」


    两人开始动手做app。铃木从角落观察著她们。


    ……感觉又要被她唬弄过去了。


    她大剌剌干涉客户的私事，以公司的立场来说不该这么做。要是客户因此陷入比现在更糟的状况，她要怎么负责？


    ──这正是折磨铃木的问题之一。


    我会改变世界。铃木曾对佐藤这么说。


    体察客户的心意。这是铃木最重视的事。


    然而，脑中的常识妨碍了他。在实现理想的路上有太多高墙。


    这肯定也是一种正确答案。铃木看著眯眼敲打键盘的本间百合，以及在旁多加指导的佐藤爱，内心这么想。


    ……你真的很厉害。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那个，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不客气，抱歉app还没完成。」


    「没关系……我会自己加油的！」


    「嗯。我都会在这里，欢迎你随时来上课。」


    「好！」


    百合说了声「对了」。


    「可以请你脱一下外套吗？」


    「可以啊～～怎么了～～？」


    佐藤以一般的方式脱下外套。


    四目相交。百合晃著肩膀轻笑起来。


    「我们的解释果然不同。」


    她站起身。


    头也不回地向前迈步。


    铃木叫住了她。这间补习班毕竟不是慈善事业，铃木还是要和她谈生意上的事，像是请她填问卷、邀她来上课等等。讨厌和男性接触的百合这次老实地听铃木说话。


    性别不重要。拚命奋斗时，人只会一心看著前方。


    ──我接下来要绕点远路。先辞掉工作，开始打工，做完app，再找新工作。不，直接去面试好像也行，该怎么做呢～～？


    总之有好多事可以做。我已经不在乎有没有赢过烂课长。而且，如今那个职场没有我应该无法运转了吧？没错，肯定是这样。谁叫他们要一直把工作塞给我，活该。啊～～不能看见他们的惨样有点可惜。但我决定不再想这些，花脑筋在他们身上太浪费时间了，因为我已找到该做的事。我要比现在走得更远！


    ＊　　　＊　　　＊


    本间百合离去后，铃木望向一脸大功告成的佐藤问道：


    「佐藤，你刚刚说……『我就是这样』，是指上一个职场的事吗？」


    「呃……喔～～那个啊。」


    佐藤回想起刚才说过的话。


    「写程式的人很容易掉进泥沼中。」


    「……掉进泥沼？」


    「就是无法前进的意思。」


    「……嗯，这样啊。」


    铃木有股不好的预感。


    佐藤以爽快的口吻接著说道：


    「觉得快撑不下去时换个方法试一下，通常都满有用的。」


    「……换言之？」


    「这里是程式设计补习班嘛！有时候也要教学生一些心法！」


    铃木想了一下。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想问一下，你好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状况？」


    「对我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铃木打从心底想。


    「我可以骄傲地说！从我开始cosy以来，还没有把任何人搞到住院喔！快叫我圣女大人！」


    「……喔。」


    早知道就不问了。


    ＊　　　＊　　　＊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应该是因为加班时间变长了吧。」


    公司许多会议室中的一间。


    平时很少露面的部长，将不断骚扰员工的课长找了过来。


    组织出了问题。课长──原所属的组织，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无法被更高层级的人看到。应该说，这是原利用职场政治刻意而为的结果。


    上级很信任原。他立了很多功，当上课长后也有不错的成果。他们那个课的加班时间少，离职率也低。因此部长完全相信他的定期报告，认为他将下属管理得很好。


    「上个月有个新人辞职。」


    「……呃，是啊。那个人固执己见，经常和别人起冲突，问题很多。我已努力调解纷争……但还是无能为力，我很惭愧。」


    亏你说得出口。


    知晓一切的部长心里这么想。


    ──那个人用了「离职代理」服务。


    那个课之所以离职率低，是因为课长从不接受下属的离职申请。


    原将本间百合的离职信退回。最后，百合请了专业的代客离职人员来帮忙处理。那是公司外的人，也很懂法律，即使靠原的政治手腕也无法阻止。尽管觉得屈辱，但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新人离职嘛──原这么想。


    「不可置信。」


    部长遗憾地说。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真的很信任你。」


    原起了鸡皮疙瘩。


    心中警铃大作，使他浑身不舒服。


    「我遭到降职处分了。」


    原保持沉默。部长被处分的理由他心知肚明，但大脑拒绝理解。


    太奇怪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公司刚好空了一个课长的位置出来。」


    「……您的意思是？」


    部长像凶猛的肉食动物般瞪著原。


    「你叫得出几座外岛的名字？」


    「……外岛？」


    「没错，其实我在几座外岛上设有工厂。规模可能称不上工厂就是了。」


    「呃，部长，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原脸色苍白地提议道。


    「放心，你不孤单，我会连你心爱的下属也一起送过去。那里也有很多大哥会好好疼爱你。」


    「我会把她找回来！」


    「哪有可能办到？」


    「我发誓！我会平息一切风波！」


    原拚命求饶。部长带著怜悯的眼神，听他这么说。


    ＊　　　＊　　　＊


    「这个检查过了，做得很好。」


    认识佐藤小姐一个月后。


    我现在在她介绍的游戏公司上班。


    「我可以提问吗？」


    「好啊。」


    「关于测试中的新关卡──」


    这是个彷佛回到国、高中时代社团般的职场。


    平均年龄三十岁上下。包含我在内有十二名员工，每天从早工作到晚。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有个关于游戏平衡的提案，请问今天下午三点方便挪出一个小时给我吗？」


    「可以，我把时间空下来。」


    「好，待会见。」


    我转头后忍住哈欠。最近睡得很少。如今工作的质与量都远远超越前一间公司，加班时间当然也变长了，甚至连薪水都比较少。单就数字来看很不妙。


    ……嗯，将剩下的测试项目做完后要整理资料，还要改规格……气死了！又要改规格！


    我在心里怒吼，准备回到座位。


    「佐藤，你待会有空吗？」


    「嗯，有，用通讯软体聊吧。」


    佐藤。我听到这个名字后停下脚步。


    这当然是另一个佐藤。这是日本最多的姓氏，很常听到。


    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到了新公司主动向大家示好吧。


    我转过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那个，渡边先生！」


    「嗯？还有事吗？」


    「呃，我……」


    ……不不，我办不到。哪能说这种话？


    在工作中突然对同事说「喜欢你」？不行不行，我绝对办不到。


    「……那个──」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对方会怎么看待我刚才的态度。


    那是一段宛如机械的工作对话。


    我们的确很忙，没空闲聊，即使如此──


    「……谢谢你帮我检查。」


    「啊哈哈，怎么了？这没什么啊。」


    「不，我觉得还是要表达一下谢意。」


    「这样啊，我才要谢谢你。很高兴有你这样的人才进公司。」


    「过奖了。」


    我的脸好热。


    好难为情。


    「我也，那个……」


    但我还是努力表达。


    「觉得你动作很快……很喜欢跟你共事。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啊哈哈，怎么了？你是傲娇吗？」


    「不、不要笑我啦！」


    周围的人跟著起哄说：「傲娇！」


    「少啰嗦！」我像小孩子一样对他们回嘴完，接著说：


    「我去一下洗手间！」


    真的好奇怪。大家明明都成年了……怎么会这样？


    真的好奇怪。我从来不知道，工作也可以这么好玩。


    ──有一通不明来电。


    我后来真的去了厕所。当我照著镜子，试图让表情恢复平静时，手机开始震动。我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那是不明来电，所以我决定不出声。


    等了一会儿，另一头传来男性的声音。


    『请问是本间小姐的手机吗？』


    「是，我是本间。」


    认识的人？是谁呢？


    『好久不见，我是原。老实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原……？咦，烂课长？


    哇哇哇，好恶心，他的口气完全不一样。


    『我醒悟了。请让我当面向你道歉。』


    哇哇哇，连诈骗电话都比他可信。他是怎么了？好可怕。


    「我才不想跟你见面──啊。」


    『……唔。』


    糟糕，不小心说得太直接了。


    他可能在电话另一头暴怒吧。


    「……」


    他叹了口气。


    『我想也是。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你当然不想见我。但我向神发誓，今后绝对会改过自新。求求你，求求你给我道歉的机会。』


    烂课长哭哭啼啼地说。


    不，你才不信神吧？


    『本间百合小姐，真的、真的很抱歉，都是我的错。』


    老实说，他这么拚命道歉，的确会让我心软，想听他说几句话。当时的……一个月前的我曾想让他尝遍所有绝望的滋味。经过这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之后──我的心情似乎一点也没变。


    「可以挂电话了吗？」


    『等一下！』


    我刻意说得很直接。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烂人应该会开始讲述他即将受到的处分，藉此博得同情。这就是我想听的。我想知道他今后会如何。


    ──诅咒别人会害人害己。


    佐藤小姐，对不起。


    我想暂时当一下坏人。


    『我还有家人。』


    我兴趣缺缺地回了声「喔」。


    『你若不回来上班，我就要跟家人分隔两地了。』


    「你要被外派？派去哪里？」


    『……某座岛上。』


    我赶紧咬住嘴唇。好险，再晚零点一秒就要笑出声来了。


    没办法，很好笑嘛。


    流放到孤岛耶，现在竟然还有这种事？


    『拜托你，是我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女儿才要升国中而已。』


    「是喔，辛苦你了。」


    『给你一千万好吗？我也可以让你的企划被采用，要我做什么都行。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


    「不然传影片给我吧。」


    『……什么？』


    「岛上的生活纪录之类的。」


    『等等，你再好好想想。什么都行，我可以帮你实现任何愿望！真的！』


    课长的声音恳切到让我觉得有点可怜，所以我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课长，请你听好。」


    『什么？你想到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


    接著将嘴靠向手机说：


    「你活该。」


    随后挂断电话，将他的电话和不明来电设为拒接。


    我将手机放进胸前口袋，突然望向镜中的自己。


    「……笑得也太开心了吧。」


    我忍俊不禁，大笑出来。这时要是有人进厕所，我该怎么解释？不知道，无所谓。因为我只能笑了。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明明应该高兴的，眼泪却止不住。


    「……糟糕，妆要花了。」


    那段日子很难熬，真的很难熬。


    看不见未来，找不到新工作，没人愿意帮助我。


    但是我现在已能展露笑容，向前迈步。


    这点真令人自豪。我高兴到了极点。


    ＊　　　＊　　　＊


    「喔？小傲娇回来……抱歉，刚刚那些话害你哭了吗？」


    「咦？喔，不是啦。」


    我环顾气氛尴尬的办公室，得意地挺起胸膛。


    「只是觉得好感度冲太高了，去拉低一下美貌而已！」


    「哈哈哈，什么意思？」


    「大家笑太夸张了。现在偷懒的话，之后又要加班喽！赶紧工作吧！」


    这氛围宛如学校社团。


    我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


    「这职场环境很棒吧？」


    「……呃──」


    隔壁的同事向我搭话。


    ……这个大叔叫什么来著？


    「啊，抱歉，我太多话了。别在意。」


    「不会……啊，松崎先生。」


    我看见他的名牌后想起一件事。我没跟他交谈过，但听说他是在我不久前转职进来的工程师。


    「你最近刚转职进来对吧？」


    「你是听谁说的？」


    「面试时渡边先生跟我说的。他说最近不知为何有很多实力坚强的人纷纷转职。」


    「哈哈，实力坚强的人？真是不敢当。」


    松崎先生停下手边工作，彷佛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我前公司换了老板，把原本最拚命的同事开除了。我气到不行，用时下流行语来说就是森七七吧。」


    有点老，但我还是附和了声「这样啊～～」。这话题听起来不能开玩笑。


    松崎先生先是一脸感伤，而后忽然回神，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说：


    「不过那个人被开除也不是没有原因啦。她穿著cosy服来上班呢。」


    「cosy？」


    我笑了出来。竟然在上班时穿cosy服──呃，好像也不少见就是了。


    「其实我会换工作也和cosy有关。」


    「真巧。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好啊，该怎么说呢，那个人穿著廉价cosy服，设定也很随便，感受不到她对角色的爱。我一开始还心想『这家伙是怎样』，对她印象很差──」


    我告诉他佐藤小姐的事。从此之后，我偶尔会和松崎先生交谈。


    松崎先生的年纪比其他同事大上一轮，因此有很强的技术，但和其他同事没有共通的话题，时常无法参与对话而显得很孤单。我总觉得那模样很像过去的自己，因而积极向他搭话。比方说向他请教不懂的问题，或教他年轻人文化──例如社群网站。


    我找到新的容身之处。


    彷佛学校社团般的职场。


    第一次做的游戏奇迹般爆红，使我充满干劲，决定下部作品要更努力。结果新游戏的规模大到以我们现在的人数难以负担的地步，每天都必须加班，还有一部分的人住在公司制作游戏。


    老实说身体很难负荷，总是很想睡。


    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


    但这样的日子却无比快乐。


    真的非常、非常快乐。

 side－优秀的工程师

    「什么？那两个人也转职了？」


    新老板听完秘书的报告，惊讶地大声说道。


    「很抱歉！」


    「不，你不必道歉。抱歉吓到你了。」


    他做了个深呼吸，尽量以冷静的口吻分析现况。


    「那个系统堪称公司的心脏。如果我没记错，就算无人管理，八成的工作也都不会受影响，会出问题的只有剩下两成。我的理解有哪里需要修正吗？」


    「没有，您说得没错。」


    新老板冷静地继续分析。


    「如果置之不理会如何？」


    「……最糟的情况可能出现财务赤字。」


    「嗯。」


    上任后第一次结算就出现赤字，可能会让股东印象变差。他脑中浮现各种藉口，例如这只是反映出组织重整造成的暂时性损失……对了，董事会也可能出问题。之前改革时每个人都一味附和，出现财务赤字后可就不会如此。


    换言之，若不解决根本问题，公司就没有未来。


    「其他部门也没有可以调过去的人才，只能外包了。」


    「话虽如此，但我们才刚强硬地解除契约，要立刻签约有点困难。」


    「那要等多久？」


    「少说要一个月。」


    开什么玩笑。


    他咬紧嘴唇吞下这句话。


    「先叫那四个人回来上班。工作陷入停顿，不可能还让他们请特休。这样一来，距离他们离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在这段期间将问题解决。」


    「好的，我立刻去办！」


    「好，麻烦你了。」


    秘书连忙想走出老板办公室。


    「不，等等。」


    「有什么事吗？」


    新老板叫住秘书后，深吸一口气。


    「好吧，我承认，是我错了。」


    「……您的意思是？」


    他一脸不悦地说：


    「把佐藤爱找回来，用什么手段都行。」


    「是，我明白了。」


    秘书说了声「先离开了」就走出老板办公室。


    室内只剩老板一人，他闭上眼瘫软无力。几分钟后忽然举起双手，用力捶向桌面。


    「开什么玩笑！」


    他对逃走的工程师感到愤怒。


    「不过是两成的工作！原本只由一个人管理！两个人竟然管理不来，还想逃走！太荒谬了！」


    佐藤和同事共同开发的系统，可以在无人管理的状态下处理八成的工作。只要稍微具备相关知识，就能明白这有多难办到。然而他没有这样的判断力。


    他认为不过两成而已。事实上这两成并不是普通的工作，而是连能够处理八成工作的系统都无法应付，无法完全自动化的工作。


    ……佐藤爱你这混帐，留这什么烂系统！


    新老板无法理解，但仍客观地分析现况，判断出是自己想错了什么。因此尽管厌恶佐藤，仍决定将她找回来。


    经营者不能感情用事。各位能想像吗？他们一个决定，有时可牵动十亿、百亿的资金，这些钱会决定数千、数万名员工的幸福，当然也会影响到经营者自己的未来。


    因此他总是以逻辑判断事物。那个搞怪cosy女可以独自管理的系统，没道理两个人管理不来。但逃走的四名工程师却做出和他不同的判断，他只好承认自己有错。


    他绝不是个无能的经营者。


    他只是无知而已。他对工程师这种生物一无所知。


    ……那个系统真的只有佐藤爱能管理吗？


    他这么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现实却和他想的不一样。那么一定有个理由。佐藤办得到，继任的那四人或两人办不到，一定有什么理由。他只想到一个答案。


    「……简单来说，就是技术不足吧？」


    ＊　　　＊　　　＊


    他叫神崎央橙，是网路上的意见领袖。年仅三十二岁，就已经成功让一间新创公司上市，并用出售公司赚来的钱在海外创业。


    堪称无懈可击的成功者。


    神崎在社群网站的追随者已破百万，大多是技术人员，影响力十足。


    不过他认为自己的本业仍是ai工程师，对外表示之所以会创业，是因为「找不到任何一间满意的公司」。


    这种发言通常会被抨击。但若能在同时拿出成绩，任谁都想说一次看看，因而受到粉丝大力支持。如果有人指责他说「别得意忘形」、「太臭屁了」，还会被粉丝呛「你是在嫉妒吧」，简直是个无敌的存在。


    神崎现已回到日本。他在海外创立的事业已步上轨道，如今回国经营为了开拓日本市场而创的合资企业。


    他每天都很早起，连洗脸刷牙时都在确认电子邮件，这当然不算在上班时间内。他的工作与人生密不可分，就算被医生劝阻也不会停歇。


    他最尊敬的企业家，连被医生宣告命不久矣后仍持续工作，最终用意志力战胜病魔，晋升为世界级企业的龙头。


    「啊～～我也想早点爬到那个位置。」


    自鸣得意的神崎央橙。都说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他脑袋里同样少了几根筋。


    「……喔？」


    一封邮件令他停下动作。


    「奥拉比……我好像在哪听过。」


    他在社群网站上询问追随者：


    哈啰，有人知道奥拉比系统吗？


    「还没人回覆？先替这封信加个星号好了。」


    他放下手机开始冲澡。


    冲完澡后，连吹头发时都在看邮件。


    随后从装著许多同款衣服的篮子中拿出一套，边换衣服边走向客厅。走到客厅后用单手准备烤吐司等简易早餐，坐在一个人用起来太大的家庭式餐桌前用餐。不用说，过程中他一次也没放下手机。


    他将处理邮件视为挖宝。


    大多数的信都不值得回覆，不过偶尔会出现令他想看第二次的信。


    所以才叫挖宝。他喜欢将无聊的看信工作当作游戏来玩。


    「好～～那叫奥……什么来著？不知道有没有人回覆。」


    处理完邮件后，他再度打开社群网站。


    才三十分钟前的推文就有八则回文。有一半是废话，另外三则是从网路上搜寻来的资料，还算有用。剩下一则──


    「挺有趣的嘛。」


    神崎对那则回文按赞后，打电话到那封邮件署名处的电话号码。于是当天下午，他便前往rawi公司，并在那前后发了几则推文。


    『我要去见识那个系统了。』


    『超兴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写太多细节，总之超赞的，根本是新世界。如果有时间真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可惜没时间。』


    『开发者竟然转职了　不会吧』


    『玩得超开心，接下来要回去工作了。』


    ＊　　　＊　　　＊


    「再请教一下，您觉得敝公司的系统如何呢？」


    「简直是艺术品。真遗憾无法和开发者说到话。」


    「我也这么认为。要留住优秀的工程师实在是件难事。」


    「您说得是。」


    神崎在网路上态度高傲，但终究是在社会上打滚的人。他彬彬有礼地与新老板对话。


    「请坐。」


    「好，谢谢。」


    那么，他要找我谈什么呢？


    神崎在笑容底下绷紧神经。


    新老板不疾不徐地开始说道：


    「久仰大名，哎呀～～您真是年轻有为。」


    「不，过奖了。不过……」


    神崎面带笑容表明：


    「不必对我说那么多开场白，有话就请直说。」


    这样无礼的发言本来有可能给人坏印象。


    「请问您让我见识奥拉比系统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的声音和表情丝毫未让人感到不悦。


    新老板愣了一下，很快又挤出笑容。


    「哎呀，年轻人谈事情真有效率。」


    「还是要依状况而定。您这次请到的是我，我不重视礼节。」


    他带著闪亮的眼神说道：


    「我只在意一份工作有不有趣，再者是能不能赚到钱。」


    「原来如此，真是实际。」


    新老板和神崎对视。


    神崎也回望著他，未别开眼神。


    两人在寂静中揣测对方的心思。


    隔了几秒后，新老板开口道：


    「我就直说吧。若能得到奥拉比系统，你会如何？」


    「我将欣喜若狂。」


    他们各自的脑袋里有著不同的盘算。


    「条件很简单，你只要在接下来一个月管理那个系统就好。」


    喔？真有趣。


    神崎扬起眉毛，表情彷佛这么说。


    「说来丢脸，敝公司没有一个后继者能了解系统的全貌。这样实在浪费了那个系统，也无法将之运用在商业上。」


    神崎不发一语，笑著不断点头。


    「看来普通的工程师不足以应付那个系统。」


    新老板说了声：「不过──」


    「神崎先生可就不一样了吧？」


    「我懂了！」


    神崎大声说完，站起身来。


    那表情宛如发现宝石的孩子般灿烂。


    他接著说：


    「不好意思，请去找别人吧。」


    「……什么？」


    「啊，我下个行程有点赶，先告辞了。」


    「等、等一下！至少听完报酬再走吧！」


    「辛苦啦～～」


    神崎像个大学生般冷漠地打完招呼，便离开座位。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新老板诧异不已，一步也动不了。


    『真没劲。』


    神崎在社群网站上只说了这么一句。


    理由很简单。在简短的对话中，新老板不断践踏神崎的尊严。


    一、他想雇用神崎这个本来就很忙碌的创业家。


    二、他想叫一个ai工程师来管理不同领域的系统。


    三、他认为神崎只是一个和他人并无不同的「优秀工程师」。


    新老板的心思显而易见，简单来说就是「想找个能力强的技术人员，不管谁都行」。


    ──这是个重大的分歧点。新老板树立了一名大敌。


    正因他轻视技术人员，才会犯下这种失误。只要对技术人员稍有理解就能避免。


    「……怎么会？」


    神崎离去后，他呆愣地喃喃自语。


    「……我做错了什么？」


    这计画明明很完美。神崎央橙是好奇心旺盛的工程师，只要看见新技术就会沉迷其中。因此，新老板让他先碰奥拉比系统，他的反应也很好。这明明是在完美条件下展开的交涉。


    「……这些家伙全都一个样。」


    新老板总是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然而接连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使他的原则逐渐龟裂。


    「……算了。反正神崎央橙本来就是备胎，只要佐藤爱能回来就好。」


    仔细想想，神崎是创业家，或许不情愿照著别人的指令办事。


    佐藤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虽然成本可能提高，但只要花些钱就能把她找回来。


    那么新老板也只好承认是自己错了。这就是所谓的停损。


    「……好，下个行程是什么？」


    他转换心情拿起手机。


    点开行事历，站起身来。


    一连串的动作乍看都很冷静。


    脸上却有著藏不住的阴暗情绪。

 第3话 用毅力苦撑的做法过时了吗?

