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后发落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我是皇后】 夏日炎炎,无骨地倚在凤仪宫的冰玉长榻上,吃着宫女剥好的葡萄,享受宫女搧动的凉风,喝着宫女喂过来的冰镇梅子汤,悠哉地听着宫内最一流的琴师弹奏的绝妙之乐,正是人生赢家我。 不用羡慕,你羡慕不来,因为我是皇后。 「皇后娘娘,吃得这麽杂,会不会不太好?」 我瞟过贴身宫女小桃红的脸,她露出一副「皇后万一拉得菊花都裂了怎麽办」的表情,悲戚地瞅着我。 你知不知道这种眼神简直大逆不道,我随时能一声令下把你拉出去砍啦?姑且凭你是我宫里头最贴心贴己的小棉袄的分上,我暂且不会砍了你的,放心吧。 我懒洋洋地攥着发尾道:「无碍。」我会告诉你刚刚你才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吗?我不会告诉你的。 今天又是晴空万里的一日,我起身拖着一身华丽又冗长厚重的皇后行头,被七八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护送到御花园晒太阳……不,赏花。 其实我是不想出凤仪宫的,毕竟穿着这一身行头简直跟驼了十几斤的大米一样重,这暴晒的日头就算隔着重重遮阳扇也能令我背脊滴汗,我是不打算轻易出门的。 但今天是後宫佳丽群聚的品花会,我身为後宫之首,不出席好像不太给面子…… 不过自从皇太后过世以後,这後宫还有谁比我更大?我还怕谁呢?我当然谁也不怕,只不过是寂寞无聊,想出来瞅瞅一张张秀丽的小脸蛋养养眼,好过每天只能瞅见一个个只会弯腰跪地、拿黑漆漆的小脑袋对着我的家伙好多了是不! 当皇后也不容易啊,我内心感怀长叹。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监小锤子一声落下,御花园的姑娘们又一个个拿头顶对着我了。当然这是必须的,毕竟我是皇后嘛,对我行礼是最基本的礼貌和规矩。 我来到石亭最中心的位置之後,才慢悠悠地说了声「免礼」。 凤眼微挑,我轻扫一眼众人,皇上这後宫啊,我都不好说什麽了,太养眼了呀! 我左右手边分别是三妃,以下的昭仪、婕妤按品阶排了下去。这麽多的女人就像御花园的花儿一般妍丽怒放,争奇斗艳,就好像今儿见的不是皇后是皇上似的。 啊啊,我当然知道皇上晚些会过来,虽然这是我们女人的品花会,不过之前似乎有某个女人在侍寝的时候吹了口枕头风让皇上知道了今天的品花会,还答应处理完政务会顺道过来看一眼。 别问我人家在寝宫床上的私语我怎麽会知道,我是皇后好吗,这後宫可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什麽秘密,很快整个後宫的妃嫔多半都打听到了,於是今日诸位一个个跟插满鲜花的花瓶一样,精心打扮,好似饥渴地等待着什麽。 当然,这不关我的事,我是高端大气的皇后啊,就算皇上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像这群花痴一样尖叫晕倒,反正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姑娘们今天兴致不错,赏花、赏叶、赏树木,才华洋溢者吟诗作对,肚子没墨水的也人比花娇,多麽地养眼啊!总算不愧对我这麽热的天气陪你们在这里晒太阳。 莲妃陪我在树荫底下的亭子这儿坐,并替我盛了一碗莲子羹。这是她亲手做的,冰镇莲子满满一碗,喝起来透心凉,嚼起来十分爽,我满意得一边点头一边嚼莲子。 她双眸剪水,娇容如荷花般粉嫩柔美,娇小的个子总是那麽的小鸟依人,有她在身旁,衬得霸气侧漏的我跟男人似的。 不能怪我不心动啊,这本就是她的魅力武器,恬静温柔得令见者爱怜,皇上好像就挺喜欢她这一点。 「娘娘,再来一碗可好?」 我点头,再来三碗都好。 她轻轻一笑,如清脆铃声般骚动着闻者的心。 我淡定地接过碗,一口一口地继续吃。 再动听也只是动听,我又不是真的男人,也不是皇上,还不至於被几碗莲子羹迷惑。此女用美食收买我,必有所求。 果然,等我吃过第二碗,她螓首微微垂着,按在石桌上的柔荑微微握紧,一副出神茫然的表情,「娘娘喜欢这莲子羹真是太好了,可惜数日不见陛下,也不知陛下可会喜欢。」 我捏了一块软糯的糕点含入口中,带着淡淡清香,入口即化,御膳房的厨子手艺当真不错。 由於问而不答实属不礼貌,我贴心地道:「陛下必然是喜欢的。」 莲妃立刻细眉蹙起,一副可怜兮兮地摇摇头,「可臣妾……没机会见他。」 好吧,话已至此,我懒得跟她打哑谜了,「听闻最近明美人颇得宠,看来是有些手段的。」 莲妃抿着嘴苦涩地微笑,「是的……」 允许我不端庄地斜吊眼,皇上後宫佳丽三千来来去去,不过一个新得宠几天的美人,你着什麽急? 想想你的品阶,再想想她的品阶,好歹你也得宠三年有余,皇上至今还时不时上你那儿过过夜,你知道能红瞎多少人的眼吗?这麽快就按捺不住,果然是一路太顺风顺水,突然棒子来一遭就傻了吧?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莲妃的,这家伙自从知道拿我没办法就消停转投我麾下了,三天两头给我送好吃的,虽然私底下时不时有点小折腾,但还属於能够接受的范围,我不希望她倒台得这麽快,姑且顺手就帮着吧。 「嗯,这莲子羹滋味上佳,陛下尝了定会喜欢,离申末还有段时间,不如先送一碗到御书房给陛下解解暑吧。」说罢,我命小锤子去送莲子羹。 莲妃盈盈的双眸瞬间闪过喜色,「谢娘娘。」 当然她谢什麽,不言而喻。 也不知是不是莲妃的莲子羹功效这麽剽悍,不多时皇帝元佑嘉就出现了。 皇上一出,众妃争相请安,一个个跟邪教徒似的中毒颇深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不跪人惯了,乍见皇上差点忘了行礼请安,不过我的小棉袄小桃红贴心地立刻提醒了我,这才让我没在众人面前出糗。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拥有着魔性般低沉嗓音的皇上一声免礼,这一园子的姑娘们立刻酥了,满满的爱意简直要溢出那一双双如墨般的眼睛。 也是,皇上正值弱冠之年,长身玉立,星目剑眉,翩翩之姿於繁花之间,英姿飒爽。 我环视一周,估计在场就只有我最淡定。 身为端庄稳重的皇后,我果断来到皇帝跟前,邀请他一同赏花。 你说皇帝跟我关系不是挺一般吗,皇帝会鸟我吗?那必然是会的,因为我是正宫啊,皇帝敢不给我面子试试看! 果然皇上只是静静地瞥了我一眼,默默地点头答应然後跟我走了。 我们俩一直都是这麽处过来的,他从来没给我好脸色看,我当然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反正我的地位是不可动摇和逾越的,冲着我们之间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他再怎麽不待见我,只要他还是皇帝,我就会是他的皇后,我们会相敬如冰地一直这麽下去。 这糟心事不提也罢,眼下只要有我在,这一园子的莺莺燕燕就没啥机会接近皇上。 她们奈何不了我,背地里却能把我臭骂一通,我还是不做这个千古罪人了,果断跟皇上道别,准备回寝宫避暑。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元佑嘉突然说:「莲子羹朕收到了。」 我点头,「莲妃做的,味道如何?」 他说:「不错。」 「如此甚好。」我扬了扬唇角。 如此甚好,他可算接收到我的讯息了。 当天晚上皇上就跑去爱莲宫过夜了,这麽浅显易懂的名字,不要问我是哪位嫔妃的寝宫。 所以说,知道为什麽我明明懒於交际又不得宠、和皇上关系还很一般,这皇宫的女人却还这麽待见我吗?因为我可是能够随便点名让皇上睡谁就睡谁、权大通天的皇后啊! 屌炸天了有没有!欸?你说这词这麽新颖,我是不是穿越的?穿越是什麽鬼,允我想想,我好像是从一位挺特别的宫嫔口中听来这些词汇的。 对了,是那位当世奇才彤婕妤。 这位彤婕妤可不得了,尽管出身低微,却懂得许多新奇古怪之物,奇思妙想堪称一绝,不只皇上叹为观止,连我也很欣赏。大概是我时不时唤她过来给我说书,我现在张口说话还会不自觉地夹杂她家乡的口吻呢。 顺带一提,她讲述的仙剑奇侠简直把我哭死了!希望她能再接再厉,编多些更感人的故事给我打发这无聊的日子。 虽然我知道她接近我不过是想借助我的权力提升她的品阶,毕竟在此之前皇上似乎把她带进宫封了常在之位以後就没什麽动静,她不求我求谁?我可是看在她说书说得很不错的分上把她提到了婕妤之位,了不起吧! 不过我觉得婕妤这个品阶已经差不多了,虽然我这人对出身这个问题并不在意,但老实说,彤婕妤这个人,我觉得她可能脑子有病,因为她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长篇大论,听在耳里我都想替她捏把汗。 第二章 不知皇上知不知道,我猜他肯定知道,就是故意装傻充愣。皇上鬼得很,一直不封阶让我来封恐怕也是别有图谋,我还是少掺和比较好。 反正往後不必我,她也会得到契机继续升的。 当下我还是很宽心的。