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要上位 卷二》 第01章[03.22] 【正文开始】 而另一边,在经过秦明月的再三说服之下,何锦终于答应留下来帮忙。 他本就不舍这广和园,再加上他在戏园子里干了半辈子,除了这个他也不会干别的,如今留下来帮忙也算是适得其所。而秦明月等人也在谢过老板娘后,从客栈里搬进了广和园。临走之时,老板娘分外不舍,说了好几遍等广和园开业了,她就来看戏的话。 时光匆匆,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这半个月中,庆丰班的人找来泥瓦匠和木匠,将广和园大致修葺了一番。另一边也在门口贴了告示,招了几个跑堂的伙计回来帮忙。毕竟这么大的地儿,指望庆丰班这几个人来收拾,那得收拾到明年去。再说了,以后真要是开业了,也得有人手帮忙啊。 同时,秦明月也深深觉得留下何锦是个好决定。 她原本只是同情,加上动了恻隐之心,没指望他能干什么的。没想到何锦这人看似有些迂腐,实则十分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又是在这一片儿住久了的,什么事儿都门清,可是给庆丰班解决了不少难题。 例如这找泥瓦班子木匠来修葺房子,还有招伙计训练人之类的事,都被他一个人包揽了下来,几乎没让秦明月和秦凤楼操半点心。 老郭叔感叹终于有人给他帮忙了,秦凤楼窘然,而秦明月却是会意一笑。 可不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怎么刮,还得斟酌。 且不提何庆园那边,只看前面庆丰班接手,后面何庆园那边就接到消息跑来使坏,明眼可见是一直盯着这边,可以预料等广和园再度开门做生意,那边肯定是要捣乱的。另外,如今这偌大的广和园,除了庆丰班的几个人,以及何锦和几个新招的伙计,还没有其他人,想要开门做生意,那也得有人撑场子才行啊。 这事儿一直藏在何锦心里,沉甸甸的,也因此当园子修葺好了,他几次看到秦明月都欲言又止。 秦明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她也在想这事。 这日,何锦终于忍不住了,瞅着秦凤楼几个人都在的时候,特意问了这事。 「实在不行,我就出去再找几个角儿回来先撑撑场子?我知道你们本身就是个戏班子,可光你们这几个人也不中用,这么大的园子总不能空着。」 这事儿其实秦明月正和秦凤楼商量着,听到这话,兄妹二人对了个眼色,由秦明月出面回道:「何大哥不用担心,这事我们已经有了章程。我打算将其他几个戏厅暂时封闭,只启用最大的那一个,至于找角儿这事,可以以后再说。」 「可——」何锦有些急了,明显是不赞同秦明月这种办法。 秦明月抬手打断他:「何大哥有没有想过?那边一直盯着咱们,即使你出去能找到人回来撑场子,就他们那种捣乱法,估计也没啥用。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只要咱们打出名头,我想以后不用咱们出去请,就会有很多红角儿自己找上门来。」 「可怎么才能打出名声?」 「搭台唱戏啊。」秦明月一笑。 不光她笑了,庆丰班的几个人都笑了。 莫名的,大家都很有自信,这种自信不是来源于其他,而是来源于秦明月,抑或是来源于秦凤楼。 看到这笑,何锦不但不能感同身受,反倒有些恼了。合则就他一个人在这里瞎操心,人家都没当成回事。 「你们哪是在做生意,这分明就是在儿戏……」 他就想拂袖而去,却被秦明月一把拉住。 「何大哥,你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最近这几日,城东这片稍微热闹的街面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这群人行为十分怪异,见人就往人手里塞纸。 塞了纸还不算,还不忘念念有词,说是什么汇贤街的广和园将于五月十五这日晚整装开业,是时不但茶资全免,前一百名看客还有礼品赠送。 至于这礼品是什么,内容倒是挺丰富的,从笔墨纸砚到茶具、折扇、荷包香囊乃至于鸡蛋,应有尽有。 当初为了给广和园做宣传,秦明月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仅找刻坊印了古代版的宣传单,还将广和园所有人的都动用起来出去发传单,甚至这些礼品也是费尽了心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从古至今都通用,若不然现代那会儿各大商场卖场,为了抢生意拉客源何必捣腾出这么多事,还不是因为顾客都卖帐。 不过这古代可跟现代不大一样,现代那会儿举凡提到礼品,大致家用电器,小到一包纸巾,都有人为了礼品前来凑热闹。 可在这里,到底送什么才能吸引人来呢? 对此,秦明月决定区别待遇,特意交代外出发传单的人,碰到那些打扮文质彬彬的书生,就说礼品中有笔墨纸砚等物,碰到那些手里提着鸟笼子的老爷和公子哥们,就说有赏玩核桃以及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儿,至于碰到那些上街买菜的大娘小媳妇们,则说有鸡蛋可以赠。 是的,秦明月将跟戏园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娘们也作为了宣传的对象。 其实她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既然想要造势,就得往大里捣腾。总不能他们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到时候门罗可雀,只有小猫两三只来,那可真就丢人丢到家了。没有钱场,总要凑个人场不是。 且根据现代那会儿的例子,秦明月有这样一个认知—— 那就是永远不要低估大妈们的能量,尤其是送鸡蛋,那可是现代那会儿一些卖保健品保健器械乃至于各大超市无往不利的手段。 为了鸡蛋,大妈们可以起个大早天还不亮去排队,一直排到中午,也可以坐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越过大半个城市,甚至不吝于帮你宣传,见人就说,宣传得人尽皆知。 第02章[03.22] 有时候鸡蛋比黄金管用,真的不骗人。 反正为了将广和园即将开业的名头打出去,秦明月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听过什么叫做轰炸似的宣传没有?在这种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微薄没有手机的地方,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办法都拿了出来。 于是一时之间,城东这片儿到处都是在议论广和园的人,甚至往其他处蔓延,城南城西城北乃至于那些达官贵人们所住的内城都有耳闻。 尤其是那些大娘们,见人就说,你看那广和园傻不傻,看戏不管人要钱,还送鸡蛋。我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见这么糟践银子的,据说不光送鸡蛋呢,还送一些别的其他玩意儿,到时候你去不去? 怎么不去?咱们多叫些人一起去,要是骗人的,咱们就不依他们。 人总是习惯这样,对某些事情质疑的时候,就会拉着同伴一起。最起码就算显得傻,也不是只傻自己一个人。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广和园开业送鸡蛋钻进了许多人耳里,甚至偶尔上街买个东西,都能听见有人这么议论一句,简直是无孔不入。 何庆早就听下面人说了,他只是不屑一笑,想着也不知是哪来的乡下土包子,为了拉客竟使出这种手段。 送鸡蛋?!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何庆笑得抑不可止,越发没将广和园的现任东家放在眼里,也因此他明知道广和园正在动用手段造声势,竟没有从中作梗,这倒是秦明月始料未及之事。 其实秦明月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二华子他们从外面回来,说外面都在议论送鸡蛋的事儿,连她都十分诧异。 有一种忍俊不住想笑的冲动,但同时并不意外,她真没有瞧低大妈们的宣传力度,真的没有。 …… 转眼间到了五月十五这一日,刚到黄昏之时,就有无数大娘小媳妇们从京城各处三五成群朝广和园涌来,甚至个个都拖家带口。 大抵是没预料到来的人会有这么多,所以等许多人到了后,看见广和园外面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禁都有些瞠目结舌。 人都有从众性,本来还没听说这一消息的,见广和园门外围了这么多人,不禁也都涌了过来。人多口杂,大家一面站着看热闹,一面就开始议论起来,议论着议论着,话题就变了。 有人说广和园请了个在江南红透了半边天的名角儿,据说那名角儿可是众多达官贵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还据说这名角儿是广和园砸了大价钱请来的,不然何必造这么大的声势,花这么大的本钱。 这是秦明月在里头看到外面来了这么多人后,灵机一动想的办法。 左不过就是造声势嘛,利用水军拉动粉丝们的情绪,这可是演艺圈里玩老套了的手段。 随着时间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广和园门前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甚至整条汇贤街都被涌来的人群堵满了。 大家都是开了门做生意的,见这么多人来,还当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进店的一个没有,还把路都给堵了。想发火撵人吧,不敢触怒这么多人,索性看天色已晚,生意也不做了,都站在外面看热闹。 而在隔壁街的何庆园早就收到这个消息了,得知汇贤街整条街都被来看广和园的人给堵了,何庆的下巴差点儿没惊掉。 想亲自去看看现场,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气急败坏地不停使人去看情况,然后回来复述给他听。 茶盏被砸了两个,鼻烟壶也被砸了,何庆就闹不懂,现在的人究竟怎么了? 不就是送鸡蛋吗,又不是送金子! …… 广和园在经过一番修葺以后,与以往截然不同,大门前的庭院此时被一个一人多高的红色戏台子所取代。戏台子只露出一小截出来,后面其他部分则是被一幅暗红色的幕布笼罩着。 随着暮色四合,戏台子四周挂起一排排灯笼,将整个戏台子照得宛若白昼。而临近广和园附近的地方也都亮起一盏盏大红色灯笼,远远望去,十分惹眼。 涌往广和园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拥嚷而嘈杂。本来很多人是为了送东西而来,如今这么多人,大家都议论得群情激昂,倒是不好意思喧嚷自己这点子小心思了。 就在大家都被挑动了好奇心,急不可耐想看看这被人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红角儿是谁,嚷着让角儿出来时,戏台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青袍,身形消瘦,显得清癯而儒雅。 「这不是广和园的何老板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何锦。 「不是说这广和园被何庆园打压得抬不起来头,都要关门大吉了,没想到这何锦倒是个本事的,竟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 「估计是孤注一掷吧,这次若是演砸了,这广和园可就完了。」有那懂点内情的人,如是说道。 「也是,当初老何老板还在的时候,广和园多大的势头,没想到这老何老板走了,唯一的儿子倒是个立不起来的……」 下面的人到底是怎么议论,何锦听不到,但也能猜到。不过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这个,他激动、亢奋、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也似,整个人亢奋得直颤抖。 他有多久没看到这种客流如潮的场景了? 也许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演砸了,可能看到这副场面,能看到这群人是冲着广和园的名头而来,‘广和园’这三个字不停的从众人的嘴里冒出来,他这辈子足了。 足够了!哪怕接下来演砸了也不怕,大不了他把那两千五百银子退出来。今天的场景足够他回味许久了,足够他孤独一人继续守着这个日渐衰败的戏园子,为振兴它而为之奋斗着。 其实没人知道何锦曾经有多么厌恶自己,从小看着爹唱戏,大家都唱戏。他喜欢唱戏,也想唱,可惜他竟是一个全然没有天赋的人。甚至不光是没有天赋,老天似乎夺走了他的嗓子,无论他在心里唱得怎样的圆熟,可一旦开口就是荒腔走板。 爹失望的眼神,大家诧异的目光,以及爹总是夸赞天赋惊人的师弟,说道他以后一定能成为第二个何宏邦,这些交织成了何锦幼年的阴影。 其实若不是真的喜欢,他又何必如此坚持,随便换个小买卖做,也足够他养家糊口了。 第03章[03.22] 可是怎么能,怎能舍得下,就是因为舍不下,才一直不愿离开这里。 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场景,何锦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努力克制住这种冲动。 场中有锣声响起,下面渐渐安静下来。 等场中再没有杂声,何锦才开口道:「非常感谢大家今日能前来捧场,多的也就不说了,大家看完戏后,可以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前来领礼品。」 丢下这句话,他拱拱手就下去了。 至于之前由秦海生亲自撰写,秦明月出主意的‘演讲稿’,早就被他忘到脑勺后去了。直到下台后,他才突然想起来,不过这时哪里还能重新来过。 三声清彻而绵长的锣响之后,一阵悠扬而空灵的乐声响起。 暗红色帘幕缓缓被拉开,露出其后一大块儿暗黑色的影布来。 这影布似乎是特制的,乍一看去是一片漆黑,可再看又不是黑的,其上似乎有祥云朵朵,正中是个偌大的、明亮的、圆盘似的银月。 这月亮很大,有一人多高,半悬在夜空中,衬着头顶上若隐若现的月,再看看戏台子上的月,恍然让人置身在静谧的夜空之中。 而同时,场上的灯光似乎暗下来了,月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纤细而优美的身影占据了整个月亮的中央,呈飞天状,其身上披挂的丝带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好似真有一个女子正在向月亮飞去。 「赫!」 「这是嫦娥!」 场中有无数惊呼声。 嫦娥奔月的故事无人不知,每年的上元节可是举国欢腾的节日,所以又有谁不知道嫦娥呢?甚至连懵懂小儿都听过家中长辈讲诉过嫦娥的故事。 乐声突然变得哀婉、缠绵起来,有一女子似乎在低声浅唱:「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的后羿,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这声音说唱不是唱,可若说不是唱,却又像似在唱,说不出的好听,道尽了女子心中的忏悔与无尽的思恋。 帘幕缓缓闭合,而当再度开启的时候,嫦娥的故事也由此开始了。 …… 当初广和园重新整修之时,大家都忙里忙外,却没有一个人操心是时登台唱什么。 仅有何锦一人急得团团乱转,庆丰班的人却处之泰然。 庆丰班的人以为还是唱白蛇传,所以他们一点担忧都没有,毕竟这可是他们红透整个苏州城的底码,可这想法却在秦明月这里遭到了阻碍。 秦明月并不打算唱白蛇传,至少现在不能,因为在她心里其实还有一层忧虑。 这些日子,她一直想不通为何贺家人会突然翻脸,若说之前她以为这幕后者便是自己的庇护伞,很显然这个想法遭到了颠覆。 贺斐的态度暧昧,突然求娶,都透露出许多蹊跷。起先秦明月只当是色字当头,可思过来想过去又觉得以贺斐的心机深沉,他应该不会是被女色迷昏了头的性格。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是二哥那里出了什么大变故,所以贺家人才会徒然变脸?抑或是之前她的猜测都是错的,这里面其实还有其他别的事? 秦明月内心如焚,却又不敢当着其他人说,只能暗暗藏在心中,颠来复去的想,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解答。 而她之所以会决定来京城,想改变身份是其一,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危机感。她总觉得自己必须获得更多的筹码,这样才能保住大家,甚至是保住她的二哥。 同时,因为二华子和虎子被跟踪那事,秦明月总觉得贺家人似乎并不只是想把他们赶出苏州城这么简单。在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她已经清楚意识到所谓的权贵对他们这些人的绝对凌驾,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就算不隐姓埋名,他们也不该再招惹风头,最起码目前不能。 这才是秦明月不打算唱白蛇传的主要原因。 而秦凤楼虽然不太清楚这具体内情,但也觉得他们刚从苏州逃离没多久,扭头就在京城里唱起白蛇传有些不大妥,再加上乐叔也支持秦明月不唱白蛇传的的想法,才会有今天的这出《嫦娥》。 不同于当初编写白蛇传时的引导,这次因为时间所限,是由秦明月直接提出这个想法的,甚至给出了故事的大概框架,只待秦凤楼填充。 从戏本子的撰写,到谱曲和填词,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不光秦凤楼被忙得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不到,乐叔也闲下。不同于上一次,上次乐叔只是在一旁指点秦凤楼,自己却并不下场。大抵也是知道这是庆丰班能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儿的第一炮,这次乐叔亲自下场操刀。 也是到了此时,秦明月才明白为何秦凤楼竟如此的‘多才多艺’,有些不符合他的身份。原来在原主不知道的情况下,乐叔给秦凤楼开了这么多的小灶。两人虽不是师徒,但也与师徒无疑了。 而秦明月更是好奇乐叔的来历,只是乐叔闭口不谈,她也不敢询问。 …… 整个戏从一开始就采用倒叙的手法。 先是嫦娥抱着玉兔一人在寒冷孤寂的月宫来回漫步,思念依旧在凡间的后羿。夫妻二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两相隔,不能相聚。 之后才回到一切事情的起源,年轻的嫦娥结识了一位英俊勇猛的猎手,这名猎手名叫后羿。后羿是当地部落最英勇的勇士,他能战胜最凶猛的野兽,猎到最丰富的猎物。嫦娥倾慕于他的骁勇善战,而后羿也爱慕嫦娥的娴静温柔,两人便相爱了,在一颗月桂树下许定了终身。 两人成婚之后,十分恩爱,而后羿也成了当地部落的首领。每日带着部落里的猎手外出打猎,保护部落里的老弱妇孺。而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突然出现异象,竟在一日之间天上同时出现了十个太阳。 人间一片哀鸿遍野,大地被烤得冒烟,江河湖海也为之枯涸,眼看部落里的老人小孩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后羿终于忍不住了,别离了妻子,外出去查找为何天上竟会出现十个太阳的真相。 戏演到后羿在去昆仑山求助西王母时,戛然而止。 第04章[03.22] 帘幕早已经在众人不自觉中,缓缓合上了,可场中许多人却依旧缓不过来神儿。这大抵是有史以来第一场完全在静谧之中演的戏,明明戏台子四周围了无数人,可却宛若无人之境。 不是戏不够精彩,而是精彩到让所有人都失了声。 其实打从一开始秦明月就没有想过要利用故事来吸引众人的目光,这嫦娥的故事老少皆知,她既然想用这个当卖点,卖得自然不是故事,而是所谓的压箱底的绝活儿。 从戏开始之前利用灯光在月亮上投上自己的影子,营造出嫦娥奔月的梦幻。到后羿的骁勇善战,与野兽搏斗的血腥和惊险。为了打响这头一炮,秦明月算是歇尽所能了,从戏台子布置,到场景的转换,到利用话剧戏剧等相结合的手段将整个故事呈现出来,乃至于上台的每一个人的造型。 例如她所穿的这身衣裳,和整体造型,就是参考了敦煌飞天。当然为了合乎当下的眼光和世俗,并没有袒露身体,而只是吸纳了其飘逸的衣裙,飞卷的彩带,营造出一种飘逸感。 而后羿的造型则是走远古蛮荒时期的豪迈不羁的路线,甚至是和后羿搏斗的野兽,也是秦明月亲自去买来动物的皮毛,特意找人做出野兽的模样,只是相对体型大一些,可以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而训练人披着皮毛扮演野兽的扑咬,这对上辈子看多了动物世界乃至于各种电影电视的她,并不是个难题。 甚至为了让人能够身临其境,每一个场景都会换一副相应的背景影布,乃至于灯光的投射,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这样的戏还不能够忽悠住眼前这些人,那秦明月算是白穿越一把了。 场中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由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所取代,这声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有响彻天际之势。 而此时秦明月早就进了戏园子,她不用再看,就知道会造成怎样的轰动,想必到了明日,‘广和园’、‘嫦娥’的名字会传遍整个京城。 …… 接下来的善后之事,整整持续到了宵禁之前才结束。 其实好多人都忘记来领礼品了,还是广和园的人出面叫住,那些早来的人才去找广和园的人领东西。 广和园并没有失言,每个人都拿到自己心仪的礼品。尤其是那些个大娘们,看到那一篮篮的鸡蛋,嘴巴都笑歪了,连道怎么好意思,看了这么好看的戏,还白拿人一篮子鸡蛋。 广和园负责发放鸡蛋的伙计也是个嘴巧的,索性便顺水推舟一句,还希望各位大叔大婶大娘们多帮忙帮忙宣传,以后广和园还会陆续有活动推出,希望大家多多前来捧场。 …… 露天搭台整整演了三天,这三天里无数人从京城各处而来,汇集到广和园的大门外。 不要钱的戏,还是前所未有过的戏,哪怕就是为了证实旁人嘴里那甚为虚幻的一切,也得跋山涉水排除万难的来啊。来了之后,自然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沉浸在《嫦娥》的剧情中如痴如醉着。 嫦娥的整体路线,秦明月将之定位为玄奇。 除了嫦娥和后羿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大部分还是以种种特殊的手段,为大家展现远古洪荒时期的神话。 这些只在神话里传说中的人物,他们被拟人化,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性格,让他们显得接近人类,具有人类的思想。他们会像人类一样的胆怯退缩,也会像人类一样使用阴谋诡计,同样他们也会爱上美丽的女子。 神话的魅力就在于未知,因为不知道,才更想知道。因为更想知道,才会更加好奇。 三天群演之后,广和园门前的戏台子就被拆了,若是想继续看下一折,需请进戏园子买入场票。此时买入场票是有很大的优惠的,票价本是定价为五两,因为现在处于刚开业阶段,只需付出一半价钱就可以入内了。 换成以前,二两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贵,可现在先告诉人买这个东西本是需要多少银子,现在只需要付出它的一半,竟没人觉得贵。 票价不光贵,还供不应求,因为广和园最大的戏厅,也顶多只能容纳近一百五十人。 哪怕是京城里最红的名角儿杜齐笙,恐怕也没出现过入场票供不应求的场面。甚至许多人看了这一折,直接找广和园的人定下了下一场的票。还有的则是一掷千金,办了广和园的年卡,一年只需要一百两银子,广和园所有场次的戏随便看,不限场次,不限次数。 何锦刚开始还觉得这种年票恐怕不好卖的,可也不过三日竟买了二十多张,着实让他吃惊不已。 广和园红了,红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红的,但就是红了。 汇贤街和南聚贤街交汇,呈t字形,南聚贤街在前,汇贤街在后,此时从南聚贤街通往汇贤街的街口处,站着几个青衫伙计,一见到打扮鲜亮熟面孔的老少爷们,就凑上去说话。 「杨老板,好久不见了,今儿咱们何庆园有小春香的场。你老之前不是一直念着吗,要不要去瞅瞅?」 「钱老板,还记得小的吗,小的是何庆园的小田子啊,好久没见到您老人家了,咱何老板专门准备了您老最爱喝的茶,君山银针。您……」 换着以前,这种手段几乎都能把人拉走,可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几乎没人卖帐。甚至被拉的人还稍显有些不耐烦,方才那个上去抓住人家袖子的伙计,碰到个暴脾气的主儿,差点没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 一直站到太阳到了正中间,也没拉回来一个客人,天又热,这几个伙计蔫头耷脑地回了何庆园。 「老板……」 「一个客人都没拉回来?你说我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何庆砸了手里的茶盏,破口大骂着。一面骂,一面抬脚对着其中一个伙计就是一计窝心脚,当场把人踹翻当场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别看何庆人长得不壮实,但打小就是唱戏的出生,基本功练的扎实。唱戏的哪个不是唱念做打样样俱全,别看人瘦,寻常一两个大汉还真拿他没办法。 踢完了一个还不算,何庆冲上去对几个伙计又是打又是踢的,直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连连呼痛求饶,他才算发泄完,一甩袖子走了。 等他走后,那几个伙计从地上爬起来,没事儿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和脚印子。 不是不疼,就是没表现的那么严重罢了,这何庆是个心理扭曲的,不怕人打到求饶,他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何庆园的伙计都有经验了,趁早求饶,免得受皮肉之苦。 若不是何庆园给的工钱高,若不是何庆背后站着那位主儿,恐怕这些伙计早就撂挑子走人了。可也仅是想想罢了,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 另一边,何庆越想越是恼火。 第05章[03.22] 自打那广和园红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原本当初何庆园之所以会开在这里,就是为了抢广和园的生意,遥记那些年广和园被何庆园将所有客源都半路截走的情形,而如今这种情形完全倒置了过来,成了但凡走到何庆园的客人,都会突然想起听别人所说的那个广和园,然后明明人都进门了,扭头就往广和园那边看热闹去了,而这一看就再也没见回来。更不用说那些本来就是要去广和园的客人。 也不过短短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何庆园的生意就急速下滑,虽没有到门罗可雀的地步,但开设的场次都是冷场的状态,每场只有那么少少几个老面孔出现。偌大的戏厅,角儿们在台上孤零零的唱着,何庆自己看着都觉得寒碜。 何庆怕,当初他对待广和园是怎么的狠,他如今就有多么的怕,因为他见过广和园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颓败的地步。 他怕得每天夜里都从梦中醒来,怕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他辛苦了这么多年,他出卖了一切,若真是连那广和园都不如,甚至拥有的一切也要被夺走,何庆简直不敢想象那副局面。 「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他神经质地来回转着圈,一面走一面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拽得一团毛糙,才终于想到了主意,「对,对,我去找那位爷。」 …… 德顺楼里,孙珩正在和祁煊喝酒。 孙珩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浓眉星目,面若刀削,一身五城兵马司的官袍,领口没扣,松松的垮下露出里面的中衣,一看就是不耐烦拽的。头上的官帽也歪了,他右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胳膊肘搁在桌上,拿着一个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酒。 这样一副没个正形儿的样子,被他老子南宁公看见,估计又是被胖揍一顿的下场。 「你出去一趟回来,似乎变了很多,好久没看见你跟在莫五身边晃悠了。」 祁煊的样子也没比孙珩好到哪里去,整个人懒散地靠在椅子里,似乎喝酒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听到这话,他抬眼睨了对方一眼,嗤道:「莫五最近被他娘天天压在府里,好久都没出来了,我总不能去衡国公府捞他去。」 「也是,要知道衡国公府那群人可不怎么待见你,你主动上门,人家该说你带坏了莫五。」说着,孙珩笑了起来,嘲讽意味浓厚。 这两人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声名狼藉,一个恶名昭彰,天怒人怨到人人喊打,却敢怒不敢言。另一个整天走鸡斗狗,包戏子,打架斗殴,成天惹事,玩世不恭到天天被老子追着打。也许是臭味相同吧,所以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对了,我让你找的人找到没?」祁煊突然问道。 「你是说那个叫庆丰班的戏班子?我让手下的人各处都打听过了,还真没听说一个叫庆丰班的戏班子。对了,你找个戏班子做什么?难道你有老相好在里头?」说着说着,孙珩的话音就变了,变得戏谑起来。 孙珩年纪也不小了,他老子南宁公一直觉得他也没个正事儿干,所以才成日里才到外头惹是生非,便特意给他找了个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缺儿干。这五城兵马司管着京城外城地面上的缉盗防火,疏理泃渠街道治安的事儿,所以若论消息灵通,还没有其他衙门能赶上他们。 祁煊睨了他一眼,灌了口酒进嘴里,站了起来,「我还有事,你慢慢喝。」 孙珩顿时急了,「你叫我出来喝酒,现在又成你有事了?不带你这么干的。」 正说着,突然从门外疾步走进来一个身穿五城兵马司吏目衣裳的人。 「头儿,有人找你,就是那个叫何庆的。」 祁煊眼神顿时变得不耻起来,只差明说是孙珩立身不正,倒给自己泼起脏水来了。 孙珩当即恼羞成怒,呵斥道:「去去去,屁大点儿的事也来找老子,耽误老子喝酒!」 那人有些委屈,这不是你老相好嘛,可又不敢明说。 「你现在走,下次别找我喝酒了!」孙珩对祁煊威胁道。 祁煊一笑:「快去找你的老相好去,跟我喝酒有个什么意思,我还得找人去。」说着,掸掸袖子就走了。 孙珩在后面跳嚣:「什么老相好不老相好的,多少年的成年往事了!」见祁煊走了也不理他,他扭头踹了身边那人一脚,「你个没眼力价的,什么人都敢往我身边引!」 这人委屈地瘪瘪嘴,也不敢反驳,只是问:「那人到底是见不见,要是不见属下就撵他走了。」 孙珩拧眉想了想,往椅子里一坐,「去叫他进来。」 不多时,何庆就被人领进来了。 看到桌前坐着的孙珩,何庆撑起一抹媚笑,靠了过去。 「孙爷,您好久没来找庆儿了,庆儿对您日思夜想,却又不敢来打搅您。今日实在是耐不住了,才斗胆来找您的。」 这样的何庆,大抵所有人都没见过,扫去了阴沉与歇斯底里,他本就生得白皙俊秀,身段纤细,又这么特意逢迎地笑着,可不是媚态百生。 可惜—— 孙珩简直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竟然看上了这种人。可说什么都晚了,人是他睡的,虽然有几年都没去找过他了,但抹除不掉这个事实。尤其孙珩向来是个长情的,对‘老相好们’一贯优待,他虽纨绔,但也做不出提了裤子就不认账的事。 「有什么事就说吧,别在那里笑笑笑的,笑得老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一把将何庆搡开。 听到这话,何庆脸上当即闪过一抹难堪,到底脸皮是练出来的,也没当回事,而是就势哭哭啼啼将广和园抢自己戏园子生意的事说了出来。 何庆没敢隐瞒真相,他知道孙珩这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你实话实说他说不定念着旧情还能帮你,若是说谎,估计转头就会让人把他扔到大街上去。 当初这戏园子之所以能开,还是孙珩帮何庆开起来的,何庆想孙珩应该不会不管,且他素来也是个念旧情的人,虽然他们之间早就没那种关系了。 果不其然,孙珩听到这些话,只是浓眉一皱,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的道:「不就是个戏园子,多大点儿事,爷明儿带人封了它去。」说着,他看向何庆,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这是最后一次,爷早说了咱俩断了,以后要是再这么……」 不等孙珩说完,何庆赶忙一躬身,「孙爷您放心,以后庆儿再也不会这么不识趣地来打搅您了。」 孙珩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何庆自己就识趣地退下了。 直到这时,旁边那个身穿五城兵马司吏目衣裳的人才小声道:「头儿,这酒还喝吗?国公爷那边可是让你日日去当差,万万不能像以前那样点个卯就走。」 第06章[03.22] 不等他说完,孙珩的眼睛就瞪了过来。这人差点以为自己脑袋要被瞪穿了,孙珩才扔了酒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走,还愣在这儿干甚?!」 这人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祁煊出了德顺楼,上了马后就一路回了安郡王府。 刚进府大门,四喜就迎了上来,急匆匆道:「爷,王妃从辽东回来了,刚到镇北王府,方才命人传信过来,叫您过去一趟。」 祁煊当即停下脚步,表情一时阴晴不定,「那边有说是回来干什么的?」 四喜摇了摇头,面露难色:「王妃莫怕是为您的婚事回来。」 可不是如此,认真来说祁煊已经二十有二了,京中哪个勋贵人家的子弟是到了二十还不大婚的,都是十五六岁就定了亲,十七八岁成亲刚刚好,二十之前成亲都不算晚,可过了二十…… 更不用说祁煊本就是宗室子弟,成亲更是紧早不紧晚。 只可惜祁煊本身纨绔,在外头更是声名狼藉,一些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更是闻之变色。这些年来,因为镇北王夫妇镇守辽东,常年不回京,无暇顾及长子,惠帝皇后乃至皇太后都不止为他挑过一门亲事,可不是对方惧怕他的声名狼藉,哭着喊着也不嫁,就是祁煊看不中对方,说人家长得不齐整。 镇北王妃为了大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若不然也不会这年不年节不节的,千里迢迢从辽东跑回来。要知道镇北王可是掌着辽东数十万大军的兵权,一般不得诏令不能回京,哪怕是随侍在身边的王妃,也得先给朝廷上了折子才能回来。 这道理祁煊也清楚,他表情晦暗不明,嘴角略微勾了一下,便道:「那就去一趟镇北王府。」 按理说镇北王府乃是他的家,这么称呼自己的家,可四喜反倒并不诧异,视为常事,不得不说是一件怪事。 …… 镇北王夫妇虽并不久居京城,但镇北王府还是一贯的富丽堂皇华贵大气。 到了门前,侧门处停了长长一队的马车,一群身穿镇北王府下人衣裳的人,正在从车上卸东西往府里搬。 这些东西俱是镇北王妃从辽东带回来的,她出身辽东大族,一贯是排场大气势足,行走坐卧皆是精致,哪怕是长途跋涉,也是一切尽善尽美的。 有御史弹劾过镇北王妃生活奢靡,可惠帝却是一笑,道镇北王替朕守着边关,抵御外族侵犯,即使是奢靡,也是当得。自那以后再无人敢提,皆知晓当今与镇北王兄弟情深,容不得旁人冒犯。 可不是如此,惠帝待镇北王素来宽厚,更视其子为己出。镇北王嫡长子祁煊还不到五岁就被接进宫中,由当今抚养,直至其成年才准其出宫建府。对他更是百般纵容,世人谁不知道有时候太子在惠帝跟前说话,都不如安郡王有用。 这也是祁煊在京城恶行昭彰,众人却敢怒不敢言的根本所在。 下了马,祁煊就将马缰绳扔给来身后的四喜了,大步迈入大门之时,眼角扫到那长队马车,他唇角勾了勾,却不显,很快迎上来正在行礼的下人就被他扔在了身后。 到了正院,王妃刚到不久,正在梳洗,丫头们将祁煊迎坐下来,又毕恭毕敬地端了茶,便屏息静气在一旁侍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明眼可见祁煊不耐烦了起来,就在他准备扔了茶盏走人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个年纪大约在五十多岁的老妈子。她生得圆盘脸,皮肤白净,眼角有着细细密密的皱纹,可以看出是个爱笑的人。一身体面的酱红色褙子,头发整齐的在脑后挽了个纂,显得异常干净整洁。 整体来说,一看就知道是在主人身边比较得脸的下人。 也确实如此,此人姓何,人称何妈妈。镇北王妃是她奶大的,所以在镇北王妃面前一向得脸,堪称其头号心腹。 出来后,她先是福了福身,然后笑着道:「郡王爷,王妃马上就到。」 祁煊只能又坐下来。 不多时,从里头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她鹅蛋脸,凤目樱唇,皮肤白皙柔腻,却有一双颇为英气的长眉,显得格外的咄咄逼人。 此人正是镇北王妃。 镇北王妃出身辽东大族苏家,本身也算是将门之后,从小养尊处优,长大成人后嫁于当年的三皇子为妃,及至三皇子封了王,便贵为王妃之尊。 她与寻常世家贵女不同,辽东民风彪悍,当地女子也是十分泼辣。尤其苏家世代为将,也算是将门虎女。 镇北王妃在贴身丫鬟的服侍下坐在首位,一众训练有素的丫鬟又是端茶,又是拿脚踏。等镇北王妃舒服地坐在椅上子后,丫鬟们便都退下了,只留了两个一个跪在脚边为她捶腿,另一个则是在背后为她捏肩。 而何妈妈则是恭敬地站在一侧。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既能看出镇北王府的下人规矩好,也能看出镇北王妃是个规矩大的人。 而下首处坐着的祁煊,则是眉眼都不抬的继续喝茶,连起来行礼都不知道。 上面的镇北王妃见此,美目中闪过一丝不悦。 「许久未见你了,还是这么的没规矩!」 这时,祁煊才懒洋洋将手里的茶盏搁在小几上,「儿子也没想到,许久未见到了母妃,母妃第一句话竟是如此。」 镇北王妃当即纤手一拍,就想发怒,却被一旁的何妈妈的摇头制止住了。 她胸口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许久,才僵硬着声音道:「我和父王一直挂念着你的婚事,这次我回来就是打算把你的亲事定下,等你成亲后再走。」不像是和儿子商量事情,反倒像是知会一声。 祁煊哦了一声,站了起来,「就这?没事的话,儿子就先走了。」 第07章[03.22] 「你——」 可祁煊根本没有给她叫住的机会,很快便走出门外,镇北王妃只能被气得用手捂着胸口,连道怎么生了个这样的畜生。 何妈妈在一旁劝道:,「王妃,您千万莫动气,郡王爷的性子一向如此,您别跟他计较。您回来的时候,王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您这趟回来千万把郡王爷的婚事给办了。堂堂镇北王府的嫡长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未成亲,还指不定外面怎么笑话咱府上。」 镇北王妃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直攥手里的帕子,什么王妃的风范,贵妇的优雅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可你瞧瞧他,你瞧瞧他,他可有把我当亲娘看待,哪家的儿子是这么跟亲娘说话的?」 何妈妈叹了一口气,「郡王爷毕竟从小不在您身边养着,会和您不亲也是正常,等郡王爷以后娶妻生子了,他就能知道体谅您和王爷的艰辛和难处了。」 「他不气死我,就是好的,等给他成亲后,本王妃就回辽东!」显而易见,镇北王妃也不怎么待见祁煊这个长子。 …… 孙珩被拉去了五城兵马司。 在他这个位置上,其实根本没啥差事要干,只要手下的人不惹事,他就算天天不来,也没什么影响。 可惜南宁公下了死命令,并知会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也就是孙珩的亲姐夫,让他好好盯着孙珩,以后再不能发生个什么点个卯就走的事儿。这不,孙珩被拉了回来,就坐在司衙门里喝茶,兼听手下的人闲聊。 这五城兵马司管得本就是街面上的事,寻常都是与些地痞流氓摆摊小贩升斗小民打交道,所以这些人虽穿了身差役服,却也是个个痞气十足。 孙珩本就是个没架子的,大家都清楚他的性格,说话也不避着他,荤素不忌,尽捡些荤段子讲。一会儿就把孙珩给听笑了,在一旁笑骂起来,被骂的人也是个没皮没脸的,浑然不当事不说,还自鸣得意。 说着闹着,就有人提起了广和园。 他们这群人管城东这一片儿的,在外面有个统称叫东城兵马司,因都录属五城兵马司,所以也没分的那么清。手下街面上的事,这些人自然清楚,说起来那是头头是道。 「刘盛你小子该不会没少被那广和园巴结吧,不然五两一票的戏票,就凭你小子发饷就精光,能去看得起名角儿?」 那叫刘盛的非但不避讳,反倒一脸得意:「上次叫你们去你们不去,那广和园的何老板可是单独给爷安排了个雅间儿。」 有人笑骂:「就你小子,还爷!」 可不是爷,别看这群人在一起没个正形儿,寻常在外头碰到王公贵族更是跟孙子没啥区别,可在那些升斗小民以及那些开店做生意的商人面前,却是个顶个的爷。 五城兵马司管什么?管缉盗防火,疏理泃渠街面治安。得罪了他们,随便给你扣个私通盗匪的名头,那店就只有被查封的份儿。所以刘盛这些人走在外头,只要是他们所管辖的地界,那就是比亲爹还亲爹。 孙珩本来没上心,听到广和园的名字就不免留意上了,因为之前何庆所说的抢何庆园生意的,就是这广和园。 广和园的名头孙珩也曾听过,就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戏园子。本身也没啥背景,不然孙珩虽是个纨绔,却不会为了个戏子和一些大人物对上。 「……你们不知道,广和园那叫秦生的当红的名角儿可真是长得美,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女子还漂亮的男人。那戏也好看稀奇,我跟你们说,上次叫你们去,你们不去,真是你们的损失。」 有人不信:「有你说得这么邪乎?我记得你以前不看戏的,就往赌窝子里钻。」 刘盛摆摆手,「去去去,老子现在已经不赌了,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老子现在就爱看戏。」说着,他得意地扬起头,好像看戏是个多么风雅的事。 不过别人不清楚,与他是同僚的这些人却清楚,这刘盛大字不识一个,端得是粗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逛窑子上赌坊,看戏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挺风雅的事。 「这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什么戏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你刘爷眷念不舍,该不会是看中那戏子了吧。」有人拍着他肩膀戏谑。 刘盛一把将这人推开,「去去去,老子不是个断袖,他要是女人,我钻空了心思也要把他弄上手,就是可惜,是个男人。」他似乎还满脸遗憾的样子,根本没发现身边的人神情有些异样,眼角都在朝孙珩那处瞥。 刘盛不是个断袖,但这里有一个人是断袖啊,谁不知道南宁公家的嫡幼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包戏子。因为这事,至今都未能娶妻,哪个勋贵家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一个喜欢包戏子的。 南宁公是怎么打都不服,最近这几年孙珩已经收敛多了,可惜名声已经坏透了。 刘盛也是看到大家神态不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着自家头儿的面嫌弃断袖,这不是老鼠舔猫鼻子,找死吗? 他忙凑了过去,笑得巴结,「头儿,我可不是说喜欢男人不好,我觉得吧这喜欢男人和喜欢女人没啥区别,喜欢男人好啊,不容易搞大人肚子……」 瞧这货说得歪的,孙珩被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子上,「滚你的!走,咱们去看看你说的那戏子到底有多美去!」 孙珩也是临时起意,他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若对方长得丑陋,他下手一点犹豫都没有,若真是个美的,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惋惜。 刘盛没料到孙珩会这么说,不过他也是个反应快的,当即直起腰杆儿说:「我家头儿这是长了天眼了,今儿刚好有那嫦娥的场,咱们这时候儿去恐怕刚好能赶上。」忙打头阵引路去。 …… 今儿正好演到蓬蒙调戏不成,恼羞成怒,刚巧后羿从外头狩猎归来,蓬蒙便生出抢了不死药,以求白日飞升,也免得做那后羿剑下亡魂。 是的,秦凤楼将剧情改了,原本应该是蓬蒙偷看到嫦娥将不死药藏在妆奁里,妄图长生,伺机偷药。谁知道被嫦娥撞破,嫦娥情急之下将药自己吃了下去,才会有之后和后羿天地之隔的事情发生。 秦凤楼觉得蓬蒙偷看嫦娥藏药,有些不符合常理。在他的思想中,女眷应该是在后宅,外男是怎么能偷窥到她藏药的,还是藏在妆奁里。