    我叫佐藤爱，今年两岁！（＋300个月以上）


    现在正躺在客户的大腿上寻求母爱！


    「坏坏！」


    哇啊哇啊！


    「百合你坏坏！」


    哇啊哇啊！


    「每件cosy服都是我的心血！我讲求的是快速换装！规定自己只能花一分钟！可是、可是～～……你竟然说那是破烂东西～～！」


    「乖乖，别哭了。」


    百合开始固定来上课。佐藤听到她转职成功，感同身受地替她开心，接著却大哭起来。


    因为佐藤想起百合在评论上狠狠批判了她的cosy品质。于是百合不得不安慰佐藤。


    「对不起，我看到其他人的评论说你的cosy是破烂东西，也忍不住这样写。」


    「咦，所以那不是真心话喽？」


    「是真心话。」


    呜哇啊啊啊啊！


    佐藤再度大哭起来。铃木远远看著她，一副「由她去」的表情。


    她哭一哭忽然停了下来，以略为认真的神情盯著百合说：


    「百合，你好像变漂亮了。」


    「是吗？我反而觉得黑眼圈加深，变丑了呢。」


    「才不会呢，超可爱的～～」


    佐藤傻笑著称赞她。


    百合害臊地别过脸去。


    「工作怎么样？」


    「同事都很幼稚，累死我了。」


    「开心吗？」


    「……还行。」


    小傲娇仍把脸撇向一边说。


    「老实说烦心的事还比较多。比方说他们时间观念很差，昨天要是没有我提醒，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哇～～喔，要注意健康喔。」


    「这部分没问题。在渡边先生──老板的提议下，我们周三多放一天假。」


    「喔～～周休三日，好棒喔。」


    「只是为了抵消加班时数而已。」


    「是吗？还是很棒啊～～」


    百合一脸得意地说「没什么啦」。


    接著望向自己的双手说：


    「所以我还算有体力……不过最近如果不做些什么，手就会开始发抖。」


    「啊，这样不行，我们换一下。」


    佐藤坐起身。


    让百合枕著自己的大腿。


    「转换心情很重要。你可以听一些令人放松的音乐。」


    「不用担心，我总是带著喜欢的人配的广播剧。你看，我现在也戴著蓝芽耳机。」


    「啊～～我懂～～听了心情会平静下来～～」


    「是的，但还不够。所以今天……请让我枕著你的大腿直到下课。」


    佐藤一脸惊讶地说了声「哇」。


    然后清了清喉咙，以性感的声音说：


    「哎呀，真爱撒娇。」


    「我只对你这样。」


    铃木看著两人心想。


    ……这里才不是那种地方。


    不过他没有出言阻止。只要客户满意就行了。纵使这个判断就常识来说不太正常，但也可说是新创公司的特权……没错，铃木相信这点。客户的笑容才是最重要的。


    铃木闭上眼，感受著强烈胃痛心想。


    努力撑下去，铃木。


    你应该是对的。


    ＊　　　＊　　　＊


    佐藤进公司后过了一个月。


    铃木看著写在笔记本上的业绩思索。


    目前招到两名学生，提供了七次免费体验。以上述资料计算，成交率约为三成。不可否认母数的确不足，但就现在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平均的满意度非常高，所以只要多招揽一些人来体验，学生人数应该就能增加。


    不过还是有待解的课题。学生人数一旦变多，就可能发生「人手不足」、「报了名却预约不上」的问题。这些虽然之后才会发生，但也必须想好对策。


    「请用茶。」


    「嗯，谢谢。」


    铃木从身穿套装的女性手中接过茶，喝了一口。


    这茶品质很好，茶叶的香气在口中扩散。


    他再度开始思考。


    这次想的是更重要的事。


    为工程师办的大型活动。活动上需要的「装置」因为佐藤的加入得以顺利开发。另一方面，参加者招募进度截至昨天为止约为百分之二。尽管这数字仍非常低，但只要让日增加数平滑化，就能使数字逐渐上升。另外若将参加活动视为成交，那么每当得到好评，成交率就能提升。


    铃木继续计算。若维持现状──


    「不好意思，佐藤，这样我无法专心。」


    「咦～～我只是在旁边看耶～～」


    思考中断。


    铃木将头靠在沙发椅背上。


    「你今天怎么穿套装？」


    他转动眼睛，望向坐在旁边的佐藤。


    她今天难得穿著出席任何场合都不会难为情的衣服。


    「小健是不是都没在看动画？」


    「是啊，只看动画电影。」


    铃木拿著茶杯打量佐藤的服装，眯起眼睛。


    「这难道也是动画角色？」


    「当然～～」


    铃木喝著茶说了声：「哦～～」


    佐藤这次没开玩笑，只笑笑地看著铃木。


    「……怎么了？」


    「什么事？」


    「你从刚刚起就一直看著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只是觉得看著你可以让心情平静。」


    铃木别开视线。他表情冷静，实际上内心小鹿乱撞。


    ……她总是和人靠得很近。


    铃木这么心想后，开始思索佐藤这个人。


    她不分男女，总是和人靠得很近，大剌剌入侵别人的私人领域，却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不悦。铃木认为这是极为罕见的才能。


    天真，而且表里如一。


    看似缺乏常识，对人却观察入微。


    这种性格正是铃木的理想。至于外表，除了cosy的部分外都很普通，没有特别的魅力。不过看见她天真的笑容，心情总会变得轻松。


    ……这是什么情感？


    尊敬、憧憬或羡慕。铃木脑中浮现一些相近的词，但每个都不精确。不过他感到舒服自在，希望这样的时光持续下去。正当他这么想时。


    嘟噜噜～～?


    电铃响了。


    有客人。铃木打开门，见到一名西装男子。


    对方向铃木致意并鞠了个躬，递出名片说：


    「我是on转职仲介公司的柳。」


    ＊　　　＊　　　＊


    【就业保证】无经验者只要三个月，就能当上【ai工程师】。


    在转职市场可以看见这样的广告。


    如此吸引人的广告并无夸大不实。


    再重复一次，并无夸大不实。


    令人惊讶的是，广告上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这些条件皆有但书。


    一、真的有就业保证。下广告的业者常会和一些公司合作，提供他们相关人才。业者可获得巨额报酬，但那些人才的下场就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


    二、真的能在三个月内习得技术。但仅限于具备一定天赋，而且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学习的人。教材当然要自费。


    三、真的能当上ai工程师。不过能接到的只有数据标注这种简单的工作。常用网路的人，一定曾在登入画面中遇过图片验证程序，例如从几张图中选出红绿灯等等。这就是数据标注。


    以上是it转职业界的黑暗面。铃木当然知道这个黑暗面，因此他本来会以严格的眼光看待这种事。然而他现在眼中却含著泪水。


    ──柳激动地述说著一名求职者的故事。


    那人名叫洙田裕也，三十岁，男性，是个住在埼玉县的派遣员工。


    他的薪水很少，扣掉房租和水电费等固定开销以及学贷和各种税金后，收入竟是负数。


    他由母亲一手带大，现在也和母亲同住。他的收入当然不足以支持两人的生活。不足的部分由母亲打工来补贴。而他之所以想换工作，是因为──


    （……想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


    「那是裕也母亲长久以来的梦想。她独自养育儿子，牺牲了很多，一晃眼就快六十岁了。裕也以前从未孝敬过母亲，所以想趁母亲还硬朗时，回报她的恩情。这就是洙田裕也决定换工作的理由……！」


    铃木点点头，眼中接连流下斗大的泪珠。


    「裕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很想替他实现心愿。」


    柳叫道：


    「但是办不到！以他的能力哪都去不了！换工作没那么简单！」


    柳激动地说，脸上涕泪纵横。


    铃木听他述说，脸上也涕泪纵横。


    佐藤用手帕擦了擦铃木的眼睛。


    见铃木如此爱哭，佐藤露出苦笑。但她的眼眶也湿了。


    「我前几天看到贵公司的网路评论。虽然成立不久，但很有潜力。」


    柳从沙发起身，跪在地上。


    「铃木先生！请您好好培育裕也吧！」


    柳磕著头说：「拜托你了！」


    铃木在心中大喊：「我怎么能拒绝！」


    「柳先生，把头抬起来吧。」


    「……铃木先生！」


    铃木接过佐藤递来的手帕，擤完鼻涕后跪在柳面前。


    「我想您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无经验者。」


    「……是！」


    铃木隔著手帕用力压了一下双眼后，狠下心来说：


    「这世界很残酷，我们必须持续学习不断进步的技术，必须自行思考该学什么。老实说都三十岁了还没有一技之长，我不认为他找得到工作。他来这里说不定只会体会到现实的残酷而已。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


    「裕也是真心孝顺他母亲……！他不会轻易被击垮的！」


    「……我明白了。」


    两人握了握手。


    简直像连续剧的序幕。述说著一个无用之人从谷底翻身的感人故事。


    佐藤在稍远处看著他们。


    难得身穿套装的她，深深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


    ＊　　　＊　　　＊


    裕也直到最近才知道「小孩房大叔」这个流行语。早上起床爬出薄被窝，映入眼帘的是书桌。桌上摆著各种书，像是学生时代买的证照考试用书、出社会后买的励志书籍，以及每次读都会感到挫折的程式设计入门书。


    他从以前做事就不得要领。母亲总说「小裕只要想做就能做到」，不过他前几年终于明白自己达不到母亲的期待。


    他好歹念了正规大学。动用母亲存了十多年的钱、奖学金，以及自己打工的薪水，花的钱超过家中所有财产，好不容易毕业。


    拚命争取到工作后，却得听命于比自己年轻的主管。薪水也很低，换算成时薪甚至未达到最低标准。


    太惨了。


    只要多想一分钟，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原因他很清楚。


    因为自己至今一事无成。


    生活贫困，打工又忙，没时间学新东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就是这样一直找藉口，才会导致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好辩解的。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最清楚。


    他程度很低。


    没有任何成功经验。


    连要想像自己成功都很困难。


    不过他还是相信奇迹，开始找新工作。结果不太顺利，但他还想要再坚持一阵子。自己真是个不死心的人。不，应该说是不懂何时该放弃的蠢蛋。


    为什么？


    这个原因他当然也知道。


    「早安，小裕，早餐做好了喔。」


    「嗯，谢谢。」


    裕也走出卧房，母亲穿著旧旧的夏威夷花衬衫，带著从未改变的笑容对他说。尽管多了许多皱纹……他仍最爱母亲的笑容。为了这副笑容，就算被嘲笑是小孩房大叔，被骂是无法离家的妈宝，他都无所谓。


    他想回报母亲的恩情，一次也好。


    母亲有个梦想。她从以前就常说想去夏威夷旅行，但碍于金钱因素从未实现过。她只好穿上花衬衫，或用杂志剪下来的图片装饰房间，以此作为妥协。所以裕也很想实际带母亲去夏威夷玩一次。


    这就是他至今无论过得再怎么惨，都没有放弃的理由。


    「小裕，你要出去啊？」


    「嗯，去学点东西。」


    「哇～～好棒喔，最近的年轻人出了学校还会学新东西啊？」


    「太夸张了，而且我的年纪已经称不上最近的年轻人了。」


    「说什么呢？你还年轻啊。念书加油。」


    「好，我出门了。」


    裕也离家后走二十分钟前往车站。途中看见一群大学生。


    他别开视线，无法直视。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年轻人，胸口就会一阵疼痛。


    真想重新来过。重来一次，让母亲过得轻松一点。找一份好工作，让母亲每年都能去夏威夷旅行。他想学得相应的技术。


    真是痴人说梦。如今再怎么后悔，都太迟了。


    他明白自己没有能力。


    即使如此，仍无法放弃。


    因此他今天走出了家门。


    前往转职仲介柳先生介绍的补习班。


    ＊　　　＊　　　＊


    「不好意思，洙田先生。我们不欢迎无经验者。」


    铃木问了几个问题后，遗憾地说。


    「听说您想找份好工作以孝敬母亲，这份孝心很可贵。我从柳先生的描述听来，原以为您是个加倍努力的人。然而实际谈过后才知道您从未写过程式，我感到很失望。」


    洙田脸上浮现困惑神情。这很正常，毕竟是信任的转职仲介介绍他来的，他作梦也没想到会被拒绝。


    「恕我直言，您还是走别条路吧。」


    铃木也不是个没人性的恶魔。


    所以他才要告诉洙田现实有多残酷。


    「工程师地位很低，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将门外汉的设计图做出来。这样的工作一般称为下游处理，薪水很低。若想要有高收入，就必须自行调查最新的市场需求，自行学习。」


    他顿了顿，说了声：「例如──」


    「最近的热门关键字是ai和rpa。」


    洙田知道ai，但第一次听到rpa这个词。


    铃木看得出他听不懂，但刻意不说明，继续说下去。


    「自学时，伴随而来的是孤独和痛苦。」


    铃木停了一次呼吸，问道：


    「洙田先生，您喜欢加班吗？」


    「……不喜欢。」


    「我想也是。」


    铃木接著望向坐在旁边的佐藤。


    「佐藤。」


    「是。」


    听见铃木突然呼唤自己，佐藤吓了一跳。


    「上周末你做了什么？」


    佐藤想了一下。


    她明白铃木为何这么问，也明白铃木想听到什么答案。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在处理那副眼镜。」


    佐藤想了几秒，说出铃木想要的答案。


    「那是我指派给你的工作。其实你不必在假日处理的。」


    「没办法，我觉得很好玩嘛。」


    「好吧，待会告诉我你花了多久时间。我再付加班费给你。」


    「不必啦，这是兴趣。」


    「不行。」


    「这样本月加班时数会超过一百喔。」


    「嗯，抱歉。待会再说吧。」


    铃木清了清喉咙。


    视线回到洙田身上。


    「那么洙田先生，想找高薪it工作的您，上周末在做什么呢？」


    洙田低下头。


    他当时累到在补眠。不只上周，每周都是如此。他从未在周末处理过任何工作。


    然而那个名叫佐藤的女子却笑容满面，连周末都心甘情愿地工作，还说是兴趣。


    洙田明白铃木的意思。正因如此，才闭口不语。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铃木询问沉默的洙田。


    「如果有什么非学程式设计不可的理由，请告诉我。」


    洙田闻言开始思考。


    他想起母亲的脸。某次闲聊时，母亲问起他的工作，他回答自己做的是用电脑的工作。当时母亲说，会写程式真厉害。


    这件事他不可能告诉别人。


    怎么叫一个三十岁的人说出这种动机？


    「我明白了，您不用勉强说出口。不过请容我再说一次，洙田先生，我们不欢迎无经验者。」


    铃木端正坐姿，告诉洙田：


    「请去找别的出路吧。但若您有非学不可的理由，请至少写过一次程式再来找我们。」


    ──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敝补习班欢迎您。」


    补习班通常连对完全没有未来的学生也会提供服务，因为他们必须使利益极大化。然而铃木并不认为利益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


    洙田有气无力地回答。


    「柳先生那边就由我来说明。」


    「……好，麻烦你了。」


    铃木的判断肯定是对的。


    就算暂时将技术教给他，但十年、二十年后呢？没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不可能长久当一名工程师。铃木也无法在洙田每次遇到瓶颈时都帮助他。


    这个判断就个人而言是正确的。


    但就企业角度而言大错特错。


    铃木客观思考。自己现在说得严厉一些，洙田肯定会选择走别条路。这是正确的，毕竟他的目标并非随便找个工作就行，他要找的是收入足以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的工作。


    不过，若洙田下定决心再度来到这里，就有可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工程师。届时铃木会负起责任教导他。


    做决定的不是铃木。铃木和这间补习班并不是洙田的母亲。若他像只金鱼一样，只会张著嘴等待家长或学校给他资源，什么都不会改变。


    做出选择吧──铃木在内心喊道。柳的话语让他大受感动，认真思考洙田的未来，所以才冷酷地告诉他现实。铃木希望这能为洙田带来改变。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世界是无情的。


    无法自己站起来的人，什么都办不到。


    因此强者只好将弱者推开。


    狠下心叫他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如果弱者能站起来，强者会很乐意伸出手。一个人就算再软弱无力，只要愿意前进，那副姿态将无比美丽。


    被打倒的弱者必须靠毅力站起来。


    在虚构故事里，这样的做法再常见不过。


    因此她──佐藤放声大叫：


    「那已经过时了～～～～～～！」


    ＊　　　＊　　　＊


    他说的都对。


    然而他搞错了一点。他说没有自主学习力的人在it世界混不下去，因此要裕也找别的出路。但别的出路在哪里？只要照著别人的指示做事就能生存下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裕也知道。


    就是他现在待的职场。


    薪水低到连活过明天都有困难，必须听命于比自己年轻的主管，就是这样的职场。


    裕也渴求变化。所以今天才会来这里，希望能改变什么。结果却被看起来比自己年轻的讲师训了一顿，告知现实有多残酷。


    没错，他搞错了。他说的这些话，不用别人提醒，裕也自己最清楚。


    裕也三十岁了，知道自己为何混不下去。社会和环境都没错，错的是只能像金鱼一样张著嘴等别人喂饲料的自己。他知道，但什么都做不到。


    这情况惨得让他想吐。小时候他或许还能向人吐苦水，然而长大成人后，他只能将辛酸全部往肚里吞。


    「……」


    裕也默默站起身。


    在他转身想离开时，听见有人大喊。


    「那已经过时了～～～～～～！」


    声音大到令他脑袋一片空白。


    就像一道来得正是时候的落雷，让他有一瞬间误以为是从自己内在发出来的声音。


    「过时了！过时了！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了！过时了啦！」


    出声的是那位女性负责人。


    她刚才文静地坐著，完全看不出声音如此之大。不只裕也，连坐在她旁边平静说著话的铃木都目瞪口呆。


    「喂，你！」


    女子用手指著裕也。


    「就是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裕也惊讶地回话。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感到困惑时，铃木出言阻止。


    「佐藤，你突然干嘛？」


    「少啰嗦！安静看好了！」


    「不行，你先解释给我听。」


    「小健秉持的那种用毅力苦撑的做法已经过时了！得意洋洋地对人说教完还一脸满意，超老土的！这种事他本人最清楚！所谓的教育，就应该替他解决这种问题！」


    她的每句话都说进裕也心坎里。


    那使尽全力的怒吼，震撼了他的心。


    这是什么？


    他心中涌出一股无法说明、难以理解的情绪。


    「佐藤，我们这里不欢迎无经验者。唯有这点我不能退让。像这种不愿意自己开始做点什么的人，你就算一时帮了他，长远来看对他也没有好处。」


    「你这瞎了狗眼的家伙！」


    「瞎、瞎了狗眼？」


    这一幕让人莫名痛快。


    铃木绝不是坏人，而是为了对方著想，刻意狠下心的强者。同时也是能力足以踩在裕也头上的人。看见铃木惊讶成这样，裕也不禁有股快感。


    「喂，你！」


    「是、是的！」


    女子再度向裕也搭话，使他感到紧张。


    「你读过入门书吗？」


    「……那个，我……」


    「是不是曾因为看不懂而将书阖上？你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我，呃，我有。」


    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你家有电脑吗？」


    「……不，没有。」


    就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像在验证她心中的假设一样。


    「你很不甘心吧？」


    「……什么？」


    「被说是破烂东西，你很不甘心吧？」


    「……这个嘛，是有一点。」


    「我听不见！」


    「……唔。」


    就像在点燃一根又旧又潮湿的火柴般。


    「……我不甘心。」


    「大声点！」


    她和裕也完全相反。


    是个能够自主学习的强者。


    裕也经常听别人说教，这些事他当然明白。他将丧家犬的吠叫锁在心里，对于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越来越厌恶。渐渐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所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第一次因为强者的激励，感到满腔热血。


    「……我不甘心！」


    「大声一点！」


    这肯定是他生来第一次将这份情绪化为言语。


    「我不甘心！」


    他有点不懂自己在做什么。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感觉很舒畅，冷却的心热了起来。


    「那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我来教你基础知识！快去坐好！」


    「好、好的！」


    裕也坐回沙发后，她带著纸笔坐到旁边，开始讲课。


    「这里有个硬币。」


    「……」


    裕也默默看著她手中的百圆铜板。


    「如果掷出正面，我就脱衣服。」


    「咦，你要脱衣服？」


    「你期待什么！我只是在举例！」


    裕也苦笑著说了声「也是」。她想说什么呢？


    她清了清喉咙，再度开口。


    「写成程式长这样。」


    硬币 = 正面或反面


    如果 硬币 = 正面


    就脱衣服


    「……明白。」


    裕也看完她写在纸上的文字后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段内容，想必连小学生也看得懂。但他摸不著头绪，不知该从中领悟出什么。


    「用现今流行的程式语言python来写的话长这样！」


    硬币 = random.randint(0,1)


    if 硬币 == 1:


    就脱衣服()


    「……是。」


    中间虽然仍夹杂著国字，但变得更像程式了。不过裕也看著这段内容依旧无法领悟出什么。


    「如果执行这个程式，我有一半的机率会全裸。」


    「的确。」


    「这样很讨厌，我们换用骰子吧。」


    骰子 = 1到6


    如果 骰子 = 1


    就脱衣服


    「……这样啊？」


    「来，用python改写它吧。」


    「咦？我吗？」


    佐藤点了点头说「对」。


    裕也困惑地接过笔，没办法立刻动笔。这并不是件难事，但他的脑袋转不过来。


    佐藤「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裕也望了过去，看见她刚才写的简单程式。


    原来如此，参考这个就行了──


    骰子 = random.randint(0,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差一点！if那一行要写两个等于。」


    「喔，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见她的指正，裕也稍作修改。


    她满意地说了声「很好」，接著说道：


    「一次就行了吗？」


    「……你的意思是？」


    「不让程式重复直到我脱衣服为止吗？」


    「……我回答的话会构成性骚扰吧？」


    「呜哇～～你好色。真拿你没办法～～」


    她愉快地说完，在刚才的程式最前面加上「重复」。


    「你认为这样会如何？」


    「程式会重复……？」


    「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呃，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答对了！不错嘛，有天分！」


