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财路》 序言 【作者简介】 宁馨,黑龙江人,黑土地养育出的古怪女子, 温柔善良却不喜交际,偶尔也会敏感、矫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处女座,凡事注重细节,力求完美。 清闲时刻,最爱伴着一杯茶,一盏灯,安静的读书或者看部老电影, 然後把所有对人生的体悟转化成一个个快乐或悲伤的故事。 岁月的小路斑驳又深沉,愿与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过。 【序言 绝处见生机】 故事一开始,是一个快被逼上绝路的母亲。 我不知道大家在生活里是不是遇过走上绝路的人,我还算挺幸运的,周遭亲朋纵有不如意,也都平安如常的过着日子,除了一个叔叔,印象中在我小时候要追求我阿姨未果,却在我大学时,听说了他在租屋处轻生,走了。 我阿姨和我妈聊起时说,那人年轻时便抛家弃子,花天酒地,我阿姨并不欣赏,後来他年纪大了,身边没钱了,想回家妻儿不认,会走上绝路虽令人同情,但也不让人意外。 也许对那叔叔的家人来说,这样的结局是报应、活该,对於外人而言,也只是唏嘘几句的闲话,不知为何这事在我脑中留下印象,许是曾见过那叔叔几次,拿过他的零食饼干吧?! 每个会走上绝路的人,必定都有苦衷、内情,有的或许真是罪有应得,不过我想应该有更多都是想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後生的。 宁馨新作《闺女有财路》中女主角任瑶瑶的母亲刘氏就是这样,她一生辛苦,子女也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头,为夫家婆母、大伯子一家做牛当马,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却连为生病的闺女请个大夫都不可得,她无助了,她悲凉了,若是不能救女儿,宁愿一头撞死在祠堂梁柱。 幸好,她以死相逼逼出了分家,得了些许田产,卖了给闺女治病,这个没真走上绝路的母亲,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给了她一个大珍宝,她拼死护住的女儿已换了一抹来自现代的灵魂,真心把他们一家当成自己家人,带着他们做烧饼、嫁好夫,发家致富,幸福美满。 这过程十分精彩,其中与男主角隋风舟从女方的一见发花痴……不是,一见钟情,到情愫渐生,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隋风舟身子虽弱但是意志超坚强、脑袋非常好,我觉得他能当机立断放弃求得爵位的机会,改为拿功劳保住任瑶瑶父亲的一条命,功劳爵位以后再想法得,这种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对心上人的维护,比什么都强,身子弱又如何,更何况他托任瑶瑶的福,身子也与常人无异了。 而那些苛待任瑶瑶一家的「坏人」,命运很公允的给了他们应有的结局,完美的写下了「人不要脸,猪狗不如」这样的注脚,大快人心,不过瑶瑶说得好,「平日行善积德,必然会有好报,若是做坏事,就会得恶果。但既然人家得了报应,我们就不能再幸灾乐祸,不厚道。」所以不笑他们了,在心里偷偷痛快就好。 故事将结束的时候,差点走上绝路的母亲已没了大烦恼,日子过得舒心,愿我们的人生,都能如书中角色一般,心存厚道的处世,在绝处时,有人伸把援手,拉着我们到顺境。 第一章 【第一章 出了马棚进猪圈】 三月初,春光明媚,偷懒了一冬的太阳开始每日都出来赶工,挥洒它的热力,北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柔了,吹拂得田间地头的草丛和枝条有了些微的绿意,就是蛰伏了一冬的昆虫、鸟雀和小兽们也走出了躲藏处,小心翼翼的探头探脑,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但这样的好日子里,任家村的祠堂里却是气氛凝滞,很是压抑。 刘氏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大女儿,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一般,平日里即便再苦再累,她的发髻和衣衫也从未乱过一丝,但这会儿,发髻早就在抱着闺女跑来的时候散掉了,跌的那些跤磕得她膝盖青紫,衣裙上也满是泥土。 可这一切都已经不看在她的眼里,受了十几年折磨,她咬牙苦忍,总以为会有尽头,会等到婆母过世,盼到孩子们长大成人,如今这个简单到卑微的愿望,却在大闺女的重病面前碎了一地…… 不分家就死! 她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放声痛哭,「二爷爷、三爷爷,各位叔伯婶子们,我刘荷花千不好万不好,总在任家做牛做马快二十年,我没吃过一口饱饭,没差过一件活计,不到三更天不敢睡觉,鸡叫就起身。瑶瑶之前落下的哥儿就是秋收时候生生累得落掉的,好不容易生了瑶瑶,第三日就下地做活儿,留了一身病,前几年生辉哥儿和月月的时候,又差点儿去见了阎王,我……我活该啊,谁让我嫁了任大山这个闷杠子!是我上辈子欠了任家的,我当牛做马还,但我的儿女没罪啊,他们也是任家的血脉,为什么有病了不能治,要活生生的烧死啊,我的闺女啊!」 刘氏说着话,哭着把怀里的大闺女放到了地上。 十五岁的闺女,在别人家里都是要出嫁的年纪了,除了做做针线,攒攒嫁妆,根本舍不得让她们去做什么活计。 但刘氏的闺女却瘦小得不如人家十二岁的孩子,褐色的布裙一看就知道是捡了人家穿旧改小的,甚至补丁累着补丁,衬得脖子更纤细,脸色更苍白,加上手上的冻疮,真是可怜至极。 「我可怜的闺女啊,一口肉没吃过,一件新衣裙没穿过,就这么要走了!娘对不住你啊,是娘没能耐,怎么干活儿都讨不了你奶奶的喜欢!是娘该死,但怎么偏偏是你替娘担了这个罪啊!」 慈母心,声声泪!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会儿见状也是心头泛酸。 一旁跪着的任大山,身量高,骨架大,却瘦得像根竹竿,蜡黄色的脸上眉头几乎要皱成了疙瘩,眼里隐隐也带了红色。 再看辉哥儿和月月两个七岁的孩子,也是黑黑小小,满脸惶恐的挤在爹娘身边,连街边乞儿都不如。 这一家子,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大大的「惨」字。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妇人,有的实在忍不住,小声说道:「这老二一家太可怜了,平日就没停了活儿,一家子连两个小的都在打猪草、砍柴呢。」 另一个妇人也接话道:「就是啊,都是任家的儿孙,怎么就两个样儿?」 「人心都是偏的,你们没看……哼哼,一家人有吃苦的,当然也就有享福的了。」 一个平日同刘氏处得不错的小媳妇仗着新嫁过来没一年,装作不懂事,很是说了几句公道话。 「大伯一家都是穿金戴银,可没人做活儿啊,怎么就二婶一家连饭都吃不饱?明明院子里空房间那么多,偏让他们住马房,瑶丫头就是生生被冻病的!都是儿孙,四奶奶也太偏心了!我二叔不会是小时候从外边抱养的吧?」 「嗯哼!」 本来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好似在晒太阳的两个族老,听着妇人们这么说,有些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开口道:「老二媳妇,家长里短的事,能过去就过去吧,你是个好的,村里人都知道。回去吧,我下午劝劝你婆母,给大丫头找个大夫来看看。」 和稀泥!族老们一向如此,不肯担麻烦也不肯无利起早。 刘氏恨得咬牙,若是婆婆肯出银子,她的闺女会这样一只脚踏进阎王殿吗?之前两日她已经跪着求了十几次,哪次换来的不是打骂? 抱着闺女跑去城里求医,却半文钱都拿不出来,所有医馆都不肯救治。 眼见闺女就要没命了,她难道还要带着小儿子、小闺女继续让人家折磨到死吗? 「好,既然族里不给我们母女做主,我也不活了。与其活活累死饿死,不如今天先死了,还少受些罪!」 她说着话,抹了脸上的眼泪,抱起气息更弱的闺女猛然起身就往祠堂的廊柱上撞去。 任家祠堂是百年前一位先祖所建,先祖官拜知府,荣归故里后特意让人寻了好木料,建了这祠堂。即便过了一百年,任氏再无人才,但祠堂却依旧完好如初,廊柱也不曾被虫蚁啃蚀,若是撞实了,可真是会要人命啊。 「快拦住她!」 「哎呀,二婶子!」 众人都惊得赶紧阻拦,七手八脚扯回了抱着闺女的刘氏。 刘氏死命的挣扎,放声大哭,「真是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让我带着闺女死吧,否则就是活受罪啊!」 妇人们都是红了眼圈儿,纷纷劝着,「二婶子,不能这样啊,要想开点儿啊!」 正是闹着的时候,突然院外又走来四五个人,老的少的都穿着绸衫,面色红润白胖,显见平日没少享福。 这会儿眼见众人模样,那老妇人却是骂开了—— 「烂心肝的小娼妇,整日偷懒扯闲话儿,今儿还胆大包天,撺掇我儿子来分家,我打死你这个黑心货!」说着话,这老妇人就拔了头上镀金簪子要去戳刘氏的眼睛。 她一旁的中年妇人年岁也有四十左右了,却穿了件大红刺绣褙子,手上套着明晃晃的金镯子,两腮的肉挤压得鼻子眼睛更小了,很有些暴发户的刻薄模样。 眼见婆母就要「行凶」,她假意阻拦,但嘴里却是火上浇油,「娘啊,虽然二弟妹又馋又懒,还老是偷东西扯闲话儿,但毕竟是一家人,您可不要同她生气,否则气坏了身子,她又要出去说您装病折磨她了。」 不必说这老少妇人就是任家老夫人及大夫人了,虽然住在一个村子里,别人家都是婶娘嫂子的喊着,她们却担了个夫人的名头,原因无他,就是两人身旁站着的那个中年男子——任家老大任大义,万年不第的秀才老爷一名。 就如同村长也算个头儿一般,秀才不大不小的也有些身分,起码家里可以少纳一个人的粮税徭役,出入县衙也不必跪官老爷。 于是,除了两位族老,其余众人即便心里看不起,也都是低头行礼。 任家老夫人陈氏很是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哼」了一声,末了很有几分不客气的望向两位老爷子,「他二爷、三爷,我家这恶妇跑来闹事,你们怎么不叫人大棍子打出去?惹得村里人到处吵嚷,外人听了,万一坏了我家老大的名声,以后他可怎么做官啊!」 任大义没有说话,但却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显见也很为伤了自己的颜面不满。 第二章 两个族老本来还想客套两句,毕竟百十年来,任家也就出了任家老大这么一个秀才,可是听到任老太这般大言不惭,呵斥家里下人一般呵斥他们,两人都有些不喜。 于是,身形瘦小的二爷爷当先开了口,「老妹子,你家里的事按理说我们不该多嘴,但族人都聚集在此居住,老二一家平日什么样大伙儿也都清楚,你即便有所偏心,也别做得太过,否则传扬出去,当真伤了老大的声名,那可怪不得别人了。」 「是啊,听说秋天时又要大考了,到时候可是会有官老爷下来考察生员名声的,哼!」一旁的三爷爷也轻描淡写的补了一刀。 果然任大义胡子抖了抖,赶紧拦了还要说话的老娘,一边给两老行礼一边说道:「两位长辈误会了,我娘也是疼爱老二一家,见不得他们夫妻行差踏错,这才多有管教,没想到弟妹想不明白,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他还要再说,不料刘氏却是气得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大伯子要去诗会,去酒楼会友,要做新衣衫,要买文房四宝,还要买把玩的小玩意;老太太要吃点心,大嫂身子「虚弱」要长年喝人参汤将养,大侄子要读书,大侄女要新衣裙、新首饰参加小姐们的聚会…… 家里三十亩旱田、十亩水田,都是他们一家五口在照管,春种秋收,忙个不停,还要做饭洗衣、喂牛。任大山农闲时节还要进城打短工,她要做绣活儿,所有银钱一文别想落下,最后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闺女要病死了都抠不出一文钱买药。 这实在是欺人太甚,撒尿把人淹死也没这么可恨的! 她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土,往任大义开阖不停的大嘴扔了过去。 「闭上你的狗嘴!」刘氏是彻底豁出去了,平日所有的隐忍在病重的闺女面前荡然无存。「任大义,你敢说这话,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瑶瑶病了七八日,哪次要银钱,你都说没有,但是你昨日还花了三两银子买个什么破纸镇,我家孩子爹这一冬赚了多少工钱,有你买玩意的,就没有我闺女救命的,是不是?你不让我闺女活,我跟你拼了!」 刘氏放下闺女,就去撕扯任大义。 不知道是陈氏婆媳两个被吓住了,还是拉架的几个妇人有意放水,居然真被刘氏抓住任大义的青色长袍,三两下就扯下大半。 任大义慌乱躲避,嘴里呵斥着,「胡闹,还不松手,成何体统?」 可刘氏就是不撒手,甚至抱着他的大腿要下口咬了。 他吓得声音都尖利起来,「这日子过不了了,过不了了!」 「过不了就分家!」刘氏死死扒了他的一只鞋,嘶声喊着,「我们只要五亩地,两亩水田,三亩旱地!水田卖了给瑶瑶看病,立刻就卖!」 两个族老本来脸色也有些不好,做弟妹的抱着大伯子的腿脚,这实在太过难看了,但是听到刘氏这话,两个族老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干咳起来。 他们两家都是人丁兴旺,儿孙一成家,这家里田地就有些不够了,去别村买吧,有些不便,自家村子又没人卖。 说起来倒是任家老太爷在县城做了半辈子掌柜,攒了座村里最大的二进青砖院子,又趁着先前的灾年买了十几亩好水田,如今若是老二一家肯出卖,倒是一桩好事。 「老大啊,事到如今,这事好说不好听,不如……就分家算了,你们一家伺候老娘终老,多得一些家产也是应该,老二一家三个孩子,分几亩薄田也不多。」 「就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树大分枝,把家分了,也省得以后闹得鸡飞狗跳,更伤情分,左右还在一个村里住着,亲兄弟也还有个照应。」 任大义有些愣神,不明白几句话功夫,怎么就说到分家的事了。 陈氏却是跳起来就要去踹刘氏,「该死的丧门星,是不是你早就撺掇老二分家了?故意把那死丫头整死,就为了藉机分家!你作梦,我就是死了也不……」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老大媳妇拦住了。 冯氏低声劝道:「娘,老二家孩子都大了,吃喝都多,又眼见要陪送嫁妆,不如把他们分出去,秋时老爷中举,咱们一家都跟着他去外地做官,老二一家也是累赘。」 「哎呀,是这么个道理!」 陈氏听到儿子要带她去做官,眼睛都放了光,还怎么会「舍不得」牛马一样的二儿子一家,更何况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就是分家,他们还敢不伺候她这个老娘啊。 「行,分就分。除了五亩地,其余一个草棍儿你们也别想拿走。赶紧给我滚!」 刘氏听到这话,手头一松,心气一泄,直接软倒在地。 若不是为了儿女,平日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她,怎么会如此以死相逼? 「二婶子,现在可不是你松口气的时候啊,赶紧把字据立下来。」 有妇人上前扶了刘氏,赶紧给她提个醒儿。 刘氏狠命扯了一把有些木讷的当家,「你想闺女活命,就赶紧签了分家文书!」 任大山半辈子都在老娘的喝骂里活命,如今媳妇儿这般舍命闹得分家,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心底深处对「自由」的渴望,让他极俐落的在分家文书上按了手印。 二爷爷笑咪咪提出要买两亩水田,刘氏赶紧应了下来,惹得正要说什么的任大义把话又吞了回去,末了也在文书上签了名字。 刘氏长长松了一口气,越发抱紧了怀里的闺女,「闺女啊,娘马上就带你去看大夫。」 可惜,她不知道,就在她舍命求分家的时候,她的闺女已经逝去了,却有一个异世的灵魂偷偷落了进来。 任瑶瑶只觉眼皮有千斤那么重,模糊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吵闹、哭泣,她想开口,但是脑海里又有什么东西潮水一般涌来,冲得她再次昏了过去…… 头上是漆黑的棚顶,有风吹过时,几道光束中的灰尘飞舞着,身下的火炕凉得同冰块一般,身上的棉被也是沉重又发硬。 好在,鼻间没有半点儿消毒水的味道。 任瑶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该为自己重获新生欢喜还是悲伤。 前世的自己心脏病太过严重,一辈子没有跑跳玩耍的机会,拖累得家里花光了最后一分钱,又死在了手术台上。 说实话,她活得憋屈至极。 按理说能重活一次,实在算是件好事,但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虽然同名同姓,但这个任家小丫头却是比她惨太多了,没有长辈疼爱就算了,居然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她忍不住抽出被子里的小手看了看,全是冻伤留下的疤痕,还有刀痕,跟前世白嫩的模样完全不同。 「二姊,大姊醒了!」 不等任瑶瑶再多想,旁边就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原来是任家双胞胎里的小弟辉哥儿,黑瘦的小男孩,却难得有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很是可爱。 两扇破木门外,应声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正是叫月月的二丫头。小丫头穿着一件破布褂子,袖子已经短到了胳膊肘,下边的裙子也勉强只盖住膝盖,好在稀疏的黄头发梳得还算整齐,小脸上也没什么肉,笑起来露出摇摇欲坠盼着下岗的门牙。 第三章 但她很有姊姊的样子,直接捂了弟弟的嘴巴,末了偷偷摸摸从怀里拿出一颗鸡蛋,笑嘻嘻说道:「大伯母给大哥煮的,我偷了一颗,姊姊吃,吃完病就好了。」 小丫头的小手黑得厉害,剥掉蛋壳,蹭得雪白蛋白都沾染了一道道黑印子。 辉哥儿馋得眼珠子几乎要钉在鸡蛋上了,却死死咬着嘴唇,好似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要把鸡蛋吞进去了一般。 任瑶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底深处突然就酸得厉害,眼泪也淌了出来。 前世,她因为身体不好,自小就只能圈在家里,父母忙着养家,大哥大姊就负责照顾她,也是这般小小的模样就开始给她熬粥熬药,煮蛋,蛋壳剥干净送到她嘴里…… 「姊,我没偷吃,都给你,你别哭,别哭!」 辉哥儿不明白姊姊怎么突然就哭了,虽然姊姊平时很少说话,但从来不掉眼泪的啊。 任月月一巴掌打掉弟弟的手,骂道:「一定是你淌口水了,姊才不舍得吃了。」 辉哥儿委屈的扁了扁嘴巴,还想说话的时候,外边院子里的吵闹却是更厉害了。 刘氏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散乱的头发更乱了,脸上还带了泪珠子,眼见儿子闺女正围着一个煮蛋说话,她赶紧抓过鸡蛋就塞到了袖子里。 接着她抹了眼泪开始麻利的拾掇破衣衫还有沉重如石的破被子,「闺女儿子,你们放心,以后爹娘一定努力做工,赚钱盖房子,供你们读书,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饿死也死一起!」 随后跟进来的任大山尴尬的搓搓手,脸色憋得通红,到底没说什么,对于老娘和兄长心狠到真的一个碗也不分他们一家,他咒骂不出,反抗不了,只能对不住妻儿了。 他默默背起了软绵绵的大闺女,怀里抱着懵懂的小儿子。 任月月懂事的牵着娘亲的衣角,一家人就这么净身出户,离开了任家大院……外的马棚。 陈氏叉着腰,站在门口破口大骂,「黑心肝的狗东西,等着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们!赶紧滚,再进我任家的大门,就打折你们的狗腿!」 她那大媳妇手里抓了一把瓜子,笑着看热闹,不时劝一句,「娘,您老别生气了,二弟一家想过好日子,咱们也不能拦着啊。」 陈氏狠狠「呸」了一声,瞪着探头探脑的左邻右舍骂道:「看什么看,分家也是我儿子,打死他也是应该的。」 左右邻居翻个白眼,都回去做饭了。 陈氏骂到满村的烟囱都冒了白烟,这才想起二儿子一家走了,没人做饭了…… 「老大媳妇,你去做饭,晚上切两片肉炒个菜,闹哄一日,我也饿了。」 「哎哟,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没动过菜刀啊,再说,我还要去给老爷裁纸磨墨呢,您想吃什么,还是自己做吧。」 冯氏扭着圆润的身子麻利的跑了,今日撵了老二一家,得了绝大部分家财,她可是称心如意,这会儿还要回去盘帐呢,谁有功夫去烧柴做饭啊…… 陈氏气得瞪眼,突然觉得,撵走老二一家是不是错了?起码,以后没人做粗活了…… 不说老太太在这里后悔,只说任瑶瑶趴在陌生又熟悉的老爹身上,一路晃悠悠的,居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初春的晨风还是很凉的,她身下是草堆,身旁是蜷缩的弟弟妹妹,再看头顶左右,好像是个连先前那马棚都不如的……猪圈。 她忍不住叹气,看样子真要发愤图强,想法子发家致富了,否则总是睡马棚猪圈,这也不是人活的样子啊。 刘氏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就见闺女一脸愁苦,还以为这个懂事的孩子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犯愁,赶紧安慰道:「瑶瑶啊,别担心,有爹娘在,饿不到你们三个。昨日卖地也拿了八两银子,娘给你抓了三日的药呢,足够你吃到好利索。来,赶紧把药喝了。」 任瑶瑶听得嘴角直抽抽,若是原主的记忆没有错,那么一亩好水田就要十两银子,自家两亩地居然才卖八两,显见那个叫什么二爷爷的族老,可是把趁火打劫的功夫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娘。」任瑶瑶有些别扭的干咳两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突然灌进嘴里的汤药苦得差点吐出来。 刘氏赶紧扯了衣袖给闺女擦抹嘴角,随即得意地笑道:「你啊,五岁的时候也有一次病得重了,喝药哭得厉害,娘也是这样骗你喝进药去的,如今大了,还是被娘骗啊。」 任月月和辉哥儿听见动静被吵醒,揉着眼睛凑了过来,小声道:「娘,我饿了。」 昨日在祠堂闹得那般厉害,好不容易分了家,陈氏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大发慈悲给儿子一家带干粮出门,筷子都没分一双。 刘氏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先别吵,你们陪着大姊,娘去二奶奶家里借点儿干粮啊。」 刘氏说着话就要出门,其实说是门,不过是块破木板拼凑的,只有半人高,根本挡不住什么风,里外也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任瑶瑶一抬头就见不远处有人端了个陶盆走了过来,于是笑道:「娘,您怕是不用去借干粮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这会儿也看到了,忍不住欢呼道:「娘,七嫂子来了!」 七嫂子就是昨日在祠堂里一直帮扶刘氏的小媳妇,她长得娇小,容貌也普通,但一副笑面,说话又爽快,倒是难得的好女子。 刘氏赶紧迎了上去,一边帮忙接下装满包谷粥的陶盆,一边感激道:「我还想着去二奶奶家借点吃的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七嫂子扫了一眼远处的正房,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二婶你就算了吧,两亩水田他们只给了八两银子,可是占了大便宜,昨晚连间厢房都舍不得,只借了猪圈给你们一家,你还指望她能舍出一顿早饭啊。」 刘氏叹气,强打起精神道:「昨天能把家分了就不错了,别的……也没办法了。」 「行了,二婶,赶紧让孩子把饭吃了,特别是瑶瑶,大病一场可不能再饿坏了。」 七嫂子放下碗筷,随即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布包,把金黄的包谷饼子分给三个孩子,末了才道:「我家老七一早就去拾掇村头那个破草棚了,去年虽让雨水浇烂了屋顶,不过盖层茅草,再砍些树枝挡挡,应该也比这猪圈强很多。我二叔呢?让他一起去啊,赶紧搬过去就好多了。」 「你二叔一早就去山渠那里干活了,如今这样总要给孩子挣个活命的路啊。」 刘氏感激的红了眼眶,都说患难见真情,平日她在村里也没少给人家帮忙,但这样艰难的时候,居然只有七嫂子这个小辈伸出了援手…… 「难为你们两口子了,帮到这样就好了,小心老宅那边……」 七嫂子不在意的挥挥手,噘嘴不屑道:「她又不是我婆婆,我怕她什么,说几句又掉不了肉,倒是二婶你啊,先前太孬了,就算是孝顺老人应该,也不能把自己一家子都当牛马折磨啊,如今分家就好了,虽然苦一些,但以后自己过日子,总有好起来的时候,是不是?」 「是这么个道理。」 第四章 刘氏昨日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晚上几乎没阖过眼,彻底想开了,先前不愿自家男人为难,不愿被人骂不孝,一直忍气吞声,倒是连累得儿女们都跟着遭罪了,以后她再也不会了,先前那么多年的苦就当替自家男人还了婆母的生养之恩,往后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任瑶瑶刚喝了药,胃里火烧般难受,但包谷饼子实在粗劣,前世吃惯了精细米面,这会儿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她只能端了粥喝了足足一大碗,看得刘氏和七嫂子都欢喜起来。 「哎呀,瑶瑶能吃就好,这次大病一场,以后这辈子可就剩下好事了。」 「是啊,这孩子吃亏最多,以后就盼着她享福了。」 刘氏同七嫂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任瑶瑶喝了热粥,胃里舒坦就抵不过周公的召唤,跑去下棋了。 模模糊糊中,她还想理一理如今的处境,将来的出路,但是奈何这副身体病了多日,实在虚弱,方才撑着听听闲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待得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当空。 阳光从猪圈棚顶的孔洞里照进来,晃得她微微眯了眼,有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姊姊,我饿!」 任月月和辉哥儿在旁边眼巴巴地守着姊姊,终于见到姊姊醒来都是欢喜坏了,抱着姊姊的胳膊就嚷了起来。 任瑶瑶听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前世见过的那些孩子,哪个不是挑食又浪费,不想这一世的弟妹,几乎时时刻刻都把「饿」字挂在嘴边。 看样子,解决一家人的温饱问题,是她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爹娘呢?」 「爹娘都去山渠那边干活了,天黑才回来。」 任月月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狠狠咽着口水,撺掇着姊姊,「姊姊,我们去找爹娘啊,娘那里有好吃的。」 「我要吃,我要吃!」辉哥儿不知道娘那里有什么,但只要是吃的,他都能放进嘴里,听到这话就扯了姊姊往外走。 任瑶瑶匆忙扫了两眼破猪圈,倒是真没什么怕丢的,于是也就踩着软绵绵的脚步,任凭弟妹半扶半推着往村外去了。 一路上,免不了碰到几个村里人,村里人瞧着姊弟三个的模样,特别是任瑶瑶脸色苍白,走路还打摆儿,恨不得随时要去找阎王爷报到的模样,都是忍不住摇着头,说两句任老夫人不慈。 却没人看到,出了村子,任瑶瑶脚步就踏实许多。 她就是故意的,给那刻薄的老太太上点眼药,也算是为了魂归地府的原主讨点利息。 【第二章 烫手的财路】 任家村地处塞安县南二十里,因为不远处的翠屏山上泉眼众多,汇聚成河流经大半塞安县地界,浇灌水田,所以平日很得县里的重视,再刻薄的县官也不会忘记在春日里疏通水渠,毕竟逢旱灌溉,逢涝排水,都离不得这一条条水渠。 县城周边各家的徭役大半也都用在水渠上,任家的徭役已经服完了,但如今分家出来,头上没有片瓦,脚下没有寸土,任大山夫妻只好来渠上干活,起码要先给儿女赚口饭吃。 任大山正挥动镐头刨着尚且有些硬的土石,正值壮年的汉子却因为平日吃不饱,活计又重,光着膀子也没露出什么肌肉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想要跑上前去喊爹爹,却被任瑶瑶拦住了,「爹在干活,还是去找娘吧。」 姊弟三个问了一个同村的婶子,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老娘干活儿的棚子。 如今的县官还知道要些官声,百姓们服徭役,原本是自己带干粮的,他大发慈悲立了粥棚,每日中午发碗包谷粥。 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这碗粥果然换来所有人的赞誉。 而刘氏的活计就是烧火熬粥,外加替驻守此地的几个官差们洗刷,每日有一碗粥和十文钱的工钱。她盘算着晚上把工钱都换了干粮,带回去给孩子们填饱肚子也该足够了。 任瑶瑶远远看着娘亲在灶台间忙碌,就带了弟妹找了个避风的窗下坐了,歇歇脚,也等着娘亲忙完再过去。 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眼见娘亲那里有吃的,恨不得立时跑过去,但是大姊好像比有病之前厉害很多,他们也不敢反抗,只能抱着咕咕响的肚子,嗅着包谷粥的香气忍饿了。 任瑶瑶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正盘算着给他们讲个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时候,就听见窗里一声脆响,接着有人抱怨道—— 「这帐目也太过难算,大好春日本该出去赏花饮酒,如何就耗在这等铜臭之事上了。」 任瑶瑶眼珠儿转了转,大着胆子起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原来窗边有张木桌,桌上放了两本帐册,还有纸墨笔砚和茶壶点心,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皱眉发脾气。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抬手开了窗子,开口道:「这位公子,若是您能把那盘子点心和茶水赏给我弟妹垫垫肚子,小女子就帮您理好这些帐目如何?」 那书生突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待得抬头见是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倒也没怪罪,好笑道:「想吃点心,赏你就是了,这些帐册可开不得玩笑。」 说罢,他就端起那点心盘子递出了窗子。 辉哥儿和任月月几乎是立时窜了起来,还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后,不过眼睛已盯在点心上挪不开了。 任瑶瑶摸摸弟妹的头发,却是拒绝道:「公子,我们一家虽然穷,但也不是乞丐,还有不食嗟来食的骨气,若是公子不让我帮忙核算帐册,这点心……我们不能收。」 「咦?」那书生显见很是惊奇于一个农家姑娘有如此的见识,一时倒是起了争胜之心,他饱读诗书,做起来都觉艰难之事,难道一个农家姑娘还能胜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让你核算这帐册,若是事成有赏,若是不成也不会惩罚你。」 任瑶瑶方才还有些后悔,无论任何地方,帐册都是重要之物,谁也不会轻易交给外人核算,若是这公子喝骂她一顿,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过,好在这人是个豁达宽弘的性子,想必圣贤书没少读。 「好,那就谢谢公子给我这个机会了。」 任瑶瑶行了礼,接了点心盘子给弟妹,然后就进了屋子。 纸笔都是现成的,帐册也不出她所料,远没有复式记帐法那般繁杂,不过是罗列了进出帐目银钱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笔,一边心算一边在纸上记录,倒也顺利。 前世,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自小就只能看着别的孩子跑跳,无聊也无奈的时候,便看书、练字,学习一切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数学奥林匹克拿的奖也有几张,后来家里油坊的帐都是她在算的。 这会儿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爱的日子。 一旁的年轻公子本也没有在意,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逞强的小姑娘,算不好放下他继续算就是了,这般无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闷了。 第五章 可是越看他越惊奇,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双干瘦甚至满是疮疤的手,一只迅速翻着帐册,一只偶尔记上一笔,两本帐册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后落在纸面上只有三排字—— 进帐二百三十六两,出帐二百一十一两三十文,还剩二十四两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经算好了,您核对一下吧!」 任瑶瑶悄悄舒了一口气,起身让了桌椅,扭头从窗外见到自己娘亲从棚子里出来,赶紧出门拉着吃了满嘴点心渣子的弟妹迎了过去。 刘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见自家儿女在外边,慌忙跑出来,一见大女儿也在,很是埋怨了两句,「哎呀,你这病还没好呢,怎么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娘一会儿就送饭回家。」 不等任瑶瑶说话,任月月和辉哥儿已经争先恐后嚷了起来。 「娘,姊姊好厉害,那公子赏我们点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奶奶吃的那个,我留了一块给娘。」 辉哥儿跳着脚想把手里捏得有些碎的点心塞进娘亲嘴里,惹得刘氏拍了他一巴掌,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赏的点心?」 任瑶瑶心虚,赶紧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书房的时候,不是偷学过几个字吗?方才帮着那个公子算了算帐目,得了一盘子点心。」 「啊,还有这事?」刘氏很是狐疑,她怎么不知道闺女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就从她大伯那里偷学了几个字,便能像那些帐房先生一样算帐了? 任瑶瑶怕娘亲追问,赶紧找借口开溜,「娘,月月和辉哥儿都吃饱了,我这就带他们回去了。」 说罢,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刘氏在后边追喊着—— 「不许再到处乱跑啊,赶紧回二奶奶家,晚上咱们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瑶瑶挥挥手,偷眼见到那屋子里的书生奋笔疾书,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方才真是鲁莽了,只为了给弟妹寻些吃的,倒是差点露了马脚,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儿,个性怯懦又软弱,哪里会写算啊,唉,得要想个好借口,否则以后就要装文盲了。 不说任瑶瑶如何琢磨着撒谎,只说刘氏继续忙碌,直到太阳西斜才得以松一口气,正想着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时,忽见那屋子里的年轻公子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那个妇人呢?那个姑娘呢?」 刘氏吓得手里的水瓢差点儿掉了下去,早一点的时候自家闺女可是说帮忙算帐得了点心,难道帐目出错了,这可如何是好?闺女的病刚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罚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闺女不懂事,小妇人给您磕头,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刚……」 不等她说完,那年轻公子就两步窜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师啊,居然都对了,算对了!实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为闺女闯祸了,不想居然有这样的反转,刘氏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公子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棚外有小厮骑马赶来,惊喜喊道:「公子,隋少爷回来了,到家里寻您喝酒呢。」 「什么,风舟回来了,太好了!」 那年轻公子惊喜的立时直起了腰,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想起还有个刘氏,于是赶紧指着棚角的两只鼓囊囊的布袋说道:「这位嫂子,你把这两袋子粮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帮忙核对帐册的工钱,待我明日有闲暇定然上门拜访。」 说罢,他匆匆跳上马跑掉了。 留下刘氏很是呆了一会儿,这才在旁边妇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眼见刘氏得了赏赐,几个妇人凑趣道:「二婶子,这里活计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么事,还有我们顶着呢。」 刘氏心里惦记着要回去问问闺女,恨不得立时就一步迈回去,听到这话赶紧应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计,你们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话儿,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两只布袋,一路赶回村里去了。 虽然看起来很满,其实两只布袋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斤,刘氏惦记孩子,倒也不觉得沉重。 再说那年轻公子一路跑回了县里自家,绕过影壁,就见院角桂树下正坐了个青衣公子,墨色长发高束,宽袍大袖,手握书卷,扭头回望间,透过桂树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斑驳了那浓眉星目,朗月清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欢喜嚷道:「风舟,你终于知道回来了!」 隋风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礼,应道:「博雅,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没了你一起喝酒,怎么可能好?」 久别重逢的好友两人很快分宾主坐下,小厮伶俐的换了新茶水。 「听说你被伯父撵到这里做些实务,怎么样,还算顺利?」 隋风舟浅浅品了一口茶,低头间没了日光填色,脸上的青白就显了出来,看得对面的好友暗暗叹气。 说起来,他们赵家在京城不过是个小门户,父亲虽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脚下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书院读书之时,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风舟贵为忠义侯府大公子从不曾待他有半点轻视,多年下来,两人倒是情谊深厚,绝对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点,这好友的身体…… 「风舟,这一年你身子可还好?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吧,塞安县虽然偏僻,但山水还好,极适合休养身子。」 隋风舟眼里闪过一抹暖色,转瞬即逝,淡淡笑道:「好,两个月后是家母忌日,若是无事,我倒是能在此过夏。」 「这就好,可惜子阑不在,否则咱们三个也能凑齐了。」 赵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伤心事,赶紧岔开话头儿。 「说起来,今儿我还遇到一件奇事,有个农家姑娘,居然在一盏茶功夫就把两本帐册都核对好了,速度之快简直是我生平仅见。子阑最喜算学,若是他在,该是定要问个究竟了。」 「哦?」隋风舟也是惊奇挑眉,算学一道他也颇有涉猎,寻常的掌柜尚且不及他熟练精通,不想这样偏僻之处还有农家姑娘更胜一筹。「许是家里有些传承吧,书院先生常说民间多有异人。」 赵博雅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很快,两人的小厮就把酒菜端了上来。 春日的阳光正是明媚的时候,即便在城里,也不缺鸟雀歌唱助兴。两人也不进屋,索性直接坐在树下,喝酒品菜,诉些别后之事,偶尔说起年少轻狂在书院的糗事,都是大笑不止。 酒色染红了隋风舟的脸颊,倒是让他难得见了三分好气色,看得赵博雅心头更是连连叹气。 大好的男儿,战功彪炳的侯府大公子,自小在娘胎就落了弱症,气力不济,别说拿了刀剑拼杀,就是行路艰辛或者暑热寒凉,都会卧病几日,实在让人扼腕。若是家里有父母疼爱庇护,自然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是富贵将养,偏偏亲娘又在他出生之时就过世,亲爹想护着又碍于后进门的娇妻歪缠哭闹,渐渐为了家宅安宁就只能淡了去。 第六章 如今虽然侯府里并没有立了后母所出的次子做世子,但爵位也没落到他这个长子头上,倒是让继母更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以至于长年在外游走,塞安这处亲娘的故乡老宅就成了他安养之地…… 「风舟,若说我除了家里和生平抱负,只有一愿,那就是愿你安康一世,喜乐无忧。」 隋风舟难得有这样肆意喝酒、观景闲说的时候,突然听到好友这话,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哀伤,但转而就掩盖了过去,抬手倒了两杯酒,笑得清风朗月。 「好,借你吉言。」 两人手里的酒杯碰在一处,水酒涟漪轻轻荡漾出去,一圈一圈儿,好似年轮一样,悄无声息又坚定无比的一点点向前行进…… 城外任家村里,刘氏是扛着两只布袋刚刚到家。 说是家,不过是村头的一间破草屋,秋日里为了看护庄稼不被城外棚户区那些匠人流民偷去,村里总有人轮班在此值夜。如今任大山一家几乎是净身被撵出去,谁见了也是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于是村里人看到老七一人在往棚顶上草,都过来搭把手。 任瑶瑶带着弟妹往回走的时候,眼见这般,上前行礼谢过了各位族人。 众人原本对于这个丫头只记得瘦小模样,整日被陈氏喝骂做活计,倒是不知道她如此礼数周全,开口说话也是伶俐,于是更觉得他们一家离开老宅也不是全无坏处,起码孩子比先前活泼多了。 待得刘氏回来,任瑶瑶已经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把二奶奶家猪圈里的破被褥还有早晨七嫂子送来的空陶盆挪了过来。 草棚也算不得大,不过有一盘窄巴巴的小炕,将将能睡下一家五口,炕头儿一口小灶台,七嫂子拿了只小铁锅来,灶下塞了一把破烂枯树枝,锅里的水也就冒了热气,终于让这个废弃了半年的草棚里有了些暖意。 刘氏也来不及去谢老七两口子,直接洗了一捧花生就扔锅里煮了。 任瑶瑶本来就大病未癒,想要帮娘亲的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冒着虚汗在一旁干看着,这会儿见满布袋红皮小花生,前世倒是常见,于是就问道:「娘,哪里来的花生啊?」 天下所有当娘的,都恨不能把最好的吃食用物寻来给儿女,只盼着他们平安康泰,长得肥胖喜人,可是,有时候为生活所迫,到底不能如愿。 刘氏心里发苦,但脸上还是笑道:「方才你走后,那算帐的先生说你算得好帐,赏了一袋花生一袋黄豆。这东西虽然吃多胀肚,但一两顿还不怕,今晚,娘先煮了给你们垫垫肚子,明日就去借些粮食和菜籽油,到时候娘再给你熬粥炒菜。」 辉哥儿和任月月先前吃了点心,这会儿还在回味那甜美的味道,哪里有心思吃花生,跑去村里寻伙伴们炫耀了,倒是让任瑶瑶多了功夫琢磨这花生和大豆。 前世任家就有个榨油的小作坊,因为绿色食品越来越盛行,土法榨油也跟着火了一把,任家的生意虽然不能让家里暴富,但供给她这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到处治病没问题,甚至最后换心脏都不用借外债,也算是「劳苦功高」。 任瑶瑶因为不能跑跳,日常在家倒是把自家生意看了个全套。 这会儿突然听说娘亲要借菜籽油,立时就想到了花生油和黄豆榨油岂不是更便宜,更美味? 但重活一世,她到底也谨慎许多,特别是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 于是,她把话头儿在嘴里琢磨了半晌才问道:「娘,这花生和黄豆就没别的吃法了吗?」 「别的吃法?」刘氏忙着往灶台下添柴,听到这话,还以为闺女不想吃煮花生,于是道:「家里没有盐巴了,否则拿盐水煮花生和黄豆更好吃,城里饭馆还有人拿这个下酒呢。」 任瑶瑶听得心急,但还是耐着性子换了种说法,「娘,菜籽油是不是用菜籽榨的?」 「当然了。」刘氏惊疑的看向问了一个傻问题的闺女,把湿手在衣襟上擦抹了一下,接着贴上闺女的额头,发觉并不烫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菜籽油不是菜籽榨的,难道还是树皮榨的不成?」 任瑶瑶咧嘴,坚持的又问道:「那菜籽油贵吗?」 「贵,一斤要一百多文呢,你爹要做工七八日才能买一斤。你忘了,去年你炖菜时多舀了那么一勺,心疼的你奶奶抬手打得你额头磕灶台上了。」 刘氏说罢,赶紧吐了两口口水,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很是不愿意再想起先前当牛做马的日子。 「你病还没好呢,赶紧先歇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来了?闭眼睛睡会儿,醒了就能吃饭了。」 任瑶瑶还想再问,却是见老娘又出去捡柴火了。 她无奈,到底还是挪过去看了看布袋里那些红皮花生和黄橙橙的大豆,虽然不如前世见到的那般颗粒饱满,但确实是两样榨油的绝好原料没错。 她依靠在微微有些温热的炕头,脑子里控制不住的疯狂运转起来。 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话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重活一世,留下了前世记忆,又没有了千疮百孔的心脏拖累,能同常人一般跑跳笑闹,她已经很是感激了,不想老天爷对她如此疼爱,居然又送了这样一条金光闪闪的财路。 无论是花生还是黄豆都比菜籽要榨油来得多、味道好,相信一经推出,即便不用卖百文一斤,半价售卖也足以让家里一夜暴富,而且是富得流油,但是…… 「哎呀,孩子他爹,你这是怎么了?」 刘氏在林子边上寻了些枯树枝回来,刚到草棚门前,就见任大山脸色煞白,衣衫沾了血色,慢慢从土路上蹒跚走回来。 她虽然常埋怨自家男人愚孝,不肯反抗老娘半点儿,以至于全家都被折磨得差点没了性命,但到底是自家男人,顶梁柱一样的存在,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吃惊,不心疼? 她扔了手里的柴火就奔了过去,刚一扶了丈夫的胳膊就惹得他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气。 「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抡镐头慢了,赶上差官恼着,挨了几鞭子。」 任瑶瑶正好从门里迎出来,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担心的就是这个,即便她有通天财路,但家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若是传出榨新油之法,无异于一个孩童手托黄金行走在闹市,恐怕全家人还等不来暴富,反倒要先丢了小命。 「爹,快进屋。」 「闺女,你怎么出来?爹没事,你快进去。」 任大山虽然沉默寡言,但对于差点病死的大闺女可是相当愧疚,若不然也不会不等家里安顿好就跑去做工,只为了赶紧赚些工钱买粮食,早早养好闺女的病。 刘氏没有空闲听父女俩说话,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闺女手里,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里去了。 「闺女,扶你爹进去,我去你七嫂子那里借些粮食,再要点伤药。你七哥常上山打猎,家里肯定备了伤药。」 果然被刘氏说对了,不过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谷外加一小瓶药粉回来。 第七章 任大山背上的鞭伤看起来吓人,其实不过是皮肉伤,不曾伤到骨头,抹了药就好受许多。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家人也没有灯油可烧,借着灶台的火光吃了一顿掺了花生粒的包谷粥。 任大山和刘氏眼看着三个孩子,大闺女大病未癒,二闺女、小儿子瘦得跟小鸡崽没什么分别,眼圈儿都有些红,但好在一家人已经分家出来,先前在老宅,还不是同这会儿一样吃不饱?以后他们夫妻多卖些力气,就算吃野菜也总是挖回来进自家孩儿嘴里,总比在老宅时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紧着家里两头肥猪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过了饭挤在炕上,说起来当真是穷得头顶没有片瓦,但却分外安心。 辉哥儿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刘氏和任大山听着大闺女好像也睡了,于是就起身把衣衫给闺女又盖了盖,转而一起出门去拔房前屋后的杂草。 即便是临时落脚,但家总要有个样子,不能添置什么东西,也要干干净净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请半日假,先去县里买些粮食和包谷种子,可以先用卖地的银钱,等咱们俩的工钱发下来再存着,过几日把两亩沙地种上,若是老天爷开眼,咱们秋时收几担子包谷,总能让三个孩子熬过这个冬日。实在不成,我就去绣庄接些大件活计,晚上多熬一会儿也能攒下几个钱。」 刘氏先前在祠堂里当真是如同死过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泼辣很多,而且又离了婆婆眼皮底下,对今后的日子简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还有些疼,但听着媳妇儿这般说个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来,「好,都听你的。」 刘氏想起先前猪狗不如的日子,还想刺他几句,到底又咽了回去。一个「孝」字,压弯了多少人的腰,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们一家人…… 任瑶瑶坐了起来,望了望月色下只穿了单薄破旧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两件外衣,心里暖了起来,先前那些存在脑子里的记忆,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种种,随着死亡已经过去了,如今她是任瑶瑶,任家长女,她这一世必将以窗外这对夫妻的闺女、旁边这对弟妹的姊姊、可能还有某个男子的妻子这些身分活下去。 那么,为什么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将带着感恩之心把未来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衣食无忧,心安无愧…… 【第三章 被家人信重】 日出春涧,薄薄的雾气还在山林间不曾散去,勤快的鸟雀就已经穿梭在新绿的草丛树木中寻找同样早起的虫儿果腹了。 任家老宅里,陈氏慢悠悠的穿好衣衫,发现院子里没有动静,大大打了一个哈欠,推开门就打算开始晨起的必备活动——骂二儿子一家。 可是,她一眼扫到空荡荡的院子、半点烟气都没有的灶间,突然想起二儿子一家已经分出去了。 于是一口气憋在胸口,恼得她青了脸,昨日如何灰头土脸的整治饭菜、烧火洗衣的事,一件件也都想了起来。 原本以为那一家子都是浪费粮食的废物,不想离了他们还真是很不方便,起码这些活计都没人做了。 想起后院猪圈里的两头猪没喂,早饭没做,水缸里没水,她的脸色越发的黑了。 「老大媳妇儿,快起来做饭,这太阳都多高了!」 天下娘亲没有一个不偏心的,陈氏半点都没有喊儿子起来的意思,拍着东厢房的窗子只高声喊了儿媳妇。 屋子里任大义夫妻俩正睡得香甜,突然受惊都是皱了眉头。 冯氏更是暗暗咒骂——该死的老婆子,自己难道没长手啊,还真把自己当官家老太太了!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眼珠儿转了转就扶着额头躺下了,嘴里哼唧起来,「老爷,我头晕得厉害,许是昨日烧火被烟火呛到了。这可如何是好,今日我还想回娘家走一趟呢,有消息说京里皇上要开恩科,我想着让我爹帮忙打听一下,老爷你好早做准备,金榜题名也更顺利一些啊。」 任大义原本确实有些恼了媳妇儿不主动起床帮忙做饭,但听到这话立时就换了心思。岳丈虽然小气又会算计,身分也不高,但在县衙里做了一辈子书吏,三教九流没有不熟悉的,消息最是灵通。他如今卡在秀才这棵老树杈上已经多少年了,想要往上爬一爬,还得指望岳丈一家呢…… 这般想着,他就高声应喝老娘,「娘,慧娘身上不舒坦呢,您自己把早饭做了吧。以后别拍窗子,昨晚读书太晚,正睡得好,吃你这一吓,我也跟着头疼呢!」 门外,陈氏还等着大儿媳起来干活儿,伺候她吃喝洗漱,哪想到居然等到儿子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气得跳脚,还想再骂,到底心疼儿子那句头疼,又生怕耽误了儿子读书,只能自己去了灶间。 可惜,家里自从娶了刘氏进门,她就再也没沾手过活计,昨日即便「熟悉」了一日,锅碗瓢盆照旧同她「生分」,于是待到任大义带着媳妇儿,还有长得人高马大的儿子任全、娇气的闺女任秀秀坐到饭桌边,对着两盘子黑得看不出什么菜和一锅夹生的米粥,人人都是皱了眉头。 陈氏累得腰酸背疼,眼睛都被烟火熏得红透,这会儿一见儿孙这个模样,到底忍耐不住的骂起来,「看什么看,早起没一个做饭的,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 不等她说完,冯氏赶紧接了口,「娘,我不是嫌弃饭菜不好,我是在琢磨今日回去要怎么求爹爹多打探几句消息,到时候老爷早做准备,比别人总要多几分把握。」 陈氏一听这话,下意识就把刚才的怨气咽了回去。 「这可是大事,回去后一定好好同你爹说说。」 「是,娘。」 冯氏笑着应了,却是不动筷子也不挪屁股起身。 陈氏翻了个白眼,心疼得恨不能脸上肥肉都跟着颤抖。「上次买那么多东西回去,这次就少买点儿吧,我这里攒着银钱也是为了给老大买纸笔,给秀秀备嫁妆呢。」 冯氏不置可否,却递了一个眼色给闺女。 任秀秀立刻闹了起来,「娘,姥娘不是带话说,今日县尊的大小姐要办赏花宴吗?