为了符合逻辑,他将剧情改之为蓬蒙对师母有不轨之心,趁师傅后羿外出时,想行那亲热之事,嫦娥情急之下才会吃下不死药的。 嫦娥急惶之下,没有犹豫地便吃下了不死药,等吃下去后,才后悔了起来。 感觉自己身子开始飘轻,人也不由自主悬空起来,她想到关于不死药的传说,顿时悲从中来,心想恐怕以后自己是再也见不到自己丈夫了。 …… 秦明月借位对着头顶上做了个手势,藏身在房梁的郭大昌就开始滚动手里的木轴,随着他的动作,秦明月开始升空。 第08章[03.22] 升空的速度很慢,这是留给嫦娥和后羿道别的时间,其实也就是煽情。 不煽情怎么感动观众,感动不了观众,怎么让人感同身受,同悲同喜。 「羿哥……」 只可惜后羿的动作实在太慢了,蓬蒙在房里头都听见他回来了,里面都进行了一番撕扯,嫦娥甚至都升到了半空,他才姗姗来迟。而天意也似乎在弄人,本来嫦娥升空的速度很慢,但后羿出现后,就快了起来。于是嫦娥只留下了这么一声‘羿哥’,就消失在天际。 「娥妹!」 …… 「这蓬蒙该杀!无情无义,卑鄙无耻!」 「竟妄图颠倒人伦,这试图亵渎师母的畜生!」 台下,众看客群情鼎沸,摩拳擦掌,恨不得冲上去打杀了那蓬蒙。 二楼的一间雅间儿里,孙桁边看边搓着下巴,搓下巴的速度越来越快,若是有了解他秉性的人,就知道此厮是猎艳心起。 他突然不想封了这家店,怎么办?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不起老相好? 可跟老相好比起,显然是‘新相好’更得他心,于是这厮果断地忘掉了之前答应何庆的事儿,脑子里只剩下方才台上那宜喜宜悲的人儿。 …… 戏在嫦娥升空后戛然而止,显然是还有下一折的。 许多看客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剧情之中,或是骂着蓬蒙,或是感叹着嫦娥命苦,同时,看赏声又起,一声声锣声响彻屋宇。 秦明月方下了台,何锦便急急迎了过来。 「明月,发生了点事。」 何锦已经知道秦明月乃是女儿身,既然将何锦留了下来,肯定是要坦诚相对,也免得日后露出马脚被对方知道,心生嫌隙。 秦明月正解着身上的彩带,方才升空到了房梁上,一不小心她身披的彩带缠在了一起。正对着戏台子的房梁虽经过特殊加工过,可到底脚不挨地,秦明月下来后才捣腾起这个来。 她头都未抬,「何大哥,什么事儿?」 「有人想见你。拒不得,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何锦眉头皱得死紧。 来到京城这段时间,秦明月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她,这五城兵马司自然也是知道的。 若论他们这种开戏园子做生意的人,最不能得罪谁,京兆府还要往后靠,自然是这县官现管的五城兵马司。 秦明月彩带也不解了,蹙着眉心想了一下,安慰道:「何大哥,你别担心,不过就是见见,没事儿的。」 若是以前,秦明月还会心生排斥,可在这里呆的这一年多来,已经让她深刻意识到很多东西是她必须面对的。例如虚与委蛇,例如偶尔的抛弃自尊,例如对所谓的权贵卑躬屈膝。 「可……」何锦犹豫着。 对方的犹豫,秦明月清楚,不过是担心她是个女儿身。 可她现在不是女儿身啊,有龙阳之好的人也毕竟不是满大街都是,所以只要她小心应对,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我会小心应付的,等我换身衣裳。」 说着,秦明月就急急往后台去了。 换了身平时惯穿的男装,秦明月还特意将眉毛描粗了些,又将唇上的胭脂洗去了,才出了后台。 和何锦一同上了二楼,在门外敲了两下门,就被人叫进了。 一进去就看见了一群兵痞子,虽然这样人个个衣冠齐整,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痞里痞气的,反正秦明月是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现代那会儿看过的二流子。 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格外的鹤立鸡群。 不是这人相貌英俊,而是这人的眼神。秦明月总感觉自己像一盘肉,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不自觉的拢了拢眉,跟在何锦身后施了一礼。 「何老板,这位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何锦笑着寒暄后,孙珩扬了扬眉,瞥了秦明月一眼。 何锦去看秦明月,她当即上前一步,「小的秦生。」 「琴声?」 「不是琴声,乃是秦皇汉武的秦,小生的生。」 孙珩在嘴里默念了下,总觉得名字有点儿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熟悉。 第09章[03.22] 「好名字,不知这名儿里有何寓意?」 秦明月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神,「无寓意,小的不过是戏子,家父也不通文墨,不过是随口起的罢了。」 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不引人瞩目,所以自打庆丰班来到京城以后,就隐藏了戏班的名字,甚至连秦风楼和秦明月的名字也改了,去掉了中间一个字。这也是祁煊明知道庆丰班的人来了京城,却一直没查到他们落脚地的原因所在,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 「戏不错,以后爷会来多捧你的场。」 爷?你是谁的爷!穿越过来,秦明月最讨厌的就是谁在她面前称爷。不过面上却是不卑不亢地。 镇北王妃自打回了京以后,先是进宫觐见了皇后和皇太后,接着就开始活跃在各大府上的筵宴之上。 镇北王妃这时候回来能有什么事,京中明眼人不少,于是一时之间家中有适龄女儿要嫁的人家都开始渐渐淡出人眼。 当然,也有那种卯着劲儿想往上贴的人家,安郡王再怎么混不吝,也是当今的侄儿,镇北王的嫡长子。以后一个铁帽子王是稳打稳的,能有个这样的女婿也算不错,毕竟也不是谁家都能有一个封王的女婿。所以镇北王妃倒也没觉得受到了冷遇,有不少人家的夫人上前与她凑趣。 就这么挑三拣四了一番,镇北王妃又将祁煊叫了过去。 也是被这个儿子给气够了,她连面都没露,让下人抱了一摞子贵女的画像给祁煊,让他自己从中挑一个出来。 祁煊给出的答案是看都没看一眼,扭头就走了。 镇北王妃当场被气倒,还专门去宫里请了个御医回来,说是胸口疼。可惜祁煊向来不住镇北王府,一直住在自己府上,这戏演得他没看到。 于是镇北王妃胸口连疼了好几日,见这当儿子的还是不出现,她终于耐不住让人将祁煊叫了过来。 祁煊迈进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布置华丽的卧房,镇北王妃头戴着抹额半靠在紫红色绣蝠纹的靠枕上,她面色苍白,似乎十分虚弱的模样,何妈妈正坐着一旁给她喂药,旁边是一水的端着热水铜壶棉帕子的丫鬟。 他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才走到近前来。 镇北王妃看了他一眼,有些虚弱、似乎也有些恼怒地偏开头去。一旁的何妈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瓷碗递给边上丫头,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哭了起来:「郡王爷也太不懂事了,王妃为了您的只差呕心沥血,这么大热的天一路从辽东赶回来,没水路,只能走旱路,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王妃老毛病犯了几次,还不敢在路上停歇,生怕耽误了。可您倒好,就算和王妃怄气,也得紧着她的身子……老奴是个奴才,原本不当说这些话的,可老奴实在是心疼王妃……」 换成一般懂事人儿,都会安慰何妈妈几句,顺道对镇北王妃表现一番自己的不懂事,双方互搭台阶下来,也就罢了。 可祁煊偏偏不是常人。 他睨了一眼何妈妈,嗤了一句:「你也知道你个奴才!」言外之意,奴才会越俎代庖管到主子头上去?! 当场把何妈妈的脸气成了猪肝色,捏着帕子的手只颤抖,也不知道这眼泪是继续擦,还是不擦。 镇北王妃本就是个脾气刚烈的,能忍到现在,还动用这种示弱的手段来逼迫祁煊就范,完全靠何妈妈的劝阻。这下可好了,何妈妈都被‘阵亡’了,这镇北王妃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当即捞起床上一块儿玉枕砸了过来,气得嘴唇直打哆嗦:「你这个不孝子,你竟敢这么寒碜你娘,你清楚不清楚你到底是谁生的,谁把你教成这样了,养出你这种大逆不道的性子……」 「反正不是你教的。」祁煊懒懒地说了一句,又道:「你要是对皇伯父有意见,你去跟他说去,跟我说作甚!」 这话堵得,差点没把镇北王妃堵憋气过去,她连着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指着祁煊的手指直发抖:「你……」 祁煊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小时候可是你和父王把我送回京的。」 说完,他扭头就离开了。 镇北王妃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靠在何妈妈身上哭:「这逆子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呢……」 而何妈妈却是噤若寒蝉,搁在别的事怎么也会开解两句的,对这话茬却是接都不敢接。 …… 祁煊大步往府外走去,一路上人神皆避。 镇北王妃的脸,和小时候记忆中那张温柔、属于母亲的脸不断闪现,到底早年的记忆还是模糊了,最后只化为了一张镇北王妃现在的脸庞。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也许是当年他已经记事儿,而二弟还处于襁褓之中,所以明明皇伯父传话说,皇后多年无子,想沾沾喜气,接二弟去宫里住些日子,父王说送二弟去,他娘却坚持说送他,因为他已经大了;也许是这么多年一家人从没团聚过,逢年过节别的幼童都有爹娘在身边,他身边却只有一群宫女太监;也许是小时候太子和二皇子联手欺负他,说他是个没爹没娘,硬要来抢皇伯父恩宠的;也许是辽东的镇北王府早已忘了还有他这个嫡长子的存在,他的二弟已经在那边自称是世子殿下了…… 也许太多了,终究变了还是变了。 祁煊突然有一种想将天捅破了的冲动,也因此他上了马,无视四喜在他身后大喊,就打马飞离。 马跑得很快,一路上不少行人惊呼跌倒,却无人敢吱声抗议。 敢在皇城根儿上这么当街纵马的,不是来头大到无人敢拦,就是自己想找死。两种结果都不是些升斗小民能议论的,混在京城,这水里头的深浅,哪怕是当街乞讨的那些乞丐们都能知道。 终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虽着马上的骑士骑术高超,还是架不住突然从街角冒出来两匹马。祁煊一勒缰绳,长腿紧夹马腹,飞奔的马儿戛然而止,一声长鸣。 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来:「这是谁啊?敢当街纵马,还撞到你家爷,给我带回五城兵马司……」 话的尾音在看到马上是何人后,变了腔调:「嘿,荣寿,怎么是你?你这是发了什么疯,大白日的当街纵马。」在看清对方的脸色后,他又道:「怎么?可是谁招惹你了?走走走,小爷我带你去看乐子去,等会儿咱们再喝上两杯,不比你将气撒在这里强。」 第10章[03.22] 此人正是孙珩。 他正打算去广和园看戏,今儿有《嫦娥》的场。 祁煊有些发烫的大脑,这才冷静下来,看着身后一片狼藉,他面无表情瞥了瞥孙珩,又看了孙珩身边的人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锭子扔了过去。 「你,善后。」 好吧,被抓壮丁的随从甲只能留下来去安抚那些老百姓去,而这两位爷连盹儿都没打,便扬长而去了。 进了广和园,戏还没开始。 两人一路上了二楼的雅间,瞅了眼座无虚席的一楼,祁煊这会儿也有心思打趣孙珩了,道:「你又看中了哪个角儿了?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你。」 孙珩也没遮掩,搓搓下巴,嘿嘿笑了两声。 之后,感叹道:「这人是个傲气的,爷舔着脸来贴了好几回,都不给爷一个笑脸儿。小爷就不信了,拿不下他!」 祁煊嗤笑一声:「还有你拿不下的,这倒是稀奇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给咱们孙爷脸。」 被损惯了的,孙珩也不以为然,吩咐给他们伙计去拿几壶酒进来。虽广和园不供应酒,但孙珩来了这么多次,也是个熟面孔了,戏园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爷是个不能得罪,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专门管东城这一片儿的,遂盹儿都不敢打,忙不迭去给这位爷找酒去了。 等那伙计下去了,他这才扭头跟祁煊说:「我跟你说,这秦生跟寻常戏子不一样……」 「秦生?」祁煊搁在嘴里重复了一下。 孙珩忙解释道:「不是琴声的琴声,而是秦皇汉武的秦,小生的生。」突然,他一拍巴掌,道:「嘿,我终于想起来这名字哪儿觉得耳熟了,不是跟你找的那什么秦海生只错一个字,不过这秦生可不是你找的那什么秦海生……」 就在两人说话途中,台上的戏已经开始了,看着台上那异常美丽,却又非常熟悉的面孔,祁煊一把将挡在他面前碍眼的孙珩拍了开,眼神灼灼地盯在那张脸上,连眼珠子都不愿意错。 「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孙珩瞠目结舌,看看祁煊,又顺着他的眼神去看台上的‘新相好’秦生,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别告诉我这秦生就是秦海生!」 …… 秦明月瞪着眼前这张脸。 许久未见,这人还是一贯的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兼讨嫌,他是怎么找来的,怎么走哪儿都能看见他! 「我是该叫你秦生,还是叫你秦海生,还是该叫你秦明月?」祁煊满脸是笑,又重复了一遍。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偏开眼睛:「关你什么事!」 「啧!」祁煊啧了一声,忍不住嘴贱道:「我关心你也有错了,我就说你和那莫子贤不成,你不听我的,这不苏州混不下去了,倒跑来了京城!」 这厮真是嘴巴有毒啊! 反正秦明月被毒得有些受不了,已经结疤了伤口,再度让人毫不犹豫地强行撕扯开来,疼得让她有些发懵,也有一种鼻酸的冲动。 「你嘴里有屎!」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骂道。 然后扭头就跑了。 啧,祁煊没防备会被这么骂,还骂得这么别出心裁。当即又是感叹又满是笑意地说了一句,「这臭丫头,嘴倒是挺毒。」也不理呆愣当场的孙珩,忙大步追了出去。 秦明月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憋不住了,可这戏楼里到处都是人。 想了想,她几乎没有犹豫地便一面顺着后面楼梯跑下来,一面避着人往后面去了。 这后面一进是住处,如今大家都在前面忙,倒没碰到其他人,正当她打算先回房舔舐伤口,突然被人从身后跟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她使劲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里抢出来,祁煊怕弄伤了她,当即也松手了。 「见到老熟人就这么生厌?爷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你咋就这么恨我呢!」 怎么不恨呢? 谁叫他一次一次在自己心口上捅刀子,嘴贱到人神共愤,不恨他恨谁?可认真想来,秦明月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恨对方,只是有些难以面对罢了。 和莫子贤有关系的人,她一个都不想见到。 「你别跟着我!」说着,她就想走。 哪知又被人一把拉住。 祁煊笑盈盈地看着她,「你就不想知道莫子贤的消息了?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履行承诺没去找你?」 这才是祁煊最招人恨的地方,似乎一切都知道,似乎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看似他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秦明月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个窟窿出来。 「嘿,你瞧瞧你,为什么你对我误解这么深,好心都被当成驴肝肺了。」 第11章[04.09] 秦明月还是不说话,继续瞪着他。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是不在觉得爷比那莫子贤长得俊?不是我说你,你真没眼光,爷长得真比那莫子贤好,你看一阵儿就知道了。」祁煊继续大言不惭。 秦明月忍不住了,「你到底说不说?!」 「说什么?」见对方恼羞成怒作势就要走,他忙道:「好好好,我说,总不能站在这儿说吧?」 秦明月想了一下,在前面引路,「你跟我来。」 两人穿过了后面那进院子,顺着一旁的角门到了后花园,这处小花园面积并不大,但小桥流水假山池塘样样俱全,还有一个小凉亭。这地方寻常没人来,也就秦明月偶尔会来看看风景,散散心。 秦明月将祁煊引到小亭子里坐下,才抬眼看着他。 这明摆着就是洗耳恭听的态度。 见对方这么急于知道莫子贤的消息,祁煊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甚至在心中暗暗的猜测她之所以会来京城,是不是想找莫子贤来着。面上却是瞥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石桌,道:「这没茶没水的,可不是待客之道。」 秦明月只得又站了起来,离开去找茶水。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一壶茶,两个茶杯,还有一盘子炒瓜子,一盘子炒花生。 一看就是从前头伙计手里要来的,这是招待一楼那些散客们的茶水。 招待客人都不上心,让他说什么好呢! 祁煊咂了一下嘴,倒也没嫌弃,秦明月坐下来,为两人倒茶。 茶倒好后,她往前推了推,祁煊捧场地端起来啜了一口。一口茶进嘴,他就想吐出来,可看着身边的人,到底忍下了这个冲动。 「说吧。」 祁煊也没卖关子,放下手里的茶盏,道:「莫子贤自打回来后,就被他娘拘在府里,因为也没见着他的人,所以具体不得而知,不过最近听说衡国公府和黔阳侯家定了亲。对了,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其实上次我们去苏州之前,衡国公府就打算和黔阳侯府结亲,只是莫子贤不愿,和家里闹了一场,才去了苏州。」 秦明月捏着茶盏的手,收紧了又收紧,本来纤白的指掌泛白,近乎死白,足以见得她的内心其实并不若表面的这般平静。 祁煊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早说了,你俩不可能,以他的家世,就算他自己愿意,他家里人也不愿意,堂堂的国公之子,怎可能娶个戏子为妻……」 秦明月突然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僵着脸道:「你可以走了!」 祁煊刚开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很快会过来意思,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道:「合则用完了就撵人咯。」 秦明月连看都不想看他,「你要是想这么认为也可以。」 祁煊脸色乍红乍白,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待祁煊人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两行热泪才终于从秦明月眼中滑落而出。 挺直的脊背再也坚持不住,慢慢,慢慢地弯了下来,她蹲在那里,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里。 没有任何声音,就好像是一副无声的画。 而早就应该消失的祁煊,却出现在凉亭背后的假山上一脸复杂地看着这里。 「莫子贤啊莫子贤,你既要不起,又何必招惹她……」声如蚊吟,风儿一卷,就消失在空气里了。 …… 祁煊已经完全忘掉带他前来,却被他一个人扔在雅间儿里的孙珩了。他刚踏出广和园,正打算让伙计将他的马牵过来,突然被一个人堵住了去路。 是孙珩。 「这事儿你得跟我说清楚,怎么就秦生变成秦海生了?还有那什么秦明月,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显然孙珩也不是傻子,早已从两人对话中听出了许多端倪,能等到这时候问,也算是他耐力极佳了。 祁煊懒得理他。 可想着之前孙珩是为‘秦生’而来,还有这家伙的秉性,他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秦生就是我要找的秦海生,也是秦明月。她是爷看中的女人,难道你想跟老子抢?」 这话说得即直接又不要脸,不要脸是孙珩臆想出来的,要知道他可是在前头认识‘秦生’的,可又想想这两人前头说不定有什么渊源,他只能心中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更重要的是—— 「他怎么就成了女人了?怎么就成女人了?」 祁煊嗤道:「她说过自己是男人了?」这鬼丫头的把戏,他可是清楚得很,做事儿滴水不漏的,从不让人抓到什么把柄。「谁说的穿男装就一定是男人的?孙小四儿,不是老子说你,少在外头瞎胡闹,你爹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么着可是不成。」 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若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孙珩什么长辈儿呢,瞧这口气! 孙珩直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若论他这辈子最服谁,在纨绔的世界里,自然是服比纨绔更纨绔的纨绔头子。反正孙珩是再没见过比祁煊更不要脸的人过,那是用完就丢,翻脸宛如翻书,一点儿朋友情分都不讲的。 不是好友吗?好友不应该是互谦互让?就算他客气一下,他也不会夺人所好的,天下何处无芳草,可这、这…… 第12章[04.09] 「小荣子,你真跟那秦海生说的那样,嘴里有屎!」 小荣子和孙小四儿是当年祁煊和孙珩还小的时候,两人的互称。孙珩的亲姑姑是孙贵妃,孙贵妃多年不孕,一直比较宠爱这个小侄子。孙珩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带进宫玩耍,就是那时候和住在宫里的小祁煊认识的,两人都受太子和二皇子排挤,再加上两人年纪相仿,打了一架,不知道怎么就玩在一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同样的纨绔,同样的声名狼藉,也同样处了这么多年。外人都说安郡王和南宁公家的小儿子是打小的冤家,几世的对头,皆因两人说话从来百无禁忌,可事实到底是怎样,只有那些许晓得内情的人知道。 「你才嘴里有屎!反正这秦明月是爷看中的女人,你要是想抢就明说。」 很显然孙珩深谙唾面自干的真谛,他抹了一把脸道:「既然是女人那就算了,反正小爷也不喜欢女人。」 祁煊呵呵一笑,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老相好里有个花魁。 话说成这样,肯定不能当面戳破,不然朋友就做不成了,毕竟他能找到秦明月,还多亏孙珩。 见孙珩感叹自己的心受了伤,要喝酒才能缓解,祁煊也就顺水推舟地陪他去了顿酒。 一通酒喝下来,两人和好如初。见孙珩喝得烂醉如泥,祁煊还好心地将他送回了南宁公府。 南宁公府的下人一脸屎样地将孙珩从祁煊手里接了过来,旁边头发花白的南宁公眼里都冒火了,还是强撑起笑脸儿和祁煊应付了两句。 之后,祁煊离去,南宁公的怒吼声响彻天际。 「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又给老子去喝酒,还喝成这种熊样!」 孙珩继续装死,醉眼惺忪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不是有那句话叫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让出来也就让出来了,可为什么让得他心肝这么疼呢! 是夜。 衡国公府,竹清轩里,宽敞的书房布置清雅,临着墙有一排排书架,墙上挂有几幅装饰用的字画,并有一张极大的书案,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书案旁还放着两口青釉大缸,大缸里插放着若干不等的字画卷轴。另有琴台棋盘等物,显出书房的主人是一个极为博学多才之人。 此时书房里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衡国公夫人贺兰。 她容貌清丽,身形纤细,明明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好像是二十好几的模样。一身鸭蛋青色莲纹对襟夏衫,下着深青色十二幅罗裙,头梳随云髻,插了一对八宝攥珠飞燕口衔明珠的金钗,浑身充斥着与年轻身份不符的羸弱气质。 此时的她,泪眼磅礴地看着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的莫云泊。 槛窗是大开的,夏风吹拂进来,将莫云泊身上的青袍吹得翻飞起伏,空旷得厉害。若是有明眼人在,应该能看出最近莫云泊消瘦了许多。 「你难道要你娘跪下来求你才可?!」 听到这句话,一直僵立在窗前的莫云泊才微微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了衡国公夫人一眼,苦笑一声后,垂首轻声道:「娘,该做的我已经照着你说的做了,亲也定了,你还想让我做甚?」 衡国公夫人突然激动起来,紧攥着帕子的手成拳,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胸口,「你这是照做?你这是在想你娘死。贤儿,你是娘唯一的孩子,是娘的命根子,当初娘的身子明明不适宜有孕,明知道你爹会不高兴,娘还是拼了命生下了你。这么多年来,咱们娘俩过得有多难,难道你不知道?你娘是个填房,你虽为嫡子,却矮了前头那两个一头。娘小心经营,苦心维持,对姨娘妾室宽容,对下人大度,对婆母毕恭毕敬,对你爹伏低做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别人都是生怕抢不了风头,而你却是打小躲着风头走。我儿三岁识字,五岁通诗书,满腹经纶,文采了得,时至至今身无功名。而你爹也就佯装没这事,连帮你找圣上讨个缺都不愿,任你所谓的什么闲云野鹤……他们是个窝囊废,倒压着我儿也不许出头……娘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咱们要一辈子矮人一头,看人眼色!」 衡国公夫人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娘知道,以娘的出身配不上你爹,当初他们之所以选了你娘来做这衡国公夫人,不外乎娘容貌过人,家世也算不得太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娘有宫寒之症,不能再生……什么你要温柔大方,贤淑得体,什么你要对前头的儿子好,不然吐沫星子都能喷死你,凭什么呢?这衡国公夫人也不是我自己要做的,凭什么就这么定了我的命……」 她似乎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整个人都往地上滑去,此时莫云泊再也不能无视,忙一个大步上前搀住她。 「娘,我……」莫云泊满脸痛苦之色,下陷的眼窝在消瘦地脸颊上投下两道阴影,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可我答应了明月……」 衡国公夫人死死拉住他的手,满脸急惶:「不就是个戏子吗,你若真是喜欢,等你娶了淑兰县主以后,再讨她回来做妾就是……可我儿啊,娘是为了你好,咱们贺家仅你舅舅一人为四品官,旁枝分脉再无其他出众人才。贺家依附着莫家,本身便做不了你最有力的后盾,所以的妻族的挑选一定要慎之又慎。这淑兰县主,本身出生黔阳侯家,外祖母乃是当今的亲姑姑,黔阳侯掌着福建的兵权,是你爹急于拉拢之人。只要你能娶了她,这莫家再也不能禁锢住你的翅膀,到时候你想做官就做官,即使不做官,旁人也干涉不了你什么……」 可我不想做官。 明明话就在嘴边,莫云泊却怎么也出不了口。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不过去了趟苏州,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曾经,他也曾暗自嫉妒过亲娘为什么要对两位兄长那么好,也曾疑惑过为何娘似乎没有脾气,无论祖母如何训斥她,她总是淡淡一笑,无论爹的那两个得宠妾室是如何的挑衅,她都端庄大方,保持着贵妇的雍容和气度。 他以为娘是天生的宽容大度,实则原来全不是,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缘由。 为什么别的勋贵子弟,到了年纪都有差事在身,哪怕是个闲差。他因为惯是个与世无争的性格,不想做官,而爹竟然也不说什么,反而支持他永远这么闲散下去…… 不过是去了趟苏州回来,他原来的世界全然崩塌,原来在他一直不愿面对的阴影处还有这么多龃龉。 「娘你别说了,我听你的,都听你的。」莫云泊紧紧抿着嘴,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碎了。 「真的?」 望着衡国公夫人满是期望的眼神,莫云泊眼中闪过一抹痛苦,重重地点点头,「真的。」 这句话似乎给了衡国公夫人无限的动力,她撑着莫云泊的手,站了起来,「那好,后天淑兰县主会上咱家来做客,你千万莫像上次那样惹了她不高兴。你们毕竟是定了亲的人,以后小两口要过一辈子的,淑兰虽是任性了些,但她年纪小,等成了人妇,就会改变许多。」 莫云泊苍凉一笑,点点头,衡国公夫人又叮嘱了几句,才将自己仪容收拾了一下离去。 而莫云泊却是彻夜未眠,次日一大早就命陈一去安郡王府将祁煊请了过来。 ……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人到后,祁煊满是诧异地看着莫云泊。 第13章[04.09] 此时的莫云泊比昨日的状态好多了,虽还是清瘦,但整个人却有了点儿精神气,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死气沉沉的。 「你娘把你关在府里,逼你娶那淑兰县主?」 所以说这祁煊嘴坏得招人恨,也幸好莫云泊早就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听到这话,他只是轻轻地一摇头。祁煊立马接腔:「就算没关你,也是管着不让你出去。」 莫云泊脾气再怎么好,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早已失去了惯有的平常心。他突然没有耐心听祁煊说下去了,打断道:「我有事想托你帮忙。」 「什么事?」话脱口而出后,祁煊简直想打自己的嘴。 什么事想托他,还不是有关那秦明月,这莫子贤被那不省心的衡国公夫人管着,往外传信肯定不方便,自然需要他来帮这个忙。 他若是出口让帮忙,他到底是传还是不传,明明是他费尽心思的先找到她不是?难道又要被他抢了去? 也是心中有些紧张,祁煊竟一时失去了寻常的判断力,胡思乱想了起来。 就在这当头,莫云泊道:「我想让你帮我跟秦姑娘传句话……」 果然来了,祁煊暗暗后悔,他应该找个借口不来的。可明知道也躲不过,谁叫两人是朋友呢,谁叫他不安好心没将秦明月来京的消息递给他。 「什么话?你都和你那淑兰县主定亲了,又何必再去招惹那小戏子。」这厮言不由衷,其实最想招惹秦明月的是他。 「我答应秦姑娘,三月会去找她,可如今……」莫云泊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站起身去了一旁的书案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封出来,递给祁煊,「麻烦你找人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秦姑娘。」 祁煊一愣,眼中似有犹豫,到底伸手接下了信,道:「这信我会帮你交给她的。」 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叹息:「不是我说你,何必纵着你那娘,你也成年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应该知道。只要你不愿,谁还能勉强得了你,再不济,还有我帮你,子贤……」 莫云泊的脸一下子失去了平静,旋即又变得清寂落索,「荣寿!」 「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信我一定会亲自交到她手中。」 莫云泊点点头,「你帮我和秦姑娘说,我、我有违承诺,辜负了她,下辈子衔草结环赎罪……」 下辈子?祁煊突然有些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娘们兮兮的,我先走了,我见不得你这样。」 丢下这话,他也没多留,很快就离开了。 而莫云泊却是坐在书案前,久久回不过来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打开书案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 这紫檀做就的盒子四周边缘光滑油亮,显然是经常搁在手里抚触多了的。掀开盒盖,盒子里正是当初他从苏州回京,秦明月送给他的那尊瓷娃娃。 光泽莹润的‘白素贞’还在无忧无虑地笑着,笑得自信、温婉,仿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她。 莫云泊突然有一种无法直视这张面孔的勇气,忙抖着手小心将盒子盖上。 「明月,别怪我……」 …… 一路上,祁煊都在想着袖子里那封信。 他在想到底要不要拆开来看看。 明明不过是一封信,他却觉得宛如烫手山芋也似,恨不得找个火盆将之烧掉,却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 看来他还是不够无耻。 祁煊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下了马后,将马缰绳扔给牵马的伙计,迈进了广和园。 今儿广和园显得有些冷清,门虽大敞着,却不见客流如潮的场景。 也是如今广和园人手有限,只有庆丰班一众人撑着,就算让他们所有人都连轴转,恐怕也没办法演全天场。 入了内后,门前站着一个负责招呼的伙计。 因着祁煊来了几次,也算是熟面孔了,伙计上前说道:「祁公子,您今儿来得有些不凑巧,倒是有一场,不过是末时开演,这会儿还没到点儿,小的先招呼您进去坐吧。」 「我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找你们秦大家。」 「这……」 伙计并不知道秦明月和祁煊的渊源,不禁有些犹豫。到底不想得罪贵客,隧道:「小的不过是个打杂的伙计,这种事儿也当不了家,小的这便去告诉我们老板。」 「不用,直接告诉你们秦大家,就说祁某找她有事。」 连着来了几趟,祁煊都是只看戏,并没有用身份压人,强行要见秦明月。而秦明月明知道他连着来了几次,却硬是就当做不知道这事,根本不见他。 祁煊恨得牙痒痒,可又实在不忍在这种时候逼迫,那丫头惯是个会装相的,装得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可看她那眼神,明明就是有事。 第14章[04.09] 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光明正大能见她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其实偶尔想想,祁煊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他何尝受过这种冷遇,寻常在外头,别人即使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得小心逢迎着他。也就是她,仗着自己容着她让着她,就再三拿乔。 见那伙计还在踌躇,祁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尽管去对你们秦大家说,就说祁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若是不见祁某,祁某马上就走了。」 伙计只得往后面去了。 秦明月正在和何锦商量事情。 广和园如今虽是繁花似锦,可底气不足也是明眼可见。如今园子里除了她的戏,竟再无其他场次,偌大个戏园子孤零得可怜。正好因为广和园最近正火着,有好几个戏班子打算过来借戏园子挂靠,而何锦和秦明月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情。 何锦有些患得患失,没人来挂靠的时候,他着急。有人来了吧,他总是不由自主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最近京城戏圈儿里,广和园算是半路杀出的一匹黑马,虽底蕴不如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这些老戏园子,但声势可是一点儿不让,惹来多方人的瞩目,如今正是风头浪尖之处。 「何大哥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和老郭叔商量一下,他老人家虽是没什么学识,但也是跑江湖惯了的,是人是鬼,一见就知。且何大哥也不用杯弓蛇影,即使这园子里来了其他人,也不当什么,咱们压箱底的手段背着这些人也就罢了。总不能因噎废食,任凭这戏园子空着吧。」秦明月说。 听到这话,何锦窘然一笑,「也是,我倒不如明月你洒脱,可不是因噎废食吗,我这就去知会那两个戏班子就是。」 他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来找秦明月的伙计。 「秦姑娘,有人想见你,就是那位祁公子,他说他今天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你不见他,他马上就走。」 秦明月不禁地拧起眉,何锦还没走出去,见此,道:「这样吧,我陪你一同过去?」 她不禁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算了。」 何锦不免有些担心,「可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并不知这其中的渊源,只当是祁煊有什么不良心思,才会屡屡来捧秦明月的场。 「他不是那种卑鄙小人。」话说出口,秦明月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如此,那家伙虽有些讨人厌,到底他从未曾强迫过自己。 「何大哥,你还是去忙吧,我自己去见他。」 这么说了一句,她便急忙往前头去了。 祁煊还是在那个雅间里等她,见秦明月来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若不是我说有事找你,恐怕你还不会见我,再没见过你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人。用得上人的时候,好言相对,用不上的时候,就当是路人。秦明月啊秦明月,我就想不通了,你何德何能让莫子贤惦你如斯。」 秦明月本来想出声打断他的,听到这话当即一愣,面色怔忪,却又忍不住疑惑去看他。 祁煊复杂地望着她,也没再犹豫,从袖中拿出那信封,扔了过去。 信封明明轻飘飘的,却突然让秦明月感觉重如泰山。手里捏着那封信,一时间心绪翻滚起伏,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还有事吗?如果没事……」 「如果没事,你又要失陪了?」祁煊满脸隐忍的复杂情绪,两步上前欺了过来,他垂首,盯着对方的头顶,见她不抬头看自己,忍不住伸手一把抬起她的下巴。 「秦明月啊秦明月,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真当莫子贤就那么大的能耐,能让我日日往这戏园子里跑?你这个冷心冷肺的臭丫头,怎么就捂不热呢?你当爷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甚?」 祁煊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饱含了无数情意。 即使这些情意并不显,但秦明月是谁,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其实不是不明白,就是不想明白,明白了又如何,且不提她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即使有,在经过上一次事后,她已经没了想和这个世上的男人有任何牵扯的心思。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祁煊,「话说完了没有?」 这话音里的冷漠像一盆冷水也似浇在祁煊的头上,让他从头到尾湿了个透顶,一时间分外让他狼狈。 「你——」 这一次是真的在咬牙,他紧紧地攥着她的下巴,粗壮的手指收紧。秦明月也是个倔强的,明明吃疼,却硬是不吭气。直到祁煊看到她忍不住蹙起的眉心,才仿佛被烫了手似的甩开手。 「你狠,你行!」 丢下这话,他就宛如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而秦明月怔忪地站在当场,良久才苍凉地笑了一声,之后平静地将信封塞入袖子里,走了出去。 一路电掣雷鸣似的回了府,还未进大门,四喜就从府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爷,奴才正要去找您,宫里来人了,宣您进宫。」 祁煊长腿一扬,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缰绳扔给过来牵马的下人,「可有说是什么事?」 四喜附耳过来:「王妃今儿早上进了宫,找太后娘娘请了给您赐婚的懿旨。」 祁煊当即眉头一拧,嗤道:「她可真敢做啊。」 「圣上招您入宫,大抵是想问问您的意思。」四喜又道。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肯定是不愿了。」祁煊讽笑了一声,道:「马也不用牵走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弄什么幺蛾子。」 第15章[04.09] 也是今儿个镇北王妃赶得凑巧,到宫里的时候,刚好是皇后带着众嫔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留镇北王妃说话,其他嫔妃都退下了,皇后、莫贵妃、孙贵妃以及乔淑妃几个位分高的嫔妃作陪。 镇北王妃再怎么高傲的性子,搁在面前这几个后宫女眷面前也只能伏低做小,问完了太后的身体,问惠帝的,顺道还要问问皇后莫贵妃等人的,末了才说了说镇北王在辽东的艰难辛苦,然后话题就扯到了安郡王祁煊的身上。 听完镇北王妃的话,太后端着一贯慈眉善目的面孔,叹着气道:「荣寿这孩子哀家从小看大,是个性情直率的好孩子。哀家也着急想给他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也能让他改改性子,无奈这孩子眼界太高,哀家和皇后给他挑了几个贵女,他都看不中人家。哀家和皇后也不好强迫他,既然你这个当娘的今儿提了这事儿,那你说说看,看中了哪家的贵女,哀家虽平日里只管吃斋念佛不问外朝的事,但这个家还是能当当的。」 不得不说,太后这话说得很高明,拿着吃斋念佛当幌子,但又答应了你的请求。但若是你的请求不合时宜,这时候吃斋念佛不问朝事的幌子就可以拿出来了。 只可惜镇北王妃没听出来,听了太后答允自己,当即喜上眉梢道:「臣妾看中了郑家大房的嫡幼女,这姑娘长得清秀可人,性子也单纯温婉。臣妾想着寿儿是个脾气暴烈的,总不能再给他找个性子不好的媳妇儿,这一火一水,正巧恰当,说不定寿儿以后还能改改这烈性子。」 「这……」太后犹豫了一下,笑道:「也是哀家老糊涂了,这郑家是哪家?京城里姓郑的好像挺多。」说着,她去望皇后 一旁的皇后立马接腔:「镇北王妃说的应该是兵部尚书郑潜家的小孙女吧,臣妾听说这郑家的小孙女是咱们京城一等一的才女,性格也温柔大方,让臣妾来看,这一对不错。不过——」 皇后顿了一下,似有犹豫,太后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疑虑?」 皇后一笑:「臣妾倒无什么疑虑,只是荣寿这孩子的性子,若是不问问他的意思,会不会……」 接下来这话虽没有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皇后的意思。 要知道安郡王可是一贯放荡不羁的性格,之前又不是没有例子,太后和皇后给他挑了一户人家的女儿,家世样貌人才都是一等一的,他嫌弃人家闺女长得不齐整,当着人面也口没遮拦,最后对方家的那个女儿差点没羞得悬梁。 自那以后太后和皇后再给祁煊挑对象,都会先问问他的意思,免得在宫里丢丑也就算了,闹到外面去,还牵扯到勋贵大臣们身上,外面不知道人还会说皇室中人借着身份欺压下面的大臣。 镇北王妃脸色有些难堪。 皇后这么说,等于是在说祁煊没教养。可祁煊从小也不是她养大的,认真来说祁煊小时候是养在皇后宫里,所以旋即她就没这种想法了。恨不得当场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把我儿子给养歪了,现在倒来糟践我这个做娘的。