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霜华浓 上》 楔子 【楔子】 云端之间,是九重天上的天界天宫。这里,有神,纵横天地间,世事万物不过蝼蚁,可剑破苍穹,手覆大地;有仙,以天为棋盘,以星为棋子,仙光掠过,一子落下或许已过流年岁月;而正是这样的人,或可有情,才不至於立於寂寞之巅,憾过千年。 「娘娘,入夜了,该歇息了。」 她缓缓抬头,不点自红的朱唇轻启,面无表情,「帝君呢?」 「帝君在凤瑶姑娘的守魄灯那……」 哦,是吗?这凡人女子死了,也比她金贵呢……微微自嘲的望着外头,秋水无波。 当了九重天帝君的帝后已有千年,在外人看来可谓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是啊,的确是举案齐眉,到如今她却还是处子之身,这得叫人多笑话。 当年的玄鱼一族三小公主,还未嫁进天宫的时候,每日里都在爹爹身边嚷嚷着,我要嫁个英明神武的男人,能与他相伴千年。 如今……千年啊,呵,千年倒的确是度过了,至於男人嘛,也足够英明神武,却放在天宫中做了个摆设,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摆给整个九重天看。 摆了千年,她原以为,那凤瑶的死能让他回头来看她一眼,却没料也还是个奢望。 这都多少日了?从凤瑶死後,他就再没离开过凤瑶的守魄灯,巴巴的望着这个凡间女子能活过来。 每每在外头见到憔悴的他的时候,她都想告诉他,人已死,你是个帝君,你不能破禁法救人,不若怜取眼前人。 擦肩而过之後,她还是忍过了。 千年一梦难再续,无边孤寂谁独享? 求不得,他给的足够温柔,也足够体贴,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扑啦」一声,一颗珍珠滚落在地,从她的右眼处缓缓落下,这是玄鱼族的泪水。 据传,玄鱼族的女子皆可落泪成珠,在凡间的传说里,一滴眼泪便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小侍女巧儿默默捡起,却看见昭华帝后站起身,向外走去。 不两日,便传来了凤瑶姑娘的守魄灯倒塌之事,再不两日,却陡然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九重天本纪」记载:时九重天上帝俊一系娆天帝君以下凡历劫为由,跳下雷刑台转世,传帝位於安陵帝君。其帝后昭华也随之转世,一时间,九重天上颇有动乱,而过得百年,也渐渐淡忘了,这已经转世为人的一代翘楚。 谁也不知道,自从昭华帝后离去後,发生了何事,或许这将成为一个谜,在来生慢慢解开。 第一章 【第一章】 深夜里的青牛山,黑黝黝的伫立在青牛村的村头坝脚处。 这青牛村不大不小,刚好够百余口散落在青牛山脚下,传说,这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後代群居之所,於是村民们便将村头的山脉以及村子,纷纷冠以「青牛」二字,皆以此为豪。 山腰处卧着一片葱翠的田,在夜色下看着很是不明朗,一个黑黝黝的身影忙忙碌碌的、颇为费力的将个藤椅拖到了凉棚下方。用茅草堆砌而成的凉棚,一瞧便极为凉爽,四周通风,上遮不住炙阳,下挡不住风雨,唯有黑夜里,能将清透的月色洒在了女娃的面上。 这是一张十足娇憨的面容,唯有那双圆圆的眼睛显得灵气十足,这身影在藤椅前後忙碌着,终於返身弹灭茅屋里微黄的豆光,欣欣然躺了回去,照旧将那草帽覆在面上,想着那个比较深刻的问题。 「那为何不冠以『老子』二字呢,比如老子村或老子山?」诚然,这是个深邃的问题,所以女娃呆呆的望着挂在瓜田上空的月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青牛山青云派的种瓜小童朝露,尚不过是个总角的丫头,便已在青牛山的山腰上度过了数年的光阴。 