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霜华浓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正如红雪茶与白雪茶的区分,白雪茶乃是前代的雪茶,药草形态之时便如同白菊花瓣,清冷的若蒙霜之草。 白雪茶闲暇时候,的确有在山崖之上望远的习惯,尤其是冬季落雪之时,更加喜爱。 他年轻时候,会带着当年最小的妹妹出来玩耍,自从惜芳上天之後,便会习惯性的带着尚是年幼的红雪茶出来。红雪茶懵懂之时便见他时而长吁短叹,那清冷面貌之下,一抹神伤。 百草园里的药草本就成不及仙,是在伊耆的神力之下,靠其神力的温养而化作人形。 每一株药草都有百年的寿命,他说,在寿命将尽之时,能看一看那长大的小妹也好。 小妹是被他的一言一行感化,终而选择了上天之途。伊耆师父偶尔会叹息,当年初就不该将小妹惜芳交给他来带,否则也不会弄得如今天人两隔。 他时而会喟叹,只有百年寿命的药草自当会瞻仰仙境,只不过,他没料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话,竟然造就了百年之隔,或许,他最大的悲伤,便是在散尽人形还归药草的那一年,不能再见到自己爱惜至极的小妹惜芳。 时光若白驹过隙,当雪茶站在百草园中,像往常一般与众人告别之时,散尽人形的那一刻,他对师父伊耆说道:「师父,雪茶一生之中,最後悔的便是将小妹送上了天。」 所以红雪茶记得很清晰,他反覆在口中的小妹。 下一刻他便极为後悔,收住了袖中短剑,再问了一遍:「真的……是惜芳吗?」 惜芳抽泣着,扑在心岸怀里哭的不成人形,她最伤心的是,不过百年时间,雪茶便将自己忘得一乾二净。 「小妹,小妹。」红雪茶还记得白雪茶走之前,告知自己,他怕小妹惜芳若有一天还归,伤心自己的离去,所以一定要他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连番唤着惜芳,心中更是恼怒自己,当时为何居然没反应过来,惜芳便是小妹,小妹便是惜芳,听白雪茶唤多了小妹,惜芳的名字在心里总算是淡得不着边际。 惜芳不肯抬头,口中直道:「你不是我的雪茶哥哥,居然认不得我了。」 红雪茶只好走到众人面前,尴尬的报以一笑,「小妹对不起,是雪茶哥哥的错,日子久了,年纪老了,雪茶哥哥也傻了。」 惜芳抬眼,水杏的大眼中竟是疑问,红雪茶还在那处不断的陪着笑,陪着好,直到惜芳破涕为笑。 红雪茶总算是舒了心中那口气,含笑问:「小妹你居然可以下凡了?」 他的眼中也有艳羡,一想到成仙之途对於他们这等百草便是奢望,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惜芳这才发现自己还以下意识扑在心岸怀中寻找慰藉的姿势站立,不由得惊叫一声,跳出了四人的合围,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上,捂着脸说道:「对啊对啊,好不容易可以下凡来看看师父和哥哥你们了。」 红雪茶见其一副赤子之心的可爱,不由得笑出了声,虽从未见过惜芳,但白雪茶在他心中早就根植了个念头,只要惜芳在,便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好好的待她。 「在天上过得好不好?」也是出於下意识的,他抚了抚惜芳的头。 惜芳微微一愣,旋即展开更加灿烂的笑容,「好,天上过得可好了。」 红雪茶这才宽下心来,牵着惜芳的手,携手向前,「那待会与哥哥姊姊们说说这天上的妙事,也让我们有个盼头。」 「嗯,露儿、心岸哥哥、夙白大哥,你们跟上。」 望着二人执手前行的背影,朝露又拿胳膊拐着心岸,「糟了,你有情敌了。」 还未待心岸回话,她的脖领就被夙白一抓,拖着向前,「眼光太敏锐了,这糊涂蛋,快走。」 朝露还未待问明白为何自己是糊涂蛋的问题,就看惜芳与红雪茶二人站在了一道幕墙之外。幕墙氤氲,泛着烟气,乍一看会认为是云雾绕山,实则是一道天然的结界。 惜芳嚷嚷着:「我来开,我来开。」於是红雪茶笑笑,负手而立,与其余三人看着惜芳。 惜芳有些紧张,她双手掐了个复杂的诀,一指正中幕墙中心,云烟翻滚,暂态间幕墙剧烈的震动,霍然间,云烟便消失殆尽。 一个黑幽幽山洞出现在几人面前,而後惜芳乖巧的退後,拉住心岸的手,「雪茶哥哥带路,惜芳带着客人走。」 红雪茶点点头,率先踏入了山洞之中,当山洞隐没了他红色的背影後,惜芳忽而抽了抽鼻子,几滴眼泪尚挂在白玉的脸庞上,亮晶晶的。 她说:「心岸哥哥,出了山洞就是我家了。」 可惜,他看不见。 一座世外桃源,在黑幽山洞之後,豁然开朗。 