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她只能笑笑道:「没得这么惯着他,世人婚配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搁在咱们这宗室里头,也是圣上是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说了算。臣妾知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是心疼寿儿,可他实在年纪也不小了,就这么纵着他的性子,也不知道我这当娘的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这……」 太后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男声:「什么事儿让朕说了算?」 原来是惠帝来了。 惠帝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圆领袍,头戴翼善冠,看模样好像是刚下早朝回来。他长脸细目,脸颊清瘦,气质阴郁,眉心有两道深深的褶子,显然是平时多思多虑惯了。 见惠帝来了,一众人当即站起身行礼问安,也就皇太后还端坐在首位的凤座上。 「皇帝来了。你日里朝政繁忙,哀家都说不用日日来请安了,你总是充耳不听。」话语是有些谴责的,可话音里却满是心疼体恤之意。几个后宫妃嫔当即纷纷道,说圣上这是孝顺,大昌以孝治天下,圣上作为一国之君,自然要为之表率。 惠帝面露赞同之意,太后虽是心疼,到底也是受了下来,一副母慈子孝,后宫一片和睦的场景。 镇北王妃也是捧场的笑着,甚至还搭了两句话,言外之意大抵就是惠帝够孝顺,乃是万民之表率,我大昌朝能有惠帝这种孝顺的皇帝,全国一片升平,甚至连外族都不敢侵犯。 都知道这是拍马屁的话,可除了受马屁的人,大家都在拍马屁,自然不显的突兀。 之后,惠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然后是皇后,再之后才是莫贵妃几个,以及镇北王妃。 镇北王妃还是太后让坐,才坐下的,即使如此,她也没敢全坐,一张小墩子只搭了半个边儿。 总有一日…… 镇北王妃看着上面的那群人,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芒。 待惠帝饮了半盏太后特意让人熬的参茶,话题才又回到之前,听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述,惠帝沉吟了一下,拍板道:「还是将荣寿宣进宫,问问他的意思。」 太后从善如流道:「也是,哀家好久没见着这孩子了。这出宫建了府,成日里倒显得外道了,哀家还记得荣寿小时候那会儿,在哀家这慈宁宫里四处撒欢,差点没把哀家这房顶的瓦给揭了的场景。」 众人又是一阵捧场的笑,镇北王妃也笑着,心里却被怄得不轻。 话不容多说,惠帝发了话,让人去宣祁渲入宫。 差不多等了小两刻钟的样子,祁渲才来了,这期间镇北王妃是腰酸背痛浑身酸痛,连脸都笑僵了,也因此见祁煊踏了进来,她满腹的怨气反倒直冲祁煊而去。 若不是这个不孝子,今儿她何必遭受这种罪。 镇北王妃在辽东安适惯了,每次回京她都格外不能习惯,更不用说进宫见这群人她不想见着的人,受这种糟践人的罪。 全是因为这不孝子!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日常问话,什么最近怎么不见进宫来,不是给了可以随意入宫的牌子,还有什么最近读书了没,朕可是会抽查你功课的。 这些话大抵都是惠帝问祁煊答,而太后和皇后她们则是关心了一下祁煊的行居寝食,听得镇北王妃脑门子上的筋直蹦。反倒祁煊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似乎不知道镇北王妃此番到底为何而来,轻松肆意地不像是在宫里,反倒像是在自己家里。 甚至还在太后关心体恤下用了些点心,因为太后说这些点心是祁煊小时候最爱吃的。 镇北王妃在一旁看得心浮气躁,她这趟为了赶着时间进宫,连早食都未用,这会儿早就饿得胃里酸液直往上泛。 好不容易等到祁煊用了点心,旧话再度重提,又有宫女过来提醒太后娘娘该用午膳了。 第16章[04.09] 天大地大,太后用膳最大,于是太后又留大家陪她用膳。 一通御膳用下来,镇北王妃不但没吃饱,反倒胃里越发闹腾,倒是祁煊是个从善如流的,经过惠帝太后皇后等人一众赏菜,早就吃得肚儿圆。还是他连连摆头,说实在吃不下了,惠帝等人才作罢。 又笑了一通这孩子真是真性情,明明都装不下了,为了孝心,还一个劲儿往肚子里填。 祁煊这脸皮厚的,也就嬉皮笑脸说还是宫里的御膳好吃,惠帝又留他在宫里长住,面目慈爱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惠帝才是祁煊的亲爹。最后还是祁煊说不能越礼,才算是作罢。 世人都说安郡王深受当今最大的三大头喜爱,诚不欺人也。 用罢了午膳,又喝了一通茶,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惠帝询问祁煊的意思,他十分光棍道:「小侄曾听人说过,郑家这小孙女说是清秀可人,实则长得十分平庸。小侄非绝世美人不娶,这种人才实在配不上小侄啊。」 他模样极为诚恳,倒是不像故意褒贬的模样,将惠帝一众人给逗笑了,一旁的镇北王妃却被气得不轻。 尤其经过这一系列的折腾,早就将她耐心给折腾光了,也顾不得这慈宁宫不是她能随意插话的地方,对着祁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荣寿到底是谁教的你这副轻薄狂妄的性子!」 这话可捅娄子了,谁教的,当然是在场三大头教的。 首当其冲就是惠帝和皇后,太后也脱不了关系。 太后当即拉下了脸:「镇北王妃这是在指摘哀家?哀家倒觉得寿儿秉性直率,赤子之心,不若当下许多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言不由衷,居心叵测。」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当即让镇北王妃脸色一白,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赎罪,臣妾万万不敢轻言太后娘娘,臣妾也是一时情急……」 皇后忙从中打圆场,「镇北王妃,母后并没有斥责你的意思。」 「镇北王妃,哀家只是心有感叹罢了,你又何必……」太后叹了一声,忙叫人将镇北王妃扶了起来。 莫贵妃也笑着说道:「是啊,镇北王妃,臣妾倒觉得安郡王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安郡王打小得陛下太后娘娘的宠爱,身份摆在这儿,这世上的美人儿尽可挑的,不过是个绝世美人儿罢了,又不是寻不来,慢慢寻也就是了,总不能逆了孩子的意。」 「就是。」乔淑妃也跟声附和。 这会儿就算镇北王妃再不满,经过之前这一出,也不敢再多言了,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如今她也是看出了了,这是惠帝和太后不想把郑家的小孙女许配给荣寿,也是她太大意了,竟忘了之前回京之时王爷说过的‘挑一个和他意的,不用太注重家世’的话。 她原曾想着,她再不待见这个大儿子,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既然是结两姓之好,自然挑个和自己心意的,如今想来她倒是忘了当今一直忌惮镇北王府的事。也是镇北王妃被假象所迷惑了,觉得惠帝惯是宠爱祁煊,说不定就准许了,谁知所想落了个空。 其实想想也是,就算祁煊再怎么和镇北王府不亲,终归挂着镇北王之子的名头,惠帝又怎会允许给镇北王添上一个助力。 镇北王妃心绪不宁,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坐针毡,一直到惠帝借着要处理政务离开,太后也乏了,便让他们退下了。 母子俩是一同出宫的。 在宫里镇北王妃还有顾虑,等出了宫门,祁煊装模作样将她送上了马车。她含怒带怨地瞪着祁煊:「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竟什么都跟你亲娘作对!」 祁煊装傻,「母妃此话何意,儿子有些不懂。」 镇北王妃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刷地一下拉上车帘子,很快马车就走了。 祁煊目送着马车离去,一直守在宫门口的四喜,这才将他的马牵了过来。 「爷,王妃没有为难您吧。」 祁煊嗤笑:「就她?!自作聪明,当别人都是傻子,殊不知被人耍得团团乱转。枉父王聪明一世,竟将她派了回来,可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四喜恨不得自己这会儿是聋的。不管这母子两个再怎么离了心,这些话都不是他能听的。 四喜做鹌鹑样,而祁煊摸着下巴,又说了一句,「看来这事儿拖不得了。」 …… 打算来广和园挂靠的是两个小戏班子,以前是在城南一家小戏楼登台,听说了广和园的名头,知晓这边缺人,便特意投奔了过来。 何锦和老郭叔商量了一下后,虽是众多忧虑,到底秦明月说得对,总不能任这偌大的戏园子空着,只能将人接受了进来。 至于是人是鬼,还得先看看再说,大不了就是他们多防备一二。 同时,还有一些广和园以前的老人儿也都回来了,这里头有跑堂的伙计,也有些当时全了双方情面的小角儿。像这样的人,何庆园是不会挖的,早先广和园实在经营不下去,何锦不忍心耽误了大家的前程,也是心灰意冷至极,就将大家都遣散了。 按理说,如今回来正好,知根知底的人总比不熟悉的人,用着放心,可秦明月却留了一份心,叮嘱老郭叔和郭大昌两人私下里盯着些这些人,还不让给何锦说。 何锦如今沉浸在以前老人儿们回来的欣喜之中,这种话说出去大抵之间会起龃龉。可如今广和园正在风头浪尖之处,当年在苏州时,安庆楼的例子还历历在目,实在不得不防。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阵子秦明月和秦凤楼等人忙得连轴转,也是《嫦娥》到了快结尾的时候,而他们自然不能断档,还得趁空排新戏。 关于新戏,秦明月并没有插手,而是全权交给了秦凤楼。 她本打算若大哥实在拿不出能让人惊艳的戏本子,还是自己出面指引,哪知秦凤楼却给她了一个很大的惊喜。 第17章[04.09] 打从拿到这个还没有起名的戏本子,秦明月脑海里就蹦出了‘画皮’二字。 她实在没有想到,他大哥竟能写出这种戏来。 要知道她大哥可从来不是那种离经叛道的性子,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故事是当年秦凤楼刚开始自己写戏本子之时的练笔之作。 其实这故事与画皮并不相同,不过本质都是一样的,大抵就是一个男子本有妻有子,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哪知却被一名美艳的女鬼所迷惑,最后不但丧了妻子,还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都是警世故事,说的是不要沉迷于女色,以至于误人误己的道理。 唯一的不同就是,画皮算是一个好的结局,王生虽是行差就错,到底迷途知返,被贤妻所救,而这故事里男主,却是家毁人亡。 秦凤楼将这个故事拿出来的时候很犹豫,因为他们连着演的两个戏,最后的结局都是完美结局,这种悲剧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大家欢迎。 哪知这个故事获得了秦明月的肯定,大抵是集合了两世的眼界,秦明月并不认为戏一定要是好的结局。尤其像他们这种靠猎奇手段来博取人眼球的,越是惊悚的,越是耸人听闻的,越是能轰动。 她甚至曾经想过,以后若是能有机会,还想演鬼片呢。 甭管是爱情故事片,还是家庭伦理剧,以至于是鬼片喜剧片,都有一定的受众。可惜碍于底蕴不足,暂时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 既然都得到了小妹的肯定,秦凤楼就将这原本只有短短几千字的小故事拿去扩充,并谱曲填词,争取能在嫦娥结局之时,将新戏提上日程。 …… 何庆自打得到孙珩的承诺后,就一直守在何庆园里等着。 以前还命人去拉广和园的客,如今也不拉了,等广和园被封了,客源自然就会回何庆园。 可是等来等去,都没有动静,何庆不禁急了起来。 难道说孙爷最近太忙,所以忘了这事?还是因为一些别的其他原因? 他如坐针毡,好几次都想再去找孙珩问问,可碍于上次孙珩的警告,只能拼命的压抑着这种冲动。 眼见广和园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而何庆园现在却是门罗可雀,他急得团团乱转,就在这当头儿,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名闻京城的安郡王最近上广和园上得勤,每场必有打赏,外面人都说安郡王是看中了那个叫秦生的戏子,何庆自认为终于找到原因,为何孙爷那边竟没了动静。 安郡王?! 那个惹得天怒人怨,却无人敢言的霸王,别说孙爷,就算是孙爷的爷爷也不敢惹啊! 得到这一消息的何庆,一屁股坐在地上,知道这次自己是彻底栽了。 …… 「明月姐,那祁公子,不对,是那安郡王又来了!」念儿在秦明月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秦明月并不意外,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也不知道那人最近发了什么神经疯,她的戏场场必到,来了还不算,出风头得厉害。 场场打赏最高,且也不匿名了,每次听到外面的报赏‘安郡王赏银一百两’,她脑仁都是疼的。 一次一百两,这家伙究竟打赏了多少? 秦明月掰了掰指头,算了半天都没算清。 他到底想作什么?就算他想拿银子砸自己,自己也不可能让他当自己的入幕之宾。 随着祁煊在广和园崭露头角,秦明月已经听说了安郡王的许多事迹,据说此人是个张扬跋扈的,且还是个浪荡性子,经常眠花宿柳,在烟花之地一掷千金,相好可以从汇贤街排到米市口。 且这人又是个冷酷无情的,喜欢你的时候,为了博美人一笑,干尽了荒唐事。可若是翻脸无情起来,直接就成了路人。据说,安郡王府门前经常有美貌女子哭哭啼啼,皆是被此人负了心。 在经过一番了解之后,秦明月更加厌恶祁煊此人了。 她从来讨厌这种风流成性的男人,也从未想过想跟这种人有个什么。 一场戏罢,秦明月刚回到后台坐下来,就听见外面报赏的伙计抑扬顿挫地喊道:「安郡王赏银一百两——」 她本就心情烦躁,一听这话就宛如点着了火药,当即站起身打算找祁煊谈谈去。 外面的看客还未散去,人声鼎沸,秦明月刚把门打开,就被声浪冲了回去。 她想起自己这身衣裳太招眼,遂转身打算换一身衣裳再出去。 退回了给她单独备的那个小间儿里,念儿有些担心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明月姐——」 秦明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其实秦明月当然知道念儿在担心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态不对。他们刚来京城,还称不上站稳脚跟儿,一个做戏子的,怎能得罪王公贵族。可每次看到祁煊这人,她就忍不住会想起莫云泊托他带来的那封信,然后就会忍不住的烦躁起来。 憋屈、压抑,明明脸上挂着笑,但这些感觉却一直没褪去过。甚至忍不住偶尔会有一种沮丧感,为何老天竟让她莫名其妙的穿到这种地方来。 第18章[04.09] 答案是无解的,而生活还在继续。 尤其,自打祁煊在广和园‘崭露头角’以来,外面对她的议论声从未停过。各种难听的话枚不胜举,她知道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就是想搞臭她,顺道污蔑广和园红得名不符其实,不外乎仗势打压,才能横空出世。 所以,怎可能不迁怒呢? 「那安郡王咱们得罪不起的。」念儿犹豫了一下道。 秦明月安抚一笑:「我知道,你放心,你月儿姐又不傻,不会故意去得罪他的。」 这期间她已经换好了衣裳,丢下这句话,就出了后台,留下担忧不已的念儿。 经过这一打岔,秦明月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大脑也开始清晰地转动起来。一路避着人上了二楼,敲开雅间的门,走了进去,当她再度看见祁煊的时候,心情竟然奇异地平静。 「我好以为你打算永远不见我呢。」见她出现,祁煊得意一笑,往椅子里靠了靠。 他一身靛青色缂丝暗纹长袍,衬得其高大健硕的身材越发伟岸,肩宽腿长,十足的衣架子的身材。 碰到这样一个没皮没脸,你说什么,他都充耳不听,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受任何影响的人,说实话秦明月是挺无奈的。 「小女是来谢谢郡王爷的捧场,郡王爷的打赏实在让小女不甚恐慌,以后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祁煊眨了眨眼,明知故问。 几次不假以颜色,都没有什么用,秦明月打算换一种方式,看能不能起点儿作用。所以她特意露出为难怯弱的神态,并放软了腔调:「还望郡王爷体恤,如今小女正处在风头浪尖之处,实在不想出风头。」 祁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示弱的神态,按理说自己应该挺高兴的,可怎么总觉得不是滋味呢? 他咂了两下嘴,又摇了摇头,才道:「你还是别装了,你这张脸爷看着有点不习惯。」 秦明月脸上的表情顿时龟裂,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压抑住心里的怒火,压着嗓子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祁煊不为所动,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我想怎样,难道你不知道?」 见她快恼羞成怒了,他忙换了话音:「好了,别生气,我没想怎么样。不过想着咱们到底相识一场,来给你镇镇场子罢了。你以为你们这戏园子能安稳至今,是靠你们的本事?这里可不是苏州,即使在苏州那地界,后面没人站着,抢了这么大的风头,恐怕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这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戏园子,哪家背后没人站着,也就你这丫头是个傲气的,不愿攀爷这颗大树,爷倒贴上来给你攀,你还嫌弃。」 这一番话说得,让秦明月即是心有余悸,又有些窘然,更多的却是局促。 想发火吧,实在发不出来,不发火吧,又觉得很没脸。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明月身份低贱,实在不敢高攀。」 「那要是爷愿意让你攀呢?」祁煊手撑着下颚,半歪在椅子上,往前欺了欺身。 秦明月僵着脸,半响才憋出来一句:「那您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祁煊往后一靠:「得了,你也别跟爷说实话,爷的自尊心都快被你打击没了。」这么说了一句,她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似乎十分无奈:「你也就仗着爷拿你没办法,换成别人,爷早就将他大卸八块了。」 本来是一句戏谑的话,突然话音一变,显得有些情意绵绵。秦明月突然有一种错觉,好似两人似乎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儿惹了男孩生气,男孩既是无奈又是深情的这么说了一句。 一个寒颤袭来,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愈发不敢抬头去看这人了。 僵持了半天,秦明月实在顶不住头顶上灼灼的眼神,就想打退堂鼓。 「那啥,要是没事,我先走了。」似乎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个特意来帮忙镇场的‘大佛’,她又补充了一句:「最近很忙。」 「你还真是狼心狗肺,用完就扔啊。」祁煊伸手点了点她,颇有些无奈道:「合则爷跟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了。你知不知道那何庆园找了孙小四儿,请他来封了你这广和园。爷帮你办了这么多事儿,陪个茶都不愿,合则你良心都被狗啃了。」 秦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将孙小四儿和孙珩对上号。 何庆园请了孙珩来封广和园,孙珩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倒是有这个能耐,可—— 她忍不住有些疑惑地望了祁煊一眼。 祁煊恶劣一笑,「那何庆园的老板,是孙小四儿以前的老相好。」 好吧,秦明月明白了,转瞬间想起孙珩前阵子莫名其妙的行举,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上了心头。知道归知道,可真这么明晃晃地戳出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看着秦明月脸上的表情,祁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叫有备无患,时时刻刻准备抹黑别人。也是祁煊以前时时刻刻不忘挖人墙角,也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先下手为强。虽然孙小四儿那小子说了不会跟自己抢,但谁知道呢?尤其这丫头素来的没眼光。 笑过之后,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就凭这件事,爷让你陪个茶,这要求不过分吧。」 话都说成这样了,秦明月只能走了过来。 她先是摸了摸祁煊手边的茶盏,见里头的茶水已经凉了,便端着转身出去换茶。整个过程中,祁煊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磨蹭了一会儿,秦明月端了两盏茶回来了。 先给祁煊端了一杯,又搁了一杯在旁边,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下后,她先顺了顺袍子下摆,才低着头端起旁边的茶啜了一口。 「瞧你现在这样多招人稀罕,别每次看到爷,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到她那乖巧的模样,祁煊恨不得伸手去摸摸她脑袋,可伸手又怕吓走了她,于是就这么嘴贱了一句。 所以说这祁煊的嘴里有毒,每当秦明月好不容易决定和他和平相处时,他总能很轻易地撩起火来。 第19章[04.09]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不去理他。 祁煊没话找话说:「对了,莫子贤给你的信里说了啥?爷来的一路上,好几次想打开来看看,都忍住了。」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秦明月脸色就阴了下来。 她强压着火气,没有说话。 祁煊似乎没看到秦明月的脸色,又道:「我没把你在京城的事告诉莫子贤,我想着反正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能,八月初八莫子贤成亲这事,我好像没有告诉你。」 秦明月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僵着脸道:「这茶郡王爷慢用,明月还有事在身,就先不奉陪了。」 还不等她走开,祁煊一把拉住她,因为有些急,再加上秦明月冲力太猛,两相作用下,秦明月脚下一个不稳倒在了祁煊身上,两人跌进了椅子里。顺着轰的一声,椅子又倒在了地上。 祁煊垫底,面露痛苦之色。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怎么动作都没能立即起来,反倒把祁煊弄得面色更加痛苦。 这么摔了下来,下面还垫了个木头椅子,肯定是硌着哪儿了。 「你没事吧?」秦明月没敢再动,怕让他伤得更厉害。 「爷的腰……」 秦明月又撑着想起来,祁煊连声痛呼:「你别动,你别动……」 把她吓得顿时不敢动了。 「你让我缓缓,缓缓劲儿再起来……」 嘴里这么说着,祁煊却是手忍不住往上搂了搂,秦明月虽感觉到了,但以为他想借力,就没说什么。 可半晌没见他动作,反倒手一直放在自己腰上来回磨蹭,秦明月忍不住了。 「你到底行了没有?」 「就快了,就快了。」 嘴里这么说,还是没动,秦明月这会儿已经意识到,他就算是伤着了,但肯定不会太严重,若是严重,指不定怎么叫唤起来,遂也不再去管他,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爬起来后,就去看他,刚好看到祁煊脸上还没有收回的的笑。 顿时一阵恼羞成怒上了心头,她眼睛宛如刀子似的,在他身上睃了两下。到底还是压抑了下来,「我去叫人来扶你起来。」 丢下这话,她就宛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留下祁煊一个人躺在那儿,也不起来,而是伸出手来看了看,又笑了笑,看了看,又笑了笑,如是接连几次,一直到门外人敲门,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 按理说,定了亲的男女是不适宜见面的。 可淑兰县主从小在家千娇百宠长大,又惯是个任性的性子,她想做的事儿,没什么做不成的,于是总能在衡国公府见到她。 她和莫云泊的庶妹莫慧娴是手帕交,再加上衡国公夫人也总是请她来做客,总能找到借口来。 「子贤哥哥,你带我去游湖吧,好不好?」钱淑兰拽着莫云泊的袖子,撒着娇道。 她生得娇小玲珑,杏眼俏鼻,十分娇俏可人。上身穿樱粉色妆花斜襟夏衫,下着月白色月华裙,端得是粉嫩娇俏,惹人疼爱。 莫云泊满脸无奈,不着痕迹地扯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将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 这时,陈一做匆忙样,站在门外似乎有话要说。他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留下钱淑兰一人站在那里,恼恨地连踢了好几下地面。 莫云泊惯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所以竹清轩里的下人并不多,钱淑兰站了一会儿,见也没丫头进来,莫云泊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眼珠子一转,就往旁边的书房去了。 衡国公里的人都知道,书房是莫云泊的禁地,一般没他允许,谁也不准进去,哪怕是负责洒扫的下人。 也是他书房里的东西太多,平日里都惯是用的,就怕被人挪了地方,用的时候一时找不到,所以他书房一般都是自己收拾的。 书房里一尘不染,东西都有条有理地摆放在应放的位置上。入目之间全是书,还有各种各样的字画。钱淑兰围着书房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什么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见到一旁书案,她走了过去,在书案前坐下。 想象着他每次在这张书案前写字画画的模样,心里便止不住往上冒着甜意。 钱淑兰是喜欢莫云泊的,喜欢了好久。打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她顽皮地摔倒在地上,是他温柔地将自己扶起来,并问她疼不疼,钱淑兰就喜欢上他了。 喜欢得干净纯粹,喜欢得不依不饶。 哪怕她爹对她说,莫云泊母子俩在衡国公府处境尴尬,以后这莫云泊并不会是个有出息的人。哪怕她娘说这家里环境太过复杂,以她的性子应付不过来,她也依旧很坚持。 终于两家定了亲,钱淑兰很开心,可想着之前他为了拒掉这门亲事,甚至和家里闹翻跑去苏州,她的心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想起了莫慧娴曾对她说过的话—— 第20章[04.09] 「我五哥哥好像在苏州喜欢上了一个戏子,母亲她很是恼怒……」 一个戏子? 所以他才会对她连应付都不愿吗? 钱淑兰并不傻,虽是莫云泊在人面上对她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她能感觉出来他的不情愿与唯恐避之不及。 生在豪门大户里,又有谁真的天真无知! 如果她天真,她就不会和一个小妇养的庶女玩在一处了。 「……我五哥哥从苏州带了一个盒子回来,谁都不给看,里面似乎很紧要的东西……」 钱淑兰突然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了起来,围着书架转了一圈儿,都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她又回到了书案前。首先打开的便是书案下的抽屉,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当她打开下面那个抽屉时,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进入她的眼底。 她心里砰砰直跳,将盒子拿了出来,莫名的,她有一种感觉,她想找的盒子就是眼前这个。 盒子上没有锁,钱淑兰很顺利就打开了,然后她便看到一尊很漂亮的白瓷娃娃—— 这尊瓷娃娃整体都是白色的,连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白色,唯一有颜色的就是女子及腰的长发。 巧笑嫣兮,美眸盼兮,钱淑兰自己便是个美人儿,寻常四处走动也见过京中不少美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特别的美人儿。 浑身充斥着一股奇特的气质,发型怪,衣裳也怪,但就是很美。 美得刺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美得让她手忍不住地颤抖。 ‘砰’地一声,瓷娃娃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钱淑兰被吓了一跳,同时心里却又一种畅快感,就在这时,门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随着话音,莫云泊宛如旋风似的卷了过来。 莫云泊一贯是从容优雅、不疾不徐的,可这次却是分外气急败坏,他过来后,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钱淑兰掀了开,差点没将她掀个趔趄。然后也不管她,蹲下身,目中满是痛楚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你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能随意翻别人的东西!」看到东西碎成这样,再也拼凑不起来,莫云泊一阵止不住的心疼。 痛彻心扉的痛,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钱淑兰十分委屈,她一委屈,声音就大,就音调尖锐且高昂,「不就是个白瓷娃娃,大不了我赔你就是,凶什么凶!」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的碎片,一脸不屑:「就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 明明是在说瓷娃娃,莫云泊却觉得是在说她。 就是因为低贱,所以可以随意任人抛弃,就是因为低贱,所以他怎么都没办法娶她。 「滚!」 「你说什么?」钱淑兰不敢置信。 「滚出去!」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来外面的下人,几个丫头站在门外,想进不敢进来,急得满脸通红。 「你说什么?」 莫云泊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刷的一下站起来,双目通红,状似癫狂。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钱淑兰哇的一声哭着就跑了。 一个丫头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公子,奴婢来打扫吧。」 莫云泊复又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头都未抬,「不用,我自己来,你们也下去。」 说是这么说,闹成这样,这几个丫头都不敢下去,只能退了出去,站在门边上,不停地往里面看。 衡国公夫人很快就收到信儿来了,一同的还有抽抽搭搭掉眼泪的钱淑兰。 「多大点儿事,你把淑兰凶成这样……」人还在廊下,衡国公夫人就如此说道。 莫云泊突然站直起身,几个大步走到门前,啪的一下将门给关上了。 「莫伯母,你看他……」 钱淑兰又哭了起来,哭得声音十分大,衡国公夫人本来想和个稀泥,这下也和不成了,只能站在门外教训莫云泊。教训了一会儿,反倒钱淑兰有些心疼了,擦了擦眼泪道:「莫伯母,你别说子贤哥哥了,其实也是我不好,打坏了他的东西。」 「打坏了什么东西,就值当他这么凶你。淑兰你别替他说话,这孩子就是被伯母给惯坏了……今儿也是你替他说话,不然伯母就让他跪祠堂去……瞧瞧这小脸儿哭的,走,去伯母那儿,锦绣阁刚送来了几瓶玉容膏,还送来了一些当季新款式的首饰……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伯母啊,就是遗憾没能生个女儿……」 「伯母……」 随着话音越来越小,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21章[04.15] 而屋里,莫云泊满脸疲惫地坐在书案后,桌上一块儿淡蓝色的帕子里,全是碎成一片片的白色碎片。 被衡国公夫人拉去正院,先是净了面,又让丫鬟帮着重新梳了妆,钱淑兰才破泣为笑。 衡国公夫人命丫鬟捧来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套翡翠珍珠头面,翠绿的翡翠为底,一颗颗圆白大小一致的珍珠组成芙蓉图案,又以些许色泽浓郁的红蓝宝作为点缀,华美而不失精致。只要是女人,大抵只需要看上一眼,都会深深为之倾倒。 钱淑兰恍过神儿来,忙伸手挡住衡国公夫人往她头上插戴的动作,「伯母,这套头面实在太贵重,兰儿……」 衡国公夫人不为所动,笑着继续将顶簪往她头上戴去,「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这本是伯母为你准备的,打算等你嫁过来后,当做礼物送给你。早送晚送都是送,反正送给你,又不是送给她人。」 听到这话,钱淑兰不禁面露一丝娇羞之色,心里甜滋滋的,到底没再阻止了。 等头面戴好后,衡国公夫人又说衣裳有些不搭,让丫头捧了一套衣裳出来。青莲色对襟绣大片莲夏衫,月白色的留仙裙,配着这套首饰,顿时让钱淑兰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之前的钱淑兰还有些孩子气,而现在却多了一些轻灵的气质,更多了一些属于女子的柔美,整个人气质婉约而又不失尊贵。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钱淑兰久久移不开眼睛,「伯母,你打扮人的手艺真好。」 衡国公夫人笑道:「什么手艺好不好的,不过是伯母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打扮。」她亲热地拥着钱淑兰去了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挥退了一旁侍候的丫头,只留贴身丫头在旁边侍候,「兰儿今年也十五了,也成大姑娘了,伯母见你平日打扮得体漂亮,但就一点不好。」她卖了个关子,停下不说。 钱淑兰忍不住问:「哪里不好?」 「这男人啊,若是当妹妹疼,定是怎么天真纯稚怎么好,可若是喜欢的女人——」她顿了一下,「兰儿见有哪个男人是喜欢自己妹妹的?」说完这句,她就再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岔开话说起了其他别的事。 而钱淑兰虽一面和她说着话,一面却又若有所思的模样。 开开心心被送上马车,等出了衡国公府,钱淑兰的脸又拉了下来。 她的贴身丫鬟小桃,缩在一旁,也没敢吱声。 「小桃,你说我是这样好看,还是之前那副打扮好看?」小桃之前被衡国公夫人的丫头拉去玩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自家县主出来后,就换了身打扮。不过能作为钱淑兰贴身丫鬟的存在,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立马就道:「县主穿什么都好看。」 可惜这种左右不挨边的话,又得罪了钱淑兰,她伸手纤白的小手对着小桃的腰上就拧了一下,小桃吃疼,却是根本不敢痛呼出声。 「你说我要你什么用?!问你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主见!」 小桃垂着头,揉了揉腰,心里十分委屈:她倒是挺有主见的,可关键说了县主会听才行。再说了,她若说现在好看,就是质疑县主之前的打扮,若说之前好看,县主恐怕也不愿听,反正怎么着都是她的不对。 坐在那里的钱淑兰,脸色阴晴不定,一想到那瓷娃娃,忍住将手里的帕子揉了又揉。 ……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找了个伙计去扶祁煊,自己却回了后面住人的那进院子里。 整座院子呈四合院状,左右有东西厢房,两侧有耳房,后面还有一座后罩房。 秦凤楼住着正房,其他人住在倒座房和左右厢房里,而秦明月则是住在后罩房里。说是后罩房,因为地基垫的高,又紧邻着小花园,所以风景很是不错。卧房的槛窗打开后,刚好正对着一片花圃。 院子里很安静,秦明月回了房后,就把临着小花园的槛窗打了开,人还没坐下来,就听见了敲门声。 只听这敲门声,秦明月就知道是大哥来了。因为每个人敲门的习惯和节奏都不同,秦凤楼敲门一般都是轻缓,中间略有停顿,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大哥,我门没闩,你进来就是。」 秦凤楼推开门走了进来。 秦明月从一旁八仙桌上端起搁着茶具的托盘,去一旁小间里烧水泡茶,而秦凤楼则是来到临着窗边搁着的罗汉床上坐下。 等秦明月端着泡好的茶出来,秦凤楼道:「等过两日大哥闲了,去给你买两个丫头回来使。打从你生下来,家里的境况就一日不如一日,你不大点就和大家一样做事。等你长大了,咱们又四处颠沛流离,别人家稍微有些余钱的,就会买个丫头回来给家里的姑娘使,咱们如今开着这么大的戏园子,你倒天天什么都自己动手。」 秦明月笑着将茶递过去,「我做惯了的。」 秦凤楼接过茶:「总不能让你忙着唱戏,还要忙着这些琐碎事。」 这倒也是,庆丰班加起来十多个人,平日里洗衣做饭都是谁有空谁来。这里头就仅有她和念儿两个是女孩子,女孩子的贴身衣物,总不能让别人帮着洗,所以都是自己来的,更不用说平日里烧水洗漱沐浴这种小活儿。 这段时间她戏多,这些活儿都是念儿帮着干的,秦明月也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毕竟念儿不是买来专门侍候人的丫头,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秦明月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买人这类不符合现代人三观的事情,世情如此,不是她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改变的。 「既然要买,就多买几个吧。老郭叔还有乐叔他们年纪都大了,平日里忙着戏班子的事,还要忙着打理自己,最好买个会做饭的厨娘,大昌哥做饭实在太难吃了。」 郭大昌在庆丰班的定义就是个做杂事的,里里外外只要他能做的事都做。他的戏不多,且他也不爱唱戏,平日里大家都忙的时候,做饭就是他来。可男人嘛,难免手艺粗糙,所以做出来的饭总是难以让人下咽。秦明月忍了好几次,都没有说,毕竟不做的哪有资格褒贬。 「行,也别说,大昌的手艺确实不佳。」说到这里,秦凤楼忍俊不住的笑了一下,因为想到平时小妹明明难以下咽还要忍着吃下去的样子。 兄妹二人对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聊了聊戏园子里其他琐碎事,秦凤楼几番欲言又止,秦明月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的叹了口气。 「小妹,那祁公子,不对,是安郡王,他……」 秦明月知道他想说什么,遂道:「大哥,是不是念儿对你说了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随意得罪他的,他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 「念儿倒没对我说什么,不过大哥有眼睛会看,大哥之所以跟你提这事,不过是不想让你为了咱们受委屈罢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咱们虽是身份低贱,但还是那句话,得有咱们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你和子贤那事,当初大哥就应该劝阻你,也不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第22章[04.15] 一提到莫子贤,秦明月忍不住就有些烦躁起来。 当着别人不好说,可当着自己的大哥,却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她忍不住抗议道:「大哥,你能不能不提他。」 秦凤楼连忙道:「好好好,大哥不提他,大哥只是怕你因为吃了之前的亏,会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秦明月倒没料到大哥会如此想她,道:「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在你眼里,月儿就是那样的人?」 秦凤楼忙告饶:「月儿自然不是那种人,大哥只是担心……」 接下来的话,秦凤楼并没有说,但秦明月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大哥怕她会因为之前那事,心生怨怼,轻贱了自己。为了改变身份,不惜做出什么攀龙附凤之事。 攀龙附凤?可他—— 秦明月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之前的场景—— 「若是爷愿意让你攀呢?」 她当时嘴里未说,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她就算想攀龙附凤,也不会是他,再说了,若真有这种想法,她在现代那会儿就干了,何必兜兜转转一圈儿来到这里,放弃了自己的底线,去干这个。真这样的话,她在现代那会儿的坚持和洁身自好不都全白搭了。 可这些想法当着秦凤楼,怎么能说出来,于是她找了一个可以让大哥相对容易接受的借口:「大哥,月儿是不会给人当妾的,以他们那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娶个戏子做正室。」说着,她笑了笑,「你看,月儿认得清楚,这种吃亏的事我不会干,咱们想改变身份,可以寻找其他路子,所以你真不用担心。」 秦明月都这么说了,秦凤楼还能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最近秦凤楼十分忙碌,新戏还没完善,可眼见《嫦娥》已经接近了尾声。他这段时间日日躲在房里不出门,今儿若不是念儿找了来,他也不会出来这趟。 「大哥先回房了,你刚下台,估计也累得不轻,多休息一会儿。」 秦凤楼不说,秦明月还没感觉到自己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觉得浑身酸痛起来,遂点了点头。 待秦凤楼离开后,秦明月将门闩上,就回卧房里将身上的衣裳解了开,果然见到腰间青了很大一块儿。 这里不比现代的设备齐全,用简易版的威亚在天上蹿腾来捣腾去的结果,就是她现在这样。其实并不严重,但架不住她的戏场太多,这么日积月累下来,就是她腰上的淤青怎么也好不了。 秦明月叹了一口气,去小间儿烧水,打算热敷一下,然后再睡一会儿。 …… 到了《嫦娥》大结局的这一日,还未到开演之时,戏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之前已经演到了嫦娥在孤寂寒冷的广寒宫实在熬不住了,便找到太白星君帮忙炼一壶‘化凡丹’,想去俗世中与后羿相会。只可惜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她到了凡尘,后羿早已化为一杯黄土,投胎转世去了。 无奈,嫦娥不死心,便四处寻找后羿。几番辗转,才找到投胎为一国大将的后羿,只可惜后羿经过多次投胎转世,又哪里还记得起嫦娥。两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才终于再度相爱。 嫦娥原想至少陪他一辈子,等这一世的后羿寿终正寝,再归天庭。哪知吴刚因妒生恨向玉帝告密嫦娥私下凡尘之事,玉帝大怒,派天兵天将下凡来捉拿嫦娥。 上一场演到后羿和嫦娥大喜之日,天兵天将凭空降世,一身红色喜服的嫦娥骇得面色苍白,对将军后羿道出实情。 就在这危急关头,戏戛然而止了。 同时,广和园又放出下一场就会结束的消息,追了这么久戏的众看客哪里还耐得住。早就是抓耳挠腮迫不及待,心中即是紧张就只有一折,怎么能让后羿和嫦娥厮守,又怕是像传说故事里那样,还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好不容易到了时候,自是早早就到了。 广和园门口,停着一辆低调而不失华丽的马车,里头坐着两个人。 「我说你看戏就看戏,拉我来做什么。」钱淑兰满脸郁郁,不耐烦流于言表。 那次之后,她又去了两趟衡国公府,可莫云泊却对她避而不见。