表姊还说要带我一起去,可是我也没件能穿得出去的衣衫,就不去了吧,就是可惜了,听说还有京城里来的很多公子赴宴……」 「哎呀,那怎么能不去!」 陈氏急了,她虽然小气刻薄了一辈子,但一是盼着儿子高中,二就是盼着孙女嫁个富贵人家,如今这样的好机会在眼前,再心疼银钱也不能错过啊。 她起身进了屋,很快就拿了几块散碎银子出来。 不等说话,任大义先快手快脚抢了一块最大的银角子,笑道:「今日天气晴好,我也去寻同窗吃酒问问消息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任全不甘落后,紧接着抢了一块稍小的,嚷道:「我也去拜会一下师长。」 第八章 冯氏气得瞪眼,她可不像老太太那般好糊弄,明知道丈夫儿子拿了银钱必要去胡混,但这会儿当着婆母的面可不能揭出来,否则以后要再榨银钱就难了。 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直接连包银子的帕子都卷起来塞到了怀里。 「时候不早了,娘,我们这就进城了。」说着话,她就带着闺女回屋去准备了。 任大义父子自然也不愿留下被饭菜「毒」死,赶紧随后开溜。 顷刻间,饭桌上就剩了陈氏一人对着两盘看不出模样的饭菜。 她忍着气喝一口夹生的米粥,说不得又被硌到了老黄牙,于是跳脚蹦起去了门口,大儿子一家自然是舍不得骂的,分出去的二儿子一家就倒了霉。 「该死的小贱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挑唆着分家,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他们,走路让他们跌死,喝水呛死,一家贱种都死绝才好!」 有邻居听了这话就端了粥碗出来,眼见陈氏脸色黑如判官,衣裙上也是脏污不成样子,哪里还猜不到原因,于是笑嘻嘻嚷道:「四婶子,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可是没人使唤了吧?这下知道老二一家的好了,晚了,人家过小日子去了。您老啊,以后可得学学干活儿了,否则饭菜都吃不到嘴里!」 陈氏听到这话气得七窍生烟,转头去骂邻人,可惜,邻居家的老太太也不是好欺负的,平日虽然敬着任大义是个秀才,家里也比大伙儿富厚许多,但他们也不指望陈氏赏饭吃,哪里会让着她,连珠炮似的回骂一顿,气得陈氏倒仰,自然又把二儿子一家恨进了骨子里,若不是他们一家分出去,她怎会受这个苦,忍这个气…… 不说陈氏如何恼恨,只说任瑶瑶一早就磨着爹爹带她进城,刘氏自然是不许,但任大山想起对闺女的亏待,难得求情。 「瑶瑶也吃了两日药了,不如我再领她去药馆把把脉。」 刘氏只能点了头,而任月月和辉哥儿也悄悄磨着姊姊给他们带些好吃食回来。 任瑶瑶好不容易安抚住两个馋嘴的小家伙,这才同老爹一起上路。 塞安县离任家村倒没有多远,不过是十几里路,若是放在前世,开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但如今只凭双腿走路,就要大半个时辰了。 任大山心疼闺女大病初癒,生怕她累着,几次提出要背着闺女赶路,但都被拒绝了。 他还以为是闺女孝顺懂事,不忍他受累,却不知道对于任瑶瑶来说,能够这样自由的走路,不必挪几步就要喘一喘,也没有人在旁边满眼担心,好似她下一瞬就会累得倒地再也起不来,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塞安县周边虽没有什么高山险滩,但矮山却很多,没什么出产,又妨碍了开田,免不得有些鸡肋之意,不过如今正值春日,远处矮山连绵,满眼青绿,望过去也是心旷神怡。 任家父女一路顺利,进城时候交了两个钱的税,倒是让任瑶瑶肉疼,但这是官家正大光明的收取过路费,她一个农家丫头也只有交钱的分。 塞安县城不大,只有一条繁华的商街,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药馆、布庄、杂货铺……各色铺面挨挨挤挤,不时有伙计在门前高声吆喝迎客,倒是给热闹的街面又添了三分生气。 任大山本意是带着闺女再去一趟药馆,但任瑶瑶苦于原主的记忆对于物价太过贫乏,一进了城简直是鱼入大海,抓也抓不住。 她一个女孩子对着布庄和银楼,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反倒一脑袋扎进杂货铺不出来了,大到粮油,小到针头线脑儿,拉住人家小伙计就不松手了,问个不停。 「这蜂蜜多少钱?这细面多少钱?这细孔簸箩呢?这小石磨呢……」 小伙计还以为来了大主顾,但是看着这父女俩的穿戴又是穷苦人,一时有些猜测不出,只好一味热情的应和。 任大山为人老实憨厚,自觉让人家伙计受了累,也不好再去别家转转,在店里直接秤了十斤包谷面,外加一斤盐、一斤灯油、半斤菜籽油,至于粗瓷陶碗陶盆之类,他打算去市集买,那里更便宜。 等到离开的时候,问了个心满意足的任瑶瑶却突然开口要老爹买两斤细面。 一斤细面二十文,足足顶了三斤包谷面,任大山很是心疼,但想起闺女最近受的苦,就赶紧掏了钱。 父女两个背着半满的竹篓子,又去了商街后边的小市集,这会儿也正是热闹,东西虽然比不得杂货铺里的精致,但胜在价格极便宜。 任瑶瑶趁着老爹挑拣的功夫,又把市集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买了半斤芝麻糖给弟妹拿回去。 日头尚且没到头顶,父女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拐弯的时候,旁边的酒楼二楼有人在高声说笑,时不时还有一两句狗屁不通的诗词甩出来,让听见的百姓都满眼羡慕敬畏。 但对于背了满肚子唐诗宋词的任瑶瑶来说,这纯粹就是折磨了,更何况那作诗的人还是自家那位刻薄自私的大伯,那几分折磨又变成了不屑。 倒是任大山还想去同大哥打个招呼,结果被闺女拉扯着赶紧回家去了。 刘氏今日照旧去干活儿,任月月和辉哥儿在家待不住,蹲在大路边几乎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盼着老爹和姊姊回来,两人疯跑过去,连不合脚的破鞋子掉在身后都顾不得了。 任瑶瑶对这两个弟妹很是疼爱,不只是因为血缘,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就用一颗偷来的鸡蛋给了她第一份温暖。 她亲手给弟妹穿了鞋子,又用袖子擦去他们手上的灰土,这才拿出芝麻糖,每人给了一块。 两个孩子自从出生,第一次吃到小零嘴儿,喜得都有些不敢往嘴里送。 虽然他们嚷着让姊姊带吃食,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他们年纪小,但是「穷」这个字却是深深的刻在了心里。 如今姊姊居然真的带了糖回来,他们张着小手都不敢动了,好似那块不大的芝麻糖就是一个表面斑斓的气泡,一碰就会破了…… 任瑶瑶看得心酸,拿起芝麻糖塞到弟妹嘴里,「赶紧吃,一会儿该化了,以后姊姊赚钱,日日给你们买吃的。」 两个孩子嘴里塞满了甜蜜,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姊姊说了什么,早就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小口小口舔着,极力想要这甜蜜的一刻延长到地老天荒。 刘氏在棚子那边远远看到大路这里父女几个,和身旁人说一声便赶了过来,一见闺女脑门上的汗珠子,她就问道:「孩子他爹,你带瑶瑶去诊脉了,到底好利索没?」 任大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一路买啊买,居然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任瑶瑶赶紧摆手,「娘,我都好了,进城走路都不觉得累呢。我先回家给弟妹做饭吃,晚上娘早些回来,我有事要娘帮忙呢。」 刘氏气得瞪眼睛,有心骂闺女几句,到底舍不得,只能狠狠剜了任大山一眼,惹得他傻笑,赶紧跑去沟渠那里干活了,任瑶瑶也是拉了弟妹脚底抹油。 任家暂居的草棚,离村口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人来人往,任瑶瑶也不敢在白日里动手,只能眼巴巴等着太阳落山。 第九章 小小的草棚根本没什么可拾掇的,不过一眼就能把里外望个通透,想要擦抹也没什么家什啊。 任瑶瑶无奈,只能出门去挖野菜,和了半碗包谷粥、一小撮盐巴,煮了半锅稀粥。 刘氏和任大山回来,虽然疲惫,见此却是笑开了脸。即便日子清苦,但孩子懂事孝顺,为人父母的也没别的奢求了。 他们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在不远处…… 农家日子都是过得节俭,天色一黑下来,除了家里有事的,或者像任家老宅那样有「刻苦」读书的,几乎都熄了灯睡觉,养养力气好明日做活儿不说,也省了灯油。 刘氏和任大山也想这般,但一等辉哥儿和任月月睡实了,任瑶瑶就爬了起来。 刘氏和任大山自然要问,「这大半夜的,怎么起来了,要去解手?」 任瑶瑶连连摇头,小声道:「娘,有一样东西我特别想吃,今日买了材料回来,这会儿趁着村里人都睡了,娘帮我做一点儿,好不好?」 刘氏一愣,猜着闺女是怕弟妹醒着分去吃食,不禁有些想叹气,但闺女长到十几岁,当真没有这样闹着要吃食的时候,她又觉得心酸,于是问道:「你要吃什么?娘给你做。」 「娘,这吃食只有我会,您给我打下手就行。」 任瑶瑶赶紧下了炕,转头又跟她爹说:「爹也来帮我一下。」 刘氏同愣神的任大山对视一眼,草棚的窗子只用草帘挡着,透风,自然也透了清冷的月光进来,夫妻俩这一瞬间都觉得大病初癒的闺女有些古怪,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绝对不会认错啊。 于是他们都爬了起来,听着闺女的吩咐帮忙烧火炒花生,去皮,捣啊捣…… 刘氏眼见闺女往捣好的花生糊糊里添了两勺菜籽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还是强忍着问道:「你就是想吃这个东西啊,下次直接说,娘给你做,何苦半夜爬起来。」 任瑶瑶怕弟妹不小心打翻了装花生酱的大碗,特意用另一只碗盖着,藏到了灶台后的角落。 她也不多说,又求了她娘,「娘,这糊糊怎么做,您可别说出去啊。明早再帮我去二奶奶家要一小块老面,明晚我做一样好吃的。」 刘氏突然想起那两斤细面,又忍不住心疼,但还是更心疼闺女,只能咬牙应下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她就去要了老面,二奶奶比之陈氏也大方不到哪里去,费了半晌功夫才给了铜钱大小一块的老面。 任瑶瑶看了都想翻白眼,但这个时空还没有酵母粉,这小块老面就是宝贝疙瘩。 刘氏和任大山照旧忙了一日,晚上回来一家人照旧喝了包谷菜粥,只是分量比昨日少了一半。 辉哥儿和任月月都说没吃饱,被刘氏忍着心酸,一人在后背拍了一下。 任瑶瑶顾不上安慰娘亲,好不容易盼着天黑,村里一片安宁的时候,她才点了油灯开始忙了起来。 白日里发好的面团白白胖胖,分外可爱,揉得服帖又圆润之后,再擀成薄薄的面饼。 昨夜放起来的花生酱,这会儿已经沉淀下去,两勺菜籽油居然变成了小半碗,油灯之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刘氏眼见油汪汪的大碗,这下是真忍不住了,「你这个败家丫头,是不是趁我不在家把菜油都倒进去了?」说着话,她就要去看装油的坛子。 任瑶瑶哭笑不得,赶紧拦了娘亲,小声说道:「娘,我没再放油进去,这是花生酱沉淀,自己浸出来的。」 「什么?」刘氏算不得聪明妇人,否则也不会在任家当牛做马十几年,吃尽了苦头才想着反抗。 这会儿听到闺女说昨晚那碗花生糊糊居然能自己浸出油来,很有些反应不过来。 任瑶瑶生怕娘亲张扬出去,一来是坏了家里财路,二来也是怕会替家里惹来大祸,她赶紧又嘱咐了一遍。 「娘,有了这个法子,以后家里就不用买菜籽油了,所以,您千万别说出去啊。一会儿我再做一样饼子,以后说不得咱们家就要靠这个赚钱供辉哥儿读书呢。」 若说刘氏一辈子有什么愿望,最大的莫过于让儿子读书了。先前婆母和大伯子一家那般欺负,她都能忍受下来,也有这个原因在,实在是盼着大伯子把辉哥儿当儿子一样教导读书习字。 可惜,黑心肝的狼,哪怕见到你割了腿肉喂他,他也会埋怨你不曾把另一条腿捧了送上去。 刘氏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以死相逼分了家。 如今,一向沉默的闺女大难不死,还突然变得聪明绝顶,不过是磨了些花生糊糊就存了诸多好处,甚至以后一家人还要靠这个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供给儿子读书…… 「瑶瑶,你……」 任大山见媳妇儿呆愣着说不出话,到底忍耐不住想要问问闺女从哪学来的法子,他是老实木讷了一些,却不是傻子,若是大病一场就能开窍,变得这般聪明,那不是很多读书人第一个就抢着生病啊? 「瑶瑶,你真是娘的好闺女!」 刘氏一把揽着闺女到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眼圈儿都红了,「当初生你的时候,娘吃了多少苦,差点落了病根儿,连你弟弟妹妹都怀不上,没想到娘如今居然要跟着你享福了。娘……听你的,你说怎么做都行。」 任瑶瑶方才一直提心吊胆,毕竟原主的记忆里除了洗衣做饭、砍柴打猪草就没别的本事了,若是家里人问起何处学会的花生酱做法、何处学会的写算,她可是没有借口好想。 好在刘氏对闺女够疼爱,几句话就卸下了她心头的大石头。 她同样紧紧回抱了这个辛苦半辈子的女人,轻声说:「娘,我是您闺女,以后一定让您享福。」 「好,好!」 任大山在一旁,见着媳妇儿和闺女抱在一起,就差哭成一团了,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红彤彤的灶火下,刘氏坐在一旁添柴,任瑶瑶把白胖的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刷上一层处理好的花生酱,卷成一卷,反手一拧就是一朵面花儿,面花儿再被擀成饼,最后抹上一层花生油摆进燥热的锅底。 花生的香气,就在灶火的劈啪声里慢慢溢满了整个小草棚,偶尔间杂着一点儿面香,万般温暖又喜人。 任月月和辉哥儿原本已经睡着了,闻到香气又齐齐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望向炕下的老娘,开口就嚷道:「娘,我要吃!」 「我也要吃!」 刘氏听得心酸,赶紧把他们搂在怀里,小声吓唬道:「别吵,小心你们奶奶要来骂人了!」 两个孩子甚至不等会走路,就先学会了擦去嘴边的包谷饼渣儿,任家的老太太是恨不得他们喝西北风长大,不浪费一粒粮食,长大还能为任家继续当牛做马呢。 辉哥儿和任月月赶紧捂着小嘴巴,大眼睛却乌溜溜转着,极力想要看清锅里是什么好吃食。 任瑶瑶看得心酸又心疼,赶紧把锅里烙好的饼子铲了出来。 一家五口人,五只陶碗里五个热腾腾的花生饼,即便是屋子里只有灶火的光亮,但老老少少们依旧看得清楚—— 第十章 花生饼穿了金黄的「外衣」,外衣下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缝隙里夹杂着褐色的花生酱,散发着一种微微的焦香,惹得人喉头忍不住颤动,口水疯狂涌了出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忍不住肚子里馋虫闹腾,也顾不得烫,拿起花生饼就大口咬了起来,入口的饼热烫香浓,宣软糯意,让两个孩子居然哭了起来。 「呜呜,好吃,呜呜,真好吃!」 他们的人生里,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应该委屈,但本能却让他们一边大口吃一边哭个不停。 刘氏和任大山顾不得安慰儿女,也是大口吃起来。 任瑶瑶前世的老妈特别擅长烤花生酱烧饼,实在吃过太多回,比之爹娘和弟妹的新奇,她倒是多了几分品评。 相比烤出来的烧饼,这种铁锅烙出来的还是不够宣软,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如今以任家的条件,这样就已经不错了,以后慢慢改进就好。 这一晚,任家五口对着五个烧饼,哭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多少年后,一家人每次团团围坐,对着满桌美味佳肴,儿孙在座的时候,总会说起这个夜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日一早,任瑶瑶在偷溜进草棚的春风吹拂下刚刚起身,就看见爹娘弟妹都围在她身边,吓得她立刻坐了起来。 昨晚吃过饼子,许是身体还没有完全痊癒,本来还想再琢磨一下怎么支起摊子,先给家里赚点银钱进项,结果太过疲惫就睡了过去。 难道是老宅又来人闹了? 「娘,出什么事了?」 刘氏见闺女脸上有些惊慌,哪里舍得,赶紧应道:「没事、没事,你别怕。」 任瑶瑶松口气,想起心里盘算的事,刚要开口,刘氏却是把一个小小荷包塞进她的手里。 「闺女,我跟你爹昨晚商量了一下,嗯,这是家里所有的银子了,卖地八两,给你治病花了三两多,添置粮食东西又花了一两多,如今还有三两出头,你……你想怎么花用,就让你爹陪你进城去张罗。」 「啊?」任瑶瑶原本还真是打了这个主意,却没想到娘亲会不等她提出来就如此信任的把全家的生计交到了她手上。 这担子是不是有些重了,万一烧饼买卖不成,那全家人岂不是连最后的保命银子都没了…… 「娘,我……」 刘氏却是个果决的,她看出闺女在犹豫,就紧紧握住闺女的手,咬牙道:「闺女,我跟你爹就是个没用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如今你有法子就尽管去做,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一家再回老宅去当牛做马,那一家子再苛刻,也不敢当真把咱们饿死。」 任瑶瑶即便再不了解老娘,也知道她即使是死也不会回老宅,这般说只是纯粹让她安心罢了。 前世,她因为病弱,别说独自担起什么重任,就是自己一人在家都不曾有过,甚至十岁了吃饭还有兄姊喂呢。 如今突然被人信重,真是让她惶恐又兴奋,心里满满都是斗志。 「娘,您放心,我一定赚回多多的银子,让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呵呵,好,娘等着!」 刘氏笑开了脸,不到四十岁的妇人,原本正是成熟优雅的年纪,她却是眼角眉梢皱纹摞着皱纹,明晃晃昭示着岁月对她的不公和苛待。 任瑶瑶抬手摸了摸娘亲的眼角,转头笑着望向她爹,「爹,一会儿借头牛车啊,咱们今日要采办很多东西呢。」 「好。」 任大山赶紧应下,抬腿出门,很快就把老七家的牛车赶来了。 【第四章 福穴攒福气】 父女俩如同之前一般进了城,上次的杂货铺价格还算公道,便往那里去,今日正巧掌柜也在,任瑶瑶为了几文钱,真是没少同掌柜讨价还价,最后任大山扛了三十斤的细面,外加五斤细盐,五六包各色调味料。 杂货铺掌柜也是个精明的,听说任家要摆个吃食摊子,不但指点了好位置,甚至还送了一小包糖霜。这可是不便宜的好东西,惹得任大山一个劲儿的道谢。 任瑶瑶对掌柜口中的好位置很感兴趣,但她还是忍耐着在市集采购完了锅碗瓢盆才坐了慢悠悠的牛车赶去那处。 其实掌柜所谓的好地方,正是塞安县唯一一家书院的对面,因为二十丈外就是县衙,这条街上又开了酒楼茶楼,虽然没有商街上那么热闹,但人也不少。 平日来县衙办事的人和在酒楼茶楼闲坐的富贵人很多,他们的随从或者小厮之类就要在附近找些歇脚垫肚子的摊子。 最重要的是,书院里的学子足有五六百人,厌烦了书院的伙食,也会溜达出来寻些吃食果腹。 这些原因加在一起,书院旁边的胡同口就聚集了一些小贩,卖些包子、汤圆或者干脆就摆个茶水摊子。 任瑶瑶几乎是一到这里就眼睛发亮,她盘算着以后要现烤烧饼现卖,配上肉酱豆花,一定会生意兴隆。 学院里的书生们,还有那些富人的随从、衙门里的小吏,都不是穷人,花个十几文填饱肚子,享受一下美味,想来谁也不会吝惜多花个三五文钱。 而这三五文钱,就是任家五口过上好日子的希望了。 但是,烤炉要用青砖搭砌,不但占地方又不能每日挪来挪去,这就要选个好位置了。 任瑶瑶跳下牛车,围着小小的市集各处转悠。 别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晒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之后寻到了一处绝佳的位置。 这是一处人家的侧墙凹陷处,内里深度足有一丈,搭个烤炉,放几张桌椅,绰绰有余,若是冬日在头顶遮个草棚,更是避风又暖和,最重要的是,这里离街面只有两丈远,闹中取静,既能看得清街上的一切,又能避了人眼。 任瑶瑶怎么瞧怎么兴奋,这里真是摆摊的好位置。 任家赶来的牛车上放了面袋子,堆了锅碗瓢盆,任瑶瑶又这般到处转悠,明眼人一瞧就是要在此做吃食生意的。 所谓同行是冤家,谁也不愿意客流被分走啊。 有人眼珠子转着,就同任大山套起了话儿。 「兄弟,你们这是打算在这里卖吃食啊?」 任大山赶紧憨笑着应道:「是啊,家里过不了,想要摆个摊子卖点吃食。这位老哥,这里生意好不好啊?」 先前说话的人卖的是肉包子,虽然一上午笼屉就空了三四个,但脸上依旧皱得同包子一般,叹气道:「生意不好做啊,都没什么客人。听说商街那边热闹,我还琢磨着明日就搬去呢。」 果然,任大山一听就着急了,还想再问两句的时候,任瑶瑶已经是听见动静走了过来。 「这位大叔,我爹是老实人,您可不要同他玩笑,您这笼屉空了这么多,生意怎么可能不好?我家是要卖饼子和豆花,不但抢不了大叔的生意,以后还要大叔多关照呢。」 那卖包子的汉子被戳穿了谎言,也不脸红,笑着瞄了任瑶瑶几眼。 第十一章 任瑶瑶今日穿的是刘氏改小的一套旧衣裙,褪色得厉害,虽然洗得干净,但实在算不得好看。长年吃不饱,又大病一场,她很是有些面黄肌瘦,不过一双大眼却极灵动,笑起来眯成了月牙一般,讨喜又可爱,一见就知道是个聪明丫头,起码比她爹要聪明。 卖包子的汉子也不好再使些小算计,倒是实话实说。 「丫头,你看中那个凹墙了吧?大叔跟你说,真要摆摊子,还是趁早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啊,大叔,我们初来乍到,家里要摆个摊子不容易,还要劳烦大叔多指点几句啊。」任瑶瑶笑嘻嘻行礼,嘴里说的话也是客套。 那卖包子的汉子也没藏私,指着不远处的院门道:「你怕是不知道吧,这处院子是周家祖宅。当年周家独女嫁了京里一个大官,那十里红妆别说是塞安县,怕是整个大越国都是独一分。 「后来周家老太爷、老夫人过世,这院子就归了周家小姐,没想到周家小姐生小少爷的时候难产死了,这院子又归了那位小少爷。这小少爷自小身子不好,常过来休养。 「这院墙是有高人指点才修改的,生生挪出一块地方,也就是那个凹处,据说是什么福穴,留着给那位少爷积攒福气的。」 卖包子的汉子撇撇嘴,显见对这攒福气的说法很是不屑。 「当初我们都打过那一处的主意,可惜,人家死活不让。咱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敢冒犯贵人,那一处也就空了下来。」 任大山听得一脸失望,他即便木讷了一些,也看得出那里是个好地方,但这会儿听说还有这样的原因,怕是真不成了。 不过任瑶瑶却不这么想,别人做不成的事,不见得她也做不成,总要试试才行啊。 「多谢大叔,我知道了,若是以后我们一家来此处讨生活,还要劳烦您多关照啊。」 卖包子的大汉听到她这般说,就知道刚才的口水算是白白浪费了,心里冷笑,脸上却还是和气,「好说,好说。」 任瑶瑶也不同他计较,反倒摸出十文钱买了五个肉包子。 卖包子的大汉这才真正欢喜起来,笑嘻嘻用油纸包了包子,招呼他们以后有事就过来说一声。 任瑶瑶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末了只能皱着眉头同她爹一起回了家。 许是心里太过喜欢那处院墙凹处,别处即便也不错,但比较之下,还是入不了眼。 任大山疼闺女,赶着牛车就劝道:「闺女,明日爹再带你去别处看看。我听村里人说,城南有一处市集也很热闹。」 任瑶瑶不想她爹担心,就笑着点头,但心里却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还要来这个周家问问看。 刘氏虽然被婆母压迫太甚,奋起反抗,如今变得泼辣许多,可到底还是农家妇人,胆量和眼界都有限,任大山更是憨厚木讷,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也太小,说来说去,这个烧饼摊子大半还是要她做主。 她对这个历史上没有的时空算不得熟悉,可是前世看了太多古装剧,对什么恶霸调戏民女、地痞收个保护费,实在印象深刻,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里临近县衙,出入都是读书人的小市集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了以后安心做生意,还是要多争取一下。 刘氏从早晨送了闺女出门就担心,一来心疼家里不多的那点银子被闺女花光了,二来也是怕当真摆了摊子后生意不好,总之是胡思乱想的什么也做不下去。 倒是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哪有那么多想法,离开了祖母的日日咒骂,两个孩子简直欢喜疯了,如今盼着姊姊和爹爹从城里回来,想着姊姊会给他们带什么好吃的。 果然,任瑶瑶跳下牛车,就把怀里的肉包子拿了出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欢喜得跟猴子似的,搂着姊姊的胳膊,一跳一蹦的欢呼起来。 刘氏生怕惹来村里人,赶紧撵了他们进屋去偷偷吃包子。 之后拉了闺女问道:「怎么样,瑶瑶,都买什么了?」 任瑶瑶前世的老妈就是个节俭会算计的,这会儿再看刘氏几乎一个模样,心头又暖又酸,于是抱了娘亲摇晃道:「娘,您放心啊,我买的都是当用的,等以后摊子支起来,赚了银子都给娘收着。」 刘氏听得有些脸红,赶紧道:「娘不是心疼,就是怕你不会买东西,上当受骗。」 任瑶瑶笑嘻嘻拉着娘亲,一边往屋子里搬东西,一边说起城里的见闻。 刘氏听说有个摆摊子的好位置,很是欢喜,连连说自家闺女运气好,倒是任大山张了几次嘴,想说人家院子主人不允许借用,但见到闺女同他摇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老实人就是有这个好处,虽然木讷又憨得太过,但对于聪明人却有种本能的服从之意,即便这个聪明人是他的闺女。 任瑶瑶不愿意娘亲跟着担心,第二日早起又做了一锅烧饼,趁着爹娘上工去了,先拿出两个「堵」上弟妹的小嘴巴,然后就偷偷去了县城。 难得这日正好赶上书院休沐,穿了长衫、头上紮着方巾的学子们结伴出来寻些吃食,顺便享受一下春日自由又满是生机的空气。 小市集里热闹极了,这个喊着,「包子,大个儿的肉包子啊!」 另一个就喊,「大块芝麻糖,不甜不要钱!」 任瑶瑶拎着小篮子在街边冷眼看了一会儿,越发打定主意要把自家的摊子支起来。 那卖包子的汉子早就看到了任瑶瑶,猜度着她定然是不死心,原本还想说几句风凉话,但正好有客人上门,于是就岔了过去。 待得他忙完一抬头,就见任瑶瑶已经拎着篮子到了周家门前。 周家老宅也建了有几十年,风雨侵蚀,岁月轮转,门前的青石阶都有些斑驳的痕迹,但门楣上的匾额却不曾染上半点灰尘,可见平日下人们是尽职尽责的。 任瑶瑶对于贸然上门恳求借侧墙这事,微微有了一点信心。 看门的小厮大约十二三岁,蓝衣小帽,很是机灵的模样。 他原本坐在门洞里晒着太阳,看着行人打发时间,突然见到任瑶瑶上前,不禁好奇的站了起来。 「这位姑娘,可是有事?」许是看见了任瑶瑶手里的篮子,以为她要兜售什么东西,赶紧指了市集道:「姑娘,我们主子不在家,你卖什么好物事还是去那边吧,书院今日休沐,生意很好做呢。」 任瑶瑶赶紧笑道:「小哥儿误会了,我不是卖东西的,我是……嗯,我只是想求见贵府的管家。」 说着话儿,她就把准备好的几枚铜钱塞了过去。 那小厮愣了愣,平日倒是也接过赏钱,但从一个穿戴几乎可以说破旧的姑娘手里接赏钱,他还是第一次,难道是管家的什么远房亲戚…… 他张口要说话,任瑶瑶生怕他拒绝,赶紧又道:「小哥儿劳烦你了,一定帮我通传一声,就是管家不见,我也不会埋怨小哥儿,这事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极重要……」 小厮琢磨着平日这会儿管家也处置完杂事该喝茶了,就算不愿意见人,定然也不会发火,于是道:「姑娘,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看。」 「好的,太谢谢小哥儿了。」 第十二章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啊,任瑶瑶笑了起来,一双大眼弯得月牙儿一般,让小厮无端也跟着欢喜起来。 「马上,等我一会儿。」说着话儿,他就转头跑了进去。 不远处卖包子的汉子偶然扭头瞄到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家的小厮还真是喜好美色,当日他也去求过,可是没人替他通传,如今一个黄毛丫头说几句好话就兔子一样窜进去了,周府管家一定要骂他一个狗血淋头才好,看他还敢不敢献殷勤! 可惜,老天爷许是没听到他的希望,不过片刻,周府管家周福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气得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包子。 说来也是巧,周福正往门口走来,听到小厮说有人要见他,便觉得奇怪,待得发现是个身形瘦小的农家姑娘,就更奇怪了。 「福叔,就是这位姑娘寻您……」 小厮倒是对得起那几枚铜钱,还想再帮忙说几句,却见周福摆摆手拦了他,转而问向任瑶瑶。 「这位姑娘想要见我,可是有事?」 任瑶瑶听到小厮对管家的称呼,赶紧行礼笑道:「福管家好,冒昧上门打扰,实在失礼,但有一事相求,还望管家能够应允。」 「哦,什么事?」周福听任瑶瑶说话很有条理,不似一般农家姑娘那般拘谨胆小,于是语气倒是越发和气了。 任瑶瑶壮着胆子遥遥指了指那凹墙的位置,笑道:「小女来自城外任家村,家贫无以果腹,最近琢磨出一样面食,准备支个小摊子养家糊口,昨日看中一处位置,就是贵府的侧墙凹陷处,今日特意带了新做的面食前来拜访,想求福管家通融一二,赏下那处院墙,借我们一家安身立命。」说完,她行了一个礼,又把手里的篮子递了上去。 不等周福说话,那门房小厮却是先苦了脸色,心里嘀咕,早知道这农家姑娘求的是这事,他死活也不会去帮忙通传啊。 要知道,在外人眼中只以为那处院墙是个摆摊子的好地方,却不知道那是多年前有位高人指点,特意避让开来的「气穴」,据说能借外界的生气为自家主子所用,虽然说自己主子生来体弱,没见到这气穴有什么奇效,但也没有一命呜呼,自然谁也不能占了那处位置,把气穴堵死了,更何况那处凹墙里正是主子最爱的小桃园,只要在府里,每日必定要坐在园子里喝杯茶。 试想,主子正喝茶读书,若是墙外传来一阵炸臭豆腐的「香气」,那简直…… 周福也是脸色不好,很是有些头疼,这事先前几乎是十日半个月就有人来问一次,后来许是消息传出去了,都知道周家不会外借那处凹墙,这才清静下来。 不想今日居然又有人找来,可对着一个小姑娘,他也不好发脾气,于是就冷淡应道:「姑娘还请把东西拿回去吧,那处凹墙对我们府上很重要,绝对不会外借。」 任瑶瑶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彻底,一时心急,抬手就扯了周福的袖子,但是不等说话,不远处传来马蹄哒哒声,只见路那头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 周福同门房小厮都是眼睛一亮,慌忙撇下任瑶瑶迎了过去。 任瑶瑶见状,只能往门旁退了退。她猜度着应该是府邸的主子回来了,有心想上前再请求一次,到底还是脸皮薄。前世一直生活在父母兄姊的保护下,这样与人打交道,而且还是恳求不成的情况实在不多,不,根本就没有。 那青布小马车停了下来,许是在阳光下走了很远的路,拉车的枣红马鼻子里狠狠喷着气,背上汗水淋漓。 周福亲自开了车门,小厮拿了板凳,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穿了浅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略瘦,接近正午的阳光打在他头顶,照得他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玉簪更显清透。 许是感受到陌生的目光,那年轻男子微微皱着眉头望过来。 乌发宽额,墨眉星目,高鼻英挺,若不是脸色实在白得有些过分,就是个十足的英俊男儿。 任瑶瑶看得有些呆了眼,前世电视萤幕上的那些小鲜肉,同这人相比,当真是不值一提。 春风吹起了那浅青色的绸缎长衫,绣了卷云纹的黑面白底鞋,一步步踩着石阶而上。 任瑶瑶胸腔里的那颗少女心,历经两世这还是第一次疯狂跳动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想要低下头,但眼睛就是黏在人家身上挪不开…… 那小厮倒是眼尖,见到任瑶瑶这般花痴模样,有些为自家少爷骄傲,别说一个小小村姑,听说京城里也有无数官家小姐想要嫁给少爷呢。 可惜…… 任瑶瑶眼见那人一步步走到她身边,隐约间有股淡淡的酒香传来,惹得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瞬却发现那酒香突然就浓郁起来,而她的肩头……居然多了一个人!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小厮第一个尖叫起来,却被周福一巴掌打在头顶。 「喊什么,还不快扶少爷进去!」 周福脸上虽然也带了惊恐,但却镇定很多,眼见任瑶瑶被自家少爷抱个满怀,一时有些发懵,少爷别说自己离开,怕是说话都困难。 于是他果断指挥小厮,连同任瑶瑶一起将人连抬带抱地扶进了门。 远处的行人隐约听到动静,还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周府已经关上大门。 那卖包子的汉子找了半晌没有见到任瑶瑶,还以为她被请进了周家,很是嘀咕了几句。 不过他并不知道,任瑶瑶这会儿实在有些尴尬。 前生今世两辈子,第一次心动就被人抱个满怀,好在她如今的心脏健康有力,否则怕是要立刻晕过去了。 不过,她身上的男子却是真正失去了意识。 大门关上后,周福也不必避讳外人了,高声吩咐小厮,「赶紧去请刘大夫,就说少爷又犯病了,快!」 小厮撒腿就跑,而任瑶瑶被吵得回了神,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男子的额头,又听了听他的呼吸,壮着胆子说道—— 「福管家,你们少爷……嗯,好像是中暑了。你把他扶去躺好,衣扣解开晾晾,再找糖霜和细盐兑水喝一碗,估计就没事了。」 不过片刻,周福已经急得脑门上挂满了汗珠子,虽然知道少爷自小体弱,时不时病个十日半个月,请医问药已经成了习惯,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周家长辈都已经没了,即便这宅子门上挂着周字的牌匾,可实际就是少爷这个外孙的产业。 万一少爷有个好歹,他们满宅子的仆从可就没了依靠。 这会儿眼见大夫一时半刻来不了,少爷又是脸色煞白,牙关紧咬,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个……这个,好,麻烦姑娘去帮忙调汤水,我伺候少爷更衣。」 这时候,后宅的几个婆子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周福先七手八脚扯开主子的衣襟,然后与婆子一起抬到了厅堂里先安置着。 任瑶瑶跟着一个婆子赶去灶间,快手快脚地调了一碗盐糖水,眼见婆子忙忙端走了,她也不好多留,想了想就拎着篮子出了大门。 第十三章 那卖包子的大汉胸中的八卦之火可是烧了好一会儿了,眼见她出来就赶紧招手。 不过任瑶瑶却没有细说人家是非的爱好,更何况刚才那人还是身体不舒坦。前世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病弱,最怕别人问到她面前,对上那些满是怜悯的眼神,心里才最是难过。 同病相怜,她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落井下石、宣扬人家的痛处,她却是绝对不能做的。 这般想着,她远远行个礼,笑了一下也就出城回家了。 任家村外的水渠已是修建得差不多,除了离得近处的十几个人,其余人都遣散了,刘氏等人的活计也就不重了,趁着歇息的功夫,她难得偷跑回家,结果正好逮到归来的大闺女。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又进城去了?春日里野兽都出来了,万一路上碰到危险怎么办?」 任瑶瑶被娘亲喝骂,但心头也是舒坦,上前抱了娘亲撒娇。 「娘,路上太平着呢,总有马车来往,不会有事啊。」 刘氏到底舍不得掐闺女两把,想起早晨在孩子爹嘴里问出的几句,苦口婆心地劝道:「大户人家讲究多,咱们家穷苦也别沾边了,万一得罪了人,以后怕是更不好过,还是选个旁的位置吧,不是说城南有处也不错吗?明日让你爹带你再去看看。」 「好,娘。」 任瑶瑶心里自然是沮丧的,但她盼着能支起摊子,赚钱养爹娘弟妹,便也很快打起精神琢磨新位置了。 殊不知,城里周家后院,隋风舟这会儿已经是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的床帐依旧微微颤动,这种晕眩无力,于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懊恼之色,转而却是硬撑着坐了起来。 周福正好端了汤药从外头进来,眼见主子醒了,欢喜得不行,三两步抢到近前就嚷道:「少爷,您醒了,还头晕吗?有哪里不舒坦?刘大夫说了,您是在车里太久闷到了,以后多休养就没事,他又给您开了些补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隋风舟掩盖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眼里也从懊恼换成悲凉。 堂堂好男儿,不能子承父业、上阵杀敌也就罢了,居然连坐车久了都不成,如此孱弱实在让人无力至极。 但这能怪谁呢,责怪为了生下他难产而亡的娘亲,还是竭尽全力为他留着爵位到如今的父亲…… 「少爷,喝药吧。」周福伺候了主子多少年,到底还能猜到一些,心里跟着难受,小心翼翼地又劝了一句。 「放着吧,方才没喝药不是也醒来了。」 这话算起来有些赌气了,周福心急,脱口就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方才您倒在门口,老奴急得乱了阵脚,还好有个姑娘上门,告诉老奴给您解了衣衫松散,又调了一碗水让您喝下,您这才醒来呢。」 隋风舟挑眉,突然想起,下车之时他就已经有些晕眩,但不愿外人看了热闹,于是硬挺着上了台阶,没想到还是没能坚持住,倒下前只觉得台阶有些绵软,难道…… 「那姑娘为何上门,方才……可有坏了她名节?」 周福赶紧道:「少爷放心,那姑娘是个明理又心善的,帮着老奴把您扶进门,并不曾说什么。至于她上门……嗯,是为了东边那处外墙,听说这姑娘要在市集里支个卖吃食的摊子养家糊口,但您也知道咱们家里那外墙是高人指点过的,事关少爷的……嗯,所以,老奴没答应,真想不到反倒是人家姑娘帮了大忙。」 隋风舟冷笑,扫了一眼桌边冒着热气的药碗,「聚拢生气?若是有用处,直到今日我为何还是这般半死不活?备一份谢礼送去,再告诉那位姑娘,外墙可用。」 「少爷,这怎么成啊,老太爷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寻了……」 周福急坏了,想要阻拦,隋风舟却是摆了手,他只得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虽然自家少爷平日极和气,不会轻易责罚任何人,但决定之事也是半点都不能更改。 「是,少爷,老奴这就去办。」 【第五章 厚礼相谢】 两匹细棉,两匹绸缎,两坛酒,一大条猪肉,外加一布袋粳米,一袋子细面,林林总总放在一起很是社观,这般摆在任家的草棚里,很是有些格格不入,明明都是些平常的吃用之物,偏偏被这座简陋得连周家马房都不如的草棚对比之下,好似矜贵了很多。 周福不动声色的把任家里里外外打量一遍,很庆幸今日釆买谢礼时灵机一动选了实用之物,若是买了香扇或者首饰之类,怕是这一家子也要送进当铺吧。 任瑶瑶站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很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不过是帮个小忙,人家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过来,实在有些受之有愧啊。 不,对于家徒四壁的任家来说,这根本不是厚礼,而是送了一份「家底」啊。 「周管家,这礼实在太重了,我不过是赶巧帮了一把,实在当不得这些东西!」人家刚来时正式自我介绍过了,说是姓周名福,她当然也顺势改了口。 周福仔细打量任瑶瑶神色里并没有什么贪婪和虚假,很有几分真心推辞之意,心里因为出借外墙的郁气倒是淡了很多。 这样的姑娘实在是个不错的,就算借了外墙,也不会给周家带来什么麻烦吧…… 「姑娘客气了,上午实在是多亏姑娘指点,我们少爷才能那么快醒来。这些谢礼是我们少爷亲自吩咐的,姑娘若是不收,我回去也没办法同少爷交代。」 「说句实话,姑娘家里怕是也正缺这些东西用啊,还有,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说不定还要姑娘照拂呢。」 「邻居,照拂?」任瑶瑶聪慧,立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难道……」 周福见她眼睛瞪得圆熘熘,一半犹疑一半惊喜,很是灵动,于是笑道:「就是姑娘想的那般,我们少爷听说此事,让我给姑娘带句话,说是外墙可用。」 「真的?!」任瑶瑶喜得差点儿蹦起来,原本以为这些布匹粮食之类就是谢礼了,没想到真正的谢礼是捎来的这句话,反倒那些东西才是搭头儿。 「太好了!周管家,请你一定代我谢谢你们少爷,这真是……太好了!」任瑶瑶喜得语无伦次。 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那处好位置,烤饼摊子的生意就成了一大半了。 「好,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姑娘的谢意带到。」 周福拱拱手告辞,但是出了门后又迟疑的转身,「任姑娘,嗯,我们少爷……」 任瑶瑶眼见他为难,心领神会的立时保证,「周管家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以后借了贵府的外墙,还望管家多多关照呢。」 周福忍不住点头,心里赞一句聪明。 青布小马车一如来的时候一般,碾压着西斜的日光拐上大路,很快走远了。 刘氏同任大山得了消息跑回来,正好看到马车远去的影子,于是扯了闺女就问道:「瑶瑶,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上午进城惹了什么祸?」 任瑶瑶喜得脸色发红,也不同爹娘解释,直接拉了他们进草棚。 第十四章 一见到草棚里的东西后,两夫妻欢喜得直接傻掉了,刘氏甚至狠狠揉了揉眼睛,「这哪里来的粮食棉布?」 任瑶瑶想起先前答应周福,不好多说,含糊应道:「我上午本来去求周家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凑巧帮了周管家一个小忙,这些谢礼就是周家送来的。」 「你到底帮了什么忙,人家要送这么厚的礼?」刘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满脸狐疑。 任瑶瑶赶紧抱了娘亲的胳膊,岔开了话头儿,「娘,周家答应借外墙给咱们家摆摊呢,明日咱们就开张吧,正好又多了一袋子细面,可以烤很多饼。」 「真的?太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任大山难得开了口,欢喜道:「那处确实是个好地方呢,一定错不了。」 任瑶瑶跑去外屋搬了空坛子,张罗道:「娘,先把东西藏起来,小心一会儿老宅那边听到了消息。」 她话说了一半,但刘氏和任大山都听得明白,若是陈氏瞧见这么多东西,怕是不搬回自家就要闹得天塌下来,还是赶紧藏起来才是正经。 「哎呀,那坛子能装多少!」 刘氏急了,上手夺了坛子扔到炕上,然后把米袋子和面袋子一股脑扔给任大山扛了,又扯了一块旧布缠了四匹布夹在胳膊下,「走,先送去你七嫂家!」 任大山嘴皮子动了动,最后还是偷偷叹气随着妻子绕小路奔去了老七家。 任瑶瑶也没闲着,两坛子酒好办,直接挖坑埋草棚后。 倒是那条肉不好处置,她倒也机灵,直接把肉栓了麻绳漫进水缸,这般既不怕腐坏,也够隐蔽。 任家落脚的小草棚虽然在村口,晚上也就罢了,白日里亮堂堂的,庄稼也不过三寸高,怎么能挡了人眼? 周家马车上门,往草棚里搬东西,自然远远的就被村人看了个清楚。 有那「热心人」免不了就要「顺路」走过任家老宅去说道几句。 陈氏正坐在门口摘菜,不时捶打两下后腰,偷偷咒骂两句,儿子孙子舍不得骂,当然倒霉的就是儿媳了,当然,又以分家出去的二儿子一家最得她的「厚待」。 「该死的贱人,撺掇着一家子跑出去野,饿不死你们一群畜生,等你们回来,看我不收拾死你们!」 正这般嘟囔着的时候,热心人就一阵风跑了过来。 「婶子、婶子,你可听说了吗?老二一家不知道在哪里搭上了贵人,有人上门送了满满一车好东西呢!」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陈氏闻言一跳三尺高,菜管都打翻了也没理会。热心人不等再说两句,就被随后赶来的同好妇人抢了话头儿,「对啊,我也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有两盘子,怕是有几百两呢!」 「什么,还有银子?!」 陈氏拔高了声音,一把抓住了那后来的妇人,「到底那家子畜生搭上什么贵人了?」 先前的热心人不甘心被抢了风头,赶紧叹道:「还有东西是偷偷送进草棚里的,别说银子,怕是还有金子吧!」 陈氏哪里还听得下去,眼睛都红了。 在她心里,任大山是她生下的孩子,又养他长大,他们一家就都该一辈子听她安排,分家算什么,不过是她一时看不顺眼撵了出去图个清静,什么时候想要他们回来,骂一顿就同赶牛马一样赶回来了。 如今,有人送了金银来,那就是送给她的,怎么能放在草棚吃灰!说不得就要被刘氏藏起来,撺掇了一家子不听她使唤呢! 「该死的小贱人,我得赶紧去一趟!」说着话,她就脚底生风一般往村头跑去。 听见动静从厢房里出来的冯氏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骂这老太婆怕是又找了什么借口躲懒,难道还指望她做晚饭不成? 但心里这般骂着,她脸上却是笑得和气至极,招呼两个打算去看热闹的妇人,「大嫂子、三姑,你们这还设吃饭呢,进屋坐啊。」 两个妇人可不怕事情闹大,赶紧凑过来把那些连猜带蒙的夸张之言又说了一遍,末了眼带打探之意的问道:「老大媳妇,你可知道老二一家搭上了什么贵人啊?」 冯氏听到那真金白银四个字,虽然有些不信,但想起脱出手掌心跑去逍遥的老二一家,还是不愿他们得了好,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老二一家一直恨我们得了娘亲的疼爱呢,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到我们跟前说啊。」 她眼睛转了转,心里恶毒又添了三分,「不过啊,既然来人同瑶瑶那丫头说话,老二两口子又不在家,怕是……瑶瑶识得的贵人吧?」 「哎呀,可不是嘛。」其中一个妇人恍然大悟,把大腿拍得响亮,「这几日,瑶瑶那丫头可是没少进城,难道是她在城里……」 她话说到一半,好在还记得不好坏人家姑娘的名节,讪讪笑道:「怕是误会吧,哈哈,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也是,先回去了。」 另一个妇人也是应声,两人头碰着头,嘀嘀咕咕,很快就走得没了人影。 冯氏撇嘴冷笑,这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可比刀子还厉害,有她们去碎嘴,老二家那个死丫头怕是要被脏水淹死了。 不过,难道老二一家真收了什么好东西? 这倒也不怕,有陈氏活着一日,他们一家就翻不了身,说不得好东西一会儿就进了自家门,过不久再把那一家子收拾回来继续当牛做马。 她扫了一眼打翻的菜筐,嫌恶的皱了眉头,土埋半截的老太婆干活就是没有老二一家利索,平日还要她好话哄着,倒是累人。 不说冯氏打着如意算盘,只说任瑶瑶刚藏好了东西,就见陈氏杀了过来,真是很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她也见过偏心的老人,但是捧了一个做宝贝疙瘩,踩了一个当土疙瘩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都说偏心儿女不得济,这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笃定将来要享大儿子的福,死命作践小儿子一家呢? 可惜,陈氏也不给她多分析一会儿的时间,一上来噼头盖脸的就骂道:「死丫头,你爹娘呢?刚才谁送东西来了,还不拿出来给我看!」 任瑶瑶极力忍着才没有一口口水吐在她脸上,真是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种连脸皮都不要的。 说起来,原主就是死在这老太婆的手里,小小年纪就当牛做马,累得骨瘦如柴不说,就因为舍不得一点钱,活活高烧烧死了,虽然便宜了她这个外来客,但每每想起来她也很替原主恼怒生气。 如今他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分家出来,正是要奔向吃饱穿暖的康庄大道,这老太婆却又跳出来恶心人,那就别怪她「以毒攻毒」了。 「奶奶,你的脸皮可是比城墙还厚啊,欺负我们一家子多少年,如今都分家了,你还跑来干什么?我们家得了东西怎么了,跟你有一点关系吗?你算老几啊,赶紧滚!你再敢欺负我爹娘,小心死后没人烧纸,让阎王爷把你扔去十八层地狱,割舌剜肉……」 陈氏傻呆呆盯着这个长孙女,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第十五章 这还是平日那个连话都不敢说,只知道干活的丫头吗?明明脸上挂满委屈,眼泪好似都在眼睛里含着,偏偏嘴里说出的话就是这么恶毒…… 「死丫头,你说什么?看我不打死你!」 陈氏怎么可能受这个气,跳起来就要动手教训孙女。 任瑶瑶当然不会老实挨打,身子一闪就躲了过去,嘴里更是机关枪一般骂个不停。 「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偏心都偏到肋骨上去了,看你死的那日,你大儿子一家是不是会给你发丧,说不定一张席子卷了仍去喂野狗呢。我爹娘对你那么孝顺,你居然不拿他们当人看,你也不怕遭报应!」 「啊,气死我了,死丫头,我要打死你!」 陈氏发疯似的上窜下跳,随手摸了根棍子就要打下去。 任摇摇眼睛瞄到远处奔回来的爹娘,还有几个路过的村人,冷不防高声哭喊道:「奶奶,饶命啊!呜呜,我们家里直没有银子,奶奶不要卖我去青楼,呜呜!」 陈氏听得有些发懵,愣了一下神,还要再打的时候,刘氏已经是发疯一样扑了过来。 她可是听得清楚,闺女先前差点病死,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正卯足了力气要赚钱孝顺她,这老太婆居然又打起主意要把闺女卖了! 「老贱人,我跟你拼了,你不让我们一家子活命,我就拉你一起死。」 刘氏动手扯住陈氏手里的棍子,往怀里一带,陈氏就跌了个狗啃屎! 任瑶瑶听娘亲骂得难听,毕竟怕她被村里人诟病,赶紧扑了过去,一边偷偷掐了娘亲的胳膊一边哭道:「呜呜,娘,我害怕!奶奶来要银子,说什么二百两,我说没有,她就要把我卖去城里青楼,娘,呜呜,我害怕!」 刘氏红着眼睛,本要拼命,突然收到闺女的信号意会过来,倒也干脆,直接抱着闺女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闺女啊,是娘对不起你啊,娘就不该生你出来啊,自小就让人家当畜生一样打骂,吃不饱穿不暖,差点病死也没有钱抓药,好不容易分家出来,还要让人家把你卖去青楼换银子!娘难受啊,娘也不活了,这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走,娘带你去县衙门口吊死!谁也别活了。」 「娘,咱们死了,月月和辉哥儿怎么办?娘,我不怕了,不怕,我去青楼,卖了银子给奶奶,奶奶就不打娘了。」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说得让渐渐围过来的村民都跟着心酸。 特别是辉哥儿和任月月不知道在哪里玩耍,听到动静回来,虽然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但见到奶奶这个坏人就在一旁,想起自小被打骂到大,两个孩子也是吓得放声大哭。 任大山死死握住了拳头,眼见妻儿如此,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给老娘磕头,「娘啊,我求您,我求您……」 他也不知道求什么,末了忍耐不住,也是放声大哭。 任家五口哭了两对半,实在是太过凄惨了!有年岁大的长辈就忍不住皱眉劝着陈氏,「他四婶子,老二一家已经分出来了,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也不该要把瑶瑶卖去那脏地方啊。」 「对啊,瑶瑶进了那脏地方,以后谁还敢来聘咱们任家村的闺女?!」 这话不知道谁说的,立刻得到了所有家里有闺女的村民共鸣,就是家里有儿子的,听刘氏说起要带闺女吊死在县衙门口也是着急。 「二嫂子也别说傻话,真的带着瑶瑶吊死了,以后月月和辉哥儿可怎么办?让外人听了还以为咱们任家村都是不讲理的人家呢,这名声可不好听啊!」 众人七嘴八舌,先前还劝陈氏几句,后来可就都聚在刘氏母女面前了,毕竟同情弱者是本能,更何况还关系到村子的名声。 陈氏趴在地上,惊愕的张了嘴巴,很是不明白,她不过是上门要东西,怎么就成了要卖孙女进青楼,而且还坏了整个村子的名声? 「放屁!我根本就没有……」 「奶奶,呜呜,您别骂我娘,我去青楼,卖了银子给奶奶,求奶奶别再打骂我娘!」 陈氏想要辩解,可惜任瑶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刘氏也是打蛇随棍上,哭着说道—— 「娘啊,瑶瑶进城救了个中暑的老夫人,人家好心送了些米面,真没有银子啊。我求您放我们一家活命吧!老二也是您亲生的孩儿啊,瑶瑶是您孙女啊!您要卖就把我卖去青楼吧,别作践我苦命的闺女啊。」 慈母心,声声泪。 众人听了都是咬牙,特别是当娘的妇人,有的实在忍耐不住就跑去寻了几个族老过来。 二爷爷得了任家的水田,占了大便宜,自然是不好不说话,于是指着陈氏不客气的训了几句。 「当日分家就说好各自过日子,你又跑来闹什么?眼见老大再过些日子就要考举人,传出去家宅不宁、欺压兄弟的名头,断了功名路,到时候有你后侮的!」 「就是,咱们任家村远近都说是个好地方,你可闹得人人都看热闹,各家都埋怨你!」 其余几个族老也是不痛不痒的附和几句,若是平日他们也会顾忌几分任大义的颜面,可惜,先前分家时他们也算拉偏架,给任大义帮了手,只是后来任大义夫妻连块点心都没送到家里,好似他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这就有些恼人了。 今日趁着这机会,倒是敲打了陈氏几句,别以为家里比别人家多了几亩地,儿子考了秀才就尾巴翘上天了,离开宗族就是当官的都要被御史参一本,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小的秀才。 陈氏平日因为儿子是秀才,在村里一向被捧着,如今居然灰头土脸,听了多少句嘲讽呵斥,她有心回骂几句,又不敢当真犯了众怒,但这口气憋下去也是千难万难,最后干脆一翻白眼躺倒在地。 众人都道陈氏是脸上过不去,装晕了事,谁也没赶着抢救。 这个去扶任大山一家,那个也是劝个不停,最后到底还是两个后生得了二爷爷的吩咐,背着陈氏送回了老宅。 任大义夫妻吓了一跳,拉着后生问了几句,任大义恨不得作梦都想中举做官,一听老娘把二弟一家惹得要集体去县衙门前吊死,气得跳脚,差点把老娘当成升官的拦路石一脚踢走,哪里还管老娘死活,打发了两个后生就躲回书房,眼不见为净了。 留下冯氏听到老二一家不过是得了些米面,根本没有什么金银,便也兴趣缺缺,头疼晚上还要她动手做饭,自然也没理会婆母了。 倒是陈氏好不容易醒来,一见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差点气得又晕过去。 她有心再去老二家里闹,到底还是顾忌村里人及族老的话,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报仇,特别是那个死丫头,不踩死她,难解她今日受的羞辱! 「啊嚏!」 任瑶瑶狠狠打了个喷嚏,也不在意,欢欢喜喜拎着木矿子按着铁锅里的肥肉片。 周管家送来的猪肉肥多瘦少,放在前世她可是最嫌弃,如今却成了好东西。 肥肉在烧热的铁锅里煎炸,炸出的油装进罐子凝固,就是雪白色的荤油,炖菜炒菜的时候放一勺,足够慰藉全家寡淡的肚肠。 第十六章 就是被炸出了绝大部分油脂的肉条也是无上的美味,和上碎菜蒸包子或者包饺子,都能香掉牙。 但是这会儿一家人刚刚同陈氏掐了一架,哪里有心思蒸包子饺子,于是任瑶瑶就切了半颗白菜,配着半盆马铃薯条,下了两勺子肉条,炖了满满一大锅菜。 早晨没送出去的烤饼,放在锅里熏得绵软,一只手里抓饼,一手拿菜喝汤。 