与「花前月下」的浮华相比,这座宅院更显清幽,青竹交错,溪水横绕,跨过凉溪,入眼便是掺杂着药香的药草园林。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铺开了在绿荫地上,生长得极为繁茂。 洞外是皑皑白雪,洞内却是春意盎然,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展开了会心的笑容。 如此看来,扰乱四季纲常,也并非一般的神袛的能力。 小惜芳大声呼喊着:「伊耆师父……哥哥姊姊,我回来啦!」 「伊耆?」夙白忽然重复念了一遍,甚觉此名熟悉。 见夙白突然一脸呆楞,浑不似往日那精明模样,反倒与师尊有靠拢嫌疑,朝露在他的手肘上掐了一把。正因为此刻二人已是一颗心思皆为二二,早已忘却了曾经的仇怨,此刻并肩而立的时候,居然多出了无端的默契。 朝露心觉调戏夙白的感觉真好,美人在侧,更是一马平川的惦念,所以每每调戏得手,却忘记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一刻肯定会被调戏回来。 所以夙白的手微微一动,回过神来,剑眉微挑,凤目只眯上望着那尚自窃笑不已的朝露,心想,真是吃了甜头忘了痛的主,於是在她还未幡然醒悟之时,夙白的手就伸向了她的腰间,在那软滑的细腰上,轻轻一掐,连带的她一张俏脸红晕顿生,不觉笑意袭上心头,渐渐挽在了嘴角。 「你……」 「这是惩罚,需告知你一件事,只有我调戏你的分,可懂?」 夙白靠近她耳畔,方说完此话,那红唇便蹭在了她的耳边,又是一阵软麻。 就听见夙白轻笑了声,随即扬长而去,徒留下朝露恨的牙痒痒的在後头喊道:「你……你!」这话她说不出口,直觉恨不能当,心中觉悟,日後,再不能教他成功! 她跺着脚跟上众人的脚步,穿过百草药园中央小径,直直的入了大宅。 宅院中,是偌大的院落,院落里错落的站着各色人马,教朝露尚来不及打量这满园的无边美色便愣在了原处。 阵势太大,若当真是来迎接惜芳,也着实惊吓。 就看惜芳正跪在当中坐着的男人腿上,哭的像个孩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师父……惜芳回来了。」 那男人,就是惜芳的师父,伊耆吗? 原先以为,凡间的师父,都与自己幼时那青牛道长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莫不是形容慈祥,道骨仙风,然则,伊耆却远出所料。 他有一对肆意狷狂的眼,一双斜飞入鬓的眉,一张刀刻深邃的面容,担得那狂傲不羁四字,也担得那一身傲骨之说,更甚,则让朝露觉出几分帝王气象。 这哪里像是所谓的百草园,亦或是种田人家;若将那满园的美人算上,简直与初见花情的「花前月下」有得一拚。若花情有着青楼院中老鸨风范,那麽最大的差别是,这位伊耆师父,当真的像是後宫之主,美人三千尽归其手,然而端坐其中,越加显得气势非凡。 朝露只是这般想,可不敢教心中的想法说与夙白听。 玄黑色的袍轻轻撩动,伊耆总算是开口说,口气却冷:「你也晓得回来了。」 惜芳一听,哭得更加厉害。 「师父,我错了,惜芳错了。」 心岸站立一旁,听着这姑娘悔不当初的哭泣声,心中不觉长叹。 耳旁却也是一声叹息,伊耆将惜芳扶起,墨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惜芳,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终於出落的俏丽动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不由长出口气,问:「在天上如何?」 惜芳抽泣了两声,怯怯的看着伊耆师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终於是点了点头,大喘气的说道:「很好,惜芳在天上很好。」 「很好是吗?」伊耆不觉冷笑,重复了一遍,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惜芳带来的几人,那小女子倒长得有几分熟悉,而另两个男人却各不入眼。 单说与惜芳挨得最近的男人,一双眼茫然无神,更别说那身修为,在伊耆看来,甚为可怜;那长得祸害人间的白衣男子,虽已修得仙身,但那一股子妖娆的气,教他连番皱眉。 莫说神仙,单那现任天宫帝君到伊耆面前,还需唤三声长辈,所以他斜睨了外来人,声音森冷:「你回来也就罢了,为何带外人来?」 