    「……喔，呃，谢谢。」


    都三十岁了，是在害羞什么？


    「那该怎么让程式结束呢？」


    「让程式结束？」


    「没错，结束。很简单喔。」


    裕也再次接过笔。


    他当然不知道答案，但佐藤说很简单。因此他尽量想简单一点，简单……对了，既然写「重复」就会重复，那么写「结束」就会结束吧？


    重复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结束


    「答对了！你很棒嘛！好棒好棒！」


    「……喔，呃，谢谢。」


    就说三十岁的人别害羞了。


    「写成程式会像这样。」


    while 1: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break


    在她写下的程式中，重复变成了「while1：」，结束变成了「break」。


    裕也好像开始懂了。这些句子的排列顺序和国字版是一样的，只是一部分的词汇变成了while或是if。


    他兴奋不已。


    继续向她学下去，说不定就能完全弄懂。


    「好，结束了。」


    「咦，结束了吗？」


    「对，这样程式设计的基础知识就教完了。」


    「……只有这样？」


    她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见他一脸困惑，佐藤开始说明。


    「程式设计的基础知识只有四项：为变数命名、列出『如果～～』的条件、重复、将脱衣服等一连串动作用函式表示。其他知识都是为了轻松写程式所用的小技巧，不知道也没关系。」


    裕也闻言想了一下。


    这个用骰子来决定要不要脱衣服的程式，的确包含她说的四项要素。


    「请问函式是什么？」


    「自己查。」


    「什么？」


    「你可以上网搜寻或看书，总之自己查查看。一定查得到。」


    裕也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喔」。


    方才那股快要豁然开朗的感觉消失了。


    「那么我们来用笔电吧。」


    「啊，还要继续啊？」


    后来教学又持续了一小时。


    他们先在纸上用国字写出程式，再改写成另一种语言，接著实际在电脑中执行程式，确认纸上的程式是否正确，不断重复。


    不过裕也写的程式一直出错。


    佐藤每次都会叫他「自己查」，起初他不知道该查什么，照著佐藤的提示反覆做了五次后，才慢慢抓到诀窍。


    「你的工作会用到电脑吗？」


    「会，还满常用的。」


    「有需要手动输入什么吗？」


    「……啊，有，好像可以用程式来处理。」


    裕也忽然想起这点，询问佐藤：


    「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不行。」


    她残忍地阖上笔电。


    「免费体验到此为止。」


    「……好吧。」


    身体躁动不安。


    好想试试看，好想尝试一下刚想到的点子。


    然而……他办不到。


    他没有电脑，也没钱买电脑。


    「你有大学学历吧？」


    「……对，算有。」


    「那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一趟！」


    「呃，回去大学吗？」


    她回了声「对」。


    「回去求恩师帮忙！」


    「……恩师？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少废话！先做了再说！」


    这句稀松平常的话语令他心头一惊。


    「你没什么好失去的，是无敌的。」


    「……哈哈，真的。」


    佐藤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这些话并不特别，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能打动人心。


    「别担心。」


    她露出太阳般的笑容说道：


    「你绝对办得到，你是个坚强的人。」


    裕也忽然喘不过气。


    坚强的人。裕也不明白她是根据什么、知道什么，而说出这种话。尽管不明白，他仍全身发热。情绪开始翻搅，无法抑止。


    「好了！再不快去就要加钱喽！五万圆！」


    「咦，这样吗？」


    「开始，十、九、八……」


    裕也连忙起身。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像是被驱赶似的走出办公室。


    「那个，谢谢你！」


    他向对方道谢后冲了出去。


    目的地是以前念的大学。


    他不认为去了会有什么收获，这一趟很可能徒劳无功。内心还有个冷静的声音叫著「别浪费交通费了」，然而双脚停不下来。


    ──先做了再说！


    她的话语萦绕在心头。


    所以他不断奔跑，想赶在心中燃起的小火焰熄灭前尽快行动。


    ＊　　　＊　　　＊


    「……结果我真的来了。」


    裕也如今三十岁，大约八年没来这间大学。


    「……这里假日也有人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午餐时间。


    他学生时代坐过几次的长椅上，坐著几名学生有说有笑。


    他想了一下后迈开脚步。


    他要去一位老师的研究室，那位老师勉强称得上他的恩师。


    不知道恩师还在不在这间学校。


    裕也连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知道。


    他内心充满不安，走了过去。


    抵达目的地，看了看门牌，确定恩师在这间研究室后，敲了敲门。


    「请进～～」


    令人怀念的声音响起。


    「打扰了！」


    他鼓起面试般的勇气，走进研究室。


    「……呃，你是哪位呢？」


    这反应很正常。


    裕也真想转身逃跑。


    （──你是无敌的。）


    「那个！抱歉突然打扰。我是毕业生洙田，今天是因为……」


    「喔～～洙田啊！嗯，我记得你，洙田裕也。」


    恩师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开心地站了起来。


    「哎呀～～好久不见。哈哈哈，很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最近怎么样？」


    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张大嘴巴盯著恩师。


    「啊，抱歉，你刚刚说到一半对吧？」


    「……呃，对，那个……我想跟您借电脑。」


    「电脑？你要做什么？」


    「呃，我的工作，不，我想学写程式，所以，那个……」


    「喔～～这样啊。好，你等一下。」


    裕也再度目瞪口呆。他音量很小，表达得又不清楚。然而恩师却理所当然似的，带他去有电脑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聊。


    恩师心情很好。


    见到毕业生回来，他似乎很开心。


    「那个，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因为你是很努力的学生。」


    「……是吗？」


    「是啊。」


    裕也一点也没印象。


    他甚至开始觉得恩师是不是认错人了。


    「洙田你有领奖学金，而且打了好几份工。这样的学生并不少见。」


    恩师背对著裕也继续说：


    「不过，很少人像你一样认真。你每次作业都有交，上课时也会忍著睡意抄笔记。这些事乍听理所当然，但当了老师这么久，才知道这很难得。」


    ──他原以为念大学没意义。


    「你有什么梦想吗？」


    ──原以为花了珍贵的钱，浪费四年时间，只买到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大学文凭。


    「……我想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


    「喔，真是了不起的梦想。」


    ──他老是找藉口说自己办不到，老是贬低自己。


    「这边的电脑空下来时，你随时可以使用。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用的。」


    ──但他错了。


    过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好的，谢谢您。」


    他难为情地咬著下唇。


    「加油喽。」


    「……是！」


    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裕也抹去眼泪，触摸键盘。


    他只上了一小时的课，只学得了皮毛，无法应用在任何地方。


    但他得到了转变的契机。


    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既是最初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挑战。他得到了挑战的机会。


    「……唔。」


    裕也咬著嘴唇，不停流泪。


    若有学生看到他这样，应该会去报警吧。


    无所谓，他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为他现在是无敌的。


    ＊　　　＊　　　＊


    她在家独自等儿子回来。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比这更不安的时刻。她明白儿子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会担心他是不是出意外或卷入什么事件中。儿子越晚回来，这症状就越严重。


    这是母子俩平常一起吃饭的时间。


    她依照多年习惯准备了两人份料理，两份都留在桌上没动过。


    白饭、味噌汤和一些熟食。两人份料理不到三百圆，吃得很简单。仔细想想她让儿子吃了很多苦，她该负全责。若将儿子摆在第一位，应该选择投靠父母或再婚。但她坚持要自己将儿子带大，导致现在的贫穷生活。她认为自己真是个糟糕的母亲。


    但儿子从未埋怨过她。


    早上起床，见到彼此打声招呼。吃完早餐后送穿著西装的儿子出门，稍晚自己也出门打工。赶在儿子回家前准备晚餐，和儿子一起吃饭。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她总是在想自己除此之外还能为儿子做什么。尤其是独自在家时，更是无心想别的事。


    儿子很少说自己想要什么，肯定是有所顾虑。她很后悔自己将儿子养成了凡事顾虑的个性。正因如此，她更该主动提供儿子需要的东西。但她不知道该提供些什么。


    真是没用的母亲。竟然连儿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她无比懊恼。


    她开始害怕。早上儿子说要出去学点东西，她没有过问细节，但这时间也太晚了。儿子是不是不回来了？自己是不是终究要被拋弃了？她明知不可能，依旧感到不安。


    要是有电话就能联络到他了。可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钱，光是买儿子工作用的手机就已经很勉强。


    到了深夜十二点。


    真的不太对劲。不安之余，睡意也一同袭来。最近可能因为年纪的关系，体力衰退不少。她驱使著这样的身体努力工作，很难再勉强自己熬夜。


    不行，别睡著，至少要等儿子回来。身体却和她唱反调，越是抵抗睡意就越想睡。结果──回神时已经是早上了。


    她惊讶地坐起身后，有东西掉到了地板上。那是他们家夏天用来当被子的浴巾。仔细一看，桌上的菜少了一半。


    她赶紧起身去儿子房间，见状松了口气。儿子趴在书桌上睡著了。她觉得有些怀念，不禁笑了出来。上次见他这样还是他考大学的时候。


    她悄悄走近儿子，将儿子盖在自己身上的浴巾还给他。


    「……妈……等我。」


    「哎呀呀，都这么大了还梦到我。」


    听见儿子说梦话，她开心地搭话。


    两人当然无法对话。不过她感到很幸福，昨晚的不安一扫而空。母亲正是这样容易哄骗的生物。


    「要考证照吗？」


    她望向书桌。笔记本上写了些东西，她完全看不懂。


    「加油。」


    她轻摸儿子的头。


    「……威夷。」


    「哎呀，在作什么梦呢？」


    她笑了起来。


    接著她懂了。


    「……我一定会带你去夏威夷。」


    时间彷佛停止一般。


    不，是偶然，只是刚好而已。她试著否定，然而那个可能性一直萦绕在她脑中。


    她很清楚儿子在想什么，母亲就是这种生物。儿子不说，她当然不会懂；但只要儿子短暂地说出一个字，她便能立刻明白所有事。


    「……哎呀呀。」


    她用手摸了摸眼睛，那儿落下了新的水滴。


    「……哎呀。」


    此外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使她无法出声。


    儿子总是很孝顺。早上起床向妈妈打招呼，吃完早餐出门工作。看见儿子既有精神又独立的模样，总让她深感欣慰，深感幸福。没想到他还计划送妈妈这样的大礼，让她感动得说不出话。


    「……真令妈妈骄傲。」


    她用双手掩住双眼。


    而后忍不住抽泣起来，连站都站不住。


    很久很久以后，她回想起这件事。


    这是她人生中第三幸福的时刻。


    第二名是儿子出生那一刻，第一名是──


    ＊　　　＊　　　＊


    我简直像看见了魔法。


    我原先不看好洙田裕也。


    他总是低著头，声音毫无精神。不管对他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地回应，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是典型的失去干劲之人。虽然对柳先生不好意思，但我认为这个人没救了。


    然而他离去时就像变了个人。


    她透过短短一小时的教学、指导和对话，改变了一个人。


    有些优秀的技术人员能展现常人无法理解的技巧，而被称为「魔法师」。


    佐藤就是一名魔法师。


    我甚至开始害怕。说不定她真的能看见人心，就像发明奥拉比系统一样，宛如操纵程式般操纵人心。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却又难以否认。


    我开始觉得她像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洙田离去后过了一会儿，她看向我。


    我心头一惊。


    同时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情感是什么。


    是自卑。


    这个魔法师完全颠覆我的常识，创造出我想要的结果，我因而在她面前感到自卑。


    我屏住气息。


    像个等待受罚的罪人般等她开口。


    她伸出右手。


    接著伸出左手，开始扭动双手。


    「小健～～」


    ……咦？


    「对不起～～我搞砸了～～」


    佐藤泪眼汪汪地一步步走向我。


    我脑袋一片混乱，无法行动，接著她便在我面前下跪道歉。


    「对不起～～！」


    我不知所措。


    「等等，等一下，你突然怎么啦？」


    「怎么办～～这么做可能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我却……怎么办～～」


    佐藤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可是小健也有错！那些道理不用你说，他也明白。单方面听你说那些话太痛苦了。你那样根本是逻辑骚扰，没有意义。」


    「……我无法反驳。」


    佐藤吸了吸鼻子。


    「我这也是逻辑骚扰～～」


    她又哭著将头磕向地板。


    「我才是叫他用毅力苦撑吧～～」


    见她这样，我也只能苦笑。


    我轻碰她肩膀，要她别在意，没想到她竟扑向我胸口。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我刚才真是大错特错。


    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这个人我再熟悉不过。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个性单纯，对人观察入微，重点是比谁都了解弱者的心情。能够陪伴他人，为了他人而动怒。


    ……对了，这样的个性正是我所向往的。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在迁怒而已。最近常接到烦人的电话，害我很容易生气。」


    「烦人的电话？」


    她有些气愤地说：


    「……前公司想出钱把我请回去。」


    「前公司……不是任意将你开除了吗？」


    「对啊，现在却说他们有困难，要把我找回去。既没道歉，又纠缠不休。气死了……我是可以呼来唤去的宠物吗！」


    我苦笑著附和她。


    听著她的抱怨，我再度心想。


    这就是她这个人的魅力所在。


    ──几天后。


    柳先生带著花束来访。


    听说后来洙田先生像变了个人似的积极向上。尽管无法立刻找到新工作，但根据柳先生的判断，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柳先生哭著向我们道谢。


    这个案子让真?程式设计补习班在转职业界打开知名度。


    这成为了我们公司「重要活动」的助力，但也吸引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


    我日后回想起这件事。


    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起始点。

 side－反被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老板办公室中有个人影。


    新老板正抱著头。


    前几天公布了结算报告。


    收入微幅减少，利润大幅下降。


    尽管帐面上仍呈现正数，结果仍很凄惨。


    新老板向股东说明这是由于「组织改革」、「资遣费」等暂时性支出造成的，全年度的收入和利润将大幅成长。董事会成员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而实际情况和他的说明天差地别。


    「……连我也会犯错？」


    奥拉比系统相当于公司的心脏。若不能控制奥拉比系统，这间公司就没有未来。


    最佳解法就是将开发者佐藤爱找回来，但他们失败了。佐藤爱似乎对公司心怀怨恨。她工作态度差劲，被开除很正常。新老板宽宏大量，想用高薪再度聘雇她。除了怨恨外，新老板想不到她有什么好拒绝的。真是愚蠢至极。


    第二解法是外包。成本虽高，但应该能成功才对。


    新老板先叫那四名工程师回来上班。因此在外包工程师来之前，工作效率虽然差了点，公司仍得以免于瓦解。


    后来来了十名外包工程师。这几个人差得不像话。


    资料库遭到破坏。其中一名工程师操作失误，破坏了重要资料，导致使用该资料的部门工作完全停摆。


    公司立刻向对方求偿，但对方坚称是照操作手册做的。这一点都不合理。然而一旦开始打官司，辛苦的会是他们公司。他们必须早日让工作恢复运转，无暇和外包工程师争论。对方最后答应以便宜的价格，为该部门开发替代用的系统……预估要二十亿圆，开发时间最少要十个月。


    「……混帐，竟敢瞧不起我。」


    不可饶恕。


    「……那些只会敲键盘的下等人一直出包，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他「砰」地敲了一下桌子。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这样不行，别激动。要想方法解决。」


    他还能冷静地说话，但已无法正常思考。一旦开始想事情，就会不断去想「为什么」。他明知现在需要想的是「怎么办」，却无法放下过去发生的事。


    「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都是因为她，因为那个女的留下一套烂系统。」


    人在经历难以忍受的痛苦时，都会想找敌人。新老板也不例外。


    「没错，她肯定是怕自己的工作被抢走，才把系统设计得这么复杂。绝对是这样。」


    本来的他不会去想这种没意义的事。然而几个月累积下来的心理负担让他疲惫不堪，失去判断力。


    「……佐藤爱。」


    他已锁定敌人。


    「哼，哈哈。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负面情绪占据了思考。


    「对了，部分工作用手动的方式也能进行。效率虽然差了点，但说不定能从中发现未曾注意过的事。」


    他脸上露出丑陋的笑容，不断喃喃自语。


    「从大公司找来优秀的工程师团队，派到那些人工作业的部门好了。成本虽然会提高，但这次事件让我学到无能的工程师就是毒瘤。这是用以回避风险的必要成本。」


    新老板忽略了一件事。在十名外包工程师来之前，四名员工是可以让工作正常运转的。虽然有些延迟，但并未发生重大问题。


    然而他却认为，有了十名工程师，就不需要那四名拋下工作的员工。


    避免公司毁灭的方法有很多，但这些方法随著时间一一消失。将员工当作数字和记号，用无意识的偏见来做判断的新老板，并未注意到这单纯的错误。


    「我要重整公司，击垮佐藤爱。」


    他嘴角上扬，拿起手机。


    「喂？是我。现在有空吗？」


    电话另一头是他信任的秘书。


    「立刻帮我调查佐藤爱现在的职场。」


    他眼中只映出胜利。


    只映出超越困境的自己。


    以及羞辱自己的cosy女毁灭的模样。


    「…………」


    挂断电话后，他深深吐气。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接著嗤笑起来。


    他高声笑个不停，笑得丑陋无比。

 第4话 各自的「你好，世界」

    我叫佐藤啊呀！


    现、现在正被人壁咚！


    「你穿这什么廉价套装，瞧不起人啊？」


    那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子。


    露出日本人做不出的动画般凶狠的表情。


    可是好小只！比我还矮！


    敲可爱的！所以我自然强势了起来！


    「真是的，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嘛～～」


    「什么？别碰我，不准摸我，混帐！」


    「啊～～真的好可爱喔，你几岁啦？」


    「少开玩笑了，臭女人。你疯了吗？」


    「对啊。」


    「啥？」


    ──时间稍微倒转。


    「以上就是智慧型眼镜的说明。」


    智慧型眼镜，简称智镜。


    这就是小健最重视的那场大型活动上会用到的「装置」。我说明完后松了口气。


    开发过程相当辛苦。


    开这场说明会也很辛苦。


    面前的沙发上坐著三名男子。


    左起分别是帅哥、青梅竹马、陌生金发男。


    这是女性向游戏吗？


    我心惊胆跳地介绍完这副刚做好还热腾腾的智慧型眼镜。眼镜本身是其他公司做的，我只稍微改造了一下，开发出软体而已。


    「她的说明，翼和辽听懂了吗？」


    「没问题。」


    「完全没听懂。」


    两人回答。


    翼大人的表情很轻松……辽（？）先生则一脸困惑。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日本人，但肯定是外国人。如果是化妆出来的，我再请他教我好了。


    「该怎么办呢？」


    小健苦恼地将食指抵在嘴唇上。


    那模样令我有些怀念。


    我隐约记得他以前一有烦恼，就会吻自己的手指。长大后似乎改掉了这个坏习惯，不会在接待客户时这么做，但现在可能松懈了吧。


    「啊，辽和佐藤是第一次见面吧？」


    对，第一次。


    在这间小公司待了数个月来第一次！


    这个遭遇机率也太低了吧！


    「他是辽，是我在里约认识的天才。」


    「……哈啰。过奖了。」


    超～～随便的介绍。


    里约是哪里？国外？


    「这样正好。待会你们俩就一起跑业务吧。」


    「……你是认真的吗？」


    他一脸嫌恶。


    我做了什么会被讨厌的事吗？


    「好像很有趣。」


    「翼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小气鬼。」


    「我要增加你的工作量喔。」


    呜哇，他们在打情骂俏。


    不行啦你们两个，现在还在上班！


    不过最糟糕的……没错，是我！


    「对了，还没为佐藤办迎新会。」


    「我要吃肉。」


    「我没问翼你要什么。佐藤，你想吃什么？」


    「只要有哈密瓜苏打，哪里都行。」


    小健愣住了。


    咦，他不知道哈密瓜苏打？


    翼大人拍了拍小健的大腿。


    「k○ng烧肉。」


    呜哇，他在央求小健。


    他想要拗一顿烧肉吃到饱，好萌。


    「我吃k○ng烧肉也行。」


    「就吃那边吧。明天晚上会不会太赶？」


    听见我表示赞成后，小健叹了口气提议。


    「好耶。」


    翼大人握拳欢呼。


    这个帅哥太可爱了吧？


    「辽呢？」


    「健太哥认为好就好。」


    辽先生真是个酷酷的金发男。


    于是迎新会确定举行。


    接著我就和辽先生一同去跑业务。我的任务是在必要时，针对智慧型眼镜进行详细的解说。我虽然没经验，但应该没问题。我相信小爱。


    出发前小健忽然对我说：


    「辽的家教不太好。」


    「……呜哇。」


    「你反应好糟。我不是在说他坏话，他讲话真的很难听……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


    我拍了一下他的肚子。


    「干嘛？」


    「这是少女的愤怒。」


    「……这样啊。总之他讲话很难听，别太在意。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了解。但讲话不中听的人可以跑业务吗？」


    小健只回说「你看了就知道」。


    ──时间回到现在。


    「听好了，臭女人！服装会影响企业的形象！要是对方认为我们是个只给低薪的小气公司就完蛋了，记住这点！」


    「辽穿的是高级西装吗？」


    「当然。这是健太哥在我放荡时期送我的礼物，我很珍惜。」


    他一脸开心，好可爱喔。


    我好像明白小健说的话了。


    「不然就假装我是接受员工训练的新人吧。」


    「什么？新人……？」


    辽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脸。


    「我看不出来，你们亚洲人每个都长一样。总之就是假装你比我年轻就行了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若他把我当成阿姨，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啊，糟糕，该出发了。」


    「迟到可就糟了。」


    「闭嘴。听好，我不认可你这个人，别给我多嘴。要是你敢打扰我，我会好好跟你算帐，记清楚了。」


    「好啦～～」


    辽看起来很不爽。


    我边走边偷看他的侧脸。


    小健邀我进公司已过了两个月。不，应该是三个月？最近我对时间的感觉很不精准。


    总之，尽管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我仍对「他们」一无所知。


    在程式设计的世界中，有个用语叫「你好，世界hello, world」。初次执行程式时，画面上通常都会出现这个字串。所以每当尝试新事物时，我们也会用「你好，世界」来代称。


    这一点都不奇怪。


    向新认识的人打招呼是一种礼仪。


    因此工程师每次踏入某个新领域时，都会说声「你好」。


    你好，世界。


    我就这样踏入了「他们」的世界中。


    ＊　　　＊　　　＊


    摩天大楼。


    各位曾在散步中走到陌生的地方，因为手机突然没电而感到绝望吗？这时摩天大楼就能派上用场。这些大楼大多在车站附近，可以当作路标。


    这些上百公尺的巨大建筑都很有名，可谓东京的指南针，但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里面长怎样对吧？


    呵呵，真拿你们没办法。


    现在就由我佐藤爱来为你们介绍吧。


    那么～～！


    小爱的摩天大楼游记！要开始喽～～！


    首先穿过入口，面前空空荡荡。这里大到容得下十间一般的小套房，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柜台。