虽然彤婕妤不简单,就算哪天被捅一刀,我也会看在她给我讲了这麽多精彩的故事的分上而放她一马,所以放心吧。 「欲知後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欸?这麽快——?」我哀叹一声,不就是小小分了个神吗,怎麽今天的部分就说完了? 彤婕妤笑靥如花,声音软糯,「娘娘心中有事,怕是听不入臣妾的故事,还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 胡说!明明是皇上下午约你,你才找藉口推托我,居然还把事算我头上来,好大的胆子! 我眉心一蹙,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後托着下巴继续神游太虚。 既然皇上秘密约见你,那我也不好多作阻拦,万一皇上以为我居心叵测有意为之怎麽办?我不就是想听听书吗,多冤啊! 你们玩你们的小秘密,大不了我自娱自乐。 我召来小桃红,屏退其他的宫女、太监,来到凤仪宫西侧的园子,这儿的小池塘我养了一池的乌龟。 你没看错,这是我的私人兴趣,一般不会告诉别人,我是来这儿钓乌龟的。 以前这里养的全是硕大肥美的锦鲤,当时我特别喜欢红烧鲤鱼这道菜,所以这一池子的鱼都被我吃光了。 别问我为什麽现在改养乌龟,难道是现在改吃乌龟了吗? 我还没那麽重口味,实在是因为红烧鲤鱼我吃腻了,一见鱼就倒胃口,可又不想就这麽放着一池子的水什麽都不养,於是我改养乌龟。 当然,发现钓乌龟的乐趣也是之後的事。 总之,心情好或不好我都会来钓乌龟,所以别问我现在心情好还是不好。 今天收获少得可怜,我是有脾气的,钓了半天只钓上一只乌龟幼仔,气得我差点撩起裙子直接下水抓。 不过小桃红及时拦住我,我只好丢了钓具坐在池边生闷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正清心寡慾地打坐呢。 小桃红弯身附耳道:「娘娘,相府递来了信,明日会进宫拜见您。」 我目不斜视,淡淡地「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抬头问:「是娘亲吗?」 小桃红摇摇头,「是二爷。」 哦。我了解地点头表示明白,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我二哥进宫来见我的时候了。 自从我嫁入皇宫成为皇后,他便不曾见我,逢年过节也不例外,这绝情得……敢新年的时候连红包也给我撤了不? 不过小时候就数二哥最宠我,就算这几年疏离了,可在我心中他还是我最挂心和思念的亲人。等明天见面,我究竟是要请他喝茶呢,还是给他脸色看呢? 不对,无论给不给脸色,我都要请他喝茶吧?算了,姑且不想,等明天再说。 要说我的来历,哼哼,包准你吓一跳。 没错,出身名门的相国千金大小姐正是在下我,啊不,小女子我。 我爹是当朝丞相,我娘为一品夫人,大哥乃镇守南疆的威武大将军,二哥目前官任礼部尚书。 而我,位居皇后之位,统领後宫,可见我这一家子地位之高,权势之大,嚣张之极。 所以你说皇上能奈我何?当然也不是不能,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要怎麽了我的意思就是。 其实我就是想抒发一下我的背景多厉害,没别的意思。(我当然有别的意思,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了吧!後宫那群小莺小燕根本不敢动我。) 对了,我要干麽来着?哦,今天我二哥要进宫来了。 後宫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尤其是除了皇上和宦官之外的年轻男子。 虽然我二哥是一个秉性正直的好男人,我深信他的定力和耐力,但我不得不担忧皇上这一後宫的么蛾子,实在太养眼了,我真怕我二哥一时把持不住,着了谁的道,那我上哪里哭去? 不过我想多了,年轻男子进入後宫,一路都是要回避的,别说那些妃嫔,就是宫女都不见得能遇上几个,全程由太监带路。 我已经听见太监小铲子的鬼嚎了,只见二哥一路畅通地进入凤仪宫来。 我现下排场很足,四个宫女捏肩、捶背、摇扇子,两个宫女斟茶、倒水、剥果子,其他零零散散的宫女、太监随身侍候随时待命,再看我一身没骨头一样的斜倚榻侧,要多霸气就有多霸气。 二哥一见我这样,我都看到他额头凸出来的青筋了。嘿嘿,我就是要气你怎麽着? 没等二哥行礼,我便大手一挥屏退众侍,身边只留下小桃红。 门一合上,屋内剩下我们三个人,我立刻从长榻上跳下来,提起裙子蹦到二哥面前,欢欢喜喜地给他一个大拥抱,「二哥二哥二哥,想死你了!」 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我明明是要给他一记下马威的,为什麽一见他发怒就蔫了?还要脸不! 二哥太阳穴的青筋没了,我能从拥抱中感受到二哥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我暗松一口气,就知道二哥吃这一套,从小到大屡试不爽。 「你长大了。」 我微顿,埋在他胸膛的脸连我都不知道是什麽表情。 五年了,自我嫁入皇宫成为皇后,爹娘甚至大哥都曾进宫来探望我,唯独二哥不曾。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我从豆蔻青涩中成长,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傻傻的无知痴儿了。 一切都变了,在当年我重新醒过来的那一刻,这一切都变了。 我仰起笑脸,「我当然长大了,我现在有你这里高了。」我比了比他的肩头,以前我还没他胸膛高,现在长高了,仰视也不那麽脖子疼。 庆幸的是,二哥那张宠溺的笑颜还是没有变,只不过少了年少的青涩,又多了一些深沉和阴郁。 他像以前一样捏了把我的鼻子,把我脸上的粉给捏裂了。 我鬼叫一声,捂住脸,「别别别,我的妆没了!」 二哥皱着眉,「谁让你画这麽浓的妆,立刻给我洗掉。」 我撇嘴,「不要。」这麽厚的粉、这麽浓的妆,你知道每天早上要画多久才能完成吗?洗了又要重新画,多折腾、多累人,我才不要。 二哥捧起我的脸,目光幽幽,令我忍不住别开眼。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恰是一抹诡异欢愉的弧度,我没看错吧? 「这样的妆容,是画给皇上看的?」 我挣开二哥的手,还是不看他,只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从不是那为悦己者容的女子,只不过人在深宫,稍显稚气反而让人觉得柔弱可欺。身为皇后,必要有皇后的架势,以这精致的妆容来看,站在你面前的本宫可还像你原来那不懂事的小妹?可会让你生出轻视之意?」 我以本宫自居,脸上的粉扑得厚实难受又如何?这一身皇后的行头虽然繁冗累赘,但我早已习惯,任谁见了都会知晓面前这位是不容冒犯的皇后娘娘,还有谁敢逾越一二? 无论多麽平易近人,身为皇后就必须有皇后的架子,否则怎麽管得住那些终日心思叵测的妃嫔们。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想跟二哥拉开距离,就是实话实说,可看见二哥一脸落寞地盯着我,我又忍不住想安慰他,谁让他是我最喜欢的二哥呢? 我搂着他的手臂,难得像一个孩子般撒娇,「别管妆不妆容的事了,二哥难道就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当然不是。」二哥一脸无奈地摸摸我的脑袋,拉着我坐了下来,「这麽多年我从不曾来见你,你可会生我的气?」 当然生气,刚开始气得半死,还托大哥回去揍你来着,不过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我乖巧地摇头,「二哥一定有你的理由。」 二哥不愧是二哥,一听就知道我在装乖,果断地掐了我的脸一把,我「哎哟哎哟」地求放过,他才松开手,脸上带着些许忿然和愁苦,「当初我明明极力反对你入宫,可你偏偏……」 我当然知道,其实当年不只二哥,大哥也同样不赞同我入宫的事,但架不住我爹霸道惯了,执意要送我入宫,偏偏离经叛道惯了的我还一点都不反抗地答应了,这才撮合了这桩婚事。 大哥一向对我保持放养的态度,也就不追究了,可跟我最亲近的二哥比我这当事人还激动,差点跟爹翻脸,还是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家。 我才是当事人好吗,你们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 虽然事隔多年,我再次回想起来会觉得可笑,可是我不後悔当初所做的这个决定,也不後悔重新踏入这座宫闱。 「二哥,往事何必重提?你知小妹我的性子是不会有後悔二字的。」我提醒二哥,往事就别追忆啦,反正又回不去,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把你这次前来的目的说出来。 第三章 二哥自知拗不过我,他也不是个只会沉浸於过去的人,瞬间从一个溺爱小妹的哥哥恢复成稳重内敛的谋者,「既然如此,我便直说吧。