惜芳微微一抖,若是幼时,伊耆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性子是极为宠溺自己的,撒泼打赖也能换来三分好颜色。如今一大姑娘,自然不敢当着众多哥哥姊姊们面前做出无赖之态,却还是抽噎了几声,挂在面上的泪又开始汪汪的落下。 「师父,这次若不是心岸哥哥,惜芳都回不来。」 「心岸?」 「对,就是心岸哥哥,你来这里。」乖巧的冲心岸招了招手,又起身将他拉到师父面前,「师父,你能治心岸哥哥的眼睛吧?也能治露儿的晕病吧?」 第二章 当三人正在对话之时,朝露偷偷的挪到夙白身边,轻声问:「你说惜芳的师父,怎麽不像个种药草的?」 「伊耆……伊耆……」夙白念着他的名字,总觉得这名号太过熟悉,定是在哪里看见或者听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然则当他的眼睛环顾四周,落在他身周环伺着的充满药香味的弟子身上,又落在玄妙万千的百草园之中,忽然脑中炸开了个花,回不过神来。 伊耆,又称神农,即炎帝,古来五方天帝之一,自五帝之战终後,黄帝一统神界,炎帝神农、白帝少昊隐匿失踪,传闻其三岁知稼穑,长成後,身高八尺七寸,为龙颜之貌。 心里这震撼,百转千回的,夙白是未想到,居然有幸能见到上古五帝之一,且还在人间,正如史书中叱吒风云的人物,突然落在面前一般的精彩。 他颇有些意外的看着朝露,再看看伊耆。 伊耆那余光正自扫视过来,见夙白一脸惊骇,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说:「既然对你有恩,我也不便驱逐,不过如他们带你回我们这百草园,我亦只能救一人。」 「师父……」 「惜芳,你怕是在天上待久了,忘记我百草园的规矩了吧?」伊耆叱喝,将惜芳的眼泪叱喝了回去。 惜芳揉揉眼睛,不敢回话。 半晌,威严也做足了,师父的面子也挣够了,一旁的雪茶终於忍耐不住的说道:「师父,就帮帮他们吧。」 伊耆不作声,他的心中也是不断沉浮,若说看在惜芳的面子上,此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那心岸不过是个眼盲心病,可这女子的晕厥之病,却一眼望来扑朔迷离。 他在这百草园待久了,忘记了九重天上的模样,忘记了曾经叱吒风云的过往,不过是想平静处世,此次出手,定会扰乱百草园的安详。 他在犹豫,面前的小惜芳牢牢的抓着他的手,小丫头长久未归,一双水杏的眼哭的红通通的,素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用着那可怜之色瞅着。 瞅得他心一软,却还是生生硬下心来:「要治这姑娘,尚需有一条件,你们得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才可在百草园中求医。」 「师父,这事难不难?」惜芳诺诺的话方一出口,便被伊耆狠狠的瞪了回去,这才在外多久便胳膊肘使劲的外拐,还教他这师父如何做? 站起身,身高过人,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夙白因心知了伊耆的身分而不动声色,却见朝露微微一趔趄,被夙白捞了回来。 「雪茶,带这位心岸小兄弟去厢房休息。」伊耆淡淡的看了眼心岸,才回身对朝露与夙白说道:「你二人跟我来。」玄黑长衫,乌发垂落,好一派神仙气势。 夙白微微一扯尚在这扑面气势中回不过神的朝露,二人加紧跟上。 院落间暂态活络了回来,众多兄弟姊妹围上了惜芳,一阵嘘寒问暖。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这院子,倒真称得上是天然生成,无一丝一毫的手工嫁接出的美,无论是山石亦或是流水,都显得那般自然。 连夙白这等修出「花前月下」那般美丽宅院的人,都感慨,不愧是神仙手笔,在伊耆的院落里,任何一块工整的台阶也见之不到,余出的皆是草清长、药香浓、花绽放,红蔷薇架碧芭蕉,日光穿竹翠玲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这翠绿鲜红色,入了眼的皆是生机。 连绵的长廊之後,是一座大宅子,这宅子想来是伊耆自己的房间。 他却并未起手推开,而是直接转身,望着宅子外一波荷花水塘,问道:「你们叫什麽?」 「我叫朝露,是伏天上神的徒弟,这位则是花都百花宫的水仙公子夙白。」朝露虽平日里顽劣,但仍被伊耆的气势,震得乖乖巧巧。 「嗯。」伊耆伸手接过朝露的腕,在上轻点,良久,这眉头也微微蹙起,不由得教二人心中打鼓,难不成是件麻烦事? 朝露方用那余下的手,去捉夙白的腕子,准备让伊耆也看看,却被他不落痕迹的轻轻挡开。 