肚子里有了热气,心自然也就静下来了。 刘氏瞧瞧两个吃喝欢快的小儿女,再看看一脸满足的大闺女,夹了一筷子白菜入口,到底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 任瑶瑶怎么会不知道老娘要说什么,但她却真是不打算解释。原主如何行事,她管不到,不过既然如今是她在活,就断然没有受人家欺负的道理。 更何况,她也不是光明正大地骂祖母,外人看到的可都是她如何委屈也不敢反抗啊。一想起陈氏瞪着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她就更是胃口大开。 「爹,娘,明日咱们就进城去张罗把摊子支起来吧。」 「好。」 刘氏想着躲开老宅众人,任大山则是当真以为老娘要卖了闺女,两人都是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任月月和辉哥儿也欢喜的叫嗔起来,「喔,太好了,进城了、进城了!」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自小到大还不曾去过十几里外的县城……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日头没有夏日的炎烈,也没有冬日的清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好似所有关节都欣欣然舒展开来。 周家侧墙外,一缕炊烟,两张方桌,八张条凳,一家五口,小小的烤饼摊子就那么悄无声息又万众瞩目的开张了。 之所以说悄无声息,不过是小小摊子,没有酒楼那般放炮舞狮,昭告全城,但又说万众瞩目可绝对不是前后矛盾,实在是盯着周家外墙的人太多了,如今居然被这么一家子占据,「眼红」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一众摊贩的心情了。 特别是卖包子的汉子,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黄牙。 他到底耐不住脾气,狠下心拣了两个露馅儿的包子做伴手礼走了过去。 「哎呀,大兄弟前几日还说要往南城去,没想到还是落在这里同我们当了邻居啊。」 任大山口拙,想应和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刘氏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人,更不知道怎么招呼。 倒是任瑶瑶看着青砖垒起的烤炉里火候差不多了,笑嘻嘻应道:「大叔最近生意好不好?我爹这几日回去就说咱们市集这里的乡亲都是热情又心善,特别是大叔,所以城南再好也不去,就要到这里来跟大伙儿作伴呢。」 卖包子的汉子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回身瞧瞧自家摊子前流口水的闺女儿子,很是后悔自家婆娘怎么就没生个巧嘴闺女出来。 「好好好,以后都是邻居,互相照应。」 任瑶瑶也跟着装糊涂,接过那两个包子分给任月月和辉哥儿,转手又开了烤炉的铁门,抽出里面方方正正的铁抽屉。 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烤饼,如同士兵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几个表皮还翻翘着,调皮的吐着油泡儿,真是惹人垂涎至极…… 「大叔,这是我家的花生酱烤饼,您也拿两个回去尝个新鲜啊!」 「哎呀,这怎么好呢,这饼可比包子贵多了吧!」 卖包子的汉子嘴上这么说,手下可不含糊,一把接过去塞到怀里,烫得他直咧嘴也不愿再拿出来。 「大叔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家初来乍到,分些饼给大家尝尝也是礼数呢。以后有事,乡亲们多照料就感激不尽了。」 任瑶瑶说着话儿就把烤饼都拣了出来,示意娘亲送去给别的摊贩尝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都是卖吃食,但总归不同,任家又如此会做人,方才还远远观望的摊贩们接了热呼呼的饼子,脸上也都带了笑。 刘氏偶尔也说笑几句,倒也热闹起来,任家便顺理成章的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任瑶瑶瞧见娘亲已经笑着同卖馄饨的老大娘聊起哪家杂货铺的粮油便宜实惠,就安心的继续烤第二炉饼子。 原本按照任大山的打算,烤炉是要安在村子草棚里,不过她却坚持挪过来。 花生酱烤饼,虽然凉了也味道不错,但总不如刚出锅时候那般外酥内软,喷香诱人,每每开炉时飘散出去的香气就是最好的「吆喝」,无声胜有声啊。 这不,已经有好几个路人拐过来询问价格了。 她在这里美滋滋的想着生意肯定兴隆,却不知道墙里还有另一个人肚里也是馋虫造反了。 隋风舟一手拿着书,正躺在桃花树之间,四月的日头晒得他昏昏欲睡,暮春的暖风调皮的摆弄着他的青色衣襟,飘飘然宛如谪仙误入凡间。 小书僮是周福刚刚买进府不过三个月,跟在主子身前伺候没几日,眼见主子风姿过人,又整日手不离书,很是崇敬。 主子晒了太阳享受春光,他就乖巧的拿了松果烧水煮茶,可惜,茶香没飘起来,反倒被墙外的饼香抢了风头。 小书僮懊恼,皱眉瞪眼睛想要抱怨几句,结果就听到主子肚子好似「咕咕」响了几声。 他惊得张了小嘴巴,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隋风舟抬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册,神色里难得带了几分窘迫,淡淡吩咐小书僮,「去寻管家买些墙外的饼回来。」 小书僮赶紧应了,带了满肚子的疑惑跑去寻了正指挥仆役疏通水渠的管家。 周福听了主子吩咐,很是感慨的赞了一句,「咱们家少爷就是仁义,任家姑娘不过是举手之劳,不但送了厚礼,今日还特意帮忙开张。」 一众下人有不明白当日之事的,免不了多问几句,周福很是嘱咐一通,末了道:「以后你们见到任家人客气一些,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咱们少爷仁义,大伙儿也别坏了少爷的名声。」 「是,管家。」 周福嘱咐完就当真带了一个站厮拎着食盒出门去了墙外。 任瑶瑶手脚麻利,正取了第二炉烤饼,本来还盘算给询问的路人免费尝尝,纯粹给自家做个广告,结果就见周福带人走过来,赶紧笑着行礼招呼道:「周叔,我还不曾上门拜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周管家听她唤得亲近又不失礼,心里熨贴,说话也就更和气了,「任姑娘不用这么客套,我们少爷听说姑娘的摊子支起来了,特意遣我来给姑娘捧捧场,邻里之间,以后常来常往,还要多走动呢。」 任瑶瑶想起当日那个身形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心头不禁一软,那般清风朗月的男子,偏偏算不得康健,出外行走半日就能生生晕死过去,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呃,周叔,那个……嗯,身体还好吗,可是已经恢复了?」 周福自然知道任瑶瑶问的是自家少爷,赶紧点头,接着岔开话题道:「这烤饼嗅着可真是香啊,赶紧趁热给我装十个,拿回去正好给我们少爷当点心配茶吃。」 刘氏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这会儿麻利的取了烤饼放进小厮递过来的食盒里,放好后还一个劲儿的谢过周福。 第十七章 周福扫了一眼拘谨的任大山、惶恐的刘氏,还有咬着手指缩在娘亲身后的两个孩子,很是有些疑惑,这样普通的农家怎么就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难怪老话常说,歹竹出好笋,这一家子也是有福气的。 他却是不知道,待得几年后再想起这会儿的事,很是感慨用词不当,何止是歹竹出好笋,简直就是蚌壳出珍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周福拎走了半烤盘的烤饼,扔下的一角碎银子,爆竹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路人的热情。 你一个,我两个,眨眼间就把剃下的烤饼买光了。 花生酱本就美味,夹在酥软的面饼中烤得金黄,比之馒头更香甜,比肉包子更温和清新,但又一样能饱腹,几乎是立刻就博得了众人的喜爱。 其它路人凑热闹聚来,等着吃个新鲜,就是买过的几人也打算再买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一时间,任家的小摊子前倒有些人声鼎沸,生意红火至极。 任瑶瑶感激周福和只见了一面的隋风舟如此关照,本来打算再送一份谢礼,只是这会儿如此忙碌,也就耽搁下来了。 【第六章 两张药方】 日头刚刚偏西,准备好的面团和花生酱就都用光了,青砖炉子熄了火,一家人都是累得坐在一起不想动。 卖包子的汉子看了大半日,到底忍不住嫉妒地跑来搭话,「哎呀,大兄弟今日可是发财了,没少卖银钱吧?」 任瑶瑶怎么可能同外人说实话,笑嘻嘻含糊应了两句就赶紧招呼爹娘弟妹收拾了锅碗瓢盆回家去了。 至于桌椅还有青砖的烤炉,周管家早就答应帮忙照料,左右就在周家墙外,门房不过是多瞄几眼的小事。 任大山推着从老七家借来的独轮车走得飞快,刘氏拉着三个孩子跟在后边,心里的喜悦就像旁边田地里的秧苗一般疯长。 任瑶瑶背上的钱匣子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撞击,鼓点一般惹得全家人脚步更雀跃。 好不容易到了自家的草棚,谁也没有心思去卸车,直接把破木板钉成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开了钱匣子,全家聚在一处数钱。 刘氏没读过书,只能数到二十,任大山也差不多的水准,任月月和辉哥儿更是只能数到五,但这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 很快,铜钱被一枚枚数好,穿上了麻绳,叠放得整整齐齐。 五百零四文加周管家给的一角碎银,总共大约有七百多文。 不过花生酱是自家的,细面是周家送来的谢礼,干柴是山上砍来的……细算起来,这第一日的收入居然没有半点本钱,全都是赚来的。 七百文啊,任大山要累死累活做工一个月,刘氏要绣一百双鞋垫才能赚回来。 如今,不过大半日,就这般轻松容易的堆在全家人面前。 「呜呜,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刘氏张了嘴想说什么,却是忍耐不住地哭起来,眼泪噼哩啪啦掉着如同夏日的急雨,止也止不住。 虽然她当日以死相逼,带着男人和孩子分家出来,打定主意饿死也不回去,但天下之大,哪有人不想好好活着呢?偶尔夜半,她也曾害怕得睡不着,害怕养不活三个儿女,害怕最后还是要带着他们回去老宅当牛做马…… 如今,这些恐惧就像心头大石,被一脚踢飞了,以后,就算每日赚不了这么多银钱,但只要一百文,也足够全家人温饱,再也不怕饿死儿女了。 「娘,您别哭啊,好日子在后头呢,这才第一日啊!」任瑶瑶也是心酸,赶紧抱了娘亲哄劝。 另一边任大山也是红了眼圈儿,但他是男人,不好掉眼泪,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就出去砍柴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不明白娘亲为什么哭,老老实实倚着娘亲的腿,惹得刘氏哭得更厉害了。 「娘,您快别哭了,赶紧先把钱串藏起来才是正经,万一老宅那边人过来,或者别人上门看见了,怕是又要闹起来。」 「哎呀,快,我去找个坛子,把铜钱埋起来!」 果然刘氏听见这话立刻就去忙了,哪里还有功夫感念过去展望未来啊。 任瑶瑶偷笑,拍拍一脸懵懂的弟妹,琢磨着去哪里寻纸墨笔砚写点东西。 灶下有烧了一半的树枝,勉强可充作炭笔,周家先前送来的礼单翻过去也勉强能写几个字。虽然寒酸,但总不能回老宅去要笔墨啊,纯粹是找骂挨呢。 前世她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自小体弱,父母兄姊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强身健体,只为了十八岁手术的时候能够支撑着活下来,可惜,她终究还是辜负了所有亲人的期望。 久病成良医,偶尔闹脾气为了不喝苦死人的汤药,她可没少做「斗争」,把那些药方研究得滚瓜烂熟,甚至翻遍医书,只为了去掉其中味道最重的一味。 不想,如今倒成了她「宝贵财富」中的一笔。 任瑶瑶一边感慨一边写,炭笔实在不好用,折断了无数次,终于写好了两份药方。 虽然她不知道周家少爷是什么病,但这些药都是温补五脏六腑,并没有害处。 第二日开张,任家可是准备充分,任瑶瑶先前联系的豆花作坊也送了一桶白生生的豆花过来。 一碗豆花加了盐水、葱末,简单得让任瑶瑶无法忍受,但家里如今还没什么钱,想要改了汤头又无力张罗那些食材,特别是一味重要的酱料没法准备,她也只能等下去。 好在,这个时空的豆花几乎都是这般模样,也无人说任家如何怠慢客人。 两个烤饼十文钱,一碗豆花两文,不过十二文便能吃得饱足又暖腹,任家的两张方桌几乎就没有空出来的时候,忙得任瑶瑶恨不得长了八只手。 好不容易趁着周家门房小厮耐不得馋跑来买饼的时候,她才有机会托他把药方送去给周管家。 周家后院里,周管家正陪着刘大夫为自家主子诊脉。 塞安虽然只是个小县城,比不得府城或者京城繁华,按理说大夫们的医术自然也有差,但刘大夫却是个异类,他的医术实在精湛,之所以留在塞安,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当年周家同刘家也算交情不错,两家都有给儿女订亲的想法,可惜,忠义侯大败北狄班师路过,在塞安县城外驻扎了几日,忠义侯微服游玩,碰巧救了上山烧香被蛇咬伤的周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难得的人间佳话。 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同样心仪周家小姐的刘大夫,后来他虽然也成亲生子,这段情却成了心头憾事。 周家小姐难产而亡,他救援不及,对待周家小姐的孩子也就多了三分补偿之意,尽心尽力诊治,可总是不能如意。 隋风舟自小就来往于塞安县和京城之间,自然清楚其中隐情,待刘大夫也如同自家长辈一般。 他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眼见刘大夫皱着眉头又陷入了医理,便淡淡一笑径自赏起了桃花。 不过四月末,桃花就落了大半,枝头间桃叶已经慢慢多了起来,碧绿侵染了绯红,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第十八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很多事,机会只在一瞬间,若是错过了,即便后悔终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墨色的眸子淡淡扫过依旧在沉思的刘大夫,隋风舟慢慢啜了一口清茶。 周福站在园门处犹豫了好半晌,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少爷,嗯,老奴有事禀报。」 隋风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周福这会儿又有点后悔了,毕竟一个外人随便写点东西,他就送到主子跟前,万一有个不好,岂不是他要担责任? 但已经禀告过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少爷,方才前门的小五去墙外烤饼摊子买烤饼,那位任姑娘托他捎回来两张药方。嗯,据说是补身体的,老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就想趁着刘大夫在家里,顺便看一看。」 隋风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自小病弱,长在后母的嘲讽、外人的怜悯之下,他可谓是体验过了种种人情冷暖,如今不过是借了一段外墙,居然得了那位不曾记得面孔如何模样的农家姑娘如此回报,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些异样,好似有那么一点点暖…… 「什么药方,给我看看!」 刘大夫听到「药方」两字,居然回了神,伸手就取了过去。 炭枝做笔写的字实在算不得工整,但还算清楚。 刘大夫初始不过是好奇,可是越看越是惊喜莫名。 「妙啊,妙!这两味药搭配得真是太妙了!」 周福最擅长察言观色,见此立时放了心,脸上也带了笑。 隋风舟也放了茶杯,坐直了身子。 刘大夫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风舟,这可是补身体的绝好药方啊!有了这两张药方,只要将养两年,即便你不能上阵杀敌,但如同常人一般走动绝对不难!」 「当真?」 隋风舟听见多年弱症居然有康复的希望,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毕竟求医问药多年,一年躺了大半年,也不曾有过半点的改善。 「当真!风舟,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熬药,琢磨一下药性,明日,不,后日,我再过来!」 刘大夫见猎心喜,一扫平日一向稳重的模样,难得欢喜得好似孩童一般,几乎是雀跃着出了园子,回家去了。 隋风舟怔怔坐了片刻,末了又慢慢躺回藤椅,安静依旧。 「少爷,要不要给京城去信,侯爷若是知道,怕是会欢喜坏了。」 周福有些心急,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主子为什么依旧神色淡淡? 隋风舟却是揺头,双眸望向飘落的桃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忽升忽落,清美又带了三分无奈。 「不急,待得后日刘大夫那里有了定论再说。等了二十年,不急于这两日。」 周福想起京城里的侯府可不只是侯爷一人,顿时真想狠狠打自己两嘴巴。 「少爷,是老奴心急了,老奴这就去盘查库房,那药方老奴扫了一眼,还记得几味药,库里大约是不多了,老奴明日就去釆买些上品,备着刘大夫使用。」 「好,去吧。」 隋风舟点头,突然想起那写在礼单上的炭字,又添了一句,「记得给任家送些纸笔。」 「啊,是!」 周福慢慢退出园子门,扭头回望,桃林深处一道青衣独立,倔强又孤单,惹得他心头泛酸。 「夫人啊,您在天有灵,保佑少爷早日康健起来,将来娶妻生子,兴许也能替周家续一脉香火。」 和煦的暖风调皮贪玩,缠着几丛灌木不放,倒是没有把这句话送出多远。 墙外,眼见日头升到了头顶,街上的行人少了起来,任家众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刘氏忙着洗碗,任大山乐颠颤去采买细面,生意如此之好,周家送去的那一袋子细面怕是明日就要用完了,总要尽早备下。 任瑶瑶想要帮忙洗碗,被喜孜孜的刘氏赶了回去。 对于任家来说,如今的大闺女就跟财神爷没什么分别。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前闺女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活过来,居然长了本事,带着全家眨眼间就支起摊子,日日进钱,若是放在一个月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虽然,她也不是没怀疑过闺女是不是有了些什么「奇遇」,但再变总是自己亲生的闺女,更何况比自家闺女这番改变还离奇的事多了,就是半年前不是还有人传说隔壁县城有个小娃开口就管老爹叫儿子呢,据说是老太爷附体,如今一家人还日日给小娃子磕头呢。 这般想着,她心里越发舒坦了,回身喊着闺女,「你闲着无事就教月月和辉哥儿认字,秋时就送辉哥儿去学堂。」 这话倒是正合任瑶瑶的心意,于是脆生生应了一句,就扯了根树枝,准备以地为纸,开始她的「教师大业」。 正在这个时候,周福拎着篮子亲自过来了。 两套毛笔和砚台、两盒墨条,还有厚厚一刀竹纸,简直是雪中送炭一般,喜得任瑶瑶差点跳起来。 「哎呀,周叔,你怎么知道我正缺这些东西?」 周福听她并不客套推辞,也是笑得欢喜,倒真有些叔叔待侄女的亲近了。 「这是我们少爷见你送去的药方之后,特意吩咐我送过来的。」 「真的?周叔,那一定替我谢谢你们少爷。」 任瑶瑶还想多问两句,却有客人上门,不好开口了。 周福摆摆手就回去,留下任瑶瑶打发了客人,美滋滋的摆弄了半晌纸墨笔砚,末了还是拉了弟妹又在地上练字,毕竟他们是初学,浪费纸墨就太可惜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墙里,隋风舟悄然站在桃树下,耳里听着墙外的女声清脆,一句句教着孩童背书,偶尔孩童调皮,背书之声就变了样子。 「辉哥儿,你再调皮,一会儿给月月买糖吃,没有你的分儿!」 「啊,姊,有蚊子咬我屁股,我就是挠挠。」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蚊子?再撒谎,晚饭也别吃了。」 「姊,姊,我错了!」 女声清脆,孩童调皮,即便见不到,隋风舟也能从对话里听出满满的欢快和亲厚。 这般朴实又简单的亲情,好似随处可见,却又正是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 一时间桃花飘落衣襟,沉在脚下,偶尔一枝桃花盼望着自由和外边的世界,偷偷伸出小手探出了墙头…… 春末夏初,天气晴好,微风吹拂田野,处处生机勃勃, 这样的好时候,正适宜煮豆下酱啊。 早几日就煮好捣碎、发酵好的豆酱块,被掰成小块下到半埋在地下的大陶缸里,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粗盐。 早起一遍,午后一遍,木头杵子搅出一层层褐色的涟漪,清除那些灰白色的霍菌,一缸最是普通又能够衍生出无限美味的豆瓣酱就在悄悄酝酿了。 任瑶瑶抬手给酱缸盖上盖子,想想那些炸酱面啊、酱茄子啊,甚至简单美味的鸡蛋酱,忍不住欢喜的弯起了大眼睛。 烤饼摊子支起有半个月了,虽然每日那二百多文铜钱算不得多,却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了。 先前周家送来的谢礼,锦缎依旧藏在七嫂子家里,棉布分了七嫂子一小块给孩子做包被儿,其余刘氏都拿回来做了衣衫。 第十九章 任大山连同辉哥儿每人一件小褂,刘氏带着两个闺女则一人一条裙子,一家人走出去,倒是很有些后世亲子装的意味,绝对不会认错。 一家五口,早饭是烤饼和包谷粥,午饭是刘氏在家做好带去,晚饭则是包谷饼子,炖个白菜或者土豆,当然菜里会添些荤油,偶尔也多放两勺花生油,但总要等到天黑之后,一家人才偷偷吃起来,毕竟这花生油还不好被外人见到。 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倒也不傻,从不曾跟外人说过,每次吃饭,都像偷了乳酩的小老鼠一般,不时望望窗外,惹得任瑶瑶更心疼他们。 这般半个月下来,一家人迅速脱离了面黄肌瘦的窘迫模样,开始活得像个「人」了。 今日任瑶瑶早起有些头晕,刘氏被闺女先前大病吓破了胆,死活留下她在家带孩子,夫妻俩个独自进城去卖烤饼。 任瑶瑶把简陋的草棚里外整理一遍,又捣鼓了一番那缸大酱,百无聊赖之下一边催促着弟妹背九九表,一边寻了根草绳跳起来。 说起来,原主实在有些浪费,把好好的一副身子祸害得半废,对比之下前世的她那般渴望跑跳,自由自在,却因为一颗脆弱的心脏而百求不得。 如今,她是打定主意变废为宝,吃好喝好,外加适当锻炼,不出三个月一定要变成一个活泼健康的精灵少女。 任瑶瑶跳得气喘吁吁,额上汗珠密布,但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起来。 不识苦滋味,怎会知道甘之甜蜜? 不远处的山路上,周家的青布小马车正缓缓行来。 隋风舟一手掀起车帘,远远见得少女在阳光下蹦跳,不知为何,虽然算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是笃定她是此次自己所寻之人。 那两张药方,刘大夫斟酌着选了一个,悉心熬制,照料他喝了小半个月,虽然没有立刻恢复,但正如刘大夫所说,溪流虽小,假以时日,终究能够汇聚成河。 等了二十年,他真的不在乎再等两年或者五年,甚至更久。 毕竟有了希望,怎么还会害怕路远难行? 只是,他有些好奇这个送来如此珍贵药方的姑娘。 习惯了勾心斗角,见多了尔虐我诈,他不相信有人会扔出如此重饵却不求回报? 任瑶瑶跳了足足两百下,累得抹着汗珠子,却也不忘敲弟弟一记栗爆。 「三八二十四,不是二十一!再背错中午不给饭吃!」 辉哥儿噘了嘴巴撒娇,还不等抱住姊姊大腿,突然指着门外说:「姊,来人了。」 任瑶瑶好奇望去,就见隋风舟一袭宝蓝长衫,黄杨木簪束发,身后衬着一片青翠山水,缓缓行来。 虽然神色淡淡,但步履从容不迫,让人不自觉跟着沉静下来…… 隋风舟的双眸黝黑,扫过草棚和任家姊弟,最后落在微微张了嘴的任瑶瑶身上。 「任姑娘,冒眛来访,还望见谅。」 「啊,不冒眛。」任瑶摇慌忙扔了手里的草绳,实在忍不住疑惑,开口问道:「周少爷怎么来了我家?」 隋风舟挑挑眉头,抬手止住想要提醒任瑶瑶改口的周福,接着施了一礼,正色道:「姑娘送了两张宝贵的药方,在下无以为报,今日上门实是想询问姑娘,可有未了之愿,在下必定替姑娘达成。」 「啊,原来是为了那药方啊。」任瑶瑶恍然大悟,连忙摆手拒绝道:「周少爷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您准许我们一家在您府上墙外摆摊子,我们一家无以为报,我这才把两张偶然得来的方子送去。」 说着话儿,她认真瞧了瞧隋风舟略略有些血色的面孔,神色里喜意更重,「若是对少爷有用,那真是太好了。再说了,先前周叔又送我那么多纸墨笔观,倒是我们一家又占便宜了呢。」 隋风舟眼里疑色淡去,但依旧说道:「那好,他日姑娘若是有何为难之处,尽管到我周家。」 任瑶瑶前世毕竟因为生病在家休养,历事太少,即便还算聪慧,但也猜不到人家怀疑她无故送重礼是另有所求。 这会儿她倒是为难了,家里没什么好茶,甚至都没有像样的桌椅,不知道如何招待眼前的贵客。 还是周福很是知机的岔过了话头儿,「方才我瞧着姑娘在跳绳,可是闲居无趣,改日老奴寻些小玩意送给姑娘打发时间,可好?」 任瑶瑶摆手笑道:「不是啊,周叔,我先前生了一场大病,身上常觉得没有力气,如今闲来无事就锻炼一下,指望慢慢恢复呢。」 「锻炼力气?」隋风舟桃眉,接话问道:「跳绳索不过是孩童玩物,怎么会有用处?不如举石锁、滚石碾……」 「那怎么成?」任瑶瑶随口反驳道:「就是力壮的寻常人突然要摆弄石锁石碾都不见得能如意,更何况本身就体弱之人呢?跳绳能锻炼双腿的力量,调整咬吸,适应之后,若是还想锻炼手臂力量,也可以射箭,假以时日,循序渐进,身体自然就康健了。」 「啊,真是这个道理啊!」周福听得激动至极,伸手抓了自家少爷的袖子嗔道:「少爷,您……」 「回去。」 隋风舟却是轻轻甩开他的手,深深望了满脸无辜好奇的任瑶瑶一眼,再次正色行礼,「多谢姑娘指点,在下告辞,改日再上门拜访。」 来时从容,去时匆匆。 任家姊弟三个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姊,这人是不是傻掉了?」 「不许说人家坏话。」任瑶瑶拍了拍弟弟妹妹,嘱咐道:「这位周家少爷身体不好,怕是也没少受苦。」 辉哥儿同任月月很有些不以为然,穿着绸缎衣衫,有马车坐,有仆从跟着,怎么会受苦?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姊姊,如今姊姊可当家呢,一句话就决定他们今日有没有烤饼吃,有没有糖甜嘴巴。 枣红马的蹄声哒哒,规律又清脆,传进隋风舟耳里却有些烦躁。 隋家血脉异于常人,但凡隋家子弟都是天生神力,不说父亲忠义侯,杀遍大越边疆无敌手,就是家中幼弟八岁时也能拎着石锁当沙包耍弄。 所以,他这个打娘胎出来就体弱的长子便成了「废物」。 即便过了多少年,他依旧记得幼时初次练武,百般努力却不曾搬动石锁分毫的窘迫,还有父亲眼里的失望,众人的怜悯,后母的嘲讽欢喜…… 偏偏满府的武将,还有对儿子寄予厚望的父亲,没有一个人想起把他当平常孩子一般慢慢培养,而他自己即便好强立志,文名满京城,却也蠢笨得不知循序渐进的道理,如今还要从一个农家姑娘的嘴里听得,这才幡然醒牾。 过去的二十年,实在浪费得有些可悲可笑。 若是他早早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有人早早指点他几句,他如今会不会就是另一番样子? 他不奢望继承忠义侯府的爵位和荣耀,他只想象平常男子一般走路骑马,甚至拉弓射箭! 「哈哈,可笑,可笑!」 周福坐在车辕上,小心翚翼地侧耳偷听车里的动静。他实在害怕自家少爷懊恼的昏厥过去,毕竟这么多年他身上承载太多遗憾和苦楚,如今突然发现一切竟是如此简单,让人真是不知怪谁才好。 第二十章 「福叔,在桃林周边铺条青砖路,再……寻几条绳子。」 「是,是!」周福冷不防听到主子吩咐,吓了一跳,赶紧应了下来。 【第七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娘」?!】 日升月落,春去夏来,树上的知了好似突然间就活跃得让人恼怒,但凡太阳升起,它们就拼命叫喊起来,真是不怕喉咙痛。 任瑶瑶的那缸宝贝大酱,也好似被知了催得提早发酵好了。 一个多月来,任家的烤饼生意不但没有因为天热少了进顶,反倒越来越红火,甚至有别处的客人,闻名特地来吃个新鲜。 这般相比之下,配了烤饼的咸豆花就实在太过普通了。 正好家里也攒了有三五两银子,任瑶瑶昨日就釆买了一些木耳、黄花菜、猪肉、大骨,甚至还买到了干红辣椒,不知道哪个海商从外边某处带来,任瑶瑶偶然看到,花了足足一两银子买回来。 她倒是欢喜疯了,却把刘氏心疼得差点捶胸顿足。 所以,今日任瑶瑶是打定主意要好好露一手,省得娘亲总是一见她就要藏钱匣子。 许是猪骨被屠夫剔得太干净,平日里无人间律,任瑶瑶只花了五文钱就买了十根棒骨,洗净焯水再重新扔进大锅,于是就得了一锅奶白色的大骨汤,眼见大骨汤上飘浮的油花儿,若不是急着去出摊,刘氏怕是还要好好问问,是不是闺女偷偷往里头倒花生油了。 黄花菜、干木耳泡发之后洗净,切成小丁,两斤猪肉剁碎,一半下油锅炒得变色,撒上葱姜末、花椒粉、酱油和盐,加大骨汤烧沸,最后熬得香浓黏稠。 另外一半肉末就加了新鲜出缸的大酱,炒得咸香诱人。 至于红辣椒,金黄色的籽挑出来留着种在园子里,其余切碎分三次浅上热油,瞬间盈满整个屋子的香辣之气呛得任月月和辉哥儿打着喷嚏跑了出去。 姊弟三个抱着大小坛子赶到市集的时候,日头正好升到头顶。 恰逢又是书院休沐的日子,被书院大灶折磨了十日的书生们,纷纷结伴出来寻些好吃食。 任瑶瑶来不及同爹娘解释,放下坛子就高声吆喝起来。 「都来瞧,都来看啊,这里有大越最好吃的花生酱烤饼,还有新鲜口味的肉酱豆花和香辣豆花卖啊,不好吃不要钱啊!」 世人从来都是喜好看热闹的,特别是嘴里都能淡出鸟的书生们,他们家里都能出得起一月二两银子的束修,自然也不差那么十几文饭钱。 于是,眼见就有那么七八人结伴寻了过来。 红彤彤的辣油实在有些让人不敢入口,倒是肉酱香喷喷闻着就觉得不错,不必说,几乎是所有人都一边倒的选了肉酱豆花。 任瑶瑶也不着急,麻利的盛出新卤汁,勾兑了几碗豆花,撒了芫荽末,还加了大大一勺肉酱,哄得几位书生都很是满意。 「这摊主倒是实在,这勺肉末足够咱们大灶师傅分成三人份了。」 「可不是,若不是大灶师傅是胡先生的妻弟,我都想把碗扣他脸上,那饭菜也是给人吃的吗?怕是喂猪都不吃。」 「哈哈,吴兄,你这么说,岂不是我们连猪都不如了。」 书生们说笑间,抬手拿了勺子舀起豆花送到嘴里。 这一吃各个都惊喜的嗔了起来,「哎呀,我还以为摊主喊得热闹,不过是骗人上门,没想到这豆花当真是好吃啊!」 「对啊,这卤子比盐水可是好吃太多了!」 「还有这肉末加了什么?真是好吃啊!」 早就等在一旁的任瑶瑶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接着端了一碟辣油上前,「各位公子尝尝我家的辣油,味道可能有些呛,但各位吃得好,许是从此就离不开这味道了。」 「咦,姑娘口气可是不小啊。」一个胖书生很有些不服气,抬手拨了半碟子辣椒油放进碗里,没想到只吃了一口,他就如同被激怒的斗牛,红了脸,瞪着眼,脑门上的汗珠子眼见就冒了出来。 有同伴还以为他中了毒,跳起来就要找任瑶瑶算帐,不想那胖书生却是大喊一声,「爽,真是太痛快了!」 众人傻呆呆望着他喊完就继续大口往嘴里送豆花,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任家的肉酱豆花和辣油豆花一炮而红!红得出乎任瑶瑶意料之外,最后的两碗豆花甚至被闻讯赶来的几个书生抬到了一百文,高价买走吃进了肚子。 那个火爆的架式,一度吓得刘氏和任大山以为闺女在豆花里加了什么秘药。 后来还是抓过闺问个底朝天,又舀了肉酱和辣油尝了,这才勉强放了心,转而欢天喜地的去数铜钱了。 任瑶瑶站在墙根儿,也是笑得阖不拢嘴,一边刷洗碗碟一边欢快唱了起来。 「咱们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真呀真高兴!洗刷刷,洗刷刷,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岂不知墙内,某个正满面通红跳着绳的隋风舟差点绊个咧趄。 老百姓,今儿真高兴吗? 他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好似从这一家子占了「福穴」之后,他也跟着越来越高兴了…… 俗话说,钱是男人胆,有钱就有底气。 任家五口分家出来,不过几个月,就从家徒四壁变成小有资产。 任大山再不是沉默寡言、满脸愁苦的模样,如今晚饭后也会穿着新褂子去村头同邻居们坐一会儿。 七嫂子一家做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任家五口艰难时候伸出援手的人,得到了刘氏的丰厚回报。 两盒子点心、两块细棉布、外加一坛子好酒、一条肉,实惠至极,乐得一家人都是笑得阖不拢嘴。 免不了同娘家婆家说起的时候,慢慢被村里人听去,然后任家摆摊卖吃食发了大财的消息就在村里流传起来。 陈氏上次吃了个哑巴亏,虽想要再把二儿子一家抓回手掌心捏着,可一时又没有好办法,于是耽搁了下来,如今听到这事,冯氏在一边更是撺掇—— 「娘啊,您看老二一家,真是白瞎了娘这么多年对他们一家人照料有加了,如今发了大财,不说把银子送过来孝顺娘,反倒给了外人,实在是太不孝了,这样您都不吭声,怕是以后他们一家人眼里更没您这个长辈了。」 陈氏就是个炮仗,耳根子又软,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被大儿子一家哄得团团转,死命欺负老二一家。 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扔下家里饿得嗷嗷叫的两头猪便跑去了村头草棚。 这会儿日头已经升上半空,任家五口自然都在摊子上忙碌,草棚里空无一人。 陈氏踹开了破木门,里里外外翻了一圈,可别说银子,就是米粒都没见一颗,好不容易在窗外大缸里找到大半缸稀熘熘的古怪吃食,伸手戳了一点放嘴里差点咸死人,于是扔了盖子,大骂几句就回去了。 待到晚上,任家五口回来,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刘氏忙着去看埋在房后的钱罐子,任瑶瑶就在后怕她的一缸豆瓣酱还好没被糟蹋。 任大山出去转了一圈,阴沉着脸回来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还拎了棍子守在门前,大有同贼人血战到底的架式,结果被老爹拎到一旁,很是呵斥了两句。 第二十一章 刘氏猜到几分,忍不住呛了他几句,「有本事到老宅逞威风去,骂我闺女儿子做什么,跟着你这个当爹的,他们半点福都没享到,这会儿还要再替人家挨骂不成?」 任大山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抱着脑袋蹲在门外咳声叹气。 任瑶瑶这时若是还看不出光顾自家的「贼」是陈氏,那就真是太过蠢笨了。 有时候就是这般,外人其实能给的伤害没有多厉害,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是致命伤。 刘氏即便骂也不敢找去老宅,任大山更是只能抱头叹气,没一个拿陈氏有办法。 这样的事,以后随着家里日子渐好,怕是会越来越多,这次侥幸没什么损失,下次就不见得也能躲过去了。 看样子,搬家已是迫在眉睫。 但是,搬到哪里去呢? 进城?吃喝穿戴都要添置,任家就算如今每日有进项,但家底实在太薄,万一买卖有个波折,怕是在城里都能饿死。 若是搬进村子,也没听说谁家有空房子能租或要卖啊。 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任瑶瑶心里琢磨着,手下也没停歇,取了镐头,直接把酱缸下边又掏空了一截,几乎就是要把酱缸整个埋进地下了。 接着盛出一小坛子今日做肉酱用,缸上就严严实实盖上盖子,转而又请老爹搬了一块大石头压上去。 以陈氏的力气,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老胳膊老腿,若是敢搬动这个石头,怕是第一个累折她的老腰。 一家人因为这件事都是愁眉不展,任月月和辉哥儿也不敢玩闹了,吃过饭就老老实实睡觉。 第二日到了摊子上,花生酱烤饼一出炉,香气随风飘散出去,就是最好的吆喝。 书院里的书生们出不来,就派了小厮从后门偷偷跑出来买上一篮子回去,同窗们分一分。 有那没赶上的,就趴在墙头悄悄喊几声,任月月和辉哥儿最喜爱这个活计,乐颠颠送上自家的烤饼,偶尔还能得上一两文铜钱的跑腿费。 这点钱一般刘氏跟任瑶瑶都不会要,两个孩子存下来当做零花,一段时日下来也攒了有二三十文,乐得他们每日都要数上七八遍。 这日午后,阳光分外炙热,知了都躲在蔫蔫的树叶后,街上行人眼见就少了很多。 还有几日就是七嫂子家的小儿子抓周,刘氏琢磨着要送块缎子过去。 七嫂子生了两个闺女,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一般,刘氏除了要给七嫂子长脸,也是同老宅置气,先前那么多年,实在被压榨得太狠了,如今过得再好也是心头难平,更何况昨日陈氏刚刚上门「抄」过家呢! 任大山不放心媳妇儿,自然要跟去。 于是摊子上,就剩任瑶瑶一边刷洗碗筷,一边监督弟妹背乘法口诀。 前世她学得最好的就是心算,一来要替父母打理家里油坊的进出帐目,二来也是这个不需要运动,锻炼大脑最好。 辉哥儿和任月月正是学习的好年纪,家贫暂时去不了学堂,她就兼职做了他们的先生。两个孩子贪玩,背个口诀都是乱七八槽。 任瑶瑶气得抄起筷子正要一人打一下,以作惩罚,不想摊子上却来了位「稀客」。 「嗯,周少爷,您怎么来了?」 任瑶瑶赶紧偷偷扔了筷子,又扯了身前的围裙擦手,很有些窘迫的红了脸。 少女怀春,虽然只是单纯的爱慕,但总不愿意被人看到她泼辣的一面。 隋风舟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绸衫,头上插了乳白色的玉簪,许是这些日子休养得不错,脸色没有当初那般苍白,好似还丰腴了一分,自然也就更加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他扫了一眼陶盆里的筷子,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开口时却依旧淡淡,「闲来无事,宅院里憋闷,出来坐坐,也尝尝名扬塞安的肉酱豆花儿。」 任瑶瑶闻言欢喜,一边招吻他坐在最阴凉的角落,一边笑道:「周少爷这么想就对了,生命在于运动,再社实的人闲上三年也废了,多出来走走,看看山水,看看世间百态,不但长了见识,对身体也好呢。」 「生命在于运动?」隋风舟挑眉,虽然觉得这话古怪,但细想又觉极有道理。「姑娘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哎呀,周少爷不要这么说,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 任瑶瑶看不得他客套,端了青花碗放在他身前招呼道:「这一碗肉酱豆花儿,是我答谢周少爷平日照料的。」 隋风舟扫了一眼几乎盖满豆花的肉酱,嘴角轻翘了起来。 平日在墙里可是没少听那些书生吵闹,要这姑娘多添一勺肉酱,但每次都不可得。 没想到,今日他倒是有此厚待,若是被那些书生知道,怕是不知要嫉妒成什么样子呢。 身为侯府长子,又自小体弱,山珍海味,甚至百年人参都当萝卜吃的不当一回事。 但所有的珍馐佳肴好似都没有眼前这一碗豆花美味,雪白的嫩豆花上衬了几粒碎肉,好像微瑕的白玉,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滑嫩咸香,确实有让人喜爱之处。 任瑶瑶偷眼穿过去,温澜如玉公子,纤长手指握着木勺,一勺又一勺吃着豆花,那般闲适安然,好像这里不是闹市里的小摊子,是春风吹过的山巅,是桃花开满的河岸…… 「姊,我们背完了,给糖吃,给糖吃!」 任月月和辉哥儿背完了口诀,跑过来要奖励,也把任瑶瑶从花痴中惊得回过神来。 她慌得脸色更红,扯了弟妹到一旁,却没有看到隋风舟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嘴角笑意更深。 任摇瑶有些羞恼的拿弟妹当「出气筒」,「你们两个懒蛋,七八日了才背会口诀,有什么可显摆的。再去做道题,一加二加三加四,一直加到十,看看总数是多少,谁先算出来多给一块芝麻糖。」 「真的?」两个孩子欢喜雀跃,蹲在地上就算开了。 这道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又有些麻烦,两个孩子一直憋到隋风舟吃完豆花也没算出来,幸性发了脾气。 「姊,你欺负人,这太难了,娘回来我要告状!」 任月月第一个闹了脾气,还抬了娘亲出来,可惜任瑶瑶根本不吃这套,一边擦抹碗筷一边数落妹妹。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这些时日让你们背乘法口诀都是背到村头大黄身上去了是不是?你算算,一加十是多少?二加九是多少?二加八是多少?」 不等任月月说话,辉哥儿已经抢着答道:「我知道,都是十一!」 任瑶瑶赞许的拍拍弟弟脑袋,继续循循善诱,「一到十,头尾相加都是十一,总共五对十一,用乘法口诀算一下是多少?」 两个孩子立刻蹲下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半晌齐齐喊道:「五十五、五十五!」 「算对了。」任瑶瑶点点他们的脑门,笑道:「你们看,什么事都有窍门和方法,只要找到了,就再容易不过了,下次别犯傻从头加到尾,一定好好想想。」 「知道了,姊姊。」 「去买糖吧,抢在爹娘回来之前吃光,可别害我一起挨骂。」 「不会,姊姊放心。」 第二十二章 两个孩子笑嘻嘻扯手跑去买糖了,留下任瑶瑶伸脚就要抹去地上的痕迹,不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稍等。」 隋风舟慢慢蹲下身看着两个孩子勾画的字迹,良久站起身,深深望了任瑶瑶一眼,低声道:「姑娘,你可是精通这种新算法?」 「呃……」任瑶瑶有些犹豫,想要遮掩又一时找不到借口,心里很是责怪自己粗心大意了。 前世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的乘法口诀,在这里却是个新奇东西,万一被传扬出去,会不会对她不利啊? 虽然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坏处,但小心点总没大错。 隋风舟那般聪慧的人,几乎立刻看出她的犹豫和惊慌,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软,开口安慰道:「姑娘放心,我没有恶意,只不过好奇这种演算法。若是姑娘为难,不必告知来处,只不过——」 任瑶瑶抬起头,还以为他要借此提出条件,赶紧嗔道:「这是我偶然学来的,我家穷,没银子!」 隋风舟愣了一下,很有些哭笑不得。他堂堂侯府大公子,居然被当成讹诈的小人了。 「姑娘放心,我确实没有恶意,只不过见犹心喜,想请姑娘把这种演算法教授给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任瑶瑶拍拍这些时日因为吃得好,已经慢慢有些「规模」的胸脯,「您早说啊,吓我一跳。左右我每日午后也要教弟妹,若是您不觉得无趣,就一起来听一听号楼。」 隋风舟挪开了目光,干咳一声,转而躬身行礼,「那学生以后就要劳先生教导了。」 「哎呀,周少爷,您太客气了,不过是些小把戏,先前没少让周家昭顾,这些都是应该的。」任瑶瑶慌忙间想扶起他,但又不好伸手,慌乱之下顺口又说了一句,「您若是想学,我还会很多别的,一定都教给您,就是别叫我先生,我真的担不起。」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任姑娘到时候可不要敝帚自珍,嫌弃我愚笨就不肯教了。」隋风舟直起身,笑得如沐春风。 任瑶瑶眨眨眼,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总算没让这位周少爷拜师就好了,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答应了做他师傅,那岂不是就成了他的「娘」?! 任瑶瑶忍不住恶寒,赶紧揺头,但转而又赶紧点头,「好,好,周少爷放心,只要我会的,一定不藏私。」 「那好,拜师可免,束修却不能免了,以后姑娘可以称呼我的字,风舟。另外,我本姓隋,这里是家母留下的宅院……」 「啊!」任瑶瑶脸色更红了,原来这么多时日,连人家的姓氏都搞错了。 「好,以后周少爷……不,风舟,嗯,我还是叫你隋大哥吧,你也可以称我摇瑶,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两人总算是互通了姓名,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 好在任月月和辉哥儿手里拿着芝麻糖跑了回来,眼见姊姊脸色红透就嚷道:「姊,你又发烧了吗?娘回来该让你喝苦药了。」 「别瞎说,我才没发烧。」 不知为何,两人没有说什么亲密的话,但任瑶瑶就是忍不住脸上如火烧一样。 隋风舟略略点头,就告辞回去了,留下任瑶瑶望着他的背影,更是抬手给了弟妹一记栗爆。 周福满后院找不到主子,好不容易盼到主子回来,听说主子去墙外吃豆花,很是有些担心,「少爷,太阳这么晒,万一您身子不舒坦呢,下次还是喊小五买回来吃吧?」 隋风舟没有开口,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花梨木书案上,良久才道:「去查查墙外任家的底细,事无巨细,尽皆回报。」 「啊?」周福很是惊疑,但还是赶紧应道:「是,少爷。」 隋风舟摆摆手,杻头望向远处园子门口露出的一角,桃树上,花朵早就凋落,隐约已经结出了指甲大小的果子,一颗一颗隐藏在叶片后,羞涩又好奇的在阳光下露出了脸…… 塞安县地处大越偏西北,小小县城,跑马一刻就能绕一圈,人口也就刚刚过万,实在不能再小。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县城四周有那么万亩良田,水田旱田各半,远处连绵的山林里也产些药材或者皮毛,多多少少算是特产,县城里百十年前还出过一位大儒,名扬天下,老年时回归家乡建了一座书院,多少又给这里发了些人气。 林林总总,加在一处,生活在城里城外的百姓们,虽然难能大富大贵,但也勉强能混个温饱,日子安逸又清闲。 天下太平,日子清闲,民风就淳朴,平日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从来不缺人帮忙,不过免不了家里的底细私密,扯个乡邻就能说出个三五句。 茶楼酒楼里,就着茶水酒壶,总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做消磨时光的话题。 而最近的话题则是周家那位少爷,京城来的公子,居然迷上了一个农家姑娘。 这种略略带了桃红颜色的话题,又涉及贫富两个阶层,简直是所有人的最爱啊。 「你们不知道,我特意去那烤饼摊子上看过,确实是周家那位,两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很是热闹呢。」 「就是啊,我也看到了,那周家的管家还往摊子上送茶呢。你们说周家的那位少爷在京城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怎么看由咱们这小县城的女子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周家的那位少爷虽然身分尊贵,但自小从娘胎里带了体弱之症,不能习武,侯府是以武传家,他这般就有些尴尬了,听说也是在侯府存身不得,这才总回塞安来休养呢。」 「也是可怜人啊。」 世人虽然嘴上不皆明说,然而心里多少都对美好之物有些嫉妒之意。 如今听说身分那般尊贵的公子也有不如意之处,众人大多都是抱以同情之意,不过轮到闲话里的女主角身上,却都是一脸鄙夷,毕竟一个姑娘家卷入这样的桃色之事里,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话。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任家五口在城里摆摊,任家村里大半的人都知道,偶尔相熟的人进城也会拐来坐会儿。不必说这些闲言碎语很快就被带了回去,传扬得满村皆知了。 陈氏这些时日,简直是过得水深火热,累得要死要活,奴役了二儿子一家多少年,从来都是她动嘴指使人干活,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啊,如今,一日三餐外加洗衣,各色杂活,都是她一个人在忙碌。 每每累得不成,喊了大儿媳帮忙,大儿媳却躺在炕上喊着头疼眼睛疼,好似纸糊的一般。 若是告状到儿子那里,儿子还指望岳丈帮忙在衙门里打探消息,免不了也要偏心媳妇儿,只劝她再忍耐一段时日,待得他中举之后,自然有人来投靠,届时田地和仆役用也用不完。 这张饼画得是千般好看,万般美丽,可惜就是暂时吃不到。 陈氏依旧要做饭洗衣,挑水浇菜,于是这时候就想起了二儿子一家在眼皮底下的好处,白日黑夜里心心念念就是把人抓回来,握在手心里驱使。 到时候,儿媳儿子放在外边摆摊子,往家里赚银子,三个小畜生家里干活足够了。 第二十三章 她打算的是好,却没有什么办法把分家的人再收回来。 如今听到这样的传言,简直是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再合适不过了。 「老大啊,你快出来!老二一家太不像样了,要赶紧想个办法。」 任大义本来正在屋里,一边回忆着上次青楼里那个花娘的温柔好处,一边琢磨写首好诗,下次再同友人相聚也显摆一下他的才学。 可惜一上午才憋出三个字,正觉灵感刚要迸发的时候,突然听到老娘在门外叫喊,很是有些不满。 「娘,您又怎么了?我都说慧娘她身子不好,您多担待,以后我中举一定多买几个仆役伺候您。」 「哎呀,不是那件事!」陈氏顾不得埋怨儿子偏心媳妇儿,连忙道:「村里人进城,回来说老二家那个死丫头勾搭上城里一个富家少爷了,城里人都在传呢,可真是丢尽咱们任家村的脸面了。你赶紧去寻族老们说说,把老二一家抓回来管教,以后老二他们摆摊子,赚银子就拿回来贴补家用,那死丫头就拴在家里做活儿最好,省得再出去丢人。」 任大义本来觉得把弟弟一家踢出去,留下了绝大部分家产,很是称心如意,这会儿听到老娘要把弟弟一家再抓回来,当然不同意,但是越听越觉得还是老娘的主意好,若是成了,可是人财两得,起码不用整日听老娘唠叨自己媳妇儿不干活儿了。 「娘说的对,咱们任家也是有脸面的人家,可容不得那死丫头在外边败坏名声。我这就去寻族老,您在家等着吧。」 说着话,他就换了一身长衫,手里拎了一把扁子,打扮得很是人模狗样的出门去了。 【第八章 一百两束修】 任家村相比塞安县城自然更是小得可怜,几乎是村头放个屁,村尾都能立刻听到声响。 任家五口先前为了分家就差点出了人命,后来进城摆摊赚了银子,村里也是老少皆知。有心善的,为了任家五口欢喜,有嫉妒心强的,背后也说过几句酸话儿。 如今这般闲言碎语传回村里来,怎么可能瞒得住? 正巧最近有几家闺女在议亲,媒婆常常出入,突然冒出任家闺女在城里勾搭富家少爷的闲话,这婚事居然就被耽搁了下来。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谁家不希望闺女嫁个好人家啊,万一以后都没人上门提亲,或者得委屈嫁个穷苦人家,那岂不是害苦了闺女一辈子。 有脾气急的妇人立刻就去了任家草棚,只任家五口都在城里,家里连只看家狗都没有。 无奈之下,众人便找去了几个族老家里。 族老们也觉这事不好办,于是聚集在祠堂里,商量着是不是喊任家五口回来问个究竟。 任大义就在这样的时候赶到了,原本还有人以为他要替侄女求情,没想到他开口就呵斥道—— 「老二一家实在太胡闹了!好好的闺女不在家绣花做饭洗衣,抛头露面卖什么烤饼?如今倒好,做出这样的丑事,害得族人都跟着受牵连。几位长辈不要心软,快刀斩乱麻,不如把瑶丫头关猪笼淹死,正任家村清名。老二一家我也准备领回去,后放在跟前看着,什么时候他们一家足够立门户了再放出来。诸位长辈,您们看如何?」 众人都是听得有些发愣,很是怀疑这任大义是不是在玩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 但看他脸上恼色十足,义愤填膺,怎么也不像作戏的模样,于是都忍不住翻了白眼。别人也罢了,虽说都顶着同一个姓氏,但只是同族,不过任大义可是任大山实打实的亲兄弟、任瑶瑶的亲伯父,如今别人还没怎么样,他居然就主张淹死亲侄女,口口声声说为了全村的名声,实际上还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那个千年秀才的脸面。 这般想着,众人反倒有些同情起任大山一家。 这恐怕就是当初他们一家拼死也要分家的原因吧,同胞兄长都把他们一家的命看得如此低贱,不跑还等什么? 几位族老也没想到任大义会如此「狠毒」,在他们看来,让任大山把闺留在家里,以后不进城,或者早早寻人家嫁了就是了,怎么样也不至干就直接塞笼子里淹死啊,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任大义其实还真没打算淹死侄女,老娘还等着侄女代她干活呢,这般说无非是想在村人心里树立个大义灭亲的高大形象,等村人一求情,他顺势再把老二一家收回老宅,也就名利双收了。 哪里想到,众人不但不觉得他如何高大,反而留了个狠毒的名声。 一时间,祠堂门里的男人们,还有门外的女人们都沉默了,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有人嚷道:「有马车进村了!」 众人闻声望去,一辆青布小马车压着西斜的阳光,就那么施施然行了过来,到了祠堂外,有小厮麻利地开了车门—— 隋风舟偏身下了马车,鸭蛋青色的薄绸长衫,银线绣了竹节纹,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发色如墨,双眉入鬓,星目深邃,双唇紧抿。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淡淡间扫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上位者,从不曾以武力震慑,天生的贵气,举手投足间就足以让下位者敬畏…… 隋风舟双眸深处微微闪了闪,同祠堂外的村民轻轻颔首,便抬步进了大门。 几位族老已是迎了过来,二爷爷年岁最大,迟疑着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到我任家宗祠可是有事?」 隋风舟拱拱手,扫了一眼旁边唯一一个书生装扮的任大义,心里鄙夷冷笑。 本来让周福派人打探任家底细,不过是好奇任瑶瑶何处学来的新奇演算法,不想打探之人传回的消息一次次让他对任家老宅更厌恶,当然也更是怜惜差点丧命却依旧坚强带着家人努力生存的女子。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性命为代价,上天眷顾,有些意外的奇遇自然也算不得古怪。 今日他原本已经打算让人手撒回去,没想到却知道任家村开了祠堂,对任家五口不利的消息。 这几日城里的闲言碎语,他倒是不曾听说——就算周家上下都知道,但也没人敢当他的面前说一句。 若是平日,他这般睿智通透,也会想到男女大防,不过这些时日以来,早晚锻炼力气,将养身体,白日就与任家两个孩子一起研习算学,累了就同任瑶瑶说笑几句。 难得一个女子眼界居然比大半男儿都要宽,偶尔有些话很是发人深省,这般轻松交谈,不必担心任何谋算,实在是他自小以来就从未有过之事,欢喜之下,也就忽略很多。 以至于居然有人以这件事为借口,想要置瑶瑶这般的好女子于死地…… 想起方才在马车里听到的禀报,隋风舟落在任大义身上的目光也更冷了。 任大义狠狠打了个哆嗦,很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位从未谋面的贵公子怎么待他好似带了敌意? 但隋风舟却是收回了目光,同几位族老行了个晚辈礼。 「在下隋风舟,京城忠义侯长子,如今闲居塞安县。今日冒眛前来,实是有事同几位族老相商,还请族老清退闲杂人等,再行细说。」 第二十四章 「啊!」几位族老都是听得疑惑不已,但隋风舟报了家门,身后跟随的仆役手里又好似端了什么东西,很是正式拜访的模样,他们也不敢怠慢。 于是,挥手间村里的男子们就退出了祠堂。 