她倒是能求着衡国公夫人强行让莫云泊来见她,可经过了这么多事,钱淑兰也知道逼迫恐怕只会起反作用。 想着莫云泊还惦着那个戏子,她五内俱焚,可又丝毫没有办法,也因此这几日都是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火气上来了,就拿身边丫头出气。今儿要不是李思妍硬拉她出来,她是绝不会出门的。 李思妍,也就是坐在她身边那个长相俏丽的女孩,面露乞求道:「自打上次跟我三哥来这里看了一场《嫦娥》,我就心心念念还想再来看一场。可你也知道,我娘一向管我管得严,若是不拉着你,她可不会让我随便出门。」 「什么戏这么好看,就这么让你心心念念,还有穿这身男装出来像什么样子,被人知道了,咱们该多丢脸!想看看戏就跟家里人说,点了这戏班子到家里去演,何必折腾这么多事来。」说着,钱淑兰有些不耐地扯了扯身上有些让她不舒服的衣裳。 她素来爱美,寻常最喜欢穿一些娇嫩的颜色,虽上次自打被衡国公夫人点拨,也学着往成熟里打扮,可也都是美丽的。这么一身灰突突的男人衣裳,不但没让她觉得新奇好玩,反而觉得很厌恶。 听到这话,李思妍也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我也想,可这戏班子不出园子,只在戏园子里唱。再说了,我也不敢跟我娘说。这衣裳还是我让如兰特意去找来的,咱俩偷偷出来,还是做男装打扮的好。」 李思妍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和钱淑兰是姨表姐妹,钱淑兰的亲娘黔阳侯夫人和李思妍的娘是亲姐妹,两人都是长平公主的女儿,所以打小这两人的关系就很要好。 「又是覃哥哥教你的吧。」钱淑兰口中的覃哥哥,是李思妍的三哥,也是钱淑兰的表哥。 李思妍不好意思一笑:「上次三哥带我出来玩儿,我就穿了男装。」 「好了好了,你说的那叫什么戏到底还开不开了?咱们现在下去不?」 「不叫什么戏,叫嫦娥,当然要下去啊,我计划了这么久,今儿最后一场,一定要赶上。只是你说,人家会不会认出咱们是姑娘家?」下车的时候,李思妍还在忐忑道。 第23章[04.15] 「怕什么,这本就是做个样子,就算认出来也没什么。」不同于李家的家教森严,钱淑兰可是想出门就可以出门的,也因此她比李思妍胆子要大的多。 两人进了戏园子,在戏厅外面被伙计给拦下了,问过缘由之后才知道原来座儿全被定完了。 钱淑兰去瞪李思妍。 既然计划出来看戏,怎么就不做好准备? 可李思妍哪里知道来看戏还要提前定座儿啊,上次她来是直接被她三哥带进来的,她以为到了后付银子就可以了。 怎么办?总不能铩羽而归? 李思妍直拿求助的眼神去看钱淑兰,钱淑兰斜了她一眼,对那伙计道:「给咱们挪两个位置出来,我们是黔阳侯府的人。」 在京城这地界,经常会碰到这种自报名号的大人物,所以这伙计也是有经验的。可看看两人身上的衣裳,他目露疑惑。 因为这两人身上所穿的衣裳,着实不像是勋贵家出来的。 钱淑兰哪里被人扫过面子,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狗眼看人低。」她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砸了过去,那伙计拿过来一看,只见那块儿小玉牌子上写着黔阳侯府几个大字。 这种玉牌算是京城这地界惯有的约定俗成,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少奶奶们出外买东西,肯定是不会带上大量现银的,有着这样一块儿牌子就可以先消费后付账,到时候直接让店家拿着单子去府里结账就好。 伙计当即变了颜色,告罪道:「二位先等等,实在是戏厅已经满了,小的一个做跑堂伙计的,实在做不了这个主。您二位等等,小的这便去找老板。」 伙计离开后,不多时又转了回来,引着钱淑兰二人往里面去了。 何锦也是开了多年的戏园子,知道偶尔会出一些突发状况,所以一般对外虽说座儿都满了,但还是会留下几个座儿以防万一。即使没有,随便找个地方放两张椅子,也就是座儿了。 可以看出黔阳侯府的名号很好用,伙计给安排的位置很不错,在正中偏左的位置,还是单独在一处的两个散座。 钱淑兰有些嫌弃地坐下来,若不是李思妍暗里偷拽她,她早发火儿了。 「兰姐姐,你千万莫恼,我听我三哥说了,这嫦娥的戏票供不应求,咱们将就将就也就算了,千万莫惹出乱子。」 钱淑兰哼了一声,「都是你,非要拉我来看什么戏。」 而李思妍也似乎习惯了她的脾气,又是赔笑脸又是赔不是的,这茬才算揭过。 很快戏便开始了,打从那角儿一上来,钱淑兰的眼睛就直了。 别人都看戏看得如痴如醉,也就她眼睛珠子不落的盯着台上一人的脸,恨不得在上面钻个窟窿出来。 竟然是她! 戏很快就结束了,戏厅中人声鼎沸,喧嚷至极,一声声戏园子里惯有的报赏声又响了起来。 因为今日的这个结局大家都挺满意的,所以打赏格外多。在经过后羿的险死还生,众人还以为又会天人相隔,哪知绝地来了个大反转,后羿竟然是父神之子。 当年父神劈开混沌,他的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他躯干手脚变成大地山脉,他的血液变成江河湖流。 唯独,父神的心脏不知所终。 有传言说,父神的心脏乃是父神之子,这些年来三十六重天众神仙都在寻找父神之子,未曾想这凡人后羿竟然是父神之子。 结局自是圆满的,后羿羽化成仙后,和嫦娥长相厮守在广寒宫中,而小人吴刚也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感受着现场这让人热血沸腾的气氛,李思妍忍不住从袖中掏出荷包,也想给与打赏。哪知银子还没掏出来,就被钱淑兰硬拉走了。 「有什么好打赏的,这戏演得难看死了!」 李思妍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很好看啊。 …… 随着《嫦娥》在京中红透了半边天,看过的没看过的都知道这部戏。 京城不同于苏州,京城这地界什么最多?官最多。 有一句戏言,京城的官多到哪条街上掉下个牌匾来,砸到不是当官的,就是正准备当官的人(在京中候补的进士)。官家的女眷都是比较注重自身体面的,尤其在京城,皇城根儿下,那些御史们时时刻刻盯着各家各府,稍微有些出格的行举,说不定就会被奏上一本。 所以让官家夫人带着自家府上的姑娘们去戏园子里看戏,那是怎么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嫦娥这部戏实在太火了,这些官夫人太太奶奶们乃至各府的姑娘,都听自家长辈兄弟们说过,甚至连下人们都会议论两句。瞧着那些可以随意出门上戏园子的男人们议论得的是如火如荼,自家却是连看都未看过一眼,心中不禁骚动了起来。 不过是看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将戏班子叫到府上来演一场就是。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不少,可惜广和园那边一直没松口,推说戏班人手有限,实在无暇去各家各府唱。若是再来,就说这嫦娥卖座的地方就是戏班压箱底的绝活儿,可这绝活儿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施展,实在带不出戏园子。 一般不太执着的人家,都放弃了这一想法,还有些人家则是顾忌着安郡王,人家都说成这样了,明显就是不想答应,再穷追猛打,惹上安郡王那个混不吝的,实在是不太划算。 当然也有不在乎安郡王的,亦或是觉得不过是个戏子,戏子是做什么的,就是唱戏的。戏子去各家各府上唱戏,那是给脸,给脸的活儿并不算什么得罪人。 随着前来询问人越来越多,秦明月也不禁思索起来。 第24章[04.15] 换成以前,她的性格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能不麻烦就不麻烦最好。可改变身份的机会还渺茫不可寻,这世道最大的莫过是这些王公大臣们,说不定能靠他们自己本事,只要能得到这些人家其中一个的赏识,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么想着,她和庆丰班的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最好不要放过,遂统一了这个想法。 而现在唯一待解决的,就是之前所言的绝活儿不好施展的事情。毕竟要用到的道具太多,还有吊威亚,这都是难题。 不过既然打算做了,难题就不是难题,大不了就是多备一些人手,开演之前提前做准备就好。 这些事可不是庆丰班这十多个人能解决的,幸好还有虎子他们可以打下手,而何锦又从戏园子里的老人们中间,挑了几个可以信赖的,人手充足了,自然好施展。 另外就是戏份得缩减的问题。 在戏园子里,为了赚钱,自然是场次越多越好,可出场演戏不同这个,总不能为了把一部戏演完,每天都往人府上跑,且人家也没这个时间来看啊,缩减剧情的事情迫在眉睫。 这个可难不倒秦明月,现代那会儿剧本、小说、电视剧、电影看多了,就练出这样一个本事。该灌水的时候灌水,该煽情的时候煽情,一部电视剧能从二十集拖到五十集,当然也能从五十集缩减到二十集。 秦明月指导秦凤楼,将美剧中紧凑快节奏的模式跟他讲了一下,他就心领神会了。 刚巧有一户人家来请戏班子去府上演《嫦娥》,何锦在得到秦明月的首肯后,就答应了下来。 第一场戏接的是兵部郎中曹家的。 曹郎中的老母亲过七十大寿,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曹郎中孝顺,知道老母喜欢热闹,再加上夫人和女儿都在旁边敲边鼓,老太太也答应了,就定下了请广和园的人来唱戏的事。 原想着莫怕是会被拒,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唱嫦娥的那个戏班子不外出唱堂会的事儿,谁曾想广和园那边竟然答应了下来。 曹家的两位姑娘高兴坏了。 这段时间她们外出走动,总是听人议论广和园的《嫦娥》,有好几个手帕交都说家里去请了,可惜没请来,如今自家能请来,不就是在给自己长脸。 两人纷纷给相好的玩伴们发帖子,曹夫人也给平常走动频繁的夫人们下帖。见自家夫人和女儿这么闹腾,曹郎中也受到了影响,给许多同僚都下了贴。 原本按照曹郎中的估计,会来给老母拜寿的人不会太多,顶多就是一些亲戚,和一些平级或者下级官员以及其家中女眷。毕竟他这个郎中才不过五品官,扔在京城里,连个水泡儿都不会泛起的那种,未曾想当日竟来了许多人,甚至还有不少是以前只闻其名却从未攀谈过官衔比他高的人家。 有的是丈夫带着妻女,有的是家中男主人未来,家中女眷来了。曹郎中及曹夫人本来还有些诧异,经过自家女儿的点拨才明白,这恐怕是托了广和园的鸿福。 要知道京中有许多高门大户,都请不来这唱嫦娥的戏班子,自家却能请到家来唱堂会,那些急于想看戏,却苦于无门的各家夫人姑娘们,可不是借着拜寿的岔都来了。反正不过是随一份礼,还能添几分香火情。 曹郎中和曹夫人错愕之余,心中反倒添了几分诚惶诚恐。虽这几分诚惶诚恐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它确实存在,自然待广和园提前来布置场地的人格外不同,下人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当然,这是后话。 到了当日,曹府中门敞开,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 曹郎中带着大儿子在前院忙着招呼,曹夫人则带女儿站在仪门迎接各府前来贺寿的女眷。 这里头有不少生面孔,但一报上名号都知晓,自然满面荣光地端着笑脸迎上前,来回这么寒暄几句,也就熟悉了。 见今日来了这么多同龄的各府姑娘们,曹家的两位姑娘简直高兴坏了。 尤其这其中还有几个平时她们碍于自己爹官位太低,根本搭不上话的贵女,更是让她们兴奋不已,觉得脸上特别有光。 这些随着家中长辈前来贺寿的姑娘们,虽然心里打着是来蹭戏看的想法,但表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表现。加上曹家两位姑娘乃是东道主,大家都愿意给几分薄面,进里面坐下后,就攀谈了起来。 本来曹家的两位姑娘性格大方,秀外慧中,以前没接触,不外乎约定俗成的划圈子。如今接触了一下,觉得这两位姑娘还能交往,自然就成了朋友。下次别的府上的姑娘再办个什么花宴之类的,总会想起来两人,只要有那么一两个给她们下帖子,就算是打入那个圈子了。 所谓的贵妇圈儿贵女圈儿大多是这样,想打入比自身更高一层的圈子,却苦于无门,但只要给她们一个机会,就能鱼跃龙门,此后自然身价不一般。 且不提这些,曹府的戏台子那里,万事俱备,只待主人家派人报信,就可以鸣锣开唱了。 第一次出戏园子唱堂会,秦明月格外慎重,亲自四处检查了几遍,就怕到时候会出什么纰漏。明明来之前,大家各司其事,要干什么活儿都交代好了,她还是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遍。 念儿跟着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见她这样,秦明月觉得给她个梯子,她估计还想爬上房顶上好好看个够,不禁打趣道:「还没看够啊!」 曹郎中虽是五品官,但家境不错,所以这曹府的还算是挺气派的。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还有专门可供看戏的观戏阁。一般大户人家府上都有这么一个戏台子,供逢年过节家中办事摆宴之时使用。 戏台子在靠北的方向,正对着戏台子的是个可以供赏戏的两层阁楼,中间还有个偌大的庭院。大抵是今日来的人超过了预期,此时正有许多曹府下人忙着在庭院里摆上椅座。 念儿笑眯眯的,「月儿姐,这还是人家第一次上官家府上,看什么都觉得格外跟人不一样。」 秦明月噗呲一笑,「据说这曹府只不过是五品官员的宅邸,若是哪天上了哪户王公贵族家唱堂会,你不是要把自己眼珠子贴在人墙上才好。」 这打趣的说法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念儿搁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即明白这是月儿姐在打趣她,就不依不饶地上来要挠她痒痒。 秦明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看有人来了。」 正中的庭院里,加摆的椅座儿已经全部摆好,一个身着姜黄色褙子的妈妈,正在和老郭叔说着话。不多时,那妈妈转身离去,老郭叔走了过来。 「月丫头,前面已经开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开始。」 第25章[04.15] 秦明月当即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地点点头,便往后面换装去了。 老郭叔站在戏台子边上,吆喝一声:「都各就各位,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广和园来的一众人当即呈鸟兽散状,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 两层的阁楼今日坐得是满满当当,大多都是各府上的女眷,至于男宾们则是坐在庭院里。 幸好今日太阳不烈,若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也是曹家人根本没想到今日会来这么多人,只能临时加座,幸好大家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也是,打得都是来看戏的主意,见来了这么多人,也都是能理解的。实在不是人家招待不周,而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 三声锣响,戏便开始了。 本来还有不少说话声,打从戏一开始,整个场中就陷入沉静之中,只偶尔有人发生惊讶的低叹声。 早先就听人说这《嫦娥》有多么多么好看,至于怎么个好看法,那些议论之人却是言辞不一。有的说唱这嫦娥的戏班子会妖法,有的说唱词美扮相佳,还有不少人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一句话,看过就知道了。 确实看过就知道的,明明嫦娥的故事人尽皆知,却没曾想真让这广和园演出了个花儿来。 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有各种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戏法,还有这些人的扮相个个都是那么的特别,明明其中有些人长得并不是多么出众,但就是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的特质,更不用说还有那倾国倾城的嫦娥了。 世人都说嫦娥有倾城之色,但每个人心目中的嫦娥都是不同的样子。但看了《嫦娥》后,大家才知道原来嫦娥就该是这样。 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似乎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加注在她身上都并不为过。明明是那么的纤细柔弱,却能在蓬蒙的逼迫下,誓死挣扎。明明与后羿两个天人相隔,她却有勇气冒着天罚的可能,下凡去寻他。 戏罢,场上一片寂静。 若说男人们都是看热闹,而所谓的爱情故事大抵是比较能容易打动这些女眷们的。有不少姑娘和夫人们的帕子都是湿的,皆是被不屈不挠也要和后羿在一起的嫦娥所打动。 还是今日的寿星曹老太太率先打破沉静,「老妇人活了七十年,第一次看到这么精彩的戏。戏好,角儿也好。」说着,她歪头看了看身边服侍的婆子,这婆子当即下去传话,很快外面便响起报赏声。 「曹老夫人赏银一百两。」 曹夫人很快反应过来,也吩咐贴身丫鬟下去打赏,接着是两位曹姑娘,而男宾所在的地方,曹郎中也命人打赏了。 因为不能越过老夫人,夫妻二人都是打赏的五十两,而两位曹姑娘则是十两。 很快,有许多夫人姑娘也纷纷慷慨解囊。 与在戏园子看戏时,被人刻意造出的氛围不同,这些姑娘夫人们是真心实意觉得戏好看,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时激动的心情。 男宾那边,有人笑着调侃身边的一位大人:「张大人今日破费不少,我看你家夫人和姑娘已经赏了五十两了。」 这位张大人当即一捋山羊胡,道:「赏,应该赏,来来来,本大人也赏五十。」 甭管是被赶鸭子上架还是什么,家中的妇孺都赏了,做为男人的自己却默不作声,那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一时间,报赏声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戏台子后面一处用布临时隔出来的小间儿里,念儿听到这么多赏声,当即兴奋地抓着秦明月袖子道:「月儿姐,你看这么多赏,这是不是说咱们演得好啊?」 秦明月失笑:「这戏你又不是第一次唱,演得好不好难道心中没有数。」 「可这是人家第一次来官家府上唱堂会……」 这已经是念儿所说第二次官家了,足以证明这做官的在她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大抵世人都是如此想的,反正秦明月觉得老郭叔他们都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显得格外的激动与振奋。 而作为最应该高兴的她,却是没有这种感觉。 其实秦明月知道她走得这是一步险棋,可本已无路可走,只能且行且看。 …… 戏罢之后,诸位贵人们都散了,广和园的人开始拆道具装箱,并顺着角门往外运出去装车。 曹府的管家特意来了一趟后台,身边跟着一位手捧蒙着红布托盘的家丁。 「这是给诸位的酬劳,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老郭叔上前寒暄道:「谢谢贵府的大人和夫人,也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管家本是要亲自送大家出去,却被老郭叔拒了。他们只当这曹府的老爷是个周到和蔼的,这管家也是个不狗眼看人的,秦明月却心有明悟。 其实之所以在各家府上挑上曹家,也是她故意为之。 一来,是想试试反响,二来也是走‘亲民’路线。凡事只有从低往高处走,才好走,从高处往低处走,旁人只会说广和园在走下坡路,而之前那些请他们的唱堂会的贵人们大概也会觉得没脸。 与其被架得太高,到时候摔下来,秦明月宁愿一步步往上爬。再说了,那些贵人们个个眼高于顶,说不定还看不起他们这些唱堂会的戏子,与其热脸贴冷屁股,她宁愿先造势,一步一步慢慢来。等到了火候,让这些人真心实意地请上门来。 所谓的明星效益是什么? 第26章[04.15] 那就是能把腕儿请过来,明显档次格外不一样。没见过现代那会儿,若是哪家商场开业,能请个让人耳熟能详的明星,就能吸引不少人群来?! 秦明月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只能先试试看再说。 由这曹府管家的态度来看,这势头造得还算不错。 等回到了广和园,天色已经擦黑。 秦凤楼和何锦都等着,见了众人回来,便上前询问。 念儿和二华子两个兴奋地和今日没能前去的大伙儿们,讲诉去之后的见闻。从哪些贵妇人们多么端庄大气,到那些大户千金们有多么多么好看,还有今天得了多少赏,大家都是满脸笑容的听着,觉得格外的与荣有焉,连秦风楼都不能免俗。 大抵是固定的思维模式,造成大家都这么想,能得到那些官老爷们的赏识,是一件格外不得了的大事儿。 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又吃过晚饭,秦明月就回房了。 她今儿实在累得厉害。 躺在床上,她盯着头顶上的青纱帐顶看了好一会儿,才陷入梦乡。 …… 显而易见,秦明月选择的方向是对的。 若与之前相比,各家府上前来的人大多都是态度倨傲,再次有人上门,明显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因为现如今京中许多人家都知晓,曹家因为请到了广和园去家中唱堂会,当日去府上拜寿的人差点没把曹府的大门给挤破。 当然,这是夸张之语,可能在京中这地界混的,甭管是各府的老爷少爷,还是夫人姑娘们,个个都是人精。想往上攀的人,抑或是想多结交‘贵人’的枚不胜举,如今多了这么个捷径,可不是都往广和园挤了过来。 这些人大多处于京城中低层阶级,想往上爬的愿力有多大,对待广和园就有多么的和蔼可亲。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想仗势压人的,可想想那安郡王,还是算了吧。那位爷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虽不知这位浪荡子到底对这叫秦生的戏子有几分真心,总而言之,如今这位爷正处在热乎头上,还是不要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不就是请人嘛,反正不是自己亲自出面,让下人多跑几趟就是了。 而与此同时,那些所谓真正的贵人府上还是做矜持状,大抵是真的不屑为之,也可能是人家见多识广,总而言之,暂时还没人主动请上门。 …… 这几日,何锦的头都是大的。 那些请上门的官家老爷府上,待之轻不得重不得,不光不能得罪对方,还要将之拒了。 说实话,连何锦都不知道秦明月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该是趁着热火劲儿,紧追猛打吗? 怎么刚开了个头儿,又拒上了! 现如今的何锦是人累,心更累。这么过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去找秦明月打算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去了,人不在。 一问才知道,今儿秦凤楼带着秦明月去买使唤丫头了。 真有闲工夫! 还来不及抱怨,又有伙计来叫他,说是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张家来人了。 何锦只能打起精神来,出去应付。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刚坐下,听人说秦凤楼他们回来了,何锦忙不迭便去了后面宅子里。 这趟出去秦凤楼和秦明月一共买了五个人回来使唤,其中三个是一家三口。据说是老家遭了大水,为了活命,才自卖其身的。还有两个小丫头也是牙侩所从受灾的地方买来的。这种时候,人价便宜,转个手就能赚几倍不止。 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回来后秦明月问过,据那两个小丫头所言,她们所谓的自卖其身,其实都是给口饭吃就跟人走了。这一家三口倒是卖了二两银子,不过都用来下葬家中长辈,自己一分也没落下。 听完这话,又看看面黄肌瘦的几个人,秦明月默然。 在现代,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在现在这种地方,且不说朝廷的政令到达地方需要多久,贪官污吏层层扒皮,能到老百姓手里的恐怕也所剩无几。每逢到了灾年时,就是老百姓的天都塌了。 据牙侩所那边说,每次哪个地方遭了灾,京城这地界各府上买人的特别多。因为便宜啊,寻常时候买一个正当用的小丫头,差不多要花上十五两银子,而这种时候,出一半的价钱也就够了。 明明说的是事实,却能让人品出几分讥讽来。反正秦明月是这种感觉,不过她还是让郭大昌付了银子,将这几个人领了回来。 「先去洗个澡,再吃顿饱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看几人满脸疲态,神情忐忑中夹杂着惶恐,秦明月如是说道。 也是她见何锦来了,知道何锦有事找他。 郭大昌点点头,将几人领了下去,秦明月这才站起来,迎了迎何锦。 「何大哥,有事?」 第27章[04.15] 何锦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疑惑问出。 秦明月没有当即就答,而是转身先给何锦沏了杯茶,才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何大哥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话,洛阳纸贵,奇货可居?」 何锦并不是傻子,当即就明白出些许意味来。 「你的意思是?」 秦明月笑着摇了摇:「何大哥,我不为求财。」 「那你是想——」 何锦皱起了眉,显然还是有些想不通。 不为求财,那是为求何? 旋即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忍不住望了秦明月一眼。 秦明月但笑不语,并没有否认也没有默认。 不为求财,那肯定是为了求名。可一个戏子,求名做什么?戏子求名,终归究底还是为了财,可她又说不是财。 何锦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你该心中有数,咱们毕竟是开戏园子的,而那些则都是贵人,咱们得罪不起。」 秦明月点点头:「何大哥,你别担心,我懂。差不多也是时候了,你挑一户和曹府差不多的人家接下,什么时候去,到时你通知我就好。」 何锦忍不住皱了下眉,到底秦明月这边松了口,他也只当她想开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 若说第一场堂会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第二场堂会就是众所瞩目。 一些连着请了几次,都没请到的人家,当即就有些恼了。 这唱嫦娥的戏班子连着去了两家,一家是五品官曹郎中家,另一家则是工部郎中张郎中家。这广和园是跟郎中打上交情了?放着高枝儿不攀,竟往五品官家里跑甚! 会有这种腹诽的,大多都是比五品官衔要高一些的人家。可碍于背后的安郡王,大多都是只腹诽了一下,就将恼意压了下来,偏偏有那狂妄自大沉不住气的人跳了出来。 庆丰班的人刚去张家演完,第二日有人上门来找茬。 是太仆寺少卿刘家的。 这刘家的老爷虽是正四品的官衔,但架不住人家在后宫里有人,刘家的嫡长女在宫里头做贵人。去年刚进宫的,也受了圣上的几日宠。这不,刘家人的尾巴恨不得翘得比天高,见自家被一个戏园子下了面子,当即就找了过来。 刘家的管家容长脸,吊梢眼,脸上有几颗麻子。可能因为面相原因,明明是在正眼看人,偏偏会让人觉得他用‘眼高于顶’,更不用说这会儿他本就是来找茬的,更显眼角恨不得斜到房顶上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不把我们家大人放在眼里。这京城谁敢不把咱们刘家放在眼里,哪怕是碰到那些王公贵族,也都愿意给咱们刘家几分脸面。你们倒好,小小一个戏园子,竟然敢把咱们刘家的脸放在地上踩……」 这管家一口一个‘咱们刘家’,不知道的人还回以为他是刘家的哪位爷。 殊不知此人确实姓刘,却是被赏的姓,自己祖宗都忘了,还一副眼高于顶的跋扈样子。不过若是见过刘大人,大抵就明白一句话,就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刘管家骂得头沫横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何锦脸上去了。 何锦不着痕迹地借着作揖的动作小心避开,嘴里说着好话:「刘管家千万莫生气,小的绝没有不将贵府不放在眼里的意思,实在是那张府很早提前就打过了招呼。您看,这上门来请秦生去唱堂会的人家实在太多,咱也得紧个先来后到是不?咱们一个小小的戏园子,得罪不起刘家,也得罪不起张家啊。小的实在为难,您可千万别怪。」 「为难?我看你一点儿都不为难,之前咱们来的那趟怎么说的?外面许多看客催得紧,正忙着排新戏,实在抽不出空唱堂会。可扭过脸你们倒上别家府上了,是瞧不起咱们刘家还是怎么!」 「咱们哪敢瞧不起您府上,您可千万别误会,实在是看着上门来请的人实在太多,咱们个个都得罪不起,只能将新戏暂时扔下了,先紧着堂会的事儿办。」 管家斜眼瞅他,「你让我别误会也行,现在就去把那秦生给我叫出来,让他收拾收拾上咱府上。」 「这……」何锦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 「让谁收拾收拾上您府上啊?」这个‘您’特意拐了弯儿,一听就是故意在嘲讽人。 管家头都未扭,便开口骂道:「哪儿来的鳖头三,敢来笑话你家爷,不想活了……」剩下的话,在看到对方脸后戛然而止。 这人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让你笑话爷,让你笑话爷,就是你不想活了,你个鳖头三!」他一面骂着自己,一面使劲扇自己耳光。没几下,脸上就一片红肿。 祁煊本来还有些恼的,见此,反而被逗笑了,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还不滚!」 于是这刘家的管家立马就滚了。 何锦也是识得祁煊的,又见这安郡王出面帮自己解了围,当即上前谢道:「多谢郡王爷解围。」 祁煊点点头,又道:「去叫秦明月出来,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弄什么鬼!」 秦明月很快就来了。 第28章[04.15] 说实话,她现在对祁煊的心态有些微妙。 一面因为对方的心思,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一面又明知道自己借了对方的势,觉得十分歉意。 这种感觉非常复杂,也因此她难得见面就给了祁煊一个笑脸。。 她福了福身,算是行了礼,还未直起腰来,就听祁煊道:「你说说看,到底在弄什么鬼!」 秦明月被噎了一下,「小女并没有弄什么鬼。」 祁煊靠在椅子上,大长腿舒服地伸展开来,嗤了一下,「你就装!一面拒绝爷给你攀高枝,一面又巴着往别的府上挤。别告诉我你跑到人家府上唱堂会,就是为了财。你在这里唱一场,难道还不如去唱那劳什子堂会?」 好吧,这确实是实话,别看去曹家张家那两场,贵人们打赏的不少,但在广和园唱一场,打赏也是不少的,另外还有茶资,这些都是进项。加起来只比唱堂会多,不比那少,且还省掉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秦明月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低着头也不说话,祁煊瞥了她一眼,又道:「既然是唱堂会,也应该是来爷府里唱,往别人府上跑个什么!」 您的府上也是别人府上啊! 不过秦明月这会儿心虚,这话暂时是说不出口的。 祁煊冷哼了一声,秦明月忙打岔道:「难得郡王爷大驾光临,小女这就去给您泡茶。」 「同样的手段能不能别使第二回,你就这么不待见爷?今儿要不是爷闲的没事抽空来看你,我看你们打算怎么下台!那刘家可是个泼皮货,仗着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人,只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过倒也是个识相的,只敢在没后台的人面前跳嚣,身份够的懒得跟这起不要脸的计较,身份不够的,得罪不起他们,不过掐你们这些升斗小民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就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会来,所以才不担心没办法下台。 秦明月越发心虚了,就是因为知道他一直关注着她,所以肯定知道自己唱堂会的事儿,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会过来数落她,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 其实她现在仰仗的还是他,即使她对他总没好脸,即使她厌恶他风流的性子和这张毒嘴,但她其实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明月突然觉得自己好虚伪,一面拒着他,对他的‘给你攀’深恶痛绝,一面却又借着他的势图谋自己的打算。 可是不借,又能怎样,谁让她是个下贱的戏子。 莫名的,一股悲恸从心底升上来,染上了她的眉,也染上了她的眼。 祁煊还是第一次见秦明月这样,似乎有些被吓着了,不自在道:「好了好了,爷不说你了,不就是借爷的势嘛,爷愿意给你借。以后出去谁要是欺负你,你就跟他们说,你是爷罩的人,谁敢动你一根头发,爷活撕了他们!」 明明是安抚之语,却被这厮说得怪异之极,秦明月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直到噗地一声笑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忙去掩自己的嘴。 「这不挺好的嘛,一天到晚儿,见着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话音一转,他道:「对了,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谢我?」 不待秦明月说话,他又道:「爷今儿还没用饭,这也快到晌午点儿了,你管爷吃顿饭罢。外面叫的不算,别人做的也不算,得你亲自做的才算。」他三申五令。 秦明月不禁愣了一下,可又没有想拒绝的心思。 她确实该谢谢他。 旋即道:「那郡王爷稍坐,小女这便去下厨。」 祁煊点点头,一丝笑容袭上他的嘴角。 …… 换下身上的男装,穿了一身平日里做活时穿的旧衣裳。 衣裳很旧,还是原身还在时置办的,水蓝色的夏衫已经洗得发白,但因为是棉质的,穿起来格外舒服。秦明月是个爱洁之人,所以还特意配了条白底儿兰花粗布的围裙,另找了一条深蓝色汗巾,用来包头发。 穿上这一身,俏公子立马变成了美娇娘。 去了厨房,菜食是早就备好的,现在庆丰班的伙食并不差,鸡鸭鱼肉蛋样样俱全,每日都有人买好了送过来。 秦明月翻了一下搁在案上的菜食,见有一大块儿上等的五花肉,就打算做一道红烧肉。又见有羊杂羊肚,打算炒一个爆灼羊肚,酸辣羊腰子,再蒸上一条鱼。蔬菜的话,清炒莴笋片是一个,再来个时令叶菜。 四荤两素加一个开胃汤,算是齐备了。 秦明月在现代那会儿是单身,虽日里总是跟着剧组跑来跑去,但若闲暇之时,就会自己做饭吃。也是她有点儿宅,朋友也少,没事的时候,时间都是在家里打发的。 手艺称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反正庆丰班的人吃着都觉得还算可口,纷纷感叹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手艺。幸好原身灶上活计本就不差,倒也没人质疑,只当她是就着食材乱做的,只要好吃就行。 念儿听说了这事,过来给她帮忙。有人打下手,所以秦明月的动作还算快。先蒸了一锅白饭,菜洗好切好后,火烧到最大,直接上灶开炒。 等菜都炒好了,鱼也蒸好了,淋上自己配的酱料,装盘。 因为那边连着催了几遍,所以秦明月有些急,把菜饭装进食盒里,连衣裳都没来及换,就拎着去了。 一进门,祁煊眼睛就亮了,眼珠子不落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秦明月被他看得窘迫,不禁后悔刚才应该换身衣裳来的。 「你穿这身好看,比上次被我撞见你和莫子贤出去喝茶还好看!」不知出于攀比的心情,还是什么,祁煊这么说了一句。 秦明月哦了一声,挽着食盒走过来,将之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往外端菜。 第29章[04.15] 菜正热着,还冒着烟气,祁煊眼睛在桌子上睃了个来回,不禁赞道:「还挺了解爷的,知道爷喜欢吃荤食。就这鱼爷不爱,剔刺费劲儿。不过既然是你做的,爷还是决定将它吃完。」 这人时时刻刻不忘嘴贱,可又尽喜欢说些撩拨人的话,秦明月决定充耳不闻,将木箸在碗上摆好,摆出一副请享用的样子。 「你站着作甚,坐下啊!难道说你站着,爷吃着,爷可没那么不要脸。」 祁煊严令要求,秦明月也只能坐下了。 可惜没碗也没箸,她根本没准备自己的,秦明月本是要起身去拿,祁煊一把挡住她,「叫个人去,还用得着你。」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碗筷,等到秦明月持起木箸,祁煊才拿起木箸道:「吃吧。」 祁煊吃起饭来,就是狂风扫落叶的模样,而秦明月却是从始至终就在数碗里的米粒,连菜都不夹。祁煊停了下来,夹了一筷子菜搁在她碗里,「怎么不吃?」 「我在吃啊。」 说着,她掩饰地从最临近自己的菜盘里夹了一块清炒莴笋。 「就你这种吃法,跟小猫似的。」 二话不说,祁煊就开始往她碗里夹菜,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荤的素的夹了堆尖儿一碗。 「吃吧。」怕她敷衍自己,祁煊又道:「吃完。今儿这顿不是来谢我的吗?所以你得听我的。」 于是,秦明月只能吃完了。 饭罢,两人饮茶消食。 大抵从未这么相安无事过,一时之间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祁煊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秦明月低着头喝茶,突然祁煊搁下茶盏站了起来:「爷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就不多留了。」 秦明月忙站了起来,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祁煊垂下头,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道目光转瞬即逝,道:「吃了你的饭,爷承你的情。还是那句话,若是在外面唱堂会的时候,有人为难你,就报上爷的名号,想必这京城还没有人不长眼的招你。」 秦明月怔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祁煊道:「瞧你的那别扭的样子,反正爷说了,你记住就行。」 说完,掸掸衣袖便走人了。 留下秦明月一个人站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来。 出广和园,四喜已经牵着马走了过来。 接过缰绳,祁煊翻身上马:「你回府,爷进一趟宫。」 「是。」 …… 刘家的铩羽而归,让一众等着看动静的人家当即打消了心中那点儿小心思。 再来广和园之时,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而与此同时,安郡王看中一个戏子的事儿也广为流传。若说之前只是小范围的流传,现在则是大范围的,哪家摆个酒吃个茶什么,都会偷偷的议论两句。 镇北王妃得知这一消息,脸都气青了,当即将祁煊叫到镇北王府去,数落了他一顿。 可她数落他的,祁煊却是充耳不闻,实在被说烦了,扭头就走。 于是,镇北王妃又被气病了。 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晓,她还是按照她的章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来请她去府上唱堂会的人家越来越多,有的是府上摆酒办事,有的则是全为了看戏而来。 经过这几场堂会,广和园的名头乃至‘秦生’的名头,彻底在贵人圈儿里打响了。大抵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一般,大抵或是没话找话说,看过秦明月戏的人都在这么鼓吹着,这么一来二去,一些真正的贵人府上就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命府上的下人前来请人。 何锦将一张名单递给了秦明月,她接过来看了看。 这张纸上的名号俱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大抵连何锦都没想到,也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事情竟然就发展成了这样。 若说之前,他们还在对各个府上的下人卑躬屈膝,好言相对,而现在事情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总是在创造奇迹。 何锦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秦明月,自打和秦明月接触以来,何锦从一开始的质疑、不信,到现如今彻头彻尾的信服。 其实连何锦自己都没发现,他变了许多。以前他自己做老板之时,也许对广和园是真心实意的喜爱,却从未投入过进去。大抵也是源于心底的不自信,碰到困难甚至是刁难之时,他总是听之任之。而现在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老板,为广和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着。甚至以前许多他不屑做的事,例如去和一个下人周旋,可现在他却是甘之如饴,因为就照这个势头,他几乎可以预料到若干年后,广和园的名号会传到大江南北,天下闻名。 而此时,秦明月的眼神也很复杂,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名字。 第30章[04.15] 黔阳侯府。 莫云泊定亲的那户人家。 他定亲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很美,可不管美不美,至少—— 秦明月突然不愿再想下去,搁在纸上的食指也从那个名字划过,移到旁边的一个名字。 「就这一家吧。」 礼部侍郎李家。何锦在嘴里默念了一遍,才道:「这礼部侍郎李家的家风最是严谨不过,仅有一人就是府上的三公子,是个耽于玩乐的,但还未流传过什么不好的名声。」 秦明月点点头,明白何锦的意思。 其实这何锦是个十分聪明的,很多事情他看破却不点破,例如像这种筛选人家的过程,他从没有说过,却一直在这么做着。 每次递上来的名单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那府上绝没有龙阳之好的人。 虽然她是女儿身,但这也是在为她省事,所以秦明月心中很是感激他。 「谢谢何大哥了。」 何锦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下去了。 …… 到了这一日,一大早广和园的就开始忙碌起来。 园中的人手几乎抽掉了大半,也幸亏现在戏园子并未全面开放,人手倒也够用。 一行五辆马车往内城而去,这车上仅有一辆坐着秦明月等人,其他几辆全是装着唱戏时要用的道具。 到了李府,车队是停在后门处的。 这个问题早先的时候就有人跟李府的人接洽过,所以并未生出任何乱子。车刚停下,后门就打开了,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领着若干下人,带着广和园的人一路往里面行去。 这李府与曹家张家又是截然不同的气势,整个宅邸的建筑风格十分严谨,一路行来,花儿草儿啊的十分少,甬道两侧俱是高大笔直的松柏。 到了地方,那管事道:「这个院子你们随意活动,若无其他事情,还请不要外出。如实在需要外出,可以和下人说。」 这个不用管事交代,大家也都知道,一般去了哪家府邸,最忌讳的事就是乱闯。因为府上都有女眷,若是闯入不该闯的地方,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该。 老郭叔上前和此人寒暄了几句,这管事便离开了,只留了几名下人在此负责照应,其实也算是监督。 时间还早,按照惯例,开戏大概是在下午。不过大家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毕竟有些事情都是需要提前做准备的。 这些都是体力活儿,自然没秦明月和念儿的事,两人就找了个地方先坐下来。也是李府气派,这观戏的院子建得也气派,戏台子后面有一排房子,专门腾出来给他们做暂时使用的地方。 「月儿姐,不然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帮你看着,等他们都准备好了,我再喊你过去看看。」 秦明月最近很辛苦,堂会的事儿要操心,新戏也要排。再过半个月就是开新戏的时候,这几天她每天都拉着人排戏。昨晚上又是大半夜才睡,今天却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眼下有些微微泛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给累的。 秦明月也着实有些累了,遂点点头。 「那行,你到时候可记得叫我。」 念儿出去后,秦明月将门闩上。