这人,怎麽还是不愿意看病,什麽性情?转脸对其瞪眼,就听他淡淡的说:「先听听伊耆师父的要求,我等就算有病也得办完了事才可治不是?」 伊耆轻笑,放开了朝露的手,抬眼看着夙白,风驰电掣间,一掌忽然击向夙白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教二人猝不及防。 夙白的身子赫然向後滑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後撤的动作迅即而又敏锐,教朝露都不及反应,这二人已是闯到了荷花塘之上。 荷塘粉白荷花大朵大朵的盛开着,翠碧荷叶轻轻随风摇摆,只听见塘中锦鲤只打了个旋的功夫,便有两人已站在了荷花之上,足尖轻点,不伤片花。 夙白惊疑未定,「你这是作甚?」虽明知对方的真实身分,更明知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然则这一掠一走之间,倒也显出了夙白的三分根性。 伊耆微微一笑,手底下用力一抽,长鞭飞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夙白的胸口若蜻蜓点水,只微微一点,就看夙白的脸瞬间惨白,痛苦之色竟聚於面上。 一条银龙暂态飞出,在夙白的胸口盘绕着,与伊耆的长鞭相抗,伊耆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加重,天地间一股更大的龙气,从百草园中向外溢出。 朝露站在长廊之上,险些惊呼出声,她同样惨白着脸,看着那一幕惊悚的场景,一团黑烟随着银龙的被压制,从夙白的体内缓缓被抽出,张牙舞爪的似乎还极为不情愿从夙白体内出来。 只看伊耆再伸出另外一手,龙气更甚,那黑烟发出声尖叫,瞬间被收入了伊耆的手中,而夙白也趔趄了几步,险险的滑下荷花之上,进到水塘之中。 朝露连忙掠起,接过夙白的身子,将他扶回了长廊之中。 伊耆说:「若与这小姑娘比,或许你的身子更加奇异,这东西,我暂且研究几日。」手微微握拳,乌黑之气又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夙白的脸越加惨白。 朝露不敢多问,她的手却忽然被夙白握在了掌心处,冰凉透心。 她才镇定了片刻,犹豫着问:「伊耆师父,需要我们做什麽?」 此时的天宫水界之中。 莫沉面前放着无数的纸符,有符有卦,有卦有符。 素秦正襟危坐,温润的面庞之上透着淡淡的紫光。 他的手轻轻一点,直直的穿透了其中一张纸符,而莫沉的手也伸出,一柄北斗七星从掌心放出,在水界的苍穹之上,俯瞰着地上二人。 良久,那北斗七星的光华正印在素秦的面前纸符之上,瞬间绽放出异样的光华,素秦缓缓睁眼,薄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此卦甚难,只知此乃药引。」 整片水界之中,皆是星光,星光之下,垂首间是数不清的卦符在二人间环绕,素秦的面色很冷,冷的不若他往日的神态,而莫沉闲坐於旁,看似在替他护法,实则一直漫不经心的拿手在那长琴之上轻点着。 他不担心素秦,素秦的卜卦从未失准,自然也未有破功的那一刻,当「药引」二字被解出之後,素秦便坐不住了,他说在他卜卦之时,时刻觉得有人在行干扰之事,於是便起了争执之心,定要做那第二次卜算。 莫沉阖上眼,思绪渐渐的飘远,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神游。 做神仙何其快意,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在天幕上纵横,在地席上驰骋,以一柄青锋剑上天入地,好不潇洒。渐渐的,淡忘了当年做凡人的感受,比若爬座高山再不用辛苦的攀登,只要用那白云一托便可飞升;比若再不用担心年岁渐老,容颜渐失,只会越长越美亦或是越来越年轻,甚至可以无端的变化自己的颜貌,所以很能理解,凡人为何想做仙。 然而仙做久了,便也失了常性,自己的脸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寿命没了尽头,自己的修行没了目标,反倒开始羡慕起,那些肆意妄为的人。九重天上,这肆意妄为的神仙,倒真是越来越多了,恐怕真是应了那句「活的太久了,需寻些痛快。」 莫沉的眼缓缓睁开,不觉唇角浮笑,若这事真当有何危害,他真不介意痛快一把。 突然素秦快速起身,额上浮上汗滴,他的手猛然抬起,那北斗七星的璿玑位忽然猛烈的闪烁着,直到他再度落手,一个「禁」的金色大字浮现在二人面前,从未有过的挫败,自师承伏羲以来,还未受到如此大的阻碍。