这夜里的瓜田说起来,的确比白日里要危险复杂得多,诸如夜里偷瓜的小贼会时常出没,亦或是那猪獾会随夜潜入田,对待这些,朝露般般是折腾出些声响来吓唬吓唬,若是执意要偷,朝露也就任其而为。 她有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此乃行善积德。 然今夜这瓜田却有些稀奇,从不远处,倒是小贼先发出奇怪的声响,窸窸窣窣连绵不断。 朝露好奇了,她拂开盖在面上的草帽,一脸茫然的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习惯性的睁眼又闭眼,熟悉的那个个浑圆的西瓜依旧躺在原地,似正在熟睡的娃儿,毫无动静,倒是那繁茂的瓜藤与瓜叶之间,就像是有小地鼠来回穿梭,若荷叶片大小的瓜叶时不时动弹几下。 「唔……」 刚欲拨开眼前有些碍眼的瓜叶,耳朵尖的朝露听见声男人的低喘,她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叉腰思考,低喘声消失,转而很明显的急促的宽衣解带的声音。 敢情是半夜在瓜田里大解的,如此这般便不好打扰,於是朝露默默起身,准备回自己那小凉棚,哪知随後便听见更加低声的女人喘气,让朝露停下了脚。 她再度好奇的瞪圆了本就圆的眼睛,这一出戏,似乎她这看守瓜田数年的人,也是生生头一遭啊! 所以她轻轻拨开面前瓜叶,眯着双眸子探了进去。 好一出神销骨酥的戏码,这眼前二人竟是片缕不着,以极为高难度的姿势躺在一片瓜田里,大瓜小瓜被摘下数个扔在一旁,清出了条道路。 这男人伏在女人身上,二人紧密贴合,月色下身段虽不算曼妙,倒也起伏跌宕极有韵律,若配上一曲「十面埋伏」,也能感觉出这其中的紧张与刺激。 男人动作狂野,压抑不住才会扯出几声低喘;女人则是已经激动不已,两手在瓜地上来回抓挠着,间歇性的低泣出声。 朝露蹲在一旁,若大解姿势,她想,若不小心打扰了这出好戏,就告知别人,她在大解。 嗯,这理由敢情好,於是乎便大摇大摆的蹲在原处,将这场戏码观赏到底。 朝露从入了青牛山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修行方式,男人气喘吁吁,女人哀鸣连连,但望不清的面上似乎迫切不能,渐渐的传来汲汲水声。 朝露不由得有些口乾舌燥,面红耳赤,一张小脸呼喇的往下掉汗。 「怎样,莲妹,感觉如何?」 「啊……牛哥……」被称为莲妹的女人终於忍不住喊出了声:「欲死欲仙啊!」 啊,果然是修行之道啊,太过玄妙啊!朝露小心又大力的拍着大腿,心中直呼过瘾,这出戏可比村子里戏班子敲锣打鼓看的舒畅,虽然说看着看着,似乎自己这心里有些不对劲,但总体来说,着实是堂修行大道之课。 果不其然,师父说过一句话「修行在人间,所以朝露,去体验生活吧」後,将她派到这瓜田来是十分正确的! 於是朝露眼红鼻子臊,忽觉有些内急,正欲转身寻地解决,却看见一旁也伏着一双隐隐灼灼、圆溜溜的眼睛,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小少年。 那少年见朝露嘴微张,一副将要说话的表情,面色紧张,一张手就将朝露拎出。 朝露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到了处完全不认识的山洞之中。 「你……你是……」朝露张口结舌,指着那少年满面的惊奇,会用法术的,非仙即怪啊。 少年身着一件淡蓝色小衫,露着两条细瘦的胳膊,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泛着怒气打量着朝露。少年双手叉腰,指着朝露教训着:「这种情况怎麽能说话呢?你要是打扰了人家,你明白可有什麽後果?」 朝露想了想,「走火入魔?」 他噎住,蹙着眉头,郑重的点头,「没错,就是走火入魔。」 朝露拍着胸脯,长舒了口气,「那还好还好。」 「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你是妖怪?」 