    太惊人了。若将这片空旷的空间隔成房间，每个月少说可以赚进上百万的房租。不过上流阶级可不会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


    宽敞的大厅！


    代表他们以宽大的心胸迎接客人！


    才不呢。能够穿越大厅长驱直入的，只有事前取得许可的人。这种自以为天选之人的思想真令人傻眼。


    我和辽在柜台拿到通行证。在安全门刷过通行证后，便来到电梯前。


    我们搭上电梯，按下不知是30还是40这种令人兴奋的楼层后，电梯便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上升。


    我往后一看，看见一望无际的蓝天。已经没人可以俯视我了。


    低头则可看见豆大的人影。我俯视著人群，不禁心想。


    你们也赶紧爬到这个高度来吧。


    ……对、对不起，别用石头丢我。我是个平常把钱全部花在动漫上的升斗小民，这种时候就让我逞一下威风嘛，跪下！


    咳哼。


    出了电梯，来到一间办公室。


    这儿四面都是玻璃窗，感觉极为宽敞。和我那又小又没窗户的前职场完全相反。


    四处传来优雅的笑声。


    谈的全是工作上的事。


    「感谢您今天抽空见我们。」


    「不用客气，放轻松点。」


    现身的是一位感觉位高权重的大叔。


    听到「不必拘谨」后，我们便在高级的沙发坐下。


    「这张沙发真软，是哪个牌子的呢？」


    「啊～～我也不知道。下次问问看好了。」


    「谢谢您。」


    这个人是谁？


    长得跟我今天认识的辽很像，可是……嗯～～？


    「真令人羡慕。敝公司刚成立不久，事务所用的都是现成的家具，东西比这间会议室还少呢。」


    「哈哈哈，一开始都是这样。」


    「是吗？」


    这个金发碧眼的社交天才是谁？


    「我们现在虽然是间大公司，几年前可是很萧条的呢。」


    「下次请您务必分享创业时期的失败经验。」


    「喔～～你这年轻人真有眼光。没错，失败经验才是重点。」


    简直像一对聊起共通兴趣的父子。我面带微笑听著他们热络的对话，内心浮现无数问号。这个金发男到底是谁？


    「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


    他自然而然谈起业务上的话题。


    我脑中满满都是「他是谁」。


    为避免疑惑显露在脸上，只好保持微笑。


    绝对不是在忍笑。


    好了，该谈正事了。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推销活动。


    活动为期三天，每天人数上限为两千人，参加费一人五万圆。


    「这次的参加费一共是两百万，人数上限是二十人。」


    「喔～～一个人要十万啊。挺贵的。」


    「是的，毕竟我们办的是优质的活动。」


    他随口就喊出了两倍的价格。


    我掩饰惊讶，持续保持沉默。


    「说到大型活动，一般人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有许多摊位的商展。敝公司的活动完全不同，首先来参加的全都是工程师，而且媒合时会使用ai。」


    「喔～～ai？具体来说怎么做？」


    辽刻意不说话，而将视线投向我。大叔也跟著一同望向我。


    唉，所以说轮到我出场喽？


    我们没有任何事前讨论，但就算了吧。


    这就让你们见识阿宅的即兴力。


    「请看，这是智慧型眼镜。」


    我随即从包包中拿出两副眼镜。


    ……呃～～接下来该说什么呢？


    抱歉，我一点即兴力都没有，救命啊。


    我向辽求救。他瞬间犀利地眯起眼睛，而后露出完美的业务笑容说：


    「届时每位参加者都会戴上这种眼镜。当别人进入视线范围时，就会显示事前输入的资讯。」


    「原来如此。所以会透过ai来筛选资料是吧？」


    「您的理解力真强。请戴上眼镜，我们将进行简单的模拟。」


    「喔～～真令人跃跃欲试。」


    他是神吗？太会接话了吧！


    沟通能力好强，好厉害。不愧是业务。


    「戴法和普通的眼镜一样吗？」


    辽，不，辽先生望向我。


    我清了清喉咙说：


    「是的，和普通眼镜一样。戴上后电源就会自动开启。」


    「这样啊，那我赶紧──喔、喔喔，出现文字了。哇喔，画面比我想像的还自然。」


    大叔戴上眼镜。


    他显得像小孩一样开心，有点萌。


    「您真适合戴眼镜。」


    「哈哈哈，是吗？」


    辽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别多嘴」。目光真刺人。


    「我这边也戴上。」


    我戴上另一副眼镜。


    ……啊，这副没电了。


    「怎么了？」


    「呃……」


    我想了一下。


    嗯，没用。诚实道歉吧。


    「不好意思，这副眼镜没电了。我充电一下，请稍等五分钟。」


    我后来被狠狠骂了一顿。


    ＊　　　＊　　　＊


    水蚤。


    我是水蚤。


    我在补习班很活跃。客户太常嫌我的cosy是破烂东西，所以我最近都穿套装cos服，但我自认接待客户的功力是神人等级。


    我太自负了。看来我应该有社交障碍。


    我所知的沟通方式在业务的世界就只是废渣，派不上用场。


    回想起来，我自从大学毕业后……不，在这之前就已经每天都足不出户，很少有机会和人聊天。这样能成为沟通高手才怪。


    我会反省的。


    我是只卑微的水蚤。


    「你要用那张脸见客户吗？给我笑。」


    「嘿、嘿嘿，面带笑容～～」


    我在辽大人面前已无地自容。再次被他壁咚时，我甚至识趣地跪了下来。


    小健说他是天才。


    说得没错，辽大人是天才。他事前调查过这些客户，自然地将话题引导到对方感兴趣的事物上，抓住对方的心。宛如魔法。


    我只有在旁边看的份。


    直到第三个案件为止我都还有说点话。


    然而百分之百会搞砸。事不过三，从第四件起，我就失去了发言权。


    我不会就这样气馁！


    为了从水蚤重新变回人，我开始分析辽大人的业务谈话。


    首先是议价。实际上每个人只要五万圆，但辽大人和大公司交涉时都会说「参加费要两百万」。


    大部分的公司都不会答应。


    据说当这些公司支出超过百万时，就必须召开预算会议，多出很多麻烦。


    这时辽大人就会进一步开口。


    他会面有难色地说：「这是个困难的决定，但我们可以让步至一百万。」


    为的是从对方口中钓出「yes」。


    我，佐藤?水蚤?爱上了一课。


    业务的重点就在于让对方说出「yes」。对方只要答应过一次，之后就会变得很好攻略。


    辽大人让对方说出「yes」后就无敌了。当对方接受一百万这个报价，他会再提出「可以免费取消」的大胆的条件，逼对方直接报名。


    此后便展开业务谈话。


    「老实说敝公司已快要赔钱，但很想藉由第一场活动打响名号。您能不能当作是在投资我，参加这场活动呢？」


    这招出奇有效！


    我吓了一跳。辽大人短短几分钟就能抓住对方的心，说服对方「总之投资我就行了（意译）」，简直是天才。而且他虽然跟对方说「公司快要赔钱」，实际上却是以正常价格成交，大获全胜。


    另一方面和小公司协商时，辽大人则以一人十万圆为议价起点，再慢慢降价……而且不会在一天内谈完。


    「降为半价五万圆可以吗？」


    对方答应后，辽大人故意说「我回去和老板讨论一下」，先行撤退。


    我们出了那间公司，辽大人喃喃自语：


    「这间应该能以八万成交。」


    根本存心想压榨人家……！


    业务世界勾心斗角。我就像初次见识社会险恶的国中生一样。


    「这是最后一间。」


    「……咦？这不是一开始拜访的地方吗？」


    眼前是熟悉的摩天大楼。


    辽大人点头说了声「嗯」后说：


    「这种大规模的公司，每个部门都像独立的公司，有好几次推销的机会。记清楚了。」


    「是，我记得了！」


    我像个新人般，精力充沛地回答。


    辽大人再度酷酷地说了声「嗯」后，拉了拉领带，吐著气，以犀利的眼神瞪著那栋摩天大楼。


    「走吧。」


    超帅的！


    大哥！我会永远追随你的！


    ＊　　　＊　　　＊


    大哥的本事依旧高明。


    这次的客户是个感觉很难相处的男人，大哥仍以巧妙的言词，让谈话顺利进到展示智慧型眼镜的环节。


    「喔？真了不起。」


    对方反应很好，看来最后也会有个完美的结果。我相信会成功。


    男人摘下智慧型眼镜说：


    「不好意思，想问个不专业的问题……」


    我全身彷佛有股电流通过。


    「人多的时候要怎么办？」


    「人多的时候？」


    「嗯，没错。」


    今天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


    「如果视线范围内所有人的资讯都显示在眼镜上，怎么知道该看哪里呢？」


    「是的，这时ai会──」


    「我知道，ai会帮忙锁定。」


    男人打断辽大人的话，继续问道：


    「但这副眼镜要怎么辨认出对象？」


    「……辨认对象？」


    「应该是用无线电吧？人少的时候还行，当现场有一两百人时能办到吗？」


    真是个尖锐的问题。


    辽大人听完表情越来越僵。


    「你们有测试过吗？」


    「……」


    两人沉默了一剎那。实际上可能只有数秒，但这气氛实在令人忐忑，因此体感上有一两分钟那么久。


    从短短的对话中，我听出对方是个老练的技术人员，简单的说明无法说服他。


    「关于这点……」


    「行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辽大人支支吾吾起来。


    男人打断他说：


    「最近很多人什么都想靠ai解决。这不是件坏事，但你们应该再仔细研究一下吧？」


    「……是的，很抱歉。」


    这句话等于是败战宣言。


    辽大人握紧拳头，硬挤出的笑容显露悔恨。另一方面，男人的表情看来则失去了兴趣。


    我想要开口，屏著气咬紧下唇。


    今天在这之前，我有三次开口的机会，三次都失败。每次都是辽大人帮我解围，我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这次换我替他说话了。


    这行为很帅，但做起来很困难。做得不好的话有可能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我很怕会那样。


    我害怕失败，想必任何人都一样。


    我「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是我用以转换心情的习惯。


    也是面对挑战前的小仪式。


    「有模拟软体。」


    这是我头一次开口。


    两人立刻看向我。


    「接下来就由我来说明。」


    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来到自己不知道的世界。


    在程式设计的世界，犯错很正常；这里不一样，每句话都要一次定胜负，若收回自己的发言就会失去信用。


    我没有胜算。


    可是……我也没有狡猾到会在这时一声不吭。


    「我这就启动。有点危险，请闭上眼睛。」


    男人愣住了。


    「那个，真的很危险，请闭上眼睛。」


    「……啊，好。闭眼睛就行了吧？」


    男人闭上眼。


    我见他照做后，透过手机专用的app控制他的智慧型眼镜。


    「好了，请睁开眼睛。」


    「……这是……」


    男人一脸好奇。


    旁边有双蓝眸不安地盯著我。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开始说明。


    「容我说明一下，画面上飞来飞去的绿线就是从感测器传出的电波。变红代表撞到其他电波，发生错误。如您所见，到处都是红线。」


    「是是，原来如此。抱歉想问个不相关的问题，这是用什么软体做的？」


    什么软体……这个嘛……


    「不好意思，还没取名。因为是拿来做模拟的，叫它模拟君好吗？」


    「模拟君……咦，这是贵公司自己开发的吗？」


    「是的。我想模拟多人同时使用智慧型眼镜的状况，索性就自己做了。」


    「这是你做的？」


    「是的。」


    男人再度愣住。


    ……我说错什么了吗？……啊，也对。这是无名的软体，应该向对方说明可靠性。怎么办，我没准备资料。呃……


    「……眼镜一次处理这么多资料，不会过热吗？」


    「啊，资料会由伺服器运算。眼镜只需要接收并显示画面。」


    「原来如此，但还满安静的。」


    ……这样应该过关了吧？


    「所以你透过模拟，知道用感测器行不通。下一步呢？」


    「是，我参考了手机，想出替代方案。」


    「手机？」


    我以极快的语速继续说明。


    「即使带著手机移动还是可以讲电话。因为各地都有基地台，手机会自动连到最近的基地台。」


    「啊～～有道理，所以你们准备了管理用的基地台？」


    「不太一样。若是一般的基地台，就无法确定各用户的位置。」


    「喔？」


    我吸了口气。


    「我们会将每副眼镜都当作一个小基地台，取得和其他眼镜的相对位置。再将所有资料汇集到一台伺服器中，确定个别位置。」


    「我懂了。你们不用绝对座标，而用相对座标来定位。那么最重要的位置资讯要如何取得呢？」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术语轰炸。


    我吃了好几次螺丝，忘我地说明。


    对方提了许多犀利的问题。后来难以用口头说明，我便拿纸笔画了些简单的图和算式。我们讨论得越来越热络，过了预定的时间，他仍不断提问。


    我没时间想别的，一心一意向对方说明。最后──


    「…………」


    男人有些疲惫，深深靠到沙发上，视线盯著上方。


    我彷佛俎上之肉，忐忑地等候他下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敝姓佐藤，佐藤爱。」


    男人随即坐正，露出开朗的表情。


    「活动上也能听到你的分享吗？」


    「呃……是的，我也会参加。」


    「这样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


    心跳声吵得让人受不了。


    「参加费是两百万吗？」


    「是的……呃，可以便宜一些。」


    「不，不用了。」


    男人拒绝降价提议，将大手伸向我。


    「这价钱很划算，请务必让我参加。」


    ＊　　　＊　　　＊


    我们打完招呼，走出会议室。接著搭电梯回到一楼，归还通行证。


    过程中默不作声。


    我整个人放空。


    我明白商谈的结果。


    好像成功了。


    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成功，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只愣愣地追在小个子同事的后头。


    他的步伐好像比来这里之前更小了。我看著那落寞的背影，觉得之前那副蓝眸熠熠生辉，声音低沉凶狠的模样像假的一样。


    我稍微加快脚步，来到他身旁。


    他直视前方，瞥了我一眼后，喃喃说道：


    「我有点明白健太哥的梦想了。」


    「小健的梦想？」


    没想到他竟然对我咂嘴，散发出「别向我搭话」的氛围。


    我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已经不会不舒服，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就在我这么想之后。


    「……谢谢。」


    我基于惯性往前多走了三步。


    然后停下脚步。他没有停。


    我──跑向他。


    「唉唷，唉唷？唉唷唉唷？」


    我从放空状态回神了！


    什么忧愁感伤，全都没了！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有吧？有说吧？来，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嘛！」


    「烦死了，臭女人！别冲到我面前！」


    我来到他正前方，以倒退姿势左右来回跳跃。左跳跳，右跳跳，求他再来一段安可。


    「再一次！快，再一次！」


    辽大人气得脸颊抽动。


    「来，再说一次嘛！再一次！」


    我不断刺激他。


    下个瞬间，他睁大眼睛抓住我的手臂。接著以一股比我想像中更强的力量将我往后拉。我确实猜到他可能会稍微反击，但没想到这么激烈，我不禁表情一沉。


    他松开手，一脸无趣地说：


    「你是小孩子吗？」


    那声音听起来松了口气。我正觉得奇怪时，一辆卡车驶过他身后。


    「……抱歉，谢谢你。」


    我为自己玩笑开过头而道歉，也为他帮了我而道谢。


    我们四目相对。周围的树木随风摇晃。


    这段静默的时间有点长。


    他用一句难听话打破了沉默。


    「我认为工程师都是垃圾。」


    好直接，连我听了都很生气。


    但我没有插嘴，静静等待他下一句话。


    「现在回头来看，待在里约的日子每天都像在跑业务。东奔西跑搜集情报和物资，讨好掌权的人。一旦松懈，东西就会被抢；相反地，找到机会也会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


    他顿了顿后说：


    「做不到的人就只能等死。」


    那句话冰冷到令我寒毛直竖。我相信他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非譬喻也非夸饰。那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遵循的规则。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些没有沟通能力的工程师还活得下去……认识健太哥后，我才真正成为一个人。我打从心底尊敬他，想帮他实现梦想。然而我实在无法理解。」


    他语气平淡。在旁人看来，我们应该就像在正常聊天。但他的一字一句都传达出强烈的情绪。


    我只能感受到情绪，无法真正理解。


    明明用的是同样的语言，背后蕴含的东西却完全不同。


    「今天我明白了。我们用的是不同语言，不可能互相理解。」


    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


    接著再度直视我。


    我也回望著他，没有别开目光。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就把视线移开。


    就这么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等、等、等一下，你说完了吗？」


    我忍不住吐槽。


    这种腰斩方式比《剑圣大和》还夸张。我如鲠在喉，没办法接受话题断在这里！


    「然后呢？没有了吗？太过分了吧！」


    「吵死了，闭嘴。我不需要你了。回办公室用你的电脑吧。」


    「气死我了──！连我这个佛心小爱都想要助跑揍你了！你嘴巴实在太坏了！」


    我爆发了。


    他一脸不耐烦。


    啊～～气死人！亏我忍了那么久！


    我要打你肚子！看招！看招！


    「…………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


    我惊讶得闭上嘴。


    金色的浏海，蓝眸，白皮肤。


    那个粗鲁又自大的小个子青年抬头看著我说：


    「已经刻在灵魂上，所以不需要你了。」


    ……？


    「给我做好自己的工作。」


    呃，意思是……？


    「别搞错了，我没有认可你，只是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从垃圾提升到会用电脑的家伙而已。」


    我再度呆愣地停下脚步。


    他移开视线，准备回公司。


    我想了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感觉得出他是个傲娇。


    在此前提下，动用小爱所有阿宅之力，擅自解读他的话……


    ──已经刻在灵魂上。


    你的话我已经记在心上，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不需要你了。


    此后我跑业务不需要你的协助，一个人也能应付。


    ──给我做好自己的工作。


    去做那些只有你能做的工作吧。


    ──别搞错了。


    我喜欢你。


    翻译完成！讨厌啦，这个傲娇！有够麻烦！


    我跑了起来！追上他，在他耳边大叫！


    「你这个人好麻烦～～～～！」


    「少啰嗦！开什么玩笑，你疯了吗？」


    「你没资格说我！」


    「啊？」


    我们吵吵闹闹走在路上。


    ──辽的家教不太好。


    ──但他其实很善良。


    辽活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也活在辽不知道的世界。


    我们各自朝对方的世界踏进了一步。


    所以我也用有点难听的话和他打招呼。入境随俗是一种礼貌。


    「好！来比谁先跑到事务所！」


    「无聊，闭嘴慢慢走啦。」


    「哼哼，你怕输给我吗？」


    「谁怕谁，这就让你见识谁是老大。」


    「好吧，那我不玩了。」


    「啥啊？」


    这次换我走在辽前面，缓步而行。


    身后传来大声叹息，接著突然发笑。


    「有趣的女人。」


    我噗哧一笑。


    「欸，你是故意要引起我注意吧？从刚刚起都是故意的吧？」


    他不理我。我不气馁，继续刺激他，直到抵达事务所为止。


    你好，世界。我向新世界的朋友打了声招呼。


    ＊　　　＊　　　＊


    「──那么，请用这边的平板点餐。」


    k○ng！


    除了店铺位置不佳外，可说是最强的吃到饱烧肉店。


    料理的种类、品质都很棒，简直是最棒的乐园。


    「来吧，佐藤先点。」


    「嗯，谢谢。」


    我从小健手中接过平板，先点了杯哈密瓜苏打，再点肉和沙拉……


    「隔阂感好重。」


    「隔阂？」


    「你们三个干嘛都坐那边？不挤吗？」


    这是四人的榻榻米座位。一侧只有我一个人，另一侧则有三名成年男子。


    小健听完微微一笑。


    「因为今天你是主角啊。」


    「我是很开心没错……不过辽小小只的，应该没差。」


    「闭嘴，疯女人。小心我让你变矮。」


    「好啦好啦，多吃点才会长大。」


    各位看出来了吗？


    他对我的称呼从臭女人升级为疯女人了。希望他有一天会叫我小爱。


    「嗯，我好了。下一位。」


    我将平板递给辽。


    他瞪著我，但老实地接过平板。


    「你们感情变好了呢。」


    「请不要开玩笑，我要请特休喽。」


    「你尽管请没关系啊。」


    嗯嗯，我食欲大开。


    好幸福喔。因为翼大人死盯著平板兴奋躁动。超可爱的。


    「啊，对了，我现在才知道你们三个都不喝酒。」


    我忽然想起便这么说。这里也有含酒精的喝到饱方案，但没有人选。


    「好奇妙喔。四个大人聚在一起却没人喝酒，感觉好特别。」


    「喝酒超划不来的。别把健太哥和一般的喽啰相提并论。」


    「辽，谢谢你称赞我，但用不著贬低别人。」


    「……是，对不起。」


    这家伙只会在小健面前坦率。


    工作时也判若两人，是个有礼貌的好青年。


    ……咦，难道他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冷淡？


    我伤心地望向翼大人。


    他一直盯著平板，好可爱。我被疗愈了。


    「哎，不过啊，毕竟我很少有机会喝酒，而且自从看到喝酒会伤害脑部的研究，就尽量不喝了。」


    「咦，好可怕。」


    「很可怕吧？我在电视上看到酒精中毒者也觉得毛骨悚然。」


    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是哈密瓜苏打最好了……


    我在心中向绿色恶魔宣誓效忠时，辽点好餐，将平板递给小健。


    「谢谢，我先点饮料就好。翼要喝什么？」


    「肉。」


    「水喔？」


    咦，水？他不是说肉吗？


    「吃的呢？」


    「平板给我。」


    「不行，你都会点太多。」


    「……」


    翼大人不悦地嘟起嘴。


    呜哇……我要点特大碗的白饭来配。


    好不容易点完餐。


    几分钟后，所有人的饮料都上齐了就先乾杯。我小口喝起绿色的气泡饮。


    「嗯～～！还是甜到爆的饮料最棒了！」


    翼大人噗哧笑了出来。


    唔，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吗？


    我连忙望向他，他露出令人心动的笑容解释道：


    「佐藤小姐好喜欢糖。」


    笑点也太低！这个帅哥是怎么回事，太可爱了啦！


    「呃，翼……先生也是业务吗？」


    好险，差点讲成翼大人。


    「嗯，我是业务。」


    翼大人笑著回答我。


    我看了看那软萌的表情后说：


    「……好难想像。」


    「啊～～我懂，翼工作中和私底下差很多。」


    咦，差很多吗？难道他工作中也像辽那样正经八百吗？是吗？那也太……也太……也太……也太棒了吧～～～～～～！


    「佐藤，吃慢一点。」


    「办不到！」


    「哎呀──翼，不要跟她比快。」


    在我吵吵闹闹时，辽默默烤著肉。他好像有自己的坚持，一次只烤一片。然后优雅地吃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嘿咻。」