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很费解,天上地下还有谁有此等能力,可以阻止他的探寻,放眼九重天,法力比他高的,数不胜数,但论演算卜卦之能,他着实自负,於是揉了揉眼,他再度坐下,「说些笑话与我听,替我缓解下心情。」 笑话?笑话对於莫沉而言,简直是比当年初修仙还难,他微叹了口气,愁上眉头,「不若……你我问道,如何?」 素秦低头笑了,心情顿时轻松下来,或许对他而言,难住莫沉便是件乐事。 他方一点头,就看莫沉再度陷入茫然之状。 说到问道,莫沉便想起了自己的徒儿,那虎虎生威的女子,问心台上着实将其难倒的问题,至今还是个谜,於是他试探性的问:「何谓欲死欲仙之术?」 素秦咳了一声,温润的面上瞬间精彩起来,他指着莫沉,「你……你笑死我了你。」 第三章 莫沉说了个大笑话,素秦未料,莫沉居然会说笑话! 素秦说:「此生无憾矣,能听莫沉上神说笑话,我有精神了,来来,我等继续。」 此时的莫沉,心底郁闷,他并未说笑话啊!好友,难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变作了老黄花,再来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长廊中与伊耆对峙。 一只蜻蜓从她的眼前掠过,顺带在她的鼻尖处停了停,朝露蹙着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气,将那只恼人的蜻蜓从三人间吹过,也吹来了伊耆的一声轻笑,他起手收住那团黑色烟气,在长廊间坐下。 凉风徐徐,农田药香味扑鼻而来,何等的惬意,他却微微闭目。 夙白喘着气,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抬眼看着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颇为复杂的转向伊耆的手间,那手间是跳动的黑色烟气,滚动着巨大的怨气。 伊耆开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苍术,在我年轻之时不意结识,千年前一场大乱之後,助我建了这座百草园,谁料想,那场大战之时苍术沾染了妖邪之气,从此後,越加反覆,终有一日,离开了百草园,不知去向。」 「伊耆师父,你未出去寻他过吗?」朝露好奇的问。 伊耆缓缓睁眼,那凌厉的眸子忽而暗淡下来,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会需要你二人的说明了。」 朝露心中一惊,难不成伊耆师父是受制在此的?但这话还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战时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时期五帝征伐时候,其余四帝的无故失踪,都是一团又一团的谜,这谜,哪里是他们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时的制止了朝露的询问,而是顺着伊耆的回答接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寻找苍术嘛?」 伊耆点头,「对,寻到苍术,带回百草园。」 「可他已经是妖了……」朝露的话方说出口便觉得越加後悔,夙白曾经也是妖,是个千年的花妖,所以连忙改口:「他可还能认我们所说的话?」 夙白未觉异常,追问:「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寻回苍术?寻一年是寻,寻百年也是寻,这时间如何估算?」 「不,我大约能猜到他在哪里,尔等只要一直向南走,有一个小镇名为侨乡。寻到他之後,告诉他,百草园才是他的家,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伊耆叹了口气,「当年正是因为他身上妖性渐重,怕留下来会祸害了我的百草园,其实……唉……」 「好,我们应许了,最後的一个问题,可有画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问,肯定的点头。 伊耆总算满意的笑了,他的手轻轻一招,从後方的房中应声而出一幅画像。 