任大义付着自己秀才的身分,还想留下听一听,但隋风舟身后的周福却是开口撵人——「这位先生还请移步,我家少爷有事同族老商议,不好留外人在场。」 任大义在村人跟前被如此驱赶,很是挂不住脸面,一甩袖子就出去了。「哼,想留我,我还不愿多听呢。事无不可对人言,避人之事……」 他还想说几句酸话,周福却是神色不善的冷哼出声,他赶紧收了话,愤愤地挤进人群。 祠堂里,隋风舟也不耐烦多客套,直接问道:「几位族老,可是为了城里城外的流言多有困扰?实不相瞒,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为此而来? 几个族老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人老成精,多吃了几十年的盐也不是白吃的,他们几乎立刻就猜到了隋风舟就是那位周家的少爷,于是互相对视一眼,都保特了沉默。 虽然隋风舟身分贵重,但任家做为流言受害者,还是有资格矜持那么一下的。 隋风舟淡淡一笑,也没有兴趣同众人啰嗦,直接说道:「先前家中老仆因为赶路中暑,晕倒在门前,正巧任姑娘上门想要求借我们府上的外墙摆摊,及时施了援手。做为谢礼,我自是准许他们一家比邻而居。 「某日我在墙里喝茶,听到任姑娘在教授弟妹算学,很是新奇又实用,好奇之下就去摊上小坐,得知任姑娘偶然同异人所学,我见猎心喜,于是央了任姑娘传授新算学。任姑娘谦虚本分,不肯受我拜师之礼,如此平日我自然多有照料,不想被外人见到,传了些流言蜚语,对任姑娘清名有碍。 「说起来这是我思虑不周,所以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就算任姑娘不肯担先生之名,待我总有传授之义,若是看着她清名被毁,身为大越男儿,他日还有何脸面行走天下?」 翩翩佳公子,清风朗月般高洁模样,侃侃而谈,一众族老们都是听得有些发呆,不只惧于上位者的威仪,更是疑惑于任瑶瑶平日没看出如何聪慧,到底在哪里学的新奇算学,居然让侯府公子如此推崇? 会不会是这位公子为了袒护任瑶瑶编造的谎言?至于为什么撒谎,就不得而知了。 隋清风把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但开口时也热情很多,「先前,我一位好友是京城太学的院长高徒,生平最爱研习算学,过些时日他要回京拜见师长,我准备让他把新式算学传回太学,说不定得了各位先生的青眼,纳入士学课表,到时候任家必定名扬天下,或许还会得了朝廷的奖赏……」 「真的?!」 几个族老听到这话可是坐不住了,他们原本就是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农人,也没把什么演算法放在心上,甚至干脆就笃定隋风舟在撒谎,但这会儿可是彻底欢喜疯了,太学那可是整个大越的最高学府,听说那里出来的学子,不用科考就能直接做官了,能让他们学习任家传出去的新演算法,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众人简直高兴得恨不得让列祖列宗都从坟墓里蹦出来庆贺。 「当然是真的。」 隋风舟一挥手,周福立刻上前,放下了手里的檀木托盘,掀开蒙在上边的红绸,露出托盘里摆得整整齐齐的银锞子。 「这是……」几个族老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他们活了一辈子,即便在村里如何受人敬重,但终究脱不了穷困农家的出身,整锭的银锞子都少见,更别说这样满满一盘了。 一、二、三……几个人迅速数了一遍,二十锭五两银锞子,也就是一百两! 一百两啊,足够盖上四栋青砖大院子,够娶回五个孙媳妇…… 「他日京城里传扬,新演算法出自任家,最后却发现任家并没有一个孩童学习这种新演算法,终归是不好。这一百两银子算是我交给任家的束修,村里也能建座学堂,说不定过十年,任家已是大越第一算学世家。」 许是读书多了,旁的不成,画饼的技艺都是一流,隋风舟的「手艺」比任大义可是又精湛许多,直听得几个族老都红了眼睛,好似看到了任家名扬大越的一日…… 夏日的晚风轻拂,没了日头,天气和缓又凉爽很多,欢快玩耍了一日的鸟雀和小兽,匆匆赶回巢穴,安心等待进入梦乡。 周家的青布小马车慢悠悠行出了任家村,留下一众村人都是满脸好奇疑惑,还有狂喜的几位族老。 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二爷爷,这富家少爷来咱们村里做什么?难道要买瑶丫头做小妾?」 旁人虽然没有说,但大半也是这么猜测,没想到族老开口就是呵斥。 「闭嘴!以后这话谁若是再敢说出口,别怪抬家法惩戒。我们任家的闺女聪慧知礼,就是京城的大家闺秀都不见得比得上,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脾气最火爆的三爷爷吹胡子瞪眼,吓得说话的妇人缩了缩脖子,但神色里还是有几分不服气。 倒是二爷爷最是老奸巨猾,赶紧打了圆场,「大伙不要乱猜了,难怪老三发火,咱们任姓是一家,外人乱说挡不了,自家人却不能往自家闺女身上泼脏水。方才上门这位公子实在是带来了一个大好消息,先前咱们都是冤枉瑶丫头了。」 「冤枉她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任大义第一个问出了口。 「就是啊,城里人都在说呢,难道还错了?」众人被挑起了好奇心,七嘴八舌的问个没完。 几个族老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一致意见,于是,原本被人诟病勾搭富家公子的任瑶瑶,在几个族老嘴里就变成了聪慧至极,命中旺族的好姑娘。 众人从任瑶瑶得了新演算法,到教授富家公子,再到将来还要带着任家扬名大越,最重要是富家公子以束修的名义留了大笔银子,以后自家孩儿不必花银子就有书谅了。 「这是真的?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还犯愁要送二娃去学堂呢,如今可好了。」 人分三六九等,但望子成龙可是不分这个,天下哪个做爹娘的不盼着儿子出人头地,考状元做大官?如今族里名利双收,可不正好给了自家孩子最好的机会。 几个族老摆摆手,眼见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道:「明日各家出个人手,买材料翻新宗祠,分出一间做学堂,每日请瑶丫头来教授上一个时辰,另外……」 二爷爷望向任大义,干咳一声,又道:「瑶丫头怕是只有算学精通,谅书识字还是不成,以后要大义你多费心,带着孩子们先学着,待得村里寻到先生再替换,你看如何?」 任大义这会儿早就气得脸红脖子粗了,论起来任瑶瑶是他的亲侄女,不知在何处学了新算法,居然不是第一个告诉他这个大伯,反倒教授了外人,外人又传到了族里,他如今不但没有得到半点好处,还要每日带一群小娃子读书,简直是岂有此理! 第二十五章 「几位叔伯,不是我吃不了苦,实在是再有几个月就要大考……」 二爷爷早料到他会搬出这个借口,顺势便道:「无妨,你若是准备科考繁忙,就让全哥儿来教授,左右他也读了十年书了,先教娃儿们读个《千字文》总能胜任吧。」 村人目光灼灼,任大义就是再不愿意也说不出口,只能应了下来。 几个族老心满意足,各自心里的小算盘拨得是噼啪作响。明日釆买让自家儿孙去办,总能落下几两银子,任大义父子还有任瑶瑶充作先生,又省了一笔束修,算下来这一百两银子该有一大半会进了他们的腰包,实在是天降横财啊。 好在几人到底也没被银子彻底迷了眼,想起隋风舟神色淡淡,却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们琢磨了一下,又多添了两句。 「老二一家住在村头草棚,实在太不像个样子,瑶丫头又给族里带来这样的好事,不如祠堂修好后,匀两间出来给他们一家暂住。都是同族,总不好看着他们受苦。」 这样顺水人情的事,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眼见天色黑下来,族者一挥手,所有人就都一边议论着一边回去了。 陈氏本来还在家里等着好消息,不时同睡醒出来寻吃食的大儿媳说上几句。 「我就说那个死丫头不是个好东西,你看,如今还丢了整个任家村的脸面,明日赶紧把她抓回来,关在家里做活计,再也别出去了。」 冯氏贪图老二一家的摊子生意好,难得附和几句,「就是啊,姑娘家就该圈在家里,怎么好抛头露面。以后摊子生意让老二两口子照料,但银钱可要娘收着,否则老二两口子被那丫头一撺掇,还不知道要再做出什么丑事呢。」 「我也是这么想着呢!」 婆媳两个正说得欢喜,突然见到任大义气呼呼进来,还以为族里处罚老二一家太严重。冯氏赶紧上前假惶惺地安慰道:「老爷你也别太担心老二一家,瑶瑶这次确实闹得太出格了,等明日族老们气消了,再去跟他们求情就是了。」 陈氏也是撇嘴,幸灾乐祸地嗔道:「我看就是活该!是不是动家法了?打了多少鞭子?没死就成,过几日把人抓回来赶紧干活儿,家里攒了一堆衣衫还没洗呢。」 任大义也没了往日的穷讲究,抓了水瓢直接舀了凉水就灌了下去,之后一口气把侄女如何吃里扒外教授外人新演算法,族里如何得了银子,偏袒老二一家的话说了。 最后到底忍不得气,骂道:「这个小畜生,白白便宜了外人,又堵了族老和村人的嘴,反倒是我和全哥儿要教狗屁娃子们读书,耽搁读书不说,一文束修也拿不到。」 陈氏和冯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安慰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一百两银子啊。 任瑶瑶是她的孙女,富家少爷来送束修,为什么不是送到自家门上,怎么就送去宗祠,落进几个族老手里了? 「啊呀,气死我了!那可是我家的银子啊!」陈氏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就骂了起来。 冯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见婆母这般,气得恨不得伸出一踹,一叠声地催促道:「娘啊,这可不是哭的时候,您赶紧去老二家问问,让瑶瑶去族老那里把银子要回来啊!」 「啊,对,死丫头,看我不扯掉她的头发。好好的银子,非送到外人手里!」 陈氏从来就是人家装枪药,她放得最利索,听到儿媳「指点」,立即跳起来就往村头跑。 可惜,几个族老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早就等在村头了,任家五口一出现在大路上,他们就带人迎了上去。 刘氏同任大山都吓得变了脸色,一把将闺女藏到了身后。 他们一家毕竟是所有闲言碎语的源头,最近又生意红火,得了市集上众人的嫉妒,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流言。 不过是一个下午,刘氏就急得满嘴水泡儿,要知道贞节名声可是姑娘的命啊! 再好的姑娘,只要有一点风声说贞节有瑕,那简直就是立刻从天上掉落地下,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有脾气烈的,以死证明清白,有脾气软的,也是出家为尼,一辈子青灯古佛。 但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好归宿。 先前她见隋风舟来摊子上,也有过担心,但后来瞧着他礼数周全,从不同姑娘单独相处,只要说话,旁边必定有辉哥儿或者月月,干是也就放了心。 没想到流言猛于虎,有心人无心人一起推动之下,居然还是把自家闺女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会儿眼见众人「来势汹汹」,她生怕对闺女不利,尖着嗓子嗔道:「各位长辈有何事同我说,别吓到我家瑶瑶!」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刘氏瘦弱的身子实在挡不住什么,却依旧哆嗦着牢牢庇护了闺女。 任月月和辉哥儿虽然不懂什么,但见母亲如此,也是赶紧围在姊姊身边。 任瑶瑶原本听见流言,并没有当成什么大事,毕竟前世小学生之间都会闲话儿说说谁跟谁好,可见到爹娘焦急担忧,眼下村人又是如此,她才终于明白那些流言有多严重。 她抱住娘亲的胳膊,心里又酸又暖,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一直飘忽的那一份归属感,终于彻底归位了。 她是任家闺女,她有爹娘疼爱,她有稚嫩的弟妹维护,自然她也要全力守护他们平安喜乐。 「你们有什么事同我说,不要连累我爸娘!」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啊。」二爷爷想起家里那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子,这会儿的语气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别害怕啊,瑶丫头是咱们任家姑娘,大伙儿怎么可能因为外人传几句不实的闲话就为难自家孩子?」 「就是啊,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可养了个好姑娘啊!聪慧知礼,生来就是旺家旺族的福相,以后全族说不定还要依靠瑶丫头带着享福呢!」 三爷爷是个大嗓门,开口震得任家五口的耳朵都有些嗡嗡响,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这些人显见不是来找自家麻烦的意思。 刘氏和任大山放了心,请了族老进屋坐。 小小的草棚,进门就看到全部了,哪里有待客的地方? 几个族老干脆卖人情卖到底,直接招呼几个村人帮着任家五口搬去了祠堂的厢房。 虽说明日要买材料修葺,但既然想多落一些银子在口袋,当然不能大修,任家五口早搬晚搬也都是一样的。 任大山和刘氏被众人簇拥着,如同脚下踩了棉花,实在不明白早晨出门时候,一家人还是自生自灭,晚上回来就成了众星捧着的「月亮」,到底是为了什么? 倒是任瑶瑶找了个借口,寻了人群外的七嫂子,很是嘀咕了几句,待得明白来龙去脉,她这心里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少女怀春,眼见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就如同前世女孩子崇拜娱乐圈偶像一般,通常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不会幻想当真跟偶像来一段恋情或者嫁给人家啊。这段时日,隋风舟常来常往,两人如同朋友一般相处,也是轻松自在。 第二十六章 在她看来,这样就很好。 今日听说流言凶猛,她也没想到要去寻他帮忙,不想,他居然直接来了村里,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她的所有危机,甚至还给他们一家抬了「身价」。 如此强势,如此护卫者的姿态,让她心里酸酸甜甜,跳得有些乱…… 陈氏赶到草棚的时候,人都已经散了大半,只有任瑶瑶不放心她的一缸豆瓣酱,正看着两个后生帮忙把酱缸从地里起出来。 两个后生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起来同任瑶瑶差不多,平日不常见,也没什么交集,不过这会儿没了长辈在跟前,话就多起来。 「瑶妹妹,你家摊子上浇豆花的肉酱就是用这个做的吗?」 「是啊,我见豆子放着无用,就做来玩的,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任瑶瑶避重就轻,笑嘻嘻应了一句。「这肉酱不只浅豆花好吃,拌面条或者就粥也都很好吃呢,明日再炸了肉酱,我让我娘给你们家里送一碗尝尝。」 「嘿嘿,那怎么好呢……」 两个后生心里欢喜,嘴上却推辞着,正这么个时候,陈氏杀到了。 一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她就红了眼睛,跳上前就要抓了孙女撕打。 「该死的小贱人,我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狐媚浪荡勾引人不算,还把银子往外送!看我不打死你。」 任瑶瑶倒是猜到陈氏会来闹,但也没想到她是如此猖狂,说动手就动手。 站着挨打,可不是她的爱好。 她跳起来绕着酱缸开始躲避,还尖着嗓子喊个不停,「呜呜,奶奶别打我!奶奶,我不要去青楼,谁救救我!救命啊,呜呜!」 她喊得凄厉,脚下却不停,累得陈氏半死也追不上,反倒听得她喊得越来越离谱了。 村头几户人家听得动静,赶紧过来帮忙劝阻。 任瑶瑶抱了其中一个老太太的胳膊就哭开了,「呜呜,六奶奶救命,我奶奶生气隋少爷把银子给了族里办学堂,逼着我把银子要回来,我不去,她就要卖了我去青楼!」 几个村人听得都是皱眉头,平日本来就对刻薄的陈氏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敬着任大义是个秀才,怕是都没人愿意搭理她。 如今村里跟着任瑶瑶沾光,家里娃子都能读书识字,长大后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陈氏却这般要抢回银子,那岂不是断了所有人家里娃子的功名路? 历朝历代,但凡是当权者想要兴国或者反抗,第一个要利用民心所向,或者众怒民愤,现在陈氏这般模样,无疑就是犯了整个任家村的众怒。 「我说老嫂子,你这般可是不对了,老二一家已经分出来了,瑶丫头的亲事连你都说了不算,更何况还要卖了她进青楼?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们整个任家村都一般刻薄呢,以后 闺女小子们还怎么嫁娶?」 六奶奶说完,她家儿媳也是帮腔,「就是啊,大娘,瑶丫头可是有福的,将来娃子们学了那个什么新演算法,就算不能考状元当官,就是去城里铺子做个掌柜帐房,那也是好事啊。 「而且那个富家少爷先前可是明明白白说了,那银子就是给村里办学堂,这会儿你说银子该给你家,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对,做人没有这样的,开口就要断所有娃子的活路,心肠也太狠了。」 妇人的舌头从来都是比刀子还锋利,老少几个女子说得陈氏脸色涨得跟猪肝一般,再看任瑶瑶躲在几人身后偷笑,顿时气炸了肺。 「死丫头,我让你笑!银子要不回来,我还打不了你了!」 她跳起来就又要去抓任瑶瑶,但不知是她年老腿脚不灵便,还是地上哪里不平,双腿突然就绊到了一起,一个踉跄往刚挖出来的大陶缸就撞了过去。 塞安县外有个飞来寺,寺里有铜钟,日日以重木撞击,山下人家很多都是依靠钟声晨起晚睡。 陈氏这一下以头撞缸,声音比之那钟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众人听得都是牙酸,再看她坐在缸前,晕得七荤八素,都觉得很是解气。 任瑶瑶这会儿不好再装傻,自觉老太太已经没了战斗力,赶紧上前揺了她几下,哭喊道:「奶奶,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这不是废话吗?谁撞了缸都不会舒坦啊。 陈氏想说话,却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任瑶瑶趁机扭头哀求几个村人,「劳烦哪位叔伯帮我把奶奶送回去,呜呜,哪个姊子再帮我去告诉我娘一声,就说……就说,我不能再孝顺她了,让她来老宅给我收尸,奶奶一定会打死我的。」 老少几个女子听得心酸,再想想自家娃子还等着任瑶瑶教授新演算法呢,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 于是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道:「傻丫头,你奶奶是自己不小心撞上的,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家新搬去祠堂,还不回去跟着你娘拾掇拾掇,你奶奶这里有我们呢,保管谁也赖不到你头上。」 说罢,就招呼自家男人,背起陈氏去了任家老宅。 任瑶瑶抹了眼泪,赶紧也招呼两个愣神的后生抬了酱缸往祠堂而去。 许是她的错觉,离开草棚的时候,她下意识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丛,总觉得陈氏突然撞倒有些巧合。 难道有什么人暗地里帮忙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又不是什么武侠电影,怎么会有什么高人暗中相助? 不过,这一次任瑶瑶倒是猜对了。 两刻钟后,周家后院,隋风舟一边慢慢拨了算盘做着白日里任瑶瑶留下的课业,一边听着护卫回禀。 听完后抬头,难得的赞了一句,「做得好,下去领赏吧。」 那护卫本来还有些提心吊胆,眼见主子居然神色里带了笑意,很是惊奇,好在他脸色黑,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赶紧退了出去。 隋风舟转动手里的玉杆狼毫笔,眼里笑意更浓。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或许就算今日没他出手帮忙,她也不会吃亏吧。 不过,他还是不后悔「多事」一把。这些时日,好似已经习惯了每日看到她,习惯了同她没有任何防备的说笑,习惯了她嗔怪自己如此愚笨,题目又错了多少道…… 有生以来的日子,从未如此平和安宁,她不曾把他当做侯府大公子那样谄媚巴结,也不曾把他的过往记在心里而处处照料怜悯。 彷佛上天终于看到了他的苦楚,突然就送来了这么个解语花…… 【第九章 没有叫堂妹还债的理】 任瑶瑶到了「新家」,眼见爹娘正喜孜孜地忙碌着,也不敢当头泼盆冷水,一直拖到夜深了才含糊说了几句。 刘氏抬手要打,就算陈氏再有错处,总是长辈,传扬出去,自家闺女被扣了个不孝的帽子,怎么说都是吃亏啊。 任大山也要贪黑去老宅探看老娘,又被担心他挨打的刘氏拦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任大山顶着露珠就去了,可惜老宅里却是没人开门,静悄悄的。 任大山琢磨着老娘若是真受伤了,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这般也不像有事的模样。 于是,他带着妻儿照旧进城摆摊子。 第二十七章 倒是任瑶瑶边走边琢磨,不知道陈氏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她这次却是猜错了,陈氏这会儿别说憋大招,就是连起床都费劲。 原因无他,一起身就头晕啊,眼前无数颗星星乱窜,白日同夜里一般。 任大义昨日就请了隔壁村里的赤脚大夫看过了,人家大夫说得很简单,头上除了一个大包,根本没见血,睡上一宿,过几日肿包消下去就好了。 冯氏本来就心疼银钱,拿了五文铜钱打发赤脚大夫,气得赤脚大夫连个药膏都没留下。 陈氏天旋地转晕了一晚,早起依旧这般模样,自然是做不了饭。 任大义一家睡到日上三竿,饿醒了出来寻吃的,不见老娘的人才想起去看看。 结果老太太还躺在炕上没起来,冯氏就以为婆母借病偷懒。 任大义寻了个借口进城去参加诗会,在老娘柜子里摸了一角银子走掉了,轮到任全的时候,柜子里却是连枚铜板也翻不出来,气哼哼地离开。 留下冯氏带着闺女熬了半锅半生不熟的粥,盛了一碗给陈氏就算照料病人了。 可怜陈氏,偏心这大儿子一辈子,病倒之后却受了这个苦。 她躺在炕上,一边数星星,一边发狠要把老二一家重新抓回来,否则她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任瑶瑶一边看着烤炉的火候,一边听着爸娘商量着要添置些什么用物。 祠堂的厢房算不得大,但比草棚可是好过太多了。 以后大闺女还要教授孩童们学演算法,刘氏打算给她添置两套新衣裙。 林林总总加一起,也要耗费二两银子。 刘氏一时有些心疼,犹豫着是不是减掉些什么。 若是按照任瑶瑶的想法,任家村不只陈氏一家是个祸端,就是村里人也多半愚昧逐利,最好彻底搬出来,祠堂再好,也是暂居之地。 但刘氏这般欢喜,她也舍不得给娘亲当头抡一棒子,让她清醒一下,少不得就花钱先哄娘亲高兴,搬家的事她慢慢再找机会提。 许是老天爷也心疼她小小年纪如此费心,居然马上就送来了一个小小的转折。 夏日贪凉,冬日喜热。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烤饼摊子的生意比之先前冷清了很多,但相对比市集上别家,他们的生意还是要好很多。 这日午后,辉哥儿和任月月躺在树荫下的草垫子已经睡熟,刘氏同任大山结伴去逛城南的杂货市集,刚刚搬到祠堂不过两三日,家里是除了银子,别的都缺啊。 两人今日买个旧陶缸,明日扛回一口铁锅,忙得如同蚂蚁一般欢快又满足。 任瑶瑶闲着无事,就琢磨着做冷面。夏日蔬菜遍地都是,鸡蛋在村里采买就好,甜酸的冷场可以用糖醋调配,唯一为难的就是面条了,没有压面机,没有各色食品添加剂,要做出前世那般爽滑劲道的口感实在不容易。 好在这个时空,也没有人去现代吃过冷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只要做出优于这个时空流行的糊汤一样的面条就行了。 抬头望望,太阳已经偏到了两点钟方向,再有半个时辰,隋风舟也该来了。 任瑶瑶赶紧动手开始张罗,待得他来,请他做第一个食客,算是小小谢过他前几日出手替她挡了灾。 和面,揉面,等着醒面的时候,摘了一把碧绿的菠菜焯软,新鲜的青瓜切丝,鸡蛋摊成薄饼切丝。 这些忙完,面也醒好了,尽量切成细细的面条,抖一抖,抻一抻,下沸水锅里煮。 周家上下因为主子常来摊子修习算学,各个待任家都是恭敬又热情,听到任瑶瑶上门求一桶井水,几乎是立刻就有人飞跑去打了满满两桶,还送到了摊子前边。 任瑶瑶道过谢,又笑着道:「我今日做了一样新吃食,你们少爷若是不忙,让他早些过来尝尝。」 「好咧,谢姑娘!」 小五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脚不着地的跑回去了。 做仆役伺候主子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这些时日,主子不但身子好了很多,就是笑容都多了起来,特别是每次从任家摊子回去,众人伺候得好就会有赏赐,就算有个小错,主子也从来不计较,可以说,这任家摊子掌握着周家上下的喜怒哀乐。 如今这样的好差事落到头上,小五怎么会不欢喜? 果然,消息一送到跟前,主子就放了手里的书本,换了衣衫出门。 周福只要无事就会跟在主子身边伺候,这会儿敲了小五脑门一记,给了他一把铜钱。 小五跑下去笑嘻嘻跟伙伴们分了赏赐,隋风舟也出了大门,一拐弯就到了任家摊子前。 这处凹穴,因为是高人特意指点的福穴,所以周家一直照料有加,平日打扫干净不说,周边还种了几棵柳树,虽然比不得槐树那般枝叶铺天盖地,但在这样的夏日也足够留一片荫凉供人歇息了。 任瑶瑶当初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把这一丈见方的空间合理利用,靠里侧墙边用青砖砌了烤炉,旁边用青砖做腿,搭了两层木板做柜子放些盆碗,备着清水洗刷。 另一侧,最角落和墙边放了两张方桌,一张位置隐蔽,一张便于观望路口,各有所用。 而靠近胡同里的位置,树下如今又放了一张小桌,平日留给任月月和辉哥儿读书习字,之后又加了隋风舟,略显有些拥挤,但他却好像很喜欢,并没让人从院子里另搬一张。 桌子后边靠墙放了一张厚厚的草垫子,方便任月月和辉哥儿小憩,因为有荫凉,倒也舒坦。 任瑶瑶正穿了白棉布做成的围裙和套袖在灶台边忙碌,许是面条里加了盐,出乎意料的劲道,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几个月任家吃食上改善许多,任瑶瑶瘦小的身材就像见了风的禾苗一般疯长起来。 如今虽然不是前凸后翘,但也有了少女的温柔娇羞,蜡黄的脸色变得白皙红润,大眼水汪汪,双唇樱红,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总是忍不住从心里跟着笑一出来。 若说日子是滩死水,那这笑就是水中的一朵莲花,迎风招揺,晃动着叶片上的露珠,生动而活泼。 若说日子是遥远的征途,那这笑就是温柔的风,悄悄吹干疲惫旅人额头的汗渍。 世间苦难千千万,谁人不是皱眉煎熬,唯独这个少女,好似半点也感受不到苦楚,彷佛每一刻都活得如此珍贵。 岂不知道,这样的她才是世间最独特的存在。 隋风舟下意识放慢了一步…… 任瑶瑶放下手里的筷子,见到碗里的各色配料,白的沁心,绿的清脆,黄的诱人,红的耀眼,都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低头嗔一嗅,酸甜之气扑鼻,忍不住满意的笑开了脸。 抬头间,突然看到隋风舟就那么依靠在胡同口的柳树下,依旧是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梳理整齐的发髻,眉眼间微微带了几分疑惑,倒是和缓了他稍显冷硬的五官,比之平日那般谪仙模样更是多了些烟火气。 她忍不住就笑得越发灿烂,压低了声音,招呼道:「隋大哥来得正好,冷面刚刚出锅,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第二十八章 说着话儿,她指了指睡在草垫子上的弟妹,又在嘴唇边比了比,示意他不要出声。 隋风舟忍不住也跟着笑开了脸,漫步上前应道:「好。」 只这么一个字,并不昔有什么特别之意,偏偏就像调皮的风轻易的拨动了任瑶瑶的心弦,惹得她心颤。 她赶紧把冷面端上桌,「夏日酷热,胃口都差,我琢磨着做了这种冷面,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隋风舟低头扫了一眼面碗,唇角笑意更深。 「这会儿日头正毒辣,你忙着擀面,可是太热了,下次不如——」 他自小经受太多,早就养成了冷淡的性子,这会儿说几句关心之言实在难得。 可惜才说到一半,却有不长眼的送上来找死,打断了他的话头儿。 五六个穿着黑色短打衣衫,腰扎红带子,半敞着衣衫,露着黑胸毛的地痞,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许是平日当真横行霸道习惯了,当先那人不等开口就一脚踹上桌子。 桌子打斜转了大半圈儿,往惊愕的任瑶瑶撞了过去。 眼见桌角要磕上她的后腰,隋风舟眼捷手快,一把揽过她抱在了怀里。 如此,桌角倒是闪了过去,但任瑶瑶精心准备的那碗冷面却直接扣到了隋风舟的衣衫上,他立时黑了脸,眼底怒色好似阴云,瞬间铺满天空。 任瑶瑶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实在有些发懵,不是要吃冷面吗?怎么冷面在隋风舟衣衫上,而她在……隋风舟怀里?! 她赶紧跳了起来,扯了布巾给隋风舟擦抹,但雨过天青的长衫吸了汤汁,分外显眼,就是原本酸甜可口的汤汁,这会儿都好似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上来就动手,难道没长嘴吗?」 任瑶瑶瞪着眼睛,顺手就抄起了擀面棍,前后两世从没骂过人,但这会儿眼见熟睡的弟妹被吓醒,隋风舟一身狼狈,她恨不得立刻把眼前的恶人都当面团擀成饼,刀刀切成面条! 「哎哟,我说任家这小子怎么就要咱们来这摊子要银子呢,原来这里藏了个小美人啊!」一个地痞狠狠将一口痰吐在地上,咧着一口黄牙,一双老鼠眼扫过任瑶瑶因为气愤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淫邪又恶意。 「就是啊,咱们的银子算是有着落了,就是没人替小美人出头,直接带回楼里,说不定过几个月又是一个名扬塞安的花魁呢。」 其余几个地痞也是笑着附和,接着一抬手,把一路拖来的年轻男子扔到了任瑶瑶脚前。 任瑶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任月月和辉哥儿吓得厉害,一把抱了姊姊的腿,怯生生望向那些地痞,不敢说话。 任瑶瑶强忍着心惊,拍拍弟妹的头,看向那地上刚刚转醒的人。 「啊,是大哥!」任月月眼尖,第一个嚷出来。 正巧对方抬起头,待得看清任瑶瑶姊弟三个,立时就爬了起来。 「二妹妹,快把银子给这些人!快啊,他们要打断我的腿!」 任瑶瑶见任全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想过去再给他两脚。 「大哥说的是什么话,没头没尾的,就算你有了难处,总要说个明白。这些人是什么人,上来就喊打喊杀差点伤了我不说,要的又是什么银子?我不记得我们家欠了谁银子。」 那领头的地瘩接话道:「小美人的嘴皮子倒是利落!怎么,任家小子,要我们帮你说道说道?」 任全狠狠打了个冷颤,哪里还敢「劳烦」他们,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了,赶紧道:「二妹妹,我在外边喝酒欠了二十两银子,你快帮我把帐付了,以后我有了银子一定还你。」 任瑶瑶狠狠翻了个白眼,若她不是重活了两世,大概就会信了这个堂哥的鬼话,但如今当然是没那么容易被骗,什么酒席要二十两银子啊,难道吃的是龙肝凤胆?不必说,这堂哥喝的酒前边怕是还有个「花」字吧。 只是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可不好说明白,于是带着弟妹又往后退了退,冷笑道:「大哥说笑了,莫说我们一家几乎是净身分家出来,就是一同过日子,也没有我一个堂妹给堂兄还债的道理,再说,我们一家开个小小的吃食摊子,勉强够养家糊口,别说二十两,二十文都拿不出。大哥的外祖家也在这城里,不如大哥去那处借吧!」 「死丫头,你敢这么说!」 任全确实当真跟任瑶瑶猜测的一般,在青楼里被花娘灌了几杯酒,醉中做了些不可明说之事,醒了发现囊中羞涩,想要偷溜却被捉住,一顿胖揍之后,就想着先借些银子再说。 这样丢脸的事,外祖家是不敢去的,接着便也想起了摆摊子做买卖的二叔一家。 可惜他运气不好,若是任大山在这里,想来也还能护着他,如今只有任瑶瑶带着弟妹,对于这个半点感情都没有的堂兄,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她也不会给。 支摊子做买卖,虽说比种田轻快,但也得顶着太阳、受着风雨,赚回来的哪一文不是辛苦钱,怎么可能甘做冤大头给一个并不知道感恩的堂兄还债? 「大哥还是别吵了,早点去寻你外祖还债吧,正巧这里离衙门也不远,听说你外祖在衙门里做事,护着你一个外孙怕是不难。」 「衙门?」 不等任全应声,几个地痞倒是听个清楚,几个人对视一眼,虽然青楼背后也有人撑腰,但是能少惹祸自然更好。 相比那个什么外祖家,还是这小小摊子更好欺负。 「你们少给老子歪缠,赶紧拿银子来,再敢推托,老子就先砸了这狗屁摊子!」 那领头的地痞说着话又一脚踢到任全腿上,骂道:「没卵的家伙,赶紧拿钱,晚一会儿就废了你的家伙,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白睡我们楼里的姑娘!」 这话粗俗又恶毒,任瑶瑶恨不得捂住弟妹的耳朵,但任全却是吓得如杀猪般叫唤起来。「死丫头,你赶紧拿了银子,有多少拿多少!再敢说一句,我就让奶奶打死你!」 他也是急疯了,口不择言的骂得厉害,说完还想起来去翻找钱匣子。 任瑶瑶想要拦阻,但又得护着年幼的弟妹,正是为难气恼的时候,竟有人一脚踢翻了任全。 隋风舟胸前挂着大片汤汁痕迹,很有些滑稽,却没人敢笑出声,实在是他神色冷得在这样的酷暑,居然都能刮下两斤霜花! 那地痞也是吓了一跳,但上下打量隋风舟几眼,便以为他是旁边书院里的书生,于是轻蔑一笑,吓唬道:「小子,我劝你别胡乱出头,小心给自己惹了祸!」 说罢,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淫邪,「别以为学了那句什么‘牡丹花下死,做兔也风流’,就为了个小美人耽搁了……啊!」 不等他说完,怒极的隋风舟已是随手抄起一只陶碗砸了过去,正好砸到了地痞的嘴上,两颗门牙几乎是应声而落。 其余地痞倒是常打架的,一见老大吃了亏,不等他发话就叫嚷着冲了上来。 任瑶瑶一手揽住弟妹,一手扯了隋风舟就要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但是她却忘了隋风舟的身分,堂堂忠义侯府大公子,即便体弱不能习武,几乎成了侯府的笑柄,但怎么也不是这些地痞能欺辱的! 第二十九章 几个身穿灰衣的护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照面就踹得地痞们怎么冲过来的就怎么滚了回去。 隋风舟冷冷比了个手势,几个护卫松开抽刀的手,直接拿了刀鞘做根棒,打得一众地痞满地哀嚎。 任瑶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隋风舟怀里看了好半晌热闹了。 她赶紧红着脸站到一旁,张了张嘴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任全难得机灵一把,猜度着隋风舟是为了堂妹出头,于是爬起来跳脚嗔道:「打,给我狠狠的打,这些该死的东西,不过是睡了个最丑的花娘,居然讹诈我二十两!就是花魁也没这个价啊!」 任瑶瑶狠狠翻个白眼,这会儿恨不得自己不姓任才好,怎么就同这么个蠢货同族了! 听见动静,市集里其余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悄悄议论个不停。 任瑶瑶越发觉得脸上发热,下意识望向隋风舟,隋风舟会意,又比了一个手势。 早就觉得任全聒噪的护卫们,顺手扯了任全的衣领,把他同地痞们送做一堆。 一顿刀鞘砸下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隋风舟漫步走上前,那地痞头子这会儿终于被打得清醒了,若是再不知道今日踢了铁板,他也就在街面上白混多年了。 「公子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小人这次,小人不要银子,再也不敢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想隋风舟却是淡淡扔了这句话出来,惊得地痞头子很是以为自己耳朵被打得出现了幻听。 「替他们洗洗嘴巴,再要债也说话干净些。」隋风舟吩咐护卫道。 于是,一如来的时候那般突然,护卫们怜着任全与地痞们眨眼间就投了影子。 看热闹的人群最是机警,生怕谁把他们看进眼里的热闹拿走一般,很快也是一哄而散。任瑶瑶咽了咽口水,想说些什么,但今日这事怎么说啊…… 「别怕,我回去换衣衫。」 隋风舟眼见任瑶瑶微微张着小嘴,满脸其名其妙的娇俏模样,冰冷的神色终于和缓下来。「记得,还欠我一碗冷面。」 「哦,好。」任瑶瑶连连点头,等到隋风舟拐过墙角,不见了影子这才想起来,「哎呀,我忘了说谢谢。」 今日这事,若是隋风舟不在,不曾护着她,别说是钱匣子保不住,就是摊子都要被砸了,她兴许也要被拉去青楼抵债。 「瑶瑶,这是怎么了?」 说来也是巧,刘氏和任大山方才正走到附近街上,见到灰衣护卫拎了地痞们往护城河去,还觉得奇怪,待得听人说起是自家摊子出事,两人急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刘氏拉着闺女儿子上下摸索,没发现什么伤,摊子虽然有些乱,但也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任瑶瑶怕吓到他们,尽量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氏恨得咬牙,大骂道:「全哥儿太不是个东西了,平日从来没当咱们是一家人,如今要找人还债怎么偏偏想起来了!那些地痞哪个是容易打交道的,就算不敢拿咱们瑶瑶去顶债,万一拉扯几下,咱们瑶瑶也没脸见人了。」 任大山怯懦的想要替侄子辩白几句,但眼见任月月和辉哥儿吓得脸色发白,大闺女也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就闭了嘴。 刘氏却是不准备放过他,「任大山,我跟你说,晚上回去老宅来人再闹,你也不能答应拿银子!这摊子是瑶瑶张罗起来的,咱们一家才有饭吃,就是有银子也要给瑶瑶和月月置办嫁妆,给辉哥儿读书!我当牛做马被人家欺负二十年就算了,你再敢把我闺女儿子搭进去,我就……我就带着闺女儿子去死!」 刘氏说着话就哭了起来,本以为分家另过就能喘口气了,哪知道躲进城来还要被连累,差点连闺女都保不住。 她是真伤心了! 任大山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边是老娘亲人,一边是妻儿,他也知道自己窝囊,但夹在中间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任瑶瑶手下慢慢拍着哭泣的娘亲,再看看愚孝到木讷的老爹,心里叹气,轻轻开口道:「娘,咱们搬到城里来住吧。」 「啊!」刘氏愣了一下,就是任大山都抬了头。「闺女,咱们没有银子买房子啊……」 任瑶瑶早就想了无数次,如今机会正好,怎么也不好放过。 「娘,咱们买不起院子,可以先租着住啊,听说城南那里的院子很便宜,一个月才三五百文,以后来摆摊不用走远路不说,就是辉哥儿也该找学堂读书了。 城里贵人多,需要的杂工也多,到时候娘从绣庄接些绣活儿,爹做做短工,我看着摊子,咱们一家人不用多久就能攒出银子买个院子,将来我和月月出嫁,辉哥儿娶亲也都体面。」 刘氏本来就存着远离老宅的心思,只是她一个做儿媳的,就算遭遇让全天下同情,但主动开口撺掇男人离开婆家就是不孝,所以,她一直也没说出来。 如今闺女一条条说得清楚明白,先前侄儿又差点把闺拉去青楼抵债,她实在是怕了,理由也足够充分了。 「好,明日咱们就找院子。」刘氏抹了眼泪,狠狠瞪了有些犹豫的任大山一眼,恼道:「谁不愿意来就不来,娘带着你们过日子,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们像娘一样被欺负得猪狗不如。」 任大山又低了头,任瑶瑶赶紧拉了娘亲收拾摊子,因为先前那事,今日也不会有多少客人上门了,再说天色也有些晚了。 一家人齐齐动手,拾掇得也是快,等到跟周家门房打过招呼就出城了。 【第十章 搬家到县城】 任瑶瑶猜度着村里怕是要闹起来,于是有多慢走多慢。 刘氏还以为闺女吓到了,恨不得把闺女背到背上,自然不肯催她。 一家人就这么难得的沐浴着夕阳,慢悠悠地回了任家村。 果然,一家人还没等进村就见到了七嫂子家里的小丫头,因为先前刘氏送了料子给这丫头做衣衫,这丫头同刘氏很是亲近,窜到跟前就噼哩啪啦说开了。 「二奶奶,我娘让我来报信,您家老太奶骂人呢,全叔叔被人家打了,要了好多银子,门都被砸破了,老太奶坐在门前哭,说是瑶姑姑害人,要打瑶姑姑呢!」 小丫头到底年岁小,说话颠三倒四,但任家五口却都听明白了。 不必说,是那些地痞在摊子上没要到银子,直接拎了任全回家里。陈氏心疼孙子,拿了银子又觉得心疼,一腔怒火都算在任瑶瑶头上了。 刘氏恨得咬牙,一把掐在任大山胳膊上,「你这会儿知道了吧,再不搬走,咱们全家就等着被往死里欺负吧!这家一定要搬,你不走,我们自己走!」 任大山眼见媳妇儿眼睛都红了,哪里敢反驳啊,赶紧应道:「走,一起走,这事原本跟大闺女也没干系,是……」但他被老娘喝骂了多少年,到底不敢说老娘的不是,只能可怜巴巴地望向闺女。 老爹能有如今这样的改变,任瑶瑶已经很满意了,也不想逼迫他骤然全都变个脾气。 第三十章 任瑶瑶赶紧劝了娘亲,「娘,您放心,村里还有长辈在呢,奶奶也不敢闹得太厉害,再说,今日的事就是堂兄的错,可不是谁说一句就能推到我头上的,公道自在人心。」 「娘知道,你别怕,娘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再受委屈。」 刘氏这次是彻底被激怒了,她如同发狂的狮子一般,脚下生风,抬头挺胸地回了祠堂。 果然,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陈氏和冯氏就杀了过来,瞧着她们那模样,恨不得吃了任家五口的肉才能解了心头恨。 但这一次刘氏却突然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她一屁股坐到祠堂门前的台阶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给我们五口一条活路吧! 「上辈子我是做了什么孽啊,当牛做马我认了,可是我闺女儿子到底欠了谁的,他们不姓任吗?凭啥人家的儿子喝花酒欠银子,要我闺女还债?!足足二十两啊,我们哪里拿得出来?结果竟要抓我闺女去当花娘! 「若不是好心人路见不平帮了一把,我闺女就进了那肮脏地方了!我也不活了,干脆带着闺女去死算了,反正辛苦养了十几年,最后不是当牛做马就是去做花娘还债啊!」 村人本来就听陈氏闹了一通,原本还以为任全到摊子上要钱,任瑶瑶不给,才导致他被地痞狠揍一顿,有人还说了几句风凉话,以为任大山一家赚了银子却不肯拿出来救侄儿。 如今一听任全喝花酒居然欠了二十两之多,别说几乎净身出户的任大山一家,就是他们这些攒了多少年家底的也拿不出啊。 再说了,堂兄欠了债,家里又不是还不起,却跑去逼迫堂妹卖身青楼还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任家老宅虽然在村里水田旱田最多,但这么多年任大义父子读书,冯氏也忙着给闺女攒嫁妆,几乎把陈氏手里的存银抠得差不多了,刚好剩了那么二十两,哪知今日全被任全败掉了。 陈氏心疼银子,犹如被挖了心肝,冯氏则是心疼儿子被打得如同猪头一般扔回家来,那些地瘩可是说了,要不到银子,谁也别想活命。 这话古怪,但冯氏也没功夫细思,恨不得把老二一家都打折了腿陪着儿子才好。 但刘氏这么一哭,满村都知道任全的丑事,她们想把黑的说成白的倒是不容易了。 七嫂子早得了自家小闺女报信儿,飞跑赶来帮忙,见到这样,立刻上前劝着要死要活的刘氏,「二婶,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两个丫头还有辉哥儿也没活路了!人活一张脸皮,就是想不要脸,也要看老天爷是不是愿意呢,一道天雷劈下来,真作孽的说不定就劈死了。别怕,族里长辈们都是明白人,一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她这话明着是劝,其实就是骂陈氏一家不要脸,村人听得痛快,有那还算有良心的,想着自家孩儿明日就开课了,纸墨笔砚今日也发下来了,这可都是托了任瑶瑶的福,这会儿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任家五口被欺负,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啊。 「就是啊,谁也不傻,心里都明白着呢。」 「怎么还不去请族老,都闹了多少场了,不过日子了,整日吵闹,让外人听说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呢!」 陈氏气得脸色铁青,冯氏眼珠子转悠,想说什么的时候,族老终于赶到了。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宗祠刚刚修葺完毕,几个族老都没少捞好处,今晚的饭桌有酒有肉,正是美滋滋想要享受一顿的时候,突然听说陈氏一家又闹起来,几个老头儿心里就不痛快,不约而同的心眼就偏了起来。 「老妹子,不是我说你,年纪大了该享福就多享福,既然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就别掺和人家的小日子了。」 先开口的照旧是二爷爷,紧接着就是脾气火爆的三爷爷了。 「就是,偏心儿女不得济,你这么折腾下去,就不怕老了连个给你端药端饭的人都设有?再说了,都是自家孙子孙女,喝了花酒闯祸的你不骂,反倒折腾受了委屈欺负的,太没道理了。 「我可跟你说,瑶丫头明日就要教村里娃子读书了,那是先生!可不是你说卖就能卖的,那也得看大伙答不答应!原本还指望全哥儿教娃子们读书,这会儿看看倒是怕他把娃子们教坏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老老少少的村人们都是点头。 先前任大义中了秀才,人人还都尊敬羡慕,这些年瞧下来,倒真是人人嗤之以鼻,谁家读书人不是苦读用功啊,居然日日进城喝酒,说什么作诗?作死还差不多!否则也不会连考几次都不中举,如今更好笑了,教出的儿子因为喝花酒让人家撵回家里收债,真是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长辈们还是给娃子们寻个正经的先生吧!」 「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喝花酒的先生,娃子们能学会什么!」 村人七嘴八舌,总之没有好话。 陈氏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啊,她也管不得有没有理了,躺倒在地就哭嚎起来了,「哎呀,我也不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让人家挤对,活着做什么?肚子疼得要死要活,生了儿子,养了几十年,最后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人家翅膀硬了,不认老娘了!」 冯氏想起家里的猪头儿子,也是咬牙大骂,「娘啊,我也跟去伺候您,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任瑶瑶看得实在恶心,上前同族老村人们行了礼后说道:「各位长辈,我们一家自问不曾做过任何恶事,可如今看来,这村里我们是住不下了,明日我们就寻了地方搬走,不碍某些人的眼,也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过长辈们放心,我们一家还是任姓族人,我每日还是会回来教授一个时辰的算学,以后任何荣耀也会同族人共享。求长辈们恩准,放我们一家生路。」 她这话说得恭敬,衬着哭闹的陈氏和冯氏就更显委曲求全了,几位族老对视一眼,都是觉得不好阻拦,只能点了头。 任瑶瑶立刻扶着娘亲进屋,关门拾掇家里东西,留下村人都是越发看陈氏和冯氏不顺眼,几个族老也懒得应付她们,直接让几个后生送了她们回家。 「娘,人挪活,树挪死,咱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任瑶瑶听着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抱着娘亲胳膊淡淡说了一句。 刘氏心疼的摸摸闺女的头顶,也是厌烦了这样的日子,重重应道:「好。」 岁月并不曾因为人间如何吵闹就停下脚步,匆匆间,眼看就要夏末了,太阳越发毒辣,好似要把大地当面包一般烤得蒸腾起来。 还没正午,街上就已经看不到几个人影,任家的摊子终于可以歇息一下,刘氏同任大山去寻牙行询问,任瑶瑶早起教授村童一个时辰的算学,刚刚赶过来,于是就一边照料摊子,一边看顾昏昏欲睡的弟妹。 隋风舟手撑一把竹伞,那般施施然拐过墙角,青色衣角飘起,如同一缕清爽的风,瞬间吹去了任瑶瑶心底的躁热和烦闷。 「隋大哥,你来了。」 隋风舟点头,眸底映着一身浅绿衣裙的少女,越发盈满了温柔的笑意。 第三十一章 「听说你在找院子?」隋风舟收了纸伞坐下,开口说起了正事,「我在两条街外有座小院,可借你一家暂住。」 任瑶瑶闻言一愣,扭头见隋风舟神色一如往日淡然,想了想就道:「先前已经劳烦隋大哥很多次了,租院子这样的小事,我们一家还能应付。」 隋风舟微微挑了眉头,心头好似被蒙了一层轻纱,有些痒,又闷得慌。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刘氏夫妻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 「瑶瑶,找到院子了!」 「真的?」任瑶瑶欢喜至极,赶紧给爹娘递了凉茶解渴,「院子在哪里,能立刻就住进去吗?」 「在城南。」 刘氏喝了一大碗凉茶,这才见到隋风舟也在,赶紧行礼,之后拉着闺女说个不停。 「那院子每月租金只有四百文,虽然只有一进,但是正房和东西厢房都齐全,院子里有水井,隔壁就是一家做豆花的,简直太合适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房子需要修葺一下,怕是要添些银钱找人帮忙。」 任瑶瑶听了也是欢喜,虽说城南有些远,但比之任家村可就近多了,最主要是能脱离那群极品亲戚,再破的院子都能幸福得开出花来。 「隋大哥,我上次听周叔说你们府里有会泥水活计的人手,能不能帮我修葺一下新住处?」 「好。」隋风舟应得爽快,心头的轻纱轻易又被揭了开去。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再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了。 周福是个好管家,又听说是帮任家修葺院子,简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分配人手,不只仆役,光是丫鬟婆子便带了四五个。 待得第三日任家老少赶着牛车,拉了家底过来的时候,刘氏差点没认出这个整齐的院子就是先前那个。 任瑶瑶欢喜的里外看了三遍,等到安顿下来,就同刘氏挎了篮子去买菜。 乔迁之喜,任家却只有一位客人可请,那就是隋风舟了。 任大山亲自去了周宅,脸红拘谨的说明了来意,隋风舟欣然应下。 日头西斜的时候,红火的霞光布满了天空,大地如同新嫁娘一般娇羞的披着彩衣,等待着夜里的甜蜜时刻。 任家院子正房里,一张大圆桌摆满了任瑶瑶精心准备的菜色——糖醋排骨、清蒸鱼、干炸里嵴、大盘鸡、肉丝麻菜、青树土豆丝,外加一碗肉丸青菜汤。 如此丰盛,简直是任家从来没有见过的,别说两个孩子,就是刘氏和任大山都有些怔愣,但没人心疼银钱,今日这一搬,是他们一家彻底脱离苦海,彻底告别过去的牛马命运,再如何庆贺都不为过。 任大山亲手给隋风舟倒了酒,他也不会说什么话,一口干了酒就是满满的谢意了。隋风舟也是一口喝干,脸色很快就红了起来。 「隋大哥,你快吃口菜压压,这排骨味道最好,里嵴也是外酥里嫩,还有肉丸汤是猪骨熬的汤底……」 任瑶瑶张罗着给隋风舟夹菜,任月月和辉哥儿眼见隋风舟面前的盘子谁得满满,于是心急的抱怨起来,「姊,我们也要吃!」 「馋猫儿!」任瑶瑶笑骂弟妹两句,又给他们夹了几筷子,紧跟着是刘氏和任大山,最后才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 「好吃,好吃!姊,我以后还要吃这个排骨!」 「我也是,我要吃鱼!」 两个孩子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了,吃得如小花猫一样脏了脸颊。 任瑶瑶扯了帕子替他们擦脸,笑着应道:「好。」 一旁刘氏给任大山夹了一块肉,虽然没有说话,任大山却是红了眼圈儿,手里的酒碗端起,又是一口喝干。 隋风舟慢慢吃着菜,不必说,一如想象中的美味。 其实这样的饭菜,比之京城侯府何止差了百倍,却有他从未品尝过的甜暖,也许,这就是家的滋味吧…… 晚风吹拂柳树稍,沙沙作响,好似情人的悄悄话,又似夜的呢喃梦语。 任瑶瑶揉着衣角跟在隋风舟身后,眼见他飘扬的衣角,极力忍着没有抚平。 隋风舟扭头望向难得安静的少女,心头软成一片汪洋。若是此生有她相伴,日子是不是会一如今夜般安宁和美? 「瑶瑶,不远处有家私塾声名极好,明日我让周叔拿帖子送辉哥儿进去读书,如何?」 「好。」任瑶瑶被那片衣角蛊惑,恍然间未曾听清楚就应了下来,待得回过神要道谢时却又听到一句—— 「我明日要回趟京城,你好好的……」 「隋大哥,你要走了?」 好似鸟儿没预警的听闻身下的大树要消失一般,任瑶瑶下意识抓了那片心心念念的衣角,「再也不回来了吗?」 她微颤的嗓音,让隋风舟立刻停了脚步,回过身时,他的眸底已经是暖软一片。 这个平日极爽利泼辣,撑着全家生计的姑娘,原来是如此依赖着他,这感觉……让他陌生又感动莫名,自小体弱,只有被嫌弃的分,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如此被需要被依靠…… 「放心,不到一个月就会回来,有事……尽管吩咐周叔。」 「啊!」任瑶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贸然泄露了心事,虽然暗夜遮掩了隋风舟眼底的涌动,但她依旧感受到了灼灼的烫意,「那个……我先回去了。」 眼见任瑶瑶如同春日里突然见了青草的白兔一般雀跃蹦跳着跑回院子,隋风舟忍耐不住,到底勾起了唇角,醇厚的笑声一如美酒,醉倒了整个夜色。 「少爷,一路慢走,身体要紧,虽然如今已经依复很多,但是刘大夫嘱咐了,少爷还是不能过于劳累,行李里我放了……」 出行的一大早,周福指探着丫鬟仆役忙里忙外,末了拉着主子唠叨个没完没了。 隋风舟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双眸只是望向院外那处尚且没有烟气升起的角落。 周福会意,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少爷放心,我每日无事就去任姑娘那里坐着,保管任姑娘不会被欺负一分一毫。」 「唔,辛苦你了。」 隋风舟沉默了一早晨,终于回了一句话,听得周福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吃醋。 车轮滚动,马蹄哒哒,惯坐的青布小马车因为远行换了辆黑漆平顶的大马车,一前一后出城,踩着夏末的艳阳奔去了远方。 任瑶瑶一家赶来出摊子的时候,虽然知道隋风舟必定已经出发了,但任瑶瑶还是冲着周家门口望了又望。 终究日子要继续过下去,而离开的人也终究会回来吧…… 日上三竿,周福拿了帖子还有一盒子束修赶来摊子,笑咪咪同任家人行礼,说道:「我家少爷吩咐,让老奴带着辉哥儿去江家学堂拜望,若是不出意外,以后辉哥儿就能开始启蒙了。」 任大山和刘氏昨晚没有听闺女说起,这会儿闻言喜得差点发了疯,一叠声的同周福道谢。 倒是任瑶瑶死活不肯让周福出束修,坚持要去釆买。 周福却拦了她,「少爷临走前说,这次进京要把姑娘的新式算学送给好友做生辰贺礼,这些束修简薄,哪里抵得上万一。姑娘想要计较,还是等我们少爷回来之后再说,这会儿不要为难老奴了。」 