「不是呢,我是花……呃……」少年停住,定定的看着一身朴实装束的朝露,「你叫我二二可好,我叫二二,小名就是二二。」 「噗。」朝露笑出了声,居然二二有这麽朴实的小名,不过她还是笑意盎然的回道:「我叫朝露。」 朝露笑的憨实,让二二放下了心防,跳跃着抓住她的手问:「我们再去看好不好?」 「看什麽?那个千篇一律的动作呢,学一次不就会了?」 「不是啊,看他们脱衣服!」二二用力的点头,黑葡萄的大眼又闪着希冀的光芒。 於是这二人忘乎所以的施施然动了脚步,惊住了仍在原处野战的牛哥和莲妹,也惊住了朝露,她拿双奇怪的眼神看着二二,二二才张了张嘴,嘀咕着:「糟了,我忘记这是结界了。」 牛哥和莲妹呆呆的看着那两个一摇一摆,且突然从瓜田中站起来的小娃娃,彼此的眼中都闪现出一丝恐慌。 朝露故作镇定,抓着二二的手,赫然转身离去,还随手轻挥,「二位继续,这修行不易,莫要耽误良辰。」方走到凉棚旁边,就见那牛哥和莲妹慌乱的起身,随手抓着散落的衣物,一跳一跃的落荒而逃。 然後朝露摸摸头,自言自语着:「牛哥和莲妹,难道是青牛村里王家大哥和邻家豆腐铺子的婶婶?」 二二说:「糟了,岂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青牛山山高千丈,入山处两川相接,一条细流从山上缓缓垂下,若一女子青丝散落时滑落的丝带,汇成一潭,便被人唤作青丝泉。 青牛山上,修行小道人朝露,浑浑噩噩的在这座山头上,已是待足了不少年份。 她时而会想,师父将其派在这片瓜田有何妙处呢?十年来她赶猪獾、防小贼的时候,赶着赶着就在想,修行之道究竟在何处? 那夜里,她突然恍悟,原来竟有这等妙处啊,这叫做什麽欲死欲仙术? 不过最重要的是能结识了一个好友,朝露虽然面上憨傻,心中着实通透得很,二二是一朵孕育天然的小花精,心性偶尔邪恶,但多数时候是善良的,他总称呼自己是花家来的二二。 二二时常会来寻朝露玩耍,漫山遍野里也就这两个孩子撒了欢的奔跑,终於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二二扑上去,就地打了个滚,被长草扎的浑身痒痒,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咯咯」笑出了声。 朝露跟在二二身後,手中握着根随手拔下的青草,搁在口中嚼了嚼,草根处酸溜溜的汁液滑进了口中,引得朝露微微皱眉而後笑得酣畅。 顺着阳光下去,朝露看着身後的一片瓜田,回身对二二说:「我要去给师父送瓜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二二好奇,「送瓜,送到哪里去?」 「师父啊,师父那里。」 「为什麽师父住在山上,你却住在瓜田里?」 「师父说要入世修行的,所以我一直在瓜田里体悟人生。」朝露摘上几个好瓜,从凉棚中取出两筐,一个筐内放上五个小瓜,脆皮青色还带着一绺瓜蒂,着实新鲜。 朝露将两筐挑上肩,眉头微皱,两脚张开,腹中运起元丹,使出吃奶的劲将两个筐筐扛上了肩。 「这麽辛苦,我帮你。」二二伸手,一个用力就送了出去。 朝露连忙拦住,小脸很是认真,「不用,师父说了,送瓜也是个修链身心之活,我若是能持之以恒,定能练出高深修为。」 第二章 朝露向前走,缓缓的,二二叼着根树叶,满脸的不爽,口中嘀咕着:「倒是能练出一身蛮劲,不好不好。」 顺着青丝泉旁的山路一路蜿蜒,整条山道不算难行,但也的确陡峭,好几回二二在她身後都深深的捏了把汗,刚看见这前头的瓜筐撞在了山壁上,他刚想替她扶正,便被那迎面甩来的瓜筐险些撞到地上。 「喂,你小心些。」二二两指挟住扁担一头,从地上撑起身子,随手卡住那扁担挑子,哼哼唧唧:「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帮你?」 