这屋里虽没床,但是有榻。窄窄的,刚好够一人躺下,秦明月去摸了一把,见上面还算干净,索性和衣躺了下来。 这一觉就睡到念儿来叫她,此时也已经中午了,李府的下人抬了饭食过来,给广和园的人用。 饭是大锅饭,自然称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就是有些太咸。 秦明月随便囫囵吃了几口,便被咸得有些受不了,便四处找水喝。 喝了一壶水,才稍微舒服了些,可这会儿又有些内急。 她问留在院子里帮忙的小厮,哪儿有恭房。 这小厮面露一丝迟疑之色,道:「当初这院子是改建成专门看戏的院子,也是当时工匠们的疏忽,并没有建恭房,不过倒是有个可以小解的地方。」 说着,便领着秦明月往后面去了。 到了地方,秦明月一看,嫌恶地直皱眉,总算明白这小厮方才为何会迟疑那么一下了。 无他,皆因这可以出恭的地方就是一间靠最里端的小屋子,低矮昏暗,大抵也不是用来出恭的,好像是用来堆放杂物。靠着一角儿放着一个木桶,可能是被人用过了不少次,这木桶四周滴落了许多颜色可疑的水渍,木桶边缘也是湿漉漉的。 一看就是有人使用时没有注意,上面淋的尿渍。 「可还有其他地处?」 小厮不用细看就知晓对方这是嫌弃了,其实换做他来想,也无法想象这种文质俊秀的少年郎用这种地方。 第31章[04.23] 可能是颜值可以战胜一切,这小厮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道:「那我带你上别处去吧,这附近有个空置的院子里有恭房,就是有些远,但比这里要干净许多。」 「那谢谢小哥了。」 「不谢不谢。」 两人出了院子,一面往前面走,这小厮一面走,一面交代:「这里靠近府中女眷们所住之地,你千万别胡乱张望,也别跟丢了。倘若是出了岔子,别说你了,我恐怕也要吃排揎。」 「这是自然。」 这会儿秦明月只想如厕,也没打算乱走乱看。 这大宅门里的地形七拐八绕的,秦明月都快走晕了,才到了一处院子来。 院子果然是空置的,里面空无一人。秦明月倒也没多想,跟着这小厮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向后,一直走到里端,才看见靠角落里有一间房子。 推门一看,果然是间恭房,且这恭房布置得格外干净雅致。 看起来并不像是下人们用的,反倒像是贵人们所用的净房。 「这里可以用?」她不禁诧异道。 这小厮狡黠一笑:「这院子是客房,一年里头能用一两次就不错了,平时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若是内急,都会往这处来,平时也有人固定清扫。」 秦明月了悟地点点头,这小厮又说了一句他在外面等着,人就退出去了。 排出了体内多余的水分,秦明月顿时觉得舒爽不多。 这院子果然僻静,四周安静得厉害。秦明月小解后,抬头就看见放在旁边的草纸,心里还想这果然是三品大员府邸,连下人们都如此奢侈。 站了起来,见旁边放着水盆,水盆里有干净的水,她伸手入盆,将手清洗了一下。 就在这时,听见门外有说话声。 她心中有些急,心想莫怕是撞到什么人,千万别害了这心善的小厮。可是细细一听,却发现不对,因为这说话声明显就是姑娘家的声音。 「姑娘,您进去吧,奴婢在外面等您。」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好。」 秦明月心中大急,想躲,可这恭房里根本没地方躲,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礼部侍郎李崇要素来是个严谨刻板的性子。 不过他虽为人刻板,但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李家家风极正,从主子到下人就没一个是没规矩的。 大抵也是平时压抑狠了,李思妍在人前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私底下却十分活泼外向。当然这活泼也是看人的。 「淑兰,还是你有本事,我求了我娘好几次,我娘都不答应,可你一开口,我娘就答应请秦生来我家唱堂会了。」 今日李家办花宴,说是花宴,不过就是打着幌子看戏。李夫人也是实在女儿和外甥女磨得没办法了,才松口答应去广和园请了戏班回来唱堂会。 想着既然办场堂会,索性将自己相好的夫人们都请了过来,接到帖子的各家夫人都带着家中的晚辈们来了。 看戏一般都是下午,中午自然要在李府留饭。见今儿天气好,李夫人索性就在后花园水榭上摆了宴。一众贵妇贵女们分了两大桌,一面欣赏着湖光水色,一面有说有笑地用宴。 女孩儿们都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所以吃得比较快,就先撤了桌。之后或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茶,或是两人一同就在附近散步消食,也有倚着栏杆赏鱼的,而李思妍为了和钱淑兰说话,专门将她拉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听到这话,钱淑兰笑了笑:「什么本事不本事,姨母还是疼你的,只是姨夫那一关不好过,所以才会你开口不答应,我开口就答应下来。毕竟我是外人啊,我求姨母,她肯定不好拒绝了,这样对姨夫那里也能有个交代。」 李思妍点点头,「这倒也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有些忐忑地小声道:「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好,秦生会不会觉得咱们在故意耍他?故意让人在他吃食里多放盐,引他出来见面,你说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钱淑兰眸光一闪,面上却是依旧笑着,同时也将声音压低了下来:「可你不是想见见他吗?不这么做,咱们可没办法避过这么多人见到他,更不用说跟他说两句话了。」 语毕,她似乎有点生气,嗔道:「这么说来,你觉得我出的是馊主意?研儿,我可全是为了你,我可没想见那什么秦生。不说我说你,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有什么好见的,没得污了眼。」一副视如敝履的恼怒模样。 李思妍连忙扯着她的袖子,压着嗓子求道:「淑兰,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抱怨你出的是馊主意。只是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秦生,心里特别紧张,你说他穿着男装是什么样的?会不会还像他在台上的扮相那么美。说实话,我真想象不出来一个男人美成那样,会是什么样子……」 钱淑兰打断道:「你待会儿见到不就知道了!」 「也是,待会儿就能见着秦生了。」说着,李思妍扬起头往门那边看了看,「这春兰怎么这么慢,还没回来!」春兰是李思妍的贴身丫头,也是她受命去安排引秦生出来见面的事情。 钱淑兰纤白的小手摸了摸身后的栏杆,眼神不着痕迹往不远处一个倚着栏杆,正在看鱼的姑娘的背影看了一眼,道:「着什么急,她事办好后,就会回来了。」 …… 洪兰溪今日是同母亲洪夫人一同来李家的,她爹洪鹄是刚升任的礼部右侍郎,之前全家一直在云南,直到这次她爹升调回京。 来到京城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再加上洪兰溪这个小女儿也到了适婚年纪,所以洪夫人最近在外走动十分频繁。一来是打入京中各府上的交际圈儿,二来也是想给女儿说门亲事。 今儿李夫人摆宴,想着洪家和自家老爷是同僚,自家老爷又说洪侍郎一家刚到京城,当年还与自己有同窗之谊,让李夫人多和洪家的女眷交往,就给洪家下了帖子。 这次是洪家母女二人第一次来李家。 第32章[04.23] 用罢宴撤了桌,洪兰溪素来是个不怎么会与人交际的,再加上她官话说得不好,不好意思和其他府里的姑娘攀谈,也不认识其他人,就独自一人倚着栏杆赏鱼。 站了会儿,突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不免转头往水榭里看了一眼—— 水榭中,夫人们那一桌还在进行着,俱都些衣着打扮光鲜华丽的夫人们,而她娘洪夫人端着一脸笑正在和人说话。 她当即打消了想去找娘的心思,见到旁边站了一个丫鬟,便走上前低声问她哪儿有净房。 这圆脸细目的丫鬟也是个规矩好的,一见客人如此说,当即说领着她去净房。 一路随着这丫鬟往外行去,洪兰溪都快被绕昏了头,才到了一处院子。 两人进了院子,院中十分安静。 「姑娘,您进去吧,奴婢在外面等您。」这丫鬟指着一个门说。 洪兰溪也没多想,便点点头,推门进去了。 进门迎面就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里头,她当即就想尖叫,谁知被来人冲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秦明月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恭房里根本没地方躲藏。 「姑娘,你千万别吱声,我并不是坏人,我也是被人引来用恭房的。另外,你不要担心,我并不是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见对方没再挣扎,她又道:「若是你答应不吱声,就眨眨眼睛,我就把手松开。」 说这段话的时候,她用的是女声,听见这声音,洪兰溪就放松了身子。 她眨了眨眼睛,秦明月当即就松开手来。 哪知刚松开手,洪兰溪就宛如连珠炮似的开问了,「你为什么女扮男装?你是哪儿的人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该不会是这府里的姑娘吧,打算女扮男装出去玩?」 洪兰溪从小在云南长大,云南那地方民风开放,女子是可以随意上街的。可来了京城,却行为举止都要被人管束着,连大街都不能上了。最近这些日子里,她在家里都快被闷疯了,也曾动过女扮男装上街的念头,可惜一直被洪夫人看着,没能得逞。 突然碰到这样的事,对方生得这么好看,又是个姑娘家,她也没往是坏人方面想,只当对方打着跟自己同样的主意。其实也是明白就李府这样的人家,寻常坏人也混不进来。 秦明月没料到对方是这样的反应,怔了一下,道:「我并不是这府里的姑娘,我到李府是来做事的。因为内急,便被下人引到了这里来,没想到竟会与你撞上。」 「哎呀,我也是被人引来的呢。」 「跟你来的那丫鬟呢?」秦明月突然想起,方才两人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按理说外面的那丫鬟应该能听到,可却一直没有人进来。 洪兰溪摇了摇头。同时,她也发现了这一端倪。 两人面面相觑一下,竟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一处。 难道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两人来不及反应。 先是撞进来的那个丫鬟大声尖叫,再之后有两个姑娘跑了进来。 其中一个泪眼朦胧的,满脸诧异地看着两人,捂着脸扭头就跑了,另外一个则是冷笑着看了她们一眼,就退了出去。 紧接着就从外面涌进来许多人。 有丫鬟有婆子还有小厮,这些人上来二话不说就将秦明月压在了地上。 秦明月想说话,却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嘴。而这洪兰溪则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完全被这一幕吓懵了。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丑事!」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快去请夫人来……」 洪兰溪连忙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认识她,而且她也不是个男人……」 一旁站着的钱淑兰,眼光一闪,忙打断道:「还不快把这位姑娘请走,等姨母来了定夺。」 这种事情发生在李府那就是丑闻,李夫人办花宴,可府里竟混进来了男人,还跟来参加花宴的姑娘私会。且不提这姑娘的名声会如何,以后哪家夫人还敢带着自家女儿上李府来。 这些下人们个个懂得其中的厉害,也怕事发之后被追责办事不利,当即分了几个丫鬟婆子上来,一拥而上地把洪兰溪连拽带拉地给请走了。 只要洪兰溪一有想说话的企图,她们就忙出声打岔,洪兰溪根本没办法说出话来。 很快,李夫人就带着人来了。 她寒着脸,眼中厉光频闪地站在庭院中,气得浑身直发抖。方才下人来报府里混进来男人,还和某一家的姑娘私会,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找了借口暂时退了出来,匆匆忙忙就带着人来了。 「这人是从哪儿混进来的,谁认识他?」 此时的秦明月十分狼狈,被人拖出来后,就被按在地上,头发衣裳全部乱了,嘴里堵着帕子,脸被死死压在地上,根本看不出来个样子来。 第33章[04.23] 但光凭这身男人衣裳,就足够李夫人活撕了她。 听到李夫人这么问,下人们皆是摇头说面生,只有一个小厮犹豫了一下道:「这人好像是今天广和园来的戏子,这身衣裳挺眼熟,好像是那个叫秦生的戏子。」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人,竟让一个戏子混入后宅来了。刘妈妈,问清楚了没有,与这戏子相会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 刘妈妈走上前来,道:「回夫人的话,那位姑娘是洪家的。」 李夫人柳眉紧蹙,「洪家的?我就说从那南蛮之地来的人,没几个是有样子的,偏偏老爷碍着同窗同僚之谊,竟让我和那洪夫人多交往。整个儿就一粗鄙的乡野村妇,连官话说得都不顺畅,还有脸问我覃儿可有婚配!」 李玉覃乃是李夫人嫡幼子,今年十七,尚无婚配。洪夫人大抵也是知道这事的,今日才会冒昧询问。她只当李夫人待人和善,两家老爷即是同僚又是曾经的同窗,应该是挺看重自家的,殊不知有时候别人表面上表现的和善,并不代表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好比李夫人。 她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儿了,只是碍于人前不好表现出来,刚好下人来请她的时候,适逢洪夫人开口询问,自己还未答,不然指不定怎么不好下台。 乡野村妇就是乡野村妇!京中那户人家提到家中小辈儿们婚配,是当着人面在桌上说的,真是没规矩! 一想到这里,李夫人怒焰更甚:「去请洪夫人来,这事儿她今天要给我个交代。怎生她家姑娘和男人私会,就跑到我李府来了。」她也是被气昏了头,根本没想到这其中不合逻辑。 这时,钱淑兰忙在一旁道:「姨母,且听兰儿一言,这事儿不适宜闹大。」 「怎么说?」 「您想想,真叫那洪夫人来,她肯定不会承认自家姑娘私通男人一事。这事儿搁谁都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倒打咱们一耙,说咱们府里管教不严,竟致使外男混入内宅,倘若到时那洪夫人硬抓着咱们不依,咱们可怎生是好?」 李夫人紧紧皱着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还不如索性遮掩过去,到时候那洪夫人还要谢谢咱们帮他家遮掩丑事。姨母不是说那洪夫人看中了覃哥哥,是时她哪里还有脸提这事,姨母也不用怕姨夫会顾忌情面答允下来这门婚事。至于她家姑娘如何,与我们又何干,咱们何必去搀和这等不紧要的事情。」 李夫人想了一下,「兰儿说得有道理,那这戏子——」 钱淑兰用帕子掩了掩嘴,道:「这等下贱的胚子打死也就算了,是时跟那广和园私下交涉几句,想必他们也不敢闹到明面来。」 李夫人略有些犹豫,因为她也听说过安郡王最近对这叫秦生的戏子十分上心。可转念一想,不过是个戏子,谁知道那安郡王是真心还是假意,再说了那安郡王惯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对这戏子有几分真心。最近听说镇北王妃又被气病了,想必处理了这戏子,镇北王妃恐怕要感谢自家。 这些想法都是霎时闪过的,李夫人当即有了决断,她美目中闪过一抹厉色,「叫人来处理了他。」 李夫人出身长平公主府,打死个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虽是嫁给李侍郎后,就一改往日在闺阁时的跋扈,但并不代表她是个吃素的。 很快就有人拿了板子上来,钱淑兰站在一旁悲天怜悯地看着地上的‘秦生’,心道: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总是要死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一个人急急从门外跑了进来。 连滚带爬的,一只手捂着肚子,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模样很着急。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走上前来斥道:「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这人也没理那婆子,忙对李夫人道:「安、安郡王来了,正在往后宅这边闯,老爷和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上,咱们根本拦不下他……」 「安郡王?」李夫人一个激灵,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地上死命挣扎,却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的‘秦生’。 钱淑兰心中一急,忙道:「姨母,千万不能耽误,索性已经得罪了那安郡王,咱们还不如当做不知道他来,等人打死了,他就算来了也晚了。」 「这……」 「姨母,你想想,这人已经听到咱们方才说的那些话。这等下作胚子都是些阿谀献媚之人,倘若他在安郡王耳边进献谗言,那安郡王又素来是个荒诞无稽的,是时他若是故意与李府作对……」 接下来的话,钱淑兰没有说完,李夫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安郡王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又惯是个泼皮无赖的性子,到时候沾上了身,可真是甩都甩不掉了。还不如索性打死了事,安郡王就是恼怒,也只是一时的,毕竟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李夫人也是个杀伐决断的,当即一挥手道:「动手!」 见夫人下了命令,那手持五尺来长两寸多厚板子的壮实婆子,在手心里呸了一口唾沫,双手互相搓了搓,就抡起板子要往秦明月身上打去。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来临,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期望祁煊能赶快出现。 她突然想起上元节那日之事,那一句‘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 这本是她当做一个故事讲给莫云泊听的,打的是讲新戏本子的幌子,后面那个‘娶我’两字也没有说出来,怕他会以为自己是在暗示他,只是用‘救我’两字所取代。 本想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万万没想到他一直竟放在心上,那日她被人强行掳走,被他派来保护她的人救下了。 可这一次,谁又能来救她? 同时,因为想起莫云泊,秦明月更是一种感伤上了心头。 这一瞬间她想了许多,想起了大哥,想起了那至今查无音讯的二哥,想起了念儿,想起了很多人…… 是不是人在临死之前,都会陷入回忆之中? 第34章[04.23] 秦明月的思维不禁有些恍惚起来,也没有再挣扎了。 蓦地,她感觉身上一轻,只听得哎哟一声,人就从地上搀了起来。 「你这蠢货,怎么我一会儿没看见你,你又出事了!」 声音有些熟悉,秦明月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着对方,一时间有些恍不过来神儿。 「怎么傻了?我记得你说过‘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出现在我面前’。爷是不是你的盖世英雄,有没有觉得爷今儿特别英伟不凡?」 明明是在哭,秦明月却忍俊不住又想笑,同时也愣住了。 原来,她一直弄错了她的‘盖世英雄’。 …… 一听说庆丰班去了礼部侍郎李家唱堂会,祁煊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那钱淑兰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那还是一次无意之间,因为钱淑兰总是纠缠莫子贤,他就不免对她留了意。也是事情凑巧,钱家的老封君过寿,他和莫子贤都去拜寿,钱淑兰借着地利之便,又去纠缠莫子贤,哪知却被莫子贤接着幌子避了开。 之后席间他吃酒吃得热,便在园子散散透气,撞见了钱淑兰打骂身边丫鬟的场景。 那个下手,真是狠!毒! 虽祁煊从小在宫里长大,惯是见多了表里不一的女人,但还是有些诧异,毕竟那会儿钱淑兰的年纪还不大,又一贯是天真纯稚的面孔示人。 不过也仅仅是诧异罢了,反正又不管他的事,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不过之后就开始刻意去留意起这女人来。 后来总是能听说暗中爱慕莫子贤的哪家贵女,在哪个府上丢了丑,或者发生了什么事,而每次都有那钱淑兰在,祁煊更是对她厌恶在心,但也仅此而已。 时间久了也就没那么关注了,而这次听说庆丰班上了李府,祁煊当即就回忆起这些事来。 要知道李家和钱淑兰可有那一层关系在里头。 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祁煊找来了李府。 他点名要见广和园的人,也没人敢拦他。见到广和园的人问起来,才发现秦明月被引去恭房竟多时未归,他心道不好,便立马往后宅里闯。 也幸亏闯了进来没延误,不然指不定这会儿看见的就是具尸体。 想到这里,祁煊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他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今日却被这么对待,今儿他要是饶了这两个女人,他安郡王的名号不要也罢。 他拍了拍坐在地上的秦明月肩膀两下,便站了起来,双手环胸,斜睨两人:「今儿这事,怎么说吧?」 因为有些心虚,李夫人脸上的笑容格外僵硬,「什么怎么说?本夫人还没问问安郡王这强闯我们李府后宅到底何意?」 祁煊冷笑:「跟我装傻是吧?这京城里谁不知道秦生是我安郡王罩的人,哪个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动他。」 输人不输阵,都是要脸的人,寻常忌惮也就是在心里,真闹到明面上要撕破脸皮来,哪怕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怂。 李夫人冷笑连连,「早就听说安郡王张扬跋扈,今儿算是第一次见识到,若论辈分,我还是你表姨母,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可不是如此,李夫人的亲娘是当今圣上的姑姑,李夫人和圣上乃是同辈,论辈分祁煊确实要叫她一声姨。 只可惜祁煊素来不是寻常人,他笑得可恶至极,一脸鄙夷嗤道:「你姓什么,我姓什么?你个姓陈的,来跟老子攀亲戚,你怎么不去问问皇伯父认不认你这个表妹啊?」 祁煊这话说得非常难听,也特别不男人,因为现当下还极少有男人会这么跟一个妇道人家说话的,那简直就是在往心窝子上捅刀子,但确实是实话。 长平公主虽身为圣上的亲姑姑,却并不受惠帝待见。当年惠帝和一干不省心的兄弟们为了争皇位,闹得京中一片血雨腥风。那时惠帝急于需要为自己说话之人,按理说长平公主作为仅存的一位宗室公主,也是几位皇子最直系的长辈,不管她说话有没有用,总是表明一下态度。可她倒好,见彼时的二皇子四皇子势大,就一直没站出来,甚至私底下态度挺暧昧的。 惠帝并不是个心眼大的人,他要是心眼大,也不会登上皇位以后,使了那么多手段将自己的那些兄弟圈禁的圈禁,赐死的赐死,仅留下现如今的镇北王,还是当年支持他的好兄弟。 所以他即使没拿长平公主怎么样,也没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京中人都知晓惠帝不待见长平公主,而长平公主自打惠帝登了基以后,就紧闭府门,除了必要之时,极少在外面露脸。也是长平公主够识相,又都生的是女儿,不然指不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席话将李夫人损得是脸色泛白,捂着胸口摇摇欲坠,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只能道:「你这个不敬长的泼皮货,我要进宫,我要去找圣上讨个说法……」 旁边一众丫鬟婆子忙围了上来,又是抚背,又是顺胸口,又是为主担忧地哭道让李夫人别生气,待自家老爷回了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祁煊冷笑地看着这一幕,老套的手段,用多了也不嫌烦。 见闹成这样,秦明月忍不住在身后扯了扯祁煊的衣袖,祁煊却是安抚地拍了她一下,又道:「行了行了,装什么装,这种老套的手段,你们这些老女人能不能老拿出来献丑。我也不跟你计较,不过你——」 他侧首面向钱淑兰,粗壮地手指指着她鼻子,「你今儿说破大天去,不给老子个说法,我就拎着你去找黔阳侯要说法去。」 钱淑兰没料到安郡王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脸色一片惨白,想笑笑不出来,「安郡王何意?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还想遮掩,却被祁煊戳破道:「她今儿出这事,你别说跟你没关系。倒是生了张人皮,可惜没长个人心,也不知道黔阳侯怎么教出来的女儿。敬亭侯家的,马家的,田家的,还要不要我帮你数数?你以前为了莫子贤干出个什么来,没犯着老子,老子就不跟你计较,也懒得搭理你,可你动了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冷笑两声,可这笑声中的意思,钱淑兰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一时间钱淑兰冷汗直流,心中怦怦怦跳着很厉害。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一直以为天衣无缝,也从未被人发现过,万万没想到这安郡王竟然知道。 第35章[04.23] 可她怎么可能承认,也不能承认,遂嘴硬道:「安郡王为了一个戏子竟然逼迫我一个小女子,这戏子与洪家的姑娘私会,跟我什么关系,难道是我让她去的?」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在大门那处响起。 「是谁说我女儿跟男人私会的?」 是个女声,声音中还带了些许云南地方的口音。 众人侧首望去,就见洪夫人满脸铁青之色,身边站着的正是方才被人强行请走的洪兰溪。 洪兰溪一见到秦明月,就跑了过来,「哎呀,那些人太坏了,我连话都说不了,就被她们看了起来。幸好她们没提防我会翻窗爬树,我偷偷跑去找了我娘,又想着你恐怕要惨了,你没事吧?」 秦明月摇头,抹了把自己脸上的灰尘,「我没事。」 而那边,洪夫人几个大步走到李夫人面前,冷笑道:「我今儿倒要好好问问李夫人,你们李家就是这么待客的?使着人带着我女儿来了这么荒僻的院子里的,屋里还有个男人,你们李家这是想做什么,想毁人清誉,还是想干什么?」 李夫人早就被祁煊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又哪能还答得上来。 洪夫人不依不饶:「幸亏这人是个姑娘家,若不然我女儿的清誉可就全毁了。我不管,今儿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让我家老爷找圣上评理去。凭什么你们李府这么欺负人,想诬陷就诬陷,想栽赃就栽赃,欺负我女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群下人上来话都不让人说,就给安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若是我方才没听错,你们是想打死这人吧?她被打死了,我女儿的清誉怎么办?我看你们是做贼心虚,想毁尸灭迹。」 几句话的功夫,就被毁尸灭迹的秦明月,心中有些讪讪然。不过她也不是个软弱的,总不能被泼一盆子脏水在身上,却什么都不解释。 当即往前走了一步,道:「请我们来唱堂会的是你们李府,也是你们李府的下人引我来此处的,谁知那么凑巧就碰到了洪姑娘。我二人才刚照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一群人冲进来抓奸,二话不说就被堵了嘴,强行给安个私通的罪名。小的虽是一介戏子,身份卑微,但也是人生父母养,还请贵府给一个合理交代。」 秦明月的态度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且声音也是女儿家的声音,当即让许多人都吃惊的望了过来。 她不避不闪,又道:「这位洪夫人说得并没有错,在下乃是一名女子。因为家境原因,以女儿身在外抛头露面,为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会女扮男装。」顿了一下,她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也幸亏是女儿身,不然这次我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就算侥幸能从李府里出去,恐怕洪夫人也不会放过我,安排这一切的人,真是好毒的心。」 说着,她目光移到钱淑兰的脸上。 若是平常,她大抵会心情各种复杂,可这种情况下知道这人就是莫云泊的未婚妻,她除了厌恶,再不能有其他心思。 李夫人讷讷不言。 洪夫人冷笑:「难道你李府想推卸责任?这一出出一幕幕可是你们弄出来的,咱们不过是第一次来你们府上,我女儿该是昏了头了,才会第一次来你家就私下约了人见面,还约个女人出来私通?!」 仅凭这洪夫人咄咄逼人的言辞和态度,就能看出此人不是善茬。可钱淑兰哪里想得到她不过是随便找了个面生的,又从李思妍口中得知这是刚入京没多久洪家的姑娘,想着洪家背后也没什么人,就索性拿出来当了筏子。 谁知筏子没做成,反倒砸了自己的脚,让她根本下不了台。 心中忐忑至极,她不禁望向李夫人,而此时李夫人也在电石火花之间,突然想起之前安郡王说的话,再想想今日外甥女的种种异常,忍不住朝钱淑兰看了过来。 「姨母……」钱淑兰无声乞求。 李夫人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置于左下,行了个福礼。这种福礼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年纪,一般都是对长者,抑或是身份极为高贵之人,才会用到的。此时却对两个不管是身份也好,还是年纪也好,都低于她的人用了出来。 李夫人的态度放得很低,温言软语道:「两位请放心,李府一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只是这事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来龙去脉,两位可否先请移步,稍坐片刻,待我查问下人。」 李夫人之所以会这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旁边有个安郡王虎视眈眈,而这洪家的夫人又是个蛮不讲理的,真将这事情闹出去,毁的就是他们李府的声誉。更别说还有她家老爷,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洪夫人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此李夫人如此低声下气,也不好再行逼迫。而秦明月在这里身份最低,方才是借着洪夫人的话茬说了几句,如今洪夫人都没开口了,她又能以何种身份质问。 唯一的靠山倒是站着一旁,却是一脸冷笑,也不说话。 很快,洪家母女两个以及秦明月和祁煊就被请走了。来到一处十分华丽的院子,李夫人派人来服侍秦明月和洪兰溪洗漱更衣。不过她本人并不在,大抵是亲自去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似乎待遇眨眼之间就来了天翻地覆,前一刻秦明月还十分狼狈地被压在地上,后一刻就被请到了这华丽温暖的堂室中。 偌大的一个浴桶,里面装满了散发着花香味儿的热水,水面上还洒了许多新鲜的花瓣儿。旁边伫立着四五个身穿青葱色褙子的丫鬟,手里捧着帕子、香胰子等物。 秦明月站在浴桶前,略有些错愕。 旁边一个身穿水蓝色褙子的丫鬟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吧。」 秦明月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脏污,她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得厉害。 被人服侍着褪去衣裳,步入浴桶。 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被人这么服侍过来,两辈子加起来就这头一遭,也因此她格外有些局促。不过在热水里泡一会儿,就没这种感觉了,因为实在是太舒服了,被人这么轻轻地捏着洗着,若不是最后一根神经提着,她差点没睡过去。 洗完后,被人服侍穿上衣裳,衣裳的布料也是秦明月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接着是梳妆,先是用熏笼将头发烘干,然后一个丫头拿着茉莉香的头油,轻轻地在她长发上抹着,抹顺之后将长发梳成髻,再戴上和发髻衣裳相得益彰的首饰。 丫鬟拿着首饰往自己身上戴的时候,被秦明月制止。哪曾想这丫头低声求着说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若是办砸了差事,她们几个就要吃挂落了。 几个水灵的丫头都这么可怜兮兮地瞅着,秦明月也只能受了下来。 现在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贵人了,吃穿用住尽皆奢侈,可不是贵得可以。只是她有些闹不懂这李夫人的意思,这么待她到底是为何?难道是想收买她?可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脸。 收拾好,秦明月就出去了。 堂中,祁煊正坐着喝茶,一侧花厅里则坐着洪夫人母女两个。洪兰溪也是一身崭新的打扮,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极尽富贵之能事。 母女二人离这边有些距离,能看出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第36章[04.23] 看到秦明月走出来,坐着喝茶的祁煊当即眼睛一亮。 「你穿这身漂亮。」这厮从来是口没遮拦的典范。 秦明月莫名有些局促,正想往身侧望去,却发现跟着她一同出来的那几个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下了,简直是神出鬼没,她竟然都没察觉到。 祁煊了然道:「这些人都是受过训练的,一般不需要人的时候,都不会出现。难道主子们说个话,下面杵着几个下人,且咱们接下来说的话,肯定不是适宜她们听去。」 什么不适宜别人听的话? 秦明月不禁有些想多了,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祁煊道:「你想哪儿去了?若是你想让我说什么不适宜旁人听的话给你听,我说给你听又何妨。」 他笑得戏谑,明明人老脸皮厚,秦明月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坐下吧。」祁煊指指身边的圈椅,小几上放了两盏茶,一盏就在祁煊手边,另一盏则是临着秦明月坐的位置。伸手触了触,还有些烫,秦明月当即心领神会,这是方才她出来之前,有人特意准备的。 真是周到。 她免不了这么想,祁煊则是冷笑了一声:「这些个人都是人精,论起巴结讨好人,连宫里头的那些宦官们都不如他们。」 秦明月先是一愣,旋即顿悟。 先是领着她沐浴更衣,又做出了这么多事,难道真是想收买她?估计也是不想让她们再继续追究下去的吧。 她忍不住往洪夫人母女所坐的花厅那边看了一眼,想必那母女二人也在说这个话题。此时她终于明白祁煊方才所言的,什么话不适宜旁人听,原来应在此处。 从事发到现在,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多到秦明月应接不暇。此时想来,她能栽在这里,并不冤枉。因为从心眼上来说,她不胜对方太多,哪怕她活了两世,甚至眼光远超现在的人。 见秦明月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祁煊半侧着脸在她脸上打转,看到她因为剐蹭在地上而有些轻微血丝的脸颊,因为人底子好,白得晶莹剔透,越发显得那血丝碍眼,祁煊的眉终于拧了起来。 「她倒是会做人,可惜伤着了终究是伤着了。」 秦明月回过神来,下意识触了下自己的脸。 祁煊并不知道,其实这脸出来之前特意处理过,穿水蓝色褙子的丫鬟拿了一瓶用玉瓶装着的药膏,给秦明月抹了。药膏呈半透明绿色状,抹在脸上凉飕飕的,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见此,秦明月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李夫人根本不是在收买她,而是在做给祁煊看。他若是不恼了,这事儿大抵也不用追究了。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见识到‘古人’的心智,仅只是一个妇人,情商竟高到如此地步。看来那些所谓的穿越小说,讲诉穿越者如何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碾压众人,俱是写小说的作者强行把大家的智商都拉低了。 能做‘贵人’的,又有几个是傻的呢?! 而这一次的经历对秦明月影响甚远,让她再不敢小瞧那些总是一脸带笑的贵夫人与贵女们,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沉默中,祁煊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秦明月一愣,抬眼望着祁煊看过来的眼睛。 以为她不懂,祁煊耐心解释:「爷看你的意思,若是你咽不下这口气,爷今儿就把他们李府给砸了。」 明明这话粗俗得紧,秦明月听了,却是心情微妙。 那丝从心底泛上来的,到底是什么?她来不及,也不想去弄清楚它。 「郡王爷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她低声问道。 祁煊欣赏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想通透了,道:「这事儿吧我方才本是打算就这么算了的,爷怎么样倒是无所谓,反正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动爷。可你不一样,若真是把这些人得罪狠了,她们那层出不穷的手段,我怕你会应付不来。」 说着,他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也有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以后你再不用怕她们……」 莫名的,秦明月不想再听这个法子是什么,当即打断道:「我怎么样无所谓,还是看安郡王的意思。」顿了顿,她又道:「当然能不得罪最好,毕竟——」 剩下的话,秦明月并没有说完,因为她知道不说祁煊也懂,也是她不想说出来。 被人这么羞辱了一番,却没办法还回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穿越过来以后,每每总有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而这次最为浓重。 祁煊瞥了她略显萧索的脸一眼:「这事你别多想,等过了这一阵子,爷找个空子帮你报复回去。」 望着她诧异看过来的眼睛,他露齿一笑:「谁说男人不能对付女人,爷可没这个讲究。」大抵也是心知自己好像无耻了那么一点儿,祁煊连忙去端起茶来喝。明明不该笑的,秦明月却是忍俊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李夫人带着人来了。 而洪夫人也带着女儿从花厅那边走了出来。 站定后,李夫人先是对大家点头一笑,旋即扭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身后,喝道:「还不快进来给几位贵人请罪!」 随着她的话音,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小厮一个丫头走了上来。 婆子先是简明扼要地诉说了一下究竟,大抵就是这两个人是新进府的,年纪小,不懂事,又爱玩,所以才会把秦明月和洪兰溪领错了地方。且同样都是因为被人叫了一声,就只顾跑去玩了,而忘了正事儿。至于她则是负责管教新进府下人的管事妈妈,因为管教不力,才会致使这种贻笑大方的事发生。 这个借口有些牵强啊,可从李夫人到她身边的下人,以及这几个犯了错的下人,都是如此表情。秦明月即是惊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37章[04.23] 诉说完究竟后,那婆子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带还有那小厮和丫头。 三人一面说着求两位姑娘原谅,一面自扇耳光,扇耳光的脆响声绵延不绝地响了起来。 李夫人矜持地笑了一下,歉道:「您们看事情大体就是这个样子,都是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最近府里新买了不少人,下面人没训练好,就拿出来用了,竟惹下这种乱子。因此对诸位造成的伤害,我李府一力承当,怎么样才能原谅,还请各位明言,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话都说成这样了,谁还能有其他意见。毕竟不管是从秦明月也好,还是洪夫人母女二人也好,都不想把这事闹大了。 秦明月是得罪不起,怕这茬爽过,以后这些人宛如跗骨之蛆,而洪夫人大抵是为女儿的闺誉着想,另外估计也是不想得罪李家。 这京城里许多高门大户都是牵着关系攀着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一个,扭头一群人‘惦记’着你。除非你不打算在这京城里呆了,抑或是爬到他们可望不可及的位置,不然憋屈也得受着。 尤其人家面上功夫做得如此之好,梯子已经搭了,就看大家愿不愿意下来。 洪夫人率先表了态,「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吧。我家老爷和贵府老爷即是同僚,又是曾经的同窗,哪怕看着这层情面,本夫人也不能抓着不放。不过贵府的下人是该好好调/教一番了,今儿能闹出这种事,明儿也能闹出更大的事。」 这洪夫人也是个秉性坦率的,大抵也是心中不忿,明明说着场面话,还是带了些情绪出来。 李夫人忙陪着笑,说了些道歉的话,顺便那三个跪着的下人又遭殃了。因为李夫人作态发怒,三人扇耳光的动作更加用力,眼见脸已经红肿青紫。 接下来就看秦明月这边如何,众人的眼光都望了过来。 而秦明月却不禁看向祁煊。 祁煊一笑:「李夫人做了这么多,爷再不借着梯子下来,倒显得我故意找茬似的。只是我希望你们能知道,她——」他伸手点了点身侧的秦明月,「是爷罩着的人,以后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老子新账旧账一起跟你们算了。」 这话与其是在对李夫人说,不如说是在对缩在后面没出来的钱淑兰说,祁煊的态度很明显,若是以后钱淑兰再做出什么针对之事,他可就不客气了,连本带利一起讨要。 这是藏在话里的暗话,哪怕李夫人此时再难看,还得笑着:「这本就是误会,以后定然不会发生类似此种之事。」也算是变向替钱淑兰承诺。倘若以后钱淑兰再做出什么事来,连李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祁煊这才点点头:「既然已经没事儿了,那咱们就走吧?」这句话是对秦明月说的。 秦明月先是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念儿他们……」 祁煊去看李夫人,李夫人立马道:「因今儿府上临时有事,所以接下来的堂会自然唱不了。也是本夫人叨扰了,累得贵班白跑这一趟,不过放心,该付的辛苦钱,一定不会少的,我这就让人去知会贵班的人。」 秦明月点头,祁煊当即领头扬长而去。 出府的路上,洪夫人母女两个是同祁煊两人一起走的。 洪兰溪拉着秦明月,走在后面。 她咬着嘴唇,小声跟秦明月道:「我娘说,我家初来乍到,不宜得罪人。再说了,若是事情闹大了,恐与我清誉有碍。」 这个说法与秦明月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并不意外。 「我不过是个唱戏的,也得罪不起这些贵人。」她笑容有些复杂地说。 显然洪兰溪还有点不甘愿,「京城这里真不好,规矩大,事情多,出府来玩儿一趟,还能闹出这么多事来。」 前面的洪夫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当即喊了一声:「溪儿……」 洪兰溪忙伸舌对秦明月笑了一下,嘀咕:「我娘管我管得紧呢。对了,你是在哪儿唱戏,以后我若是想找你,去哪儿找你?当然你也可以来我家找我玩儿。」说着,把自家所在的位置告诉了秦明月。 这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所以她获得了基友一枚? 