第三十二章 任瑶瑶没有办法,只能目送激动得有些发抖的老爹带着辉哥儿同周福去了城南。 说起来江家学堂在塞安县也是有名,每次县考都会出几个秀才,三年一次的京城大考,也偶尔出过举人,于是百姓们趋之若鹜,但这样的盛名之下,江家却不会因为权势而降低标准,不论贫富,不入先生之眼就是不能进学堂读书。 辉哥儿原本就机灵,这些日子跟着姊姊学写算,又开了几分窍,只写字时歪歪扭扭,先生脸色勉强,但考到算学时却让人惊喜连连。 不必说,辉哥儿顺利进了江家学堂,喜得任大山差点跪地磕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个个都望子成龙,刘氏听说儿子入学,也把一向泰行的节俭扔到了脑后,买了新布料缝了书包、做了新衣,惹得任月月嫉妒的整日噘着小嘴巴。 任瑶瑶看了好笑,拉了妹妹,也给她准备文房四宝和书包,每日早晚教授她写算,倒是很快把小丫头哄转过来,嚷着要同弟弟比赛呢。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不紧不慢的过着,周福每日到摊子上坐坐,周家仆役也是殷勤帮手,倒是没人敢惹到任家头上。 村子里的任家老宅,一来不知道瑶瑶一家新住处,二来毕竟相隔了十几里,来往不便,这倒是让任家五口难得的清静。 每日出摊,烤饼,舀豆花儿,吃饭睡觉,日子安宁得几乎让他们以为是一场梦。 不说任家如何,只说隋风舟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月后的牛时进了京城城门。 忠义侯府一如往日般矗立在朱雀大街上,彰显着隋家皇恩不减,门前的石狮子被风吹雨打多年,斑驳旧色反倒为侯府添了几分威严。 听到大公子归来,早有下人一层层报了进去。 内院里,忠义侯夫人牛氏正一脸愤恨的低声喝骂儿子隋武胜,「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校场比武,娘让你多出个风头,皇上看了兴许就直接下旨把世子之位给你了,结果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居然……」 「娘,世子之位是大哥的!大哥本来就身体不好,我再抢了世子的名头,岂不是……」 隋武胜不只继承了忠义侯的勇武,甚至长相都极相像,浓眉大眼,满脸正气,这会儿听到娘亲如此说,难得反驳一句,可惜立刻被他娘一巴掌打了下去。 「忠义侯府以战功传家,那个病痨鬼,走路都能累死!世子之位怎么可能传他?就是你爹愿意,娘都不答应,你给娘……」 牛氏说到一半,眼角瞧到门口有人影晃动,不禁皱了眉头,一边抬起染成朱红的指甲整理鬓角碎发,一边略带不满的高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有个丫鬟闻声挑开了珠帘,行礼应道:「回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什么,大哥回来了?!」 隋武胜第一个跳起来,几个箭步就窜了出去,没了影子。 牛氏恨得咬牙,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却是挥手让丫鬟退了下去,自己整理衣裙端坐,等着继子过来磕头。 隋风舟刚刚迈过垂花门,就见弟弟小豹子一样兴匆匆跑来,染了几分疲惫的神色里忍不住添了笑意。 虽然很多事不如意,但也总有一些例外。 「大哥,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想去塞安县寻你了。过几日皇上要去秋猎,听说猎场有玄狐呢,到时候我猎两只给大哥做大氅!」 隋武胜围着大哥转来转去,好似屠夫见到小肥猪一般,在大哥身上捏来捏去,末了喜道:「大哥,你居然胖了!外边有什么好吃的,可给我带了?」 隋风舟想起某个精灵一般的姑娘,嘴角翘得更高,伸手拍拍弟弟,笑道:「还真遇到一些好事,等过后我再跟你说。」 「好。」 兄弟俩一边亲亲热热说话,一边并肩往正房走,有些听了消息偷偷跑来看热闹的仆役,眼见如此,赶紧低了头躲避,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慢待大少爷,将来即便忠义侯的爵位落不到大少爷头上,但二少爷如此亲近大少爷,若是知道谁动了心思,怕是立刻就把谁当石锁直接扔去沉湖了…… 「风舟给母亲请安。」 隋风舟掀起长衫下摆,跪地给牛氏磕了头,牛氏却是好像想着什么事出了神,好半晌都没有应声,更没有唤他起身。 隋武胜就怕母亲给大哥难堪,也顾不得礼数,伸手推了他娘一把,催促道:「娘,您怎么了,大哥给您行大礼呢!」 牛氏被儿子一把推得差点儿趔趄倒地,回过神来就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这才淡淡说道:「起来吧。」 隋风舟好似完全没有发现牛氏的冷淡一般,应声起身,寻了把椅子坐下,照旧笑着问起父亲是否康健,家里是否平顺。 牛氏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手背青筋暴起,心思转个不停。 这病痨鬼难道在外边有了奇遇不成,还是安排了诡计有了谋夺世子之位的把握,否则怎么气色变化如此之大? 比之从前苍白的脸色居然有了几分红润,身形明显健硕了一些,五官承继了他那个母亲的模样,不但不显娇弱,反倒儒雅更胜。 雨过天青的长衫,羊脂玉簪东髡,腰坠镂空龙纹玉佩,真是……风姿过人,京城的闺秀们见了,想来定然会动心。 那么她先前给儿子看中的几家姑娘,是不是会有变动?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回来,还是他就是故意挑这个时候回来? 牛氏越想越多,脸色再也装不出慈爱模样,抬手打发了欢喜的儿子,还有碍眼的长子。 隋武胜陪着大哥走出正房,路旁紫薇花开得正是热闹,他却停了脚步,难得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哥,我娘她……你别往心里去,我……」 隋风舟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笑得从未有过的开朗,「二弟,我这次出门寻到了世间最宝贵的一样东西,其余什么事都已经不能再伤到我,有她在,我平生再无所求,你放心。」 「啊!」隋武胜有些惊愕,被大哥笑得有些晃眼,开口就回了一句,「大哥,你真美!」 隋风舟手下一顿,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隋武胜随后也觉得自己把大哥说得同女人一般,很是不好,也红着脸挠起了头,远处,头发已经花白的忠义侯,站在灌木后,眼见两个儿子这般模样,负在身后的双手微不可见的轻轻颠动着。 「唤大少爷来书房。」 「是,侯爷。真是太好了,老奴从未见大少爷这般……」 同样年岁的老仆激动得也是不成样子,赶紧过去请人。 隋武胜一听要去老爹书房,立刻头疼的寻了个借口跑掉,留下隋风舟随着老仆一路去了书房。 忠义侯正坐在紫檀木福庆如意纹的太师椅里,手里拿了一把匕首在把玩,见长子迈步进来,近处打量,果然是比先前气色好了许多,于是眼底喜色更重,但开口却是冷冷道:「终于知道回来了。」 隋风舟扫了一眼父亲又白了几分的鬓角,跪地结结实实磕了头,这才起身应道:「父亲,我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哼,坐吧。」忠义侯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过些时日秋猎,我会同皇上提一提,把世子爵位给你。」 「不,父亲,我……」 隋风舟皱了眉头,开口就要反对,可惜忠义侯已经因为方才的一幕铁了心。 原本迟迟没有定下世子之位给哪个儿子,一来是不喜牛氏闹腾,二来也是怕两个儿子反目成仇,如今两个儿子亲近,即便大儿子做了世子,小儿子也不会嫉恨,到时候大儿子坐镇京城,小儿子出征在外,即便他不在人世了,忠义侯府也会长盛不衰。 隋风舟眼见父亲皱了眉头,就知这事没有缓和余地,于是也收了话头儿,转而说起塞安的一些琐事,待得过了一刻钟,这才告辞出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空旷的院子里,没有主院那些花草,围着墙根儿放满了兵器架子,想起小时候每次对着石锁累得几乎吐血,眼前是家将们失望的眼神,耳边是父亲的叹息……一切好似就在昨日。 但如今早不一样了,他身子康健起来,对未来有了万全的安排。 只父亲不会相信,他是真不想要爵位。 只好等下去了,时机马上就要成熟,待得那一日,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第十一章 狮子大开口】 「风舟,你还知道回来啊?哼,我还以为你被北地的姑娘绊住一步,乐不思蜀了。」 一身红色长衫的年轻公子,站在酒楼二楼雅间窗边端了杯酒招揺,那半敞开的衣襟里雪白肤色隐露,惹得楼下经过的女子捂嘴惊呼又偷瞄不停。 刚刚下了马车的隋风舟抬头望过去,阳光下,本就白晳的面孔因为添了几分喜色而多了温柔之意,让刚刚因为妖烧美男失神的女子们,又跳回了花痴的行列。 夏日的京城就是好,美男遍地跑。 「子澜,别来无恙?」 「我好着呢,就是缺了你喝酒,差点杀去塞安!快上来!」 红衣美男招手,扭头又去喊小二上酒上菜,声音里的欢快即便在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隋风舟笑着揺头,漫步上了楼,偶尔遇到相识的人便点头为礼。 待他走过,大堂里立刻热闹了三分。 「这是谁家公子?哪个书家世家的吗?君子如玉啊!」 「什么书香世家?这是忠义侯府的大公子。」 「什么?就是那个病……嗯,瞧着气色不错啊,看不出有什么不舒坦的模样。」 「他气色好有人就不好了,以后啊,哈哈,侯府可是有热闹看了。」 「就是啊,我听说侯府迟迟没有定下世子,就是这个大公子同二公子争抢……呵呵,如今看来,好戏怕是更热闹了。」 「可惜忠义侯府世代功勋,若是兄弟反目,怕是就……」 楼上雅间里,隐约听着楼下众人的议论,隋风舟神色不变,慕容子澜却是恼了,刚要吩咐小厮下去喝骂几句,就见隋风舟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送我的?」慕容子澜立刻把恼怒扔去脑后,比之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面孔上满满都是喜色,但嘴里依旧抱怨好友,「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但这册子也太……咦,这是什么字,如此奇怪?」 他说到一半,已是被小册子的内容吸引住了。 隋风舟喝了一口茶,同他说起每个字符代表的涵义,末了又随口做了速算示范,听得慕容子澜瞪大眼睛,久久都没有眨一下。 「风舟,这册子上写的就那种演算法,也是博雅信中所说……」 隋风舟点头,「我瞧着还不错,算是新奇,送你习学一番。」 「这演算法何止是新奇!」慕容子澜激动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他慕容家可是大越世代书香门第,传承甚至可以算到开国太祖的时候,慕容家从来没有人插手朝堂,但每任家主都是太学的院长,整个慕容家醉心一切学识,包括琴棋书画,数理,甚至工匠技艺,可谓是桃李遍天下。 而慕容子澜尤其喜好数理,如今突然见到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激动? 他伸手抓住好友的衣袖嚷道:「快,快带我去见见这个神奇的姑娘,我要拜她为师!」 隋风舟听了好笑,起身按着他重新坐好,这才说道:「你别心急,这种演算法我也学了些时日,你有什么疑难我可以解答,再说,千里的路程岂是你想去就去的,拜不拜师也无所谓,瑶瑶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之前我特意问过……」 「瑶瑶?」慕容子澜听出好友话里的异样,尤其是他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里一闪而过的温柔,他立时来了兴致,扔掉小册子,八卦开了。 「风舟,你说的这个叫瑶瑶的姑娘,你是不是心仪人家?我记得博雅信中说过,这姑娘身分不高啊,你是打算接进府里做个小妾,还是打算置个外宅?」 隋风舟皱起眉头,抬手给他倒茶打断了话头儿,「这任氏演算法,你记得送给院长大人过过眼。」 「哎呀,你放心,我一定给我爹……」慕容子澜说到一半,却是惊得瞪了眼睛,「你不会是要……」 「是。」隋风舟慢慢喝了一口茶水,任凭清雅茶香在嘴里散开,清新又灵动,一如那个姑娘。 「你可真是……」慕容子澜叹气,接着却是脸色一换,又欢喜起来,「不过这事我喜欢,谁规定侯府公子一定要娶大家闺秀?我支持你!这演算法交给我,保管给你处置得妥妥当当。」 「好,你先前看中的那块端砚,明日就给你送到家里。」 「这还差不多!」 好友两人难得相聚,说笑起来也是不在意时辰,待得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眼见漫天红霞,分外热情火热,两人倚在窗边都没有说话。 良久,慕容子澜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打算不要世子之位了?」 隋风舟点头,「世子的位置要留给武胜,至于我,自有打算。」 「你这般说,我也就不再多言,不过,若有我能相助之处,尽管开口,要是家里住得不舒心,我在城南还有一个院子……」慕容子澜神色有些黯然,「那是家母过世前留下的,我一直派人打扫,你搬过去也容易。」 隋风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多谢,待得明年花开,诸事落定,你定然要去塞安寻我,家母留下的小院里桃花分外艳丽。」 「好,定然去寻你。」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以茶代酒,一切情义尽在不言中。 楼下的路人偶尔抬眼望去,夕阳余晖映照中,两人一个儒雅一个俊美,实在是让人羡煞…… 黑漆平顶的马车慢悠悠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放在塞安县也算难得的好车,但在繁华的天子脚下,也不过是过江之鲫中的一条,很是普通。 嘀嘀哒哒,马蹄敲着青石小路,终于在宵禁之前进了一座三进院子。 早有沉默又勤快的仆役接过了马缰,低头待得主子下车进了内院,这才忙着卸车喂马。 一个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身形算不得魁梧,眉眼间书卷气极浓,他正束手等在书房门口,他的身后是两个同样穿了灰色衣衫的护卫,右手握在腰侧的长刀上,须臾不曾离开。 第三十四章 隋风舟同灰衣中年人点点头,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灰衣人立刻跟了进去,两个护卫直接把守在门口。 屋子里早就燃好了香饼,两个蓝衣小童麻利的上了茶水点心,之后便退了出去。 隋风舟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江先生,一切可还顺利?」 「主上放心,一切顺利。」 中年人跪地行礼,恭敬又谦卑。 「起来吧,江先生,我说过,你不是我隋家奴仆,待得大事有成,你自去考取功名,说不得明年朝堂又多一员能吏。」 江先生闻言却是苦笑,「主上说笑了,属下早就对科考不抱任何希望,若不是当初鬼迷心窍,也不会闹得家破人亡,还要谢过主上援手,救命之恩,属下无以为报,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隋风舟摆丰,「旧事不提,这事了了,你不如娶妻成家,过不了几年也是子孙绕膝。」说罢,他不等江先生再开口,又道:「所有粮食都入库了吗?可有安排妥当?」 「回主上,都安排妥当了,一粒粮食都不曾漏在外边,若是主上没有吩咐,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三州六府里还存了这么多粮食。」 「好,准备了三年,马上就要用得上了。」 窗外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夜色,如同研磨浓重的墨汁,但一颗星星不知道从哪片云层后露了出来,闪闪烁烁,一如某个姑娘灵动的双眼…… 天下同夜色,星光照离人。 塞安县城南的院子里,任瑶瑶也是刚刚吃过晚饭,一边监督辉哥儿背书,一边教授任月月写字,偶尔忙里偷闲,便开窗望向夜空。 想起隋风舟这一走也是大半个月了,许是他日日出现在烧饼摊子旁,已经成了习惯,不说她这些时日心里空落落的,就是任月月和辉哥儿也会不时问一句,「隋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孩子盼的不过是隋风舟每次带来的点心小食,而她盼的却是…… 任瑶瑶红了脸,抬手赶紧关窗。春日早就过去了,无端发什么花痴,家里尚且刚刚脱离衣食无着的惨况,更加努力赚银子尚且还来不及,怎么就分心想起这样的羞事了。 「姊,你怎么了?娘说这院子是人家的,不好打破东西啊。」 「对啊,姊都要把窗子扯下来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耐不住写字背书的枯燥,见到姊姊摔了窗子,赶紧借机开口说话。 不必说,两人一人得了姊姊一个栗爆,「赶紧写字读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懒!」 任瑶瑶有些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又道:「再说不过就是一扇破窗子罢了,以后这院子咱们家买下来,都要换新的!」 「什么,姊,你要买这个院子?」 「这院子以后就县咱们家的了,真的吗?」 辉哥儿和任月月听到姊姊这话,哪里还坐得住,一人抱住姊姊的一条胳膊揺个不停。 这两孩子自从出生就住在牛棚,之后分家又住猪圈和村口的草棚,可谓是根本没体会过住在自家院子是什么感受,这些时日搬来这里,他们几乎欢喜疯了,每日早起扫院子擦抹门窗,根本都不必父母差使,这会儿听见姊姊说要把院子买下来,那股欢喜简直都说不出来。 任瑶瑶心疼他们,伸手拍拍他们的小脑袋,这才点头,「是啊,这院子的主人要搬去南边同儿女团聚,院子要找卖家呢,我正想跟爹娘商量把院子买下来。」 「哎呀,太好了,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任月月蹦跳着就去喊了院子里清洗盆碗的爹娘,一家五口聚在烛火下,很是有些认真又兴奋的看着任瑶瑶。 任瑶瑶放下手里的帐册,亲手给爹娘倒了茶水,这才说道:「娘,今日您们不在摊子上的时候,房东王大爷正巧过去了,他说,最近打算去南边同儿子一起过活,这院子就打算卖掉。我琢磨着,咱们住这里已经习惯了,而且离辉哥儿读书的学堂也近,不如索性就买下来,你们觉得如何?」 「买下来当然好,」刘氏搓着手,眼里三分欢喜七分担忧,「但是,这院子要多少银子,怕是很贵吧?」 任大山倒是没有说话,自从闺女大病一场接管家里的大权开始,他就极甘心的交出了一家之主的地位,搬来城里后就更是如此了。 在他看来,走到如今,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就好,更何况闺女真是个有能耐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自然是万事都好。 任瑶瑶晃晃手里的帐册,笑道:「这些时日,摊子上的生意虽然淡了些,但是红白喜事订烧饼的却多了,帐上已经有四十两银子,王大叔要三十五两,足够用了。」 「那……就买!」刘氏扫了一眼儿女和丈夫,一把拍向桌子,「咱们以后就在城里安家,再也不回任家村了。」 「哦,我们有家了,我们有家了!」 任月月和辉哥儿立刻欢呼起来,兴奋的满屋子跑个不停,惹得刘氏笑骂他们别碰倒了脸盆架子和桌椅。 任瑶瑶笑咪咪喝了一口茶水,第一次品出了那苦涩后的浅浅余香。这就是生活的滋味吧,苦尽甘来…… 王大爷许是多年未见儿孙,很是惦记,第二日接了消息就催着任家去府衙办理文书,交银钱。 任瑶瑶同任大山一起,拿了家里所有存银,最后换了一张薄薄的房契回来,但那份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再次踏进家里,刘氏已经把院子彻底拾掇了一遍,连青石地板都用水刷洗得像镜子一样。 一家人都是好久没有说话,抱在一起抹了眼泪。 这个半旧院子,从此就是一家五口真正的家了,不是任家老宅的牛棚,不是二奶奶家的猪圈,也不是村口的草棚,不是祠堂的厢房,是他们可以随意跑跳,随意吵闹,随意生活的地方。 晚上,任瑶瑶亲自下厨,刘氏打下手,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 任大山倒了两碗酒,端起来敬了跟着他受苦受累多少年的刘氏,直接把刘氏哭成了泪人一般。 任瑶瑶难得调皮一次,偷偷也倒了半碗喝掉,结果没一会儿就发现家里人都长了两个脑袋…… 刘氏哭笑不得的背了闺女进屋安歇,心疼的给闺女擦脸擦手,一下下的拍着,心头万分感谢上天没有收去闺女的命,否则家里怎么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任瑶瑶朦胧间,好似又回到了前世,感受到了父母眼里的怜爱,兄姊的心疼,还有无力抵抗病魔的颓废,一滴泪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爸妈,哥姊,我过得很好,你们放心……我想你们……」 刘氏听不清闺女嘴里嘟嚷什么,还以为她白日里累到了,手下拍得越发温柔。 周福可是得了主子嘱咐的,对任家买院子这般的大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第二日亲自带人送了贺礼过来,依旧是以实用为主,大到装米面的大缸,小到绣线针头,张罗得齐全至极。 任家上下欢喜又觉得受宠若惊,任瑶瑶也是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倒是周福人老成精,低声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少爷吩咐的。」 任瑶瑶也就红着脸收下了,想要问问隋风舟的归期,终究羞涩的不好出口。 第三十五章 周福暗自偷笑,出门的时候还是补了一句,「我们少爷来信说一切顺利,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一月就能回来了,让姑娘照顾好自己,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好,谢谢周叔。」 任瑶瑶脸上热得几乎都能煎鸡蛋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周福,扭头又对上了父母弟妹狐疑的目光,只好扯了个借口躲去了屋里。 不说任家五口买了新院子,千般欢喜,万般自在,只说任家老宅里,冯氏的老爹就在衙门当差,碰巧那日看到任大山父女买院子,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不告诉阌女一声,这事便在任家材里传了开来。 这些时日任瑶瑶也不再经常回村了,她早就把新演算法教给村里新请的年轻先生。 孩子们早起读书,午后学演算法,虽然不是任瑶瑶亲自教的,但能学这些也都是托她的福气,村人们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 而对于任家老宅那几口人,众人就都没有好话了,任大义借口苦读,不肯教村童,任全又因为喝花酒欠债被打得下不了床,若不是他们这般样子,村里也不会还要每月多花几百文请新先生,特别是几个把隋风舟送来的银钱当做自家所有的族老们,简直看他们是极不顺眼。 所以,听说任家五口买新院子的消息,村人不过是感慨几句,任家五口得了自由,如今越发活得有个人样了。 但任家老宅却是炸开了锅,多少年来,冯氏就撺掇着婆母去县城里买院子,一来是回娘家方便,二来也是惦记城里繁华,谁知道她儿女都养得马上要嫁娶了,却依旧窝在任家村,反倒是当牛做马一般的老二一家进城买院子。 狂猛燃烧的嫉妒之火,几乎烧红了她的眼睛。 「呜呜,娘啊,这事您可得做主啊,先前全哥儿被人欺负,要老二一家帮忙垫几两银子,他们死活说没有,这才把全哥儿打得多少日子都不能下床,如今呢?人家一出手就花了几十两买院子,这简直是没把咱们当一家人啊!我们还好,老二一家不理也就算了,可您是老二的亲娘啊,把屎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他怎么能这么不孝?」 任大义紧皱了眉头,有心说几句,到底还惦记着肚子里那少得可怜的圣贤教导。 冯氏恨得咬牙,又添了一把猛药,「过几日,老爷就要进京大考了,出门在外,怎么也要多拿点银子傍身吧,万一路上短缺了吃食用物,坏了身子,耽误了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这话可是说到关键之处了,陈氏手里虽说还有一些银子,但终究有些舍不得拿出来,否则任大义这时候早就在京城花天酒地了,哪里还会留在家里。 「是啊,娘,您若是手里银钱不够,不如去老二那里看看,他既然有银钱买院子,想来手头应该也宽绰。」任大义终于开了口。 陈氏本就是把儿女都当财产的人,所以二儿子一家的院子自然也是她的院子,银子是她的银子,若是能拿到银子给老大去京城大考,她手里不多的银钱便不用动了。 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事,于是,第二日一早踩着刚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陈氏就带着老大夫妻进城了。 辉哥儿咬着姊姊蒸的包子,背着背包正往门外冲,没想到迎面就见到祖母和大伯大伯母,吓得傻愣在门口,半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就是一巴掌,「小畜生,见了长辈不知道磕头啊,谁教的规矩?简直一家子下三滥!」 辉哥儿自小就被打骂长大,刚过了几日好日子,这般突然又挨了打,之前累积了无数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任家所住的巷子多半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人家,平日忙碌,但也都是热心肠,常互相帮把手,特别是任家来了以后,不说当日就送了点心给邻居们,生意上也是不少帮衬,旁边的柳家,一日总要送到摊子上两桶豆花,前边卖杂货的刘家也同刘氏认了干姊妹,附近的孩子同任月月和辉哥儿也都玩得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傻,众人自然待任家五口更好了。 如今早起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得辉哥儿的哭声,就有几家开了院门来看。 陈氏本就打着大闹一场的主意,见此便抡起了巴掌,越发打得辉哥儿抱着头惨叫,「小畜生,让你没规矩,打死你这个下三滥!」 隔壁柳家大嫂看不下去,上前护着辉哥儿,骂道:「哪里来的老不死,怎么随便打人家的孩子?」 陈氏怎么可能吃亏,杈着腰就骂起来,「我是他奶奶,我打死他都是应该!你是哪里来的多嘴驴,放什么闲屁!」 柳家大嫂气个半死,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忽然任家门里一盆脏水泼了出来。 陈氏等三人因为站在石阶下,正好被泼了个正着。 任瑶瑶皮笑肉不笑的端着盆,居高临下瞧着祖母他们,「惊讶」嚷道:「哎呀,奶奶,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当初把我们一家净身出户赶出来的时候,不是说让我们饿死在外边吗?如今你们怎么自己上门了?」 「你……」陈氏半湿了衣衫,发髻挂了两片菜叶,狼狈至极,恼得想骂却没有任瑶瑶嘴巴利,一时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任瑶瑶趁机赶着辉哥儿道:「还不去学堂,等什么呢,小心一会儿先生点名。」 辉哥儿听到姊姊这般说,立刻也不哭了,兔子一般窜起来就跑远了。 任瑶瑶又笑嘻嘻冲着众人道:「婶子,大嫂,大哥,你们也回去忙吧,今日天气好,该是比往日都能多卖几百文呢。」 小本生意,一日有个几十文收入就不错了,她这般说却是好听,众人虽然好奇这来人的目的,可也嘻嘻哈哈回应几句就回去忙了。 见众人散了,任瑶瑶立刻冷下脸,回身进去一把关了院门。 瞬间,院门前就只剩下陈氏三人大眼瞪小眼,被晨风吹得浑身哆嗦了。 「反了,反了,没天理了!」陈氏恼得跳起来去拍门,嘴里的咒骂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任大义也是指着大门一个劲的说:「太没规矩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冯氏被这没出息的娘俩气得半死,但也不好这会儿窝里反,于是上前帮着拍门。 陈氏唱念做打,倒是忙了个全套儿,可惜,就是有人想要看热闹,总要顾着生计,没片刻巷子里就彻底安静了,她的戏也演不下去。 任大义顿觉没了脸面,很是恼火,「这一家子定然是藏到摊子上去了,我倒是知道书院那里,走,咱们过去!」 三人一路询问,毫不困难的找到任家的烧饼摊子前边,任大山同刘氏早早就来摆摊,倒是不知道老宅有人来闹的事,这会儿突然见三人过来,都是惊得跳了起来。 任瑶瑶带着妹妹从后门出来,比他们早一步到,见到人不禁皱了眉头,没想到这三人这么不要脸皮。 陈氏照旧是唱念做打那一套,在这个闹市,可是比在城南巷子的效果好太多了,旁观者无数,冯氏再帮腔几句,任大义叹气几声,不到片刻,任家五口就成了标准的不孝白眼狼。 第三十六章 任瑶瑶实在没办法,赶紧跑去寻了周家门房小五,让他雇车回任家村接了二爷爷几个族老来。 和陈氏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时,任家村的人到了。 二爷爷几人气得不行,本来还等着任氏演算法的名头传开来,为任氏塑造一个知礼博学形象,哪里想到牌子都还没立起来,就被人家一脚踹飞好远。 「陈氏,你还不给我闭嘴!」 二爷爷跳下车就指着陈氏的鼻子,直接唤了她的娘家姓氏,接着同众人历数了任家那点恩怨情仇,恼道:「老二一家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你也保证过不再闹事,今日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任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陈氏见众人对她指指点点,今日显见丢脸是丢定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倒在地上打滚。 「呜呜,我这老太婆该死啊,实在是没脸活着了,老二一家吃香喝辣买院子,眼看老大进京考举人没有盘缠,我当娘的来要点银子都不成吗?我不如不活了,儿子不孝啊,分家不认娘啊!」 二爷爷几个一听说任大义是进京没有盘缠,也是有些犹豫了,毕竟任家若是能出个举人也是好事。 任瑶瑶实在厌烦任家这么闹下去了,索性拉了爸娘商量一下,末了刘氏代表一家人出面开了口—— 「我们分家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净身出户,娘连一双筷子都没给。如今娘要银子,我们不给就是不孝,不如娘说一个数目吧,算是买断之后娘在世之年我们一家的孝敬。娘觉得如何?」 「好。」陈氏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在她看来,只要她活着,老二一家就别想跑出她手掌心,如今先要了银子,以后有事再来闹就是了。「一百两!赶紧拿一百两出来,你们大哥等着上京呢。」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别说任家五口,看热闹的人都是撇了撇嘴,就是小富之家,一年孝敬老人也不过一二两银子,贫苦人家更是几斗包谷就算孝顺了,这陈氏一张口就是一百两,难道她那个肚子是金子铸的,生出来的孩子都是金娃娃? 「娘这是逼我们一家去死!不用说了,我们死就是了。」 刘氏极冷静,但眼里的绝望却是谁都能看得出。她转身拉了两个女儿就要走,却是被二爷爷几人拦了下来。 众人一番好说歹说,总算留住了任大山一家,任大义被二爷爷几个指着鼻子骂,众人也是嘲讽的吐口水,到底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主动「劝说」母亲把银子降到五十两。 但刘氏还是一口咬定就是没有,最后降到了二十两。 任瑶瑶立刻去请了周福,直接要二爷爷几人作证立字据,陈氏三人也都按了手印,这才把从周家借到的四锭五两银锞子放到了任大义手里。 陈氏拿了银子立刻就走了,冯氏紧追其后,任大义倒是没忘了叮嘱弟弟,「我去京城大考,还缺一个挑担子打杂的,你收拾一下,后日跟我一起走。」 说罢,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众人都翻了个白眼,再看向任大山一家,眼中满满全是同情,有这样的老娘和兄长,这运气也是太差了。 任瑶瑶谢过了周福,再回来不见了老爹,才知道老爹居然当真回去抬掇行李,预备后日同大伯一起上京。 她就是用头发丝想也猜得出,大伯一路上定然把老爹当牛做马,但这个世界尊长愚孝,这事也挡不住,没办法,只能给老爹多备些吃食用物了。 【第十二章 献粮救未来岳丈】 这日一早,任大义就坐了马车上门了,青色绸缎的长衫,黄杨木簪束发,远远瞧着倒有那么几分风流书生的味道,可惜,他的心已经黑成了煤块,再多的文釆也粉饰不了。 任大山背了一只鼓鼓的行弃,跳上车辕,就同满脸担忧的妻儿告别了。 任大义抬了下巴,鼻孔哼了哼就算是招呼过了,完全没有半点愧意。 任瑶瑶越发不放心,顶着这两日累出的黑眼圈又写了一封信,送去了周家。 惦念的日子总是过得缓慢至极,天上的日头好像突然就犯了懒,一点点的磨蹭着,不肯早早落下山头去。 任瑶瑶一面想念隋风舟,一面又惦记路上不知会如何受苦的老爹,一颗心简直要被撕裂成两半。 白日里忙碌还好,夜里就有些辗转反侧了。 但很快,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了,原因无他,战事爆发! 大越已经是二十年来无战事,又是风调雨顺,虽然皇家偶尔有些荒唐事,但百姓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 但去年和今年接连大旱,大越还好,有些存粮勉强能支撑,西北边疆域外那些以游牧为主的小国却是不成了。 草木枯死,牛羊饿毙,夏日又留不住肉食,干瘪咕咕叫的肠胃就唤醒了马背民族的野性。 一夜之间,西疆就被攻破了两座城池,听说血流成河,被烧杀抢掠一空。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不是风,而是口耳相传的流言。 前世生长在和平的年代,对于战争,任瑶瑶根本没有半点经历,周福突然来摊子上说起这事,她着实有些懵,转而却是跳起来,拿了家里所有存银跑去粮铺,尽可能的多买了粮食用物回家囤和起来。 果然,没两日又有消息传来,说京城发出旨意,全国征粮,支援大军抗击外敌。 百姓们立刻疯狂起来,抢粮食抢用物,街上乱糟槽一片,就是任家的摊子也被挤得水泄不通,惹得刘氏白了脸,收钱的手都在哆嗦。 任瑶瑶壮着胆子提高一半的价格,狠狠卖了三日就果断收了摊子,倒是让暗暗观察的周福很是满意,眼捷手快又不贪心,实在是个难得的姑娘。 相对于北地的慌乱,京城里照旧是歌舞升平,甚至因为临近秋闱,京城聚集了许多文人学子,青楼里几乎是夜夜笙歌,比之以往还要热闹很多。 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别说几个西北边疆几个游牧小国来犯,就是兵临城下也不必害怕,毕竟有皇家在,整个大越的大军绝对不可能让人打到城池之下。 但却没人知道,所有人心里的依靠——皇帝陛下,正在大发雷霆。 「哐当!」 御案上的一只粉彩镂空转心瓶又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立刻有太监和宫女跪着上前,也顾不得碎片刺手,赶紧麻利的收拾干净。 一众文武近臣也是鹌鹑一样低了脑袋,不肯说话。 「粮呢?你们给朕说说,喊了十几年的风调雨顺,为什么太平仓里没有存粮?」众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但依旧没人说话。 皇帝扫了一眼奏折上的一串名字,眼底闪过一抹黯淡。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些名字都是几个儿子的门人,那些太平仓的粮食既然不会长腿跑掉,那就是被他的儿子们「偷」去了。 他有心想要惩治,但一来不是好时机,二来也是不愿损了皇家颜面。 「继续徼粮,献粮者,重赏!」 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酒楼茶楼林立,可谓是文人墨客最爱的地方之一,行人川流不息,热闹至极。 隋风舟轻啜着茶水,目光随着楼下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移动。 第三十七章 几个书生都是穿绸着缎,手里折扁揺动,很有几分风流模样,惹得路上的女子不时瞟几眼,用帕子掩嘴娇笑几声,于是书生们的扁子揺得更急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 但隋风舟的目光却更多是落在那个站在一旁,老实又木讷的身影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瑶瑶的父亲任大山。 隋风舟放下茶杯,抬手模了一下袖子里的书信,淡淡吩咐一旁的管事,「多派两个人手,跟着这些人,有事随时回报。」 「是,大少爷。」 那管事长了一张精明脸,虽然心里万般好奇,却极有分寸的没有询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上下旨,重赏献粮者。大少爷,大事可期啊。」 隋风舟神色里也是带了三分笑意,点头道:「准备三年,时机终于成熟了。三日,再等三日,我就进宫。」 说罢,他抬手喝干杯里的茶水,目光穿透而过,投射到不知名的远方。 战事将起,北地虽然还算安全,但瑶瑶怕是也要惶然不安吧?再有几日,他就可以回去了,自小拖着病弱之身游走天下,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归心似箭」,如今终于知道了,原来这四个字不只是急切,味道还有些甜蜜…… 很快,他就会取回应得的荣耀,甚至请皇上下旨赐婚,若是能把塞安县做为封地最好,皇家不用担心隋家一府两爵势头太大,他也可以伴着心仪的姑娘偏安一隅,安宁终老。 窗外的日头许是窥到了某人的心事,悄悄扯过一片云朵遮了脸…… 光天化日下,即便是最污秽的角落也要收敛几分,但夜色降临,白日里的一切几乎大半会被反转。 朝堂上古板又严厉的御史可能会搂着小妾喝酒,道貌岸然的书生们自然也要向前辈学习,于是青楼里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轻纱遮身的女子娇笑着扭动身姿,书生们诗兴大发,扔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艳词,若是运气好,得了美人青睐,便会是入幕之宾呢。 当然,这一切还要银钱铺路。 任大义算是个幸运儿,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艳词扔上去,得了一个二等美人的青睐,半晚露水夫妻做完,就被人掏空了荷包,「送」出了大门。 入秋的晚上已是有些寒凉,任大山躲在门前的避风处,刚刚啃了一块糖饼。 这是出门前闺女连夜预备下的,虽然如今有些干硬,但就着热水也不算难吃,特别是里边的糖霜融化,吃得他浑身暖洋洋,再想起家里的妻儿,他就更惦记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后日就要大考了,马上就能回家,他的神色也多了三分欢喜。 只是,马上要进考场的大哥却流连青楼,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正这般想着,任大义就从门里走了出来,见到弟弟也丝毫没有为脸上不曾抹去的胭脂而羞愧。 两人一路避着巡逻兵卒回到下榻的小院子,任大山就要去暂住的柴房歇息,不想却被兄长一把抓住了。 「那个……老二,我今日买笔墨纸砚把银子都花光了,你那里有银子吧?再借我二十两。」 任大山即便一辈子受兄长欺负,这会儿也有些恼了,「大哥,先前给你那二十两还是瑶瑶去周家借的,你如今又要二十两,我怎么可能有?」 任大义自觉被拂了脸面,很是不满,骂道:「你没有银子,不会再去借啊!周家在京城有没有铺子?听说周府的那个什么少爷不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吗?大不了先借了银子,回去之后把你家丫头给他做妾就是了。」 任大山再好的脾气,也听不得这混帐话,想骂几句却开不了口,于是赌气地转身回了柴房,不再理会。 任大义眼见弟弟如此模样,恼得不成,一脚踹翻了一旁的铁炉子便转身回房。 他自觉身姿潇洒,却是没看到那铁炉子里先前熬过药,尚且残留了一块木炭,闪烁着幽幽光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幽幽光亮自然也不能浪费灿烂的诱惑,于是,就在整个京城都陷入酣睡之后,小小的院子里燃起了一簇火苗。 秋风从来都不是怕事的顽童,很快就取了一朵飘去了旁边的院子,然后又跳到另一个院子,一直到不远处的常平仓…… 「走水了,走水了!」 偶然一个起夜的伙计终于发现了这样的祸事,于是惊叫声瞬间穿透了整个京城的夜空。 无数人在睡梦中醒来,敞着衣衫,拎着裤子,抢了水桶木盆,寻找一切能寻找到的水源,浇上越发猖狂肆虐的火焰。 幸好人多力量大,半晚上忙碌下来,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是整整七座院子,还有大半个常平仓都被烧光了。 京城重地,虽然平日也常有一些小灾殃,但这样的大火还是第一次。 众人都是后怕,转而愤怒不已,寻找罪魁祸首是当务之急。 京兆府的捕快们,凶神恶煞一般踢开了起火的源头、几乎被烧毁的小院。 任大义傻呆呆的望着院子,若不是黑灰太厚,他脸上的苍白都能透出来。 虽然方才忙乱,但是起火的地方他还是看得清楚,可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脚,怎么就能烧起这么一场大火? 如此大祸,他是不是要被杀头,那他的大考怎么办,他还要做官发财,衣锦还乡……「大哥,你别怕,咱们只要说清楚,这火确实不知道怎么起的,官差也不会为难……」 任大山也是惶然,但想着明日大哥就要进考场,还是劝了几句。 不想,随后捕快们就冲了进来。 任大义打个激灵跳起身来,手直接指着弟弟的鼻子嚷道:「不关我的事,是他踢翻了熬药的炉子,这才烧起了大火!」 发生如此大事,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京兆尹,官老爷砸了心爱的茶壶,捕快们正愁不好交差,这般容易得了人犯,哪里还会犹豫,直接锁炼一挥,扯了傻呆呆的任大山就走了。 「不是我!」 任大山还想解释几句,却被一记刀鞘砸下来,满头血迹的晕了过去。 无论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不安,清晨起来京城依旧是车水马龙。 这一日正逢上朝之日,不等天色放亮,大街上就有各家送官老爷们入宫的马车走动。 忠义侯府里,隋风舟伸着双手,任凭小厮忙碌着替他穿上几日前订制的长衫,玄色绸缎用金线绣了云纹,尊贵又不失风雅,黑发束起,金冠罩顶,窗外的晨光映射进来,越发衬得他整个人丰神如玉。 本来奉了主母命令赶来催促的丫鬟硬是看直了眼,张开小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隋风舟抬手整了整白色的袖口,扫了丫鬟一眼,抬步出了门。 丫鬟被小厮扯了袖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追了上去,惹得小厮捂嘴偷笑。 前院里,牛氏黑着脸把手下的茶杯敲得叮当响,她即便再迟钝,也猜得出今日侯爷要带了长子进宫求封赏世子。 纵有千般不满,这个侯府终究是侯爷说了算,只是再看满脸傻笑的亲儿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笑什么笑,同样都是儿子,你都要让人家挤到南天门了!」 第三十八章 隋武胜摸摸鼻子,不敢惹他娘,毕竟连老爹都在沉默装傻。 好在,这时候隋风舟赶来了。 他跳起来就迎上去,嚷道:「大哥,你今日这般打扮真是太好了,平日总穿青白素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力气。」 隋风舟自然看得出这个弟弟是真心实意说这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谢谢你,二弟。放心,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隋武胜听得疑惑,忠义侯却是怕夜长梦多,起身招呼大儿子道:「走吧。」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后院,身后的茶碗碎裂声传来,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 这会儿已经有很多朝臣等在外边,见到忠义侯过来都是笑着招呼,再看平日难得一见的隋风舟,于是眼里都有了了然。 隋风舟行礼寒暄不停,态度不卑不亢,言谈间让人只觉如沐春风,倒是惹得某些老臣起了嫁闺女的心思。这样出色的男儿,再有爵位傍身,绝对是好女婿的人选啊。 不提众人如何心思纷纷,很快宫门就打开了,众人排成一队就要入宫,隋风舟没有爵位官职,自然是最后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飞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隋风舟立刻变了脸色,目光冷得怕人。 一直盯着儿子的忠义侯看得心疑,想要询问却是来不及了。 三声鞭响,皇帝入座,三拜九叩,百官跪礼。 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皇帝摆摆手,这些时日越发憔悴的脸上满是不耐。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百官都是面面相觑,有心说说征粮不顺利之事,又怕触了皇帝的霍头。 这时,站在大殿最末的隋风舟却是走了出来,跪倒磕头,「启禀皇上,草民有下情回禀。」 忠义侯立时变了脸色,虽然他也下定决心把爵位传给长子,但这样的时候绝对不是好时机,没想到平日一直谦让的大儿子居然如此心急? 他想要出列跪倒阻拦,但却听隋风舟又道—— 「草民有大量粮食献上!」 「啊。」听到这话,不只忠义侯,满朝文武都是惊了一跳。 这个时刻,敢在朝堂上说出献粮,还带了「大量」两字,那就绝对假不了啊。 只要有了粮食,便能解开眼前的僵局。 皇帝也是喜不自胜,大手一挥,问道:「这是谁家的子弟?上前奏禀。」 隋风舟起身,走上前几步,又是跪倒禀告道:「回禀皇上,草民为忠义侯长子,因为自小休弱,不能习武,自觉愧对祖愧对大越,于是多年来一直在大越各地游历,带了几个管事行些商贾之事。几年前涉足粮业,因为不善经营,进价过高,一直囤积在手未能售卖,如今听说朝廷征粮,特来求恳皇上恩准,准许草民献上粮食五万担。」 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转而喜得差点跳起来,特别是几个武将。 他们本就主张出兵抗争,差的就是三万担粮食的缺口,如今隋风舟居然直接给了五万担,这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好,好!」一个满脸落腮鬅子的武将手舞足蹈的跳出来,直接嚷道:「皇上,忠义侯长子实在是该赏,臣愿领命出征,代皇上踏遍西疆!」 「臣也愿!」 「臣也愿!」 武将们纷纷出列,各个抢着出征,文臣们自然不能落后,也是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实在没有想到,让他头疼了好几日的难事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龙心大悦之下,自然是大方至极,「赏,重赏!」 忠义侯跪在众人之间,望着虽然跪倒在地,背嵴却依旧挺直的长子,心里是愧疚又骄傲。原来儿子曾经的谦让不是作假,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儿子拖着病弱之身安排了这么多事,解决了侯府的矛盾根源,而他一直以来的犹豫是不是曾经深深伤了儿子的心…… 这一刻,他万般愧疚,抬头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儿子又道—— 「草民身为大越子民,为皇上分优实乃分内之事。原本草民不该有非分之想,但如今确实有一事求皇上开恩。」 「哦?何事,说来听听。」 皇帝坐在宝座之上,可不是瞎子聋子,特别是忠义侯这样的武将世家,风吹草动都会传进宫。皇帝心里已盘算起来该封赏个什么爵位,神色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没想到隋风舟出口的请求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皇上,草民先前体弱多病,幸亏在塞安县偶到贵人指点,得以慢慢愤复。昨夜常平仓大火,京兆府已经得了人犯,实在是不小心踢翻火炉所致,并非故意,这个人犯就是草民所遇贵人之父。大恩不报枉为人,草民虽然不曾入朝为官,却也知皇上一向最是贤明,于是恳请皇上,以臣今日献粮之功抵过,赦免昨夜无心之失的恩人之父,草民必定感念皇上恩德,继续为大越、为皇上鞠躬尽瘁,尽心尽力。」 他的话音落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都是不敢相信,如此关键时刻献粮,解了大越的燃眉之急,不说公侯重位,起码能得个伯爷之位啊,如今隋风舟居然只要换一个普通百姓的性命,这般轻飘飘的弃大功如鸿毛,实在是太儿戏了。 这到底是什么恩人啊,能比爵位还重要? 忠义侯更是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方才的喜悦被兜头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皇帝也是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就求这个,赦免一个犯人?」 「是,草民别无所求,只求皇上恩准此事。」隋风舟背嵴挺直,神色平静,玄色衣衫的衣角都不曾被动一分,可见对此事的坚决。 皇帝这一刻心里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更盛,甚至隐约盘算起,自己未曾婚配的公主哪个适合,但想到这里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 难道那个所谓的恩人是个女子? 「嗯,你可想好了?」 「是,皇上,早民只求这一件事,万望皇上恩准。」 「好,朕准了,但你献粮大功一件,就没有旁事可求吗?比如忠义侯世子之位?」 君心难测,听到这话,文武百官尽皆抬了头,特别是忠义侯,神色复杂至极。 「多谢皇上厚爱,但草民并无所求。大丈夫于功名取之有道,忠义侯府世代护卫大越,为陛下马前卒,草民体弱,不能上阵杀敌,愿把爵位留给勇武的二弟,草民在后支持粮草。忠义侯府上下,皆为大越、为皇上分忧尽忠。」 隋风舟侃侃而谈,半点不怯懦也不卑微,直听得皇帝和文武百官连连点头,激动不已。「好,忠义侯世子之位就如你所愿赏于次子,朕对于你如何再取功名,拭目以待。」 「谢主隆恩。」 这次,忠义侯上前一起与儿子谢恩,惹得众人都是艳羡,有子如此,忠义侯百年后也不怕隋家没落,兴许又是一个兴盛百年也说不定啊。 大事解决了,其余是和谈还是出兵,就是文武百官的口水战了。 隋风舟悄悄退了出去,出宫后直接上了马车奔去了京兆府衙门。 他的亲信管事已经等在门口,见了主子赶紧迎上来,「少爷放心,小人已经打通关节,那位爷在里边没有受苦,伤处也有大夫治疗过了。」 第三十九章 隋风舟点头,顶着烈日在衙门前又站了一会儿,宫里终于来人传旨了。 京兆府衙门的大牢虽然设有大理寺天牢大,但平日作奸犯科的人不少,里面自然也是龙蛇混杂。 任大山近清晨时被打晕扔进来,是一个六人的木栅栏,因头上伤口疼醒的时候,见自己身上的衣衫鞋子几乎被同牢的人扒了个干净,好在牢里的饭食不算苛刻,他的胳膊腿还完好。 但望着牢房上方黑漆漆的石顶,周围虎视眈眈的囚友,还有时刻充斥耳膜的痛楚呻吟声,任大山生平第一次生出绝望的念头。 从前多少年,即便寒冬腊月带着妻儿睡在漏风的牛棚里,或者分了家离开老宅,他都不曾如此恐惧。 而造成今日局面的根由,居然是因亲兄长的栽赃陷害。 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局,最槽无非是死而已,只是家里的妻儿要怎么办,甚至都无人知道他的死讯…… 「呜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一刻的任大山哭得像个孩子,万般后悔不该不听闺女的话,他没想到嫡亲的兄长当真会如此狠毒。 许是上天不忍心让这个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恶事的汉子受苦受难,很快就有狱卒踢开牢门捞了他出去,重新安置,又有满嘴骂骂咧咧的大夫给他缠了头上的伤口,待他想要问个明白的时候,他又被人提出了车门,重新见到了明晃晃的太阳。 阳光下,见到身着一袭玄色苌衫,身开雄挺的儒雅公子,任大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一刻,隋风舟如同天神一般将他救出了地狱…… 「隋公子……呜呜,大恩大德,我任大山做牛做马……」 隋风舟赶紧扶起欲跪倒的任大山,温声劝慰道:「任大叔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站在两人身后的管事一张脸几乎皱成了苦瓜,很是为自家主子可惜,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却只换了一个人的性命,还要搭上几千两银子赔偿那些被烧毁的民宅。 这样的恩情,整个任氏家族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隋风舟却好似投有半点侮色,好好安顿了任大山住到别院去养伤,待得回到侯府立刻就被唤去了书房。 侯府众人早就得了消息,一路上,他接收到无数目光,有敬佩有好奇也有质疑,但更多的是许多跟随任家家主上过战场的老兵,恭敬站在路旁行礼。 隋风舟背嵴挺得笔直,微微点头间,多年的心结已经悄然消失无踪了。 做为侯府最无用的长子,从此他再也不必低头…… 「说吧,你到底是为何放弃了封爵大功?难道真是因为一个不知所谓的恩人?」 忠义侯望着让他万般愧疚的长子,却依旧没有放下父亲的威严,今日之事几乎就是侯府再进一步的台阶,关键时刻却被儿子亲手毁了,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孩儿在朝堂上并不曾说谎。」隋风舟自行坐下,倒了茶水,淡淡应道:「孩儿先前在塞安县遇到一个农家女子,得她指点,受益良多,甚至身子也恢复康健,这纵火嫌犯就是那女子的父亲,孩儿以后想娶这女子为妻,做为半子自然不会看着岳父受难。」 「你、你……」忠义侯听得瞠目结舌,想要骂几句,冷不防就想起了当初亡妻的模样。 那一日他上门提亲,岳父母心疼闺女,不想闺女远嫁,也是亡妻亲自走出后院,小小的女子也是这般高声朗朗,非他不嫁。 如今,二十年光阴一晃而过,他们的孩儿也是如此……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谢谢父亲,孩儿再过几日就会返回塞安县,待一切安排妥当,还望父亲赶去替孩儿提亲。」 「居然还要本侯爷亲自去提亲……」 「对,孩儿不希望发妻受任何委屈。」 忠义侯想起续娶之后每次发妻忌日时的寒酸,一口气堵在喉咙,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隋风舟行礼后走出书房,天上秋阳正是炽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胸腔里最后一丝郁气也是拾掇得干干净净。 远处隋武胜正一头大汗的跑来,「大哥,我听说……」 隋风舟抬步迎了上去,「走,不说那些俗事,陪大哥打两趟拳去!」 「打拳?!」隋武胜生来是个武痴,听到这话立刻就把来意忘了个干净。 「大哥,你能成吗?我昨日又得了师傅的夸奖,哈哈,在这京城难得敌手。」 「那咱们就比箭术好了。」 「哈哈,射箭我也是百发百中啊!」 兄弟俩并肩去了演武场,而书房半开的窗里,忠义侯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到底是个多奇特的农家女子……」 【第十三章 书读到狗肚子里】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任家老宅那边再也没来摊子上捣乱,倒是让刘氏母女几个难得的得了清静日子。 