朝露喘了口气,腾手出来摇了摇,结果一个趔趄,险些又坠下高处,生生将那见多识广的二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拉着朝露说:「别说了别说了,走路。」 一路向上盘,青丝泉的水溅到面庞上甚是凉爽,路不算难走,渐没云端。 远远见那道观的山门,已经从云里探出了匾额,甚是壮阔,上书「青牛山青云观」六个古体篆字,迎面便是广场,左右为一钟楼、一鼓楼,广场上无数白衣道士在舞剑打拳,好不热闹。 广场左侧为太和楼,右侧为中和楼,白衣道士们正後方,便是祭拜神仙的三清殿。 二二啧啧说着:「不行不行,太阔气,没了仙气。」然而他话刚说完,却见朝露放下瓜筐,满眼的艳羡又有些失落地看着那些在舞剑打拳的道士。 他心中生出些许不适,挡在朝露面前,直嚷着:「有什麽好的,和我们花家比差远了。」 朝露微愣,才憨憨的笑着说:「师父待我也是极好的,我本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若不是师父,今日的朝露在哪里也不可知呢。」 二二越听越不是滋味,长吁一口气,看那些个道士格外不顺眼,忙问:「送到哪里?送完了我们赶紧回去。」 朝露连忙指着中和楼的方向,「那里,送去伙房就好,会有师兄来分配去处。」 伴随着朗朗读经声,转到中和楼後,一身着青衣的小道士正在忙活,见朝露挑着个担子向他们走去,挤眉弄眼的向这方走来。 朝露见这情形,似乎已是见怪不怪,喊了声「师兄」,便自将甜瓜挨个搬进伙房的大缸中,二二卷起袖子也帮着一起放。 青衣小道士们喊道:「这不是我们最小的师妹吗?」 「对啊,师妹你还在守着瓜田?」 一群人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围着一圈,似乎是很稀罕这难得来一次的小师妹。 二二皱眉,端着个瓜说道:「让让,让让。」 小道士们哄然大笑,指着朝露喊道:「小师妹找小情人了,小情人居然来帮忙了。」 朝露也不恼,放下最後个甜瓜,笑咪咪的说:「师兄们谬赞了,这只是个朋友。」 旁人还在嬉笑,二二已经气上眉头,怕不是再激他一下,就要与这几个小道士打上一架,朝露却牵牵他的衣角,死死的拽着不让他上前。 这会,才有个身着白衣的负剑少年奔上来叱喝道:「闹什麽闹,还不去干活?」 青衣小道士们吐着舌头一哄而散,徒留那白衣少年迎着阳光,噙着笑容问:「露儿,你可好?」 这一句「露儿」,唤的二二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 白衣少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上,却扬出笑容若晴空朗朗,洋溢的让二二心中有些不愉快,还有更加强烈的妒忌以及分外的自卑感。 的确,二二只是个小小花精在尘世间打滚,却有人笑的比朝露还要没心没肺兼灿烂至极。 朝露刚欲说话,这白衣少年的眼睛便转到了二二身上,那璀璨的双眸只一眼便立刻瞪大,瞬间从白色道士服中掏出个铜镜大喊:「妖孽,哪里跑!」 二二被惊吓的向後一跳,朝露也慌了神,连忙抓住白衣少年的手,将那铜镜抢夺了过来,「心岸师兄,二二不是妖孽。」 心岸不信,连忙顺手拔出背上长剑,长剑上方青龙纹印闯过朝露便劈向二二,口中还喊着:「露儿,你被妖孽盯上了,看师兄为你降妖除魔。」 除魔你妹啊,朝露心中一紧,却见那边二二不知从哪里抽出把扫帚,大吼着:「老子就不是妖孽,打就打。」 「别别别,被人看见了不妙。」 朝露的喊声无人理会,这二人已经上上下下过招十余回,在中和楼的後院战得昏天黑地。 扫帚方寸间已是占了些许优势,因它占地较大,一扫帚下便是满园子飞灰,唯一一棵老树被那扫帚的余力打得扑啦啦直掉树叶。 不多时,那群青衣小道士便围了上来,见心岸师兄居然与那看不顺眼的娃子打成一团,不禁放声大叫着:「心岸师兄,加油啊!」 朝露心中焦急,但她法力着实低微,她明白心岸乃是青牛道长唯一持剑弟子,在青牛山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打若是引来了师父,且不只是讨一顿责罚。