心中这么想着,秦明月将广和园的名号报给了她。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洪兰溪又笑了笑,便蹦蹦跳跳跑到洪夫人身边了。 而秦明月抬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背影,也不禁加快了脚步。 若说来之前,她还惊叹诧异着李府的气派和富丽堂皇,此时却觉得这个地方莫名有些阴寒,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 洪夫人母女两个坐着自家的马车走了。 祁煊是骑马而来,李府本是安排了马车相送,却被祁煊给拒了。 无法,两人只能步行。 其实祁煊倒是想两人同乘,但他知道秦明月肯定是不会愿意的。 他牵着马,陪着秦明月走。 一路上因为两人这奇特的样子,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内城相比较外城,闲杂人等少了许多,且都是眼里都深浅的,一看两人打扮,就知道这是贵人。生怕多看两眼会招来了祸事,都是匆匆瞥上一眼,就赶紧调开了眼睛。 「那啥,你可以不用送我的。」一路无言,秦明月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她并不是不认识路,虽具体的路有些记不清,但大概的方位却是认得,毕竟她也是来过好几次内城了。 第38章[04.23] 「让你一个人走回去的事儿,爷可干不出来。」 秦明月轻轻得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又走过了一条街,她突然停下脚步,面色犹豫了一下,方才启口道:「之前在苏州,上元节那日,我……」 「你说那天的事儿?富贵是我的人。」顿了下,他似有抱怨道:「不是爷说你狼心狗肺,你这丫头真是个捂不热的!爷事事为你着想,你倒好,翻脸不认人,爷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还冲爷使脾气。」显然这厮还记着当初两人在京城重见那日的事。 「我——」我了半天,才憋出来个心虚的‘没有’。 其实想想可不是,人家费心费力地派人保护她,她反倒觉得人居心叵测。可关键是那会儿她并不知道那日是他派的人,且他之前确实‘居心叵测’。 秦明月突然有一种世界被颠覆的感觉,似乎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见秦明月的样子,祁渲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你该不会是不知道那日是爷派去的人吧?」 秦明月老实地点点头。 「富贵那小王八蛋,是不是没告诉你那句话?」 远在苏州的富贵,正受命往总督府而去,半路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大太阳,揉了揉鼻子,难道说他伤寒了? 「说了,可是我——」 「你以为人是莫子贤派去的?」 祁渲笑得十分灿烂,合则他好不容易打算弄场情趣,却被人张冠李戴了? 见祁煊的样子,秦明月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祁煊一甩头嗤道:「你真是高看莫子贤了,他可没那种脑袋!」 好吧,这家伙损人都损得别出心裁。 秦明月顿了一下,「谢谢你。」 「谢什么,爷愿意。换成别人,倒贴爷都不愿意。」他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恨不得拿手指头去戳一戳,好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秦明月垂了垂眼,又问:「那你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害我吗?」 「你想知道?」 她点点头,因为对方的口气,莫名有些不安。 「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秦明月抿了下嘴角,「你说呢?」 祁煊笑了下,摸了摸鼻子。 「假话就是没人想害你,是拍花子的想掳了你去卖掉换银子花。像你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可是能换不少银子的。」调笑的口吻,气人的说法,突然话音为之一变:「至于真话嘛——」他顿了下,「贺斐家里那婆娘因妒生恨,而有人也不想让你活了,所以——」 他顿了一下,换了话音儿:「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跟了爷吧,有爷护着,也没人敢招你。」 有人不想让她活? 是谁? 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秦明月想到贺家和莫云泊家里的关系。 一个国公之子,家里人获知儿子想娶一个戏子为妻,可不是该找了人将之置诸死地!毕竟电视剧里小说里,可都是这么演的。 出乎意料,秦明月竟不觉得震惊,也是祁煊之后说的话存在感太强,让她还来不及错愕感伤。 像这种类似‘跟了爷’的话,祁煊对秦明月说过不止一遍,以前她都是恼羞成怒,现在却没了这种感觉。因为她总会忍不住想起,在她最孤立无援的两次,不对,应该三次吧,总是这个人出手帮了她。 莫家人既然想要她的命,他们能顺利的离开苏州,想必这人也从其中做了什么。那他们来京城,是不是这人意料中的事,还是即使他们不来,他也有办法将他们弄来? 震惊的同时,秦明月突然有一种面前有张天罗地网的感觉,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来气儿。 也因此,她并不再想敷衍对方,略微踌躇了下,道:「郡王爷的心意,明月领了。可明月曾说过,不为妾不做小,自己的夫君不允许纳妾。」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道:「这话并不是虚言,而是明月真心实意是如此想的。郡王爷身份高贵,而明月却如那地上尘埃,两者相差何止千里,所以郡王爷还是别拿明月开玩笑了。」 说完,她大抵觉得有些难以面对祁煊,脚步匆匆地走了。 而站在原地的祁煊却是摸了摸下巴,咕哝了一句,「爷本来就没想纳你当妾啊……」 只是这声音近乎耳语,而秦明月又走得太快,自然是没听见的。 …… 祁煊一直尾随秦明月到了广和园,才转身离去。 第39章[04.23] 而秦明月明明知道对方一直跟在身后,却一直佯作不知,好不容易进了门,她才松了一口气下来。 进了园子,老郭叔念儿他们还没回来,秦明月回了房,悄悄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收了起来。 等老郭叔他们回来,提出自己的疑惑,秦明月自是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她并不想让大家知道之前在李府发生的事,认真说来是不想秦凤楼知道。其他人都没有多疑,倒是乐叔别有深意地看了秦明月一眼,却并未说什么。 而与此同时,李府。 钱淑兰捂着脸呜呜地哭着,李夫人面色复杂地坐在一旁。 旁边还有李思妍,也是满脸复杂以及震惊的模样。 她根本没有想到,暗地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细思恐怖。 以前不是没听她娘说过,钱淑兰这丫头是个心计多的,让她凡事长点心,她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李思妍才真正意识到这话里头的真谛。 回想起来,从那次偷偷去广和园看戏,她当着淑兰说了秦生,淑兰总是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他。于是她就越发对那人好奇了,也因此她总想见见他,看他下了台到底是什么样。 哦,对,不是他,而是她。 她其实是个女人。 也幸好是个女人! 就在李思妍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那边李夫人正在低声安慰钱淑兰。大抵的意思就是让她以后不要再去招惹那叫秦生的戏子了,安郡王是个难缠的人。至于因为钱淑兰今日闹的这一出给李府带来的麻烦,却是提都未提。 「谢谢姨母,今天多亏了你,其实兰儿就是气不过。莫家的六姑娘说子贤哥哥在苏州时喜欢上了一个戏子,这戏子就是那秦生,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京城,我就是怕子贤哥哥知道她来京城了……」钱淑兰一面说,一面哭,哭得稀里哗啦,小脸儿上一片狼藉。 李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慰地轻拍了两下,温声道:「好了,姨母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今日既然当着那安郡王承诺过了,你以后万万不要再招惹那秦生。」 钱淑兰抹着眼泪点点头,至于到底听没听进去,谁也不知道。 李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打算等会儿派人给亲妹妹送个信去。自然不能挑明了说,暗示一二就好,虽是亲姐妹,可彼此双方都嫁了人,早已没了当初的亲密无间。 等钱淑兰走了以后,李夫人叫来身边的心腹婆子去黔阳侯府传话,这才看向一边坐着的女儿。 「娘怎么跟你说的,这钱淑兰打小就是个心眼多的,让你长点儿心,你不听,瞧瞧!」直到此时,李夫人才显现出自己的恼怒来,脸色特别地难看。 李思妍有点闹不懂了,虽她确实是被人利用了,可娘对着淑兰什么都不提,对自己却这般恼怒。还有方才娘对刘妈妈说的话…… 自己生的,李夫人哪里不懂女儿的心思,当即拿手指戳戳她的脑门子,道:「你以为你娘愿意低三下四给人求情?还不是不想得罪你小姨!那钱淑兰就和你小姨年轻那会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性格改是改不掉了,我又何必明言惹人怨怼。她们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你以后离她远一些,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得躲,免得连累了咱们。」 「娘的意思是——」 李夫人摇头讥讽一笑:「你就看着吧,这钱淑兰不会就这么消停的。」 果不其然,钱淑兰前脚回去后,黔阳侯夫人就得到了李府这边传过来的信儿。 待人走后,黔阳侯夫人冷笑一声,对身旁人说:「我这姐姐就这样,即想做好人,又想撇开是非,只当人是傻子,可这种墙头草的性格,才是最惹人厌恶的呢。」 旁边站着的一个婆子,只是垂头敛目,也不说话。 黔阳侯夫人似乎并不在乎这点,从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去看看三姑娘去,今儿恐怕受委屈了。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儿,一个小戏子而已,伸伸手就捏死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还把自己牵扯了进去。」 …… 广和园的大门前,用木板做了个可以立住的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副约有人高的画。 画的基调以黑色为主,唯二其他的颜色就是红和白。 红的是女子身上的衣裳,就像似血一般的红,铺满了整副画的大半面积,透露出几分魅惑的诡异之色。而白的是女子的脸,白皙若瓷的脸上,有一双黑色瞳仁站了绝大多数的眼睛,显得特别的突兀。也让人一眼望过去,就看到女子那双犹如黑井似的眼睛。 女子是半伏着身的,只露了大半张侧脸,而最令人诧异地则是女子带笑的唇边,挂着几滴鲜红色的鲜血,给这幅画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却又阴森中带着几分绝望的凄美。 这幅画,是秦明月的主意。 在她心里,开新戏免不了要宣传,可怎么宣传呢? 传单外面正发着,先到有礼也正在做着,不免就将心思动到了海报上头。 有海报做宣传,才相得益彰。 可现当下的画儿却是以抽象为主。这么说吧,找个画艺大师来画个肖像图,女子大多都是鹅蛋脸或者瓜子脸,男子大多都是方脸或者国字脸。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一来是当下人并不懂立体素描的道理,二来也是画作都是以时下人欣赏为主流。 例如唐朝画里的美人儿都是丰腴的,而宋明时期,女子大多都是削瘦的,以削肩纤腰为美。至于男子,哪个朝代都讲究天圆地方一脸正气相,自然要是方脸国字脸才好。 只有那些舶来的洋教士所擅长的洋画,才能回归本身事物的几分真实感,可还是不如融合了当代各种审美观以及立体素描等理念的秦明月。 秦明月是不懂作画,但无奈她身边有个擅长画的,这个人就是何锦。 第40章[04.23] 作画本是何锦个人爱好,造诣谈不上很高,但也还能入人眼。秦明月突发奇想要弄张海报。将这事提了,又听说何锦本人就会画画,便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议提了提。 而何锦也是个一点就透的,听了秦明月说,只是琢磨了一晚上,就懂得了其中的真意。 而这幅海报就是何锦之作。 海报提前半个月就挂了出来,吸引了无数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整副画的基调颜色与作画模式,都颠覆了当下人们对画作的认知。看着倒是像那些洋人们的洋画,可细看却又不是。再没见过这么特别漂亮的画儿,更甚是说再没见过画儿上这么美的人。 不光美,还有几分妖异感,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可不是寻常人嘛,海报的最下端用白色颜料写了几个大字和一行小字。 大字写着《秦画》,小字则写着新戏开演的时间。 这样一副画给人了无限的遐想与猜测,让人忍不住就会去想画中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何表情又是如此的凄楚与绝艳,还有那嘴角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停驻脚步的路人纷纷进戏园子询问,这才得知画中的人叫做秦画,而广和园马上要开的戏也叫做《秦画》。 有不少人当即就订了新戏开演当日的座儿,也有人碍于高昂的票价而却步。不管怎样,因为这幅画,京中最近有不少人在议论《秦画》这部戏的,甚至广和园以及秦生的名字也被人提了一遍又一遍。更甚者还有不少人为看画儿而来,这倒是秦明月当初始料未及之事。 …… 到了开新戏的当日,广和园离最大的那个戏厅中坐满了看客,能加上座儿的地方都加满了,特别热闹。 俱是早先看过《嫦娥》的人,知道这广和园的戏不一般,再加上之前广和园提前做了宣传,门前又摆着那幅画儿,所以早先便有许多人订了座儿。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人没订到座儿的。实在没办法,何锦和秦明月商量后,决定今日多开一场。下午和晚上各一场,也就是意味着哪怕在不加场的情况下,秦明月也要一日演两场戏。 不过秦明月倒并不觉得有什么,打从李府回来,她就宛如打了鸡血也似,显得格外振奋与努力。也是危机感太重,总觉得自己必须做出点儿什么来,给自己增添一定的砝码,至少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别人想打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也似。 且不提这些。 三声锣声响过,戏厅里便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不同于之前的戏,开场并不是婉转而悠扬的乐声,而是一种很奇怪,很诡异的声音,让人听着听着,就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暗红色的幕布就在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情况下打开了,开场就是一个男人跪在地上,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在地上烧着纸钱。 「……画儿,画儿,你千万莫怪,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家世代务农,好不容易出了我这么一个士子,我那座师看中我,想招我为婿,我实在不想白白耽误数十年,只为了一步步往上爬……本想与你商量,你为妾她为妻,但我心中的妻子肯定是你的……谁知你竟如此烈性,一时想不开投了井,你这不是让我成了负心薄意之人……罢了罢了,我会一直念着你的,明年此时,我再来祭你……」 荒芜孤零的坟头儿,矗立在布满了枯叶和树枝的山坡上,还没有烧尽的纸钱随风飘舞着,打着一个转儿,又一个转儿。就好像这坟冢埋着的命苦女子,只是一阵风吹来,就散了。 突然,只听得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 场中气氛本就诡异,也不知为何今日戏厅中的灯光格外黯淡,就好似这广和园点不起烛火也似,整个场中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其实之前每次开场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以前看的戏都不若今日这么荒诞,一上场就是这种开篇。 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看,突然听到这卡的一声响,当即有许多人惊醒过来。 「有什么东西响了。」 「我也听见了。」 突然又是一阵奇诡的乐声,像似风声,又像似有人在低唱。 再去看台上,还是一个坟头儿孤零零地杵在那儿,背景幕布一片黯淡荒芜之色,简直就像是那荒山野岭。 这种剧情,配着这乐声,让人忍不住眉心一跳,就想乍起。 「嘿,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二楼一处雅间里,祁煊舒服地半靠在椅子里,这么咕哝了一句。 旁边坐着孙珩,他是听说今儿广和园有新戏,再加上偷摸来看了那幅画,特意提前去找了祁煊来看戏的。有祁煊本人跟着,他总不会怀疑自己别有居心了吧。 此时的他也是眼睛紧紧盯在戏台子上,为之前听到那声脆响而疑惑。 不过并没有给他们多余的疑惑时间,因为戏台上已经又开始了新的篇章。上台的还是之前那个男人,只是这个男人已改年轻羸弱之态,人到中年,意气风发。 时而一身华服,时而一身官服,出席在各种场合上。看得出这个男人过得很好,美妻娇子,志得意满。 一日,男人在某家府上喝了酒,夜晚独自骑马抄小路回家。 本是醉眼惺忪,一阵冷风吹来,让他凭空打了个激灵。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路边亮着一盏灯笼,提着灯笼的似是一名女子。 一身鹅黄色衣裙,踽踽独行,他骑马擦肩而过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也不过眨眼之间,他又转了回来。 第41章[04.26] 「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庞。 纤细的柳眉,盈盈楚楚的大眼,挺翘的鼻梁,花瓣似的唇…… 男人本就喝得微醺,更是惊为天人,眉眼之间不禁带了一抹惊艳之色。 女子出声了,「这位官人,小女子无事。」 「那你为何深夜独行?」 这女子无助一笑:「家父重病,小女子这是打算去医馆请大夫。」 男人点了点头,想了下,道:「那我送你去吧?」 「这可怎生使得。」 「无碍,令尊即是重病,自然是早早请了大夫回家看看最好。在下此时无事在身,不过是伸一把援手罢了。」 女子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点了点头。 大抵也是实在担忧父亲的病情。 于是两人同骑,男子温软在怀,自然心驰神迷。 …… 男人帮女子请了大夫回家,果然家中有一病重老夫。 而这户人家似乎十分贫穷,寒舍陋巷,家徒四壁,家中似乎只有这一老一幼相依为命。 一问才知道,女子的亲娘早已亡故,而老父沉疴旧病,也将家业全都败掉了。 男人这才心领神会,为何这女子竟穿了一身与这家中并不相符的衣裳,原来也曾是富裕人家的娇小姐。 一番交谈之后,男子才知道这女子叫什么。 姓秦,名画,小名依依。 秦画,画儿? 男人一愣,仔细端详,同时场中响起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画儿?哦,不是,她并不是那个画儿!」 这是画外音,也算是广和园独创的一种表现方式。让人看客们来看,他们只看热闹,并不懂其中真意,只知道有了这种画外音,戏中角儿的形象当即鲜明了起来。 以往看戏,只是看戏中人依依呀呀的唱啊唱,还必须十分用心的去听唱词,才明白演到了哪儿。而广和园的戏却完全不用这样,直接以画面的形式为体现,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大家都知道,看着省心不费力,这也是为何大家都爱看广和园的戏的另外一个原因所在。 随着这个画外音,看戏的众人心中不禁一突,因为他们同时想到了开场的那一幕,还有那个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再联想起这秦画出现的诡异,大半夜的,一个女子独自行走在大街上…… 可不管众看客怎么脑补,甚至越想越觉得慎得慌,接下来的剧情却与他们所想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男人在秦画家里喝了一盏温茶,便由秦画送出了家门,哪知人刚到走到院门口,屋中突然爆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转回头去看,原来方才刚在大夫诊治下已平稳睡去的秦老爹,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随着一连串剧烈的咳声,便脚一蹬人没了。 这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了,本来以为没事了,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秦画哭得伤心欲绝,几番昏死过去。而男人自然是不能走了,总不能留下孤女一人独自面对老夫的尸体。 帮着秦画安葬了秦老爹,又办了丧事,两人在相处中多了几分暧昧的情意。 丧事办完后,男人提出想带秦画回自己家去,秦画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男人家有妻,秦画自然只能做妾。 不过对此,秦画并没有什么异议。她本就是孤苦一人,老父丧去,孑然一身,根本没地方可去。只对男人提出让她守孝一年,她便答应下了此事。 而男人的妻虽并不愿丈夫带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回来,到底三纲五常妇德在此,她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收拾出单独的一个小院儿,将秦画安顿了下来。 自此秦画深居简出,就开始了在男人家的生活。 …… 戏在此就戛然而止了,不过在临终时留了条尾巴,男人家中一下人发现秦画有些异常。因为每次送过去的饭,都用得很少,而同时这个下人又在花丛里发现倒掉的饭食。 …… 戏罢,众看客议论纷纷,纷纷在讨论着这秦画的诡异之处。 有人说这秦画莫不是之前男人的正妻画儿家中姐妹,如今化名来为姐妹报仇;有的说这秦画肯定是狐狸精变的,如今来勾引男人,想吸取他的精气;也有的说这秦画就是画儿,如今携着滔天恨意前来报复。 说什么的都有,也是时下老百姓精神生活富足,都喜欢看些志异小说,里面各种妖精枚不胜举。不过大多都是狐狸精、鼠精、黄大仙这类的,有的是警世故事,讲得是妖精害人。也有的是轶闻,讲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而自古以来,各种鬼魅之说便流传于民间,大家敬神惧鬼。鬼都是害人的玩意儿,可这叫《秦画》的戏,戏里透露出的种种端倪,都显示这秦画不是常人。 第42章[04.26] 难道真的是鬼? 答案自然是无解的,只能且看下回。 二楼的雅间里,孙桁回过神来,一拍大腿,「这广和园的戏真是精彩,让我来说那秦画肯定就是那个画儿,来报复这个周生。」 祁煊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搭理他。 孙桁眼珠一转,笑得戏谑,可话却有些戳人心窝子,「那演周生的戏子真是好艳福,大抵连我们安郡王都没能一亲芳泽,他倒好,搂搂抱抱的……」 话还没说话,就被祁煊起身一甩袖子,将身下的椅子掀倒声给打断了。 祁煊咔吧咔吧捏了两下拳头,孙珩当即缩了脖子,不敢再言。 若论孙珩长这么大,挨谁的揍最多,首先是他爹,再来就是祁煊了。这家伙揍人从来下黑手,也是打小和太子二皇子打架练出来的,每每揍人,都是瞅人痛处揍,揍完了还没痕迹,让你想告状都没办法。 祁煊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就扬长而去了。 后台那处,秦明月正在和何雅说话。 「雅雅,今天你演得真不错。」 那个叫雅雅的‘男人’,害羞一笑,才道:「还是月儿妹子教的好。」 这个何雅是何锦当年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一个孤女,一般戏园子里总会买些这样的小孩子回来,悉心培养后用来唱戏。可惜这何雅小时候不显,长大了却是天生一副男相。倒也不显粗鄙,就是个头高,骨架大,长相偏男性化,说起话来也有些粗声粗气。 对于日后用来唱戏,这样的苗子无疑是养废了。不过何锦是个心肠好的,即使明知道何雅用不了,也留她在戏园子里,就当是女儿养。之后,戏园子里的人慢慢都走了,也就何雅还留了下来。早先何锦打算将戏园子盘出去,何雅就回了何家,在家中帮何锦的妻子毛氏做事。之后戏园子缺人,便又回了来。 其实秦明月早就对何雅留了心,演戏免不了会有男女对手戏,更是免不了会演夫妻。以前是人手紧凑,她只能和陈子仪将就凑对。不过前两部戏都是演夫妻,夫妻只用表现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好,而这一场却不一样,秦画本就是靠色相魅惑周生,免不了会有一些肢体接触,秦明月倒没觉得有什么,在现代那会儿这种情况是避免不了的,可在礼教森严如当下,她觉得还是不要触犯禁忌的好。 也是陈子仪总是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自己,实在让秦明月觉得烦不胜烦,不想再给他错觉下去了。 刚好有何雅这样一个人,基本功也是挺扎实的,只用悉心教导一番,就可以登台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演对手戏,从表现上来看,这何雅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两人有说有笑低声讨论着下一场的剧情,男的高大英伟,女的小鸟依人,凑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画儿。可搁在有的人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其中一个正是陈子仪,而另一个则是闯进后台来的祁煊。 一见祁煊闯了进来,后台里嘈杂的人声当即停了下来,大家都十分诧异地看着他。 秦明月愣了一下,走了过来:「郡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秦明月能看出祁煊有点不高兴。 明明这人总给人感觉时时刻刻处于暴走之中,可见到祁煊这副样子,她突然有种明悟,以前那些似乎都不是生气,现在才是。 见大家都看着他们,也是怕祁煊这不着调的人闹出个什么事来,她不禁上前一步道:「有什么事,出去说好吗?」 难得见这丫头如此识相,祁煊按下心中的不悦,瞥了何雅一眼,才掉头出去。 戏园子这种地方就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秦明月只是略微踌躇一下,就领着祁煊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一路顺着甬道到了后面,进了月门洞,她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祁煊站定后,双手环胸不悦地看着她,「我觉得这戏你最好不要再唱下去了,因为说不定爷哪会儿看得不高兴了,就把你们戏园子给砸了。」 秦明月陷入茫然之中,这人又是在闹哪一出?还当是祁煊这人脾气阴晴不定不好侍候,可转瞬间想到临走时他看何雅的那一眼,顿时有些了悟。 感觉心里怪怪的,她垂下头,抿了抿嘴,道:「演周生的那个,其实是个姑娘家。」 呃…… 这下轮到祁煊诧异了。 只听过唱戏从来是男人反串女旦的,还没有听说过女人反串男的。他低头睨她,「你确定没骗我?」 秦明月突然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忍不住道:「这事儿我骗你做什么,又没有银子拿!」 恍惚间,她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他又不是自己的谁,凭什么自己还要向他解释。可想着那日自己濒临绝望,他宛如天神降临,她突然并不希望他误会了什么。 祁煊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大抵是长这么大从没干出吃醋这种蠢事,略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既然是女人那就算了,爷就不找你麻烦了。」 心情好了,也就突然想起被他又一次扔脑勺后面的孙珩:「孙珩还被爷扔在前头,上次把他给忘了,害我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这事儿才算揭过。今儿可不能再将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不然这小子得拉爷喝几天酒,才能找补回来。」 说完这话,他就宛如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站在原地的秦明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有些闹不懂这人到底怎么了,可想半天也想不出来所以然,索性也不想了。 祁煊噙着笑回到雅间,果然孙珩还坐在那里。 倒也没有恼怒之色,正端着茶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今儿爷请你上我府上喝酒,你不总说裴婶儿的手艺好?今儿让你敞开肚子吃一顿。」 第43章[04.26] 孙珩也顾不得装高深了,扔下手里的茶盏就蹦了起来,「咋,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安郡王如此高兴的事儿?」话音有些酸酸的,不过不显,祁煊倒没听出来。 他嘴角止不住往上扬,面上却恼道:「爱去去,不去滚,当爷愿意搭理你?!」 孙珩这犯贱的货立马巴了上去,「去去去,怎么不去。」 说着,两人就离开了广和园。 …… 因为有第一场戏作为铺垫,第二场的时候自是十分火爆。 当日早早便有无数看客到了,坐下后,戏还没到时间开始,百无聊赖,就和身边的其他看客聊起上一折的剧情来。 这也算是广和园里一个比较奇特的地方吧,寻常在别处看戏,大家都是各看各的,看到精彩之处,顶多喝彩两声。可这广和园的戏却与其他处不一样,总是峰回路转,让人咂舌不已。 经常有人信誓旦旦料定下面的剧情,却临场被反转,因此被打脸之人众多,可大家还是对猜接下来的剧情乐此不疲着。 「你们信不信,这一场绝对会挑明这秦画的身份!」 「有没有人猜她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哪儿来的妖精?」 「人鬼不好说,据鄙人在这广和园看戏这么久的经验来看,撰写此戏本子的人似乎总喜欢戏耍人。他最喜欢干的就是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却并不让人落到实处,谜底总是在最后才会揭晓。就好像那嫦娥,不就是让大家一直揪紧着心,到了最后才揭晓那后羿的身份。所以王兄,你的这种说法愚弟觉得有些过于肯定了,这一场应该不会揭晓这秦画的身份。」有一书生文质彬彬,却胸有成竹,可以看出他对这广和园的戏也算研究得挺透彻的。 他的说法,获得附近许多人的赞同,纷纷点头说这种可能性最大。 而那王兄,自己唾沫砸的坑儿还在眼前,就被人驳了回来,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到底这是公共场所,也不好当众发怒,只是道一句你往下接着看就是了。 像这种议论剧情的人还有很多,戏厅中喧嚷而嘈杂。二楼上,正对着戏台子视线最好的那个雅间里,孙桁啼笑皆非道:「瞧瞧这群人还吵上了。」 祁煊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磕着瓜子儿,这厮嗑瓜子的样子格外跟人不一样,扔一颗在嘴里,不见他嘴动,眨眼的功夫就见两片瓜子皮被吐了出来。也不乱吐,刚好落在他面前一个白瓷盘里,盘中已经积攒了许多瓜子皮了,可以看出这厮坐在这儿有不少时间了。 确实也如此,每到有秦明月戏的时候,祁煊总是来得特别早。 若是戏还没开,就往雅间里一坐,一壶茶,几碟果子,能混上大半日的时间。 对于孙珩的话,他的回复是:「你真是闲的。」 孙珩挑眉:「你才闲的,你不闲,你坐在这儿吃瓜子。什么时候你染上这种老娘们的毛病了?还别说,这瓜子儿挺香的。」说着,他往嘴角丢了一颗,尝了尝。 祁煊这才收回架在凳子上的腿,将放瓜子的盘子往面前挪了挪,「滚滚滚,没人请你吃。」怕孙珩手贱再偷拿,他索性将盘子一端,将大半盘子瓜子都倒进袍子上,下摆往上一兜,就是个现场放瓜子的地方。 孙珩倒诧异上了,「嘿,这是哪儿买来的金瓜子啊,小爷吃几颗都不让。」 可不是金瓜子嘛,这瓜子是秦明月特意命人送来的。 也是祁煊来得太勤,有事无事总往广和园跑,而秦明月最近又太忙。再说了,她也不想总是面对他,因为这人总是会蹦出几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答的话。索性遵循着一三五二四六的惯例,中间隔上一次,她就见祁煊一面,也免得被这人说自己什么用过了就扔之类的话。人实在没法出现的时候,她就会特意让人准备些小吃,权当自己的歉意了。 这期间祁煊吃过了渍梅干,蜜果子,以及各式糕点,都不得他喜爱,也就瓜子盘能让他纡尊降贵用上一用。秦明月索性亲自去京城最好的炒货行买了一些瓜子来。下次再来,就给他端上一盘子,美闻其名这是秦姑娘亲自去买的,也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 还别说,真把这人给哄住了。 吃过两回,祁煊嗑瓜子的技术得到了质的飞跃,已经可以达到大师级水平了。 拉回话题,就在孙珩和祁煊说话途中,台上的戏已经开始了。 戏是接着上一折演的,话说那下人发现秦画的异常之处,心中疑窦丛生,可又苦无证据能证明这秦画实在异常。毕竟偶尔厌食实乃正常,可就算厌食,你不吃就好了,为何要偷偷地倒掉呢? 这下人实在好奇,就忍不住就偷偷观察上了,这一观察发现秦画此人确实诡异得紧。 有孝之人不宜出门,可此人却是从没见她出门过,寻常就一个人躲在屋里,贴身丫鬟都不让在屋里侍候。 其实发现她有些异常的人就是周妻派来侍候她的丫鬟,一个叫做田儿的人。 田儿疑心上了,就借故在白日里闯了几次秦画的房间,却并没有发现异常。秦画独自呆在屋里什么也没干,不是在榻上睡觉,就是一个人坐在屋里。 而与此同时,秦画的食量似乎突然变得正常起来,不光每次送来的饭会吃完,也不再见偷偷倒掉饭食。田儿只当自己的多想了,也不再私下里偷偷观察秦画,可就在这当头田儿死了。 死因是投井。 谁也不知道田儿是怎么死的,还是一个负责打水的婆子发现的。事发之后,周妻派人来询问秦画,秦画却是一脸茫然与无辜。只道自己平日闭门不出,又与他人不相识,寻常除了送饭的时候能见到田儿,其他时候根本见不到她,并不知道她为何会投井。 对此,周妻并没有表示怀疑,因为田儿就是她派来监视秦画的。秦画日里见到田儿的次数多不多,没人比她更清楚。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而时间依旧一日一日往前过着。 戏的最后,以新被派来侍候秦画的丫鬟,看见她坐在窗前梳头被吓到为结束,再度给大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悬念。 「嘿,这就完了,你倒是继续往下演啊!」 发出这样感叹的人,不止孙珩一个。 祁煊却丝毫不以为然,坐了会儿,见秦明月没来,知道她大抵又忙着,便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第44章[04.26] 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滑稽的,他安郡王何曾待人这样过,可每每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他又不忍再强迫什么。 「哎,你去哪儿?」孙珩叫住祁煊。 「回家。」 「那我同你一起。对了,陈六那小子约着明儿出去打猎,你去不去?」孙珩嘴里的陈六,是敬亭侯府陈家的嫡幼子,也是一个纨绔,寻常和孙珩关系不错。 「不去。」祁煊一脸没兴趣的样子。 孙珩想了想,「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你知不知道大兴来了一大批的流民,被堵在那边了,圣上已经知道这事,龙颜大怒,派我爹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估摸着最近恐怕不太平,还是少出门的好。」 身为一个纨绔,孙珩平日里虽有些不着调,但嗅觉还是挺敏锐的,从这件事中窥探到一些机锋。 听到这话,祁煊眉头当即一拧,可是很快就松展开来,浑不在意道:「出了什么事儿,也出不到咱们头上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孙珩点点头,「这倒也是。」 …… 天并没有塌下来,但任谁都知道这次河道总督胡承邦是完了。 原来早在七月初十那一日,黄河就决了堤,这一决堤可不是一处两处,而是连着好几处。夏日本就是雨水多的时候,一到夏天,朝廷最怕的不是哪里有旱灾,而是黄河决堤。 毕竟旱灾可以赈灾,若是水患,死人不说,还劳民伤财。 历朝历代以来,黄河水患就是朝廷的一心腹大患,可黄河素来以‘善淤、善决、善徙’而着称,根本不是目前人力可以解决的。朝廷年年砸出大量银子去修防,可是年年都不得安身,好点儿的只祸害一处,不好点儿的就像今年一样,祸害了河北河南两地,致使两地哀鸿遍野,老百姓叫苦不堪,流民四起,民不聊生。 又因这两地靠近京师重地,逃过洪水肆掠的灾民,自然就往京师涌了来。 其实也是当地官员胆子太大,出了这样的事竟然敢瞒报,等灾民来到大兴,被大兴当地驻军拦住,惠帝这才收到这一消息。得到消息的他,龙颜震怒,当即命人出京去拿河道总督胡承邦回京问罪。 其实这胡承邦也是个倒霉的,刚任河道总督不足一年,门里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呢,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前,他倒也发现有些地方的河堤绝对防不住夏季的暴洪,可他初来乍到,而河务衙门早已是自成系统,他的命令下发下去,下面的人却阳奉阴违。 等出了事后,为之晚矣。 朝廷派去的人并没有拿回胡承邦,因为事发之后,胡承邦就服毒自尽了,其家眷也一无所踪。据当地官员说,河道决堤后,有暴民积怨之下袭击了胡宅,胡总督的家眷尽皆惨死,家财也被抢夺一空。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并不是。 惠帝雷霆震怒之下,两地牵扯进去的官员纷纷落马,撤职的撤职,查办的查办,另外赈灾之事还得提上日程。 可提到要赈灾的事,却是遭到了阻碍。 无他,皆因朝廷没钱了。 这几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里涝完那处旱,不是小灾,就是大害,总是不能消停。看似大昌朝太平盛世,可朝廷其实没什么钱的,如果有钱的话,惠帝也不会去捅马蜂窝,将王铭晟派去了江南。 说其他的都是假话,给朝廷弄银子才是真的。 勋戚官绅占地严重,赋税收不上来,即使收上来也是杯水车薪。大昌朝有钱的地方倒是不少,可惜钱都进下面人的荷包里了。 惠帝恨啊,恨得牙痒痒。 他作为堂堂大昌的皇帝,修建个行宫,多宠信几个妃子,就有一群朝臣天天在他耳朵根子边上说,这起子人自己却是个个富得流油。 各种原因交织下,惠帝往江南派去了王铭晟,也派去李栋。可惜这两个人哪怕再有才,也是双拳难抵四手,江南那边没有任何进展,而各处需要银子的缺口却是越来越大。 惠帝在朝堂上发了顿火,下面一众文武百官全部蔫巴了。 可扭头再上朝的时候,惠帝问这事儿怎么办,下面却还是一片鸦雀无声。 意思就是您看着办吧。 惠帝若有办法,能在朝堂上发火吗?他想赈灾,可是有钱吗? 户部那里倒是还有些银子的,可惜户部尚书赵懋那老家伙硬是抓着手边的那点儿银子不丢,说是辽东那边的军费再不能拖了,除非惠帝想让那群金人打进来。 好吧,听到这惠帝不说话了,虽说攘外必先安内,可是那群外族一直虎视眈眈。他还没忘记自己皇城在哪儿,除非他这皇帝位置不打算坐了,不然辽东那边的问题就不能轻忽。 那就只能到其他地方弄银子,大抵也是物极必反,这会儿惠帝反倒不急了。 你们愿意装哑巴,那就使劲装哑巴吧。 这大昌朝真是败了,你们这群官儿还能当吗? 朝堂之上气氛诡异,而这一切并未影响到京中的平民老百姓,大家还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干啥干啥,除了物价涨了一些,最近各府上买人便宜了一些,还真没什么影响。 当皇城根儿下的百姓就是好啊,全天下哪儿都可能出事,就这里不可能,等到京城都出事了,大昌也该亡了。 不过却是有些影响到了广和园的生意,倒也并不明显,因为广和园的戏票总是供不应求,但从前来看戏的贵人们少了,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第45章[04.26] 且祁煊最近也不来了,似乎很忙的样子。 同时牙侩所里的一个姓姜的牙侩,突然来找何锦了。 也是前几次广和园从姜牙侩手里买的人多,眼见手中又多了一些‘货’,自然要来问问老主顾还需不需要人。 随着接连几次买人,如今广和园已经不缺人了,能撑着住场的台柱子还缺,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儿,除非能从别处挖来人,或是自己培养出来,别无他法。也是如今光开《秦画》的场,就足够广和园吃了,其他挂靠班子的场不过是打打牙祭,其他事并不急在一时。 不过何锦毕竟不是老板,需不需要人还得秦凤楼兄妹二人说了才算。 听说有大量便宜的人口卖,秦明月陷入沉默。 其实从她来看,广和园如今的人远远不足,秦明月不是没有想过若有一天自己不唱戏了,广和园又该怎么办。照她的心思来想,自然是需要培养出大量可以镇得住场子的角儿,再来就是新戏得跟得上,可这种事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她心中虽焦虑,也只能徐徐图之。 而现在的问题是,她成天忙得连轴转,根本抽不出空,就算买了人回来,该怎么安置才好。要知道安置可不光是管口饭吃,许多问题都需要考虑。 而一旁的秦凤楼满脸怅然之色,大量便宜的人口代表什么,代表着灾民越来越多了。 最近关于有很多地方受灾的事,不是没听人讲过,秦明月他们从刚买回来的田叔他们一家子口中就得知了许多情况。 庆丰班之前是苦,可苦不过这些人,听过他们的叙述,大家都是心戚戚。 芽儿和彩儿在一旁欲言又止,她们是上次秦凤楼和秦明月出去买回来的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大抵经历的多,所以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稳重多了,也是受过的苦太多了。 惆怅归惆怅,感叹归感叹,他们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这种事根本插手不了,就算再买回来几个人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买回来干什么呢。 于是何锦便去拒了那姜牙侩。 今日没戏,所以秦明月倒是挺闲的。 闲暇下来的她,也没往外头去,认真说来她是一个挺宅的人,一本书一盏茶就足够她打发半日时光了。显然今日看书也没能让她静下心来,换成平时侍候她的芽儿自然有所察觉,可今日芽儿也是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她先去将秦明月昨儿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洗了,洗完回来,见自家姑娘还是倚在罗汉床上发呆,便又去整理柜子。等四处都收拾好后,她去洗了手回来,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姑娘,若不然就买两个人回来吧。这样的人,给口饭吃就行了,总比死在外头强。」 芽儿也是深有体会,虽然那会儿自卖其身是给口饭吃就走了。可在牙侩们手里,那还真是给口饭吃的情况,每天一顿饭,还是干饼子,管你饿不死就行了。一路上十多个人被装在一艘车里,连转个身的地方都没有。饿了渴了想如厕了,都给我忍着。好多人逃过了洪水,却逃不过这种折磨,接二连三都病倒了。 一病就是一车人,从启程的时候是十几车人,加起来几百个。可真正能到了京城这地界下车的,却只有不到一半。 人贱如草芥,不花钱的东西是没有人会关心的,更不用说给你请大夫看病了,反正光卖剩下的人,就足够这些人牙子们赚了。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古人诚不欺人也。 芽儿当初被买回来的时候,目光呆滞,满心恐慌,就是被吓的,那种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死了,能吓疯许多人。 所以来到广和园后,芽儿特别珍惜,哪怕买她的主家身份并不高,但他们待自己都是宛如亲人一般。 