画像展开,便是一个青衣书生扮相的男子,双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面上空白无字,一身淡漠气质,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树临风。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们了,一旦你二人带着他回到百草园,你们身上的病,我定会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说,起身便道,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压人的魄力。 谁料夙白笑咪咪的,「既然如此,还望伊耆师父先赐些灵丹妙药亦或者法器法宝,以免我二人游荡凡间,若真个与千年的妖孽对上手了,输阵了可就难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想,伊耆师父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受制的百草园神仙,哪里有他所说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着夙白,两大不相伯仲却差别很大的美人,电光火石的交流,转眼伊耆笑了,他轻叹,「不愧是有七窍玲珑心的神仙,你二人随我过来。」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夙白,「真的有啊。」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跃,在长廊间连番跳跃,藕荷色的花笼裙软软的在风中飞着,繁花闲雀在裙摆间摇曳,自有一派灵动的风情。 伊耆对夙白说:「我倒是挺欣赏她这身裙子,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朝露心中骄傲,这可是师尊手绘出的裙子,自当与旁的女子所穿的大为不同。 一路拐过长廊,穿过四重院落,出了後门,是一脉青山。 沿着後山中的羊肠小路,便能瞧见後山简直是一座药草库,每行几步便能瞧见一种或者几种丛生的药草,朝露边行边从浅薄的脑袋里搜寻着师尊曾经说过的药草,沿途还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着这些天然的药草,见三人经过无不点头示意。 伊耆说:「这座後山里,容纳了世间百草,也算是我毕生心血了。」 拐过郁郁葱葱的一道天然荆棘屏障,渐往山上,一座阁楼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重檐攒尖顶,高踞丹崖极顶,其下断崖峭壁,倒挂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雾飘来,层层裹缠山腰,画栋雕梁,直欲乘风飞去。 伊耆有些自得,却面不改色,他解释道:「居身阁上,会觉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号曰天方阁」 朝露心中终於开始对伊耆的身分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谓的仙家气派不过如此,所谓的帝王气势也不过如此,能将一人间青山锻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谓不教人惊叹。 而伊耆站在阁楼外,手也微动,门自开,他说:「这座楼中,虽包罗万象,进去一次不亚於一次修行,此楼每开一次,只能一日,然内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时,寻满三件宝物後会自动出楼。」 夙白与朝露相顾对视,夙白莞尔一笑,伸手去牵朝露,「此为难得的机缘,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点头,手被温温的牵住,不由微愣,但脑子还未反应,却又去换算所谓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时,「那便是说我们在楼内的十二日,等於外界一日罗。」 伊耆点头,不再多言,起手大挥,忽而狂风大作,楼上铜铃一阵狂响,风势推着二人的身体猛然向前,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扑向了楼内。 