    「喔，谢啦。」


    他竟然没生气！


    我半开玩笑将其他肉夹到他盘子上，他竟然跟我道谢！我不能接受！


    「……」


    唔哇，翼大人露出沮丧的眼神……啊，刚才那块肉是他烤的吗？对、对不起，我烤的牛五花给你，原谅我嘛。


    「谢谢。」


    唔哇，那笑容好耀眼。


    「回礼。」


    他送我高丽菜！我不要！


    「对了，佐藤，我最初见到你时，你好像喝哈密瓜苏打喝到醉了，对吧？」


    「最初……？」


    我在记忆中搜索。


    想起来了，是我在家庭餐厅大闹的时候。


    「讨厌～～我没醉啦。喝哈密瓜苏打怎么可能醉啊？太怪了吧。」


    「……这样啊。」


    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我不在意。


    于是，以我的迎新会为名的烧肉吃到饱行程，就这样持续下去。


    迎新会上没有特殊的活动，就只是吃东西而已。


    填饱肚子后，我开始思考这三个人的事。


    翼大人很可爱。


    辽是傲娇。


    而小健是我的青梅竹马。爱哭这点依然没变，但现在和以前给人的感觉差很多。他不像会创业的人。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他，改天一定要问一下。不，现在就问。


    「小健。」


    正在吃肉的小健抬起视线。


    我想了一下后，决定直截了当地问他。


    「小健怎么会想创业？」


    「嗯～～一言难尽。」


    小健用手遮著嘴回道。


    接著他放下筷子，含了口水，有些为难地说：


    「下次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嗯，也是。」


    他说得有道理。其他客人的声音大得像在惨叫，在这里的确不适合聊这么正经的事。


    ……我好在意。


    而后直到用餐时限结束前，我时而欣赏三人的吃相，时而捉弄一下辽。


    真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所以我更加在意那件事。


    ……超级在意。


    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创业的动机一定只有我不知道。这让我有种被排挤的感觉，有点寂寞。


    好，我决定了。


    回去的路上我就要问他，绝对不会让他逃了。


    这次绝对不会让你逃掉的！接招吧，铃木！

 side－最后的分歧点

    「问卷结果显示，公司内部的满意度正在提升。」


    秘书以战战兢兢的口气报告道。


    「大部分的员工都说和以前相比，更能感受到工作的意义。」


    她说了声：「然而──」


    「工作效率和改革前相比降低许多。管理职的负担尤为沉重……一些报告显示出现状不尽完美之处。」


    秘书用「不尽完美」含糊带过。


    不过新老板明白背后的含意。


    「那些大多是因系统问题而受影响的部门，对吧？」


    「……是的。」


    「没必要这么严肃，如实报告就行了。」


    新老板露出笑容说道：


    「若按照正常方式进行会计处理，下次结算会怎么样？」


    「……将创下创业以来最高赤字。」


    「如果以报告为准呢？」


    「那么就会得到计画上的数字。」


    计画上的数字，亦即如同新老板向股东保证的那样，得到大幅增长的收入和利润。


    「如果硬要呈现与计画相符的数字，我们的现金可以撑几年？」


    「老板，这恐怕……」


    「我只是问问而已。要是一下子算不出来，告诉我赤字额也行，我自己来算。」


    秘书屏住气息。


    「最多四年，快的话两年就会无力偿债。」


    「嗯，两年啊。」


    从新老板的表情和声音很难解读出他在想什么，因此秘书只能自行推测。


    剩下两年。


    现在公司有两成的工作完全停滞。原因在于原本掌管所有工作的系统失去控制。


    新老板已放弃修复系统。


    身为一名经营者，这样的判断很合理。该系统只能由某个人来管理，过去依赖那个系统的做法是错的。因此新老板宁愿承受损失，也要改善这点。


    问题出在员工身上。失控的两成工作转为手动，但管理监督的人手不足。为避免加班，各项检查必然会变得宽松。欺骗忙碌的人比欺骗机器容易多了。


    侵占，窜改，粉饰太平。


    公司逐渐失去秩序。


    这时老板只有两种选择。


    一一解决问题，或者逃跑。


    无论选什么，期限都是两年。


    如果选了后者，就要将责任推卸给继任者。那么──就有必要窜改数字。


    是要帮这艘正在下沉的船补破洞？


    还是要把它推给不知情的人？


    新老板正感到苦恼时，秘书做出了判断。然而她完全误会了。


    新老板听到「两年」这个数字后，立即转换想法。两年内解决公司的问题轻而易举。最糟的情况下，只要将失序的部门解散就行了。纵使收入和利润会大幅减少，结算时仍可用自己的现金让损益达到平衡。这只是一种投资，随时可以回收。


    ──不过这就代表他要拋弃公司。


    「好吧，我明天就会给出结论。」


    「明天吗？」


    「对，明天。」


    新老板笑容不减。


    在秘书看来相当诡异。


    「再来，关于佐藤爱调查得如何？」


    秘书感到不解。


    她不明白老板的用意。现在比起调查佐藤爱，更重要的应该是想办法解决公司的危机。


    只要将佐藤爱找回来，这场混乱就会平息。然而公司与她谈判失败。老板要秘书调查她现在的职场与动向……难道老板心中有什么好点子，可以将她找回来吗？


    例如收购她现在的公司。


    这做法虽然有些极端，但并非不可能。


    秘书再看了一眼老板的表情。


    他看起来既平静又从容。这让秘书相信他肯定有什么妙计。


    「是，我现在就向您报告。」


    秘书露出笑容。


    心想这位老板果然值得信赖。


    遗憾的是，新老板心中完全没有秘书想像的那些点子。


    他心中只有怨恨，只想著要复仇而已。


    「……嗯，他们要办大型活动？」


    「是的，他们正在向各公司推销，每间公司的参加费约为一百万。」


    「这样啊。」


    新老板的笑容逐渐变得丑陋。


    「既然是大型活动，成本应该很高吧？」


    「是的。具体数值虽然不明，但若以毛利率五成计算，成本应该超过一亿圆。」


    「一亿啊。对我们来说是小钱，对他们来说应该是笔大数目吧。」


    秘书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


    秘书认为老板打算出资协助他们举办活动。这样就能请佐藤爱修复系统，训练员工作为回报。若强行收购，可能招来敌对风险；若采取协助立场，双方比较有可能建立良好关系。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新老板对面露笑容的秘书说：


    「活动泡汤的话，佐藤爱想必会大受打击。」


    「……什么？」


    秘书没想到老板会说这种话，不禁睁大眼睛。


    「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害的，她一定会更伤心吧。」


    「……那个……您不是要协助他们吗？」


    「协助？哈哈哈，这笑话真好笑。」


    新老板打从心底开心嗤笑。


    「谁叫她竟敢瞧不起我，我当然要她赔罪。」


    「恕我直言，这样也太……」


    秘书连忙屏住呼吸。


    要是她真的说出「这样也太愚蠢」，会有什么下场？一想到此，她就无法继续说下去。


    「也太什么？你说啊。」


    「……这个嘛……」


    她紧张到声音沙哑，急促的呼吸声摇晃著空气。


    秘书的视线不断游移，最后回到新老板身上，差点叫出声来。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实在太过恐怖。


    「……这样佐藤爱也太可怜了。」


    「哈哈，怎么听起来好像是我在欺负人啊？」


    「……不，那个，哈哈哈。」


    ──这就是最后的分歧点。


    新老板选择与佐藤爱为敌。

 最终话 前往梦想的另一端

    「我讨厌他们。」


    这是年幼时的回忆。


    当时我正和佐藤一起看动画。


    「怎么会！萨比战队明明就超帅的！」


    「就是讨厌，他们是坏人。」


    佐藤将战队英雄说成是坏人。


    「他们为什么不听毕勒讲话？」


    毕勒是动画中的反派。


    「英雄太卑鄙了。」


    「不对啦！毕勒才是坏人！他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我无法理解佐藤在想什么。


    「还不是英雄害的。」


    所以这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要是他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一起想办法，向对方道歉的话，一定能变成好朋友。可是英雄总是很暴力。」


    长大后我才明白。


    「……世上才没有坏人呢。」


    佐藤说的是理想的世界。


    「小爱好奇怪！刚刚明明说萨比战队是坏人！」


    「吵死了！我才没说！笨蛋笨蛋～～！」


    「说别人是笨蛋，你才是笨蛋！」


    世上有坏人，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沟通的人。


    所有人都在对抗坏人，因此人们都喜欢打倒坏人的故事。


    任谁都在追求胜利，任谁都享受胜利的滋味。


    然而千万别忘记，消灭坏人的人，也是坏人。


    而坏人终有一天会被打倒。


    ＊　　　＊　　　＊


    铃木健太的父母都是工程师。他们是当时少数懂电脑的人才，参与过一些重要系统的设计开发，影响延续至今。


    他父母总是在聊工作，因此他自然对父母的工作产生了兴趣。不过他无法笃定地说「我将来就是要成为我爸妈那样的工程师」。


    他总是拿到第二名。


    运动赢不过身材高大的同学，念书也赢不过住在附近的女孩──佐藤爱。


    即使上了国中、上了高中也一样。就算年纪增长、换了个环境，还是有比自己厉害的人，怎样都无法拿第一。


    爸妈是最顶尖的。总是拿第二的我无法和他们一样。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么想，但内心某部分已经放弃了。


    不过他还是很拚命。即使知道自己不会拿第一，也绝不会偷懒。


    因此输给别人时他会更不甘心。他总是靠哭泣来发泄情绪。


    男生哭很丢脸。男同学总会说著「呜哇～～」嘲笑他，女同学则会「噗哧」笑出来。佐藤爱则是说著「──来啊！再哭啊！」继续刺激他。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大家最后都会说「小爱，别再欺负他了」。当没有人再嘲笑铃木时，佐藤就会老实地向他道歉。接著班上便弥漫著尴尬的气氛开始上课。然后就会有个人忍不住笑出来，使老师感到不解。


    佐藤周围总是充满笑容。但说她是「太阳般的存在」又有点不太对。


    她只是个弱弱的坏人，没有那么高尚。收拾掉她之后大家都会露出笑容。这里说的大家也包含她自己。


    那肯定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的人格是在理想世界中形成的。


    输是理所当然。因此就算输得再惨，他也不会低头。


    他知道理想的世界。因此就算离目标再遥远，他也不会止步。


    他异于常人。一般人输了之后应该会感到懊悔和厌倦，发现理想太遥远便会放弃。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持续追赶的背影消失时，便迷失自我。他在黑暗中寻找出口，经历过一段不断撞墙的时期后，再度遇见她。


    「──那么，该从何说起呢？」


    这里是公园，有东京少见的滑梯、秋千和单杠等游乐器材。


    公园里有两道人影。铃木和佐藤站在看不见星星的明亮夜空下。


    其他两人已经先回家了。公园四周虽有住宅，但离车站很远，因此路上都没人。


    「佐藤想先听哪部分？」


    铃木的声音小到像在自言自语。不过公园安静到连这么小的声音都能传进爱的耳里。


    「……」


    视线交会。


    铃木看著佐藤的眼睛，有些紧张。


    他心想，佐藤看起来总是像在胡闹，实际上却像ai一样思考著下一步。她可以深入思考那些铃木从未想过的事。


    现在她脑中浮现出怎样的话语？从表情很难看出来。她看起来既像在烦恼什么，又好像很放松。


    铃木轻咬嘴唇，等待她的第一句话。


    「……抱歉。」


    「咦？」


    他不禁反问，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佐藤抱著肩膀长长地吁了口气。接著有点难为情地说：


    「这里有点冷，我们可以去网咖吗？」


    铃木仰望天空。该怎么说呢，这个人……


    「嗯，好啊。」


    真的很随心所欲呢──他这么想。


    ＊　　　＊　　　＊


    ──世上才没有坏人呢。


    二十年前，她看著战队英雄这么说。


    「好～～！上吧！给他致命一击～～！」


    如今她倾全力为魔法少女加油。


    这里是网咖的两人包厢。正常来说这应该是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状况，但我脑中只有「吵死了」三个字。


    「呜哈～～超好看的～～」


    佐藤心满意足。她笑容满面对著萤幕拍手，完全看不出和我同岁。她有著孩子般闪亮的双眸，以及令人安心的笑容。化上年轻一点的妆容，说不定还能自称是高中生。


    「嗯～～？你在看什么？」


    我们四目相对。动画不知何时已经播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看著她，还为此吓了一跳。


    ……我得找藉口掩饰过去……掩饰什么？


    我说不出话。正当我为这无以名状的情感感到困惑时，她像是注意到什么，开口说：


    「啊……如何？没那么紧张了吧？」


    这口气莫名有股上对下的感觉。我都快忘了原本的目的，看来她打算主张看动画是为了缓解我的紧张。


    「你这个人，真的是……」


    「怎样啦～～」


    「不，没事。」


    「你说啊，这样我很在意耶。」


    她不断用手肘推我。我忽然感到很怀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想起你以前常常把我弄哭。」


    「咦～～？我是在安慰你吧。」


    「才没有。」


    我一口否认。


    佐藤生起气来，泄愤似的将萤幕关掉。


    「小健变得好跩。」


    「佐藤你和以前一样。」


    「就是这点。干嘛叫我佐藤，叫小爱啦。」


    「不要，这样显得好幼稚。」


    「啊哈～～！你在害羞喔？」


    佐藤宛如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将手肘放在我肩上，开始缠著我不放。


    「孤男寡女挤在包厢里，你肯定在想『呼呼，她怎么这么香』，对吧？」


    「我才没有。」


    我真的完全没这么想。但这么说她可能又要不开心了，所以我只能暧昧地笑了笑。


    「你其实在害羞吧？」


    「我才没有。」


    「没有才怪～～」


    我开始觉得有点烦了。


    我想到一个好点子，望向佐藤。


    这是个容易心跳加速的距离。我凝视著她的眼睛，还以颜色。


    「小爱，你变漂亮了。」


    她面露惊讶，我见状笑了出来。


    「喂，这不是真心话吧？」


    「是真心话啊。」


    「那你不要笑啊！」


    她别开眼神，拍了拍我的背。


    「你现在也长得还可以啦！」


    「谢谢，还可以是吗？」


    「所以说，长得还可以的小健为什么要创业呢？」


    「你问得好突然。」


    佐藤停止攻击。


    「行了，快点说一说吧。」


    「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


    我稍微清了清喉咙。


    「最初的动机，是因为我尊敬的人过世了。」


    「抱歉，太沉重了。你按照顺序慢慢讲。」


    「你要求太多了吧？」


    「才不多。」


    明明就很多。我忍住这句话，想了一下。


    「对不起，我想不到。」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个优秀的工程师，真的非常优秀。」


    他和总是拿第二的我不同，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他比谁都优秀，又比谁都努力，留下的成果比谁都丰硕。他是那种应该在历史上留名的天才。


    然而，他却突然死于过劳。我无法相信他死了，内心彷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他的葬礼很冷清。


    只有我、家人和几名同事参加。


    「真不可思议。人越拚命，就越孤独。」


    我喃喃自语。


    「刚才看的那部动画主角越是拚命，就越受到支持。但现实不一样。越是拚命就和别人越不一样，越来越孤独。」


    我觉得这没道理。我在心中大喊，太没道理了吧。


    他有一个梦想。出身自贫穷家庭的他，想创造一个平等的世界，让所有人可以不再在意贫富差距，让往后出生的孩子们有公平选择的机会。


    这梦想真远大。但我相信他一定能实现，他就是让人这么觉得。


    他不是个该静静死去的人。这么伟大的人，全世界都该哀悼他的死才对。


    我有一年的时间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一年后，我眼中的世界完全变样。


    我发现一件事。


    他并不特别。


    「到处都有厉害的人，他们都独自奋斗著。」


    我很害怕。


    每当看见才能出众的人，我都害怕再次失去。


    「都在犯同样的错。」


    我的决心强烈到心魂颤动。


    「所以我……我要改变世界。」


    我下定决心，不要再重蹈覆辙。


    「不过我还是常常失败。」


    我望向佐藤，尴尬地笑了笑。直到刚刚都还在大呼小叫的她，却没有露出笑容。我微微低下头，回想过去的失败经验。


    我当初一心想帮助别人，就算他们毫无经验也没关系。我想对那些因碰壁而无法前进的人伸出援手。


    我指导了几个认识的人。


    却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深感绝望。


    那个说想学写程式的人对我说：


    「我不需要学那么深啦。」


    那个说想学当业务的人对我说：


    「我只要达成业绩目标就好，教我一些技巧吧。」


    我慢慢意识到。


    世上有愿意努力的人，也有不愿努力的人。


    我想帮助的是前者。


    愿意努力的人通常会主动开始做某件事，不会靠别人。


    所以我规定真?程式设计补习班不收无经验者。


    我能够使用的资源有限，用在没价值的人身上太浪费了。


    当时的我一定很焦躁。


    原本我眼中只有比我优秀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关注那些比我差的人。他们的世界实在……实在太令人绝望。


    「我几乎感到万念俱灰。原以为是最好的作法，实际上完全行不通。检讨原因后想出更好的点子，也行不通。就这样不断重复，觉得好不甘心……但我仍无法放弃。老实说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时我再度遇见了她──佐藤爱。


    「…………」


    我将话语吞回肚子里。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要说出这句真心话实在太难为情。


    佐藤彻底破坏了我内心的常识。


    第一次接待客户时。


    老实说我真的以为要搞砸了。


    我旁边坐了个cosy成魔法少女的女子，我还得在这种情况下指导一名男性上班族。真是前所未有地荒谬。


    他第一眼见到佐藤便露出「啊～～我好像来错地方」的表情。那副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过免费体验还是在良好的气氛下结束了，真的很走运。因此当佐藤不断干涉客户隐私时，我的心跳差点停止。我绝望地想，好不容易到手的运气又要溜走了。


    结果却出奇地好。


    他留下好评，后来还填了课程报名表。我简直不敢相信。


    尽管他批评佐藤那身cosy服是破烂东西，言词却让人感到温暖，就像父亲期待儿子会有更好的表现一样。


    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位自称讨厌男性的女子。


    佐藤穿著彷佛男公关的cosy服，突然叫人家「小猫咪」。我心想这次一定会被客诉，脑中已想好无数道歉的话语。


    不过这次结果依然出奇地好。


    她对佐藤敞开心房，每次来上课时都会分享新职场的趣事。


    她在评论上也说佐藤的cosy服是破烂东西，但内容充满了我不知道的专业用语。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洙田裕也先生。


    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不中用。他就是那种「不愿努力的人」。


    然而她──只花几个小时，就改变了他。


    体察他人的心，是我最重视的一件事。


    我以为自己在接待客户时有考虑对方的心情。但见到佐藤的做法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困在死板的常识中。我在经历过那么多次失败后，开始下意识选择最保险的做法。


    这些全被她打破了。


    她不断破坏我认定的常识。


    她将我下意识放弃的理想世界与梦想付诸实行。


    我从她身上获得了勇气。原来我的梦想并非妄想，我开始乐观地想，原来之前只是搞错方法而已，我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不只是她。


    辽和翼也努力到令我不敢置信。


    我真的很幸运。


    这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理想。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连起点都到不了。


    我打从心底感谢他们。


    ……趁此机会说出口吧。


    「佐藤……？」


    我望向她。她正露出深不可测的表情。


    正当我感到疑惑时，她回过神来，别开目光。


    「……笨蛋。」


    干嘛骂我？


    「……区区小健，也敢这么跩。」


    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从以前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当时我好像都会回她「说别人是笨蛋，你才是笨蛋」，之后我们就会开始吵架，但佐藤会突然失去兴趣，跑去做别的事。我虽感烦躁，仍会陪著她……啊，真的好怀念。


    不过我现在长大了些，已习惯她那无厘头的反应。所以我坦荡地说出心里的话。


    「小爱，谢谢你平时的照顾。」


    佐藤仍不看我。


    她将头撇向一边后，趴在桌上。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好想知道，但若偷看肯定会被她揍，所以我只好作罢。


    ＊　　　＊　　　＊


    我叫佐藤爱，今年二十八岁！


    我昨天被青梅竹马撩了！


    嗯啊～～！嗯啊啊啊～～！嗯啊嗯啊啊～～！


    他是怎样！他是怎样啦讨厌！


    说什么「……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呜哇～～羞死人了！亏他说得出口！呜呀～～！哇哇～～！哇～～！


    说起来────！


    我明明就只是在问他为什么会创业────！


    说想赚钱就好了嘛～～！


    「哼，像我这样的『人才』，可不会甘于被人雇用。」这样说就好了嘛～～！


    嗯啊～～！那什么理由～～～～！哇啊啊～～！太认真了！太认真了啦！认真魔人！


    「……区区小健。」


    我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语。而后撑不到十秒，又开始吵吵闹闹。就这样一直重复。


    ──结果我一整晚都在床上滚来滚去。


    事务所内。


    依旧简朴的房间角落，有一只熊。


    熊……？是，没错，就是我！


    前阵子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cosy。


    为什么？因为我的服装被人说是破烂东西。


    青梅竹马开了这间公司，真的才刚起步。要是害这间公司变得恶名昭彰，我可承担不起。所以我这阵子扮演过好几个穿套装的角色。


    不过终于结束了！不用再克制了！我不管了～～！


    「啊？你干嘛？那是睡衣吗？」


    第一个到公司的是辽！真难得！


    平常我应该会回他：「嗨，今天不用跑业务吗？」但是今天不一样，我只说了声「吼吼吼」威吓他。吼吼吼。


    「……不用浪费时间去想疯女人的事。」


    「熊手刀！」


    砰。


    「你很闲吗？」


    「……吼吼吼。」


    我才不闲！我在警戒！


    我将视线从辽身上移开，紧盯门口。


    好～～来吧，铃木！来吧，铃木！


    「啊，有熊熊。」


    啊哇，是翼大人。


    「这也是自己做的吗？」


    「……对。」


    「好可爱。」


    「……谢了。」


    他真的……好萌！好帅喔～～！


    「辽，你好早到。」


    「是，早安。」


    翼大人缓步走向辽坐的沙发，在辽对面坐下后，顺势躺下。


    「健太来了再叫我。」


    「是，了解。」


    辽对翼大人也很有礼貌。他果然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凶。原来如此，辽就是这样的人。


    话说，他们很少一大早就来公司。我什么都没听说，难道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今天有活动吗？」