近日依附於我朝的诸多邻邦相继前来进贡,彼时我将会安排接待这些外使来宾,其中,辛香国的莘月公主将会留在我国长居一段时日,至於居所问题,皇上已经答应将她安排暂居後宫,希望身为皇后的你到时能帮忙打点照拂一二。」 什麽辛香国,我还香辛料呢。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皇上……果然是看中人家的美色,故意安排在後宫好顺手把人给办了,然後留下来当宫妃?简简简直色胆包天啊! 别说这可能是辛香国的皇帝把公主进贡给大祁皇帝的傻话,如果是这麽简单的原因,皇上怎麽不将人纳入後宫直接办了? 但仅凭这种小事,整整五年都不露脸的二哥有必要亲自出马来对我说吗?我又不是傻子。 二哥也不是吃素的,不愧是了解我的人,一接触到我怀疑的目光就知道我心中所想。 这里既是我的地盘,他也不怕隔墙有耳,对我说:「出於私人理由,二哥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 「我希望辛香国公主在後宫暂居的这段时日,你可以尽可能的保全她。」 我挑了挑眉。 「也许你有很多的疑问,但如果你心里还有二哥,就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往後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解释。」二哥轻吁一声,「我只能托付你,在这个後宫只有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 我心里那叫一个愁苦啊,虽然你那句「唯一能信任的人」我听着挺熨贴的,可我真的挺想拒绝的。 这一点都不能构成我答应你的理由好吗,你连一丁点讯息都不透露一下,我很难办的。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啦,在这後宫我就是地头蛇,只要不做过分到惊动皇上的事,我几乎能一手遮天。 可是二哥你说得这麽暧昧真的没问题吗?别告诉我个中理由是皇上想动她,而你却看上她,不想让皇上动她,这麽狗血,我接受不来。 不过看二哥双眸清澈,实在不像陷入苦恋之中的男人,当初我怎麽就觉得二哥对莘月一往情深呢?简直是瞎了狗眼。 可面对二哥这麽诚恳又难得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 我怎能不答应,我可是皇后耶,我还怕什麽?就算要跟皇上抢女人我也应了,反正他一宫的么蛾子少一个半个有什麽关系。 於是,我像当年那样很乾脆地点头,「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位公主的。」一样是答应,只不过前生的我或许是面对五年不见的至亲之人激动得冲昏了头,今生却只是为了保全二哥。 只有莘月真心深爱二哥,将来才能真正地发挥她的能力为我所用,帮助我保全二哥。 二哥得到我的允诺,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我真好奇要是我不答应,他还能拿我怎麽办。 我果然积怨太深了,总忍不住想找他不痛快,谁让他都不来探望我,头一回进宫见我还是为了个外人,哼! 二哥捧着杯子啜了口茶,问我,「一个月後的秋猕你可会去?」 我怎麽觉得他是没话找话?果断扭头,傲得不行,「不去。」 任谁都知道,我打入宫以来就没去过秋猕。你让我拖着这一身皇后行头进狩猎林,有可能吗?我是吃饱撑着给自己添乱吗?就算你说可以把衣服换掉,可凭什麽要我去参加这种只有男人发光发亮的秋猕呢?你倒是给我们女人上场的机会试试!让我只能乾坐着看皇上拖着一、两头野味到处跑,打死我也不干。 我自幼野惯了,二哥也理解我憋得慌的心理,也就不再提及此事给我添堵,陪我坐着聊了一阵子,看时候不早这才告辞离宫。 等他走了,我身子稍稍放软,小桃红把外面等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一唤回来继续侍候我,但我已经没有之前的悠哉和闲适。 如果没有重活一世,或许我根本不会察觉出这其中的一丝怪异。 皇上为什麽会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我这来,这本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还是说早在这个时期皇上就已经发现什麽了? 这麽一寻思,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娘,那只小鹦鹉又来了!」 小桃红吆喝一声,把我从愁思中喊回神。 我抬头一瞅,果然是那只呆头呆脑的胖鹦鹉,牠飞入凤仪宫简直熟门熟路得跟自家似的,然後转了一圈,恰好落在离长榻不远的花雕屏风上,歪着脑袋看着我。 看我做什麽,我才不会喂你吃东西。 见我不理牠,胖鹦鹉居然直接降落到我面前那张放置无数美食的案上,低头开始叼乾果。 我从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鸟,嗓音一拔,「给我吊起来。」 小铲子和小锤子驾轻就熟地拿起绳子抓鹦鹉。 胖鹦鹉也不躲,嘴里叼着一粒乾果,被倒吊起来,等咽下乾果,这才不满地「咕」了一声。 我来回绕着牠转,像审犯人一般戳着牠的毛脑袋,冷笑连连,「好家伙,竟敢无视本宫!」 可别怪我说牠傻,牠还真的是很傻,除了会歪着脑袋咕咕叫还会干什麽?究竟是不是鹦鹉啊,连句救命都不会喊。 凤仪宫的宫女、太监早就见怪不怪,斜着眼睛到处乱瞟,实在是这种戏码已不是第一次上演,做多了他们都觉得自己挺傻的,奈何她这皇后娘娘喜欢得很。 身为一个善良与温柔并齐的皇后,我像是会虐待动物的那种没有爱心的女人吗?这胖鹦鹉三天两头跑来我这吃白食,我没宰了牠炖汤已经很不错了,谁让牠连我教了这麽久的「娘娘你最美」都不会说,当什麽鹦鹉? 我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对牠耳提面命,教牠念「娘娘你最美」,结果牠还是拿蠢蠢的眼睛看傻子一样的看我。 我再一次於失败中倒地,颓然地命人替牠松绑。 看牠咕咕叫着,吃乾果吃得欢快,我没好气地乾瞪眼,不想理牠。 偏偏牠吃完不擦嘴就喜欢往我身上蹭,蹭得我浑身都是鸟毛,简直岂有此理。 我气得掐着牠的脖子,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力道之轻,根本连痛都沾不上边。 胖鹦鹉一双黝黑的眼珠滴溜溜地瞅着我,没有挣扎,一脸无辜,看得我罪恶感犯了。 我松开牠,嫌弃地挥挥手,「小胖子,吃完快点走吧。」 胖鹦鹉果真不是我养的,我手都还没放下牠就飞了出去。 「也不知是哪位妃嫔养的,一身的羽毛那麽乾净漂亮,一定很精心地照顾。」小桃红感叹一声,「宫里这几年流行养鹦鹉,走到哪都能见到家养的鹦鹉,可惜娘娘不喜欢,不然奴婢也能帮着养一只。」 「对啊,前几天木贵人还带着她养的白鹦鹉过来请安,可漂亮了。」小铲子附和道。 小锤子抿唇一笑,「皇上喜欢鹦鹉,因此後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嫔也一股脑地养。现在啊,宫里宫外许多人还说鹦鹉象徵吉祥,是大善之物。」 「象徵什麽我不知道,不过是些讨好皇上的玩物罢了。」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冲外头的天边看去,隐约能看见胖鹦鹉色彩斑斓的尾巴,微微恍神,「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何必追逐成风,趋之若鹜。」 元佑嘉耳朵一动,搁下手中的御笔。 窗边徐徐降下一只彩毛鹦鹉,稳稳地站在笼内的横棍上,静静地歪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元佑嘉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松动的温和神情,「奉天,可知道回来了。」 彩毛鹦鹉奉天非常给面子地对他咕了一声。 一旁的太监海公公呈上一碟乾果,然而元佑嘉喂到嘴边,奉天却别开脑袋。 海公公一见,又开始犯愁,「哎哟,陛下,您看奉天日日鼓着肚子回来,也不知外面吃的东西乾不乾净。」 「无妨,可能是在哪位妃嫔的宫中喂食过了。」元佑嘉倒是不以为意,摸了摸奉天的小脑袋。 奉天歪着头,依旧一副呆呆蠢蠢的样子,只不过这回总算懂得张口了,「小胖纸、小胖纸。」 闻声,元佑嘉微愣。 海公公登时跳了起来,「谁!谁敢教皇上的鹦鹉说这种话?简直无法无天,奴才定会把整个後宫搜了个遍,誓要将这无礼之人擒拿归来!」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不过是句无心之言,随牠去吧。」元佑嘉伸手逗了逗奉天,不禁失笑,「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奉天舒舒服服地眯起了眼,接受这位皇城中最尊贵之人的抚摸,全然不知自己语出惊人。 