她不由得跺脚,在漫天飞灰中穿行而过,好不容易错过几次剑光,近到二人身前,却愣在原处。 只见二二一把扫帚,居然打飞了心岸的青龙宝剑,狠狠的将心岸按倒在地,那眼神中戾气盛起,一字一顿的说:「记住,老子不是妖孽,老子是修仙的。」 心岸也倔强得很,憋红着脸说:「我的通天眼不会错的。」 「迂腐。」二二松开心岸衣襟,拍拍手,坐在心岸身上满脸的得意,「那你打我啊,小道士,没几分斤两还敢和老子挑战。」 众青衣小道不满了,刚欲围上替大师兄报仇,朝露见机,手也伸向二二,想先将其拖离是非之地。 身後传来一声严厉的喝声:「什麽情况?」这声音朝露不熟悉,但是小道士们却立刻乖顺的站在原处,她心下一惊,知道是师父果然循声而来。 「师父,朝露小师妹带着个妖孽上山了,大师兄在替天行道。」一青衣小道连忙献好,只手指向朝露。 这青牛道长形容着实慈祥,仙风道骨,长身直立,身着八宝挂坠青莲色道服,头顶莲花冠,好一副修仙圣人相貌。 他眼神灼灼望向朝露,而她身侧哪里还有别人,只有心岸扶着道冠,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站在她身旁,所以他皱眉问:「心岸,你们方才在做什麽?」 心岸连忙恭敬的回答:「禀师父,方才师妹只是想与心岸学习一二,所以心岸……」 「胡闹。」青牛道人吹胡子瞪眼,想当初他并不想收留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娃,青牛山青云观从来都是广开财路的弟子,若不是他喜爱的家底富贵的心岸连番相求,他哪里有闲心思多养一口人。 「你乃是我座下持剑弟子,学的是青云山不传之法,怎可胡乱传授?」 心岸白了脸不再说话,朝露将掷在地上的扫帚捡起靠在大树旁,低低的说了句:「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这就下山。」 青牛道长持着拂尘,捋着胡须,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朝露在众人的戏谑目光中,却还是努力含着那淡然的笑,背着担子转出中和楼。 甫一出了那山门,就瞧见二二抱臂靠在山壁上,满脸的不爽快。 「老子可不是妖孽。」二二喃喃着,还斜睨了眼朝露。 朝露眯眯眼笑着,背上的担子来回晃动着,「是啊,老子也是来修仙的。」 「对,露儿,那老头子待你那麽坏,不如你跟我去花家修链。」二二上下打量着朝露,顺嘴就学了心岸,将朝露的名字换成了露儿。 朝露忙不迭点点头,「师父待我不坏的,只是今日是朝露做了错事罢了。」 突然她皱了眉头,望着二二的眼神里多了丝悔意,「不好。」 「怎麽?」二二着实担心朝露反悔,一张脸白白淡淡的。 「忘记问师父何为欲死欲仙术了。」 「去花家吧,我帮你问师尊。」二二胸有成竹,满脸的自得。 朝露听了二二的,随他大摇大摆的向花家进发。 就朝露的推断,所谓的花家不过是一群小花灵求仙问道之所,她觉得很好玩,自然是要去的。她揣着个手,一路盘山,从来不怕爬山,原先背着个瓜筐走得比谁都稳当,如今空着两手,见这路越走越陡峭,倒也没有露出几分难色。 翻过一座巍峨的山峰,穿过一条长长的谷地,幽谷深深,两旁是一路桃林,远远的看不见尽头,朝露咋舌,「二二,你每次都走这麽多路来找我吗?」 二二在前面带路,小窄肩耸耸的,「不不,我是修仙的,自然不用这般走。」 朝露眨了眨眼,撅起了嘴,「二二你这个笨蛋。」 第三章 二二呆楞了一下,停住脚等朝露上前,待要问个究竟,结果朝露一路自顾自的走,不理会他,倒将他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後来才恍悟,好歹朝露也是个修仙的,结果修出了一身蛮劲自不必说,这飞天遁地想来是没戏的了。 朝露揣着个手在前,二二讨着个好在後,这一路倒是笑笑闹闹也已经近了黄昏。 