秦明月并不意外芽儿会这么说,早在之前何锦来的那会儿,她就看出芽儿几个人的欲言又止了。连一贯沉默寡言的田叔,也是几番欲言又止,大抵都是身同感受吧。 芽儿也是知道自家姑娘性子好,戏园子里也能赚银子,才敢开这个口。其实话说完后,她就后悔了,难处都能想得到。 人买回来干什么呢?总不能都养着,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河里漂来的,更何况大家赚银子都不容易。芽儿虽是来的时候短,也能看出自家姑娘有多么不容易了,每日顶多只能睡三个时辰,醒着的时候除了吃饭,就是在排戏。尤其园子里新进了许多人,都得一个个指点训练,这些谁都帮不上忙,只能秦明月自己来。 见秦明月不说话,她低下头抠了抠自己满是粗茧的手,「姑娘,芽儿越规了,您就当这话奴婢没说过。」 秦明月轻吐了一口气,坐直起来,「什么说过没说过的?我去和何大哥商量商量,看咱们这儿还能容纳几个人,左不过是要买的,早买也就费点儿粮食的事儿。」 语罢,她不顾芽儿面露欣喜之色,就往外去了。 找到何锦,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其实别说秦明月他们了,何锦也是个软心肠的人,之所以会去拒了,不过是知道这园子里的老板不是自己。 也许这么说似乎有些矫情,可不管自己的力量有多少,能做一些是一些,什么都不做,总是觉得良心过不去。毕竟这事情又摆在了自己面前,连装傻都不能。 商量好后,秦明月和何锦出去了一趟,去找姜牙侩买了十多个人。 这十多个人已经是广和园如今能容纳的极限了,再多了,就未免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人得量力而行,心善是好的,可也得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别一时做了好事,日后转头再后了悔,就未免显得有些不美了。 这十个人也算是矮子里头拔将军,都是捡了好的选,男女都有,老人没有,最大的也就是青壮年。只有一个人,是秦明月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买下来的。 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整个人瘦得厉害,皮包骨头的,奄奄一息,秦明月买下他的时候,还在发着高烧。 其实秦明月本是没注意到他的,选人的时候被他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自己的腿,只低头看了这孩子一眼,秦明月就挪不动步子了。 就当是日行一善,能做一些是一些,若实在救不回来,就当这孩子的命活该如此。不过这孩子也算是个命大的,何锦去找了大夫给他看,经过大家的悉心照料,倒也活了回来。 不过这是后话,这里且不提。 秦明月买人的事,出乎意料让祁煊知道了。 其实他又有什么不知道呢,反正秦明月总觉得自己背后跟了双眼睛,做什么都瞒不过他。 「你需要下人,我从府里帮你挑几个就是,买这些人回来,忙帮不了什么,还得给人饭吃。」所以说祁煊这人嘴巴有毒,当你做了些好事,迎来的不是赞美,反倒是被损,恐怕谁都不会高兴。 第46章[04.26] 秦明月也习惯了这人的口没遮拦,听到不顺耳的,也就混当没听见。 见她不说话,祁煊睨了她一眼,「你们这种女儿家就是心软,其实屁用都不起。」 被这么怼了两句,秦明月有些忍不住了,也知道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遂道:「你们倒是知道怎么样,可惜什么都不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得就是你们这种人!」 祁煊被说笑了,也是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杵。他转身往椅子上一坐,大刺刺地将两条大长腿伸直,才道:「瞧你说的,跟爷有个什么关系,爷头上就顶了个空帽子爵位,啥差事没有,我就算是急也没用啊,总不能把天给捅破了去。」 秦明月想想也是,倒是误解了他。可心中忿忿还是难以平复,大抵在现代那会儿也是愤青一枚,多少有点儿仇富的心态。见到这种惨况,可这些当贵人的却一点力都不出,总是难掩愤慨。 「你不是郡王吗,又是当今圣上的侄儿,就不能和圣上说说,这灾民都快到京城城门口了,难道他老人家都不急?」 所以说秦明月还是太不了解这些所谓的贵人们的处事方针,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一点儿都不为过。能心善的,有几个能爬到高位,都是踩着无数尸体上来的。 祁煊露出讥讽一笑:「这里头的事儿复杂着呢,你别管。」 秦明月拧着眉:「就不怕把老百姓逼急了暴动?」 祁煊当即皱眉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口没遮拦的,这种话你当着爷说说也就算了,在外面可别说!」 秦明月嘴里没说,却是露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历史书上可都是这么演的,难道不说一些事就不存在了? 见她一副愤慨的小摸样,祁煊被逗笑了,有些无奈道:「这江山是圣上的,他自然想赈灾平息民怨,可惜国库没银子。」 秦明月震惊:「没银子?!」 祁煊点点头:「这事有些复杂,爷跟你一时也说不清。」 同时,秦明月的大脑却是转动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除了排戏和操心戏园子的事儿,其实也没闲着,对目前所处的这个朝代也经过了一些了解。 明亡之后,历史在这里拐了弯儿,清朝没建立起来,反倒出了个大昌朝。 当政者是汉人,这江山自然也是汉人的。 对于太/祖皇帝当初能脱颖而出,她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当初在现代那会儿,因为没学历,吃够了没文化的亏,闲暇之余,秦明月从不忘给自己充电。因为演戏的原因,她接触的大部分都是各类书籍,从各种历史文献,到一些文学名着,乃至于各类休闲类小说以及剧本。 书看得多了,自然知道了许多事。 认真说来,历朝历代以来,秦明月最喜欢的就是明朝。 在这里,有骨头最硬的皇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明朝历代皇帝中,有好的,有坏的,有好玩的,有荒诞无稽的,却没有一个是软骨头的。众观历史,强如盛唐,也采用过和亲手段来换取和平,唯有明朝从未发生过拿女人去换取和平的事情。哪怕君王被俘,也绝不割地赔款。 在这里,有着最华美的丝绸,最漂亮的瓷器,引得无数洋人蜂拥而至。中世纪的洋人贵族谁不以能穿上中国的丝绸,喝上中国的茶叶为骄傲?有领先世界水平的火器以及航海技术,也有着最完善的内阁体制。众观各朝各代,有那个朝代的皇帝能几十年不上朝,朝廷还能正常运转的。 可喜欢的同时,对它也是最恨铁不成钢的。 因为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中国就是从明朝末期才开始被其他国家超越的。这其中的原因太过复杂,很大一部分就是固执己见,闭关锁国。以至于蹲守在这一方天地里,自认自己还是世界的最中央,殊不知落后就要挨打,才会有之后国人近百年的血泪。 曾经因为喜欢明朝,秦明月看过许多分析明朝为何会败亡的资料。后世有无数国人曾假设性地进行过无数的猜测,最后得出的解答便是即使没有清人入关,明朝也维持不下去了。 很不凑巧的小冰河时代,造成全国各地屡屡受灾严重,导致粮食减产,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同时文官体系庞大,铁板一块,皇权旁落。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土地兼并严重,以及所谓的官商勾结。 明太/祖出身微末,深知民苦,加上明朝初年经过战乱,百废待兴,太/祖与民休养生息,所以明朝的赋税一直很低。而商税更低,因为太/祖是重农抑商的。可到了中后期,明朝经济快速发展,各种贸易空前繁盛,造成农业下滑,而手工业制造业商业却是飞速发展。 按理说,这是好的,可偏偏征不起来商税,因为一旦皇帝开口,面对的结果就是众文官抱团抵制。到了明末之时,打仗没钱,赈灾没钱,干什么都没钱,可治下江南富商巨贾却一掷千金,众文官个个富得流油。下面人个个都有钱,就是朝廷没钱,所以明朝不亡,谁亡呢? 据秦明月所知,当初大昌朝的太/祖皇帝之所以会脱颖而出,除了骁勇善战,也是众文官、富商、世家拱出来的。也就是说,其实沉疴痼疾一直没解决,不过是因为外忧内患,大家都怕自己混不下去,所以联手把外忧先解决了,而内患还一直放在那里。 「可是因为收不上来赋税?抑或是收上来了,也入不敷出。」思索之间,秦明月不经意地开口。也是到话出口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祁煊有些震惊地望着她。 见此,秦明月抿嘴掩饰道:「我又不傻,且我出身微贱,在你们上面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其实下面人都能看到。只是有些人会想,有些人不会想罢了,而我就是属于那种闲的没事喜欢多想之人。」 这个说法似乎没能敷衍住祁煊,他目光依旧很深沉,良久才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眼神看她,「我应该能想到的,能编出那样戏的人,不应该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众人只当‘秦先生’惊艳绝才,殊不知‘秦先生’背后还有个更惊艳绝才的小妹。」 这还是祁煊第一次如此夸奖自己,秦明月觉得有些受之不起。 大抵也是将自己看得太低,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没有大哥,没有念儿,没有老郭叔他们,她就算有再好的想法也没办法,因为专攻有术,她只会演,可其他却是没办法的。可她忘了,没有她,庆丰班这一群人很可能早就流离失所,各奔天涯。没有她的指引,秦凤楼大抵还在写自己的乡村狗血剧,抑或是一些悲风伤月的折子戏,因为他走不开也脱不了自己固有的思想,而秦明月的指引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他才能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就好比《秦画》,起初不过是秦凤楼的练笔之作,一个只有短短几百字的小故事。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锻炼和理解,秦凤楼如今已经深谙如何吊人胃口,如何去埋下一个又一个的小彩蛋,如何去烘托气氛,如何去制造悬念。 「郡王爷夸奖了。」 「爷有没有夸奖,你应该心里清楚。嘿,我就闹不明白了,别人是生怕自己被人瞧低,偏偏你总喜欢往低调处弄。怎么?你还懂得过犹则不及韬光养晦的道理啊?」 秦明月苦笑,良久才说了一句:「因为我是女子啊。」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她真不认为出太多的风头是好事。她会站在台上,是喜欢,是不得已而为之。即是如此,她也是女扮男装的,因为她十分清楚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是女子,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大的烦扰。 第47章[04.26] 听到这话,祁煊陷入沉默之中,秦明月说的意思他懂。 大抵也是聊开了,祁煊多了几分想聊下去的冲动,让秦明月坐下之后,就开始诉说当下大概的局势。 与秦明月的料想差不多,虽然太/祖和先帝已经做过许多努力了,可伤口里的脓依旧没有拔除,甚至烂得更加厉害了,只是现在还保持着表面上的一种和平,让大家还以为是太平盛世。 只可惜这太平盛世就宛如镜花水月,可能丢一块儿石头下去,就足够打碎了。 「那就没办法了吗?」谁也不想当亡国奴,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像他们这种社会底层的人,恐怕是时会更惨。 祁煊自嘲一笑:「这不该是我们操心的事,就算想操心也操心不过来。」 可是—— 「我还是想做些事情。」秦明月抿着嘴角道。 即使明白这些事情是自己没办法去管的,可没办法管,就能不管了?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大话,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每个人做上一些,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 就好比买人,秦明月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大势,她只能尽自己微薄的一些力量,不求有功,但求无愧于心。哪怕有一日真到了那种地步,最起码她可以告诉自己没白来一趟。 「你想干什么?」 「郡王爷听过义演吗?」 「义演?」 「就是演戏给人看,收上来的银子却捐出去。」 「捐出去,捐给谁?」 「灾民啊。不管是开设粥棚也好,还是发给些衣物也罢,有一点总是一点。」 祁煊震惊之后,目光越发暗沉,黑黝黝的,像似口井。不过是须臾,他眼中闪过一道耀目的光芒,笑道:「你这是在玩火。不过——」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有爷在,即使你在玩火,爷也让它烧不着你。」 …… 广和园的人全员出动了,分派于京城的大街小巷发传单。 传单上写的大体意思就是,因为新戏实在火爆,座位供不应求,为了不辜负大家对广和园的厚爱,所以广和园打算露天搭台演几场,就当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广和园的支持。 且不光只是一处,而是分设了几处,城东城南城北城西都会设一处戏台。并且到时还有新戏上演,希望大家多多捧场。 这一消息传出,引来无数人纷纷议论。 广和园的戏有多么精彩,如今京城里差不多大半人都知道。可就如同那有人所言,资源总是紧缺的,且都只是供着那一部分人。因此有许多订不到座的,或是被高昂的票价拦在门外,私底下都会抱怨嘀咕几句。 如今有这么好的事送上门,露天搭台,且不说到时候那么多人去看,广和园如何收票钱。能开开眼界,也是一件美事啊。 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爱占便宜之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你约我我约你,等到了当日,那偌大的戏台子前人山人海。 当然,这露天搭台唱戏之事还得感谢孙珩。京城这地界可不是别处,你在自家门前搭台,只要不过界,没人会搭理你。可你跑到大街上去占地搭台,那就有人搭理你了。 不过孙珩是干什么,他五城兵马司就是管这个的,所以祁煊招呼一打,他就答允下来。还忙前忙后给广和园找适合的空置场地,最好面积大点儿的,容纳人数多点儿,地段好点儿的。 这是祁煊原话。 而这二货也就照着这话去办,其实孙珩也不二,他只是十分好奇广和园真出去搭台,到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这事儿他没敢给他爹知道,不然南宁公知道非揍死他不可。 到了当日,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早早的戏台子前就被人给围上了。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 为此,祁煊特意将自家府上的府卫都给拎出来了,还找孙珩借了不少人,专门用来保驾护航。 铺设着大红色地毡的戏台子,除了正对着观众的前面,四周都被一层红布所包围。迎面正对着人的,还是一贯暗红色幕布。戏台子下站着几个身穿五城兵马司衣裳的差役,个个腰间环着大刀,显示着不可越过雷池。 大街都被人堵满了,别说人了,针都插不进去。四周各家酒楼茶楼皆是满员,俱都是被一些过来看热闹的富户人家给订了。 锣声连着响了几遍,下面还是安静不下来。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出面喝止,才前面人传后面人的安静了下来。 又是三声锣响,随着一阵飘忽的乐声,戏就这么开始了。 …… 不光是秦明月这里,其他几处的戏同时也开始了。 因为人手严重不够,为此秦明月特意和秦凤楼商量后,拿出了几个简单的戏本子。这几个戏本子都是由秦明月撰写,俱是采用现代那会儿广为流传的一些小故事,大多都是诙谐、引人发笑型的。不求经典,只求博人一笑。 广和园几乎全员出动,不光是庆丰班的人,还有这段时间买回来的人,甚至是那些前来广和园挂靠的戏班子,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才将将够将四个戏台子搭建起来。 按秦明月的估计,只要能演好了,应该不会砸场。事实证明,不光没有砸场,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为她之后的演艺之路又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当然这是后话。 第48章[04.26] …… 秦明月这里,演的还是《秦画》。 因为有着之前铺天盖地的宣传,再加上她打的噱头就是《秦画》,自然不能改唱其他的。 众人随着戏中的剧情,或是感叹,或是惊诧,整整演了一个时辰,这场戏才算罢。 戏罢之后,台上的人都退回幕后,而何锦这时候从后面走了出来。因为有着头一天晚上的反复演练,此时的他胸有成竹,并不慌张。 「多谢诸位的捧场,本是为了感激大家一直以来对广和园的支持,却没想到今日竟来了这么多人。鄙人实在高兴、惊讶、羞愧、恐慌,种种心情,无法言表……」 在经过一番开场白之后,何锦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其实自从广和园打算露天搭台,就遭受到无数人的质疑。因为就如今《秦画》受欢迎的程度,我们完全不用出来遭这份苦,受这份罪。可是,可是……」 这可是,何锦连着说了三声,表情也变得低落起来,在将大家的好奇心勾起来后,他才面露怅然之色,「最近大家应该对外面发生的事有所了解,咱们命好,呆在这皇城根儿下,受不到风,淋不了雨,哪怕外面洪水滔天,我京城的老百姓依旧可以安居乐业。这是我皇的庇佑!」 他双手抱拳,面色肃穆,对着皇宫的方向做了个揖。 「可同是大昌子民,我们的兄弟姐妹同乡同好都在外面受苦……我京城百姓为何能安居乐业?为何能坐在家中就能享受到南方的丝绸,北方的皮毛,海边的珍馐乃至于各种各样离我们这里千里之遥的东西,俱因我们是大昌的子民,也是京城的子民,我们天生拥有这些便利…… 「……可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都是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同是大昌子民的百姓,经过自己的辛劳和血汗,从无到有,然后不远万里送往京城。所以我们这里有整个大昌最低廉的米价,从不用担心有奸商哄抬粮价,哪怕外面人都没饭吃了,米粮也是先紧着我们这里……」 「……何某虽是一介戏子出身,身份低贱,可何某懂恩,感恩,知恩。何某说不出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话,何某只能用行动来表示,所以我广和园露天搭台,引众人前来观看,博大家一笑,但求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所得到的银钱,我广和园分文不取,尽皆用在那些还在受苦的灾民身上!」 这大抵是何锦这个素来文弱内敛之人,第一次如此铿锵有力的说话,也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具有煽动性的话语。 其实头一天晚上,秦明月拿出她和秦凤楼合伙撰写出来的白话演讲稿,他还有些不能适应,总是错词望句,因为他的个性,并不太适合做这样一份差事。大抵是看大家都在认真听他说,大抵是真的心有感触,他越说越是慷慨激昂,起承转合,断词断句,没有一个地方出错,而得到的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 所有人都沉默了,可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就有人开始叫好喝彩起来。 然后由点到面,所有人都开始叫好喝彩起来。 而就在此时,走出几名身穿广和园伙计衣裳的人,一人手里端着一个铜盆,围着人群开始绕圈。 或是一个或是三五个铜板,或是半角碎银子,几乎没有人不往盆里扔钱的。每有人往盆里扔钱,广和园的伙计就会低头鞠躬说上一句吉祥话。或是好人长命百岁,或是好人一生平安,总而言之,都会说上这么一句。 见大家都这样,再有那吝啬之人,也不好意思不掏荷包了。 …… 幕布后,秦明月转头对秦凤楼笑着一捏拳头,露出一个振奋的表情。 「大哥,成了!」 秦凤楼也是一脸兴奋的表情,「小妹,真成了!小妹,你真厉害!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的?还有那安郡王真是好人,大哥以前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只会遛狗逗鸟欺压老百姓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郡王爷真是胸有乾坤。」 胸有乾坤吗?也许是吧,只是后面的事他能搞的定吗? 明明应该十分担忧的,可看见大家脸上的笑,再去想想祁煊,她突然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儿! 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肯定的。 而终于下了台的何锦,才没工夫跟大家共同分享欣喜与喜悦,他还要去另外三个戏台子里去发表动员致辞。 这个词语是秦明月说出来的,何锦不明其意,但他想应该是好话。 …… 而就在广和园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同时,京中无数高官勋贵们都知道了。 其实想也知道,就在眼皮子底下,谁可能会不知道呢? 大家都在想,这一群贱民,想出风头想疯了。可转念再想,这世上有这么傻的人吗?一个小小的戏园子,一群靠唱戏取悦大众的戏子,真敢就在皇城根儿下上演这种戏码? 莫怕是背后有人。 都在这么想,于是大家都静待后文,也因此出乎意料竟没人出面制止。 而同时,南宁公那边也收到这一消息。 南宁公孙巍今年六十,老当益壮,本身是武将出身,年轻那会儿打鞑子剿倭寇,可没少立下一些军功。认真说来,他这公爵之位是实至名归,可不是那些靠祖上才继承来的空架子爵位。 后来上了年纪,就回京在圣上身边侍候,任着九门提督,也算是惠帝的一心腹老将。 孙巍是谁?那是混迹多年官场的老将,姜是老的辣,收到这信后,他派人询问了下自己的女婿,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邵明义。可连女婿都不知道这事,完全被蒙在鼓里,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当即命人将孙珩强行带了回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 「老子叫你惹事,叫你惹事!你个小王八犊子,一天到晚给老子找事儿。你什么时候找事不好,这时候找事,你是想让你爹晚节不保啊!」 别看南宁公骂得凶,其实下手也没多重。 他是武将出身,一身外家功夫可不是孙珩这小身板儿能承受的,哪怕孙珩现在年轻力壮,南宁公已经上了年纪。 第49章[04.26] 也是孙珩是南宁公和其夫人唯一的独苗,这夫妻二人前半辈子只得了两个闺女,原本只当孙家要绝后了,南宁公夫人甚至屡屡劝丈夫纳妾,无奈南宁公记着当年夫人陪着自己南征北战四处受苦的情分,宁愿绝后也不纳妾。 谁曾想南宁公夫人四十多的时候,突然怀上了。这老蚌怀珠,当时可是吓坏了一众人,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将孙珩生下来,这小子打小就是个体弱的。再加上两口子宠,两个姐姐和姐夫都惯着,才养得他一副玩世不恭的秉性。 南宁公从来没指望儿子能多有出息,到了他如今这个地位,过犹则不及。哪怕儿子万般无用,光这爵位也够他安享富贵了。平时荒唐也就荒唐吧,只要他不惹上什么大事,怎么也能保住他。 可谁曾想孙珩竟干出这种事来! 如今圣上和百官僵持,稍微明点眼色的,都不敢搀和进去。没见那些平常最喜欢装和蔼显示慈悲心肠的夫人们都忘了开设粥棚,救济灾民的事吗?不是人家忘了,是这会儿不宜出头。 谁出头谁就得罪人,一边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人,且惠帝那人还是个小心眼的,一边是众多官员,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 谁敢去得罪?那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这会儿广和园跳出来,无疑是在火中取栗。而孙珩此举,无疑在说他就是背后之人,孙珩都被牵扯进去了,南宁公还能跑掉吗?顺道还带上了孙珩两个姐姐姐夫家。 孙珩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的。 换成以往,南宁公夫人怎么也要出来说话。可这次她不能开口了,儿子这是在给自家招祸。 这祸可大可小,往大点儿说,以后南宁公府在朝中受众人排挤,说不定还有那嫉恨之人,暗中下黑手,日后南宁公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往小里说,黑锅可以扔给惠帝背,但是可能吗?就是惠帝背了这黑锅,还得有个泄恨的地方啊。 所以,这次南宁公府有些堪忧了。 南宁公夫人本就是妇道人家,年纪又大了,越想越心中惶惶,忍不住流下老泪。 一看娘哭了,孙珩这小子也不装了。 当即一通呵斥驱赶,让下人都退了去,才开口道:「娘,你别哭,没事儿的,这事儿牵扯不了咱家。」 「你小子就给我信口雌黄就是。」南宁公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 孙珩揉了揉脊梁,方才被他爹打了一记老拳,吃疼得厉害。 「真没事,这事儿有人扛,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 而就在南宁公收到消息的同时,惠帝也收到了这一消息。 收到消息的他,笑啊,连连抚掌赞道:「南宁公真乃我朝之栋梁,我大昌之福将。」 还差一句深得我心,这话没有说出来。 与南宁公所想一致,惠帝以为这是南宁公知晓自己的为难,所以主动出来扛锅了。当老子的不适合跳出来,刚好家中有一孽子,打小玩世不恭,是个跳脱纨绔的,正适合出来做出这种无稽之事。 到时候将事推到儿子不懂事,迷恋上一戏子,为博那戏子一笑,才惹出这种是非来。 真是皆大欢喜! 惠帝心中喜悦,连御膳都多用了两口,正打算歇息片刻,命人将几位阁老找来,说说这事。到时候他怎么说呢?自是小题大做,说一个戏子都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你们这群当官的都是尸位素餐,赶紧将府里的银子都给朕搬出来,朕好拿去花用。 是时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说辞,惠帝都想好了。可谁曾想,别人都是巴不得甩锅,倒是有一人主动前来背锅。 安郡王入宫了,随行还有数量马车。 安郡王素来进宫不用通传,还被惠帝赐了准骑马入宫,带着马车入宫,也不过是守宫门的禁卫军检查了一番,就准许入内了。 祁煊前脚入了宫,后脚禁卫军这边满脸疑惑。这安郡王带着这么多银钱进宫到底是为何?难道说,因为陛下缺钱,缺到安郡王将府里边角旮旯里的铜板都一扫而空带来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方才这些禁卫军检查的时候,看到箱中所装的银钱都是些细碎的。大多以铜板为主,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碎角银子,整锭的银子并不多。 祁煊这么大张旗鼓入宫,还未到乾清宫,消息就被传到惠帝面前,也传到了许多盯在这处人的耳里。 惠帝索性就等他了一会儿,想看看这小子到底在弄什么鬼。 只是不一会儿,祁煊就到了,由太监通传,进了乾清宫。 一进门,祁煊就嚷道:「皇伯父,荣寿给您送银子来了。」 惠帝的脸色有些怪异,他当然只是祁煊运了这么多银子,是来给他送钱的,可—— 还不待他出言,就见祁煊一脸愤慨道:「赵懋那老匹夫实在不识趣,皇伯父找他开口,他竟然还敢托词。还有那些文武百官,个个都跟皇伯父作对。吃得是珍馐,穿的是绫罗绸缎,碰到些事个个都装死,一毛不拔,勘称铁公鸡。这江山是咱们祁家的,别人都能装死,侄儿不能,所以侄儿来给皇伯父分忧解难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广和园的戏子搭台卖唱是你出的主意?」 祁煊毫不遮掩重重一点头,撇嘴讥道:「这起子人个个尸位素餐,这次侄儿就好好寒碜寒碜他们。看一个戏子都能为国分忧,他们这群当官的有什么脸说为君分忧。」 惠帝错愕,不过仅是一瞬间,他就抚掌笑了起来。 好一个寒碜!好一个有什么脸说为君分忧! 第50章[04.26] 他就说以南宁公一贯的处事风格,不可能在这是时候跳出来,那老小子忠心是忠心,就是胆子小了些,万万没想到竟是他这个皇侄干出来的! 能这么毫不掩饰用这种手段狠狠去打那些王公大臣脸的,也只有荣寿这小子能干出这事来。 笑罢,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激动地用双手拍了拍祁煊的肩膀:「好小子,皇伯父没白疼你!」 祁煊露出一丝疑似羞涩的神情,不过旋即就被满脸桀骜不驯取代了。 惠帝在前,领着他来到东暖阁的炕床上坐下。 「满朝文武,也就荣寿懂得朕的心思,即使是你那两位皇兄,这几日也是龟缩在府里装聋子哑巴,巴不得朕记不起他们。」惠帝感叹了一会儿,才又道:「来跟皇伯父说说,这事你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朕就一直说嘛,荣寿虽平日里玩世不恭了一些,但一直是个好孩子。」 祁煊眸光一闪,几乎没有犹豫就道:「自然是皇伯父说怎么办,侄儿就怎么办。」他顿了一下,「按侄儿的想法,就是戏台子继续摆着。摆一日,打他们一日的脸,侄儿就想看看了,他们到底能坚持下来几日!」 惠帝先是一错愕,旋即笑了起来:「好好好,好一个看他们能坚持几日,既然荣寿已经有了章程,那就去办吧。」 「那侄儿就不打搅皇伯父了,这就下去安排。」祁煊似乎来了兴致的模样,连坐都不愿再多坐一会儿,便行了礼告辞了。 祁煊走后,惠帝也不急着歇息了,而是就靠坐在明黄色的炕床上,时而微笑,时而忍俊不住。 一个年纪有些大了的老太监,领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先给惠帝换了一盏茶,才挥退了小太监,在一旁站下。 惠帝端起茶,撇着茶沫,边看了他一眼,感叹道:「朕没白养荣寿这孩子,世人都说安郡王荒诞无稽、蛮横跋扈,可也就只有他没有顾忌、从始至终都认为朕是对的。甚至连朕的皇后,朕的儿子……」 说到这里,惠帝没有再说下去,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洪英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弓下腰,一脸笑地附和道:「安郡王是陛下打小看大的,那些人说郡王爷蛮横跋扈,不过是以讹传讹,实则郡王爷如何,再没有比陛下您更清楚的了。」对于皇后太子他们却是提都未提,这些也不是他能提的。 惠帝点点头,突然感叹又拍了下大腿:「荣寿是个好的!」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惠帝蓦地道:「洪英,你说朕若是派荣寿去河南——」 洪英一怔,旋即回过神儿来,「郡王爷年纪不小了,身上却一直没有差事,若是陛下想用郡王爷,也使的。」 「就是——」惠帝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的话却并未出口。 而他不说,洪英也不插话,低眉搭眼地站在一旁。 其实洪英知道惠帝在犹豫什么,还不是犹豫安郡王是镇北王的种。洪英是惠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大昌朝建朝以来,吸取前朝的教训,将前朝遗留下来臃肿的宦官机构删的删减的减,很是清理了一番。并撤销二十四衙门,改设内务府管理这些太监,自此太监干政之事再不可能,而是完全变成了侍候人的奴才。 洪英从小侍候在惠帝身边,也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十分清楚惠帝的心思和秉性。别看惠帝貌似是问他的主意,但若是他真有个什么主意,反倒会被疑上了,所以洪英深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可以插言,什么时候打死都不能说。 像这会儿就不是他能插言的时候。 果然,过了一会儿,惠帝一挥大掌道:「罢了,还是先看看后续如何。」说白了,他还是在犹豫。 至于这后续,肯定是想看看祁煊能把这事办成什么样子。 …… 连着几日,每日广和园一众人就会在城中四处搭台唱戏。 按理说,经过头一日之事,来看戏的人会变少。可偏偏人没有少,反倒多了起来,俱是被这戏吸引来的。 再说了,真到了必须要掏钱的时候,那广和园不是说了吗,不拘多少,只是一份心意,扔上几个铜板也就罢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人扔几个铜板,若是十人、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十万人呢? 更何况有这种占便宜心态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百姓还是善良且忠厚的,尤其京城老百姓富足,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看一场身心舒畅、逗人发笑的戏,还能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谁都不会拒绝。 所以也不过短短四日不到的时间,几处戏台就收上来近七万两银子。这个数目是经过清点了的,因为广和园公开承诺过,不瞒报,不虚报,不假报,每日所收银钱都会记数造册并公示。 其实这么做也是有效果的,第一天四处戏台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只收到了三千多两银钱,可是后面几日,甚至有人不为看戏,就是为了来捐银子的。 有家里儿子扶着老爹来的,有儿媳妇扶着婆婆来的,也有全家老小一起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些人有的不是京城原住民,祖籍大多是在受灾之地,还有的早年吃过受灾的苦,现在日子过好了,能尽一份心就是一份心。 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大家麻木不仁,不过是缺乏一种渠道,一种可以将自己的好心贡献出去的渠道。 铜板撞击铜鼎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明明戏已经结束了,还是有不少路过行人走过来扔上一些钱。广和园一直派伙计守着,并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护卫,一直到宵禁开始,才会有人来把这铜鼎运走。 这铜鼎是祁煊找来的,他嫌弃铜盆太小。还别说东西大了就是好,几天下来都不用更换。 看着铜鼎里的钱,一点点多了起来,看见之人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将这些钱换算成粮食包子馒头,总会让人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 也是秦明月会鼓动人心,每日贴出来的告示上面,除了在最上端勾勒出银钱总和以外,还会在下面列明这些钱用来可以干什么。例如可以买多少件御寒的衣裳,换成多少多少米粮,折合多少多少药材。 现如今京城突然刮起一阵风来,那就是闲的没事都来广和园搭建的戏台子前看看。 看看积攒了多少银钱,看看银钱越来越多,虽然这些钱不一定都是自己捐赠的,可莫名的就是有一种与荣有焉。 第51章[05.04] 这是我们京城老百姓对同是大昌子民其他处老百姓的善意! 你们什么地方的人有我们万众一心?! 我们知恩、感恩、懂恩,相信若有一日当我们遇上困难的时候,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也会慷慨解囊。 现如今何锦发表的一些动员词,几乎成了京城老百姓人人都可以朗朗上口的一句话。见人没事儿就唠起这事儿来,什么?你没去捐钱?你还是不是咱京城老百姓啊!有你这样的!甚至还有人上纲上线,觉得这样吝啬抠索之人不配为京城百姓,纷纷叫嚣要把这样的人撵出去的。 这样的大势之下,谁还敢当缩头乌龟! 而与此同时,也开始有人质疑起来。 为何百姓们都出来了,那些当官的在作甚? 不可否认,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愤青,什么时候官与民都是对立的状态。普通民众对‘官’一字敬之怕之,可同时也听说过不少官员贪滥无厌、徇私贪墨的事迹,甚至因为在皇城根下,这里的官多勋贵多,免不了有些老百姓被强权欺压。平时是不敢说,这种众志成城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起先只是私下里议论,议论的多了,这声浪就越来越大。搁在以前,怎么也要找个由头将这群妖言惑众的百姓给抓进大牢,好好惩治一番,可这会儿众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在装死,能冒出来吗?冒出来,人们会怎么说?惠帝会怎么说?再说激起了民愤,到时候谁能下得来台? 要知道民意可是大如天! 终于大家都坐不住了,急得抓耳挠腮,肝火直冒。 先骂‘秦生’,再骂祁煊,喷出来的唾沫都能攒够一碗用来解渴了,可什么作用都不起,没见那些自诩正义的学子们都出来了吗? 这些个读书人最是讨厌,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他们四处搅合,也是瞅准了这是‘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时候,许多跳脱的都跳了出来。 各种写时文抨击当政者,还有的做些个酸诗出来恶心人的。这些人在骂人的时候都忘了,曾经他们也是读书人。 续一些学子们跳出来后,有些御史们也坐不住了。 他们是做什么的?就是监察朝廷及诸侯官吏,用白话点讲,就是专门弹劾百官的,盯紧了他们抓小辫子,靠怼人来博取名声的。 会当御史,且做出点儿名声的,几乎没几个怕得罪人。个个都是滚刀肉,这么好留名青史的机会,谁也不会放过。 于是,御史们也跳出来了。 当然他们在朝堂上讲话,还是比较讲究方式的,就是提了提京中这几日的实况,以及两处受灾之地是如何如何的惨况,还有这两地该如何妥善解决,朝廷是不是应该派人下去赈灾了。 坐在上头的惠帝自然做无事状,见有人上奏,他也就装模作样地点几个官员名字出来问问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 这些人面面相觑一番,能怎么办,赈灾啊。 可钱呢? 老百姓们都捐钱了,他们哪里跑得掉,于是一个二个先装模作样地叫了一番穷,然后这个三千两,那个五千两,在朝堂上就这么凑了起来。 大势如此,有钱的没钱的都得意思意思。 这么凑来凑去就凑够了十多万两,再加上那些普通老百姓们捐赠的,已经有二十多万两了。 钱不多,但也足够先去两地赈灾了,至于后续事情,后续再说。 可派谁去赈灾,又陷入了僵局。 与之前不同,这会儿都跳出来举荐自己的门人或者同一派系的,谁都知道赈灾这是大买卖,做的好了,今年一年都不用愁花销了。当然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也都没消停,这可是大功绩,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就算自己抢不到,也不能让死对头抢到啊。 坐在上头的惠帝冷笑,冷笑看下面那群人狗咬狗。 等咬得差不多了,他才说安郡王这次劳心劳力,为民解忧,且他年纪也到了,是该放出去历练一二了,所以这赈灾之人就定为安郡王。 下面一众人错愕,能混到这里来的可没几个是傻的,对于惠帝如何忌惮镇北王,自然了然在心。对于惠帝派谁去,他们都不诧异,唯独这安郡王—— 就算安郡王被陛下养得和镇北王不亲,跟陛下亲,那毕竟是别人的种啊,怎么倒还用上了? 自然有人反对的,可惠帝一句话就把人堵回去了。如今有这样的局势,可都是安郡王的功劳,不管他是错打错着还是什么。难道你一大把年纪,还想摘人桃子不成? 当然原话肯定不是这么说,但其中的寒碜之意谁都能听明白。 事情定下后,收到消息的太子和二皇子脸都气歪了。 倒是二皇子心里比太子稍微舒坦了些,不是太子的人就行,最起码他跟祁煊那小子关系还算不错。 至于是真不错,还是假不错,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不过自作多情的二皇子可能觉得自己挺有面子的,祁煊临行之前还专门派人过来暗示过了,大抵的意思就是想借着祁煊的手,把太子在那两地放着的人都给弄掉。 当然,这是后话。 …… 祁煊并不意外是这种局面。 第52章[05.04] 打从秦明月开口,若说刚开始他下意识的念头是这个可以做,总不能让这个女人瞧低了自己。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头的机会来。 困守在这四方城里,他一直想找到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却没想到一直寻寻觅觅,柳暗花明,竟在这里找到了机会。 所以惠帝一下令,祁煊也没多做矫情态,就接下令来。 这次出去的名头是巡抚,代天巡狩,镇抚一方。赈灾是大头,另外还要查查河道总督衙门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信胡成邦是畏罪自杀的,但关键得有证据。还有朝廷派发过去的银子哪儿去了?如果派过去的银子都用到修防上头,今年会涝成这样?! 不过这事惠帝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讲,而是隐晦地和祁煊提了一提,惠帝这次也是受足了窝囊气,打算好好惩治一番这些张扬跋扈的大官们。 祁煊就要走了,秦明月转天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是祁煊亲自来说的。 祁煊一身二品大红色官袍,面前绣着锦鸡的补子。 这是巡抚的官袍,巡抚算是文官,所以穿的是文官的官袍。 他来势匆忙,也是时间赶得太紧。 前脚受了令,后脚就要出发。两地灾区等不得,还等着他押运着赈灾的银子前去救命。且这些银子还要在半路上换成各种各样的赈灾物资。 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见他穿成这样,少了几分放荡不羁,多了几分沉稳,似乎人一下子就正经起来。本就是肩宽腰细的好身材,这么一身越发显得伟岸。 莫名其妙,秦明月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爷马上就得走了,抽空来跟你说一声。其他事你不要担心,现在京城没人敢在这节骨眼里动你。等过了这一阵,爷也该回来了,大概要去几个月吧,时间长短不好说,还得看差事办得怎么样。」 秦明月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来找她,还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有些局促,低低的哦了一声。 见她这样,祁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外头,四喜已经在催了,他只能急匆匆一把将秦明月抓了过来,揽在怀里,并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爷有些话想跟你说,可实在没功夫。你给我记住了,一个人在京里不准在外面勾三搭四,若是让爷知道你又看中什么白脸书生,爷回来了先把他骨头给拆了,再把你腿打折!」 秦明月当即也不挣扎了,恼道:「合则在你心里我就长了一张喜欢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脸。」话刚一出口,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什么在外面里面的,他也不是里面的人啊! 她刚想解释,可惜祁煊已经听出话音,笑了起来。 这一笑,秦明月更是黑了脸,使劲推他。 「好好好,你莫气,爷没有其他意思,反正你等着我回来就好。」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去摸她的发,本来想摸脸的,硬生生临时转了个弯儿。可越是摸,越发觉得不舍,他该将她一并带走的。 可又不忍强迫她,明知道她还有这么大一摊子事要做。 这么想着,心中种种纠结难以言表,这时四喜又在外面催了一声,祁煊当即怒道:「催催催,催你爷爷个腿儿,让他们都等着。」 话音未落,他大掌移至她后脑勺处,往怀里使劲一拉,头垂下,碾了上去。 力道有些大,似乎也有些急,将秦明月撞得闷哼了一声。在上头碾了碾,不等她反应,他松开手就走了,只丢下一句话。 「记住爷说的话,有什么事去安郡王府找德全。」 留下秦明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恼得伸手去摸自己的嘴。 这神经病,撞得她疼死了!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不应该是恼他轻薄了自己,怎么光去想疼不疼了。 …… 祁煊走后,广和园的一切也回归到正常。 每日开门关门,到点儿登台唱戏。 就如同祁煊所说的那样,在这个节骨眼上,似乎并没有敢拿广和园出来泄恨。