【第二章 公主进宫帮相护】 我睡了一觉,乍然醒来还奇怪怎麽头顶有一阵乌云,谁知睁开眼就发现小桃红的脸贴得与我极近,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差点一个激动神智不清地命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让你大白天吓我! 小桃红兴许是见我醒来,直起腰柔柔地给我请安。 第四章 我都被你吓傻了,你还请什麽安,大白天的这是做什麽?要不是知你全心全意向着我,是个知根知底的好棉袄,我真的就砍了你! 我扶着床榻爬坐起身,纵使冷汗涔涔,还是必须维持身为皇后的淡定平静。 待小桃红侍候我宽衣洗脸,吃饱肚子压了惊,我这才慢悠悠地问她,「怎麽了?」 小桃红是这麽多年一直侍候惯了的,有什麽不能说的话,在我面前她都比较敢张口。 犹豫片刻,她说:「娘娘,您晨间发出了几声呓语。」 闻言,我努力思索着今天早晨作了什麽梦。 小桃红左顾右盼,随後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虽然您跟陛下关系不睦,但不敬之言可得小心别传到外人的耳里去,奴婢生怕隔墙有耳。」 我算是想起来了,今早梦见皇上,心有不畅,随兴骂了几句,没想到作梦还一不小心说溜嘴,真叫人不好意思。 我故作平静地点头,「嗯,往後你多注意些。」但这梦话哪是我说控制就控制得了的,要控制得了,你今早也就没机会听见了。 不过还好,小桃红约莫也就听了模糊几句,我要是真的把梦里的话全吐出来,那得多惊人啊? 毕竟前世死在皇上面前的那一刻,我是多麽想……爆粗口。 我再喝一口茶压压惊,转移话题,「今天可是那位公主入宫之日?」 小桃红立刻直起身板,恢复正常,回答道:「是的,莘月公主将於巳时入宫,到时会有宫婢带她前来凤仪宫请安。」 我颔首表示明白。 自那天二哥来报信以後,隔天皇上就传旨到後宫让我好好接待这位外宾。 我左等右等,等了三天才终於把人给盼进宫来,怎麽搞得莘月公主好大牌的样子,还要我堂堂一国皇后等了? 这样子完全不对呀,我干麽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人入宫来啊?我可是皇后,现在就应该赏花、赏月、赏美人,扑扑蝶、吃吃果、睡睡觉,我我我我……我就是太闲了好吗! 今世在宫里日子总是那麽无聊,前世怎麽就不觉得呢?因为前世的我跟一整个後宫的女人一样,一天到晚心心念念着那个头也不抬、眼也不看的皇上吗? 呵,我怎麽就这麽贱啊? 「启禀娘娘,彤婕妤宫外求见。」 我收回思绪,凤眸一抬,「让她进来吧。」 每日清晨,後宫的妃嫔无论大小都要过来给我请安。没办法,皇上这麽色,後宫佳丽众多,每天从早见到晚都见不完,忙死我了。亏得彤婕妤给我出了主意,什麽一三五二四六的分批来请安,至少不会没完没了。 不过我不太明白一三五二四六是什麽分法,所以我规划单双日分批来请安,其余品阶低的就别来丢人现眼了,等品阶升上来再到我面前晃吧。 彤婕妤依靠她跳脱的思维和聪敏的头脑挺给我分忧的,所以现阶段我还是比较待见她。 你看,今天轮不到她来请安我也没嫌她烦,肯放她进来,大度如我,还是相当不错的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了。」我懒洋洋地摆摆手,「彤婕妤这是过来给我说书的吗?」 彤婕妤回以优雅的微笑,满脸歉意地掩嘴轻咳,「臣妾近日身有不适,嗓子疼得紧,待过些日子好些了,再给娘娘说书。」 不适你还来找我,是想传染给我吗?我点头表示理解,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一点。 彤婕妤既然不是来给我讲故事,还不明说缘由,憋得我真想劈头告诉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直到小桃红悄悄地提点我莘月已经进宫了,我这才恍然明白,彤婕妤今天不是闲得发慌找我闲聊来了,而是分明知道莘月要入宫暂住,特地过来探探口风的。 这迂回得……简直憋死我了。 等小桃红退下,彤婕妤即眨着她那纯净又真诚的美眸,好奇地问:「娘娘,方才桃红姑姑说的是谁?」 我十分乾脆地有问必答,「是位外邦的公主,从今日起将暂居後宫一段时日。」 「这……」彤婕妤面有迟疑,「外邦的公主怎麽会安排到宫里居住呢?」 「据闻这位公主来朝进贡期间,国内爆发内乱,朝臣怕公主受到无辜牵连,於是请求皇上暂时留公主在我国境内,等国势安定了她再返国。」 彤婕妤做出极为担心的样子,「外邦之女留在宫中怕是会生事端,若是包藏祸心,岂不是为害後宫?外邦对我朝羡而妒之,指不定这公主留下来是有什麽阴谋……」 这一番道理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皇后呢! 我悠悠摇晃乌骨金扇,以扇面掩唇,无可无不可地接话,「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宫岂可违抗。」皇上都不担心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愁个屁。 彤婕妤再接再厉,「况且外邦女子多狐媚,莫不是对皇上有所——?」 不只外邦,眼下这後宫里狐媚子也不少。我淡淡地扫她一眼,这麽多年的皇后不是白当的,只轻飘飘一眼便瞟得她立即住嘴。 我眉心微蹙,一脸狐疑不安又故作坚定地摇头,「够了,皇上不会轻易受她人魅惑的。何况本宫已经接受身为礼部尚书的兄长亲自相托,不管此女究竟如何,本宫都会护其一二。」我严令道:「此事莫要再提,就此作罢。」 彤婕妤看现在虽说服不了我,但我已有所动摇,她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说,点头称是。 待我把还想留下来观摩的彤婕妤打发走,小桃红这才把辛香国公主莘月给请进来。 莘月螓首一点,抬眼间可以看清她的眸色很浅,如琥珀般剔透清亮,拥有异域的风情美感,肤若凝脂光滑细腻,白玉小手轻轻交叠,施施然向我行礼,仪态大方而不突兀,柔美恬静而不造作。 莘月被誉为辛香国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我想放眼後宫也少有容颜姿态可与之匹敌者。以前就觉得她美,现在仔细一看更美,若说有什麽男人见了不心动,我都怀疑他是萎的……不对,二哥我不是说你萎! 「公主请起,无须多礼。」既然人家如此冷静沉着,那身为一国皇后的我气势也不能输。「公主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一定很辛苦。往後住在宫中,有任何不便之处都不必为难,有什麽要求也尽管提出来,本宫定会帮你安排妥当。」 「多谢娘娘。」莘月唇角含笑,嫣然如春,「妾身初来乍到,初见这宫庭宏伟辉煌,比辛香国实在华美精致得多。多得娘娘照拂,所需之物也一应俱全,妾身实在没有别的需求。」 身为一国公主,莘月的涵养可真好,这有内涵的拍马屁听得我舒坦得直点头。 莘月见我心情不错,从随行侍女手中取来一个锦盒,打铁趁热地扯交情,「妾身特地为娘娘准备了一盒薰香,这是妾身用辛香国境内生长的绯星草提炼出来的,不知娘娘可会喜欢……」 小桃红上前接过,我打开嗅了嗅,露出微微喜色,对莘月说:「这味道很不错。」 莘月如释重负般谦虚一笑,「能得娘娘喜欢,是妾身的荣幸。」 可别以为辛香国是产食材配料的,实际上是出产薰香的,辛香国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提炼香料,出产的香料可是贩向各国,闻名天下的。 身为辛香国的公主,莘月难免浑身香喷喷,走到哪都能沿途留香,这往後可是红瞎了不少妃嫔的眼。 她向我示好,我并不意外,一来我是皇后,权倾後宫,不来讨好我才奇怪;二则我深深怀疑因为她喜欢我二哥,这时是在收买小姑子。 总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是很待见她的,更别说将来她是一个重要的助力,也很可能会成为我未来的嫂子。 礼尚往来,我身为皇后,当然要出手阔绰,豪气大方,因此我从袍袖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柄短刃。 别问我为什麽没事袖里藏刀,我当然不是吃饱撑着想些有的没的,这是我琢磨了三天给莘月准备的礼物。 别看它外表好像奢华过分,毫不中用,实际上这把短刃可是我从宝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东西。 短小精悍,对於女性而言十分适合,重点是带到哪看起来都像装饰品,可偏偏它又实实在在地起到作为短刃应有的作用,锋芒内敛。 我虽至今仍未弄清她入宫的真实目的,但必定是险象环生,送她短匕是要提醒她万事小心,祝她化险为夷啦。 莘月目光一凝,她掩饰得很好,很快恢复脸色,接过短刃行礼致谢。 我喝过茶,给完礼物,懒洋洋地把人打发回去。 本以为这下暂时没有我什麽事了,午间正准备到院子里看宫女们扑蝶打发时间,一群早上刚请完安的妃嫔们又浩浩荡荡地到我凤仪宫吃白食来了。 我琢磨着这麽浩荡是为了啥,一听莲妃张口,便明白过来。 