唯一惦记的自然就是远在京城的任大山了,即便知道时日还早,刘氏还是忍不住老往路口探头张望,夜里偶尔听到动静就会出去查看,盼着就是任大山回来了。 任瑶瑶回了村里几次,一来看看孩子们的算学学得如何,二来也是去料理委托七哥夫妻把家里的三亩旱田收了的粮食,除了交税之外,分出两成做七哥夫妻的工钱,七哥七嫂子很是欢喜。 这是他们应得的,夫妻俩十分尽心,先前夜里也不忘去田里溜达一圈,让有心占便宜的陈氏无从下手。 今年没了老二一家当牛做马,任家的庄稼无人打理,是村里长得最差的,偏偏又没人帮忙收成。陈氏带了全家下地,结果冯氏没掰上几个包谷棒子就喊腰疼,任秀秀直接捂了被包谷叶子割伤的手哭得梨花带雨,至于任全,掰一个扔两个,比山上的黑熊还不如。 陈氏急得跳脚,生怕耽误了时节,一场秋雨下来,包谷捂在田里发了霍,那可就彻底废了。 没想到正在这样的时候,任大义居然回来。 全家人都是喜出望外,任秀秀忙着抱怨,陈氏忙着告状,冯氏忙着询问大考如何,吵得任大义一个头两个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才算得了清静。 闻讯赶来的二爷爷几个见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冷笑着直接掉头就走。 不必说,任大义这趟京城又是白跑了,只他们不知道,他这回名落孙山都算是客气的说法,要不是有任大山,说不定名字直接落到阎王那里去了。 这一日晨起,城门刚刚打开,老七就赶着牛车进了城,车上放了几麻袋的包谷粒子。 刘氏一直忙着,又因为实在记恨老宅众人,很少回去村里,这会儿突然见到牛车上的七嫂子,喜得不成样子,拉了她进屋去说话,留下任瑶瑶哭笑不得招呼她七哥帮忙把麻袋扛去仓房。 老七也是个爽快脾气,见到任瑶瑶要动手,就瓮声瓮气地嗔道:「欸,妹子,你可别动手,小心累坏了。你爹呢?这么早出摊子了?」 任瑶瑶听得疑惑,眨巴着大眼笑道:「七哥,你忘了,我爹随着我大伯进京赶考去了啊,怕是还要几日才能回来呢。」 第四十章 「咦?」老七脚下一顿,放下手里的包谷袋子,间道:「你爹没回来吗?不可能啊,你大伯他都回来两日了,难道你爹在路上去办旁事了?」 「什么?」任瑶瑶惊得差点跳起来,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想法,「我爹……出事了?!」 「啊,不会吧?若是有事,你大伯还能瞒着啊,怎么也要来送个信啊!」 老七说到最后也没底气了,老宅那几口子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同瑶瑶一家闹成如今这样,难道说,瑶瑶的爹真出什么事了? 任瑶瑶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奔去了屋子里。 刘氏正同七嫂子说得热闹,见闺进来就道:「闺女,你先去出摊,娘在家……」 「娘,咱们回趟老宅,我爹怕是出事了!」 「啊!」刘氏抬手碰翻了茶碗,却是连拾起的心思都没有,「你爹出什么事了?」 「路上说!」 任瑶瑶开箱子翻了一件外衫扔给她娘,又去灶间寻了两把菜刀里进围裙里,最后直接跳上了老七的牛车。 众人匆忙出了城,等到听说任大义回来已经第三日,自家男人还没有踪影,刘氏是彻底疯了,也等不及慢悠悠的牛车晃到地方,她跳下车就跑了起来。 任瑶瑶和七嫂子也随后追了上去,惹得老七把鞭子甩得雷响一般,催着老牛同马匹赛跑。 任大义在屋子里躲了两日,自觉家里也不妥当,就琢磨着去岳丈家住几日,只是他又一次铩羽而归,实在没有颜面到岳丈家吃白眼,没想到犹豫间,就听见刘氏堵上门了。 陈氏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扒包谷一边咒骂,别说任大山一家,就是跟前的任大义夫妻也没得了好,不过无论她怎么骂,厚脸皮的一家子都无人应声,依旧只有她一人忙碌,忙得半死。 这般突然见到刘氏母女上门,老太太还以为终于来了帮手,忍住将要出口的咒骂,没好声气的叹道:「你们还知道回来干活啊,赶紧过来!」 说着话儿,她就要起身去歇息,不想刘氏却根本没有理会她,高声喊道—— 「任大义,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反了、反了。」 陈氏连同听见声音从房里跑出来的冯氏,都是惊得嚷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任瑶瑶眼尖,瞄到东厢房的窗户敞开了一条窄巴巴的缝隙,于是几步就冲了过去。 果然,踹开房门的时候,任大义正努力想要把肥硕的身子从后窗挤出去,可惜后窗不过是通风之用,实在太过狭小,过不去秀才老爷这尊大佛。 任瑶瑶气得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上前扯了任大义的腿就把他甩到了地上。 任大义被摔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见是自家侄女,很是心虚,但依旧梗着脖子大骂,「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敢打长辈?」说着话,他爬起来又跑出了屋子。 陈氏一见宝贝儿子发髻散了,衣衫皱得不成样子,即便这些日子再不待见他,也是心疼不已,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贱人,胆子不小,居然敢打上门来,谁……」 刘氏一见大伯子虽然狼狈,却是好好的样子,而自家老实厚道的男人却是生死不知,心里恨得几乎要生吃了任大义,还是不沾芥末的那种,这会儿怎么还有闲心听陈氏骂人,她上前就扯了任大义的衣领追问道:「你给我说,我家大山在哪里?他怎么没回家,你快说。」 任大义心虚得不行,用力挣脱她就骂道:「你找我要什么人,老二说京城好,要留下赚银钱,不肯跟我回来。」 「放屁!我家大山才不是那种人,他肯定惦记着回家!说,是不是你把他害了?」 刘氏疯了一样就要上前逮任大义,任大义还算聪明,围着陈氏这个「保护伞」就跑开了。 「不关我事,真是老二自己要留下!我还帮着劝了几句,他不肯回来,他在京城有了相好,是个青楼女子……」 任大义是真吓疯了,满嘴乱说个没完没了,刘氏怎么肯相信,越发想要抓住他问个明白,可惜陈氏和冯氏阻拦,让她一直抓不住人。 任瑶瑶急得跳脚,直接抽出里在围裙里的两把菜刀,抬手就用出去一把。 「看菜刀!」 陈氏和冯氏吓得尖叫,抱头蹲在地上,菜刀却是应声落在她们很远处,但这样的时候任大义就落了单,任瑶瑶一个箭步窜过去,直接摔倒他就骑了上去,另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直接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说不说,到底我爹怎么了?否则,我就杀了你给我爹偿命!」 秋风呜咽吹过院子,别说任家几口人,就是被七嫂子喊 来的栋老材人们也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齐齐惊得无法说话。 不是没见过亲人反目,但这般血腥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瑶丫头啊,有话好说,你赶紧下来,这成什么样子?」 二爷爷第一个喊出了声,他还要再劝几句,刘氏却是捡起了先前被丢远的那把菜刀,直接比到了自己脖子上。 「我家大山若是有事,我也不活了!瑶瑶动手,娘给这畜生偿命!」 「哎呀,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别莽撞啊,有话好说。」村里人都是吓得不行,七嘴八舌地劝慰起来。 陈氏一屁股坐到地上,哭骂起来,「天杀的老二啊,不知道死去哪里了,闹得家里这个样子,怎么不让他被狼吃了呢?」 任大义自觉有了村人做靠山,极力想要把侄女从身上掀翻下来。「小畜生,你快下来,你……啊!」 任瑶瑶可是没有手下留情,菜刀直接向前一用力,任大义的脖子立刻就见了红,疼得他杀猪一样地惨叫起来。 「疼死我了,杀人了,杀人了!」 「说!我爹到底在哪里?不说,我就直接宰了你给我爹偿命!」 这会儿任瑶瑶头发散了,手里菜刀雪亮,当真如同罗刹一般凶恶,吓得任大义哪里还敢隐瞒。 「你爹夜里踢翻了火炉子,烧了半条街,被捕快抓进大牢,这会儿怕是都杀完头了。」 「啊!」刘氏猜测过自家男人是被留在京城了,却没想到性命不保,如今听闻噩耗,直接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七嫂子几人赶紧上前扶了她,掐人中泼冷水,好歹把人救醒过来。 「大山啊,我也不活了,我随你去啊!」刘氏痛哭出声。 不过任瑶瑶异常冷静,手下的菜刀始终没离开任大义的脖子,倒不是她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她知道京城里还有一个人,曾得了她的嘱托要照顾她爹,即便他爹真犯了大错,应该也能保得一时平安,更何况任大义嘴里的话也不见得都能相信。 她手下再一次用力,又放了任大义一股血,这才跳了起来,「今日先放你一条狗命,待我进京寻到我爹,咱们再算总帐!」 任瑶瑶丢了菜刀,直接走去刘氏面前,「娘,您先别哭,您在家里看好门户,我这就进京去寻我爹!您放心,隋大哥的家在京城里,我去求他帮忙。」 「对,对!」刘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握住闺女的手,「一定要把你爹找回来,找回来啊!」 「好,咱们先回家,娘给我准备行李。」 第四十一章 任瑶瑶连哄带劝,总算把刘氏架了出去。 虽然这是任家的家务事,但任大义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暂且不说京城里的祸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把亲兄弟一个人扔在大牢里,自己跑回来,甚至都不肯告诉兄弟家里一声,这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读书啊,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是啊,好在咱们家里的娃另请了先生。」 众人都是对着任家人指指点点,任大义还想辩解几句,但是刚一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淌了血,于是他又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哎呀,我流血了,快叫大夫!」 冯氏也是吓到不行,连连骂道:「小贱人,一会儿我就进城去寻我爹,把她抓了扔进大牢。」 任大义心里有鬼,生怕牵扯出京城纵火案的内情,赶紧阻拦道:「罢了、罢了,还是赶紧找大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冯氏回身想要喊一个村人帮忙,可惜众人早就走得干净,哪还有人肯留下? 她气得跳脚,无奈儿子进城厮混去了,闺女也干脆住在娘家不肯回来,她只能自己出了门,至于陈氏则抓了一把灰土扔到儿子伤口上,惹得任大义咒骂不已。 不说任家老宅这里如何,只说刘氏回到城南家里,就又倒了下去。 这个女人自幼就没了父母,被狠心的兄嫂卖给任家做了任大山的媳妇之后,更是当牛做马,吃尽了苦头,但好在生儿育女,男人懦弱却也算待她知冷知热。 如今托了闺女的福,日子过得更是顺遂,她有时候连睡觉都能笑醒。 可是晴天一声霹雳,任大山居然惹了这样的大祸,被直接扔进了大牢,那大牢是什么地方,她没去过也听过啊,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即便闺女安慰她说不会有事,她也心知肚明,任大山怕是早就没命了…… 高烧突然来袭,刘氏烧得浑身通红,一时惊叫一时哭泣。 任瑶瑶心急不已,好在送她们母女回来的七哥七嫂子帮着请了大夫,又在廊檐下熬药。 任月月吓得如小鹌鹑一样,守在娘亲跟前,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辉哥儿在学堂听说家里请大夫,也是赶紧跑了回来,任月月终于有了伴,扯了弟弟的手哭成一团。 老七请回的老大夫还算有些本事,说了一句是急火攻心,果然刘氏喝了药就好转很多,早起起来再见到身边的闺女,她就扯了闺女的手哭开了。 「瑶瑶,你爹怕是没了,你去京城无论如何都得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他一辈子从没享过福,总要埋在家里,娘……娘看着家,放心,你一定要把你爹带回来……」 任瑶瑶总觉得老爹虽有遭难,但如今京城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她也不好这么说,万一有个差池,娘亲会更失望。「好,娘,您赶紧好起来,我才能放心进京。」 「现在就去,你爹在等着回家呢。我没事,我这就好了。」 刘氏说着话就挣扎着要起床,任瑶瑶没办法,只能扶了她坐好,然后开始拾掇行李。 虽然进京之路漫长,但这样的时候,任瑶瑶也无心多打理,不过是拿了两套换洗衣衫,早起烤好的烧饼装上几十个,一只水葫芦,零碎银子分一半塞荷包里就算完事了。 倒是七嫂子见得她这般,很是数落了几句,「你一个年轻姑娘出门,也不怕遇到恶人?还是赶紧改了小子装扮,也省得入了坏人的眼。」 任瑶瑶恍然大悟,跑去隔壁柳家大嫂家里借了她家大儿子的两套粗布友衫,打散辫子束起了发髻,勉强也能骗骗外人了。 待得再出门的时候,却是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周福。 早起,周福不见任家出摊子就觉得有些奇怪,后来又听说任家请大夫,赶紧过来问问。 他迎面就见任瑶瑶的古怪装扮,很是吓了一跳。「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任瑶瑶本来就打算请他帮忙,虽然说这些时日劳烦周福太多,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客气了。 于是,简单几句话说明白了前因后果,又道:「周叔,能不能帮我问问城里哪家有车队进京,我跟着一同上路。」 「这倒是简单。」周福很是疑惑,按理说主子也在京城,应该有消息送回来啊,但如今这么安静,难道主子对任家闺女没了恋慕心思,任大山这事便没管了? 虽然心里嘀咕,但他总是做不来见风使舵的事,接着便去安排了,很快的任瑶瑶顺利的跟随一家李姓商贾回京城探亲的女眷车辆,一路出城往南去了。 马车慢慢悠悠,在路上行了两日,晨起日上三竿才起行,午后日头西斜就投宿,偶尔见到什么好风景还要停车赏上一个时辰。 这般蜗牛一样的速度,实在惹得任瑶瑶心急,无奈之下,她只能脱离了队伍。 李家的管事因为受了周福的托付,还算尽心,替任瑶瑶雇了一辆马车,价格算不上多高,实在是马车太破了。 任瑶瑶赶路心切,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路晓行夜宿,倒也慢慢靠近了京城。 可惜,她来不及欢喜,心情却是越发沉重了。 这两日,路上的行人很是有些古怪,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很多甚至好像走了极远的路,眼神里隐约有些凶狠之意。 赶车的老汉是个精明又胆小的,见此死活不肯再上前。 「小哥儿,我瞧着这些人好似逃难过来的呢,听说西边的几座城被人家攻破了,死了好多人,这些人兴许就是那里来的,怕是有些不好。我家里还有老伴和儿孙,不敢冒险啊,不如咱们这就回转吧!」 任瑶瑶惦记京城里的父亲,怎么肯轻易回转,于是就央求老汉,「大叔,咱们快些赶路,兴许过了这片地界就好了呢。」 「不可能,这些人是奔着京城的方向去的,怕是打算去京城寻个活路。咱们越往京城过去,碰到的人越多,万一有那起了歹心的,可就麻烦大了。」 老汉把脑袋揺晃成了波浪鼓,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任瑶瑶求得口水都快干了,银钱也许了两倍,却还是不成,只能给老汉结算了车钱,转而紧紧背上的包袱,独自上路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直如同老汉所说,越往京城赶路,灾民越多。 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干脆就是成群结伙,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劫同样遭难的伙伴了。 任瑶瑶前世长在和平的社会,本身又因为身体不好,被家里人保护得严严实实,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吓得寒毛几乎时刻都是竖着的。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镇,她高价买了一把柴刀别在脖上,路过卖馒头的摊子补给了干粮之后又在人家灶台下蹭了两把黑灰抹在脸上。 都说饥饿的人对于食物是分外敏感的,包袱里多了十几个馒头,任瑶瑶不觉得如何,但她身后却是渐渐多了七八个小孩子。 孩子们都是七八岁的年纪,父母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脚下的布鞋大小不一,长期走路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小手黑得怕人,小脸痩得只剩了眼睛…… 任瑶瑶实在不忍心,就拿出馒头分给他们,「我也只有这么多,你们垫垫肚子就好,不要再过来了。」 第四十二章 小孩子们接了馒头,二话不说就塞进了嘴里,惊得任瑶瑶生怕他们噎死过去,还要再给水喝的时候,就有几个壮汉走了过来,一脚一个踹翻了孩子,直接抢了他们手里甚至嘴里的馒头。 「小兔崽子,居然吃独食,大爷还饿着呢,赶紧孝敬上来,否则直接扔了你们下锅煮!」 「呜呜,我的,我的!」 孩子们也是饿极了,多少时日都是以野草树叶果腹,好不容易吃到一点粮食,他们怎么也不肯松手。 于是大汉们脚下踹得越发凶狠了,孩子们的惨叫声也是惨烈至极。 任瑶瑶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馒头掉了都不知道。 她慌忙拿出剩下的馒头扔了过去,「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这些馒头都给你们!」 那些馒头圆溜溜,如同秋日里成熟的野果子一般欢快滚动,四散开来。 周围原本在看热闹的灾民,瞬间红了眼睛,一窝蜂似的冲过来争抢起来。 「我的,这是我的!」 「我打死你,这明明是我的!滚开!」 「爹,爹!你快来啊!」 有人得了馒头,疯狂往嘴里塞着,有的拿了馒头就跑,身后跟了一群人追打,一时间路上乱成一团。 任瑶瑶即便再单纯、经事再少,这会儿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于是,本能的恐惧让她转身就跑。 几个大汉早就盯上她了,抬腿就追了上去。 「快走,别让肥羊走了。兄弟几个以后吃香喝辣就靠他了!」 「就是,这小子身上肯定带银子了!」 任瑶瑶撒腿拼命跑着,耳里听见几个大汉的叫骂,心脏狂跳的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无数委屈、恐惧齐齐涌上心头,惹得她红了眼睛。她还是太傻了,一时心软就忘了财不露白的古训,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并没有能力保全自己不说,居然还善心泛滥地去救济别人。 但如今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万一被抓到,用膝盖想,这些人也不会只拿了银子就走掉,万一被发现了女儿身,怕是她的清白甚至她的性命都要不保…… 跑,狂跑,拼命的跑,任瑶瑶从来没有如此用尽全力的奔跑,好似连同上一世那些因为心脏病不能运动的委屈都一起补偿了一般。 几个大汉虽然身形魁梧,但这些时日吃喝不济,到底体力还是差了一筹,半晌也没能追上她。 可是她这头肥羊实在太诱人,他们舍不得放弃,于是气喘吁吁的一边咒骂一边远远缀在后边。 「臭小子,你……呼呼,等被我抓到给你好看!」 「对,砍成肉酱,累死大爷了!」 任瑶瑶强迫自己关闭了耳朵,闷头一直跑。 好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的山林虽然越发显得阴森,但比起凶恶的人类却还是太「善良」了。 枯藤老树不时扯扯几个恶人的后腿,渐渐让任瑶瑶撇下了他们。 但任瑶瑶的体力也实在支撑不住了,她来不及深想就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了一棵大树,松了口气后眼泪如同夏日的急雨一般,无声又迅速的坠下…… 【第十四章 历劫归来】 「呜呜,爹娘,隋大哥……呜呜,我想回家。」 几个壮汉不知道是走错了路,还是终于放弃了,居然好半晌都不见人影,任摇瑶紧紧抱住了树干,惊恐的听着身边的夜鸟鸣叫,虫声低吟,偶尔有极轻微的撕撕之声,不知道是夜风还是长蛇路过……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努力想要睁开肿胀的眼睛,努力想要盘算一下如何脱困,但这一日的惊恐实在粍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睡梦里,隐约好像有什么人在唤她的名字,「瑶瑶!瑶瑶!」 「我在这……」她轻声应了一句,隐隐的温暖,一如梦里那个怀抱,让她不愿醒来。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声,「瑶瑶,瑶瑶!你在哪儿?瑶瑶!」 任瑶瑶懊恼的睁开眼,没想到手脚麻木的差点掉下树去。 树枝晃动间,掉落了一地的绿叶,偶尔那么一两片调皮的钻进了隋风舟的衣领,刺痛又麻痒,但他却好似半点也无所觉,他的双眸如同暗夜里的星辰一般亮得吓人,装的满满都是饥在树枝间昏昏沉沉的女子。 失而复得,这一瞬,除了这个词,再没什么能形容他的煎熬和苦痛。 原本他很快的处置了京城的琐事,一路赶回塞安县,路过此处停留,见到灾民多就散些干粮,但任大山却像是疯了一样扯下一个孩子身上围拢的包袱皮,那包袱皮很普通,却在中央绣了一个丑模丑样的猪头,他恍然想起,好似在任家两个孩子的衣襟也见到过这样的绣样。 一锭银子扔下去,早有人争抢着把先前的事说了出来。 即便性命随时会被阎王爷夺走,但良心这东西还是有人留着,任瑶瑶散了吃食,却被恶人追赶打劫,那些得了吃食却不曾站出来保护她的人都低了头。 任大山疯了一样去找寻,所有人都分散开来咬喊。 冥冥中好似有个声音在无边的黑暗里替他指引了这个方向,于是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丢失的珍宝…… 「隋大哥……」 任瑶瑶松开抱紧树干的双手后,努力想要揉揉眼睛,却不料一头栽了下来。 天旋地转中,她落进了那个如同梦里一样温暖的怀抱。 真的!这是真的,她等到了…… 「隋大哥,呜呜,我害怕,呜呜,他们追我,呜呜,我想回家!」 任瑶瑶死死搂了隋风舟的脖子,眼泪噼哩啪啦地棹了下来。父亲骤然出事,母亲病倒,她独自一人上路,虽然自恃两世为人,又咬牙忍了行路的艰辛,但终究低估了人间险恶。 万一这次不是隋风舟找到她,而是那些恶人,她是不是已经生不如死了? 「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隋风舟手里紧紧圈着心爱的姑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寒意恨不得直接冰冻了整个山林,杀机骤起! 精灵一样的少女,这会儿没了往日的娇俏灵动,颤抖得如同小兽一样,眼泪渗透进他的衣衫,烫得他焦躁至极! 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伤害他手心珍宝的代价! 「继续找,把人处置了!」 本来扇形搜索整个山林的护卫们,这会儿已聚了过来,听到主子吩咐立刻又散了开去。 不必说,那几个壮汉肯定要付出代价了。 远处的任大山等人这时也得到了消息,任大风疯跑过来,一路磕磕绊绊,发髻都彻底散开了。 「闺女,闺女,你是怎么了?」任大山想要摸摸闺女的头发,又怕闺女伤了哪里,心疼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都是爹没用,呜呜,是爹连累你了!闺女啊,爹对不起你!」 任瑶瑶哭了一会儿,总算宣泄了大半恐惧,虽然还是身上无一处不疼,但眼见众人都聚了过来,老爹又是这般模样,她赶紧挣扎着从隋风舟怀里出来,一把扶了老爹,哆嗦着嘴唇说道:「爹,我没事,真的,没事。」 任大山抹了眼泪,上上下下打量闺女,尽管狼狈得不成样子,确实也不像被毁了清白的模样,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第四十三章 「好,好,爹在,咱们不怕啊!」 任瑶瑶鼻子又酸了起来,她勉强忍了眼泪,间道:「爹,家里以为您出事了,娘担心得厉害,我这才出来找您。到底出什么事了,大伯说您被抓进大牢了。爹,您……啊!」 任瑶瑶刚问了一半,冷不防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隋风舟双手抱起任瑶瑶,迈过树藤往外走,看得任大山干瞪着眼,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一直笑嘻嘻没有说话的慕容子澜赶紧上前招呼道:「任大叔,一起走啊,怕是任姑娘有些受了惊吓,明早还是找个大夫瞧瞧为好。」 「哦,好。」 任瑶瑶把脸埋在隋风舟肩头,听到老爹说话,脸红得厉害。她有心要下来自己走,又实在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犹豫间,紧绷了多少日的神经放松下来,竟又睡了过去。 待得再醒来,身下柔软的被褥,让她舒坦得想要呻吟出声,入眼的黑色马车车顶,微微透着晨光的窗子,青色衣衫的人…… 「啊!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任瑶瑶慌忙的坐了起来。 隋风舟许是熬了一夜,神色有些憔悴,下巴上青色的鬅碴也冒了出来,两鬓有碎发在调皮招揺,实在同平日的淡然儒雅模样差了很多。 但他的双眸却是亮得异常,上下扫视间,许是确定任瑶瑶脸色红润,完全没有什么病症的模样,神色里才多了那么三分暖意。 「以后,不许再这么鲁莽出行。」 他的大手直接握住任瑶瑶微微带了擦伤的小手,语气中三分恼意七分心疼,惹得任瑶揺脸色红透,害羞了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这次也是思虑不周,没有提前给家里送信,下次不会了。」 「不,隋大哥,我爹这次能平安回来,一定是你帮了大忙吧?说起来,该是我们一家感谢你……」 「不要谢,以后……」隋风舟说到一半,就听到任大山在车外问道一一 「瑶培,你醒了吗?」 任瑶瑶慌忙把手抽了出去,隋风舟微微皱了眉头,手指慢慢收拢,很是有些怅然若失。但他很快便开了车门,神色自然的跳下去,对着有些错愕的任大山说道:「我略通医术,瑶瑶已经好多了,今日直接赶路回去,不必去寻医馆了。」 说罢,他就走向已经笑得拍手的好友,脸色看不出半点慌乱心虚,惹得慕容子澜连连比起大拇指。 「风舟,我今日才知,我同博雅两人的面皮加一起都不如你半分厚度。」 隋风舟眼底闪过一抹尴尬,但扭头间视线扫过坐在车门旁同爹爹说个不停的任瑶瑶,神色里又满满都是暖意。 慕容子澜收了笑,微微叹气,「你先前弃了皇上的重赏,就是为了这个姑娘?」 隋风舟挑眉,却是不说话,惹得慕容子澜瞪眼,好半晌憋出一句,「你们隋家真是出情痴,当年侯爷抗旨不娶公主,坚持要娶北地小城的女子,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弃了爵位,只为了一个农家女……」 「你爱不释手的新式演算法就出自你口中的农家女,若你心存轻视,以后……」 「哎呀,你可不要误会,我方才所言不过是玩笑,玩笑!师傅当前,我怎么敢不敬?」慕容子澜利落的收了手里的折扇,赶紧跑去马车旁边想巴结巴结「师傅」。 任瑶瑶正拉着老爹询问当日之事,听说大伯居然亲口诬陷亲兄弟,独自逃命,气得她后悔至极,当日真该一菜刀下去直接剁了他报仇。 但问起隋风舟究竟如何让必死的大罪这样揭过去,任大山也是糊涂,只道:「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说隋少爷好像用什么功劳换的。」 「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居然能抵过纵火这样的大罪?」 任瑶瑶虽然阅历有限,但怎么想都觉得纵火烧了京城半条街这样的罪实在太大,能把老爹平安捞出来,隋风舟一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正在这时候,慕容子澜就送上门来了。 「任姑娘,听说新式演算法是姑娘所教授?小生慕容子澜,自幼喜好算学,此次跟风舟前来就是想同姑娘请教,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这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任瑶瑶自然不会放过好机会,于是笑着应道:「慕容公子谬赞,新演算法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涂鸦而为,不过,既然慕容公子感兴趣,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前隋大哥重走的不过是初级演算法,我还会多元演算法,更复杂精密,常人怕是难以学习,正需要慕容公子这样的聪慧之人帮忙传世呢。」 「真的?」慕容子澜欢喜的连连用扇子敲打着手心,问道:「多元请算法是什么演算法?」 任瑶瑶却是闭口笑而不语,任大山瞧着闺女这里有正事要说,就跑去帮着小厮一起用瓦罐在野灶上熬粥了。 慕容子澜急得不成,任瑶瑶吊足了他的胃口,这才低声问道:「慕容公子想学新演算法,我自然会教,不过我也有一事不明,希望慕容公子解惑。」 「什么事,你尽管说。」这会儿慕容子澜恨不得砸个千百两银子,买任瑶瑶开口,听到这话,当然是拍着胸口保证。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知道隋大哥用了什么法子救了我爹的性命?」 「呃,这个……」慕容子澜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事,神色里倒是多了几分审视。 在他看来,好友看中一个农家姑娘,无论这姑娘多好,总是有些不相配。 不过这会儿任瑶瑶在磨难之后,依旧如此迅速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这份敏锐和聪慧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也许,好友的眼光有些独到之处…… 「慕容公子尽管说,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着,若是隋大哥付出很大代价保下我爹的性命,我们一家总要知道真相。」任瑶瑶再接再厉,又问了几句。 慕容子澜忍不住笑了起来,手里折扇一展,应道:「侯府因为世子之位,多年来一直不睦。风舟三年前同岐山寺的天机大师推演,算出去岁和今年大旱,粮食必定歉收,于是储备了三年的米粮,正好趁着朝廷无粮出兵的时候,献给了皇上,原本要讨一个爵位,一府双爵,解决侯府之患,没想到……出了这事,风舟直接求了圣旨,保下了任大叔的性命。」 任瑶瑶听得小嘴微张,半晌没有说出话。 虽然她不是出身富贵,对爵位的轻重不那么清楚,但她也不傻,泼天的大功居然就这么因为老爹入狱而耗掉了,三年的准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男人,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 隋风舟正牵马在河边饮水,清亮的河水,映着阳光,点点闪烁,偶尔回头间瞧见任瑶瑶望过来,微微点头一笑。 任瑶瑶鼻子一酸,低着头半晌后嘱咐慕容子澜,「多谢慕容公子告诉我实情,但这事还请你保密,不要让隋大哥知道我知道了。」 慕容子澜不禁探究的望着她,不明白她是因为这份恩情太重,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另有打算?可惜,任瑶瑶的眼帘彻底盖住了眸底的波澜,他根本看不出,只好抛到了脑后。 「好。」 第四十四章 一个人出行,路途漫长又艰难,但是卸去了心事,有亲人和心爱之人陪伴,再远的路也变得短暂了。 因为有了几十个护卫开路,即便有心生恶意的灾民也不敢轻易冒犯,毕竟肚子饿了,还有树叶可以填饱,但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可是立刻就要去见阎王,那些护卫手里的长刀和长枪,看起来可不是纸糊的…… 任瑶瑶夜里睡在马车里,白日也会骑一会儿温顺的母马,同慕容子澜讨论两句算学,偶尔目光与隋风舟对在一起,随即慌忙挪开,但心里却是甜甜的流着蜜。 即便两人再没有机会独处,也没有再说过什么话,但两人之间有什么改变了,这已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紧赶慢赶,这一日,车队终于进了塞安城,周家院墙外,任家的摊子已经是许久不曾摆出来,不时有熟识的食客询问周家的门房,也有胆子大些的摊贩,笑嘻嘻上门恳求取代任家,霸占那处福穴。 不必说,都被周福拒绝了。 这些时日,周福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特别是听说流民南下京城的时候,他就更是连觉都睡不好了,心里后悔得恨不得撞墙。 当初只想着有车队结伴,不怕路上遇到祸事,哪里料到还有流民拦路这事啊,万一任瑶瑶出了什么事,不说自家少爷要如何责怪,就是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好过。 好不容易,听说主子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任家父女,周福心头的大石头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几乎是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任瑶瑶心急回去探看娘亲和弟妹,同隋风舟说了一句,远远冲着周福摆摆手就赶紧回城南去了。 隋风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慢悠悠进门。 慕容子澜笑得一脸促狭,「既然舍不得,就早些把人娶回来啊。」 隋风舟落坐,淡淡扫了周福一眼,点头道:「过些时日,侯爷会从京城赶来提亲。」 周福本来正要给主子倒茶,听到这话,差点摔了手里的茶壶,简直悔青了肠子。 他虽然对任家很周到,但一直猜测着主子是要纳任姑娘为妾,哪里想得到居然是娶妻?当家夫人,他居然慢待了以后的衣食父母…… 不说周福满脑子如何想着补救,只说任瑶瑶同任大山这会儿也是进了城南自家。 「娘,娘,您在哪儿?您快看看,我爹回来了!」 任瑶瑶惦记着刘氏,毕竟她走时她娘还病着,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她的话音不等落地,屋子里就有了动静,两扇门板猛然被推开来,刘氏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比之前些日子,她明显又枯瘦了很多,脸色白得怕人,眼角眉梢都带了那么一丝死气。 但这会儿,她两眼车车瞪着站在院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的任大山,尖声哭了出来。「大山!呜呜,大山!」 任大山抢上前几步,抱住了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媳妇儿。「荷花,我回来了,我没死!」 刘氏疯狂在他身上摸着,待得发现他确实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看起来没受什么苦,于是又恼怒起来。「你怎么不死在外边算了,不让你去京城,你非要去!如今好了,害得家里差点儿散架,你要是死了,呜呜,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大哭起来。 「我再也不走,再也不走了!」任大山也是眼泪流成了河,早知道去趟京城会是这般结果,他死活也不会出门,就在家里守着妻儿,过太平日子多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亲生兄长会如此狠毒…… 「好了、好了,爹娘别哭了,咱们一家团聚,以后不分开就好了。」 任瑶瑶心疼爹娘,特别是刘氏,方才还看得不明显,这会儿太阳照才发现,她的头发居然花白了大半,定然是伤心太过。 刘氏听到闺女说话,这才想起闺女也是独自进京,于是赶紧又问道:「瑶瑶,你路上可吃苦了?」 任大山开口想说什么,却被任瑶瑶扯了袖子。在她看来,事情已经过了,这个时候再说给刘氏听,无非惹她自责,没有半点好处。 果然听见闺女说不曾吃苦,男人又平安回来,刘氏提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没想到身体迅速软倒,竟昏死过去。 任瑶瑶吓了一跳,瞧着娘亲呼吸还算平缓,这才稍稍放心,招呼着老爹把她娘背回屋子去躺好。 她刚要去灶间烧些热水的时候,七嫂子就带着任月月和辉哥儿回来了。家里发生这许多事,刘氏生着病,便请了七嫂子在家里照料着,七嫂子上街买些肉菜等,便带了双胞胎一起去,顺便散散儿,两个孩子都快闷坏了。 不必说,两个孩子抱着爹爹和姊姊又是哭成一团。 七嫂子劝了几句,之后也不管任瑶瑶怎么挽留,都不肯留下吃饭明天再走,踩着西斜的落日回村去了。 任瑶瑶想到嘴硬的大伯,很是仔细的嘱咐了七嫂子几句。 远路疲惫,任家的团聚晚饭,任瑶瑶没有准备什么丰盛的菜色,只是下了一盆面条,炸了肉酱,舀上两样小咸菜,一家人吃得热闹。 就连昏过去醒来的刘氏都吃了一大碗,之后虽然又睡下了,但显见神色好了很多。 晚上,任瑶瑶躺在自己的闺房里,原本还想要琢磨一下她同隋风舟之间理还乱的情丝,但实在太过疲惫,又带着一种回家的安心,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隔天早起,不等她起身,刘氏已神采突奕的闯了进来。 「闺女,快起来,我昨晚听你爹说了在京城的事!走,咱们去找你那个畜生大伯好好算帐!」 「啊……好!」 任瑶瑶也实在是恨极了任大义,若不是他闯祸赖到自家老爹身上,老爹怎么会下狱,隋风舟又怎么会为了救老爹而丢了爵位? 辉哥儿也想要跟随父母姊姊去任家村,却被无情的拒绝了,直接扔去了学堂读书。倒是任月月喜滋滋的趴在老爹背上,一同去街上雇了马车。 一家四口杀到任家村的时候,村人刚刚早起干完一轮活计回来,正是准备吃早饭,见到任家四人,特别是传说中已经死在京城的任大山,自然都是惊喜好奇的上前打招呼。 任大山领了众人到了老宅门前,却是恳请他们不要说话,接着,抬手解开腰上的羊皮口袋,倒了一些猪血,抹得满头满脸,甚至半旧的粗布衣衫上都淋了很多。 「闺女,你看这样成吗?」他们一家人在车上商量,直接问要是人家不承认,他们也没辙,这才想到使出装神弄鬼这一招,好逼出任大义的实话,马车又驶回城里买了猪血等物。 「成。」任瑶瑶又帮着老爹抹了两把,嘱咐道:「爹,您进去不要多说话,就把那人吓唬出来就成。」 「好。」任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握紧了拳头。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老娘和兄长的喝骂声中,想要反抗一次,实在是需要太多的勇气。 但就像媳妇儿说的那样,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彻底脱离老宅,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下一次还会有贵人相救吗?万一来不及,他去见了阎王,媳妇儿随后也去了,留下三个孩子怕是也要被老娘和兄长卖了换银子…… 「我进去了!」 第四十五章 任大山迈步进了大门,他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加上那些血,简直不必故意渲染也足够吓死人了。 冯氏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一见笃定死在京城大牢的小叔子满头是血的走进来,直接就吓得两眼一翻,倒在门口了。 任大义正在屋里等着媳妇儿打洗脸水,听到动静就走出来骂道:「让你干点儿活就像要命一样,不就是嫌弃老子没有中举吗?等下次大考……」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瞧见石阶下站着一身血的弟弟,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啊,救命啊,鬼啊!」 任大山即便脾气再憨厚木讷,这会儿想起京城的凶险,也是恨得双眼红透,「大哥,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不,不,老二啊,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任大义根本也不管昏死过去的妻子,连滚带爬的找寻躲藏之处。 任大山越发凑近他,嘴里间得急促又愤恨,「大哥,我恨啊,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还要考状元,我不能死啊!我……我给你烧纸,我给你上香超度!」 任大义这会儿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这般连滚带爬居然让他摸到了院门,一把推开却是直接跌到了村人面前。 他倒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狂喜至极,「啊,救命啊,有鬼啊,老二回来报仇来了!救命啊!」 「大伯,你害死我爹,他找你报仇正应该。」 「对,你是活该!」刘氏也是恨恨骂出口。 任大义赶紧跪倒,双手合十的乞求,「求你们让老二快回地府去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你们一家……呃!」他说到一半,到底没有被吓到彻底傻掉,再抬头看见村人眼里的戏谑和鄙夷,猛然间反应过来。 他回过头来,正好见到任大山到井边舀水洗去头脸上的血迹,那阳光下的身影,绝对不可能是鬼魂能有的。 「任大山,你这个畜生,居然敢吓我?」 「吓你,我还要挠死你呢!」刘氏想起这些日子一家人的担忧焦虑,哪里还忍得住,扑过去往任大义的头脸就挠了起来。 任大义躲避不及,脸上当即就见了几道血痕,「哎呀,泼妇,你快放开我!」 他慌忙躲藏,有村人实在不齿他陷害自家亲弟弟的德行,假意帮忙,实际却困住他的手脚,让刘氏挠个痛快。 「哎呀,娘啊,救命啊,救命啊!」 陈氏本来听见外边吵闹,还以为是儿子撵了媳妇儿起来做饭,正是欢喜儿子开窍,但越听越不对劲,待得起身穿衣跑出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老二,你怎么还活着?」 任大山原本对亲娘还剩下的最后一丝期盼,被这句话彻底浇灭了。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他前世一定是老娘的仇人,没有一个娘亲见到死而复生的儿子会这般问出口的…… 他也不回答,闷头走出了院子。 任大义抢了个空子,赶紧钻回了院子里,如今知道老二不是鬼魂,他也重新找回了秀才老爷的「威严」,破口大骂,「老二,你居然敢装鬼!」 「装鬼怎么了,我爹若不是命大,这会儿就真成鬼了,还是被亲大哥害死的冤死鬼!」任瑶瑶嘴巴快,生怕老爹吃亏,骂得毫不客气。 任大义眼珠子滴熘熘转了几圈儿,却是开始狡辩了,「谁说我害你爹了,明明是他自己踢翻了炉子,这才着了大火。」 「不是,是你从青楼回来,找我要银子,我说没有,你恼了才踢翻了炉子!」任大山气极了,直接喊出了事实。 冯氏刚刚醒转,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跑上前扯了任大义的耳朵就闹开了。 陈氏还要再骂的时候,村里几位族老也到了,方才早有村人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会儿刚要开口,任瑶瑶却是抢先道—— 「二爷爷,三爷爷,几位长辈,各位乡亲,大家今日也看到了,不是我们一家不认亲,实在是祖母一家多次想要害我们一家性命。虽然圣人教导世人要孝顺,但还有一句却是长者要慈和,如今这个样子,我们一家为了保命,决定彻底脱离老宅,从此以后老宅之人,不论生死富贵,再同我们没有半点干系,当然,我们一家饿死或者发达,老宅也别想再沾染一分。」 虽然事实就在眼前,但脱离本家这事就同夫妻吵架一般,外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几个族老有些犹豫,却听得任瑶瑶又说—— 「我们一家虽然自绝家门,同老宅再无丝毫瓜葛,但依旧是任氏族人。京城太学已经来人了,新式演算法在京城也传扬开来,任氏必定要被记入大越史册,这是任家的荣耀!」 「真的?京城太学真来人了?」村人们听了都是惊喜莫名,特别是几个族老。 任瑶瑶干脆点头,「当然,过几日我请那位先生来村里学堂走动,到时候还望二爷爷招待一二。」 「这是自然。」村人纷纷迎合。 二爷爷到底是老姜一块,想了想道:「瑶丫头放心,任氏还懂得待客之礼。另外,今日你们一家所求之事,大伙儿都清楚,他日若有纷争,村人都能为你们作证。」 「那就好,谢谢各位叔伯乡邻仗义执言。」 任瑶瑶一家谢过村人,上了马车就走了,村人也是一边指点议论着任大义,一边笑嘻嘻散了,留下任大义被媳妇儿又挠了个满脸花,至于陈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失去了什么。 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会在意,直到某一日彻底清楚,就是吃后悔药都晩了…… 【第十五章 信任是奢侈的事】 任家烧饼摊子终于重新开张了。 嗅着花生酱烧饼的熟悉香气,路人们纷纷聚了过来,就是书院里的学子们也趴在墙头喊了任月月帮忙递送,不必说,任月月得了几文赏钱,乐得如同掉进粮缸的老鼠一样。 有摊贩好奇任家出了什么事,或者心里清楚几分却装糊涂的,跑来摊子前边闲话,任瑶瑶应得滴水不漏,太极功夫更是炉火纯青,气得那些商贩们偷偷咬牙,又不得不羡慕任家有个好姑娘。 隋风舟同慕容子澜坐在墙里的桃林里,桃花如今早就败了,慕容子澜懒散的依靠在贵妃榻上,听着墙外市井百态之声,偶尔喝一口茶水,很觉悠闲惬意。 「怪不得你要回这里来休养,确实是好地方。」 隋风舟嗅着随风飘来的香气,也是想念熟悉的味道,便示意小厮去买了烧饼和豆花,然后陪着慕容子澜吃起来。 慕容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也不至于迂腐假清高,家里还是有些产业,自然吃穿不愁,但墙外端来的肉酱豆花和花生酱烧饼,却是迅速把他变成了美食的俘虏。 满满一碗豆花下肚,他忍不住捂着肚子笑道:「改日你真娶了任姑娘,怕是整个塞安县的百姓都要怨恨你了。」 隋风舟放下茶杯,眼望伸出墙外的桃枝,只是淡淡一笑。 周福恭谨的走上前禀报,「少爷,商铺的程掌柜来了。」 第四十六章 隋风舟同好友点点头,转而起身去了书房,留下慕容子澜听着墙外热闹,心头有些痒痒,眼珠子转了转就起身出了周家。 任瑶瑶忙过一波生意,刚要喘口气的时候,突然见到慕容子谰揺着扇子走来,很是欢喜的招呼道:「慕容公子,我正有事想要寻你说说呢。」 慕容子澜拱拱手,笑道:「我以后还要同姑娘学习算学,不如姑娘也同风舟一般唤我的字就好。」 「那好,子澜,你坐,我有些事情要说。」 任瑶瑶同有些拘谨的刘氏嘱咐几句,就请慕容子澜坐到摊子最里侧的桌子。 倒了茶水,她这才斟酌着问道:「子澜,你知道咱们大越的素油是谁家在经营吗?」说罢,她又怕慕容子澜听不懂,赶紧添了一句,「就是这个素油生意,背后有什么大家族吗?例如后妃母族之类的撑腰?」 慕容子澜本来还以为任瑶瑶要打探京城侯府的事,没想到她居然问了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惊讶之下,他就收了戏谑神色,回道:「这倒是没听说,不过经营素油最大的苏家,生意做得好在京城也很有势力。」说时眼神因烁了一下,似乎隐瞒了什么。「姑娘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任瑶瑶听到没贵人撑腰,便也放心了,眼珠儿转了转又道:「那若是有人献上一种新式榨油法,比菜籽出油更多,做法更容易,成本更低,朝廷……会赏赐一个爵位吗?」 「难道……」慕容子澜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桌子下握着扇子的手猛然收紧,「你是说……」 「对。」任瑶瑶索性也抛开顾虑,低声道:「我知道用花生榨油的法子,特别容易,出油也多,一直以来担心会为家里惹祸,只在家里偷偷吃,如今摊子上卖的烧饼,就是用榨油剩下的花生酱做的。我想把这个法子以隋大哥的名义献上去,最好把他为了救我爹丢掉的爵位再得回来,你说……能成吗?」 慕容子澜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却问一句旁的事,「你就不怕我把这事透露出去,或者给自己谋利吗?」 任瑶瑶愣了愣,转而笑道:「你是隋大哥的朋友啊,隋大哥平日虽然看着温和,但轻易不同人结交的。所以,他信任你,我也信任。」 「好,你既然与我说这事,就是不想风舟知道,那过两日我寻个借口回京城,你把榨油的法子写下来,最好再带一罐榨好的油给我。」 「好,这个容易。」任瑶瑶放下心头大事,很是欢喜,于是邀请道:「晚上我家要准备酒菜,谢过隋大哥救命之恩,你若是不嫌弃,也一同来吧。」 慕容子澜却是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头,「我许是有事。」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了。 任瑶瑶觉得有些不对劲,想问几句的时候,却是来了客人,她赶紧接替了刘氏招呼生意。 慕容子澜拐过街口,忍不住回头看去,青青的桃枝下,娇俏的少女言笑晏晏,好似汇集了世间一切美好和善良,半点都不知道,有些时候信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当夕阳下山,天空依旧红霞未退,却没了艳丽,反而有种难言的美感,隋风舟就在这个时侯到了任家。 对于他的救命之恩,任月月和辉哥儿年纪小也罢了,刘氏却是恨不得供起长生牌位,不过在看到自家闺女同隋风舟相处亲昵之后,这种感激立刻就变成了半坛子苦水。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女婿更会让她百般挑挑剔了,可是,隋风舟又是自家男人的救命恩人。 是不顾恩情,护着闺女,还是舍了闺女,报答救命之恩? 这是个难题,刘氏几乎都快愁白了头。 隋风舟和任瑶瑶都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来彼此的异样,不过隋风舟神色如常,同平日一般言谈说笑,但任瑶瑶却是心酸至极。 待得酒桌撒下,隋风舟告辞,任瑶瑶扯了个借口送他。 小巷子里,因为昏黑的天色,半个人影都没有,偶尔有浅淡昏黄的光线从家家户户的门缝里钻出来,照得小巷如同曲折的另类时空。 任瑶瑶恍然间觉得,她也许就是穿过这样的通道,从前世来到了今生,再看看旁边从容行走的隋风舟,难道这场神奇的穿越,就是为了这个男子吗? 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在他倒在她身上的时候,在他低头浅笑同她学演算法的时候,在他奇迹似的出现在绝望的她面前时…… 但是,这些能够成为她牺牲尊严与别的女人争来夺去,或者整日守着一个小院子等待男人偶尔来看一眼的理由吗? 任瑶瑶激灵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避开两步,惹得隋风舟扭头看过来。 「呃,隋大哥,我娘今日有些不舒坦,你不要介意。你的救命之恩,我们一家一定会全力报答,天色已晚,我就不送了。」 她匆忙行了个礼,扭头就冲向了昏暗的巷子深处。 隋风舟心头一跳,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任瑶瑶的手。 虽然不知道心爱的姑娘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冥冥之中就是有种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一次不抓住什么,怕就要彻底失去了。 但抓住什么,失去什么? 这种莫名的恐慌,让他难以忍受的焦躁,最后开口却只有三个字,「相信我。」 相信什么,或者不相信什么,设人知道。 夜风吹过巷子,很为这年轻男女间的诡异气氛好奇,于是调皮的掀起男子的衣角,女子鬓角的碎发…… 「好。」任瑶瑶心慌得厉害,胡乱应了一句就挣开那只大手,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砰!」任家的院门重重阖上了,好似也隔断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惹得隋风舟眉头皱得更深。 巷口的小厮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探头问了一句,「少爷,一会儿就宵禁了……」 隋风舟半晌没有说话,走出巷口时,小厮偷偷瞄了一眼主子,赶紧缩了脖子。明明还没冬天,怎么主子身边好似冻了寒冰…… 周府内外点了红灯笼,随风飘晃着,有一种朦胧的美。 慕容子澜坐在廊檐下,手里的白玉酒瓶已经空了。 眼见好友回来,他招呼道:「风舟,来,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原本他以为隋风舟会拒绝,毕竟相处十几年,也未曾见到他痛饮的模样。 谁知道他却是吩咐周福,「重新备酒菜。」 周福几乎立刻就看出主子有些不快,哪里敢怠慢啊,赶紧亲自去了灶间安排,很快就有好酒好菜摆在了廊檐下的方几上。 红衣的慕容子澜,青衣的隋风舟,一潇洒风流,一儒雅从容,如今却好似市井最贪杯的酒徒,喝了一杯又,杯…… 周家上下都是惊异莫名,对于慕容公子,众人都是不了解,但自家少爷可是熟得不能再熟,如今平日滴酒不沾的少爷,居然喝得酩酊大醉,难道是在外边碰到了什么事? 周福拎着伺候主子去任家的小厮,算是勉强闻到一些端倪,与是越发小心翼翼伺候在跟前,不敢息慢分毫。 第四十七章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射在隋风舟的眉眼上,他抬手遮了遮,却是因随之而来的头疼欲裂而呻吟出声。 等在房外的周福听见动静,带着小厮进来伺候。 「少爷,该起了。方才慕容公子顶着晨光回京城去了,说是有急事来不及同您告辞,下次您回京城再聚。」 隋风舟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仔细想想昨晚并不曾听好友说起,为何如此匆忙回京? 但是疑问随之又扔到脑后,毕竟好友不是过于简单的人,书香门第出身,若是真能够保住本心,又怎么会桃李满天下,一言一行暗暗影响着朝堂? 好在好友效忠交好的是太子,算是大越正统,只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也极得皇上宠爱,不时有争斗之事,忠义侯府因为掌兵,历来只忠于皇帝,倒是能够置身事外…… 「罢了,随他去吧。」 早饭后,隋风舟照旧去了桃林,却是半晌都没有听到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福眼珠子转了转,派了个小厮出去探看,听到结果后,上前给主子倒茶时就状似不经意说了一句,「听说任姑娘今日不舒坦,待在家里歇息,刚才周方那小子去买豆花,还说今日的肉酱少了呢。」 果然,隋风舟举起的茶碗半晌没有放下,「拿我的帖子请刘大夫去任家看看。」 「是,少爷。」 周福麻利的去刘家医馆请人,原本刘大夫还挺不情愿的,毕竟医馆正是忙碌的时候,但周福这个人精,早就寻了他的脉门。 「刘大夫有所不知,这任姑娘就是当初那两张药方的主人,若不是她,我们少爷也没有今日。如今她病了,我们少爷也是心忧……」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走!」 果然,刘大夫恨不得一步迈去任家,他可是对能写出那两张药方的人好奇至极,早就想拜访,一直被隋风舟阻拦,任凭他骂了多少句忘恩负义,那小子也不肯松口,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周福偷笑,却是紧随着去了任家。 任瑶瑶哪里是生病,无非是心头有些烦闷,两世为人,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子,就面临这样为难的处境,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昨日刘氏发现了其中端倪,早起见闺女有些发蔫,直接就把她留在家里,恨不得以后都不让她抛头露面的出门了。 任瑶瑶倒是不担心会从此失去自由,偶尔休息几日也没什么不好。 她刚刚发好面,坐在树下吹风发呆的时候,刘大夫就到了,几乎一打照面,刘大夫就猜得眼前这姑娘没有病症,毕竟谁家病人也不能满脸思春的害羞苦恼啊。