    「什么？你没听说吗？」


    辽在用手机，口气很不耐烦，但还是回答我了。


    「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


    「那场活动的行前会议。还能有什么事？」


    「哇喔，从来没听说。」


    为工程师办的大型活动。名字听起来很酷，内容却很单纯。只是工程师们戴著智慧型眼镜聚在一起吃饭聊天而已。参加费竟然要一人五万圆，超贵。


    「目前招到多少人？」


    「……看你的app不就知道了？」


    「啊，也对。」


    我从包包拿出手机……熊手好碍事，这样根本没办法拿手机。脱掉好了。


    咦，没想到这么难脱。


    嗯～～我用牙齿咬住……好，脱掉了。


    ──这时传来第三次开门声。


    我望向门口。他就在那里！


    「熊熊喷射拳！」


    「咦、哇、手？这什么？」


    我将刚脱下的熊手扔了出去！不过看来效果不佳！


    「是佐藤啊，好久没看你穿这种服装了。」


    「……」


    铃木面带微笑，口气一如往常。


    我看著那副表情，觉得、觉得……他超跩的。


    「来，还你。」


    「……嗯。」


    我接过熊手放进包包后拿出手机。接著无视铃木，径自看著手机……咦，我拿手机出来干嘛？


    「早安，大家都好早到。」


    「健太哥早安。」


    「早啊。」


    辽立刻坐正，翼大人则揉著眼睛。


    「好了，让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铃木在辽与翼大人面对面的那张桌子侧面跪下，从黑色公事包拿出纸笔和神秘的机器。


    迷你投影机。


    该机器搭载了安卓作业系统，在桌上投影出类似于手机桌面的画面。铃木在桌上比划了几下，打开资料。


    「首先要谢谢翼跟辽。目前有3734人报名，团体数是268，达成率约六成，最重要的第三天已额满。很难想像两个人能创下如此丰硕的成果……能和像你们这么棒的人共事，我真幸福。」


    我待在稍远处听他说话。


    翼大人和平时一样从容不迫，辽有些害羞，铃木则一开场就快哭了。他们三个肯定在我加入之前就已经有所行动。


    3734人。光靠人数很难知道有多厉害，所以我从收入来思考。一人要五万圆，收入粗估为两亿。


    才三个人就提供了价值两亿的服务。


    我觉得这数字很惊人，背后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辛苦之处。一想到此，我便能理解铃木为何眼眶含泪，辽和翼大人为何一脸骄傲。


    我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才这么想，铃木便对我说：


    「也谢谢佐藤。补习班的评论……尤其是洙田裕也先生那则评论，让报名人数暴增。如果没有你的app，根本无法处理那么大量的报名申请。真的很谢谢你。」


    ……他总是很会挑时机说这种话。


    我的脸有点热，别开视线。


    铃木无声轻笑。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


    怎么听起来有点帅。


    「我整理了可于活动当天提供餐点与人员的厂商名单，但还没决定要委托哪些厂商，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看来他早就想好要说什么了。


    我远远地看著投影在桌面上的资料。


    铃木停了一次呼吸后说：


    「佐藤，你离太远了。」


    真自以为是，干嘛顾虑我。


    「过来吧。」


    翼大人拍了拍他隔壁的座位。


    我屏住呼吸。我知道若不赶快过去，气氛就会变得很尴尬。但我的脚瞬间不听使唤。


    我感觉到些许隔阂。他们并没有排挤我，也没有说什么决绝的话语。是我自己感受到他们三人的氛围，觉得难以靠近。


    「嘿咻！」


    「……你就不能正常地坐下吗？」


    我坐到辽隔壁，用身体撞他。辽被我撞之后出言抱怨，翼大人笑了出来。


    「感情真好。」


    「饶了我吧。」


    辽看来真的很困扰。


    我盯著桌面上的资料，说出感想。


    「哇喔，铃木的资料好详细！」


    「是不是塞太多东西了？」


    「为我们说明一下吧！」


    我可以融入他们的对话，这很简单。


    但我发言的分量和其他三人完全不同。


    ……我明白这点。


    在前公司和同事们一起开发奥拉比系统时，也曾无数次像这样讨论事情。


    正确来说只是很像而已，性质完全不同。


    那是战斗，为了保护自己和同伴免受工作折磨而发起的战斗。


    仔细想想，我一直以来都在拚命处理眼前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人们怀有梦想并付诸实行后，即将实现梦想的模样。


    好耀眼，耀眼到难以睁眼直视。


    但我心想，延续下去吧。希望他们三人的心意──他的心愿，能够延续到未来。


    「披萨是一定要的啦！没有工程师会讨厌披萨！」


    「是吗……？佐藤喜欢怎样的披萨？」


    「那个，我喜欢加了塔塔酱的那种！」


    所以我积极参与话题。


    尽量展露笑容，让他们多些活力。


    ＊　　　＊　　　＊


    事务所乱成一团。


    这几天像是在学校过夜为校庆做准备一样忙碌。


    原以为没有我可以帮忙的事，只能混入其中为他们加油──这个想法大错特错。我敢肯定，我是最辛苦的人！怎么会这样～～！


    进入回忆！


    ──事情发生在会议结束之后。


    「哎呀，老板～～这下发财了吧～～？」


    我贼贼地笑著问铃木。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想嘛，一人五万，共四千人，算起来是两亿吧？利润超高！」


    「喔～～你是指这个啊。」


    铃木晃了晃肩膀。


    然后说著「唔嗯」想了一下。


    「利润还是要依最后那天的收入而定。」


    「最后那天？你要卖什么？」


    「应该快收到了。」


    铃木意味深长地说。


    几分钟后，真的收到一大堆纸箱。


    我打开其中一个。里头装著智慧型眼镜，以及我改造时需要用到的零件。总共有──


    「两千五百组。」


    「……不会吧？」


    「佐藤，这个只能拜托你了。」


    「……活动在什么时候？」


    「还有两周。」


    两周，所以一天要赶一百八十个。


    假设一个要花十分钟……嗯，一天只要做三十个小时就来得及了呢！


    「喂，铃木，你脑子坏了吗？」


    「佐藤，这个只能拜托你了。」


    「物理上办不到！干嘛不早点讲！只有我没接收到资讯！」


    铃木合掌拜托我。


    「抱歉，佐藤，这个只能拜托你了。」


    「你这个烂老板！给我跪下～～！」


    气死了～～我看错他了！


    他是怎样！刚刚还说「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原来只是嘴上说说吗？混帐！


    突然就要开始爆肝赶工。我不断拍打铃木，向他抗议。


    「重点是这个一组要多少钱？」


    「五万外加消费税。」


    粗略计算，这样活动收入不就全都赔光了吗？


    而且有个前提令人费解。


    「预算从哪里来！」


    「没有预算。」


    「咦？」


    「活动结束后才要付款。」


    ……呃？


    「如果没这么多人参加活动呢……？」


    「我就死定了。」


    ……呃～～？


    「佐藤，若有零风险的成功方法，应该早就有人做过了吧？」


    铃木死盯著某个点这么说。


    「开玩笑的，正因有胜算我们才敢这么做。」


    「……好。」


    我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决定先不想预算的事。


    我开始稍微认真思考。这场活动的核心是智慧型眼镜，要利用这项新技术和ai结合，来达到工程师的媒合。因此理当为所有参加者准备智慧型眼镜。


    那为什么拖到活动前才说！应该早点准备才对！──现在抱怨这些，已经太迟了。现在需要的是突破现状的方法。


    「活动第一天不能拨一小时出来组装设备吗？」


    「噢，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对吧对吧！」


    「可是没办法，抱歉。行程已经确定了。」


    「竟然～～！」


    先给我希望再让我失望，真没人性！


    「喂，疯女人，你要吵到什么时候？」


    「可是可是！」


    「闭嘴，快点教我怎么做。要吵之后再吵。」


    「……哇！」


    哎呀呀，辽这个傲娇！他是想帮我吧？


    「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不要一直碰我，疯女人。」


    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所以我就不闹他了。


    这样就多了个人手。一天做十五个小时还应付得来……是吗？


    「好兴奋。」


    「……唔。」


    等等、这、难道是……！


    「……你要、帮我吗？」


    「当然。」


    我爱你！我最爱你了，翼大人！不仅是个温和的帅哥，而且为人亲切，太完美了！


    真的很感谢他们。三人一天只要做十小时，换算成一个月二十个上班日，加班时间也才四十个小时！符合劳基法规范，实际上等于没有加班！超级轻松！


    「好耶～～！上吧～～！兄弟们～～！」


    「好～～」


    「……好。」


    愉快的「手工活」开始了。


    我首先惊讶于翼大人的理解力。他竟然看过一次示范就能记住流程，好喜欢他。


    辽则很可爱。他是机械白痴，学了快一小时才有办法独自作业。


    他学会流程后，可能手还是不太灵巧，有时弄掉零件会不甘心地说声「……唔」。反之若一次成功，则会一脸满足地说声「……呼」。要忍住摸头称赞他的冲动真的很辛苦。


    接下来是简单手工活中常遇到的状况。


    工程师在做简单的手工活时，大多会有「最佳化」的冲动。就像有中二病的人右手会蠢蠢欲动一样。


    最初每副眼镜要花十分钟。经过两小时将作业最佳化后，缩短为七分钟。


    缩短了一碗泡面的时间。比例上是三成，可说是相当不错的成果，但这样就心满意足的话，就不配当工程师了。


    我边工作边想。


    七分钟，这是物理上的极限。


    若想加速，物理上行不通。


    那么解决方式只有一个。


    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人！也就是多工并行！


    我著眼于作业流程中的「等待时间」。基于机械性质，一定有段时间必须等待，这时就可以来处理下一副眼镜──


    于是我超越了摩尔定律，将一件七分钟的工作缩短为三件十五分钟。


    啊，好有成就感。然后……嗯，我就腻了。


    工程师常常会这样。达成某项任务后就想玩乐。


    现在当然没时间玩乐。但是我的动力突然下降了。


    这种时候我就会去烦别人。我当然知道这样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对象要经过挑选。


    翼大人……哇，他正一脸认真地俐落处理工作，简直是国宝级帅哥～～><不容打扰。


    辽……嗯，好可爱。他好像小孩，刚拿到新玩具，玩到忘记吃饭的那种，让人看了忍不住微笑。也不容打扰。


    铃木……他从早上就一直在忙碌地打电话。


    打扰讲电话的人很不礼貌。我还是有最起码的常识，会遵守礼节。所以我不会打扰讲电话的人。不过打扰讲电话的铃木应该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


    我不发一语站在铃木旁边，露出微笑。


    铃木讲著电话，用眼神询问我有什么事。但我不作任何回应。


    他讲完电话，叹了口气后，向我搭话。


    「怎么了？」


    「来玩吧！」


    「好直接。」


    铃木苦笑。


    「你们想休息就休息吧。」


    「你不休息吗？」


    「嗯，我还要下订单、协调、和学生沟通。应该庆幸自己没时间休息。」


    「哇～～喔，根本是黑心公司。」


    铃木说了声「对啊」，再度苦笑。


    像这样毫不休息持续工作，已经违反劳基法。但铃木的眼睛却闪闪发亮，彷佛工作上课时间结束后欣喜地加无薪班参加社团的国高中生一般，青春洋溢。


    啊，原来如此。


    难怪那么耀眼。


    「那我就去休息喽。」


    「嗯，辛苦了。」


    铃木对我微笑后，开始打下一通电话。我看了看他的侧脸，便去突袭辽。


    「去吃饭吧～～！」


    「呜哇！你这么疯女人！你害我搞砸了啦！」


    「哇哈哈哈，别介意！吃饭比较重要！」


    「不要闹了，你自己去。还有帮我修好这个。」


    「呿～～」


    我嘟起嘴开始修理。


    顺便示范给辽看如何优雅地处理他正在苦战的部分，向他赔罪。


    「来，修好了！」


    「……喔。」


    辽好像想说什么。


    「要再示范一次给你看吗？」


    「真的──不必！快去吃饭，疯女人！」


    「啊哈哈哈，好可怕～～！」


    我幼稚地戏弄了他一下后才离开。


    「你非得要做一些事来拉低好感度就对了？」


    「我听不见～～！」


    我哈哈笑著走出事务所。


    笑容满面地冲下楼梯……停住脚步……「呼」地叹了口气。


    「……真耀眼。」


    在动漫世界中，时光倒流是个热门题材。青少年看这些故事当然也会觉得有趣，但大人和小孩的观点很不一样。


    青春无法重来。


    那是一段可以忘却金钱、生活、前途，专心追逐梦想的时光。


    例如参加社团，朝全国大赛迈进。我没有那种经验。我的青春期虽然过得还算充实，但没有值得与他人分享的故事。


    青春一去不复返。


    长大后再看这些青春故事，常会觉得角色们很耀眼。


    想开蛋糕店，想当职业运动员。当人越了解现实，儿时的梦想就会逐渐从记忆中淡去。我们长大后会慢慢从梦中苏醒。


    长大后当然也有开心的事。对我来说，和伙伴们一同开发奥拉比系统的日子弥足珍贵。


    但那终究不是梦。


    那是在残酷的现实中，拚命挣扎的故事。


    所以才会觉得耀眼。


    他经历过的惨事肯定比我多，早已成为从梦中醒来的大人。然而，他仍像想朝全国大赛迈进的少年一样闪耀。


    看著他那样的身影，让我觉得想装成熟而冷眼旁观的自己相当狭隘。


    「……啊～～啊～～啊～～」


    我试著用叫声抒发这股微妙的情绪。


    好像没什么用，我忍不住苦笑。


    别人常说我看起来好像没烦恼，或者精神层面还是小学生。


    哪有这种人啊？白痴～～


    「……啊～～好糟。我这人好麻烦。」


    如今我才明白一件事。


    我总是只努力做好眼前的事，满足于尚可的结果，过著大家口中的「普通人生」。奥拉比系统是我人生第一次拚命完成的工作。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那曾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没有值得和人分享的经验。


    因此情绪满溢而出。


    直到现在才满溢而出。


    「……没了，都没了。」


    现在那个系统怎么样了？


    接手管理的人肯定很辛苦，公司也有一些工作停滞。所以公司才联络我，要找我回去。


    我拒绝了，现在为时已晚。


    尽管知道这样不好，心里还是有点痛快。


    我很软弱。是个气量狭小，内心空虚的人。


    但是，现在……从现在起──！


    我「啪」地拍了一下双颊。


    这是我用以转换心情的习惯，然而今天好像不太管用。我重复了两三次。


    直到脸颊开始微微发疼，才站起身。


    「休息时间结束！」


    我逞强地说，以赶跑感伤情绪。


    接著便投身这场庆典。虽然还未忙到在事务所过夜，但在活动前，办公室真的一直充满校庆前的氛围。


    到了活动三天前，我们终于处理完两千五百副智慧型眼镜。


    「结束了～～！」


    我大叫，那三个男生则盯著天花板，发出筋疲力尽的叹息声。


    过程真的很辛苦。正常情况下就已经很赶了，还发现一些产品瑕疵。尽管已设法修正，但真的赶到脑子都快烧坏。


    「接下来只要办好活动就行了！」


    「嗯，对啊。」


    铃木疲惫地说：


    「佐藤，可以请你确认一下参加人数吗？」


    「为什么？」


    「这次的契约可以免费取消。我上周寄了提醒用的邮件，想知道现在少了多少人。」


    「哇～～喔，这真让人忐忑。」


    我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眼镜，走到办公室角落从包包中拿出手机后，打开app──


    「咦？」


    「怎么了？」


    38。少了两位数。


    哪里出错了吗？我重新整理画面。


    ──32。


    「铃木，快把笔电拿出来！」


    「呃，怎么了？」


    「别说了，动作快！」


    「好，我这就拿。」


    几分钟后，我点开app纪录。上面的取消纪录多到令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


    「喂，快说明一下。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不理会辽，径自检查程式。不可能突然有这么多人取消，一定是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铃铃铃铃。事务所的电话响起。


    我们几个人眼神交会后，由铃木去接电话。


    「您好，我是ktr有限公司的铃木。」


    ktr由健太、翼、辽三人名字的缩写组成。


    喔，铃木，还好你名字的缩写不是n……电话一接通，我立刻失去说这种笑话的心情。


    『啊～～铃木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和你通电话吧？』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哎呀呀，失礼了。』


    铃木皱起眉头，看了看我们后，按下电话机上某个按键。是扩音键。


    『佐藤爱在吗？』


    稍有年纪的男性嗓音。


    「是，佐藤爱在。」


    『喔～～那就好，我今天是想找她……不，在那之前先自我介绍吧。』


    那个男人以愉悦的语气说道。


    『我是佐藤爱留下烂系统那间公司的新老板。』


    我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为什么？我脑中浮现许多疑问，一片混乱。


    『哎，真遗憾啊。你们好不容易办了场活动，现在是不是没人要参加了？』


    他就像在替我们解答似的。


    『你叫铃木是吧？我真同情你。』


    我脑袋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心拒绝接受结论。不，骗人。这不可能，太荒谬了。


    『有佐藤爱这个地雷在，我们彼此都辛苦了。』


    「恕我直言，这通电话全程录音。若你敢侮辱我们公司员工，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哈哈哈，真好笑。你能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吧？』


    温和的男声转而变得丑陋凶猛。


    『佐藤爱，你听见了吗？听说你和铃木老板是青梅竹马？哎呀，人家好心收留你，你却害他的计画全部泡汤了。』


    「闭嘴！」


    铃木大声说道。


    然而男人却以更大的音量说：


    『听好了，佐藤爱！你害我的经历多了一道瑕疵！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我掩住耳朵。


    『你现在心情如何？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你现在心情如何？』


    即使如此仍挡不住他的声音。


    铃木用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大吼，但诅咒般的话语以更大的音量从我的指缝钻入。


    『佐藤爱！知道自己毁了恩人的人生，是什么心情？告诉我──』


    铃木喀嚓一声挂断电话。


    接著猛地扯掉电话线，用力捶向桌面。


    「……怎么回事？」


    「辽，闭嘴。」


    「意思是，那混帐策划了这一切，让我们招到的客户全部取消报名了吗？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


    「闭嘴！」


    铃木放声大叫，眼眶含著泪水。辽见状低下头，握紧拳头。


    「社群网站烧起来了。我问了朋友，对方只回说对不起。」


    翼大人流畅地说明。


    但态度中少了平时的从容。


    「这背后肯定有庞大的金流，从规模来看应该是组织所为。健太，这状况很难扭转。」


    「翼，抱歉，给我一点时间。」


    「……好。」


    铃木的声音有些沙哑。


    翼大人想说什么却只好闭上嘴。


    「……」


    我──


    「……啊。」


    我──


    「……啊啊。」


    彷佛校庆前的气氛。


    他们朝向梦想彼端前进的身影，那么耀眼。


    「……啊啊啊。」


    我说不出话。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


    我勉强挤出这句话，但不知道说得是否清楚。


    「……对不起。」


    我再度挤出同一句话，但连自己也听不见。


    理解速度跟不上，就像在作一场恶梦。但我的脑袋不顾我的心，冷酷地开始处理讯息。


    ──我是坏人。


    ──坏人终有一天会被收拾掉。


    状况很单纯。


    我害一切都泡汤了。


    「……对不起。」


    这句道歉听起来很空洞。


    如果他们要我以死谢罪，我一定会照做。罪恶感重到连死都不足以消除。


    我不敢抬头。


    不敢看他们。


    假的，假的假的。这不可能是现实。一切不可能突然像场交通事故一样，全部泡汤。我不愿相信。然而不管我怎么祈求，眼前的场景仍未改变。


    好可怕。


    讨厌，好可怕。我不要……


    「好，我决定了！」


    划破空气般的声音。我浑身颤抖，小心翼翼望向铃木。


    ──时间彷佛停止了。


    「健太哥，想报复的话尽管报复吧。」


    「辽，把头抬起来。」


    辽抬起头。


    他内心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


    「你不甘心吗？」


    「……当、当然不甘心。」


    「为什么？」


    「这还用说！健太哥不觉得吗？」


    「我气到想杀了他。」


    铃木平时绝不会说这种话，辽目瞪口呆。


    「不过，我同时也在想。」


    他以拚命压抑怒气的表情说。


    「这是常有的事。」


    那一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从他眼眶中的斗大泪珠可以看出，他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事。然而他仍积极向前──看著我露出微笑。


    「为了守护自身利益，破坏其他公司的计画，这种事很常见。我们以前肯定也遇过类似状况，只是没意识到而已……我们曾经为此生气吗？没有。为什么？我思考了一下原因。」


    他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看不见。」


    他边说边缓慢地吐气。


    「我们不会对看不见的对象生气，而这次却愤怒至极。因为我们知道对方是谁。」


    他的语气很平静。


    「对方刻意面朝后方，停下脚步。我们其实没必要理会他。」


    他依序望向我、辽和翼大人。


    接著仰起头，用手臂擦了擦眼泪，再度面向前方。而后眯起红肿的双眼，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说道：


    「我们要继续前进。」


    他像个调皮的孩子笑道：


    「总有一天要从上方踩扁他。」


    最后他瞥了我一眼。


    但没有向我搭话。


    「翼，你应该想到好点子了吧？」


    「邀请之前的学生来参加吧。」


    「这样啊，也就是说要转成个人取向的活动喽？」


    「对。尤其是柳先生，是吧？可以请身为转职仲介的他帮忙。想转职的人行动上比较有弹性。这样招到的人也会比较多。」


    「好主意，我们赶紧行动吧。」


    ──我作了一场恶梦。


    从天堂掉到地狱的巨大恶梦。


    「这是客户名单。辽，一半交给你可以吗？」


    「好，没问题。」


    他们三人在呆愣的我面前打起电话。


    从一切都搞砸的恶梦中走出来，继续前进，就像理当这么做似的。


    「喂，疯女人，你要放空到什么时候？」


    辽站在我面前说。


    「……可是，都是我害的。」


    「什么？听不见。」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


    然后瞪著我说：


    「你真的很喜欢让功过相抵呢。」


    「……功过相抵？」


    辽低头望向脚边。


    地上放著大量的眼镜。


    「这不是你立的功劳吗？」


    我全身颤抖起来。


    「客户都是被你做的眼镜吸引来的啊！」


    这句话让我从恶梦中苏醒。


    辽捡起我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手机，用力塞向我胸口。


    「还有三天。我会努力，你难道只会哭吗？」


    「……吵死了，笨蛋！」


    我拍掉他的手并接过手机。


    看向萤幕，但眼前一片模糊。我用手臂粗鲁地擦了擦眼泪──面向前方。


    「我要在社群网站上宣传！」


    我努力说出口。


    辽满意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望向翼大人。


    他露出平时的柔和神情，点了点头。


    我最后看向铃木。


    他竖起大拇指，腼腆地笑著。


    ……啊，真是的，这要我怎么办？


    气死我了，那个小个子真气人。


    翼大人比平时还帅！


    铃木，该怎么说……就是个笨蛋！


    ……啊，真是的，我该如何是好？


    不能放弃。梦已结束，一切因我而泡汤。这次的损失肯定超过一亿圆，接下来三天绝对补救不回来。


    我们早已从梦中醒来，但仍不能放弃。


    好热血。我的心比怀著梦想时更热血沸腾。


    ──我们要继续前进。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边吼边用手机。


    开始一一传讯息给任何跟我有过交流的人。


    中间一度查看活动app。


    报名数0。画面上显示著令人无奈的现实。


    我明白这么做没用，已不可能挽救。


    但这不能当作放弃的藉口。


    辽说了，这是功过相抵。一无所有的我纵使失去了一切，也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所以我不会放弃。