「辛香国公主千里迢迢从外邦而来,人生地不熟,不如午後的茶会邀请公主一同出席,交流解闷吧?」 「对呀,臣妾久居後宫,不识外邦风土人情,只觉得甚是新奇。」 第五章 我睨过这帮自说自话的女人,对她们的意图再清楚不过。本来下午的茶会我懒得参加,然而被她们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我能安心地放着莘月跟她们待在一块吗? 可我又不能戳着她们的脑门暴喝一声图谋不轨,然後不准她们找莘月的碴,这岂不是显得极度可疑。 想玩是吧,我还会玩不起吗?胆大如我自然奉陪到底。 下午的御花园群芳争艳,後宫的女人们平时闲得发慌就爱搞什麽赏花、赏鱼、赏风景的茶会,日日不是攀比就是聊八卦,都成生活法则了。 今天比较特别,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莘月头一次参加这种妃嫔小宴,表面上虽看不出来,但举手投足的一些动作还是比较拘谨,毕竟这满园外表无害的女人堪比狼,虽言笑晏晏,却笑里藏刀。 我坐在主位上边吃果子边听人献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出头做任何突兀的事,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美的皇后。 可是偏偏有人非要找碴不可。 「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辛香国公主了?」姗姗来迟者人未来声先到,无论架势还是排场皆不输我,昂首挺胸地向我们走来,眉目间尽是傲色。 来人一身大胆的艳红抹胸披纱,裸肩露脐,百褶长裙如风中摇荡的红花,丰胸高高束起,波澜壮阔,纱衣完美地呈现出线条唯美的锁骨,姿色妩媚如妖精,身段妖娆一尤物。 她是不算最美但最懂得表现美的例子,也是我们後宫中最恃宠而骄的典范。最後一点,她还是整个後宫唯一敢当众跟我唱反调的人。 她是朱妃,朱家之女。 朱家在京城的权势不算高,但朱家将军历代镇守西域,是名副其实的护国大神,劳苦功高说不尽,总之就是个背景势力跟我一样雄厚的女人。 她在宫里嚣张,我一般也惯着她,不是因为我怕她,而是因为这女人没脑子,简直对得起她的姓氏。 听闻朱妃自幼随父在西域长大,虽没长成女汉子,但也染了不少外邦的习性,衣着打扮异常随兴奔放,进了宫都改不了。 很久以前我就怀疑可能是西域风气过於纯朴,再加上朱家多武将的缘故,才会养得朱妃思想这麽直,说话做事从不经大脑,空有一个看似聪敏的外表,实则里面是只能插花的空瓶。 总而言之,是个我看不上眼又不能无视的人。 朱妃过来对我象徵性地请安,然後大摇大摆地朝莘月走去,像富家公子调戏小姑娘一般勾起她的下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莘月不自在地别开脸。 朱妃立刻嘲讽地低哼,「後宫佳丽云云,所谓第一美人,不过尔尔。」 一上来就挑衅,朱妃真是太久没补脑了。 我扶额,当机立断地转移话题,「朱妃,今日这身打扮着实与众不同啊。」 「这是臣妾的父亲特意从西域千里迢迢运回京城的布纱,用西域特有的高级彩料染制而成,色彩艳丽,充满了浓浓的异域风情。」朱妃扭了扭翘臀,百褶裙跟着摇晃了下,眯着眼瞪向莘月。 我完全能从莘月脸上读出「谁要跟你比异域风情」的意思。 皇上还不一定喜欢什麽异域风情呢,朱妃这麽急着示威图个啥? 再说了,有好东西都不懂得先来孝敬身为後宫之首的我,这人果然是缺脑袋吧,还敢在我面前炫耀。 我立刻不高兴地拉长脸,趁着话题还没跑远,赶紧把诸位妃嫔的注意力拉离莘月。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这会儿很不爽,朱妃还毫无眼力地试图挑衅莘月,她近身宫女绿桐当机立断地将她拉到一边凉快去,没给她丢人现眼的机会。 朱妃蠢,不代表她身边的人都跟她是一个德行。她能好好活到现在,还要多亏她身边这个机智聪敏的宫女总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 好在朱妃没有不听劝非要找死,被拉到一旁之後就消停了,我的脸色也缓了下来。 本来一个小小的茶会,除了互相攀比和奉承之外,剩下一途就是聊八卦。 当今最让人八卦的话题人物就坐在我左手边,众宫嫔们既想接近又不敢接近,那蠢蠢欲动的模样看得我真心想捂眼。 莘月倒也大方,并不畏惧周遭的目光,又或许是因为有我在一旁,她料想别的妃嫔也不敢当众动她,心安理得得很。 气氛和谐之下,朱妃又坐不住了,盈盈秋水的目光轻飘飘地瞟了过来,「哟!什麽味道这麽香?」 被她一问,众女停下谈话声音瞧了过去。 朱妃顺势轻笑,「似乎是皇后娘娘身上散发的香气,真是芳香扑鼻,浓郁迷人啊。」 此话一出,众女的目光果然都集中到我身上来。 朱妃又故作惊讶地掩嘴,「不对,这是公主身上的香味,真是罕有奇香,莫说男人,就连臣妾一介女子都要拜倒。」 诸位宫嫔神色各异,纷纷笑而不言。 莘月微顿,平静地回道:「娘娘万金之躯,妾身岂敢与之相比?这是辛香国特有的香,或许是诸位娘娘久居宫中,对此薰香比较陌生,若朱妃娘娘喜欢,妾身今日回去便炼制些薰香送往您的寝宫。」 「还是免了,这种薰香闻久了也不似初时惊艳。」朱妃撩拨纱衣,假装不经意地掩住口鼻。 你又说嫌又说不嫌的,能再矛盾点不?我懒洋洋地开口,「是吗?本宫倒觉得耐久持香。今日莘月公主进宫,还赠予本宫一盒,待明日本宫便让宫女将香薰到衣服上,朱妃到时可莫要嫌弃。」 朱妃柔软的身子微微一僵,被当众打脸,她的脸色极不好看。 可她没把这怨纠结到我身上来,而是吃人似的瞪着莘月,顷刻又扬起笑脸,「公主真是多才多艺,还会炼香调香。臣妾听闻公主乃辛香国第一美人,舞艺超群,不若今日就在这儿跳支舞,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待她说罢,这一园子的么蛾子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 朱妃啊朱妃,要我说你什麽好?遂了别人的意来招恶,当这麽抢眼的出头鸟有什麽意思? 人家堂堂一国公主,就算仅是依附於我国的弱小国家,初来乍到就被点名像舞伶一样作秀给人看,可在座的诸位还不知有几个能比她公主的身分更尊贵,这难免成了一种侮辱,若传到外头说咱们大国欺小国,好听吗? 我「啪」的一巴掌拍在石案上,一园子的笑声骤停,莺莺燕燕们见我沉着脸,立即不吭声了。 而始作俑者朱妃尽管被我盯得一脸心虚,还是相当硬气地昂首挺胸,咬红了下唇。 「你们若想看,便传唤司舞坊的宫伶,要什麽舞艺没有?公主贵为国之上宾,不是什麽舞伶,往後莫要在本宫面前提出此等无理的要求。」 别以为我没看见朱妃你嘴巴无声地蠕动,要说我的不是也得等我背过身去再说,要不是你爹够横,我现在就办了你。 我横眉冷对,将这些平日最喜欢挑事的女人给瞪得完全噤声,长袖一挥,对小桃红说:「扫兴,回宫。」临走前还不忘点名让莘月跟我一起走,留下一地跪安的女人。 路上,莘月踌躇万分,欲言又止,「娘娘——?」 「你大可不必多虑,皇上将你送至本宫手中,本宫自当护你一二。」我打断她,没给她多说的机会,「况且本宫那任职礼部尚书的兄长也曾亲自相托,看在这点的分上,本宫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辱於你。」说完,我唇角微扬。 安抚的同时还能顺便替二哥增加莘月的好感,亲妹子如我,不错吧? 莘月猛地抬头,双眸亮晶晶的,用彤婕妤的话是怎麽说来着?萌萌的。 「是吗?是吗……」莘月喃喃,唇边不自觉逸出柔和的笑意。 果然这时候的莘月已经对二哥有感觉了,不枉我强势地将她护入羽翼之下。 前生莘月初来乍到之时,我虽没为难过她,但也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今天的形势看来,前世没有我有心庇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肯定受过不少欺凌。 其实仔细想想,我根本没必要伤害莘月,在这深宫之内,树敌远不如结友。虽然我不知道重生一世能改变多少,但至少我不希望莘月落得前生的结局。 刚才我突如其来的脾气,作秀的成分居多,看似是我与朱妃间的明争暗斗,实则不过是借朱妃之手对莘月这个存在的表态,以後宫里这些女人想找莘月麻烦,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就是不知道今天的事传到皇上耳里,他会怎麽想。 事後,我为莘月出头一事迅速传遍整个後宫。 皇上没来找我的碴,後宫诸嫔也没敢对莘月出手,真是两全其美,可喜可贺! 然而我脸上没有「喜悦」两字,此时正臭着脸往池子里扔小石子。 石头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吓得一池的乌龟缩着脑袋到处窜逃。 今日二哥进宫,没来探望我这劳苦功高的妹子,居然直奔莘月暂居的寝宫,简直是见色忘妹啊! 第六章 我不高兴地继续扔石头,如今宫中人人皆知莘月背後有我撑腰,一边艳羡她的好运,一边等着看我的笑话。 