「啊……」面朝地面,收不住脚,半仙与神仙的差别立竿见影,只见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过,她的身子突然朝後,稳稳的落在一人的怀抱中去。 「谢谢。」惊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这脸估摸着就毁在了地面之上。 身後突然传来微微的「喀哒」声,楼内顿黑。 伊耆站在天方阁外,神色不明,他只低声说道:「敢要炎帝的法宝,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风卷玄袍,那曾经的一身帝王气势,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经的年少轻狂,惦起了当年初的意气风发,惦起了另一位与自己同建此楼的挚友少昊,也惦起了将他毕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阁中的君子苍术。 当年初兵败如山倒,他带着一身伤病却来到了长留山,寻见自己隐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於望风顶上,他一头银发垂肩,那曾经炽热明阳的眸子,含不尽的落寞沧桑。 「你也来了」少昊苦笑。 他与他,并肩看层崖千仞,重溟万里,浮波涌金,扶桑日出,烟浮雾横,碧山远列,不觉心旷神怡,这来自於人间的胜景竟然无端的教他们想起了蓬莱胜景。 少昊说:「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楼以观景如何?」 伊耆却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毕生心血如何?」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长留山上的阁楼,便在二位曾经的帝王之间的承诺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观景楼便也无妨,此楼,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万千精彩。长留山,也渐渐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将这座山填得满满当当,三步一仙草,五步一灵果。 白帝少昊笑说:「如今长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亏了它。」 又一日,那号称君子的苍术,摇摇摆摆的来到了自己的眼前,在这万年神仙的记忆里,何时结识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记着此人的泼皮无赖,倒与今日一身淡漠的气质分别甚大。 苍术在百草园里,一住便是数年,某一年间,看他望着自己曾经的那些叱吒风云的法宝,长吁短叹,皱了眉头。 这总做书生打扮的泼皮,在他疏忽大意间,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宝,一口气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阁中,伊耆险些翻脸,苍术不依不饶,只说他这些法宝只会窒碍他的人生。 一个被禁的神仙,何来人生? 苍术却道:「你活了万年,还不若我几百年的小草清醒,禁与不禁对你而言,有何分别?」 一言惊醒梦中人,白帝少昊听闻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将过往全数抛却。」 少昊也将自己曾经的法宝尽付於此,同时封印天方阁,作了个长留山禁地,只许他三人进入,苍术是个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苍术还去夺他的神农鞭,说也扔进天方阁好了,被伊耆一顿好抽。 在凡人看来,时光是场磨难,将青丝磨成白发,将童真磨为沧桑;然则,在看淡时光的神仙这里,时光却是场劫难,谁都度不过这场劫难,不过百年时间,三人的长留山,独独余下了他一人,守着这看似繁盛的百草园。 忽而,却听得楼内传来声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麽?放手放手!」不觉莞尔,起手拉铃,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