这时,一块两头高的山石立在面前,二二眼前一亮,指着这块山石,「快,过了这山石就到我花家了。」 二二成日讲花家挂在口上,朝露心中原先以为花家不过是个山中茅屋,住着像二二这般的小花灵一二,然而甫一转过这片簇着丛丛野花的密林,眼中现出的赫然是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宅院深深,门梁上雕着「花前月下」四个篆体大字,「花前月下」旁的檐梁上,细密的镂着牡丹花、芍药花等华贵花种。 宅院的门外,开辟了一亩三分地,各色花种在其中竞相开得妖艳万分,这没到秋分时节,却见四季花系都各开一朵,让人无端怀疑,此处住的恐怕还真是位百花仙子。 朝露凝视着那「花前月下」,若有所思,只是心想,这里花前,我是瓜田,区别可真大。 二二牵着朝露的手,跳过几个台阶,奔跑得很是欢快,一起脚,踹开了宅院大门,大声喊着:「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这门内分四座院,正对着的大堂廊下,走过几个娇艳至极的女子,纷纷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打量着二二身旁的朝露,几人持着帕子捂着嘴偷笑,还不停地递送秋波,让个小二二憋红了脸。 从正堂内走出个男人,朝露的眼睛瞬间睁圆了开来,这男人说他英气逼人,却又藏着分娇弱的润白;若说他面如冠玉、艳若桃李,却又多出了几分英俊,总归是个比之门廊外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怎不叫年纪虽小却颇能赏识美色的朝露,面上飞上淡淡的桃花色。 二二扭捏了几步,还是鼓着勇气冲上前去,拽着那从正堂中走出的男人的手,喊道:「师父,师父,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朝露。」 那男人眯着个凤眼,漂亮的不似凡人,上下打量着朝露,随即挽出个十分魅惑的笑容,连声音都万般风情:「哦,你就是露儿?」 朝露瑟缩了下,虽说声音着实温和,却不知为何多了分凉意,她点着头,揣着手,笑的憨实。 「那二二你带着露儿在我们『花前月下』多玩几日,不要待慢了人家哦。」 「大叔……」朝露想了想,不知如何唤,叫哥哥似乎有些不对,可叫师父也是不对,思来想去,她缓缓开口,着实让眼前这漂亮男人黑了脸。 他一步一步走下来,那用银丝线攒出的浅色龙凤步履在眼底晃动,那漂亮的脸蛋便送到了朝露面前,「嗯,你方才喊什麽?」 「大叔啊。」朝露回答得理所当然,那凤眼眯得更是危险。 「叫我花情师父。」他用手轻轻点着朝露的眉心,她皱着眉头应了下来,这花情才舒缓开笑脸,用一双温厚的手,揉得朝露的脸蛋生疼。 朝露不敢动弹,花情凑到她脸庞边,深深的吸了口气,陶醉的说道:「好香的味道。」 朝露一哆嗦,二二却拽拽她的手,调皮的笑着应和。 朝露放下心来,虽说这花情师父过於漂亮了点,也过於危险了点,但着实没有恶意,看小二二被其养得如此健康活泼。 路过门廊时候,便有一红衣大姊拿那朱色丹寇指在二二脸上戳着,「小坏蛋啊……」而後笑得摇曳生姿,身旁众多各色服饰若花团锦簇的佳丽三千,簇拥着在院落中游走。 朝露心叹,好一个「花前月下」的地方。 花情师父牵着二人的手,手心软软的、暖暖的,朝露抬头看着这面若皎月的容颜,微微泛红了脸,花情师父,可真美。 花情将朝露安置在二二那院落厢房的正对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飞檐金拱,屋脊飞着游龙戏百花;四面抄手游廊蜿蜒曲折,廊檐雕了细细盘旋上下的花藤。 这院落里,都是和二二一般的孩子,个个都长得古灵精怪,娇俏可人的,朝露很欢喜,与他们玩的很开心。时常里,「花前月下」的孩子们,会带着山下的农家的好朋友过来一起玩,院落里时常是欢声笑语的;但二二总在众人在院中挤成一堆玩耍的时候,摇头叹息,硬要说朝露是鹤立鸡群,百年难得一见的出脱。 