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诊了脉,末了不等疑惑的任瑶瑶询问周福,刘大夫就连珠炮一般问起了那两张药方。 所谓久病成医,任瑶瑶前世一直同病魔抗争到死,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不敢说指点,但偶尔一句话也会给刘大夫耳目一新的感觉。 一老一少谈了整整一上午,倒是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觉。 若不是辉哥儿放学回来吃饭,怕是还要继续谈下去。 临走之时,刘大夫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道:「丫头啊,话是开心锁,不说不明,别因为误会错过了好缘分,我当初若是……唉,罢了,你们年轻人啊,自己折腾去吧。」 刘大夫揺着头走了,周福也是赶紧跟上去,留下任瑶瑶倚在门扇旁,半晌没有说话。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前世没谈过恋爱,总看过无数偶像剧啊。 但是,如今的境况她要怎么开口?隋风舟从没说要娶她,她又有什么立场质问他以后是不是要三妻四妾?索性继续装鸵鸟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 周府里,周福斟酌了半晌,还是说了实话,「少爷,刘大夫说任姑娘没什么病症,只不过有些……思虑过重。 「思虑过重?」 隋风舟眉头皱起,转而却是又松了开来,眼底有喜色慢慢蔓延。「知道了,下去吧。」 周福很是疑惑,憋了满肚子的问题,实在不懂为什么任姑娘思虑过重,自家少爷不但不着急,反倒好似放心很多? 京城里,朝堂上主和和主战两派终于吵出了结果。 战! 毕竟粮草充足,与其送给敌军求和,不如杀出大越的威风。 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等皇帝下旨封了西征大帅就能立刻出征,杀光侵略者,夺回被侵占的城池,护佑大越子民。 但在这个时候,早朝上,一直旁听观政的太子突然出列,跪倒磕头道:「启奏父皇,孩儿前日得了一种新式榨油之法,简单方便又耗费极少,若是推行开来,实乃大越之福。」 「什么榨油之法,让太子如此欢喜?」 皇上好奇问道,朝臣们也是面面相观。 一向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笑得张扬,也是问道:「大哥一向读书,近日怎么还对榨油这样的小事起了心思?」 太子也不答话,淡淡一笑,转而一扫往日的沉默隐忍,挥手示意殿外的太监捧上来一只坛子,亲手舀出一勺亮汪汪、黄橙橙的油,倒进甜白瓷盅,献给了皇市。 皇帝仔细看了两眼,嗔了嗅味道,忍不住赞道:「不错,没有辛辣味道,这素油到底用何物所榨?」 「回父皇,这素油的原料是花生,就是农家随便种在田里的那种红皮豆,平日多用作喂牛马,偶尔用盐腌溃了做咸菜下饭,不想榨油却是比菜籽要出油多几信,而且法子极简单,即便百姓自家都能随手榨两斤食用……」 太子侃侃而谈,连带又说起了民生,甚至连菜籽油多少文一斤都说得清楚,听得一众老臣和皇帝都是连连点头。 「皇上,太子殿下如此关注百姓,实在是大越之福啊。」 「就是啊,皇上,开战在即,太子得了新式榨油之法,实在是吉兆,是大越昌盛的吉兆。」 几个老臣纷纷夸赞太子,他们平日都是抱着中立态度,从不肯轻易参与到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斗之中,如今若不是欢喜至极,也不会失了分寸。 太子虽然低垂着眉眼,嘴角却是怎么也忍不住的勾了起来。 反观二皇子气急败坏的脸色都变了,要知道素油一直是他外祖家里在把持的,年入银两无教,尽皆支持他争大位,撒出去收买了众多三四品官员,隐隐有把太子挤到墙角的架式。 不想如今,冒出一个新式榨油法,居然直接掀了他的根基。 皇帝自然把两个儿子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头却是轻松。年岁渐长,他就如同养了两只老虎的猎户,越发看重平衡之道。 天家无父子,只有生死权势。 「太子做得好,这等榨油之法,实乃百姓之福,如此大功,当赏!」 皇帝正在斟酌如何赏赐的时候,太子却是再次跪倒,「父皇,儿臣有事禀告。说起来这榨油之法也不是儿子得来,算是借花献佛。」 「咦,这倒是怪了,究竟何人得了花,借你的手献上来?」 众人都是疑惑,太子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是忠义侯府长子从北地托人送到儿臣这里,儿臣找人试验榨过了,自认无错,这才献到父皇跟前。」 第四十八章 忠义侯本来对皇子们的争斗并没有放在心上,所有心思都放在出征一事上,怎么样算起来都是他挂帅最合适,等等若是他主动请缨,皇上必定会多三分赏赐,是不是就可以给大儿子讨个闲职挂着,好歹有个庇佑的官帽,只不过先前答应大儿子去北地提亲就要延后了…… 没想到他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太子提到自家,一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赶紧出列跪倒。 「皇上,老臣不知犬子在何时何处得了这样的新式榨油法子,老臣……」 有朝臣站在太子一方,哪里肯给忠义侯反悔的机会,赶紧上前两步同样跪倒,说道:「皇上,忠义侯实在让臣敬佩,不说忠义侯为大越征战多年,护佑大越平安,忠诚无匹,只说忠义侯长子又借太子之手献了如此榨油之法,可谓是满门——」 「皇上,老臣惶恐!」忠义侯心里急切,不肯等同僚说完,还要再转弯几句,毕竟二皇子穿向他的眼睛已经红得吓人。 忠义侯府挂起黑漆金字门楣已经百年,倒是不惧怕一个皇子,但武将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参与皇位争斗。 如今这态势,太子已是打定主意要把忠义侯府绑上自己的战车,正值出征西疆,十万大军,将为他添上最有力的羽翼,那皇上又会如何想?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家中长子行事太鲁莽!这一瞬间,忠义侯恨不得把儿子抓来痛打一顿,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了。 皇帝皱眉想了想,却是摆手道:「忠义侯不必推辞,你们父子忠心,朕心里清楚。先前献粮之事就有所亏欠,如今又有榨油之法,若是再不封赏,天下人怕是要说朕赏罚不明。来人,拟旨!」 早有执笔太监备好笔墨等,恭敬等候。 「忠义侯长子隋风舟,献新式榨油之法,有功社稷,特赏伯爵之位,封号……安国。」 大越开国之时为了稳定江山,爵位封赏极多,但当朝却是渐渐减少,甚至最近几年根本没有听说有新贵诞生,如今皇上开口就赏了一个安国伯,这赏赐实在士重,听得一众文武百官都是羡慕不已。 一府两爵,实在是荣耀至极。 但忠义侯心里发苦,却还是要磕头谢恩,又道:「皇上,老臣年迈,这几日就想禀告皇上,请皇上撤去老臣兵部的职司。大军出征,兹事体大,实在应该交给能者替皇上分优。」 这是要交兵权? 朝堂上寂静一片,太子也是神色微变,但转而瞧着神色更难看的二皇子,却是又慢慢低了头,继续做出恭敬沉稳的模样。 唯独皇帝眼底闪过满意之色,急流勇退,忠义侯还算有勇有谋,太子是正统,忠义侯府效忠也没什么,但手握十万兵权就有些不合适了。 如今忠义侯主动交出兵权,倒是省了一番手脚,这样的臣子说起来也难找,不如……「听说忠义侯世子勇武过人,既然忠义侯告老,不如请世子出征,子承父业,护佑大越,也是一段佳话。」 站在皇帝身旁的老太监是自幼的玩伴,最是清楚皇帝的心思,这会儿开口提议,果然得了皇帝的赞同。 「说的不错。忠义侯,你若是舍得,就让世子出征吧,以他的勇武,做个游击将军足矣。」 忠义侯就算不舍得,这会儿也只能磕头,一口应下。 「多谢皇上恩典,隋家上下甘愿为陛下马前卒,踏平西疆,护佑大越!」 「好,隋家忠心,朕从来不疑。卿家告老,朕实在不舍,不如卿家去户部掌管此次出征粮草,替朕再分忧几年,如何?」 皇帝金口玉言,几句话就把今日之事做个了结,又点了另一位老将为帅,领兵出征。 待得退朝后,忠义侯应付完同僚或真心或假意的恭喜,回到府邸,便直接去演武场取了长枪,打得府里一众家将头皮发麻。 后院里,牛氏得了儿子要出征的消息,本来还舍不得,但听说了侯爷暴怒的消息,便只是老实安排家事,再不敢多说一句。 第二日,隋武胜带了三十名忠心亲卫家将随军出征了。同为武将之家,挂帅老将早就在昨晚得了忠义侯的嘱托,倒也应得痛快,必定会看顾隋武胜三分,当然,西征的粮草也要忠义侯多多费心。 大军西行不过半日,忠义侯就告了假,十一骑快马直奔北地而去。 「咔嚓!」 隋风舟狠狠摔了手里的茶碗,眼里的惊疑和恼怒简直要变成刀光射出来。 周福从来没见主子发过如此大怒,吓得缩了脖子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书桌上的小小竹管翻滚,细细的纸条沾染了茶水摊开,露出几个湿漉漉的字迹——主上借太子之手献榨油之法,得安国伯爵位。侯爷交出兵权,不日抵达。 隋风舟右手握拳,双眸眯起,脑里风暴一般旋转,倒是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 既然他没有献上榨油之法,那就是他身边有人是太子的人,借此事断了二皇子拉拢侯府的念头,若不是父亲即时交出兵权,怕是忠义侯府立刻就要被皇上猜疑。 而近日在他身边,又返回京城的只有…… 十几年友情,不及名利一毫,可悲! 至于榨油之法的来源,墙外随风送来的特殊香气,就是最好的答案,平日总觉她做的吃食有种独特味道,恐怕原因就是如此。 【第十六章 侯爷上门提亲】 牛后的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任瑶瑶做了一会儿针线,耐不住周公的召唤,终于去寻他下棋了。 一局棋完毕,她心满意足地醒来,却是发现身边多了一人。 石青长衫,玉簪束发,眉眼间书卷气浓郁却又不缺刚硬,正是日夜盘踞在她脑海不肯离去的隋风舟。 任瑶瑶猛然坐了起来,慌乱间碰翻了针线筐,弯腰去捡的时候却被隋风舟握了手。 「你……」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一同打住,互握的手却是热力越来越强烈。 男子的手修长,姑娘的手不算细腻却很匀称,一大一小,奇异的和谐。 「隋大哥,先放开我,万一来人……」任瑶瑶羞得脸色红透,想要甩开隋风舟,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就开口央求,声音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隋风舟眼底神色变化莫测,手下越来越用力,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也只说了一句—— 「那榨油法子是你献上的?」 「啊!」任瑶瑶抬头,惊喜问道:「子澜已经把花生油榨法献上去了吗?这么快?他从京城来信了,皇上重新封你爵位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都透着对慕容子澜的信任,对他的关心,没有半点心疼舍不得那珍贵的榨油法子,面对这样的姑娘,隋风舟什么话都说不出,手下一用力扶了她起来,轻轻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任瑶瑶欢喜坏了,忍不住拍手嗅道:「先前救我爹,你把爵位丢了,我们一家心里都难过,如今好了,我爹娘终于——」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这几日娘亲常在耳边念叨的话,尴尬的住了嘴,若是爹娘知道她献了榨油的法子还了隋风舟的救命之恩,怕是以后更不能让他们来往了。 第四十九章 若是一般人家,有个进大宅门做小妾的女儿,必定是欢喜的,但任家却不同,对于几次险死还生的闺女,看得比眼珠子还疼惜,怎么舍得她伏低做小,让正妻不当人似的折磨啊。 牛马畜生这事,一辈子当一次就够了。 隋风舟许是读懂了她的想法,抬手替她理了理发角被风吹起的发丝,「过些时日拾掇得漂亮些,我父亲会从京城赶来,亲自上门来提亲。」 「好。」任瑶瑶下意识顺从的点头,转而又猛然抬头,平日灵动的双眸瞪得如同兔子一般,「你说什么?」 隋风舟唇角勾起,笑意渐渐在眼里弥漫,「我说,我要娶你为妻,唯一的妻,不会有平妻小妾通房……」 任瑶瑶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多日的担心烦躁一股脑涌了出来,「我不会勾心斗角,不想被关在后宅,我……我害怕。」 隋风舟伸手揽了她在怀里,轻笑间,胸腔微微颤动,却在任瑶瑶的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放心,只有你,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少年结发妻,白首不相离。」 巨大的幸福冲击得任瑶瑶有些晕眩,就连隋风舟什么时候离开,父母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刘氏同任大山一进院子,见到闺女脸色红透的呆呆坐在椅子上,还以为她又得了风寒发热,吓得赶紧围上来。 刘氏伸手去摸她额头,焦急间道:「瑶瑶,是不是在风口里睡着了,怎么又发热了?」 「我去请大夫,瑶瑶别怕啊!」任大山也是扔了装家什的独轮车就要出门。 任瑶瑶赶紧起身拦了老爹,又抓了娘亲的手。「爹,娘,您们别担心,我没事,就是……」 她想说隋家要来提亲的事,但又怕事情有变动,万一惹得爹娘整日惦记,隋风舟却变了卦,那爹娘该如何气恼? 「我就是有些热。」 刘氏抬头望望已经渐渐接近秋日尾声的天空,比之先前可是更寒冷许多,难道是闺女心里有事烦闷…… 「那好,今日摊子赚了好多钱,让你爹买几碗冰酪回来,咱们一家也凉快凉快。」 刘氏顺着闺女的话说,难得爽快一次,不等任瑶摇应声,已经被去外头玩耍回来的辉哥儿还有任月月听见了,两个孩子欢喜得一蹦三尺高。 要知道,冰酪十文钱一碗,先前隋风舟同他们做「同窗」的时候,请他们吃过几次,抠门的爹娘可是从不曾买过呢,如今还没入冬,秋老虎不时发威,还能吃得到,再过一阵子天气冷了,想吃也没地方买去。 「好啊,好啊,我要吃加果子的。」 「我也要,我也要!」 两个孩子笑得蹦跳不止,一边一个抱了老爹的胳膊出门,留下刘氏笑骂几句,也去准备晚饭了。 任瑶瑶慢慢整理好针线筐,狂跳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心头不知怎么就冒出前世看到的一句话,「我之一生都在寻找灵魂伴侣,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如今,生命到了转捩点,得与不得,看她喜爱的那个男子,也看天意…… 可憎,她却是不知道,这个决定因素还有一部分握在某个盛怒的老爷子手里。 忠义侯站在周府门前,积攒了一路的怒气,在见到熟悉的门楣时却是一点点消失了。 当年他大战得胜,班师回朝,路过塞安县的时候碰到了上香遇蛇的周家独生女,天降姻缘,两人把彼此种在了心里,他放弃了尚公主的荣宠,她放弃了爹娘随他远嫁京城,不想,只有两年就香消玉殒,留下一个病弱的儿子。 而他没有忘记当年的誓言,却因为整个家族的重担,逐渐的选择了沉默,放弃了注定不会成为将军的长子。 任凭这个儿子独自走天下,独自找寻出路,做为父亲,他算不得称职,做为夫君,他愧对为他抛下一切的发妻…… 隋风舟听到消息,出门迎接的时候,见到父亲望着门楣发呆,秋日的阳光在他头上肆意闪耀,照得那些银白色的发丝越发扎眼,都是无情岁月的手笔。 他赶紧上前行礼,「父亲,一路辛苦,进门喝杯茶吧。」 「唔。」忠义侯回过神来,开口想说什么却在见到儿子红润的脸色,突然转了话头儿,「天气都要转冷了,你还出来,赶紧进去!」 说罢,他抓了儿子的胳膊直接扯着进了院子。 隋风舟抬眼望着身前,父亲不再如同儿时眼中那般伟岸的身躯,心头酸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他的身子可不是如从前那般一照太阳就中暑,一吹风就发烧,出来迎迎他算什么,练弓骑马都没问题。 周福自从听到忠义侯来了,就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收拾主院,安排饭食,茶水点心…… 当年他还跟在老管家身后伺候的时候,远远看过这位侯爷一眼,如今二十年过去,简直物是人非。 不想忠义侯还记得他,摆手招呼道:「小福子,你如今管了这院子?」 「是,侯爷。」周福激动至极,上前磕头,却听侯爷问道—— 「你们少爷可有往来的女子,可有外室生下子嗣?」 这话别说周福不知道如何接话,就是隋风舟都差点喷出了嘴里的茶。 他闷闷咳嗽两声,抬头望向父亲却是有些疑惑,按理说,出了这等大事,侯府坐了风口浪尖,父亲该气恼才是,怎么眼下却是问了这件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周福不知如何是好的瞧瞧忠义侯,再望望自家少爷,干脆装了鸵鸟,认真数起了地砖。 终于,隋风舟开了口,「周叔,你下去忙吧。」 「是,是。」周福爬起来就走,半点都没有犹豫。 忠义侯看得吹胡子瞪眼睛,「怎么,这宅子姓周,本侯爷就说了不算了?」 「儿子不敢,父亲有话尽管吩咐。」隋风舟语气淡淡,哪里有半点「不敢」的样子。 忠义侯气得拍了下桌子,「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先前献粮就不曾同我商量一句,如今又献了榨油之法,更是半个字都没透露一个。你以为朝堂是你手中的玉石把件儿,能随意玩弄?一个不好就毁了侯府百年根基!」 隋风舟低头喝茶,任凭父亲发火,却是没有应上半个字。 忠义侯吼了一通,嗓门大得震落屋梁上的灰尘扑蔌簌落下来,惹得偷偷躲在门外的周福又缩了脖子,也越发对自家镇定喝茶的少爷佩服不已。 终于,忠义侯骂累了,抬手灌了半壶茶水,冲着门外喊道:「小福子哪去了,赶紧再上茶来,老子跑了千里路,嗓子早冒烟了!」 「是、是,侯爷。」周福应声出现在门口,转身时却被隋风舟唤住了。 「周叔去院外端两碗豆花和几个烧饼回来。」 周福眼珠子转了转,会意的笑起来,「是,少爷。」 忠义侯看不到这主仆俩打的眼神机锋,一路确实也是赶得急,又渴又累,于是吩咐道:「多买一些,还有随我一同赶来的护卫也垫垫肚子。」 不过一墙之隔,很快周福就带人端了热腾腾的花生酱烧饼,外加大碗的肉酱豆花进来。忠义侯多年不改行军时候的规矩,闷头大吃,最后赞道:「这饼子不错。」 第五十章 隋风舟勾起了唇角,放下茶杯,问道:「爹,您就不好奇儿子是在哪里得了榨油的法子?」 忠义侯挑起眉梢,刚要开口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望向手里的半个烧饼,这饼有花生的味道,颜色橙黄油润,难道…… 「正是,父亲,先前孩儿用献粮之功救下的人就是孩儿心仪姑娘瑶瑶的父亲,这次的榨油之法也是瑶瑶的功劳,她生性胆小,生怕这榨油法给家里惹来祸患,一直藏着掖着,因为不忍心儿子失了爵位,这才拿了出来,想着替儿子讨回失掉的封赏。」 「真是胡闹!」忠义侯手里捏着烧饼,有心想要扔下又舍不得,干脆大口吃掉,末了含糊怨怪道:「这等大事岂能儿戏?如今皇上怕是要以为咱们一家站到了太子身后,好在太子是大越皇位承继的正统,我又主动卸掉了兵部的职司,这才……罢了,你如今也有爵位在身,我以后总能睡个安稳觉了。到了年岁,去黄泉见了你娘,我也有脸同她交代了。」 提起过世的周氏,父子俩都沉默了。 良久,隋风舟才低沉说道:「爹如今负责粮草事宜,我先前献粮还划下小半,这次爹都带走,足够支撑整个西征。以后我会长居塞安县,侯府怕是不会常回去,但爹有事尽管吩咐。」 忠义侯叹气,他之所以进门就高声呵斥,哪里是气恼,多半是羞愧。只是身为父亲,他又怎么好同儿子低头,只能这般虚张声势的掩盖…… 「既然你心仪这个姑娘,她又待你一片赤诚,那……明日我便去提亲,定下亲事后,我就回京。」 「好,劳烦父亲了。」 隋风舟起身,跪地行了大礼,挺拔的背嵴好似在表达他的志在必得,一如当年某人跪在这里恳求周家把千娇万宠的姑娘嫁给他,他还记得岳父眼里的不舍和犹豫,说起来是他愧对周家…… 「既然喜爱,既然如此恳求,以后就待那姑娘好些。」 「是,爹。」 任家老少五口,这一日如同往常一般起身做饭,拾掇家里,预备出摊的出摊,读书的读书,看家的看家,虽然过得平淡但安宁,让一家人都是常把笑容挂在脸上。 辉哥儿昨日贪玩,没把先生交代的课业背诵熟练,于是早饭也不肯吃,洗了脸,扯起书包就要往学堂跑。 任瑶瑶正好从灶间出来,见到弟弟这个样子,随手抓了两个包子赶过去,高声喊道:「辉哥儿回来,拿两个包子垫肚子。」 「哎呀,姊,我来不及了!」 辉哥儿嘴上抱怨着,却还是跑回来拿了包子,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冲出了门。 不意门口却是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队人马,当前骑马的一个老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但脸色太过严厉,身后护卫模样的人更是手握腰侧的长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啊!」辉哥儿吓得顿住脚步,嘴里的包子都掉了下来。「姊,快跑,大伯找人打上门来了!」 小小孩童尖利的声音如同清晨鸡鸣,划过整条巷道,也惹得邻人都开门探看。 当然,这一看也是吓到了不少人。 任瑶瑶皱着眉头走出来,原本以为又是老宅的人来闹事,结果也是看得愣住了,但转而想起隋风舟的话,她的脸色又是猛然红透。 忠义侯坐在马上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身形娇小,脸色红润,大眼灵动,即便见到他们这等阵仗也没有花容失色,可说是胆色过人,而且显然很快就猜到他的来意,也足够聪慧。 他转身跳下马来,朗声笑道:「丫头,去告诉你爹娘,就说京城忠义侯隋东成上门拜访。」 任瑶瑶不等说话,方才还害怕的躲在姊姊身后的辉哥儿却是开了口—— 「你是侯爷?那就是大官了,来我家做什么?」 任瑶瑶脸红得更厉害了,想要堵住弟弟的嘴巴,却听见忠义侯笑得更是爽快。 「当然是提亲了,我们隋家要娶你姊姊做长媳,小孩子不懂,赶紧去通报你爹娘。」 原本各家躲在门后的邻居听到这话,都是齐齐开了门,尽皆望着忠义侯等人,眼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即便他们是小门小户,也清楚忠义侯是多大的官儿,起码比府尹老爷要高上好几个等级吧。京城里什么大家闺秀没有,居然要娶一个卖烧饼家的姑娘,这简直是要惊掉人的大牙,传扬出去能轰动整个大越…… 任瑶瑶眼角余光扫到邻居们聚了过来,更是害羞,强忍着脸红引着忠义侯往屋里走,待得见到爹娘出来,就赶紧快步回了自己房里,留下一头雾水的任大山夫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方才小儿子冲进门就嚷着姊姊要嫁人了,他们还以为儿子开玩笑,拍了他几巴掌反而被他扯了出来,没想到家里当真来了客人。 忠义侯瞧着任大山夫妻都是老实农家人的模样,心头倒是有些踏实。 昨晚他可是抓了周福问个清楚明白,对于任家姑娘的所作所为,简直有些惊讶,能够带着爹娘反抗祖母,分家出村,做买卖养家,甚至琢磨出新式演算法、花生榨油,这样的姑娘简直是妖孽。 若是任家夫妻也是一个模样,他免不了就要认为这一家人是不是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附身,所以迷惑了自家长子。 现在一见倒是替儿子庆幸,这样老实的农人,比之京城擅长勾心斗角的那些老怪物要好上太多了。 「任兄弟,弟妹,实在是打扰了。」 任大山眼见这个气势非凡、头发花白的汉子同自己行礼,赶紧惶恐回礼,接着问道:「请问您是?」 「本侯爷姓隋,住在周府那小子是本侯爷的长子。」 「啊?」任大山同刘氏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惶恐。 刘氏护着闺女,开口就道:「我家瑶瑶没犯错,是您家隋少爷总找来……」 「对,就是我家小子看上了你们家姑娘,我今日就是来提亲的!」 忠义侯笑得爽朗。他年少上战场,待到功成名就,足够撑起侯府的时候,人到中年,娶了周氏生下长子,如今已过五十白头,这般看着尚且不到四十岁的夫妻,倒是有半个长辈的豁达。 「娘,请客人进屋喝茶吧。」 任月月这些时日被姊姊带在身边,倒是学了礼仪周到,见到父母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请客人进屋,连忙开口说了一句。 任大山夫妻这才想起自家失礼了,「啊,好,快屋里请!」 一时间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坐,刘氏亲自张罗了茶水,哆嗦着手给忠义侯倒了一杯,看他并没有嫌弃茶碗粗陋,茶叶劣等,抬手就是一饮而尽,心头终于放松了一些。 「侯爷,您方才说今日是上门提亲?」 「对,我家那不成器的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好在还算聪慧勤谨,如今刚刚被皇上封为安国伯,以后总算有些根基了,我今日才敢贸然上门,恳请兄弟和弟妹把你们长女许配给我家、子为妻。」 忠义侯身为武人,说话从不拖泥带水,「若是你们没有异议,那么过两个月就成亲,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咱们就能抱上孙子了」 第五十一章 「这……」刘氏死死捏着茶碗,不等自家男人说话,直接问道:「侯爷,我家摇瑶进侯府是做正妻?」 「自然,」忠义侯女手一挥,想起晨时儿子在院子里徘徊的模样,很是有些无奈,「我家那小子若是娶不到你们家姑娘,怕是都要出家当和尚去了,又怎么会委屈你们家姑娘做小?」 刘氏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差点淌了眼泪。 这些日子,她简直吃睡不香,做为娘亲,对女儿的心事怎么会不清楚,但正因为清楚,她才不得不装糊涂,因为他们任家设有足够的底气找上隋家,让他们堂堂正正把闺女娶进家门做主母。 她只能忍着,偷偷心疼着,如今心愿能成,隋家甚至是家主忠义侯爷亲自上门提亲,她又怎么不替女儿欢喜。 任瑶瑶躲在房间里,心头好似藏了几十只小兔子,各种念头窜来窜去,无不让她脸红不已。 虽然先前已经知道,但事到临头还是忐忑不安。 万一,忠义侯爷不同意这门亲事,同父母说起以后两家断了来往,或者隋家有什么了不得的规矩,要她遵守这类…… 「哎呀,烦死了!」 任瑶瑶用力揉着手里的帕子,把绣了一半的鸳鸯彻底折磨成了野鸭子。 任月月偷偷从门外探进头来,笑嘻嘻嚷道:「姊,娘和那个老头儿在说什么时候成亲呢!」 「什么,这么早,我还没想……」 任瑶瑶说到一半又觉得不该跟妹妹一个小丫头说,转而要出门的时候,却听院子里又响起忠义侯爽朗的笑声—— 「那我就回去了,明日媒人就会带了各色礼物过来,到时候任兄弟和弟妹可不要赶人啊!」 「不会,侯爷放心。」 任大山夫妇送了忠义侯出门,眼见他们一队人马走远,夫妻两个不等说话,就有等得心急的邻居围了上来。 「这是哪里来提亲的?真是京城的?」 「对啊,方才还说是侯府?」 刘氏极力想要压下嘴角扯起的弧度,但这么大的喜事,她又怎么能不欢喜。 「是啊,周府里的那位隋少爷,是京城忠义侯府的长子,如今又被皇上封了安国伯,今日上门的就是忠义侯,特意来替长子提亲,要娶我们家瑶瑶过门做正妻。」 「什么?那瑶瑶以后就是安国伯夫人了?」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 「是啊、是啊,任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众人哄然议论出声,个个都是与有荣焉的模样,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任瑶瑶是他们家的姑娘才好。 刘氏心急,应付了两句就跑去了女儿房里。 「瑶瑶,真是太好了。」 任瑶瑶被娘亲死死抱在怀里,心头也是有些泛酸,「娘,我就要嫁了吗?」 「对,嫁了,娘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嫁进侯府,以后你就是安国伯夫人了,呜呜,就是贵人了,不要像娘一样,呜呜,受苦……」 刘氏喜极而泣,想起从前,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长女有如今的福气,之前就是吃了多少苦都值得了。 「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嗯,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咱们家这个样子帮不上你什么,嫁妆也没有多少,但娘不担心你,我闺女是个有大能耐的。」 不说任家这里如何欢喜,就说忠义侯一回到周府,就见到儿子等在门口,惹得他瞪眼睛骂了一句,「没出息!」 隋风舟难得红了脸,却是不肯避开,倒是让忠义侯看得心头有些欢喜。这个儿子自小就像大人一般冷静,如今这个样子,倒是有些愣头小伙子的模样了。 「放心,任家同意了,明日就让媒人送礼去吧,成亲日期也订好了,腊月初八,虽然是一年中极寒的日子,但寒极生暖……」 忠义侯还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英明决策,结果见到儿子转身就走,不禁恼得嗔道:「欸,欸,你这是去哪里?」 「准备礼物。」 忠义侯吹胡子瞪眼睛,叹气道:「隋家这是娶媳妇吗,怎么好像把儿子搭进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忍不住都是偷笑不已,心头却皆为这破冰和好的父子欢喜。 【第十七章 分宗请香火】 若说如今塞安县里,有什么大消息,那绝对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给哪个清信儿赎了身,也不是某个大家小姐看中了哪个穷秀才。 而是周府那位来自京城忠义侯府的大少爷看中烧饼西施了!并且媒人已经上过门,烧饼西施以后是侯府明媒正娶的长子嫡妻,不是什么通房妾室。 这才是最让人震惊的地方,小门小户人家,若有个闺女送到大户人家里做丫鬟都是运气好的,若是被老爷少爷拉上床,得个一男半女也是一家人的活路。 没想到这位烧饼西施、抛头露面的农家女,居然爬上了这样的高位,真是让男人们惊奇得掉了眼珠儿,女人们嫉妒得扯碎帕子。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于是,紧接着城里城外又传出了各种版本的流言,无非是烧饼西施如何勾引迷惑了侯府大少爷,如何每日翻墙进去约会,如何在烧饼里下了情蛊,总之,五花八门,让人听了后能喷一地茶水。 就在这样的时候,京城又有人马赶来,金黄色的圣旨一拿出来,让所有人跪倒在地。 忠义侯府长子,直接跃升为伯爷,而且封号居然是「安国」两字,这爵位可太贵重了。 于是,烧饼西施从侯府的长子嫡妻直接荣升为安国伯夫人。 整个塞安县都像灶上熊熊沸腾的铁锅水,彻底热闹了。 而这口铁锅里翻腾得最厉害的,就数任家村了。 任氏族人简直难以置信,虽然先前因为新式演算法的事,隋风舟特意上门送了银子,很有些维护任瑶瑶的倾向,但众人想着以隋家的门第,都觉得多心多虑了,任家就算在十里八乡也算大族,又有任大义这个秀才撑门面,但同隋家一比,简直是燕雀和鸿鹄一般,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隋家若是要任家一个闺女做小妾,任家都会屁颠颠的送个最漂亮的过去,没想到如今任瑶瑶居然成了侯府嫡妻、安国伯夫人,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的荣趋,是天上掉了馅饼的惊喜啊! 以后,任家就是侯府的姻亲,平起平坐,孩子们读书仕途,甚至嫁娶都会有莫大好处。 任家村当即就开了个宗族大会,琢磨着要给任瑶瑶添些嫁妆。 再说任家老宅听到这个消息,冯氏气得咬牙切齿,她家秀秀娇养长大,如花似玉,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好郎君,反倒是任瑶瑶那个死丫头攀上了这么一棵大树。 陈氏也是恨恨骂道:「死丫头,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才得了这好处,以后有她倒霉的时候。」 任大义却是欢喜得直拍手,「哎呀,这可是好事啊,有了侯府做姻亲,以后我去京城就能在侯府落脚了,凭借侯府的势力,谁敢为难我?必定是金榜题名,授官外放太容易了!」 听到这话,冯氏和陈氏才算回过味来。 第五十二章 「那岂不是说,我以后也是侯府的老太君了?」陈氏指着自己的鼻子,眼底的算计,即便眼皮再厚也挡不住。 冯氏更是喜上眉梢,笑道:「这可是正经亲戚,以后真该多走动,到时候咱们秀秀也能嫁个好人家。」 任全更是笑得欢快,嚷道:「娘,还有我啊,给我娶个官家小姐!」 「好,好,娘记着呢。」 这一家人说得热闹,好似根本就忘记了任大山一家早就同他们划清了界限。 刘氏虽然当着闺女的面,就差拍胸脯保证把她风光嫁出去,但背地里数起家里不多的银钱,就不禁犯了愁。 尽管烧饼摊子还算赚钱,但一家人吃用,辉哥儿读书,花费着实不少,更何况先前拿给任大义的那笔银子…… 「都怪你,软面一团,瑶瑶费心赚银子,你就败家,生生填了老宅那个大坑。如今瑶瑶要出嫁,到底拿什么给她置办嫁妆?那可是候府啊,瑶瑶要做安国伯夫人,没有一副好嫁妆,让她怎么在隋家挺起腰杆子做人?」 任大山也是愁眉不展,听到媳妇儿这么说,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要不然我再去找份杂活儿做?」 「你可算了吧,你如今是伯爷的岳父,谁敢雇你?就是雇了你干活儿,也够给闺女丢脸的!」 刘氏真是急了,几句话挤对得任大山差点要跳河。 正是这样的时候,任家的院门就被拍响了,辉哥儿中午刚刚放学回来,听到声音就开了门,刘氏想要拦阻也是来不及。 于是,陈氏带着任大山一家,就那么摆出一张有些僵硬的笑脸走了进来。 「哎呀,大山,你真是太不懂事了,瑶瑶嫁进侯府,这么大的事不告诉别人就罢了,怎么把自家人都瞒着?」任大义脸皮真是够厚的,第一个开口就埋怨起来,一副教训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冯氏夫唱妇随,也是笑得讨好,「就是啊,这样大事总要自家人帮忙张罗。瑶瑶的嫁妆可准备好了?若是不够,我明日就把秀秀的嫁妆挪来一半。秀秀可是瑶瑶的亲姊妹,以后瑶瑶怎么样也要多关照一下。」 陈氏霸道蛮横了一辈子,还是拉不下脸面,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骂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茶水点心!也不知道雇辆车去接,害得我们走了一路……」 任大山傻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望着母亲和兄嫂一家的嘴巴开开阖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血盆大口追扑上来,要生生把他们一家撕扯,咬碎,咽下肚…… 「不,不!」 「老二,你说什么呢?没听见娘……啊!」 任大义眼见弟弟还是这般木讷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依旧装出亲热,还要再说话,趁机掌控弟弟一家的时候,刘氏却是提着大桶的脏水上前,一瓢瓢尽皆泼洒在他们身上。 「厚脸皮的玩意,真当我们一家好欺负是不是?当初我家瑶瑶高烧要死的时候,是谁连一文药钱都舍不得出?是谁把我们一家当牛做马?是谁撵了我们净身出户?是谁喝花酒没银钱要卖了我家瑶瑶去青楼顶债?是谁拿了我们跟人家借的银子去赶考,最后还陷害我家孩子爹蹲大狱,几乎没命?」 刘氏恨不得把脏水换成菜油,再点上一把火,生生把这些畜生烧死,还人间一个干净!「你们还真是有脸,城墙都比你们脸皮薄!天打雷劈的畜生,老天爷怎么不生生劈死你们!赶紧滚,再敢上门……再敢上门,就让我家女婿把你们扔进大牢!」 任大义一边跳脚躲避,一边气急回骂,「你这泼妇,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怎么掀起来说个没完?再说,大山不是好好的活着吗?我是瑶瑶的大伯,瑶瑶是任家人,那任家人便是正经的侯府姻亲,你说了可不算。」 听到这话,刘氏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抄起廊下的扫帚就冲了过去,「我打死你们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 任大义吓得抱头鼠窜,冯氏想要阻拦也挨了几下,任秀秀同任全死命躲在陈氏身后,惹得陈氏想去撕打刘氏都不成。 任大山家如今可是整个塞安县的大红人,现下院子这般热闹,自然免不了就要惹人探看,不大的院门前,不到片刻就围了几十人。 有熟识的邻人想起先前之事,忙着给好奇的路人讲述任家老宅那些「不可说」之事,引得众人都是揺头不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任大山家五口人怕是怎么也逃不出老宅的手掌心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隋家的两辆马车带着任家几位族老上门。 隋风舟下了车,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回身请了几位族老先行,不禁让几人都是受宠若惊,脸色涨红,很有几分激动。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农人,被一位伯爷如此以礼相待,传出去可是件荣耀之事。 见到眼前的阵仗,族老们恍然大悟今日安国伯爷为何会亲自到了任家村,请他们进县城一趟了,看来是早得了消息,知道这几个不省心的要入城来闹。 院子里任大义被刘氏追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突然见到二爷爷等人,立刻觉得救星降临,几步就窜了过来。 「二叔,您快给我做主啊,老二一家还不等成了侯府姻亲,就这般目无尊长了,以后真是成了侯府姻亲,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些亲族啊!」 刘氏气喘吁吁的,见状也只能气哼哼扔了扫帚,她刚要应声,就见二爷爷一把扯开被任大义抓着的袖子,冷脸走到任大山身旁。 任大义傻傻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时还有些发懵。 二爷爷拉了任大山的手,软声安慰道:「老二啊,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别担心,这事啊有族里给你做主呢!」 任大山原本看着媳妇儿发亲追打兄长,很是木然又绝望,虽然血缘不能斩断,但兄长一家和母亲如蛆附骨,不吸干他们一家的血不罢休,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丝眷恋终于消失了…… 「二叔,我想……分宗!从宗祠分一支香火出来。」 二爷爷手下一顿,扭头瞧瞧院门口神色淡然的隋风舟,心底有些发涩,若是当初知道任大山一家有这般的际遇,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多护他们三分。 如今倒好,侯府姻亲,好大一棵树,生生要被斩断分出去,真是心疼死任氏族人! 他有心想要不答应,但想起路上隋风舟曾意有所指的说过——他认的是未婚妻一家,其它人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妻子家敬,他就敬,妻子家不想来往,他连当路人都不是。 他不禁叹了口气,开口道:「好,老二,你放心,这事……族里应下了,但是你始终要记得,你们一家姓任,就是分宗出去也是任家血脉,族里晚辈你能提携帮衬的一定不要袖手旁观。」 「好,二叔放心,我省得。」 任大山经过京城那场生死大难,也是开窍许多,居然懂得了随口敷衍。 在他看来,如今只要能彻底脱离老宅,不拖闺女的后腿,什么事都能应下,至于是不是要履行,到时候再问闺女,就算食言,他一个伯爷的岳丈,难道还会被人家刁难打骂不成? 第五十三章 二爷爷咂巴几下嘴巴,又同几位老兄弟互相对了个眼色,终究万般不舍的做了决定。 「今日任家次子任大山,与随即将出嫁的长女迁居京城,老话说树大分枝,为任氏宗族发扬光大,特准许分宗,择日开宗祠分香火。」 「什么?」 二爷爷这话一出,别说任大义一家,就是门外看热闹的闲人都是听得一愣。 人多有谱,树大有根。 一个家族,从无到有,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兴衰苦难,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只要有家族在,就是有所庇护。 任大山一家如今居然分宗出来,也就是说以后没了宗族庇护,他们一家的生死,再同任氏宗族没有任何关联,自然任大山一家的荣华富贵也同宗族再没干系。 这简直是在挖自家的根基,断自家的依靠,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除非是被逼急了……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任大义却是猛然跳脚嗔道:「不成,我不答应!老二一家绝对不能分宗,我是他大哥,我不答应!」 「对,我是他娘,我也不答应!」 陈氏这次是真慌了,她第一次觉得被她掌控压榨多年的儿子要脱离她的手心了。 分宗之后,就是彻底成了两家人,即便任大山改不了从她肚皮里生出来的事实,但从礼法规矩上来说,他们已经是实打实的远亲了,远到见面拱拱手就算全了礼数,再也不用孝敬她银两用物,再也不用听她说一句话…… 任家几个族老如今瞧着老宅一家也是仇人一般,若不是这些人闹得不成样子,老二一家怎么会分家出去,如今自然也不会分宗,难道任家上下不知道侯府姻亲好做,非要做什么分宗远亲啊? 「上次老大进京赶考的时候,老二一家就同你买断了孝敬银子,如今他们一家有什么决断,族里同意就定了,你们没有说话的余地。」 二爷爷厌恶的摆手,噎得陈氏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 刘氏这时候已经冲去屋里取了当日签字画押的契书,「当日,我们没有银钱,你们闹得厉害,还是从周家借了二十两,如今成了姻亲,再这么下去,整个任氏都跟着没脸。」 几个族老一辈子都以任家脸面为重,将来即便要求着隋家带挈自家子孙,但也想直着腰杆说话啊,若是这般任凭老宅任家人闹下去,隋家对整个任氏家族没了好脸色,将来还如何开口?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说明白了,大家就都散了吧。后日就是吉日,老二记得回村请香火,待得瑶丫头成亲,我们再来凑个热闹。」 几个族老一摆手,就把今日的事做个了结,任大义一家哪里肯同意,还要再吵闹的时候,却被族老们带来的村人架着胳膊拖出了门口。 来时匆匆,去时如风,任家没了热闹可看,路人瞬间散了个干净,就是有那识得隋风舟的人,想要再留下听个新鲜,但被他的护卫一瞪眼,也是吓得跑得不见影子了。 隋风舟抬一进了任家院子,刘氏同任大山才算看到未来女婿来了。 方才实在是顾不上,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老宅就是套在脖子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就勒紧,让他们五口人喘不上气来。 如今,族老竟答应分宗,以后彻底脱离了老宅的掌控,夫妻俩一时都有些懵了。 「隋公子,那个……今日……」 任大山想说让他看笑话了,但是心头空洞洞的,实在难受,说到一半就不知怎么接下去。 刘氏还算好,很快回过神来,请隋风舟进屋喝茶。 隋风舟笑着望向东屋,刘氏会意,应道:「瑶瑶出门了,说是要去见一个刘大夫……」她生怕未来女婿误会,又添了一句,「听说是个年岁同她爹相当的名医。」 隋风舟自然知道刘大夫是何人,只不过越发好奇任瑶瑶所为何事,于是也不进屋,简单说了几句就出了任家。 结果不等他走出巷口,就见到了笑着回来的任瑶瑶。 「隋大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还有两个月才成亲,但是突然见到未来的夫婿,她还是忍不住脸红,嘴里问着,手指忍不住就卷起了衣角。 隋风舟看得心一暖,拉了她站到身前,替她挡住有些寒凉的北风,问道:「你去见刘大夫了?」 任瑶瑶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些事托付刘大夫,不过你先不要问,过几日就知道了。」 隋风舟桃眉,心里好奇更甚,不过还是点头,「好。」 「还有,侯爷哪日回京城?」 「后日。」 「可不可以请侯爷推迟一日,我后日想要登门拜访。」 任瑶瑶生怕隋风舟追问,说罢就如同小兔子一般慌忙窜进巷子进了自家门,但设有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小声嘱咐道:「隋大哥,一定记得帮我说啊。」 隋风舟勾起唇角,笑得宠溺,「好,进去吧,风凉。」 任瑶瑶脸色更红,迅速关了院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忠义侯即便平日对儿子经常吹胡子瞪眼睛,但该护着的时候可是半点都不差。 任家的亲事定下之后,周府的酒席就没有停过,塞安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世家大族的旁支,还是商贾富户,几乎都是座上客。 原因无他,忠义侯要替儿子累积人脉,毕竟以后儿子要长住塞安县,多个朋友多条路,怎么也好过多个仇人啊。 隋风舟回来的时候,忠义侯刚刚喝了醒酒汤,眼见儿子进来就骂道:「我后日就回京城了,你居然还往外跑?没出息的东西!」 隋风舟也不恼,上前行礼,给老爹倒了茶,果然忠义侯的脸色就好看很多。 他这才说道:「瑶瑶方才托我给爹带句话,请您推迟上路一日,她后日要来拜访。」 「什么?这可是有些……」忠义侯想说没规矩,毕竟父母健在,哪有未过门的儿媳提前来拜见公爹的啊,但想起那张榨油方子,他又把这三个字咽了回去,这未来儿媳可是不能当做平常姑娘看待。「成,晚一日上路也不会耽搁什么。」 不过忠义侯到底忍不住好奇,又问道:「她可说有何事?」 「孩儿也是好奇。」 「哼,没出息,媳妇儿还没过门就被人家治得服服帖帖。」 忠义侯好奇心泛滥,在儿子那里得不到答案,就又犯了脾气。 隋风舟笑着应和两句,越发寒凉的北风从父子身边经过,受不得这父慈子孝的和乐,扭头跑掉了…… 十月十五日,难得的好日子,适宜出行搬迁婚嫁祭祀。 任大山一早就换了最好的衣衫,带着请了假的族哥儿,雇了马车回任家村去请香火。 刘氏更是半夜就爬起来,把东厢房南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新买的供桌上,果品点心、香炉齐全,就等着香火请回来,以后这里就是任家五口的宗祠了,百年后他们夫妻过世,灵位就会摆进来,让后世子孙祭拜。 任瑶瑶早上起来后跟着娘亲忙碌了半晌,只是做为一个现代人,她对这些香火宗祠之类实在没什么敬畏或者归属之心,于是扯了个借口出门,直接去了刘大夫家里。 第五十四章 刘氏忙碌完,找不到闺女,忍不住笑骂几句也就算了,心里更惦记自家男人和儿子,毕竟老宅那几口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还不知道要如何吵闹呢。 果然刘氏料的半点都没错,任家雇来的马车刚进村子,就见陈氏坐在村口大树下拍着腿的哭,那模样好似死了儿子一般,嘴里骂得难听至极。 「哎呀,我这苦命的老不死啊,还没进棺材就被儿子嫌弃了!到底生下这个畜生干什么,把老娘当了仇人对待啊!老天爷啊,祢也不睁眼看看,一个响雷劈死他吧!走路跌死他,吃饭噎死他啊……」 任大山忍着心酸难过,搂着儿子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 辉哥儿也是紧紧抱了他爹,小声说道:「爹,我一定孝顺您。」 「好,我家辉哥儿好好读书,爹……也不会让你难做人。」许是见到儿子这般乖巧,任大山脸色好了很多。 辉哥儿重重点头,「嗯,爹放心,姊姊说以后家里要我顶门户呢。」 陈氏哭了没一会儿,村里人听到消息,赶紧赶了过来,直接架起陈氏「劝」回了老宅。 但任大义做为任家唯一的读书人却是阻拦不住,祠堂门一开,不等族老们从香炉里分出炉灰,点燃新香,他就直接拉着任大山说开了。 「二弟啊,先前是大哥不对,但咱们都是一家人啊!我们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也不能是两家人啊。瑶瑶过些时日嫁进隋家,娘家无人撑腰可是要受委屈了,我这个做大伯的,自然心疼她。不如不要分宗了,你让侯爷保举我出仕,以后我平步青云,自然也没人会亏待瑶瑶……」 他越说越兴奋,好似锦绣前程就在眼前了,却是没看见任大山黑透的脸色。 如今已经这个样子了,自家大哥想到的依然是升官发财,完全不记得先前如何狠毒自私,若是真让他靠着隋家爬上去,将来别说帮自家闺女撑腰,随时背叛隋家都有可能。 任大山难得精明又心狠了一次,甩开大哥的胳膊就进了祠堂。 几位族老虽然也是不舍,但强扭的瓜不甜,就是留下任大山一家五口,最后结成仇就彻底绝了这根高枝,不如大方一些,留些情分,以后更好说话。 分宗,顾名思义,以后任大山一家就是任家另一支脉了,听起来庄严,说起来沉重,其实不过就是从祠堂的香炉里分点香灰,点三根香带回去城南。 眨眼间就完成的事,硬是被族老们拖成了半个时辰,历数任家那并不如何辉煌的家族史,听得辉哥儿昏昏欲睡,倒是任大山听得很是认真。 好不容易,分完香火出了祠堂大门,冷不防斜刺里窜出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吓得辉哥儿猛然往后一跳,差点撞翻任大山手里的香炉。 原来,冯氏描画得如同夜叉一般,正堵在门前,许是没有成事,她有些愤恨,撇嘴斜眼骂道:「看什么看?祠堂门前就不容别人走路了?再说了,这么多看热闹的,就不准我站一站了?」 她这般说可是强词夺理了,毕竟村人再多,都是把道路让出来的,只有她守在门边,而且方才故意捣乱。她打的主意实在太明显了,就是要阻拦任大山分宗。 要知道香炉里的香火寓意着人家以后传宗接代,香火永存,若是打翻,实在太过忌讳,甚至有诅咒任大山一家断子绝孙的恶毒之意。 任大山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忍耐不住了。 「大嫂,还请让一让!妇人不进宗祠,三丈之内也不准停步!大哥读书多,你居然这么简单的规矩都不懂?」 说罢,他带着儿子快步上了车,迅速出了村子,别说同村人族老告辞,就连头都没回一下。 族老们气得厉害,狠狠瞪了冯氏一眼就摆手示意村人散去。 冯氏恨得跺脚,恼道:「者二这个榆木疙瘩,居然还敢呵斥我?」 任大义也是皱起眉头,「罢了,他如今有人撑腰了,咱们倒是还要指望他……」 「指望什么,人家如今都同你是远亲了。」 「那也是我兄弟!」 夫妻俩心里都不舒坦,说着便吵了起来,可惜,村人早散个干净,连劝架的人都没有半个。 【第十八章 如此嫁妆抵万金】 不说刘氏在家里如何大开了院门,捺了香火,安置在祠堂,任大山带着儿子跪拜,只说任瑶瑶在刘家停留了那么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刘大夫赶去周府的时候,隋风舟正陪着忠义侯打拳。 父子俩你来我往,自然不会下死手,但也不是花架子耍套路。 忠义侯越打越满意,对于这个自小体弱的儿子,他不知道寻了多少名医,如今虽然依旧不如次子勇武,但自保有余,他如何会不欢喜? 「好,好!」忠义侯扯了周福递上的布巾擦抹脸上汗珠儿,笑道:「中午备酒席,我要大醉一场!」 周家上下先前对于忠义侯远没有待隋风舟亲近又忠心,原因无他,自家小姐嫁到侯府就过世了,忠义侯另娶,新妻逼迫得自家小少爷早早就离家在外求学游历,任何一个忠仆都会不喜忠义侯这个不称职的爹,但如今忠义侯千里迢迢赶来,做主给少爷娶了媳妇儿,他们心里的不平也就熨贴很多。 周福笑嘻嘻地收了布巾,应道:「那可不成啊,侯爷,任姑娘在前厅呢,您若是喝醉了,可是不好说话了。」 「你这奴才,怎么这才来回禀?」 忠义侯早就惦记未来儿媳来拜访的原因,听到这话笑骂一句,就带了儿子赶紧去了前厅。 任瑶瑶今日穿戴得很是整齐,碧绿色的对襟衫子,象牙色百褶裙,两条黑黝黝的辫子,衬得她将养了这些时日的皮肤更白净,大眼更灵动,虽然全身没有什么首饰,却也让人不敢轻视一分半点。 眼见忠义侯领了隋风舟进门,她赶紧起身见礼。 忠义侯双眼在任瑶瑶身上扫了一下,嘴角就勾了起来,眼里多了三分满意。「坐吧。」他当先坐下,挥手示意周福换了茶水点心。 隋风舟坐在任瑶瑶对面,眼底带着询问之意,但任瑶瑶却是调皮地偷偷眨眼,并没有给他一点暗示。 隋风舟无奈,笑得宠溺,主动开口道:「家里可好?」 「好,今日爹带着辉哥儿去村里分宗请香火了,娘在家里收拾新祠堂,我见都忙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拜访,同侯爷商量一下我的嫁妆。」 任瑶瑶说得干脆,一点也不迂回,听得隋风舟皱了眉头。 他不是不知道嫁妆对于一个女子如何重要,早就暗地里吩咐各地商铺准备齐全,只等送去任家就妥当了。 但这会儿当着老爹的面,却是不能说,毕竟关系着任家与任瑶瑶的脸面。 忠义侯是武将出身,性情直爽,听到这话就问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尽管直说。」 任瑶瑶脸色一红,但还是忍着羞涩央求道:「还请侯爷屏退左右,最好再让人守了门口。」 忠义侯挑眉,眼见任瑶瑶神色里不见玩笑之意,于是更加好奇。 挥手间,厅里的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京城侯府跟随而来的护卫围在厅前。 第五十五章 任瑶瑶不等忠义侯再催问,径自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纸,还有一只小小的瓷瓶,瓷瓶上的木塞缠了红绸子,很是醒目。 「侯爷也知道,我家贫寒,过些时日我出嫁之时,必定不会十里红妆,而隋大哥许是为我准备了嫁妆或者银钱,这好意我心领了,但既然是我出嫁,嫁妆自然由我家准备。」 说着话,她把手里的药瓶和药方放到忠义侯面前,笑道:「这就是我的嫁妆,因为事关重大,不敢留在身边,所以从刘大夫那里取回来就直接送过来了,一来是想请侯爷和隋大哥评判一下这份嫁妆如何,二来也是求个庇护之意。」 忠义侯同儿子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这药方和药瓶有何重要之处,居然要在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寻到侯府来求庇护,但随即想到了先前献到朝堂上的榨油之法,父子两个顿时警醒起来。 忠义侯再次一挥手,堂前的护卫直接关了门,一时之间,屋子里更安静了。 忠义侯展开药方扫了几眼,瞬间变了脸色。「这药方上所写可能当真?」 任瑶瑶点头,「刘大夫那人,隋大哥也是清楚的,医术很好,这药粉就是出自他的手,而且在牛羊身上试用过了,疗效很好。」 「刘大夫,可是刘通?」 忠义侯眼底闪过一抹恼色,还夹杂着一些复杂之意,惹得任瑶瑶好奇。 隋风舟不好说起父母和刘大夫当年的情感纠葛,只能点头道:「正是,儿子这些年都是由刘叔调理身子。」 「哼!」忠义侯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待得再看向药方,神色里却是渐渐溢满了喜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有了这等神药,我大越铁军定然踏遍西疆,为皇上开疆拓土,横扫天下。」 「爹,这到底是何物?」隋风舟忍不住好奇,伸手接了药方看过,再转向任瑶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任瑶瑶心底有些忐忑,小声道:「你先前只是体弱,不是外伤,这方子我就没拿出来了。」 隋风舟失笑,他本想询问这方子来处,但听到这话却是把所有疑间都扔到了脑后。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以后也是他同床共枕的妻,与其询问药方出处,不如珍惜这个心甘情愿拿出如此珍贵之物的人…… 显见忠义侯也是欢喜这一点,「这份嫁妆比之任何金银之物都贵重,对于隋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任揺瑶放下心底的大石,脸上也露了喜色。 这些日子,她眼见爹娘为她的嫁妆犯愁,自己自然也是日夜思虑不停。 任家的家底实在太薄了,就是倾尽全家之力也不过能备出一份二十两的嫁妆,对于小门小户来说,这已经够丰厚了,但对于隋家那种门第,就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当然,她笃定隋风舟会想到这事,也会替她解决,只是两人即便相爱,有两样东西却是必须保有的——一个是自由,无论灵魂还是身体,一个就是尊严。 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大越女子,怕是会欢喜接受,但她是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打心底不能认同。 