长居後宫的女人们多半认为皇上把莘月安在後宫无非是看中她的美色,而身为皇后的我却因为一丁半点的好处被收买,浑然不觉地筑起皇上与莘月之间的桥梁,充当她脚底的垫脚石。 身为足智多谋的皇后,我是这麽愚蠢无知的人吗?姑且随你们天马行空地发挥想像吧,反正目前我是没打算正名的。 不过看待某件事,有人目光短浅,自然有人目光长远。 好比说前不久还提点我防小人的彤婕妤,现在反而成了跟莘月走得最近、关系最融洽的妃子! 我说彤婕妤,你说话都不长记性吗,都忘了那天是怎麽劝告我来着的?你这种言论和行动不一致的做法深深让我产生被愚弄的想法,令我非常不爽。 我可是有脾气的人,信不信回头我就把你给办了? 在我对着满池无辜的小乌龟心理不平衡地幻想着各种酷刑之时,小桃红提着裙踏进园子,目光触及我扭曲的脸,立刻掩唇轻咳,「娘娘,形象。」 我面色一整,恢复温和神情。 小桃红附耳道:「二爷来了。」 总算来看我了?弯腰驼背的我立刻挺直胸膛,不一会又软了下去,凤眸一横,「传吧。」 二哥来到园子时,我正在树荫下坐没坐相地钓乌龟等他。 他因为刚下朝,穿着一身官服,看起来耿直又严谨,而我却因为躲在自己宫殿的後院里钓乌龟,一身打扮随兴松散,不若上次见面时正式。 或许是因为这一点,他不似上次那般拘礼,淡淡瞥过一池乌龟,摇头叹息,「早前听娘说你入宫落了个喜欢钓乌龟的毛病,今日一见,果真……」大概是没想好形容词,又或许是觉得说了很不给我面子,未尽之言就此打住。 我浑然不在意,拢袖丢给他一副钓竿,「一起?」 二哥表示敬谢不敏,小桃红忙把我丢过去的钓竿捡回来。 他站在我身後,双手交拢於袖子之中,俯首看我钓乌龟,缓缓开口,「公主之事,多谢你了。」 我本想说你我是什麽关系,客气什麽?但到嘴只是轻哼,「客气了。」 我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脑袋一沉,带着温度的掌心在上面轻轻一揉。 一瞬间,这里彷佛不是皇宫,我与他仍是孩童时期的模样,我们回到小时候,无论做了什麽坏事、做错什麽,他总是带着无可奈何的浅笑轻揉着我的小脑袋,宠溺地看着我。 我有些出神,连他什麽时候收回手都不知道。 「公主劳你多操心了,但也莫要强出头,凡事还是以己为重。」 二哥的口吻不严厉,只是略带不赞同。他当初将莘月托付我,只是让我照拂一二,我倒好,为她这麽一出头,便是公然将她变成我的包袱。 「放心吧,我还不至於这点担当都没有。」我反过来安抚二哥,我都不愁你愁啥。 二哥还是不放心,被我嫌了几句婆妈,还非要叮嘱我几句,真是比娘亲还罗嗦。不过既然他让我以己为重,说明他还记得关心我,在他心里我的分量比莘月的多。 虽然这麽说对未来嫂子不厚道,但我还是挺高兴的,仅止於此就最好不过。 说话间,我钓起一只金色脑袋的小乌龟。我把小小的龟壳托在掌上,思忖这龟是有多笨才能让我钓起来。 好吧,我承认这池子的龟好像脑子都不太好,反正我时不时来垂钓,时不时有一番收获。 还好我不吃龟,我要是吃龟,你们一个个争着上勾,这一园子的龟又要绝迹了。 我随手一抛,将小乌龟扔回池子里。 二哥又在我耳边感叹,「究竟你这奇怪的兴趣是从哪来的呢?」 我垂首不理,低头扶钓竿,耳边回荡起一个久远的声音,不禁舒眉莞尔。 一阵凉风袭来,恰时打乱了垂丝,我一时睁不开眼,但下一刻有什麽挡住了风。 我缓缓睁开双眼,二哥背风而立,宽敞的身躯为我挡在风前,我稍一抬首便能坠入那充满温情的瞳眸之中。 在许久以前,我本清楚他不是这般气质,只是当他温柔地捂住我耳边碎发,阵阵暖意自指间溢出,我总情不自禁沉浸其中,企图忘却,让记忆化为虚无。 我合眼之际,不着痕迹地退却一步,撇嘴不满地望向天际,「讨厌的风,头发都乱了。」 二哥微笑附和,「凉风习习,又至秋分。」 我恍然地点头,「是了,秋分已至,秋猕不远。」 【第三章 不小心被抓包】 一想到秋猕二字我就头疼,想我入宫以来,从未参加过秋猕。 要知道,藉口这东西真不是随便找找就有,每年都装病的话简直假得离谱,还会被朝臣们误解我是个药罐子。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得抓破脑子绞尽脑汁编造各种理由推辞,真心各种不爱啊。 你问我为什麽不老老实实直接去秋猕得了?我任性就是不高兴去怎麽了?我要是男人,这秋猕就是我的主场,皇帝骑射都甭想跟我争。 何况每年秋猕都是男男女女的修罗场,白天是朝臣在皇上面前表现身手和智谋的好时机,一个不小心表露才华得皇上青眼者,受重用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晚上是妃子在皇上面前展现自己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好机会,不少宫嫔每年争破头、撕破脸,为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能上後宫随行队伍的名单,继而在秋猕期间得到表现自己的机会,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皇上看中,然後抱进营帐里这样那样,往後升品阶就能在後宫站稳脚跟,若是一击即中,怀了龙种,那更是赚翻了。 这种时候,身为後宫之首、位不能更高的皇后我,既不能去打猎,又没有为了品阶继续向上爬的必要,那我何必去秋猕自找罪受? 我掐指一算,今年正好是入宫第五年,前世我随大队前往狩猎林,不仅啥也没捞着,还把自己给赔进去,差点被刺客戳成洞,没死还落得一身病,哼哼唧唧了小半辈子,无论如何,这一世我铁了心坚决不去。 反正有了前几年的铺垫,今年我递交後宫妃嫔的随行名单时,皇上在名单中没有看见我的名字也不奇怪,大笔一挥又是准奏二字。 在此之前,掌握秋猕去留大权的我一跃成为後宫中的香饽饽,天天来拜访送礼者络绎不绝,我收贿赂收得手软,可也收得头疼。 随行妃嫔只有十名,加上我本身的名额一共十一人,可後宫妃嫔这麽多,品阶过得去的少说也五十来人。三妃占了两席,剩余昭仪、婕妤、美人也足够我头疼,这时候我只能公正地按照谁的礼送得合乎我的心意,名额就给谁的标准。 至於前世的名额都给谁来着?这麽久谁还记得啊。 总之,秋猕当日,宫嫔以最华丽的阵容浩浩荡荡地从皇宫离开。 而我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倚在寝宫中,享受这难能可贵的安宁。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一种如今皇宫我最大、搞不好我现在就跟皇帝一样跩的霸气,这是不是就叫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呜呜,娘娘今年又不去秋猕,奴婢从没去过秋猕,奴婢也好想去吃野味、看风景。」 在我格外舒心之时,小桃红这爱哭鬼又在我耳边不停地哭,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每年都来这一遭,你都不腻吗? 我宫里的三大公公小锤子、小铲子和小锯子点头如捣蒜地附和小桃红,我看了那叫一个气啊!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何用?成天只知道看风景吃野味,一点都不关心你们娘娘我的安危,要是我去了一命呜呼怎麽办? 自我重生以来,一些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会因为我的几度改变而奔向不同的发展,有些是我所希望的结果,有些则不然,我可不希望看到事情因为我存在的改变而变得更糟糕。 前生的这场狩猎,中途发生刺杀事件,遇刺的正是当今皇上。 但事实上那一次遇刺他毫发无损,因为他正坐在群妃中央,刺客冲上来时,几名宫妃奋勇地扑上去为他挡刀,他连根毛都没被碰上,徒手把那名蒙面刺客给毙了。 很不巧,身为皇后的我当时坐在离他最近的位子,也是最先扑上去的那一位,於是我肋下被戳了个大洞,血流如注,喷涌如泉,现在回想都忍不住打颤。 我当场就痛晕了,至今我都还记得晕死前唯一一个念头就是痛得要命,乾脆让我死掉算了。 事後我醒来,还没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就被告知当时一起扑上来救驾的还有彤婕妤,所幸我俩都没事,皆大欢喜……个屁! 皇上连一次都没来探望我,倒是成天跑去陪他的彤婕妤了。 想我一个差点失血不致的皇后,还比不上肩膀擦伤的彤婕妤,我气得伤口都裂了,差点直接翻白眼躺下。 第七章 虽然事後他一箱箱金银珠宝赏下来给我,但都无法平息我的怒气,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跟他冷战,连因此落下病根、年年日日折腾我半条命的事都没告诉他。 最气人的是,我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他当时根本就已经注意到附近暗藏刺客,那一刀也完全躲得过,结果他不躲,倒是把我给害惨了。 今世我没敢去,一是躲这无妄之灾,二是怕重生一次有所偏差。 我要是去了,万一这一次刀锋一偏,我直接被戳回地府怎麽办? 总之,我是坚决不当这替罪羔羊了,谁爱挡谁挡去,反正皇上命硬,肯定死不了。 