朝露拢着手,思索着其中道理,终於体会出,若万般美中出脱了自己这麽一个平凡姿色,果真会格外出脱。二二在这种美人环伺的环境下,果真培养的眼光是格外的毒辣啊,朝露这般想着,脑子却有些犯困,她扶着头,近来总有这种感觉,越来越犯懒了。 她思忖着,还是要赶紧回去,这般犯懒可不是师父乐见的,所谓修行修心,她不能这般荒废了自己。可是据说二二被那红衣大姊拎出去干活了,朝露寻不见二二却又想告别,这等着慌了,就在这园子里乱转,好歹寻着主人留句话给二二也好啊。 院中甬路相衔,怪石奇翠点缀,上下错落有致,各色花树相映成趣,上有蔷薇、宝相,下有牡丹、绣球,高树木棉、泡桐之下,有兰草依依,花园锦簇,剔透玲珑。一带水溪潺潺绕过众花弯过,恰湍出一弯半月之状,有一极其小巧的,汉白玉镂百花缠云霞的弯圈拱桥跨在溪上,远远看去,如一轮白月半升起在那花团儿之内。 这里如同仙境一般的美,也难怪她会生出乐不思蜀的感觉。 一路在廊下走着,盘啊盘,就盘见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聚在一起聊天,她们或妖艳无双,或清丽秀雅,簇拥在一起若天上花都,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朝露偷偷的在廊侧望着,听着她们口中一声一个「姊姊」、「妹妹」。 「你们知道吗?最近来的那个小姑娘一看就很可人啊!」 「可不是,二二最会挑人了。」 「欸欸,我说小声点,那小妹妹……」一个蓝衣仙女转过头,眼神明明的瞧着朝露的方向,面上是温婉的笑容。 朝露微微面红,侧身偷偷的离开,听她们在身後笑得欢畅,她捂着个脸一路小跑,这一跑,连自己都不知道进了哪个院落,当先的房中流出潺潺水声,听起来格外悦耳。 朝露还是个孩子,这好奇心是分外有的,所以微微推门,门内的白净明亮而又刺眼。 内中有一温和的男声,似乎在耳畔频频响起:「来吧,来吧,进来吧……」 朝露恍惚,顺着这声音就钻了进去,院中是如此的姹紫嫣红相争,莺黄嫩绿互竞,却不想推门进入了这雕梁画栋的屋内,一扇门隔开的,竟是这样迥然相异的两样儿。 只见当门一道白玉团雕浮凤影屏,竟是北国极寒山中百年才长一寸的大桦整木雕出的框架,那木料雪白微青,与极大极薄的白玉衬去,显得剔透如嫦娥面,芙蓉瓣。绕过影壁,见四壁雪白,闪闪耀人眼目,大窗前三道垂帘由顶至地,嫋柔飘摆,隐隐照影如初冬薄雾,西墙上只正中挂了一幅长夜逐雪图,纵幅八尺长卷,素绫装裱。 屋中虽素,隐隐却有流水叮咚潺潺,如琴音天乐,荡得人心也如水清波。 朝露被这白刺的晃眼,转身便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子,这人身上馨香,立在原处若蒹葭倚玉树,微微一动,却又若流风之回雪。 竟是「花前月下」的主人花情,他瞥见朝露闯了进来,凤眼缓缓的阖上,将那冷光收敛,再放出,便又温柔如三月春风,「小露儿来了啊。」 朝露只觉自己这番好唐突,居然就这麽闯进了主人家的房间,於是後退两步,摇着头说:「对不住了,我并非故意要进来。」 「小露儿有事?」花情俯身,捉住朝露的手,这手小小的、软软的,却也有些薄茧,他微微蹙眉,用那软绵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朝露,「真是可惜了呢!」 朝露憨憨一笑,「种瓜种出来的,不过今日也是要跟花情师父告别,再耽误了农活,我师父会怪我。」 花情忽然靠近,在她面上轻轻一嗅,被美人这般触碰,倒教朝露僵直了背脊。 「小露儿你有种天然的香,好香,这般可人儿居然是个种瓜的,着实可惜,不若留在我『花前月下』,让我家梅儿好好伺候你可好?」 梅儿便是那妖冶的红衣女子,二二爱唤她酸梅大婶,长的如此妖艳美丽,却在二二的口中变成个着实不搭的名头。 「可好?」他又问了一遍,这眼神迷离,勾魂摄魄的。 朝露居然就这麽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