    我会从现在起再度立功。


    前往梦想的另一端。


    ＊　　　＊　　　＊


    「一方是惹出争议的无名新创公司，另一方是成果丰硕的知名企业。简单来说，就是要您在这两者之中选边站。」


    他叫西条秀俊，是rawi公司最优秀的业务员。


    「原来如此，你们真残忍。」


    对方是一名原本打算参加铃木公司活动的经营者，听完西条的叙述后露出苦笑。西条也跟著垂下眼眸。


    「老实说，我心里也不太舒服，但我还有家人要养，应该尽可能回避不必要的风险。您也这么认为吧？」


    佐藤爱说辽的业务谈话像魔法。他的确是天才，但业务经验还不到十年。


    西条长年活跃于最前线，能力远在辽之上。而且rawi公司这次出动了上百名能力和西条差不多的业务员。


    「……呼，终于结束了。」


    处理完上级交付的工作后，西条大叹一口气。


    心情差到极点。


    这种事虽不罕见，但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做这种欺负弱者般的工作。


    然而，反抗上级一点好处都没有。


    公司这次出动了上百人，他一个人提出异议也不能改变什么。不仅如此，还可能受到减薪等处分。另一方面，若能成功达成目标，反而能拿到奖金。


    「赶紧向公司回报后，去吃碗拉面吧。」


    西条用公司的手机回报。


    这则报告会由技术部开发的奥拉比系统自动处理。


    他想起这件事，手顿了一下。


    「……这是报复吧？」


    西条知道大致的来龙去脉。透过手中握有的资讯，可以拼凑出新老板意图报复的事实。


    他要报复的，是原本一直支持著公司的系统开发者。


    心情好差，但无法反抗。西条毕竟受雇于人，也只能遵从上级指示。


    西条压下罪恶感，完成回报工作。


    ──这样的事在日本全国各地发生。


    ＊　　　＊　　　＊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阴暗的老板办公室中响起。


    那邪恶的笑声持续了很久。


    「啊～～真痛快。可惜没听见佐藤爱悔恨的声音，但那个叫铃木的男人反应太棒了。」


    他用手按住笑到疼痛的腹部，再度确认手边的资料。


    「尽管这么做费用庞大，但也不完全是我个人的娱乐。」


    资料上写著「三天后」那场大型活动的概要。


    「虽然还在确认中，不过他们公司的人脉真不错。这些人脉应该能让我们赚很多钱。」


    他在背后动手脚的同时，趁机将铃木等人招揽到的客户拉来参加自己办的活动。


    两场活动内容差异不大，而且参加者不但不用付报名费，还能拿到好几倍的钱。rawi公司除了运用铃木公司的「争议」外，还稍微威胁了一下那些客户。


    一方是恶评如潮的无名新创公司，另一方是成果丰硕的知名企业。你是要付钱与后者为敌，还是拿钱帮后者一个忙？


    其余部分就交给业务员自由发挥。


    简直易如反掌。


    「话说，他们真是太愚蠢了。竟然设定可以免费取消报名，简直是想让公司倒闭嘛。」


    他说得没错。在商业世界，公司之间总是在争夺有限的客户。这次就算他没动手脚，铃木肯定也会在某处栽跟斗。


    「这是必然的结果……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得没错。


    对方的漏洞让他得以想出这个缜密的计画。


    世界公平到残酷的地步。而且任何结果背后都有原因，就像点燃纸张后会烧起来一样。绝不可能发生奇迹。因此──接下来发生的事并不是奇迹。


    ＊　　　＊　　　＊


    小田原茂今晚也沉浸在兴趣中。


    令人忙到头晕的各种工作，每天耗损著他的精神。他最近连宝贵的假日都在陪精力充沛的女儿玩，已快到极限。不，应该超过了极限。


    因此，他很享受这段盯著空气，让脑袋放空的时光。


    最近还有一件期待的事。下次三天连假，他要久违地和家人去旅行。


    三天两夜的国内旅行。由于太过期待，他还卯起来换了支最新型的手机。看著那有点恐怖的三眼镜头，他总会开始想像全家会拍出怎样的纪念照，止不住地微笑。


    因此他更加烦恼了。


    令他烦恼的，是程式设计补习班刚才传来的讯息。


    「请救救我们。」


    那则讯息大概是这个意思。


    参加费两万圆。


    考虑到对方对他的恩情，这个金额并不算贵。问题是那场活动和家族旅游撞期了。


    ……要提早一天结束旅行吗？


    这个烦恼直到他回家后，洗好澡也吃完饭仍萦绕在心头。


    「怎么了？」


    「嗯……啊哈哈，还真是瞒不过你。」


    妻子这么问，他只好坦白。


    「老实说……有恩人在向我求助。」


    「什么？该不会是想借钱吧？」


    「不，不是借钱，只是想请我参加一天的活动，工程师聚在一起聊天的活动，参加费也不贵。可是……」


    他欲言又止。


    妻子叹了口气说：


    「办在接下来的连假对吧？」


    「……对。我当然会以旅行为优先，但……想要至少拨一天去露个脸。」


    妻子听著他的叙述，心想他终于会把想法讲出来了。


    以前她丈夫老是爱把话闷在心里。不过自从某一天起，他开始会笨拙地说「谢谢」。


    她推测丈夫口中的恩人就是使他转变的人，毕竟他的朋友很少。


    她无奈地再叹了口气。


    「去吧。」


    「可以吗？」


    「反正旅行应该不会取消吧？」


    「当然不会。」


    她微笑。


    「既然从三天改为两天，就要让我们玩得两倍开心。」


    「算起来不太对吧？」


    「我记帐时都是用无条件进位。」


    「……这样啊。」


    笑声。在孩子们熟睡后的客厅里，响起微微的笑声。


    小田原茂获得了，或者应该说找回了家人的笑容。所以他决定报恩。


    ──1。


    ＊　　　＊　　　＊


    「咦，活动？」


    『没错！真?程式设计补习班正在邀请工程师们参加聚会！这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一定要参加！』


    「真……喔，佐藤小姐的公司。」


    洙田裕也下了班，正从车站走回家。


    他在和协助自己的转职仲介柳先生通电话。


    「佐藤小姐办的活动我一定要参加。」


    『就是说嘛！那我就帮你报名喽！』


    「啊，请等一下。呃，是免费的吗？」


    『你说参加费？要两万块！』


    「两万块……」


    这个金额并不高，但他没有多余的钱。


    他还是做著薪水低于基本工资的派遣工作。上个月他替公司将简单的打字工作自动化后，和公司续了约，薪水也调涨了些，然而待遇还是和学生打工族差不多。


    洙田的荷包很吃紧。


    他手头总是没钱，很难一下子筹出两万。


    『我来付！』


    「咦，不行啦。」


    『没关系！』


    「可是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柳在电话另一头笑了出来。洙田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接著柳答道：


    『那么等你找到新工作，实现梦想后，再请我喝一杯吧！』


    洙田停下脚步。对方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不对，柳就是会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深深觉得自己总是遇到一些好人。


    「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


    『好！活动就办在接下来的三天连假！你有其他行程吗？』


    「呃……没问题，我三天都可以。」


    『我知道了！之后会再通知你！』


    「好，麻烦你了。」


    隔了一会儿，双方挂断电话。


    洙田愣愣地仰望天空，看著黑暗中隐约浮现的云。


    「……对了，跟老师说一声好了。」


    老师指的是那位大学教授。那次之后，他每周都会去找老师。虽非义务，但他还是觉得该说一声。


    「老师，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洙田边走边讲电话。他的视线和以前不同，直视著前方。他的眼睛看见了比以前更广阔的风景。


    ──3。


    ＊　　　＊　　　＊


    「哼哼哼～～调理包，调理包，真好吃～～」


    深夜，本间百合回到家后，哼著令人有些害怕的曲调，将咖哩调理包放进微波炉加热。


    游戏顺利发布后，还来不及感受余韵，随即展开下一波开发。小傲娇本间百合如今被升为开发组长，过著依旧忙碌但充实的日子。


    「咦，姊姊ne给我？」


    姊姊指的当然就是佐藤爱。


    百合点开讯息。


    爱：『百合，救命～～』


    百合：『怎么了？』


    她以脊髓反射回完讯息，佐藤便以聊天机器人般的速度，传来一个连结。


    爱：『我们在招募参加者！』


    百合：『ok，没问题！』


    她先答应后才点开连结。


    「什、什么……！可以和爱姊姊亲密接触一整天的活动？」


    网页内容明明就不是这样。


    「两万块！好便宜！可是三天要六万！有点贵！怎么办……啊，对了！」


    她再度用起手机，将连结转传给公司老板，并附上讯息。


    百合：『阿渡，这个可以报帐吗？』


    等了十秒，对方还没读。


    「啧，反应好慢。我要先斩后奏喽。」


    性急的百合说了声不合理的抱怨。


    「对了，分享给松崎先生好了。」


    那位年长的工程师几乎和她同时期进公司。她向对方学习艰深的技术，并教对方一些相对小众的年轻人文化。


    她将连结传给对方，附上「跟你分享」这句话后，微波炉便传来「叮」的一声。


    「喔，咖哩好了！」


    她拿出咖哩调理包，放入即食白饭，再度启动微波炉。


    这样的饮食生活很不健康，但她的表情比以前开朗多了。


    「呼～～好期待爱姊姊的粉丝见面会。」


    再说一次，网页上并没有这样的叙述。


    总而言之，百合三天全报了。


    ──6。


    ＊　　　＊　　　＊


    松崎刚每天都起得很早。


    早上五点一醒来便离开被窝。他强韧的精神不会屈服于睡回笼觉的诱惑。


    洗漱完毕后，便拿著咖啡开始看新闻和报纸。最近还会用手机看一下社群网站。


    他对一件事深感懊悔。转至现在的职场前，他曾在某公司担任部长，却未能将下属的奋斗历程传达给上级，使自己的部门受到轻蔑对待。


    因此他转职时刻意选了年轻公司。


    他胸怀大志，这次一定要帮助那些有前途的年轻人。


    「喔？本间小姐传私人讯息给我？」


    和「跟你分享」这句话附在一起的，是一行网址。


    「嗯，办给工程师的活动？」


    松崎认真端详那个网页。除了活动内容外，他很好奇是谁办的，因此点了网页下方的「公司简介」。页面切换后显示出一张照片，令他忍不住「喔」地叫出声来。


    「佐藤小姐……原来她转到这间公司了。」


    那么他非去不可。身为一个无力拯救任何下属的没用主管，他一直希望能找机会弥补。


    活动办在接下来的三天连假。


    一天两万，全程参加的话要六万。


    这个金额并未让他迟疑。


    松崎当到大企业的部长，而且又是单身，有的是时间和金钱。


    他和不熟悉的智慧型手机苦战一番后，报名了三天的活动，接著打开社群网站。


    『报名参加ing』。


    他发了一则用字有点过时的推文，附上百合传来的网址。


    ──9。


    ＊　　　＊　　　＊


    扩散，扩散。


    真?程式设计补习班传给学生，佐藤爱传给朋友，朋友再传给朋友。


    效果当然很微弱。就算这项资讯呈指数型扩散，看到资讯的人也不一定愿意付钱参加。


    「喔？松崎先生报名了什么活动？」


    这个男人是松崎以前的下属。


    也是──和佐藤爱一同开发奥拉比系统的伙伴之一。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和松崎一样浏览起公司简介，看见照片忍不住落泪。


    「太好了，佐藤小姐看起来很开心……哎，这是当然的。」


    总之他报名了第一天。


    「照片上穿的是套装，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cosy？」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脸上浮现笑容。想起自己受她帮助了无数次，觉得有些怀念。


    「啊，对了……」


    他点开自己追随中的名单。


    因为想起之前有个人曾表示对奥拉比系统感兴趣。


    他并非有意要宣传，但工程师这种生物总是会将有用的资讯分享给他人。换言之，他只是依照平时的习惯，不经意地将资讯分享出去。


    ──10。


    ＊　　　＊　　　＊


    「呼～～真是累死我了。」


    神崎央橙洗完澡，喝著咖啡牛奶说道。


    「那么～～今天也来戳泡泡吧。」


    他的右手一如往常拿著手机。


    泡泡指的是社群网站上的通知。


    神崎熟练地确认各种讯息。99％都是垃圾讯息，可以不用理会。不过偶尔会有令他眼睛一亮的资讯，所以他将这项行为称作挖宝。


    「好啦，宝物快出来。」


    滑过，滑过，滑过。


    他以机械般的速度处理庞大的资讯。


    「咦，这个我有印象。」


    他倒回去看刚才滑掉的讯息。


    『您前阵子有提到奥拉比系统对吧？那位系统开发者最近要办活动，分享给您。开发者叫佐藤爱。』


    ……奥拉比？奥拉比……奥拉比系统！


    「真的假的！那是人类开发的？呃，也是啦！等等，等一下……」


    神崎冷静下来，查核这项资讯。他想确认传讯息给自己的人，是否真的是相关人士。


    神崎见过奥拉比系统的原始码和操作手册，里面有开发者的名字。他记得很清楚。


    aisato──佐藤爱。


    神崎还以为那是人工智慧的名字，这应该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


    「是真的！是真的耶！实在太酷炫了！」


    神崎像孩子般兴奋，打开连结。接著毫不犹豫地报名了三场。


    「啊，糟糕，我的行程……算了，以活动优先！」


    看见报名成功画面三度出现后，他吐了吐舌头说。


    「来发一则推文。」


    然后他像平时一样发布资讯。


    『奥拉比系统的开发者会出席这场活动！真的超期待。我已经手刀全报了。』


    短短32个字带来了转机。


    ──13。


    ＊　　　＊　　　＊


    有一群人名为意见领袖。


    他们往往散发著某些个人魅力，在网路上拥有大批追随者。


    凡是他或她说好吃的零食，都会从超市消失；称赞过的衣服都会接到大量订单，被一扫而空。因此，意见领袖发文说要「参加」的活动会怎么样？结果可想而知。


    『哇喔，神崎要参加？那当然要去啊。』


    ──48。


    『奥拉比系统是什么？』


    『神崎之前好像有提过。』


    『找到了，就是这个。能让神崎这么兴奋，肯定很厉害。』


    ──92。


    『听说神崎要办粉丝见面会耶。』


    『不，神崎的目的应该是奥拉比系统。』


    『奥拉比系统是？』


    『我以前是那间公司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可以使某金融系统达到五成自动化的东西。』


    『太扯了吧？可是神崎也有兴趣，让人好在意……』


    ──165。


    扩散，扩散。


    朋友传给朋友，再传给朋友。


    『我知道这间公司，真?程式设计补习班。我现在就在那里上课，真的很优质。』


    『真?程式设计补习班？名字虽然很俗，但我记得同事对这间补习班赞不绝口。这次的活动好像很有趣。』


    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四人」的声音辗转传进意见领袖耳里，爆发开来。


    ──232。


    『奥拉比系统和神崎上发烧了，笑死。』


    『连结中的这间公司之前好像出过争议耶。』


    当消息被更多人看见时，一些出乎意料的相关资讯便会随之浮现。


    『有人说那间公司很烂耶，神崎没被骗吧？』


    『我查了一下争议事件的背景，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放消息吧？活动内容全部是抄来的啊。』


    『转推　真是场完美的自导自演，笑死。』


    被这些资讯吸引来的，大多是想看热闹的人。不过资讯本身也不断传开，逐渐传到知道内情的人耳里。


    『最近很红的那件事，其实是大企业想整垮新创公司。前阵子有一些垃圾业务来我们公司，让人超不爽。』


    『啊～～垃圾业务跑来游说的就是这个。老实说我不太想管，但神崎竟然也发了消息。那就非参加不可了。』


    ──482。


    『我做了懒人包。』


    『你动作好快。』


    『天啊，若是真的，可说是一大丑闻。』


    资讯爆发式扩散，已无人能阻止。


    『河道上吵成一片，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有好懂的懒人包。』


    『我看到都叫出来了，有够过分。』


    不久后，资讯从社群网站扩散出来，以各种媒介传开。


    例如这个靠在自家沙发上休息的男人。


    他看见下属寄来的邮件，眯起眼睛。


    ──山本先生，这是我们原本要参加的活动对吧？


    「活动……对了，办在接下来三天连假的活动。」


    ──我们接到通知，说要改参加其他活动。山本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其他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他点开邮件中的网址以确认细节，以及更进一步的资讯。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怒气冲冲拿起电话，打给公司的ceo──执行长。对方亦是创业以来与他共事至今的好友。


    「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接下来的连假，技术部门本来要参加一场活动，现在是什么情况？」


    『活动？……喔，没错。我前阵子和rawi的老板聊过。』


    简而言之，ceo听完新老板的游说，便决定改参加其他活动。


    「抱歉，请你拒绝他。」


    ceo问为什么，男人作为技术部门的最高负责人，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是因为景仰佐藤爱工程师，才会报名那场活动。」


    『……噢，原来如此。可是很抱歉，情况有点复杂。』


    「算了，我们自己行动。」


    男人挂断电话，打开下属寄来的其中一个连结。那是铃木他们公司的活动介绍。他连到公司简介的网页，看见员工介绍附的合照。他见过其中两个人。


    辩才无碍的蓝眼青年，以及──


    「嗯，就是她，佐藤爱，我记得很清楚。她真是位优秀的工程师。」


    他接著打开报名页面，看见参加费两万圆，眯起眼睛。


    「竟然降价了，真可惜。」


    男人喃喃自语完，将报名页面传给下属。


    原定参加活动的人请务必报名，其他人可自由参加。一定会学到很多。报名费由我支付。


    ──1042。


    扩散，扩散。


    资讯不停扩散。


    ──在那间争议公司上班的秘书，看到资讯后手脚发抖。她原本想立刻向新老板报告，但最后选择无视。因为她判断已经太迟了。


    ──在那间争议公司担任业务的西条秀俊，忍不住在网路上爆料。爆料内容瞬间传开，他吓到删除文章，但反而是提油救火。


    传开来的资讯又回到一开始的发源地。


    「哇，讨论得真热烈。」


    神崎看著几个小时前的推文，发出惊呼。


    他查了一下细节后，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回忆。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令人不爽的老头。」


    他继续挖掘资讯，忽然看见一则推文。


    ──我是那间争议公司的前员工，新老板真的是个烂人。我们工程师才不是数字，别小看我们。啊～～想著想著又要生气了。


    「喔，他说得真好。」


    神崎露出笑容，像个正准备恶作剧的孩子。


    而后引用那则推文，发文说道：


    『我超懂。＃工程师不是数字。』


    不起眼的关键字配上不经意的留言。


    这句话却像朝成堆的炸药扔下手榴弹。


    神崎在「绝妙的时机」说的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使争议越演越烈。


    扩散，扩散。


    资讯无止境地持续扩散。


    ＊　　　＊　　　＊


    活动当天。


    开始前一小时。


    铃木正在和派遣公司的活动组长交谈。


    「──流程大概是这样。」


    「好的，没问题。」


    这是活动前最后一次开会。


    「不过……真的很抱歉。」


    铃木简单地说明状况，并表示今天的活动可能会很无聊。男子听完说明后歪起头，疑惑地说：


    「啊，您不知道吗？」


    这次换铃木歪起头。


    「这几天网路上很多人在讨论这场活动──」


    他这才看到相关资讯。


    ＊　　　＊　　　＊


    我陷入愁云惨雾。


    这三天来我不眠不休地联络朋友和认识的人。然而明确答应会来的，只有四个人。


    今天早上我心想自己人缘真差，无精打采地搭上电车。


    我今天难得身穿普通套装，是一件尺寸稍大的洋装。里头穿著热门动画的cosy服，是一部描述校园偶像的动画。我将洋装硬套在cosy服上，因此身形看起来有点奇怪，但我今天就是想穿这套服装。


    在我cosy的这部动画中，有段内容是尽管只有一位观众来看演唱会，主角仍卖力表演。我从中获得了勇气，所以选了这件衣服。


    我抵达会场后，前往集合地点。


    那里还只有铃木一个人。


    「早安。」


    「啊，佐藤，早安。」


    什么嘛，这家伙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不过，也对，身上背负了超过一亿圆的负债，遇到这种惨况也只能笑了。


    啊～～唔～～啊～～我该怎么负责才好？


    「佐藤，可以请你负责带位吗？站在门口指引客人。」


    「……嗯，好啊。」


    他心情好到让人觉得怪怪的。


    我尽管有点害怕，仍顺从地答应。


    离活动开始还有一小时。


    我心想应该还没有人来吧，走过去一看，却意外看到一个人。


    「百合～～！」


    「啊，早安。」


    我冲过去抱住她。


    「谢谢～～！你真的来了～～！」


    「嘿嘿，当然啦。我期待到整晚都没睡呢。」


    「臭死了～～」


    「好过分！」


    我开著玩笑，用力抱住娇小的百合，摸摸她的头。她散发出一股恰到好处的甜味。


    「对了，佐藤小姐，今天真是恭喜你。」


    「嗯？什么事？」


    「什么事……咦，你不知道吗？」


    「唔嗯？」


    我想了一下，想不出来。我这几天都在组装眼镜，发垃圾留言，吃的都是cal○riemate能量食品。没发生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那就算了，让我对你撒娇到最后一刻吧。」