我瞟了一眼小桃红,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简直跟哭丧似的,你家主子我还没死呢! 我沉着脸丢下一宫的人出门,小桃红立刻擦了擦肿着的眼睛小跑步跟上我,我只能无声地瞪着她聊表幽怨。 天晓得我有多享受单独一人的自由,可皇后出行再不济也至少得保留一名宫女随侍,否则太不符合规矩,这也正是我最烦的一点。 我信步来到御花园,平日里宫中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妃嫔,今日倒是稀疏得很。 品阶低的没资格到处乱晃,品阶稍微高一点的因为去不成秋猕,多半关在自家寝宫里生着闷气。 我随意逛了逛,对死黏着我不放的小桃红异常的充满怨念。 容我一个人静静,我实在不想带着你爬树、踩水、掏鸟窝,最重要的是,我想单独呼吸自由的空气! 小桃红毫无眼力,把我的怨念当空气,仍目不斜视盯着我。 最终我忍无可忍,找到机会把她甩开,一个人溜了。 要知道,我小时候在相府中可是各种逃窜躲藏爹娘的追捕,虽然如今技艺有点生疏,但要对付一个小小的丫头还是轻而易举。 我避开了小桃红,也避开了各种宫女、太监,一个人穿梭於偌大的皇宫当中。 远远地,我能够听见庭园内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微风轻轻吹过,我合上眼,耳朵敏锐地在静谧的环境中感受着风的声音。 这是一种恬静的自由,在这一瞬间,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不是一国皇后。 不由自主地,我垂眸含笑。 闲庭信步,半晌後,我远远望见红枫林。 秋日正浓,皇宫中的那座红枫林已化作一片红霞,绚丽如火。 此景美不胜收,本该是诸宫妃嫔锺爱之所,然而红枫林却是皇宫的一处禁地。 原因无他,只因此处乃当年皇太后自刎之地。 据宫中年老的嬷嬷所说,当年皇太后血染红枫林,正是这红叶最艳之时。 皇太后倒在满地的红叶之中,血与枫叶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血把枫叶染红,还是枫叶染红了皇太后的眼,将她逼得绝望至死。 这一切都是禁忌,因为传言皇太后是被先皇逼疯的。皇上伤心欲绝,登基以後为了悼念其母,这才将红枫林封锁起来,成为一处禁地。 尽管皇上并没有严禁任何人接近踏入,但许多妃嫔生怕触怒他,十分自觉地不敢踏入红枫林。 曾经有位新近的美人无意间闯入,但出来之後整个人浑浑噩噩,不过数天便暴毙宫中。很多人猜测是皇太后的怨灵作祟,因此再也没有任何宫人敢踏入红枫林一步。 身为死过一次重新回到这世间的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半个鬼神,我还怕皇太后疯魔的怨灵不成?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什麽牛鬼蛇神,不过是些唬人的传说。 前世我还没死前,就时不时溜到这里面玩耍,也没见着皇太后出来吓人,今世的我更不信这些胡诌之言,之所以一直没有来红枫林,是因为这里其实是皇上的练武之地。 这是我前世发现的小秘密。 皇后这头衔何等繁琐累赘,终日与後宫的妃嫔明争暗斗,每每心中疲惫,我便会偷偷溜到这里平心静气。 正因为来得频繁,才会无意间发现皇上在此练剑。 後来我发现皇上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当时傻不溜丢的我也跟着往这里跑,结果自然是被发现。 於是我成了整个皇宫唯一一个被明文禁令不准踏入红枫林的人……简直坑人啊,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虽然我那会儿挺黏人的,但只有我一个人被严令禁止踏入红枫林,这怎麽想都很不爽。 今世我虽然还是很喜欢红枫林,可我不想碰见皇上,所以这五年来一直忍着没去。 今日若不是他不在宫中,若不是各种心烦意乱,我也绝不会想到红枫林。 站在红枫林的入口,我暗忖,反正来都来了,就来一次,往後再也不来了。 想罢,我收敛心神,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 漫天飞舞的枫叶随风飘落,绯红的色泽迷人眼。 一片枫叶缓缓飘到跟前,我捏在手中把玩,随意地瞥向四周。 虽然在我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没来,但实际上这里的一切还是我记忆当中的模样,那边的分岔口有一块半人高的天然巨石,还如前世一般被年复一年飘落的红叶所覆盖,沉於枯叶当中。 我伸手轻触石面,那里已经没有前世的我曾刻下的文字。 再往前走,应该有一块由枫林包围的空地,那里便是皇上舞刀弄枪的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红叶纷纷,何等壮丽。 在那深处,我看到皇上长臂挥剑,汗洒枫林的英武身姿。 在火红色的世界里,他的神情那麽沉静而专注,潇洒自若,英气逼人,刀锋凌厉,气势如虹。 不得不说,那一瞬间太深刻,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总是不由自主地吸引人的目光,让我情不自禁地伫足。 我揉碎了手中的红叶,将之抛开,依凭记忆往那片空地走去。 渐行渐近,我敏锐地注意到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沉寂的心倏时怦动,一时凌乱无比。 我的步伐微滞,还来不及停住,眼前已是一片开阔。 在那熟知的空地上,一人一剑长空挥舞,每一招每一式都与我记忆重叠。 狂风乱作,迎面袭来,直到那人回眸看我,一切恍如隔世,直击我的心口,深深地刺痛着我的肺腑。 即便重生一世,你我还是在此相遇。 「皇上万福金安。」我匆匆垂首行礼,掩饰震惊的神情。 谁能告诉我已经前往秋猕的皇上怎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在作梦?还是我又重生了? 容我冷静冷静,梳理一番头绪。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至今为止,因为拥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我每每都会先入为主地判定一些事情。 如果我没记错,前世的这一年秋猕,从皇宫出发的大队人马直到抵达狩猎林都并没有立即见到皇上,而是一直等到第三天他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陪同在他身边的还有彤婕妤,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早在出宫时便擅自脱离队伍单独行动。 因为这件事,彤婕妤没少被众妃嫔嫉恨,然而她却是整个秋猕期间得益最多的妃嫔,不仅跟皇上腻歪得不行,还因为发生了刺杀事件护驾有功而晋升一阶,在众妃嫔面前可是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不少。 虽然就皇上遇刺一事造成我心里疙瘩,但一直以来彤婕妤在我面前的表现都十分温顺,她又特别聪明伶俐,嘴巴讨巧,一直挺得我的欢心。 曾经一度我还对她十分推心置腹,因此前生的我还活着的那期间,几乎成了彤婕妤在後宫的庇护伞。 不过一事归一事,对秋猕出走一事我可是很有意见的,想你堂堂一国皇帝这麽偏心,居然偷偷带彤婕妤出去玩,我当皇后这麽久都没这个机会也没这麽自由,简直寒心。 只不过这会儿我就纳闷了,皇上你现在不应该带着彤婕妤潇洒游天下,怎麽还在宫里,怎麽还有心情耍你的剑,还好死不死地被我撞上?! 「皇后无须多礼。」 我心里转了八百个弯,而实际上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听见皇上免礼,我才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身。在宫里当皇后当惯了,一向俯视人,皇上又见得少,越发觉得礼仪生疏。 可是一抬眼我就後悔了,我发现我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该说皇帝被我抓包了,还是我被皇帝抓包了?一个应该早已离宫的人出现在宫里,而一个本不该来红枫林的人来了这,总觉得十分微妙。 我决定先发制人——? 「皇上您……」 「皇后怎麽会在这儿?」 好吧,先发制人失败。 虽然我俩几乎同时开口,但谁让这天下是皇上的呢?我苦恼地以袖掩唇,「说来实在失礼,臣妾闲庭信步,一时被这片红彤彤的枫林所吸引,不由自主就走到这儿来了。」我没撒谎啊,确实是一直鬼迷心窍就进来了,只不过往深一层想的意义不同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亮晃晃的长剑,缓缓道:「秋风寒凉,皇后体虚,此地还是少来为好。」 第八章 我怔忡地盯着他收剑的动作,心头泛起淡淡的苦涩,有些失落也有些讽刺。 