她必定要为自己准备一份嫁妆,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嫁进隋家,站在心爱男子的身旁,同样抬头挺胸,毫不卑微。 想来想去,除了药方,她再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前世从出生病倒去世,简直是场大祸,如今居然因病而得了福气,有时候,际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养生的方子很多,乌鸡白凤丸、六味地黄丸之类的她记了很多,但想想对隋家有莫大帮助,又能起到立竿见影之效的,却只有以三七为主成分的云南白药,后世知名的外伤神药。 果然,刘大夫拿到药方狂喜不已,即便对忠义侯多有不屑鄙夷,但还是没日没夜的忙碌了三日,终于在今日把药粉交到了她手上。 「那就有劳侯爷保管了。」 「好,放心,你这份嫁妆暂时放在侯府,成亲之日,本侯爷再派人护卫。」 忠义侯扫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吩咐儿子,「送任姑娘回去吧。」 「是,父亲。」 隋风舟示意任瑶瑶起身,领着她出门。 眼见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儒雅俊秀,一个娇俏可人,可谓登对至极,看得忠义侯满意点头,末了长长叹气,若是发妻在世,该是也会跟着欢喜,可惜…… 好在,如今儿子有了如此聪慧的女子为伴,他也算能卸下大半责任,若是将来黄泉之下相会,总能面对发妻了…… 「隋大哥,我——」 任瑶瑶眼见周家大门在望,都没听见隋风舟说句话,心里很是忐忑,想要解释几句,不想开口就被隋风舟拦了下来。 他修长温热的大手牵起她微微有些粗糙的小手,声音低沉又笃定,「辛苦你了,以后做了我的妻,这些都不必你再多思虑。」 任瑶瑶鼻子一酸,没有哪个姑娘不想安心等待做个幸福的新嫁娘,但是任家就是这么个状况,她只能多分担一些。以后嫁了这个男人,她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做一只在大树上欢快跳跃的小鸟。 她的大眼望向身侧神色沉静的男子,心头万分笃定,轻启红唇吐出一个字,「好。」 周福极有眼色,早就备好了马车,隋风舟亲手扶了任瑶瑶上车,嘱咐道:「你先回去,我爹怕是……我要留在家里照看。」 「好。」任瑶瑶脸红,小声应道:「以后无事不要来家里,邻居会说闲话儿。」 拉车的马儿许是受不得这浓情密意,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惊得任瑶瑶收回了视线,关了车门。 马蹄哒哒,也唤醒了走神的隋风舟,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看热闹的路人,转身快步回了后院。 果然,忠义侯已经裸着手臂坐在桌旁,几个护卫一脸不赞同的站在旁边。 许是猜到儿子要阻拦,忠义侯手起刀落,极利落的在儿子开口前便划了自己一刀。 这一刀可不是敷衍,鲜红的血液瞬间淌了出来,沾染了白色的布巾,惹得隋风舟几步窜到桌前,恼道:「爹,要试药也是我来,您……」 忠义侯不耐烦的摆摆手,应道:「这药关系大越万千兵卒,本侯不亲自试用,怎么会知道药效如何?不要多说,赶紧给我上药。」 隋风舟无法,立刻挽起袖子净手,接过护卫手里的烈酒,开始擦抹伤口上的血迹,最后撒上瓷瓶里的药粉,又用干净的棉布包里起来。 一切忙完,他已经是额头沁了一层薄汗。自小就在外边游历,他自然对家和父亲都有些生分,心里不可能不委屈,但这么片刻,却是突然想到,隋家赫赫功勋,如今的富贵荣华,不知是父亲流了多少鲜血,受了多少次伤换回来的,他安享多年衣食无优,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忠义侯也是暗自感慨儿子长大成人,父子两人间一时有些尴尬。 忠义侯干咳了两声,转而撵人,「去忙吧,瑶瑶带了这么贵重的嫁妆,我们隋家更不能委屈她,该准备的一定准备齐全了。」 「是,爹。」 隋风舟应了,忠义侯转而吩咐周福备酒,但护卫马上阻拦,毕竟受伤不好喝酒,忠义侯却是不听,还拉着一众护卫们都做了陪客。 第五十六章 酒过三巡,夜色也降临了,周府安静下来,也就显得那些暗影晃动得更显眼了。 忠义侯却是睡得踏实,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可能瞒过金銮殿上的那位,当然他也不想隐瞒。 事无不可对人言,隋家忠心耿耿,所有事放在皇上眼前才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 这日早起,任家五口穿戴整齐到东厢祠堂上了香,当然是只有任大山同辉哥进门,刘氏带着两个女儿在门外。 月月为此还噘了嘴巴,直到姊姊许了她一支糖葫芦才笑起来。 待得出摊的推了板车,上学的背了书包,打开大门的时候,一家五口才发现门外守了四个全副武装的护卫,好在他们胸口大大的「隋」字很是显眼,否则任家人可真是要结结实实的吓坏了。 任瑶瑶想起昨日的药方,倒是有些猜测,简单问了几句就同父母说是隋家派来护卫一家人安全的。 任大山同刘氏想的也简单,还以为亲家知晓他们被老宅欺负的事,看不过眼特意派人来为他们撑腰,很觉受宠若惊。 任大山想要上门道谢,让隋家把护卫撤去,倒是刘氏已经有了些丈母娘的气势,直接否决了这事,留下了护卫看家,还说了中午会回来给他们做饭。 小巷里邻人早就发现了隋家护卫,这会儿见不是找任家麻烦,纷纷上前同刘氏搭话,「任嫂子,你们家里这可是富贵了,如今连护卫都有了。」 「就是啊,瑶瑶这姑娘就是厉害。」 「这么看,生儿子真不见得比闺女更有福气啊。」 刘氏笑成了一朵花,嘴上还要客套,「都是祖上积德,瑶瑶也争气,以后日子还要她自己过啊。」 柳家嫂子同刘氏交好,就多说了一句,「隋家门第那么高,瑶瑶嫁过去,可是要多备嫁妆吧?」 「对啊,起码的八铺八盖,还有四季衣衫、首饰木器,这都不能少啊。」 这可说中了刘氏的心事,神色里隐约就添了愁意。 任瑶瑶不忍心娘亲操心,笑着同众人告辞,「各位婶子大娘,我们还要出摊,待得闲暇再来家里同我娘闲话啊。」 「好,生意重要。」 「是啊,瑶瑶就是勤快,眼见不到两个月就要嫁了,居然还不肯歇着。」 众人说笑几句,就散了开来,毕竟都要维持生计,别人家的事再羡慕也总不是自家的。 除去辉哥儿上学堂,其它四口人都到了摊子上。天气寒凉,路上的行人比之往日少了很多,好在是书院的休沐日,学子们一来惦记着要打牙祭,二来也想见见传奇的烧饼西施,于是任家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任瑶瑶也没什么羞色,平日如何就如何。 离出嫁还有段日子,她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放着父母受冻受累,为她辛苦攒钱置办嫁妆。 众人原本还探头探脑,很是有些好奇,但见到任瑶瑶如此大方坦荡,反倒显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于是慢慢的也就同平日一般了。 待得过了饭点,摊子前安静了,刘氏就让月月拿了纸笔,开始盘算要添置什么,用多少银钱,要月月这识字的帮忙记。 一桩桩一件件,越说刘氏眉头皱得越深,任大山的脑袋也垂得更低了。 任瑶瑶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等到晚上回家吃过饭,月月和辉哥儿睡下了,她才寻了父母说起嫁妆的事。 任大山虽然对于闺女偶尔就冒出的神秘本事,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突然听见她只拿了一张药方,就能顶过所有的嫁妆,让整个侯府对她另眼相看,不敢轻慢半点,简直是不敢相信。 刘氏拉着闺女的手,神色里都是愧疚,「瑶瑶,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顺,不想我们为难,但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好药方,必定是隋公子和侯爷不忍心让我们家难堪……」 「不是的,娘。」任瑶瑶饪紧抱住娘亲的胳膊,斟酌着把外伤药的用处说了说,末了小声道:「若不是这药方贵重,侯爷怕走漏了风声给咱们家里惹祸,也不会派护卫来给咱们家守门啊。」 「啊,原来是这样?」刘氏恍然大悟,转而又紧张起来,「那你不会……」 「不会的,娘,刘大夫是很可靠的人,隋大哥很信重他,而且侯爷也会把这事处置好的。」 「你怎么知道刘大夫可靠,万一他起了私心呢?你这孩子就是年纪小,不经事,最开始就该直接把药方给侯爷,让他找人去制药粉……」 任瑶瑶没想到安慰娘是这般艰苦的差事,最后还反倒被抓住唠叨个没完,赶紧扯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刘氏气得哭笑不得,嗔怪道:「这孩子,都要出嫁了,怎么还这个模样?!」 任大山憨笑,应道:「瑶瑶一向懂事,你就别跟着瞎搀和了。」 「什么叫我跟着瞎掺和?这是我闺女,她出嫁,我不跟着张罗,难道指望你啊?」刘氏立刻调转了枪口对着自家男人,不过几句说得任大山也跑掉了。 好在,瑶瑶成亲这事,所有人都跟着欢喜,从来也不缺帮忙的人。 老七夫妇赶了马车送些野物,七嫂子被刘氏拉着说起置办嫁妆的事,两人一拍即合,热火朝天的张罗开了。 即便任瑶瑶说了嫁妆不用愁,刘氏还是觉得不能亏待闺女,几乎倾其所有,忙碌着添置东西。 木器这等大件家什,费工耗时,就是倾尽任家所有力气,也不过打制一套水曲柳的,怎么衬得起隋家的院子。 莫不如不要木器,直接在衣衫用物上用些功夫。 八铺八盖、四季衣衫,任家买了布料、棉花,任家村里针线好的婶子婆娘,招呼一声就欢欢喜喜把活计领走了。 任大山一家如今还算是冷灶,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谁不帮忙烧一把才是傻子,待得以后任瑶瑶成了安国伯夫人,再想上门烧热灶,谁还稀罕啊。 这么大的动静,老宅一家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一个村里住着,今日出门听到人家说—— 「哎呀,二婶子给瑶瑶买的料子真是不错,听说人家布庄掌柜直接给了进价,都想讨好瑶丫头这未来的安国伯夫人呢。」 明日出门,又听人家在感慨—— 「你说我怎么就没生个像瑶丫头那样有能耐的闺女呢?明明都是吃一口井水长大的,我家那个死丫头怎么就连瑶丫头一半都不如?」 陈氏气恼,骂上两句也就罢了,任大义却是不甘心至极。 他极力钻营多年,想要做官发财,百般祈求不可得,如今一架天梯就在眼前,他却不能借力爬上去,简直是抓着他的心肝揺晃,痛苦焦急如热锅上蚂蚁。 于是,第二日,冯氏就厚着脸皮同村里送活计的婆娘一起上门了。 刘氏开门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拿起门旁的扫帚。 冯氏赶紧堆着笑脸上前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一家人可不好这般生分,怎么说,我家老爷也同老二是一个娘胎……」 她不这般说还好,一提起「一家人」这三个字,刘氏就想起在老宅当牛做马的日子,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日日挨饿受冻,差点害得闺女病死的往事,就是如今也经常让她在睡梦里惊醒。 第五十七章 若县当初不赌上性命挣扎,现在别说闺女嫁进隋家做夫人,怕是埋在荒野里的骨头都烂得没了…… 刘氏这般想着,气不打一处来,手下拿起了扫帚,直接往冯氏砸了下去。 冯氏虽然不得不同妯娌低头,但心里还是看不起刘氏,出门之前穿了绸缎衣裙,头上也插了一堆包金簪子、银钗之类,很有些同刺猬比试一番的架式。 眼下被刘氏的扫帚一打,叮叮当当,简直是在任家门外奏乐起来。 冯氏惊叫着,一边护着头,一边低头去抢口处滚落的首饰,好不容易捡拾齐全了,开口骂道:「刘氏,你这个泼妇,我好心好意上门来帮忙,你就这么待客的?亏我还是好心,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刘氏心里痛快得恨不得仰头大笑,多年以前她就想象今日一般把这向来只会颐指气使的女人打一顿,这会儿叉腰骂道:「你摸着良心想想从前,居然还有脸上门?我不拿刀把你剁成八段就算心软了!再敢踏进我家的门,再敢给我家瑶瑶添一点麻烦,我就直接剁了你的脑袋!」 说罢,她作势回屋去寻菜刀,吓得冯氏抱头就跑。 刘氏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有些傻眼的婆娘进门,招呼道:「婶子别怕,进屋喝茶,隋家刚送了几盒子京城来的点心,婶子也吃几块尝个新鲜。」 「欸,好,好。」 那婆娘见不是针对自己,也就放了心,再听说有京城点心吃,回去之后还能同村人吹唬几句,就更是欢喜了,嘴里的好话如流水一般倒出来,哄得刘氏眉开眼笑。 任家这里忙碌,周府更是没有清闲的时候。 隋风舟自小在外游历,求学外加求医问药,体弱之症没调养好,反倒是积累了无数的人脉,生意也遍及大越所有州府。 如今,他要成亲,各地的好友接了帖子,能赶来祝贺的就回了书信,不能到场的就派人送来贺礼。 各地铺子的掌柜们,私下询问到主子待未来主母如何看重之后,更是挖空了心思寻找好东西,千里迢迢的送来。 周府的侧门几乎从日出到日落,就没有关上的时候,人来人往,比之忠义侯没有回京之前还要热闹。 院子里,灶间时刻都烧着火,酒席更是摆了一桌又一桌。 塞安县城的人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恨不得自己额头也冠上一个「任」字才好。 任大义整日里在茶楼里坐着,嘴里同众人说着他是任瑶瑶的大伯,暗地里却是咬碎了一口黄牙,眼睛都瞪红了。 他倒是不吝惜脸皮,几次到隋家门上求见,想要凭着任瑶瑶大伯的身分混一杯茶水,若是能得到隋风舟青睐,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了,任瑶瑶一家就是再记恨当初之事,也总要在隋家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颜面。 可惜他却是不知道,隋风舟准备了三年的献粮之事,被他一脚踢到了天边,功亏一篑,只换了任大山一条命回来,隋风舟又怎么会待他有一分好脸色? 塞安县算不得多大,有些风吹草动,往往不过一日就传得人尽皆知,任瑶瑶一朝麻雀变凤凰,人人羡慕,自然也就把任家的老底查得清清楚楚,任大义是个什么角色,谁心里都明镜一般,不过是看着他每日在茶楼「表演」,当个乐子罢了。 如此,就在万众期待中,寒风彻底吹凉了大地,迎来了冬雪,给整个世界穿了白色的厚袄。 隋任两家的婚事也眼见就要到了,任瑶瑶坐在炕头挑拣各色米粮和豆子,预备着过些日子熬腊八粥。 但吃过家里的粥,她也就到了出嫁的时候。 前世,她自出生就在打针吃药中度过,其中辛苦,说出来都是眼泪,别说结婚生子,就是同男生说句话、谈个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不想如今,居然…… 「娘,姊姊又发呆了。」 「娘,姊姊又想隋大哥了吗?」 辉哥儿和任月月从外边跑进来,见到姊姊握着一把豆子出神,回身嚷着跟娘亲说。 刘氏抬手在他们头上敲了一记,再望向羞红了脸的大闺女,心头万般不舍又欢喜。 「娘,我马上就挑好了。」 任瑶瑶伸手拉了娘亲上炕坐,任月月和辉哥儿不用说,早就凑在她身边笑嘻嘻地要吃食了。 任瑶瑶取了柜上的点心盒子哄弟妹,之后同娘亲交代,「娘,我已经与刘大夫谈好了,我出方子,他出铺子,合伙开个药堂,以刘大夫的声名,用不了多久就能盈利,到时候得了银子,开春时候家里就在街上买间小铺子吧,不要再摆摊了,风吹日晒太辛苦。」 刘氏伸手替她掖好掉落的发丝,鼻子酸涩,「不辛苦,我跟你爹忙一些没什么,就是你啊……进了人家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爹和娘没用,不能给你撑腰……」 「娘,您放心,您闺女能耐着呢,怎么可能受欺负?再说了,隋大哥……待我很好。」 任瑶瑶把头靠在娘亲肩膀上,掩盖了越发红透的脸色。 这些时日虽然因为定了亲,两人不方便见面,但是周福可是一日一次的上门,吃食用物,不分大小,贵重还是便宜,只要隋风舟觉得她会喜欢,便统统送来。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得未来夫婿如此看重,任何姑娘怕是会连作梦都笑醒吧。「好,娘知道,娘啊,就是盼着你好呢。」 刘氏想要打趣闺女两句,又舍不得,倒是一旁的任月月和辉哥儿抢着道:「姊,隋大哥若是欺负你,我就去帮你打他。」 「我也是,我要考状元,给姊姊撑腰!」 任瑶瑶笑着亲了弟弟妹妹一口,看着他们羞涩的互相做鬼脸,心头暖得简直汪成了一摊蜜水。 前世受的那些辛苦,若是都为了今日这般幸福,她宁愿再多经受一万次,只愿这幸福长长久久,家里人也平安喜乐…… 【第十九章 娶了你真是有福】 不论天下众生的日子是过得欢喜还是苦痛,岁月都不曾为了任何人停留。 吹了三日的风雪,居然在腊八这日停了下来,太阳难得出来上工,昭射在一片雪白的街道和屋嵴上,闪耀得路人睁不开眼睛。 前些日子,西疆的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大捷连连,皇帝大喜,京城里日日都是欢饮无度。 隋家次子虽然只是个游击将军,却杀敌无数,得了封赏不算多,但足以撑起忠义侯府的大旗了。 所以,忠义侯早早就带了小儿子赶来塞安县,本来牛氏也要一起,但临出门时却染了风寒,忠义侯顺坡下驴,直接出了门,气得牛氏跳脚。 周福原本想把门前的匾额换成「隋府」,隋风舟却是不准,忠义侯也是沉默了,最后到了迎娶之日,依旧是周府的喜事。 太阳刚刚西斜,任家院子里已经是高朋满座,任家村老少几乎是全部出动,加上左邻右舍,挤得院子里水泄不通。 任瑶瑶早起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洗澡,开脸,上妆,如今已经是拾掇干净,又换了凤冠霞帔,规规矩矩坐在炕上,等着隋风舟来迎亲,任家村里的几个年轻媳妇儿陪在她身边,不时打趣两句,惹得她脸红不已,好在还有盖头遮盖了头脸。 第五十八章 好不容易盼到外边响起鼓乐,隋风舟终于来了。平日见惯了他一身青衫的儒雅模样,如今突然换了大红长袍,配上眉眼间的喜气,竟是分外俊俏,惹得看热闹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儿都是不时捂嘴偷看,心里恨不得自己同任家姑娘调换一下才好。 任瑶瑶被两个喜婆搀扶出来,跪在蒲团上拜别父母。 任大山嘴拙,摆着手说不出话,刘氏倒是想说,一开口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瑶瑶是她第一个孩子,吃了最多的苦,受了最多的累,几度挣扎在生死边缘,如今苦尽甘来,得了如此大的福分,做为娘亲,怎么会不欢喜? 旁边的任家众人都是纷纷劝慰,刘氏到底哽咽着嘱咐了几句。 任瑶瑶在红色盖头下,也是泪流满面。任家穷困,但是爹娘待她疼爱至极,如今嫁做人妇,出了这门就不再是任家人,她自然也是舍不得。 正在流泪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隋风舟也是掀起袍角,双膝跪倒在任大山和刘氏身前,「岳父岳母放心,我必然待瑶瑶如珠如宝,半点不会委屈她。」 「好,好。」 任大山和刘氏都吓了一跳,转而更加欢喜,毕竟谁家也没有女婿迎亲还同闺女一起跪拜岳父岳母的,只能说,隋风舟当真看重自家闺女。 门外众人见了,更是议论纷纷,特别是家里有闺女的人,眼里的羡慕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任家到底是积攒了多少年的福气,才寻到了这么好的女婿? 任家族里一个后生,充作兄长,背了任瑶瑶出门送上了花轿。 唢呐欢叫,吹开了满城的冰雪,一路到了周府大门前,就更热闹了。 周府的客人比任家又多了几倍不止,整个塞安县的世家大族、商贾名流,还有京城和从天南地北赶来的客人,几乎占满了所有院落。 任瑶瑶扯着大红绸缎的一头,紧张的只敢盯着那只红花球,迷迷糊糊的被喜娘带着,拜了天地,又在众人的笑声里送去了洞房。 正是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有什么挑去了盖头,眼前一片明亮,终于定神看去,目光就被一对明亮又深幽的眼眸截了过去…… 有时候,缘分这东西,真的奇妙得不能言喻。 那日若是她没有鼓起勇气去周府门前求见,没有遇到突然不舒服的他,没有贸然开口救治,后来没有送上药方,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前世,她无数次在生死间挣扎,在打针吃药中度过的青春年华里,不是没有遗憾,不曾遇到那么一个人,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许是老天爷当真疼爱她,在这样遥远的时空,终于给了她一个良人,一段良缘…… 隋风舟同样心底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静。眼前的姑娘,也许在世人眼里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如何美艳的姿色,但对于他来说,却如同上天送来的仙女,是他冰冷又黑暗的世界里唯一出现的亮光,如今,他终于可以将这光揽在身边,照亮他整个生命。 他想知道她所有的心事,想收藏她所有的欢笑,想截取世上所有珍宝捧到她面前…… 前院里,众多宾客正由忠义侯陪着喝酒,左等右等都不见新郎官过来敬酒,不禁犯了猜疑,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毕竟忠义侯府的大公子自小体弱,几乎是京城甚至是整个大越都知道的事。 这个时候,周福一脸古怪的带着两个喜婆走了过来。 「侯爷,嗯,那个……」 「到底什么事,直说无妨。」忠义侯也是惦记儿子,又是个直爽脾气,直接高声道。 不等周福再答话,两个喜婆却是赶紧接口道:「侯爷,新郎官等不得,已经……嗯,入洞房了!」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待得想明白其中的涵义,众人都是哄然笑了起来。 「哈哈,果然是将门虎子,成亲都与众不同。」 「就是,想来明年这时候,侯爷就能抱孙子了。」 忠义侯更是朗声大笑,若是旁人家里大概还要讲究什么于礼不合,但隋家是将门,只要忠心不二,行事出格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欢喜就好! 「好,借各位吉言,明年此时,我家孙儿满月,定然请大家再次欢饮!」 一时间,酒宴上一扫方才的尴尬,更是热闹了三分。 后院喜房里,任瑶瑶像小船一般在大海里扑腾,除了后悔赠送药方把隋风舟的身体调养得太好,再没力气想到新郎官要不要出去敬酒的问题…… 当然,第二日好不容易爬起床,梳洗打扮时,她终于从两个脸红的丫鬟嘴里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你……」 隋风舟洗漱好了,进屋去寻娇妻的时候,见她躲在床帐里不肯出来,隐约瞧着脸色红得厉害,猜到必然是昨晚的事情暴露了,于是他干咳一声,无辜问道:「瑶瑶,时辰要到了,咱们去前院敬茶啊。」 「不要,我没脸见人了!」 任瑶瑶恨得咬牙,极想扯着他狠狠咬上几口。明明是那般儒雅又睿智的男子,怎么就一夜间化身成色狼了? 她都能想得到,如今城里众人口中的新鲜事,保管从她麻雀变凤凰的版本,换成了她是精怪转世,美色惑人,生生把清心寡欲的安国伯爷变成了色中恶鬼…… 「你这是累了,不想去敬茶?」 隋风舟眼底眉稍都挂了笑,作势要去掀床帐,「正好我也疲惫,不如再睡……」 「哎呀,不成,这就去敬茶!」 任瑶瑶果然吓得立刻跳下了床,待得发现隋风舟笑得古怪,这才明白中了计,恼得在他腰上扭了一记,惹得隋风舟大笑出声。 忠义侯早就穿戴齐整,坐了主位等着喝媳妇茶,远远听见儿子笑声,嘴上骂了一句「没出息」,但眼里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隋武胜更是伸长了脖子,对自家这位嫂子好奇得不得了,不明白她到底有何本事,能把自家大哥收服? 很快,隋风舟就带了任瑶瑶进了门,周福快手快脚地放置了蒲团,沏好了茶水。 任瑶瑶直接跪倒,恭敬硝头,接着捧了茶水,双手献上,「爹,喝茶。」 「好,好。」 忠义侯有些激动,接过茶水的手有些颤抖,一口喝干后叹气道:「你也知道你婆婆过世得早,我一直拒心风舟身边无人照料,如今你们成亲,我就放心了。 「以后这里连同京城正在修建的安国伯府都由你操持做主,不盼你们夫妻如何兴家旺族,只要早日延续隋家香火,开枝散叶就好。」 任瑶瑶听得有些脸红,忠义侯也是说完才发觉这话有些尴尬,于是赶紧换了话题,「另外,风舟是你的夫婿,任何事都要同他商议,不可鲁莽,毕竟朝堂风云,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够预料的。」 「是,爹。」 任瑶瑶再次行了礼,这才起身,又把预先做好的一套衣衫鞋袜送上,算是孝敬。 忠义侯也从旁边护卫手里的托盘,直接把上头一块银色令牌给了任瑶瑶。 「这令牌可以号令隋家上下三百护卫,只有一块,你要妥善收好。」 听到这话,别说屋子里一干仆役丫鬟,就是隋武胜都吓了一跳。 第五十九章 他原本还以为老爹这块令牌会给大哥或者他,毕竟他们是隋家男儿,行走在外,总要防身或者处置一些事情,身边缺不了护卫跟随,没想到老爹竟把令牌给了大嫂,难道是要护卫们长年守着后宅…… 「爹,这事——」 隋武胜开口就要阻拦,却见忠义侯摆摆手,指了指托盘上另外一只小盒子,说道—— 「你不要多话,我给你嫂子就是有给她的道理,这盒子是你嫂子的嫁妆,别说给她调遣护卫的令牌,就是把整个隋家给她都不多。」 隋武胜同众人都是好奇,昨日任家的嫁妆简直寒酸得吓人,只有这只小盒子在八个护卫的守护下进家门,让人觉得古怪,但也没人多想。 眼下忠义侯这么说,定然是其中有些蹊跷。 果然,忠义侯也没卖关子,又道:「先前西疆那场大战,家里送过去的伤药,还好用吧?」 「好用!」隋武胜立刻来了精神,应道:「爹,您不知道那伤药真是神奇,多重的伤,只要撒上,不出三日就好了大半,可惜就是太少了,否则……」 想起死去的兵卒兄弟,隋武胜声音也低了下来。 「不必感怀,那些是试用之物,以后伤药还会有很多,再不会短缺,因为这盒子里就是伤药的药方!我准备献给皇上,今后咱们隋家只要忠心不二,大越朝就有咱们隋家的落脚地。」 「什……什么?」 众人结结实实大吃一惊,大越重军功,几乎长年战事不断,若是有好伤药,那能少损失多少兵卒,不论是天下百姓还是各个将军、兵卒,只要用这伤药一日,就要承隋家的情分,更何况朝廷必定有封赏。 任瑶瑶这隋家长媳,哪里是嫁妆寒酸,简直是太丰厚了,足以让所有人红了眼睛。 任瑶瑶半垂着头,神色里没有任何骄傲得意,也没有谦卑惶恐,看得暗地里打量她的忠义侯同众人都是点头。 「爹,您言重了,药方虽好,没有爹费心安排也是废纸一张。」任瑶瑶小小捧了忠义侯一把,又道:「儿媳是隋家人,自然盼着隋家安宁喜乐。」 「好,好,你们这般,我就放心了。」 忠义侯也是干脆的,起身笑道:「本侯爷这就回京城去了,你们无事不要上京,许是过些时日就会有封赏下来。」 隋风舟也是上前同妻子行礼,目送父亲穿过庭院,大步出了院门。 按理说,药方这样机密之事,轻易不好说出,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容易惹来外人觊觎,但忠义侯选在敬茶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明显是替儿媳抬身分,不愿满院子的主仆还有满城的百姓看低了儿媳,用意之深,足见一片慈父之心。 隋武胜冲着新嫂子深深作了一揖,兴奋道:「嫂子,多谢你的药方,我大哥娶了你真是有福了!」说罢,他就匆匆追着父亲而去。 隋风舟勾起了嘴角,扭头望向有些脸红的娇妻,笑道:「夫人,以后全赖你关照了。」 「好说。」公爹和小叔子走了,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任瑶瑶也放松很多,难得拍了夫君的肩膀玩笑道:「全看你的表现了。」 说罢,她突然惊觉这话有些暖眛,于是还要解释两句的时候,却是被隋风舟一把抱了起来—— 「为夫这就表现给你看看如何?」 任瑶瑶眼角余光瞄到极力低着头的众多下人,脸色烫得都能煎鸡蛋了,她怒力把头埋在隋风舟怀里,恼道:「哎呀,你快把我放下。」 「不放,一辈子都不放。」 隋风舟大笑着抱了媳妇儿回了后院,留下一众仆役都是红着脸窃窃私语。 周福心情大好,嘴巴笑得怎么也阖不上,见此就笑骂道:「都把嘴巴闭严了,主子恩爱是好事,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真有小主子出生呢。」 主家兴旺,做奴仆的自然也是欢喜,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更何况主子宽仁,一向不曾薄待了他们。 众人说笑几句都散去忙碌了,拆彩棚,洗刷碗盘,打扫庭院,自有一番安宁喜乐之象。 后院里,任瑶瑶再一次掉进了大海,许是白日的关系,这次「平安返航」之后,她没有昏睡,反倒是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夫君,你说爹先前嘱咐让我凡事同你商量,不可鲁莽,是不是有别的用意?」 隋风舟揽着娇妻的手臂一僵,随即低声回道:「不会,爹没有那么重的心思。」 「不对。」任瑶瑶抬起头,黑压压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散下来,落在雪白的胸前,惹得隋风舟眼底一暗,她犹无自觉。 她猜测道:「我只做了一件事,不曾同你商议,那就是献榨油之法,难道子澜——」 可惜,不等她说完,隋风舟又覆了上来,「夫人可是忘了,爹还嘱咐了另一句,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呜呜,你这个……」 任瑶瑶还要抗议两句,却是都被吞进了某人的肚子,床幔落下,大海重新又掀起了粉红色的波浪,小小的船儿再次起航…… 京城某处院子,这会儿静悄悄的。 忠心耿耿的小书僮苦着脸守在门前,冲着前来探看的管家摆摆手,主子昨晚足足喝了两坛烈酒,睡到这时候了还不曾起来,真是不知会不会直接醉死了。 调皮的阳光顺着雕花窗子的缝隙投射进去,照亮了床上昏睡的男子,胜过女子美艳的五官,红色的长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一旁的桌上,杯盘狼藉,一侧的椅子上放了一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放了一张半展的信纸和一截袍角。 割袍断义,十几年友情断个一干二净,可惜又可悲。 但到底怪谁呢?当日选择把榨油之法送到太子手上的时候,他就失去了重要的挚友,失去了为他庆贺新婚的资格…… 作为整个塞安县所有人目光聚焦之处,周府的一举一动,即便隐瞒得再深,也不免被传了出去。 更何况任瑶瑶那份贵重的嫁妆,几乎以强硬的姿态,立刻翻转了任家寒酸嫁女的印象,惹得所有人议论纷纷。 「当日我还说隋家吃亏了,娶了小门小户的闺女,惹人嗤笑,哪里想到隋家可是占了大便宜呢。」 「就是啊,你们也不想想,忠义侯是傻子吗?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会同意儿子娶烧饼西施?」 「我倒是听说安国伯自小体弱,还是这位烧饼西施赠送了药方调养好的,两人也算是有些情分……」 「情分能当饭吃啊,你可别傻了!」 当然塞安县实在太小了,众人议论上几日也就罢了,不过千里之外的京城,这时候正热闹得厉害。 先前到处传说堂堂忠义侯府长子,居然娶了个偏远之地的农户女子,还是在街边摆摊子卖烧饼的,这简直惊掉了所有人的大牙。 就算忠义侯长子不擅武艺,不能承继忠义侯府的家业,但总是隋家血脉,更何况还因为献榨油之法得了安国伯之位,这让多少有闺女的人家动了心思,即便侯爷夫人是后母,但另外开府过自己的小日子,井水不犯河水,也比日日在亲婆婆跟前立规矩强啊。 再说,安国伯可是饱读诗书,俊秀风流,可惜没等众人行动,人家就成亲了。 第六十章 有人免不了就要说些闲话,不致太难听,但也不算多好听。 如今忠义侯府居然在献了榨油法子之后,又献了能够活命无数的疗伤圣药,还是那烧饼西施带来的嫁妆。 皇帝龙心大悦,直接赏了烧饼西施一家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外加一个二品诰命,从此以后烧饼西施就同忠义侯夫人一样,能平起平坐了。 这是忠义侯特意从皇上那里求得的恩赐,还是皇帝特意的关照,无人得知,总之,这个隋家长媳就算一辈子不进京,也如同钉子一般,深深钉在了京城之地,留下了谁也不能招惹的那么一个高度…… 「哐当!」 牛氏狠狠摔了手里的茶盏,恼得头上的步摇都晃动个不停。 「一个街边摆摊子的下贱丫头,居然敢同我平起平坐?」 想起夫人们相聚时候听到的那些酸话,她抬手又砸了一个茶盏,吓得刚到门口的隋武胜掉头就跑掉了。 牛氏见状,赶紧高声呼喊,「武胜,你给我回来!」 可惜,隋武胜就是再笨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招惹老娘,装作没听到,迅速跑得没了影子。 牛氏恨得跺脚,转而吩咐一旁的嬷嬷,「去给我发帖子,家里开赏花会,把所有闺秀都给我请来,我一定要给武胜娶个身分高贵的正妻!」 嬷嬷偷偷咧嘴,自家少爷不过是个三品武将,就是娶了身分再高贵的媳妇儿也不可能封二品诰命,越过大少夫人啊。 但这话她可不敢说,只能赶紧应了下去办事。 【第二十章 善恶终有报】 二品诰命在京城还算不得太过出奇,毕竟那可是个高官显爵、皇亲国戚遍地走的地方,说不得大树掉个枝丫下去,砸到一片人,其中就有那么三五个位列朝堂一品二品的。 但这二品诰命在塞安县绝对是比天还大,因为县令老爷才不过六品官。 虽然没有实权,但任瑶瑶一下子就超越了县令许多级,从此说是称霸整个塞安县都不为过。 任家夫妻更是被突然降临到头上的封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看到闺女回门时候,脸上笑得幸福,夫妻俩都是放了心,准备过个好年,开春继续努力干活儿,供给儿子读书,给二闺女攒嫁妆,不想天降横财,真金白银就罢了,大闺女居然成了塞安县最大的诰命夫人,他们一家人简直欢喜得眼前冒金星。 任家村几乎倾巢出动,前来道贺,比之先前隋家娶亲还热闹三分。 县城里的精明商家,不等任家去釆买,主动送了吃食用物过来,而且言明不收银钱,纯粹为了任家道贺。 任大山夫妇如同踩在云端,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事,好在任瑶瑶派了人手来帮忙,周府又有周福张罗,这才勉强算是把宣旨太监好生送走,又招待道贺的亲朋吃喝欢聚。 一家人苦尽甘来,不知惹来多少人羡慕,当然嫉妒也有,却只能悄悄埋在心里了。 不过也有人无所顾忌,任家村老宅,陈氏指着阴沉的天空骂得是口水喷飞,「老天爷,祢不开眼啊,怎么就让那一家子畜生得了好,怎么就不一道雷劈死那个小贱人……」 任大义忙着换了最好的一件棉袍,赶紧要带着一家子去道贺,平日兄弟是不准他登门的,但这样的时候,怎么都要给几分脸面,兴许兄弟一高兴就替他在隋家面前美言几句了呢,毕竟侄女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二品诰命了。 「娘,您就别骂了,赶紧换了衣衫出门。」 「不去!」陈氏嘴硬,扭头端了簸箕去喂鸡。 这么些时日一家子都靠她操持家务,她累个半死,若是趁这个机会逼着儿子答应把活计转给儿媳就最好了。 可惜她想得实在太如意了,再回头一看,儿子一家已经出门去了,根本没有劝她的意思。 老太太气得半死,砸了手里的簸箕就要回房,不想簸箕里的米糠飞出来迷了她的眼,没注意脚下结冰的地方,一个跟头摔下去就撞上院子里的石桌子,瞬间昏了过去。 整个任家村因为进城道贺,几乎所有人都走个干净,到处静悄悄的,除了北风依旧在呼啸…… 这场热闹足足持续了两日,待得第二日下午,客人走得差不多,任大山夫妻才算勉强回过神来。 任瑶瑶抽空回来一趟,惹得一家四口都是欢喜不已,围着她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任瑶瑶当初拿出药方当嫁妆,也不过是为了在隋家站稳脚跟,不被人轻视,倒是没想过会有这般丰厚的回报。 但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多啊,如今家里不用她帮扶,有了这些赏赐的金银,足够过上小富即安的日子,她也放心很多。 「爹,娘,您们别担心,这是咱们家该得的。待得开春,就用这些银子开间吃食铺子,卖什么吃食,到时候我来张罗,保管生意兴隆。」 「你这丫头。」刘氏本来想敲打闺女一记,到底也没舍得,拉了她搂进怀里,「你都出嫁了,顾好自己就是,怎么还替家里费这个心。」 「我就算出嫁,也是任家的闺女啊。爹娘别担心,夫君也说封赏是好事,起码以后这塞安县是无人敢敢负咱们任家了。」 刘氏想起昨日任大义一家的伏低做小,奉承巴结,心里压抑多年的怨气一扫而光。 正是兴匆匆要同闺女说几句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任大山去开了门,很快就带了老七进来。 众人都是好奇,询问他的来意,毕竟午后刚回村子的人,若不是有事不会又返回来。 老七瞧着任瑶瑶也在,忙不迭行礼。 他虽然是本家兄长,但如今任瑶瑶可是二品诰命夫人,皇上亲封的,身分太高贵,已经超越了宗族辈分。 任瑶瑶受了礼,笑着招呼他坐下。 老七却是不肯,直接说道:「二叔还是回去看看吧,大叔一家不见踪影,你娘躺在屋子里烧得厉害,若不是淘气小子们把藤球掉进院子,进去找寻,怕是你娘病死了都无人知道呢。」 「什么?」 即便陈氏再恶毒,到底还是任大山奈娘,一听这话他就坐不住了,刘氏虽然皱眉,还是跟着起了身。 任瑶瑶不好回村,就把弟妹带回了隋家。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村里传了消息来。 原来,陈氏昏倒在院子里冻了半日,好不容易醒来,寻不到人帮忙,自己爬到了屋子里,勉强没在夜里冻死,但早起就有些不好了。 待得任大义一家回去,她人已经是不省人事,嘴歪眼斜,说句话都不成了。 任大义还要寻大夫,冯氏却是闹开了。 「老爷,不是我不孝顺,但若是寻了大夫,娘这个样子怕是也要花很多银子,以后也要人照料,你要苦读准备科考,我要忙全哥儿及秀秀的亲事,哪里有这个空闲?」 任大义有些迟疑,想要呵斥几句,冯氏又开了口—— 「老二一家可是发达了,他也是娘亲生的,怎么可能不理会?不如咱们进城住去我娘家,一来你读书会友方便,二来娘在家里养病也清静。」 第六十一章 其实她这话说得好听,无非就是不想花银钱、不想照看婆母,任大义当然知道,可天性里的自私,让他选择了听从这个借口。 于是一家人直接收拾细软,迅速进城了,留下陈氏一个人烧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无人替她寻医问药。 待得村里调皮的孩童发现,陈氏已经烧得半残废了。 众人到处找寻任大义一家,没有结果,琢磨了半晌,只能找来任大山这里。 刘氏即便再怨恨陈氏多年的苛待,到底还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两人去医馆请了一个医术最好的大夫,带着老七直接雇车回了任家村。 陈氏本来就年岁大了,这般撞了头,又冻的时候久了,高热烧坏了脑子,连大夫都觉得棘手。 针灸,灌药,药汤泡溪,折腾了一宿,天色大亮之后,陈氏虽然退了高热,却是依旧嘴歪眼斜,躺在坑上动弹不得,别说骂人打人,吃喝拉撒怕是都要别人伺候了。 她那双焦黄色的眼珠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见大儿子一家,终于明白过来,嘴里呜咽,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咒骂,眼角却是流下泪来。 不论她先前为人如何不厚道,行事如何刻薄,这个时候,几个族老和村人也都是看得叹了气。 任大山更是掉了眼泪,刘氏也是沉默不语。 众人都是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到底任大山忍耐不住,找去了冯氏娘家,可惜连门都没进去,门房竟推托说是姑太太一家并没回来。 任大山气得无法,回来就蹲在门口不说话,刘氏咬牙衡量半晌,最后拍板下了决定。 陈氏不会被接去城里,还是留在老宅,但任大山会出银钱雇请村里的妇人伺候陈氏吃喝穿戴,直到终老。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要知道如今任大山一家已经分宗,在礼法上来说,只是远亲,他们一家就是不管陈氏的死活,也没人会说出一句难听话。 若是他真的不管陈氏,村里要么是想办法逼着任大义回来,要么就是看着陈氏自生自灭。 虽然伺候病人不是好活计,但重赏之下从来不缺勇夫,最后这活计落在了邻居大娘头上。刘氏一次就给了两个月的柴米银子和工钱,乐得邻居大娘恨不得老太太长命百岁才好,她也就不会断了这份丰厚的进顶。 任瑶瑶听了也是唏嘘,记忆里,陈氏可真是阎王一般的存在,整个任家,甚至是整个任家村的霸王,但凡惹怒她,必定要骂到她消气为止。 不想如今居然也有这样生死不能自主的时候,当真是预料不到。 任月月和辉哥儿也许是小时候被苛待得太厉害,听到消息,虽然没有欢呼庆祝,但也是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互相捅着彼此的胳膊,叽叽咕咕笑个不停。 任瑶瑶挨个敲了他们一记,教训道:「有话就说,这般怪模样太难看。」 「姊姊,以后是不是都不用怕奶奶骂人了?」 「对啊,她都不能说话了,当然不能骂人。」 任瑶瑶听得好笑,但也不愿弟妹这般,于是嘱咐道:「平日行善积德,必然会有好报,若是做坏事,就会得恶果。但既然人家得了报应,我们就不能再幸灾乐祸,不厚道。」 「好吧,我们知道了。」 两个孩子虽然还是嘴角翘得高高的,却是不曾再笑出声。 「这般说的话,我定然是十世善人,今生才如此圆满。」 隋风舟笑着从门外进来,冬日的阳光穿过他的袍角,隐约带出一丝青色,极为赏心悦目。 「姊夫,你可给我买糖人了?」 「还有我的芝麻糖!」 两个孩子笑着迎上去,一左一右抱了隋风舟的胳膊,亲近又欢喜的模样,惹得任瑶瑶吃味,嗔怪道:「都是你平日娇惯他们,这两个都快把你当亲哥哥了。」 隋风舟指了指身后捧着盒子的小厮,两个孩子就笑嘻嘻跑走了,留下他揽着娇妻坐在怀里,间道:「今日家里可好?」 他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毕竟是皇上亲封的伯爷,塞安县里大大小小的门第,有事免不得都要请他到场,他也有心在塞安长居,于是多有应酬。 这般下来,白日里就有大半时候不在家。 任瑶瑶摇揺头,惹得发髻上插着的金步揺跟着晃动,金黄的光,晃得她耳后白皙的皮肤更柔和。 隋风舟心头一跳,但大白天的到底不好亲近,便转了话头儿,「老宅的事可是处置好了?」 任瑶瑶正是气恼,听到这话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末了,恼道:「你说,大伯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待我爹没有兄弟情也就罢了,祖母那个人偏心疼他一辈子,他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猪狗不如!」 隋风舟也是皱了眉头,先前陈氏如何刻薄,他虽也是清楚,但如今同父亲和解,解开多年心结,待老人就多了几分宽容。听说陈氏这样的凄惨下场,对任大义自然而然也生了三分厌恶。 更何况,他同瑶瑶成亲前后,任大义更是数次找上门来,端着大伯的架子,话里话外让他帮忙「安排」一场好前程…… 「这事儿你不用理会,我处置就好。」 「你处置?」任瑶瑶有些犹豫,虽然大伯真是不招人待见,但总是自家老爹亲兄弟,万一隋风舟处置不好,惹得老爹难过,岂不是让自家也尴尬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 隋风舟点点娇妻的鼻头,爱极她这娇怒的模样,「药堂那里生意不错啊,回来时候见门前很多人进进出出。」 任瑶瑶先前拿了药方给刘大夫,在药堂推出后,很快得到客人的认可,特别是那两种养身药丸,居然还被人送去京城,更加引起追捧和抢购。 如今,药堂里负责制作药丸的人手已经添到了十几个,还是供不应求呢。 这会儿听到夫君夸赞,她也是骄傲的抬了下巴,「过些时日赚了银子就开始每个月赠药了,你不是说帮我买了药材,可是到了?」 「放心,不会耽误你的行善大业。」 隋风舟扫了一眼门外空空的院落,低头在娇妻唇上亲了一记。 任瑶瑶吓了一跳,赶紧捂了嘴,恼道:「哎呀,青天白日的!再说,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赚好名声,你这个爵位,还有我的诰命、我家的赏赐,都得来太容易也太扎眼了,多行善积德,就当是回报这份福气了。」 「好,你做事随心就好,一切有我呢。」 小夫妻俩坐在一处说笑,即便开着门,冬日的冷风也闯不进来一丝,实在是满屋的甜蜜太过浓厚,甜暖的让一切寒冷阴霾避让…… 爆竹声声辞旧岁,转眼就是春节了,即便最勤劳的人家,在这样的时日也放下了一切活计,做一顿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围坐一起,慰劳一年的努力,祈盼新的一年顺利健康。 而初二这日就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任家因为任瑶瑶夫妻的到来,热闹不已。 虽然已经分宗,做为远亲的任家村族老还是厚着脸皮上了门。 他们原本还有些忐忑,但意外的是隋风舟居然很是和气,半分疏离都没有,还主动同族老坐了一桌,推杯换盏间,言谈很是亲近欢喜。 第六十二章 村人们看在眼里,各个都把胸脯挺高了几分,待得离开时候,酒醉的红了脸,脚下却是迈了方步,好似有了伯爷女婿,他们也等同有了半个官身。 只有二爷爷几个,人老成精,回身望着任家的门楣,神色有些古怪。 正月十五上元节,一夜亮如昼,待得天明摘了灯笼,整个大越就算过完了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衙门里,小吏开始整理档案,仆役也擦抹了水火棍,县太爷打着哈欠到前衙走一圈儿,不等讲话的功夫,就听见门前的登闻鼓被敲响了。 众人都是惊奇,待得打发役去看,却是几个头发花白的村老来告状。 有路过的闲人,也是好奇围了衙门口看热闹,这一听却是了不得,原来是某个考取了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因为不孝,惹怒了族人,族人请求府衙革去秀才功名。 要知道,读书不易,考取功名更是艰难,几乎每个读书人都是宗族的宝贝,指望他光宗耀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倒求着革去功名? 县老爷也是疑惑,询问几句,更是惊讶,居然还是任家村的族老,而被告之人竟是安国伯夫人的亲大伯。 县老爷不敢专断,借口有事暂时歇息,然后赶紧打发师爷去隋家拜访。 隋风舟出去赴宴不在家,任瑶瑶听了周福禀报,特意换了见客衣衫,待得听了师爷说明来意,她想了想就道—— 「我们任家已经分宗多时,按理说我是外人,不该多话,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当今圣上又是纯孝,这等不孝之人,若是日后考取了功名,为官治理一方,恐怕也不是百姓的福气。」 师爷在府衙混迹多年,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听到这话若是还不明白,那就是傻透的石头了。 于是,回去之后直接禀报县老爷,「安国伯夫人说了,请大人秉公办理。」 县老爷长松一口气,这事就怕安国伯府有意见,如今事情好办了,「秉公」两字就知道怎么执行了。 惊堂木一拍,衙役听令,很快就拘传了正在青楼里同妓女「钻研」诗词的任大义。 任大义初始很是气恼,上了公堂还不住叫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如此大胆,也不怕——」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见到一旁坐着的几位族老,心头一阵哆嗦。「二叔,三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怎么在这里?」二爷爷冷哼一声,厉声骂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老娘病重,居然携家潜逃,简直猪狗不如!」 「幸亏当初没有让你教村里孩子读书,否则都同你学得一般不忠不孝!任氏宗族、新式算学第一家的名望都要败在你手上了!」 三爷爷也是骂得厉害,居然还没忘了替宗族扬名。任大义吓得直接软倒在地,「我娘……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着老二一家会照管,哪里想到……哎呀,这可不能怪我,老二也是亲生的,怎么不把他抓来?」 他还要攀扯,惹得几个族老骂得更厉害了。 「老二早就分宗出去了,先前也给足了孝敬银子,只有你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还要诬赖你弟弟!」 听到这里,县太爷心里底气十足,也不啰嗦,一拍惊堂木,直接判了任大义不孝为恶,革去秀才功名。 任大义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喊冤不停。 原本听到消息赶来的岳丈,想要替他求情,但瞧这架式又停了脚步,扭头直接回了家。 出嫁女儿一家回来长住,早就让家里儿媳不满,不懂眼色的外孙外孙女整日里挑拣吃穿,半点眼色都没有,搅和得家宅不宁。 原本还指望女婿考个功名,将来跟着享福,如今看来,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于是,任大义被剥了长袍,摘了头上方巾,狼狈跑回岳丈门前的时候,就见冯氏正在哭天抢地,一堆箱笼散落在路旁,一双儿女除了跟着哀哭,半点主意都没有。 任瑶瑶同刘氏坐在暖融融的花厅里,桌上放了点心茶水,还有外边新买回的瓜子和花生,母女两个说起任大义一家的下场,很是有些唏嘘。 刘氏叹气道:「当初啊,你大伯早起洗脸水都要不冷不热,错一点就要骂人,怎么会想到如今的下场?听说,他们一家跑去隔壁县乡下去了,你大伯做个私塾先生,养家糊口还行,但想要同以前一般,绝对不成了。所以说,这人啊,还是不要张狂,要厚道,要惜福。」 任瑶瑶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笑道:「娘,我知道您在提点我了,我知道,您放心。」 「我才不担心你。」 刘氏替闺女扶正头上的金簪,这可不是家里陪送的嫁妆,不必说,定然是女婿给张罗的,心里免不了又替闺女欢喜。 「你啊,如今日子过得好,娘有什么担心的,不过你若是……」 她话说到一半,门外帘子一桃,隋风舟就走了进来。 刘氏赶紧起身,却见隋风舟上前行礼,重新请她坐好。 「娘,您坐,我刚回来,听得您在,过来见个礼。」 刘氏听他同闺女一样唤她娘,心里更是欢喜。「我家里有事,也是不能多坐。你们夫妻说话,我这就回去了。」 任瑶瑶有些舍不得娘亲,就扯了隋风舟的袖子嗔怪道:「都怪你,喝酒回来就去书房好了,怎么……」 她正说着话,突然觉得隋风舟身上的淡淡酒气很是刺鼻,竟忍耐不住,一口就呕了出来。 隋风舟吓得脸色瞬间就白了,抱起她一叠声的喊大夫。 刘氏却是像想到什么,眼睛越来越亮,脸上喜得几乎要开出花来。 「闺女,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 任瑶瑶呕得厉害,哪里听得出来娘亲嘴里的暗示,倒是隋风舟怔愣了那么一瞬间,转而狂喜起来。 「瑶瑶,瑶瑶!」他紧紧搂着娇妻,想要说什么却是喉咙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 刘氏看得脸红,赶紧避了出去,「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任瑶瑶扯了帕子擦嘴,她到底还不算太傻,总算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会儿的场景同前世那些电视剧里的情节何其相似。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是不是有孩儿了?」 隋风舟用力喘了一口气,如珠如宝一样把她重新揽在怀里,低声道:「是,我们的孩儿……」 「啊,我要当娘了……」 任瑶瑶真是分不清心里的惊喜,哪个字占的比重更大,但是抬头眼见隋风舟隐约红透的眼睛,奇异的,她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宽厚的肩膀,爱她如宝的男人,还有肚子里悄悄降临的小生命,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而她在经历了苦痛的前世,懵懂的今生,居然轻易得到了,何其有幸。 「夫君,我很欢喜,为你而来。」 隋风舟不知道娇妻话里隐含的内情,他只知道怀抱里,是他的整个世界,温暖又喜乐的世界…… 门外,刘氏正高声吩咐周福,「不要什么跌打大夫,快去请最好的妇科圣手,你们要有小主子了!」 整个周府都被这句话点燃,彻底沸腾起来。 欢声笑语,彷佛长了翅膀一般飞出院墙,飞出塞安,同全天下昭告…… 后记 【后记 又逢十八岁 宁馨】 大家好,我是宁馨。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前日,编辑温温柔柔提醒我要写后记的时候,我嘴上答应得特别痛快,但其实心里是迷茫又困惑的,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原因很简单,这本书实在拖了太久,又陪着我经历人生里最大最艰难的一次起落。 每次打开电脑,我都要用很多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用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描绘一段梦想中的爱情,一个温暖的世界,这种反差真是特别大,以至于我要用上全部力气才行。 所以,这本书与其说是在写,不如说是我在修行。结束了,我也真正的悟了。 正巧前几天是我的生日,闺蜜陪我逛了一天街,买了喜欢的包包、漂亮的裙子,端着咖啡做酒,碰杯庆贺的时候,她说:「又逢十八岁,有何感想?是不是想回到第一次十八岁时?」 我的手机放在桌上,一低头就能看到我微笑时眼角浮现的几道鱼尾纹。 我笑着答她,「不,我更喜欢如今这个样子。」 岁月是严格的,并不曾在我三十六岁的今天,给我依旧十八岁的容颜,但它也是公平的,拿走了我青春的容颜,也让我有了无数可以警醒的经历,让人不会看低的社会地位,小富即安的生活。 而我的十八岁呢,家里生活贫困,父母能够给我温饱,给我基础的教育,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我不能也不想给他们增加额外的负担,于是,我每日骑着自行车来回二十公里去城里读书,顶风冒雨,迎朝阳踩繁星,吃苦无数。 这些尚且可以忍受,但正值青春爱美的时候,我夏日里只有一条裤子、一件衬衫,晚上回家就要立刻洗好,然后一整个晚上都在担心天气不够暖,第二日早晨要穿了湿衣裤上学。 我喜欢的碎花长裙,穿在别的同学身上,我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呼吸会痛。 父亲的辛劳,母亲的病弱,同样让身为子女的我束手无策,倍觉无力。 无数次我盼着长大,然后我真的跌跌撞撞长大了。 我付出了比旁人更多倍的努力,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我可以为父母盖了宽敞明亮的房子,生活得健康又喜乐。 我可以供给儿子读书,偶尔给他买心爱的画笔,看他笑着满地疯跑。 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买下喜欢的品牌裙子,穿了它行走在风里,穿梭在人海。 我可在眼角都是鱼尾纹的这一刻,毫不惊慌,从容淡定的同闺蜜说,我喜欢如今的样子。 底气十足! 这都是岁月赋予我的,所以,我不曾责怪岁月,反倒十足感恩。 十八岁纵然青春亮丽,纵然有无限可能,但遇事时候那种忐忑,对未来的彷徨,经济的拮据,同样也是种欠缺。 而三十六岁的我,虽然同样有得有失,但却看表了前路的方向,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能力浇灌滋长的野心,静看人世气象万千。 如此,我怎么可能想要回到十八岁? 也许,再过几年,我迈进不惑之年,还会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我依旧会回答,我还是喜欢我现在的模样,现在的自己。 因为我如今犯的错,一定在那个时候扳回了赢面! 忘记是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这时间最珍贵,最坚不可摧的从来都不是胶原蛋白,而是坚韧的灵魂。 岁月带走的只有年轻的肌肤,带不走丰富的阅历。 无论好阅历坏阅历,都是自己无比宝贵的财富,在彷徨的人生里,成为那根定心针,稳妥又从容的前行。 又逢十八岁,我写下这么多,献给我走过的前半生,也展望我的后半生,希望我在第三次十八岁的时候,依旧端着咖啡代酒,敬岁月,敬修炼得更加优雅睿智的自己。 最后,感谢谅者朋友们对我用心写下的文字这般喜欢,也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支持我,陪着我走到下一个十八岁,一起变成最好的自己。 诚心祈愿!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