    「哎呀，百合还真爱撒娇。」


    「……我只对爱姊姊这样。」


    在这幸福洋溢的气氛下，我宠爱著百合，比平常更用力地逃避现实。


    大约过了十分钟──


    「佐藤小姐，好久不见。」


    「嗯？喔、喔～～！部长！好久不见！」


    看见熟悉的面孔，害我兴奋了一下。


    「您怎么会来这里？」


    「实不相瞒，我和本间小姐转职到同一间公司，这场活动是她告诉我的。」


    「喔～～！咦，百合，是这样吗？」


    「……呃咦？什么事？」


    我抱著百合转了半圈，让她面向部长。


    「啊，松崎先生！你好早到！」


    「……啊哈哈，你真的没发现我啊？」


    「呃，不好意思，我太专心了。」


    他们自然地对话起来。确定他们真的认识后，我心想世界真小。


    部长加入我们，三个人开始闲聊，这时又有人出现了。


    「松崎先生、佐藤小姐，好久不见。」


    熟悉的面孔。


    是以前和我一起开发奥拉比系统的同事。


    「咦、咦、什么？你怎么会来？」


    「我看到松崎先生的推文，就来啦。」


    「太可爱了吧！谢谢～～！」


    「啊哈哈，你还是这么有精神。最近没cosy啦？」


    「有啊，在这件衣服底下！要脱给你看吗？」


    「不、不行！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在开玩笑，百合却认真地阻止我。


    我笑了起来，四个人开始说说笑笑。几分钟后，又有人来了。


    「呃，请问是佐藤爱小姐吗？」


    是个活泼的大叔，我不认识他。


    「我，不，在下名叫神崎，是你的粉丝。」


    ……呃，怪人？


    我稍微提高警戒，这时其他三人叫了出来。


    「咦，是本人吗？」


    百合说。


    「好惊讶，没想到你这样的大人物也会来。」


    松崎先生说。


    「…………」


    前同事的双眼像少女漫画般闪闪发亮。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啊！喂，那是神崎吧？


    我正感到疑惑时，远处传来叫喊声。而后我──目瞪口呆。


    「呜哇～～真的来了一堆人。」


    自称神崎的男人看见那群人后喃喃自语。


    「别、别担心！我来保护爱姊姊！」


    百合紧靠著我说。


    我万分惊讶，无法置信。


    「佐藤小姐，我，不，在下……算了。我待会再来，期待和你聊天。」


    他有些高傲地说完，戴起口罩和眼镜离开队伍。


    「排尾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回过神，往声音方向望去。


    是翼大人和辽，以及大量的工作人员。


    在他们的引导下，一群又一群的人在我面前排成人龙。一部分人追著神崎先生离开队伍，即使如此仍瞬间就看不见排尾在哪里。


    「加油。」


    翼大人经过我的右侧。


    我觉得好像在作梦。


    「喂，别发呆了。」


    辽经过我左侧。


    我还是觉得像在作梦。


    「百合，你可以捏一下我的脸吗？」


    「咦，亲你的脸吗？」


    「也可以。」


    「开、开开、开玩笑的啦。」


    百合手足无措，捏了捏我的脸。


    「……好痛。」


    「呃，那个，是这样对吧？」


    会痛，不是作梦。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不是梦。总之，这不是梦！


    「……」


    我露出笑容。


    情绪开始沸腾。


    我抓著下襬，一口气脱掉那身拘谨的套装。


    接著将套装交给百合，以平时的cosy装扮喊道：


    「各位～～！请尽量排靠近一点～～！别担心，现场只有工程师～～！展现你们的高效率吧～～！」


    她穿著高中制服？


    这里是同人志贩售会吗？


    群众开始躁动。


    我放弃理解，接受现状。


    「要走喽～～！」


    我喊完便将人龙带往入口。


    ──铃木在稍远处满意地看著这幅景象。


    「太好了。」


    铃木看著佐藤的笑容喃喃自语。


    而后再度看向手机。


    听派遣公司的活动组长说完，他看了那篇文章。


    文章中详细记载这三天发生的事。


    带动这一切的是一名意见领袖。


    他发文说要参加活动后，资讯就爆发式扩散，导致本来被隐匿的实情暴露在阳光下。


    演变成议论纷纷的事件。


    这次的争议和以往有些不同。


    工程师不是数字。


    就像这句标语所代表的，许多工程师──最擅于处理资讯的人参与了这场议论。


    不过这些事全是后来附加的。


    铃木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奥拉比系统。


    佐藤创造出的艺术品抓住了一位知名工程师的心，进而引发了这次事件。


    他露出笑容。


    像自己被称赞一样感到骄傲。


    重要的是她在笑。笑得如此开朗，彷佛前几天不曾流泪一样，铃木见到后彻底放心了。


    「好，该去忙了。」


    他伸了个懒腰转换心情。


    下一秒，口袋中的工作用手机震动起来。


    不明来电。


    铃木纳闷不知道是谁，接起电话。


    「您好，我是铃木。」


    『混帐，你做了什么？』


    这声音他有印象，立刻察觉到对方是谁。


    「您还没看过那篇文章吗？」


    『我问你做了什么！快说！』


    吵死了。


    铃木开启扩音，将手机远离耳朵。


    「我什么都没做。」


    『胡扯！要是你什么都没做，我们怎么会有九成以上的工程师都跑去你们那边！』


    九成。铃木原本不晓得具体数字，听完真心感到讶异。而后心想。


    这个男人伤了她三次。


    在家庭餐厅重逢时，她流著泪说自己不甘心。一阵子之后，她接到前公司要她回去的通知，闷闷不乐。还有前几天那件事──光是想到就快要气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


    「工程师不是数字。」


    『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懂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想必是在思考该说什么。铃木明白这点，以沉稳的声音说：


    「其实我也不懂。」


    『你在耍我吗？』


    「不，我真的不懂。毕竟造成这结果的不是我，而是佐藤爱。」


    『佐藤爱？』


    铃木望向开心地带位的佐藤说：


    「你游说了几间公司，抢走原本要参加我们活动的人。我也一样，向许多公司推销，招募参加者。」


    这是他的真心话。


    「她不一样，她总是把心思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哼，别说废话！这些事跟这次的结果有什么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你太无知了。」


    『你说我无知！』


    他叫到破音。


    铃木对暴怒的新老板继续说道：


    「你要不要来真?程式设计补习班上课呢？」


    『……补习班？』


    「对，遇到不懂的事只要弄懂就行了。你该厘清这次失败的理由，下次才能成功。」


    『少自以为是了！』


    「我的目的是改变世界，不是和人像小孩一样争吵。」


    和你不一样。


    对方理解到他话语背后的讽刺，因而哑口无言。


    「现在还来得及。你应该试著了解工程师，了解这群支持公司的人，一次也好。放心吧，我们补习班不会拋下有价值的人。」


    这种话说好听一点像热血教师，说难听一点只是甜言蜜语。就算隔著电话说服了新老板，也不可能让他改过自新。铃木也明白这点。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一件事。」


    那语气夸张到像在演戏。


    铃木将嘴靠近手机，缓缓说道：


    「我们不欢迎没经验的人。」


    他语带笑意。


    像是在说「你是个没价值的人」。


    『铃木……铃木、铃木铃木铃木！你竟敢侮辱我！』


    对方气急败坏。


    铃木坚定地回答：


    「我不会侮辱别人。」


    他以成熟的方式报仇。


    「毕竟，在经营者的世界，结果就是一切。」


    这是句胜利宣言，意味著「我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句话完全粉碎了新老板自诩为优秀经营者的尊严。


    铃木听见「砰」的撞击声。


    他推测应该是电话另一头的手机掉落在地。


    对方理解自己彻底输了。


    这有时比跪地磕头还令人感到屈辱。


    对人而言，杀伤力最大的并非他人的话语。新老板现在肯定在自我谴责。


    那么铃木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那我要挂电话了，等一下会很忙。」


    他挂断电话，吐了吐舌头。


    接著伸了个懒腰，轻叹口气。


    脸上带著笑容前往活动会场。


    ＊　　　＊　　　＊


    真是手忙脚乱的一天。


    铃木向派遣人员道谢，送走翼和辽后，寻找佐藤的身影。


    她在活动中总是被大批工程师包围。


    每次看见她，她都笑容满面，铃木这才彻底放心。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活动快结束时，她当时在门口送客，该不会和客人一起去续摊了吧？佐藤应该不会翘掉工作去续摊……不，有可能。」


    正当他认真烦恼时，身后传来朝他跑来的脚步声。


    他转头。


    就在这时，对方扑向了他。


    猛地擒抱他。


    铃木被推倒在地，后背一阵疼痛，看都不用看犯人就抱怨道：


    「很痛耶，佐藤。」


    「谁叫你不接住我，笨蛋。」


    「啊哈哈，你还是这么莽撞。」


    这本来会是令人心跳加速的状况，但在她无厘头的行动下，完全没有暧昧的气氛。


    「怎么了？」


    「……」


    铃木问，对方没回答。


    「累了吗？」


    「……」


    再问了一次，对方还是没回答。


    他傻眼地叹口气，仰望暗红色的天空。


    再过几分钟就要天黑了。


    铃木呆愣地想，希望她能在天黑前开口。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


    佐藤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佐藤，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铃木望著天空喃喃说道。


    「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才不呢。」


    「一开口就说这句？」


    铃木笑了起来，佐藤为了掩饰害羞，拍打他的肩膀。


    「……我超担心的。」


    接著她小声地说。


    「还以为我让一切都泡汤了。」


    「你的心思意外细腻呢。」


    「不准说意外！」


    佐藤拍打他另一边肩膀。


    铃木轻声笑了笑，再度问道：


    「所以你是怎么了？」


    「……不准笑喔。」


    「我不会笑的。」


    「绝对不能笑喔。」


    佐藤强调了好几次。


    接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


    「我感到好佩服。」


    铃木不禁屏息。


    「我也办得到吗？」


    铃木无法回答。


    他看得太入迷了。


    那口吻彷佛小孩在谈论梦想。


    但她说这话时，表情却无疑是个成熟的大人。


    铃木不由得觉得那样很美。


    「喂，回答我啊。」


    佐藤闹起脾气，捏了捏铃木的脸。


    刚才那副表情完全消失。见到佐藤恢复成平时的样子，铃木忍不住笑了。


    「啊～～！你竟敢笑！」


    「抱歉，很痛，别打我啦。」


    佐藤不断击打铃木。


    铃木任由她打了一阵子后，抓住她柔软的手腕。


    「你办得到。」


    他露出真挚的眼神说。


    「其实成就今天这场活动的，就是你。」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认为是这样啊？那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


    佐藤显得不太开心。


    铃木笑到肩膀微微摇晃。


    「我们走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


    她有些不悦地回完话，先站了起来，然后朝铃木伸出手。铃木正准备抓住那只手时──她倏地将手抽开，害铃木跌坐在地。


    「佐藤？」


    「耶～～！傻子～～！」


    佐藤哈哈大笑，小跑步离开。


    铃木站起身，无奈地对她说：


    「那边是反方向！」


    「啥米！」


    佐藤发出奇怪的尖叫折了回来。铃木有点想捉弄她，也开始小跑步。


    「等、等、等一下！别拋下我，我一个人回不了家！」


    「别担心，我明天再去接你。」


    「我会感冒啦～～！」


    两人的对话有些幼稚。


    她追在咯咯笑的铃木后头。


    「铃木！」


    「干嘛？」


    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她忍住这句话，对他说：


    「没事！」


    这句「没事」听来有点言外之意。铃木试著思考背后的含意，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们像孩子一样互相追赶，跑到车站。搭上电车后两人故作镇定，内心却想著「啊～～明天应该会肌肉酸痛吧」这种无聊小事。


    两人眼神交会。


    彷佛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然后别开视线。


    咬著嘴唇忍住笑意。


    他们都觉得这种孩子般的互动实在太好玩了。


    这肯定是因为两人有著同样的目标。他们多次见证现实的残酷，从小时候的梦中醒来，长大成人。即使如此仍怀抱著远大的目标，开始往梦想的另一端前进。


    「对了，我忘了说一件事。」


    「又是无聊的小事？」


    「对，无聊的小事。」


    佐藤笑容满面地站到铃木旁边。


    而后稍微将脸靠向他耳边，小声说道：


    「我也很高兴能和健太重逢。」


    怎样！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她在心中吶喊。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受不了对方的目光，忍不住别开视线。


    她见到后笑了起来，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了起来。

 加笔番外篇 她开始cosplay的理由

    死亡行军death march是it业界的俗语，意指开发系统时超时工作的状况。原本是少部分人私底下在用的词，随著黑心企业成为社会问题，这个词也变得广为人知，动漫爱好者和资讯相关科系的学生尤为熟悉。因此，兼具这两种身分的佐藤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词。


    然而她不理解背后的意义。不，所有轻易使用这个词的人可能都不理解。


    死亡行军，代表著让人心理出问题，正如字面般消耗生命，朝地狱前进的状况。佐藤大学毕业进公司，结束一个月的研修后，便被分配到这样的部门。这时她才第一次理解这个词的意义。


    「喂！这个烂程式码是谁写的？」


    「吵死了，就是你自己啦！给我闭嘴！」


    系统管理室。这里只听得见叫骂声，以及像在发泄压力般的激烈打字声。每天一大早刷过晶片识别证进到办公室后，很少在午夜十二点前离开，连午休都坐在电脑前。


    佐藤坐在离出入口最近的位置。右侧是负责指导她的主管，再过去是和她同期进公司的同事。


    两名新人一进来就被交代要管好几个系统。


    「抱歉，这里没有操作手册。不过功能很简单，就只是显示资料库的内容而已，细节可以参考我刚才告诉你的目录。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主管向她说明工作时，眼睛总是盯著萤幕。


    佐藤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一天比一天虚弱。


    预感成真。她来到该部门三个月后，主管就病倒了。由部长松崎代为指导新人。


    为了和部长谈事情，佐藤第一次到系统管理室外用餐。


    「我有天也会变成那样吧。」


    一路上，同期喃喃自语。


    佐藤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同期。


    「开什么玩笑，我听说这里是良心企业才进来的，现在是怎样？但若这么快就换工作，履历会不好看。重点是我们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什么鬼？什么鬼？这到底是什么鬼？」


    他说著说著就吐了。佐藤像在作梦似的，不带情绪看著这一幕。随后部长赶到，将他送往医院。


    处理完同期的事情后，佐藤第一次和部长说到话。


    「抱歉，佐藤小姐。」


    部长一开口就向她道歉。


    「要是我更有能力，就能安排适当的人数，改变这种状况……」


    他握著拳头，看起来万分懊恼。


    「佐藤小姐，你对自动化有兴趣吗？」


    「……自动化？」


    「对。我们部门从以前就人手不足，但随著公司扩大，工作却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一定会崩解。我无论如何都想守住下属们至今拚命换来的成果。」


    部长用力到拳头都在发抖，眼眶泛泪，像是在回想某些情景似的微微抬头说了这番话。这一幕映在了佐藤的眼中，也刻在了她的记忆与灵魂上。


    「所以需要自动化。若能减少一些工作，大家会比较轻松。你手上的工作全部由我接手，你专心研究自动化，好吗？」


    这句话表面上听来是请求或询问，实际上是个不容拒绝的命令。然而不知为何，佐藤并没有被强迫的感觉。


    「……我试试看。」


    「谢谢你，但也别太勉强自己。」


    而后佐藤如常工作到深夜，步行回家。


    她最近一回到家就会昏睡过去，这天却睡不著觉。


    隔天到了公司，向部长打完招呼后，便开始思考如何让工作自动化。


    不过当然不可能立刻想出好点子。


    十分钟、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一点进展都没有。


    佐藤感到头痛想吐，但仍继续思考。


    最后她咬著下唇，将手伸向键盘。


    并非因为想到什么，而是无法忍受什么都不做。


    她先打开之前管理的系统，叫出原始码，然而还是没有进展。看著黑底上各种颜色的原始码，不管看了多久，依旧找不出答案。


    不安感越发扩大。佐藤害怕起来，像要逃避什么似的闭起眼睛。


    阻断视觉后，听觉开始变敏锐。佐藤听见各处传来的声音。她平常最讨厌这些声音，讨厌的理由有很多，例如单纯觉得害怕、听了会不舒服，总之就是讨厌。


    「喂，萨德兰的事问了吗？」


    「抱歉！我立刻写信过去！」


    萨德兰听来像专有名词，应该是系统名。


    他们交谈的内容明明就很正常，为何需要大吼大叫？佐藤无法理解。


    同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她忽然发觉自己最讨厌的那些声音，其实很像运动社团会有的对话。


    「喂，怎么睡著啦？」


    「抱歉，我恍神了一下。」


    「要睡就回家睡！恢复得比较快！」


    「少啰嗦，我受够了，白痴！」


    这些人好像意外地感情还不错。


    佐藤意识到这件事后，才明白部长流著泪说的那番话。


    ──我无论如何都想守住下属们至今拚命换来的成果。


    初来乍到的佐藤对这里自然没什么感情。


    不过神奇的是，有了这小小的共鸣后，头痛竟然消失了。


    「佐藤小姐，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没关系，我再待一下。」


    她开始全心投入工作。


    两天回家一次成了她的习惯，连身边的人都为她感到担忧。


    不过佐藤才刚从大学毕业。对理科生而言，在研究室过夜并非罕见的事。她有体力和精神能应付那样的生活。


    话虽如此，还是会累积疲劳。她每天在公司盯著电脑，回到家就像关机的电器一样，只顾著睡觉。


    有一天，她回家时踩到地上的遥控器，偶然看见电视上播的动画。好久没接触acg了。那是部平凡的日常系动画，画面中有个可爱的女孩正使尽全力在做菜。


    她流下泪来。尽管没有任何感动场景，角色努力的样子仍触动了她的心。


    她也想和那名角色一样。


    佐藤认真看完动画。彷佛绝食好几天终于进食般，脸上满是从脆弱的心流出的眼泪，看著那平凡的日常光景。


    几天后，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制作了cosy服，穿著去上班。


    「「「…………」」」


    办公室平常充满了叫骂声。


    唯独那天异常安静。


    「完成了。」


    同一天下午，佐藤这么对松崎部长说。


    其他同事听见后停下手边工作，有些紧张地望著她。


    「呃，你完成什么了？」


    松崎无视周围的压力和那奇特的服装，勉强开口问道。


    佐藤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伸向松崎手边的键盘，输入几个指令。


    「……这是……」


    电脑萤幕上显示出一行又一行的log。松崎眯眼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平常以人力输出的log，惊讶地睁大眼睛。


    「佐藤小姐，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佐藤想了一下该说什么，但想不到。长期累积的疲劳让她意识模糊。


    ──小爱，加油。


    她产生了幻听。脑中浮现动画角色说的话，她不自觉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你还问啊，部长？讨厌～～当然是自动化啊～～」


    动画般的欢乐语调使周围空气凝结。


    佐藤回过神来，背上冷汗直流。


    「佐藤小姐。」


    一名同事唤道。佐藤彷佛俎上之肉般，忐忑地望向声音来源。


    「你扮的是《米拉帕耶》的毛毛吗？」


    「……啊，你、你知道啊？」


    「喔，还真的啊。品质太差了，我刚刚没看出来。」


    「好过分！」


    他们的对话使某人笑了出来。


    「咦，那是毛毛？」


    「呃，可是，说起来确实有那个感觉。」


    「喂喂，这里是怎样？怎么都是阿宅？」


    「什么？谁敢瞧不起《米拉帕耶》，我就诅咒他写的程式里出现全形空白！」


    同事们瞬间热络地聊起来，佐藤呆愣地看著这一幕。


    「抱歉，佐藤小姐，这群人总是长不大。」


    「松崎先生，这样说我们太过分了吧？」


    过了十五分钟，佐藤开始解说那个系统。那还很粗糙，尚未最佳化。然而是个崭新的点子，让所有工程师听完都惊讶不已。


    「好像可以应用在其他系统上？」


    有人这么说。


    「佐藤小姐，我把手上的工作传给你看，帮我想想能不能用在我的工作上好吗？」


    「不，佐藤小姐，还是先帮我看吧。这家伙有口臭，他的事之后再说。」


    「什么？」


    「说你臭啦！不准张嘴，白痴！」


    他们的互动令佐藤笑了出来，原本在吵架的两人难为情地闭上嘴。


    「两边我都会帮忙看，顺序就由你们猜拳决定吧！」


    佐藤开朗的声音和几天前判若两人。


    于是，她著手开发那个后来名为奥拉比的系统。


    这就是她开始cosy的理由。


    从这天起，佐藤每天都会穿著cosy服上班。她后来因为穿著cosy服搭电车而被投诉，便改在公司换装，不过从来没有同事抱怨过她穿著奇装异服上班这件事。


    笑容变多了。


    位于这群人中心的，正是身穿充满手工感cosy服的员工──佐藤爱。

 后记

    各位好，我是想让世界充满更多笑容的小学生（概念）「下城米　雪」。


    我和小爱一样是个阿宅，每一季都会追完两位数的动画，此外还会看大量的漫画和轻小说。轻小说除了故事本身外，我也很喜欢后记。好想再看下去，不希望它完结。看后记时的心情，就像在看电影的片尾彩蛋一样。因此我每次都看得很开心，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成为写后记的人……人生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说。


    不知大家觉得这部作品如何呢？这是「成为小说家吧」出版作品中少见的现代故事，而且连一点奇幻要素都没有，更是稀有。连经常接触acg的我都很少看到这类型的故事，所以应该能带给大家一些新鲜感。


    我在作品中也曾描述过，acg对我这种阿宅而言是精神粮食。每当痛苦、难过、快要撑不下去时，故事总能给我勇气。用acg治好流感也是亲身经历。


    如果本作对某些人而言，能像那些故事之于我一样，我会感到无比幸福。


    能够多让一个人展露笑容，就是我所描绘的梦想彼端。


    连我自己也觉得这么说很帅。因此我想谈一些骯脏的事，来达到功过相抵的效果。骯脏的事……小学生……没错，就是钱啦！


    我要来宣传！


    本作已确定漫画化！请于「pash　up！」网站等各大平台上，欣赏表情生动的小爱！还可欣赏到少女漫画小剧场等漫画特有的表现手法！千万别错过！


    另外！


    故事会不会继续写下去！取决于！销售量！因此请大家推销给朋友和认识的人，也可写下书评向陌生人传教，或偷偷在工程师同事桌上放一本，如果能多买几本也很好！网友常在讨论，作者比较喜欢读者买电子版还是纸本，对我来说当然是「两种都买」最好，拜托大家了！


    好，这样应该就功过相抵了！


    接下来是谢词。


    感谢松居责编从初次接洽到出版一直全力支持我；感谢萧ai工程师以和我不同的观点为故事提供灵感；感谢hi老师将小爱设计得这么可爱，将ktr三人组设计得这么帅气。此外，本书还受到许多人协助才得以出版。请容我在此表达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