重来一回,果然是同样的反应,他还是嫌弃地想要赶我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有些牵强,仅仅在他回视我之际下意识地扯出一抹浅笑,福身道:「多谢皇上关心,往後……臣妾不会再来了。」 也许无论重复多少次,在你眼中,我始终没有资格踏足属於你心中的领域。 那麽我不会强求,我也不会再来了。 然而我很不爽,我好好的欣赏风景缅怀回忆,你非要出来捣乱,还搞得好像我才是来捣乱的那一个被嫌弃,简直不能忍。 我一刻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乾脆把小桃红拿出来当藉口,「来时臣妾与桃红走散了,她一定非常焦虑地四处寻找臣妾,臣妾还是先行告退了。」 我挥一挥衣袖,打算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地撇下他昂首挺胸地离开。 别怪我记仇,我就是惦记着前世你严令禁止我踏入红枫林的恨。 我走啦,不打扰你的雅兴。 「……皇后。」 薄金色的云纹袍尾在风中飘荡,衬得元佑嘉一身气质出尘飘渺。 我不知道出於何种原因,在这一声呼唤中下意识伫足回眸,直到看清他出尘的身姿,静静地看着他。 我亦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出於何种目的唤住我,静静地与我相望。 「如果朕没记错……」 嗯,你说。 「皇后今年秋猕递交的摺子上面写的应该是数日前被御花园无故出现的马蜂扎了眼,至今肿痛难消,为此,整个御花园进行大规模蜂窝消杀,至今久久未绝。」 元佑嘉目光如炬,看得我汗流浃背。 我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胡编乱造的藉口,立刻捂住眼睛,然而这种东窗事发无法挽回的小动作格外心虚,我只能掩饰地轻咳,「徐太医妙手回春,臣妾用了他调制的外敷药,已经好了不少。」接着,我对咱们宫庭太医耗费苦心地大力吹捧。 所幸元佑嘉只是颔首,并没有深究。 我满心期待他赶紧打发我走,可他偏偏不好好说话,非得语出惊人——? 「既然皇后已无大碍,不如就随同朕一道前往狩猎林吧。」 「可、可这不合……规矩。」我勉强笑道。 等等,这不合逻辑!原谅我语无伦次,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皇上不是跟彤婕妤在一起吗?难道说这次秋猕我非去不可,因为我得去给他挡剑,所以现在才有此一遭? 所以说,我终究逃不过被戳成洞的命运吗?老、天! 元佑嘉兴许被我的话逗笑了,他露出不以为然的一笑,「在朕面前,什麽是规矩?在这里,朕就是规矩。」 好一个霸气侧漏! 以往我一想到他不在皇城,宫里我最大,就特别嚣张得意,但是如今跟他一比,简直弱爆了。 我们所乘的皇家马车外表看起来朴素了些,内里实则装潢奢华又舒坦。虽然我两辈子加起来坐过的马车屈指可数,但这毫不影响我对这辆马车的评价,绝对是一流中的极品。 当然了,里面供着一樽极品皇帝,能不一流吗? 昨天我被皇上给拱上马车,逼不得已跟他同行去往皇家狩猎林。 我睡了一觉,这会儿天蒙蒙亮,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皇上躺在我右手边的软榻上闭着眼睛,我猜应该还没醒,索性翻身坐起,掀开车帘往外瞧。 我看着一路匆匆而过的景色,不由得愁眉深锁。 对於前世那场刺杀,至今我都还有心理阴影。明明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可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回避,这种无能为力让我不禁胆颤。 难道重生一世,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改变吗? 耳边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我回头,果然见元佑嘉坐起来,已经醒了。 「皇后可是哪里不适?」他看着我问。 不用怀疑,我这会儿因为不高兴而摆着一张愁眉苦脸,但我又不能发作,还必须苦哈哈地挤出笑脸迎人,「臣妾无碍,就是有点晕……」 我都说不去,你非得逼我去,信不信我吐你一马车。 元佑嘉拍膝,「正巧,出行前太医院准备了一些药物,据说若有晕浪之兆,尽快服用便可好转。」 我低头一看,他掏出一块黑糊糊的不明膏物,近身嗅一嗅,奇臭无比,我没晕闻着都要晕了。 我立即坐正,拿银丝绸手帕掩鼻,含蓄地说:「兴许是舟车劳顿有些疲乏,臣妾歇一歇就好。」 「是吗?如此就好。」元佑嘉点头,把东西收了回去。 我忍不住又瞅两眼,你这麽随身兜着不嫌臭吗?苦逼的我只能硬是躺回去合上双眼,强迫自己睡觉。 说实话,重生至今,我跟他单独坐谈的时候屈指可数。而前生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淡薄如冰,因此我始终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相处。 就像现在,我宁可装睡,也不想起来面对他。 我平缓呼吸,尽量装出一副已经熟睡的模样。 经过改造的马车不仅防震一流,隔音效果还特别好。 在车厢内,我仅仅听见身旁有翻页的声音,这书呆子好像无时无刻都能从兜里掏出书来看似的,明明这会儿是要去打猎,居然还有心情看书。 偏偏他还特别懂得强身健体,自小力气就挺大的,年少之时能咻的一下把我背起来,走很远的路都丝毫不喘。 那耍的一手剑亦是气势如虹,前世我还相当荣幸地领教过…… 他放下了书,我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气息,这时,覆在身上的薄毯被轻轻拉起,复而裹上我的肩膀。 直到他回到那边的榻上,这阵暖意依稀酥麻。 也许是环境使然,在只有彼此的谧静氛围当中,这麽简单的动作透出一丝难能的温柔。 「皇后,你醒着吗?」 不要叫我,当我睡了吧,我不想睁开眼,这样眼泪会掉下来的。 「兴许臣妾真是有些晕车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故作不经意地捂在眼前。 这样的距离就好,他在榻的那边,而我在榻的这边,我们不要太近,而我又不希望太远,这样子一点点,就好。 「皇后。」 「……」 「若是着实难受,不如服下这药吧。」他再次掏药,臭味浓郁,弥漫整个车厢。 「臣妾突然觉得困极了,容臣妾睡一睡,醒来一定全好了。」什麽伤春悲秋都给你破坏乾净了,打死我也不吃! 我本来只是想装睡,结果眼睛一闭,还真的睡着了。 等我一觉醒来,竟到了城郊的镇上,我迷迷糊糊地发现马车渐渐停下来,正纳闷狩猎林未到,这会儿停下来是做什麽? 元佑嘉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十分配合地为我解惑,「路上还需接一个人。」 马车一停,他掀开车帘下车。 我正待继续问,外头就传来一声透着欢喜的激昂呼声——? 「皇上!」 哟,这不正是彤婕妤嘛。 原本满脸喜色的彤婕妤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发现马车里下来了第二个人。 瞬间,她姣美的面容闪过一丝震惊和气愤,不过当她看清是我以後,那脸色才真可谓千变万化。 一定很诧异我的出现吧?其实我也挺诧异的。 也就是说,前世秋猕头几天他和彤婕妤是分开行动,半路才会合然後一起去狩猎林的? 我可不认为彤婕妤有这麽大的本事能说服皇上放她独自出宫去玩,这里面极有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那麽,究竟这其间彤婕妤去做了什麽?真是值得考究的一件事情。 我意味深长地来回扫过他俩,他倒是泰然自若,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彤婕妤的表现倒是比较符合逻辑,手足无措地向皇上和我请安,一脸忐忑不定。 且不说皇上的态度,我是真的气闷了。 你既然背着人偷偷干了什麽事,又何必非得拉我一路同去狩猎林呢?现在你还得给我俩解释状况,有意思吗? 谁知元佑嘉仗着自己是皇帝,压根没打算解释,直接抛下一句,「快上来吧,还需赶路。」 「……」我要是好奇心过盛,绝对会憋死。 我被气得闷不吭声地上了车,倒是彤婕妤磨磨蹭蹭地对身边一个打扮黑漆漆的男人说着什麽。 我两眼一瞪,看仔细了,这打扮不正是皇帝的暗卫御影吗?没想到他竟派一名御影保护彤婕妤,可见对其的重视程度有多高。 那名御影咻的一下消失在原地,彤婕妤这才上车。 我收回视线,心里莫名地空落落。反正我自称病患,会晕车,索性一句话都不说,闭目养神。 皇上接回彤婕妤,我们行车的速度也开始加快,直奔狩猎林。 有我这外人在,他们有话也不好当面说,只听元佑嘉温言对彤婕妤说了几句——? 「辛苦你了,彤儿。」 「不辛苦,皇上。」彤婕妤回得特别浓情密意。 喂喂,在我面前这麽秀恩爱真的好吗?好歹我也是皇后,活生生一个人杵在这儿,真当我是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