其实想也知道,先不说此时正在风头浪尖之中,广和园又是万众瞩目,谁敢在这时候蹦出来找茬,那就是在激起民愤,谁也不会这么傻! 而《秦画》也演到关键的时候了。 丫鬟田儿死后,周妻又派了个人来侍候秦画。这一次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只除了有一次秦画坐在窗前梳头,将这人吓了一跳。不过这只是一个误会,是这人一时看花了眼。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秦画的孝期终于结束了。经过这一年时间的间隔,周生也早已忘了住在小院中的秦画。不过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让周生撞见一身白衣正在祭拜爹爹的秦画,早先扔在脑勺后面的影子再度清晰起来。 郎情妾意,美不胜收,两人自是成就好事,也算是圆了房。而自打这以后,秦画就让周生惦上了,一月中有二十多日都会宿在秦画的院子里。 周妻自是嫉恨难忍,可碍着两人日日厮守在一起,她也没办法下手。而与此同时,周宅的怪事却一桩接着一桩发生,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而死因俱是投井。 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无奈之下,周妻命下人将府里所有的井都封了起来,只留下几口供日常之用,并派人严加看守。 可怪事依旧还是没结束,先是下人中有人因赌钱生了矛盾,两伙人打了一场。周妻恼恨至极,将这群下人都收拾了一顿。哪知这事还没过去多久,便有一个下人因积怨在夫妻二人幼子饭食中下了药,这孩子才不过三岁,自是一命呜呼。 幼童早夭是不用办丧事的,可周妻却凭空老了好几岁,日日垂泪不说,还跟周生发了好几顿脾气,说他日里不关心儿子,只知道和秦画厮混。周生本就心疼儿子没了,妻子还如此不讲理,两人大吵一架,自此周生便宿在秦画院子里,再也不回正房了。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在这几月中,周府再未发生什么奇怪之事。 第53章[05.04] 就是周生的脾气越发暴戾起来,动不动便打骂下人,在朝中也是频频得罪人。一次,得罪了一个惹不起的权贵,官帽子也丢了,只能闲赋在家。 周生当初发迹,本就是依靠周妻娘家的背景,此番在外头惹了祸,还得求助老丈人,只得又和周妻重归于好。可心里却是越发厌恶周妻了,他甚至忍不住总会想起原配,想起秦画,想着若是这两人做自己的妻子,恐怕自己也不会受这种窝囊气。 可想总归是想,心中愈发觉得不顺起来。不想面对周妻,便会偷偷去与秦画幽会。如今周生正求着丈人家,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得罪妻子。 只可惜周妻也不是傻子,能做官夫人的又有几个是傻子,她心中不爽,却又不得不装傻,娘家那边自然就吊着周生,总是不松口。 周生眼见自己如此委曲求全,妻子还如此作势拿乔,心中更恨,没办法将火撒在妻子身上,就将火撒在了儿子身上,以求达到逼迫周妻之意。 两人除了早夭的一个幼子,另还有长子和次子,一个二十,刚成婚不久,一个十四,正是舞勺之年。大的已经成人了,多少要给留几分面子,周生心中有窝囊气,忍不住就往次子身上发。 这么闹腾了几次,周妻也看出端倪了,当即和周生大闹一场,放言他若是屡教不改,就一辈子别指望再做官。 周生遭辱蒙羞,索性破罐子破摔拂袖而去,自那以后再不踏周妻房门,夫人二人之间势同水火。 一日夫妻在花园里偶遇,周妻是带着丫鬟出来透气,而周生则是陪着秦画出门散步。 周妻多日不见周生,此时再见却是诧异不已。 只见周生面色发黄,双目下凹,眼珠子里充满了血丝,眉头紧皱,难掩焦躁之色。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周妻心里实则早就不气了,不免将苗头对准了秦画,觉得都是她从中挑唆,夫妻二人才会走到今时今日。 事后回去细想,确实也是如此,自打这秦画来到周府以后,府中就怪事频出,日渐不睦。 这时候的人,都是挺迷信的,周妻就找了个道婆回来帮忙看看。 果然那道婆一来,说周府鬼气冲天,这是被冤鬼给缠上了啊。 周妻被吓得不轻,便将秦画来后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道婆小眼一转,铁口断定那秦画就是冤魂转世,这是来报复的。 而周妻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周生的原配,周生当初是有妻子的,只是据说得病死了,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端倪不成。 也容不得她多想,她除鬼魅心盛,当即就带着道婆往秦画院子里去了。 而上一场戏就演到这处戛然而止的,这么吊着大家的胃口,到了戏再开演之时,自是客如潮来。 …… 三声锣响,暗红色的帘幕缓缓打开。 一入眼,就是周妻带着道婆冲进了秦画所住的院子里。 来的不凑巧,周生也在,问清楚所为何来,不待一旁的秦画出声,周生先就黑了脸。 「真是荒唐,胡闹!」扮作周生的何雅一拂袖子,怒斥道。 她声音本就接近男中音,又是练了多时的戏,自然让人听不出她其实是个女儿家。 扮作秦画的秦明月在一旁嘤嘤嘤地掩着面哭,一身水蓝色襦裙,深了一个色号的蓝色腰封束在小蛮腰上,愈发显得腰肢纤细,惹人怜爱。 尤其那哭态,说是梨花带雨也不为过。明明下面无数看客如今都看出来了,这许多事情是秦画从中做了妖,却偏偏没有责怪之心,反而疼惜不已。 「这周妻实在太跋扈了,我看如今夫妻二人闹成这样,与她的强势也脱不了干系。」台下有人说。 「可不是。」附和之人纷纷如此道。 而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台上的局势又起了变化,那道婆说了一些妖言惑众的话,当即激怒了如今本就脾气暴躁的周生,冲上前去一脚将这道婆踢倒在地。 「这哪儿来的妖婆,还不来人将她打死!」 这道婆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装腔作势叫疼了,一个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盹儿都不打就跑了。 见势,周生斥周妻:「你寻常做事能不能走点儿心,这种走街串巷的靠行骗为生的婆子也信!」 本以为这道婆是个道行高深的,如今见她这样,周妻也知道自己是上了当,心虚之余,也不敢出言反驳了。 可说是这么说,周妻还是疑上秦画了,收买了秦画身边的人,偷偷监视着她。 一日,周生外出与友人饮酒,秦画独自在屋中歇息。 那受命监视秦画的人见秦画房中亮着灯,便偷偷潜到她窗子下头。 屋中灯影绰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伏案在做着什么,这人在窗下蹲了一会儿,见没被人发现,就壮着胆子用手指沾了唾液,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 凑上去看,秦画果然伏在书案上,似在作画的模样。 这秦画也是出身富户人家,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画,周宅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因为每隔一些日子,周生都会特意去买来一些好纸好墨来讨好秦画。 从侧面看去,伏在书案前的女子身段格外的优美,这人看得目不转睛。就在这时,秦画突然直起了身,而掩在披散长发之下的面孔也露了出来。 赫,竟是一个无脸之人! 确实无脸,不光眼睛鼻子嘴巴,连耳朵都没有。脸上一层白皮,看起来浮肿可怖。 第54章[05.04] 台下传来阵阵惊骇之声,甚至有人被吓得当即就想走,踢到了身后的椅子。 一片混乱 …… 只见这无脸之人抚着手上的画,叹了一口:「这借用别人的脸真是不易,每日都得劳心劳力画上一副,可谁叫当日我投井之时,竟是头朝下,倒把脸给摔坏了。不过摔坏了也好,免得……」 说着,她脖子上的头来回转动一番,好像那颈子里没骨头也似。转了一圈之后,她拿起手上那张纸,以袖作为遮挡,当袖子再放下来,赫然一个美人儿立于屋中。 偷看之人被骇得上下牙齿直打架,显然已经被吓懵了。 而秦画似乎察觉到异响,当即眼神朝窗子这边看了过来。 …… 也是广和园道具做得精良,为了求得逼真,卧房之中桌椅榻俱有,并在不远处做了一扇墙,墙上有窗,但又借着高低之差,让人可以看到墙后屋中的情况。所以秦画这一看过来,仿若是在直视台下坐着的看客。 只见她皮肤白皙剔透,长眉若柳,美目樱唇,好一张风流的美人面。让人不禁恍惚忆起秦画刚出场时,似乎不是这样的,还是一副盈盈楚楚小家碧玉的模样。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了的,宛如魅惑人心的妖姬。 霎时,惊诧的,不惊诧了,被吓到的,也全然没有了恐惧,所有的目光都定格在这张芙蓉面上。 而剧情也在这里定格,随着幕布缓缓合上,台上的一切才消失在幕布之后。 秦明月轻吐了一口气,将袖中拿出那用猪皮做的面具,搁在手里搓弄了一下。 这时,念儿从墙后面跑了出来,一脸捉狭,「月儿姐,我看方才被吓着的人不少。」那暗中监视秦画之人,就是由念儿所扮。 秦明月笑了一下。 念儿又道:「你说他们会不会被吓到后,以后就再不来看咱们的戏了?」 她摇了摇头,斩钉绝铁道:「不会,你难道不知道越是被吓,心里越是好奇,越是想往后看下去。」这是秦明月在现代那会儿看恐怖片的经验所得,更何况这也不算是恐怖片,充其量只能算是香艳女鬼的故事。 念儿素来笃信秦明月,当即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一同往后台走去,而前面的喧嚷嘈杂之声,似乎与两人再没有什么关系。 进了后台那个独立小间里,两人正在拆着头饰,突然田婶敲门走了进来。 「姑娘,你还是快去看看吧,那小男娃没有你在根本不愿意吃药。」 听到这话,秦明月也来不及耽误,当即就带着念儿和田婶走了。 田婶口中的小男娃,就是当日秦明月因为一时心软,顺道买回来的那个小男娃。 将这孩子带回来后,何锦就命人去找来大夫与他诊治。 孩子病得很重,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苦,瘦得一把骨头,身上还有不少伤,整个人昏迷不醒,还发着高烧。 其间治病的过程虽有些惊险,到底人还是救了回来,只是这孩子醒了之后,并不愿意说话,看着谁都是一副警惕的样子,只有秦明月给他的水和食物,他才愿意接过来吃。寻常喝药的时候,也得秦明月看着,任谁端过去,他都置之不理,只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到了之后,果然见他整个人缩在床脚处,像似一个受伤的小兽蹲在那里,警惕地看着站在榻前的彩儿。 见秦明月来了,彩儿终于松了口气,同时还有些委屈。 「姑娘,他竟然咬我。」 只见彩儿手腕处赫然一个牙印子,其上红肿还带着血丝,显然是下口之人是用了大力气。 秦明月皱着眉,接过她手里的碗,安抚了她几句,并让她下去敷药。这才走到榻前来,在榻上坐了下来。 「你这样是不行的。」 小男娃的目光闪了闪。 「我虽不知道你到底受到过什么样的伤害,但我们这里都是好人,没人想害你。大家对你都十分关心,你看平时彩儿照顾你,给你端饭端水端药,你怎么能咬她呢?」 方才,秦明月看着都觉得疼,也是彩儿和芽儿一样,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再加上也确实心疼这孩子,所以连抱怨都没有一句。 似乎受到了触动,小男娃慢慢地爬了过来,偎在秦明月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她非要让我喝药。」 其实是彩儿心疼自家姑娘,觉得姑娘日里忙得连轴转,还得来陪小男娃喝药,就想让他自己端了喝,可惜小男娃并不卖帐。 这还是到了广和园后,小男娃第一次开口说话。 秦明月眸光闪了闪,并没有表现出诧异的样子,道:「她让你喝药,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病还没有好全,不喝药怎么能行。」 小男娃不说话了。 秦明月将碗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完,从始至终都没有叫苦。 秦明月心里叹了口气,把碗接过来,放在一边小几上。 第55章[05.04] 「既然你会说话,那咱们现在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娃犹豫了一下,「我叫宝儿。」 秦明月去看他。 其实将脸上的脏污洗去,这孩子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知为何会沦落到人牙子的手里。 「今年多大了?怎么就到了人牙子手里?」 「六岁。」宝儿低下了头,两只小手互相抠了抠,「家乡发了大水,我爹我娘都死了……」 说着,他就哭了起来,是那种没有声音的哭,眼泪珠子无声地掉落在榻上,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秦明月突然没有再想问下去的心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好了,别哭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 宝儿身体恢复得极快,很快就能下榻走动了。 能走动的他,哪儿也不去,成日就跟在秦明月的身边。跟进跟出的,除了秦明月回房休息或是上台演戏,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 渐渐的,他也会开口叫人了,虽和大家还是不甚亲近,到底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这日,何锦来找秦明月。 说的是有人家请他们去唱堂会之事。 自打义演筹款之后,早先扎堆来请唱堂会的人家就销声匿迹了,似乎一时之间广和园就变成了一个沾染不得的臭狗屎。 秦明月还心生感叹过,觉得自己把路给走死了。可想着那些灾民,再想想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她并不后悔,人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倒是秦凤楼他们松了一口气,到底他们不若秦明月那般自信,认为那些恨极了他们的贵人不会找自家的岔。虽然秦明月复述了祁煊的话,但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想着反正呆在戏园子里生意也不差,何必去唱那劳什子的堂会。 「是李御史家,这李家家风严谨,这次是李御史的老母过大寿。」 见秦明月没说话,他又问道:「这堂会接还是不接?」 秦明月回过神来,道:「接,怎么不接!」 何锦踌躇了一下,「那我去给李家人回话。」 其实方才秦明月是在想,这李家为何要请她,不过去了之后她就明白了,因为她看到曹家的夫人和两位姑娘。 其实曹夫人也是为了报答广和园的搭桥之恩,她家两位适婚的姑娘现如今都定了人家。虽倒称不上是高门大户,但也不差,这种人家对于她们以往所接触的那个圈子,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曹夫人心生感恩,刚好相好的一位夫人说家中婆母大寿,要请唱堂会的戏班子去家中热闹热闹,她特意提了广和园。 曹夫人也是知道李家身份特别,才会有这种提议,知道李家并不在乎得罪了什么人。历来做御史,就是容易得罪人的差事,虱子多了不怕痒,多一桩少一桩,也不当回事。 秦明月心领神会,心中更是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历来雪中送炭才让人印象深刻啊。 不过就算没有这次曹夫人的援手,广和园也不怕遭了冷落,因为就在广和园接了李家的堂会之时,南宁公府和敬亭侯府相续都派人来请了。 只瞧着南宁公府孙家的字样,秦明月就知道这幕后主使者是谁,想着远在千里的那人,秦明月心下默然。 这人总会干出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 不过这次秦明月倒是料想错了,祁煊巴不得她成天连戏园子都不出,怎么可能会没事找事让人帮她安排什么堂会,这事是孙珩自己干出来的。 孙珩这人有点矫情,当着祁煊的面嘴里说挺潇洒,实则心里早就后悔了。越是研究秦明月此人,他越是觉得看不透她,她的面孔很多,但每一次见到都能给他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感。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要做到,所以他其实一直默默地关注着秦明月。 知晓她惹出大乱子,知晓如今广和园遭了冷遇,他就想怎么也要帮一把。于是才会有他和自己的几个猪朋狗友打了招呼,安排了请广和园来府里唱堂会的事儿。 南宁公府和敬亭侯府只是打了个开头,后面还有好几家正打算往广和园送话。 其实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很多人都看出来整件事与广和园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充其量就是被人当刀使,背后主使人就是那安郡王。 至于安郡王背后的人,不用想就是惠帝了。 上面人是没功夫和一些下等人计较的,就算有那小鼻小眼想泄恨的,也得能这节骨眼过去。等这节骨眼过去后,就如同祁煊所言,他也回来了。而目前广和园之所以会遭了冷遇,不外乎大家刚开始都想避讳,等了解其中的关窍后,倒是不用避讳了,可大家都不见动静,谁也不想打这个头阵。 孙珩虽是个纨绔,从小也是在宫里在京城厮混长大的,一些暗里机锋自然深谙在心。有他帮着开个头,想必广和园也不会再遭冷遇了。 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她还只当是祁煊安排的。 闲话少叙,广和园这边连着接了几处府上的堂会,到底也是有真本事在身,虽不若之前那样引来无数人追捧,但也是满堂喝彩。 京中许多贵女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最近家中那不成器的纨绔哥哥突然好懂自己的心意,竟将那广和园请来家中唱堂会了。 第56章[05.04] 对于这些个大家闺秀们,朝堂上的事和她们的生活是挨不着边的,她们日里闲着在闺阁中,能寻到的乐子极少,好不容易出一次门,不是烧香就是礼佛,实在乏味得紧。能坐在家中就能看到风靡整个京城的戏,还能约三五个好友一同吃吃茶,可不是一大美事。 她们自然不知道,她们的哥哥们不过是因为想巴结,亦或是人提了抹不开面子,总而言之与爱护妹妹是挂不上边的。 这日,汝阳侯夫人过寿。 因为不是整寿,所以并没有大摆,只是约了三五个相好的夫人,和自家的一些亲戚女眷们过府吃宴。 衡国公夫人也在受邀之列,她和汝阳侯夫人是多年的交情了,两家又结了亲,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她今日必然要过府贺寿。 不光她来了,正是新婚燕尔的莫云泊和钱淑兰都来了。 是钱淑兰缠着婆婆和夫君要来了,因为她也听说了今儿汝阳侯府请了广和园的班子来唱堂会,十分好奇让众人争相议论的戏到底是怎样的。 「你个顽皮的,喜欢看戏就请了班子回府演了你看。不过你耿姨之前也提过,让我带你俩过府做客,即是如此便同去就是。」 钱淑兰满脸喜悦,莫云泊却是笑得勉强。 打从两人成了婚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少了。 钱淑兰眸光一闪,凑了过来:「子贤哥哥,你不知那广和园的戏可好看了,听人说和一般的戏不大一样。」 不大一样?莫云泊不免怔忪了一下,自是想到了白蛇传,也想到了秦明月。 他这段时间一直闭门在家,自然不知道广和园如今在京城的风头。 既然衡国公夫人都答应了,三人便一同出门,分坐两辆马车到了汝阳侯府。 到了地方,汝阳侯夫人忙命人将他们引到了里面去。 「快来我看看,真是一对玉人儿啊!」 汝阳侯夫人四十多岁的模样,满脸红光,可以看出今日心情不错。她身穿酱红色遍地金长褙子,梳着高髻,带着一水的赤金红宝头面,显得格外的雍容华贵。 莫云泊行了礼,钱淑兰膝盖刚弯下,就被汝阳侯夫人拉了起来。 「你俩是新人,这新婚燕尔的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贺寿,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钱淑兰满面娇羞地偎在她身边,「耿姨不老,还年轻着呢。」 衡国公夫人在一旁笑着道:「再是新婚,也是晚辈,今儿你过寿,受得他们这一礼。」 「瞧瞧这小嘴甜的。」汝阳侯夫人打趣完钱淑兰,又去和衡国公夫人道:「行了行了,就你外道,我说不受今儿就不受。」 衡国公夫人一脸的笑:「好好好,今天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一落下,旁边坐着的几位夫人奶奶们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因为这里女眷多,莫云泊自是不宜久留,告罪下去了。不过今儿汝阳侯夫人的几个儿子都在,拉着他去了男人们那边喝茶说话。 到了午间,自是吃席喝酒。 酒过三巡,茶也喝了,下人们过来禀道说戏台子那边也准备好了,大家自是看戏去。 汝阳侯府也算是富贵了几代的簪缨世家,府邸格外气派豪华不说,戏台子也不是那种小门小户可比的。 偌大的一个院子被专门建成看戏的地方,正北正东正西三处各建了三栋楼高两层的观戏楼,而正南处则是一个偌大的戏台子。雕梁画栋,彩绘描金,一股富贵之气迎面扑来,一看就知道乃是顶顶富贵的地方。 也幸好广和园的人出入公侯之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见局促。那边一传话说贵人们马上就到,这边就已经准备就绪了。 又让大家等了差不多两盏茶的时间,才见一众衣衫华丽的女眷从门处进来。这边女眷们刚到没多久,男宾们也来了。三栋观戏楼,足够大家坐得宽敞松散。 三声锣响,戏开始了。 …… 打从那角儿一上来,坐在正东那处观戏楼二楼的一个男人眼睛就直了。 这边坐的都是些各家各府上的公子哥们,能坐在一起,关系都比较亲近,甚至还是连着亲的亲戚们,说话自然无拘无束。 汝阳侯府嫡幼子耿冲,素来和莫云泊关系不错,见莫云泊望着戏台子出神,顺着望了过去,看见那台上如娇似玉的人儿,当即笑得戏谑:「我可不知子贤还有这等癖好,你可是刚成亲的人,难道是我那弟妹不够温柔懂事,竟让你这苦行僧似的性子,也忍不住去偷看长相貌美的‘女人’?」 耿冲比莫云泊年长两岁,本人早就成了亲,也是风流公子哥一枚。不说寻花问柳,流连烟花之地,家中姨娘小妾也是不少的。他之所以会说莫云泊是苦行僧,也是莫云泊不沾女色是出了名的。寻常你叫他做什么都好,但凡提到去哪处喝花酒,他都是敬谢不敏。 莫云泊还处于震惊之中,耿冲见他不答,心中诧异之余,忍不住道:「这叫秦生的戏子你别看他长得比女人还美,实际上是个男人……」 不待他把话说完,莫云泊蓦地打断道:「你说她叫秦生?」 问话的同时,眼睛依旧还盯着戏台子那处,其中闪过了痛苦、茫然、震惊、回忆,种种复杂无以言表。 明月!你怎么会来了京城!是来找我的吗?他看着台上那宜嗔宜喜的人儿,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耿冲点点头,「外面都是这么称呼,至于是本名还是艺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你小子看戏归看戏,我也知道这广和园的戏好,这叫秦生的角儿生得也招人,不过有件事你得先知道,这小子可是安郡王的人,我见你和那安郡王交情不错的样子,别为了个戏子随意开罪了人。」 第57章[05.04] 安郡王?安郡王的人! 莫云泊突然坐不住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荣寿一直没死心,所以把明月弄来了京城?那当初自己托他交给明月的信,他到底有没有交? 好你个荣寿,朋友一场,你明知我与明月的关系,竟然、竟然…… 莫云泊仓促离席,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关注,耿冲见此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另有端倪,心想自己莫怕是说错了话。可翻来覆去的想,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遂也不想了,专心致志去看戏。 只有正北那处观戏楼上有人注意到这里,钱淑兰笑得一脸娴静,眼睛转回戏台子上面。心里却是想道:安郡王你羞辱于我,我就让你背上抢朋友女人的名声。至于她那夫君,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喜欢的女人一起背叛,想必这会儿心里十分难受吧。 不过没有关系,回去后她会好好安慰他的,子贤哥哥你终究属于我,也只能是我。 而与此同时,戏台子上的秦明月也满心震惊。 大抵是演戏的感觉格外敏锐,所以她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注视感很强烈,便不经意地看了过去,谁曾想竟然看到了莫云泊。 到底也是处惊不变惯了的,她只是动作略微停顿了一瞬,就若无其事调开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那处,继续跟着剧情接着往下演去,可心里却是宛若滚了的开水锅一般,来回不停地翻滚着。 心里乱得厉害,可是想了一会儿,她就不想再想了。 其实早就应该会想到这一遭,毕竟京城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早在她于广和园登台之时,她就预想到会与莫云泊有再见的这一日,秦明月在脑子里想象过各种各样两人相见的情形,各种情形都想到过,所以她不该吃惊是不是? 这么想着,心到底是平静了下来。 一场戏罢,换下了衣裳,秦明月就开始催促大家赶紧收拾,好离开汝阳侯府。 说是这么说,这么多东西要收拾、拆检、装箱,还是直到天快擦黑才出了汝阳侯府。 等到了广和园时,已是暮色四合。 大家正从侧门往里面搬箱子,也就秦明月一个人闲着,她就站在那里帮着看东西。 好不容易等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她正打算进去,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明月。」 她的背有些僵硬,不想回头,可那声音又叫了一遍。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扭过头来,「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就好像以前两人说话时那样,似乎之间并没有发生那一切,并没有发生自己毁诺,两人情断之事。 莫云泊心如刀绞,眼中装满了痛苦。 打从汝阳侯府出来,他就打听到广和园的地方找了来。时候尚早,广和园的人也没从汝阳侯府回来,他就站在这里等,一直等到天黑,才等到人。 这期间莫云泊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炸似的,脑子里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月竟会来到京城,为什么就成了荣寿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 太多的不解深藏在他心中,也因此当他见到秦明月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也承受不住了,冲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将她拖到了一旁拐角处。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来京城了?你和荣寿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人都说你是他的人?」 这一连串质问让秦明月错愕,也让她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其实不是不怨,苏州那会儿,在班里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偷看她时,在大哥面露沧然之色说他们身份太低贱之时,在收到祁煊送来的书信之时,在一个人独处回想之前两人之间的种种之时,秦明月心中总会难以克制地冒出一股怨意。 明明要不起,为什么要招惹她呢?明明做不到,为何要承诺她?!她是身份低贱,可她不是东西,不是想扔就扔,想不要就不要的东西! 可这一切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思,贵人大如天,她一个小戏子就是那地上的泥,随意踩了也就踩了。她明知道这是迁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但还是有一种怨意。这种怨意是她穿越之后太多的无可奈何,也是她积累在心中太久的不忿。 尤其莫云泊脸上难掩的醋意,和口气中的质问,更是让秦明月心中突然多了一种愤怒。 他凭什么这么质问她?! 因为他的不慎之举,因为他的身不由己,因为他的无可奈何,给她带来了多少危险。差点、她差点两次都死了,还有班里那么多人,还有大哥,若不是祁煊…… 「你用什么身份在质问我?」秦明月的口气很冷,宛如千年/玄冰,平日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布满了一层薄冰。 冻得莫云泊忍不住地发抖。 「明月!」 秦明月挣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声音冷漠下来:「莫公子,如若无事,小女就失陪了。小女虽身份低贱,但并不是没有自己的事。」话音很明显,没有功夫陪你们这些公子哥在这里耽误时间。 「明月!」 莫云泊的脸痛苦得都扭曲了,他声音颤抖而乞求:「明月,你告诉我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 秦明月抬起头,冷冷地打断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第58章[05.04] 「你和荣寿——」 她心里冷冷一笑,合则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首先不应该是表现自己的愧疚,而是质问她和祁煊之间的关系?秦明月突然发生自己看错了这个男人! 「你心里想我们是怎么样的,那就是怎么样的。这样的回答满意吗?还有什么要问的?」 「可……」 秦明月扭身就要走。 莫云泊一把又拉住她:「你们俩怎么能如此?怎么能……」 「怎么不能?」秦明月冷笑打断:「在你家里派人来害我的时候,是他暗里命人救下我的,在你新婚妻子认出我来,想在李家打死我的时候,是他亲自救下我的。莫子贤,我秦明月没有卖给你,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事!」 「我……」 莫云泊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秦明月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信息量太多,他额角一炸一炸地疼,感觉就快要爆炸了。 「荣寿他风流成性,又喜新厌旧,他对你不是认真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明明心里知道不该这么说的,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莫子贤!」秦明月拔高音调,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让我瞧不起你行不行?」 「我托他交给你的信……」 「我看过了,是你的笔迹,他也没有拆过你的信。你想让我说什么?顺着你的意思给你做妾?」这才是真正让秦明月最愤怒的地方。 她不是傻子,也许她两世都称不上是个有学识的人,可她看得懂,那信中莫云泊虽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都还有留恋,甚至是不死心的意思。 一个即将成亲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留恋不死心?这其中的意思还用说吗?娥皇女英多么美好,既顾全了家里的意见,又成全了自己心意。 可凭什么呢? 她以为他懂自己,她之所以会说出不做小不当妾,从不是为了自抬身价,而是真就这么想的。秦明月从不是一个喜欢自己为难自己的人,倘若她喜欢钻牛角尖,早就不用活了,所以她罔顾了自己看出来的东西,就当那是一封断情书。今日若不是莫云泊重提此事,她只会将此事就此尘封。 莫云泊脸上划过震惊、羞愧、自惭形秽种种的颜色,「明月,我并没有玷污你的意思,我只是……」 秦明月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疲惫感,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她选择了最简单利索的解决方式:「晚了,你来晚了。你不是最想听到我亲口承认我和祁煊有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他的人了,你来晚了!」 她眼睛看着他,笑着,脸上的笑容恶意而又畅快。 看他脸上所有东西都化成碎片,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去,「以后别来找我!」 丢下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了? 晚了! 「啊……」 身后似是传来一声痛苦地咆哮声,秦明月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前走着,眼睛却是猛地一闭。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声音蓦地在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的莫云泊耳边响起。 「夫君……」 却是钱淑兰坐着马车,不知道怎么找了来。 她下了马车,着急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手。 「夫君,你没事吧?怎么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娘都急坏了,命人四处找你……」 莫云泊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钱淑兰笑得无辜:「我坐着马车四处找你,谁曾想竟在这里看见了你……」她回头去看站在马车边上的小桃和马夫。 小桃和那马夫忙连连点头,「五公子,你不知道奶奶到处找您呢,快围着京城转了一圈儿……」 莫云泊冷笑,不去听两人说,转头看向钱淑兰,「你背着我做的事,你当我不知道?钱淑兰,你别当我莫子贤是傻子!」 钱淑兰笑容勉强起来,袖下的手却是紧攥:「夫君,你说什么呢?」 莫云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竟是连马车都不打算坐,似是要步行回家的。 站在原地的钱淑兰低垂着头,脸上闪过愤怒、嫉恨等等表情,须臾才提起裙摆追了过去。 「子贤哥哥,你等等我!」 …… 第59章[05.04] 「月儿姐,你没事吧?」竟是宝儿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来,站在拐角处等她。 秦明月撑着笑,「我没事呢,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见你,念儿姐姐说你在外头——」他顿了一下,小声道:「那人是谁,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伤害了月儿姐?」 秦明月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拿手指点点他的小脑袋,笑道:「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那个人不过是个陌生人。」 是吗? 不过这话宝儿并没有问出口,任秦明月牵着他往回走去。 「他是不是那安郡王?」突然,宝儿问道。 秦明月失笑:「你还知道安郡王啊?谁告诉你的?」 宝儿搔了搔脑袋,「是我听念儿姐姐他们说的,他们说安郡王待月儿姐很好,待大家都有恩。那就是说那人不是安郡王了?」 「他不是,安郡王受旨出京赈灾了。」 「赈灾?是不是就是去宝儿的家乡?」 「应该是吧。」 「那他一定是一个好人吧……」 「嗯,他虽然脸长得凶了点儿,嘴巴毒了点儿,看起来恶形恶状了点儿,但其实是个好人……」 而与此同时,远在河南的祁煊却陷入平生最大的挑战之中。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走了大半个月才到了目的地。 期间他几乎没合眼过,不停地往就近各地粮仓下令调粮,调粮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药材,一般水患跟着而来的就是疫病。也幸好经过这么多年来各朝各代的研究,朝廷对于控制疫病已经驾熟就轻,且祁煊从京中出来时,特意从宫里要了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倒也不怕疫病肆掠。 到了地方,就有当地官员前来接迎。 估计也是知道赈灾之事耽误不得,所以这些官员极为配合,很快就将各项政令发了下去,同时赈灾物资也源源不断被送往受灾之地。可就在祁煊等着预备仓调粮之时,却遇到了阻碍。 无他,当地官员接到调令后口口称是,可在将粮食往外调出时,却一直推诿耽误。 大昌朝全国各地八百多处粮仓,又分京仓、水次仓,以及地方仓,京仓专司军队饷粮、官吏禄米,以及皇室宫廷享用;水次仓则是转运各地输京粮食的临时用仓;至于地方仓又称常平仓,平时除了用来容纳税粮,每年每个地方仓还必须储备一定数量的粮食,就是为了处理及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例如赈济、例如平粜。 平粜指的是朝廷对粮食市场的一种调控,在市面缺粮粮价上涨之时,将所储备的粮食按作正价放入市场,压低粮价,以免粮贱伤农又或是粮贵伤民。 根据不同府、州、县,各有不等的储备数目。按照朝廷对这两地常平仓的估算,应该可以提供用来赈灾的米粮,可如今到了地方,只有极少个别的常平仓按令往外调粮用以赈济,其他地方却一直没有动静。 祁煊身处开封,鞭长莫及,只能一面下令训斥,一面就拿附近的地方仓开刀。 首当其冲的就是禹州的广积仓。 这禹州的知府也是个光棍的,一见祁煊带着人来,当即就摘下官帽跪地求饶。 听完他的叙述,祁煊才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禹州官员贪滥无厌,上面贪,下面人也贪,上下勾结,狼狈为奸。朝廷政令每年各个地方的常平仓,必须储纳一定数量的粮食,可这些粮食却是常年不动的。每年都是新粮下了换旧粮,粮食这东西经不起放,所以各地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找个粮价合适的时候,将那些放了两年以上的陈粮卖出去,换上同等数额的新粮。 世人都喜欢金银之物,谁也不能免俗,白花花的粮食放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放成陈粮,市价立马跌了一半不止,免不了就有人动了心思。 时下有冰炭孝敬火耗钱的约定俗成,这也是为官者除了俸禄以外,其他可以捞油水的地方。 要不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呢?皆因里头的油水太多! 铸银有火耗钱,这个朝廷是默认的,粮食自然也有粮耗的折损。例如,地方每年交给朝廷的粮食肯定不能是旧粮,因为粮食交上去几经辗转,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所以朝廷有政令,交上来的粮税必须是新粮,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地方欠收。 粮食在经过储存、搬运、输送的过程中,不可预料之事太多,肯定是会有损耗。而地方不能交旧粮只能交新粮,那些旧粮总不能扔了,逢封灾荒之年,可以拿出来赈济。可若不是灾荒之年,这些粮食就需要处理。而陈粮谁都知道会折价,这也算在粮耗之列,朝廷会根据当地前一年的情况,给出一个折损数额。 所以明明当年的新粮可以买一个很好的价钱,为什么要等它放旧了,再去折价卖呢? 于是这粮仓中的粮便被人动了。 起先只是从中捞个差价,后来是捞着捞着就忘了,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粮仓的粮越补越少。若是换成平时,自然没事,反正寅吃卯粮都习惯了,朝廷若是有人下来查,找个时间补齐也就罢了,可谁曾想今年竟碰到了洪患。 朝廷肯定是要赈灾的,赈灾肯定是要开仓放粮。可粮食从哪里来?大家都知道,所以在祁煊到了开封时,禹州当地牵扯进去的官员个个自危,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 火烧眉毛也没用,平时捞银子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将粮食补齐才是正经!可如今境内哀鸿遍野,谁这个时候会将粮食放出来,没见那些米铺粮行都关门了吗?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 至于治下一些富户地主们,都抱着手里的粮食想发黑心财,也是知道这群人完了,不想从中再填了这黑窟窿,对求助上门的官员俱都托词不见。 早先个个趾高气扬的官员们,现如今成了人人皆避的过街老鼠,这也是禹州知府霍明渡会作出这番姿态的根本所在。 粮食补不上,跑是跑不掉的,就看上面人怎么处置他。当然,也少不了剩下的那群人。 第60章[05.04] 一看最上面的人都主动请罪了,下面的也个个都坐不住,胆子小点儿的,自己来找了祁煊,胆子大点儿的,还在做困兽之斗。 不过祁煊是谁,来之前就心中有数,在见到偌大的粮仓中只剩了几十袋子已经发霉的陈年旧粮,早已是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就命人去将这些人抓了起来,先是审讯,待罪名落实画押之后,就命人将这些人拖出去斩首示众了。 按理说,巡抚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巡抚可以罢撤官员,但惩处还得交由京城那边审理。尤其判处斩首之刑先得经过兵部,兵部上报皇帝,皇帝朱笔圈了以后,才能执行。 可祁煊却似乎一点顾虑都没有,说斩就斩,前面令下了,后面十几个人头便被血淋淋地挂在知府衙门前示众。 只留下了一个人,那就是禹州知府霍明渡。之所以留下他,不是这人背后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山,而是还指着他办事。 祁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那些灾民们还等着粮食救命,为今之计只有先找禹州境内的富户们拆借,而这些还需霍明渡出面。 祁煊的不按牌理出牌,祁煊的雷霆手段,镇住了所有暗中窥探之人。且不提禹州境内的那些富户们是如何想,至少附近各地一直推诿耽误的众官员们都开始动了起来。 而祁煊这种血腥不讲理的手段,也让本还有些质疑甚至犹豫要不要借粮的当地富户,再不敢说推诿之词。 朝廷说借多少,就借多少,实在没有,就老老实实把家中粮仓打开以示清白。不能说这些富户地主太没胆,实在是祁煊下来的同时,各地就开始流传起他的种种事迹来。 知道这安郡王是当今的亲侄儿,比太子和二皇子还受惠帝宠爱,知道这人荒诞无稽,且蛮横霸道。那就是个霸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典范,尤其他到之后又上演这么一出,谁还敢说二话。 就算你冤枉,可是杀了你之后,你冤枉也没处诉了。这人又不是正常官身,还指着他为了升官不得罪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人又是皇室宗亲,和当今有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犯了错顶多就挨几句训斥,可你却是丢了性命。 怼不起,也不敢怼! 灾区百姓们人人拍手称快,当地富户们个个脸色沮丧得仿若是死了亲娘。 将一众烂摊子丢给随派官员后,祁煊又杀往别的地方了。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杀,其实有禹州的例子在前,谁也不敢故意自找死路。大昌秉承先朝的风范,待士大夫历来优厚,除了十恶不赦之罪,极少会有杀官之事发生。贪墨是罪大恶极,贪了赈灾的粮食,更是老寿星上吊在找死,可只要现在不死,以后死不死还是未知之说。 而那有些被拎出去斩首的倒霉官员,俱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有不少官员,实在不想坐以待毙,免不了就开始四处求助同窗同乡甚至座师。 时下许多官员之间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同窗有同窗之谊,同乡有同乡之好,还有同一个座师门下的。能出来做官,你没点儿关系也做不成啊。下面孝敬上头,上头孝敬更上头,等下面出了事的时候,上头免不了要出来为之周旋,不然往常的三节六礼冰炭孝敬,你以为是白孝敬的。哪怕是为了爱惜自己羽毛,抑或是怕被人挖出萝卜带起泥,也必须得出来周旋一二。 于是朝堂上这两日多是上奏安郡王张扬跋扈,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不按章程办事的声音。 简直激起了公愤! 惠帝先是沉默,被逼得沉默不下去了就甩锅。 你们都说安郡王不行,你们看谁行,举荐一个出来? 这下没人出声了,现如今河南的天都被捅出窟窿来了,光有赈灾的银子不行啊,你得有粮食,粮食在哪儿?变不出粮食,致使灾情扩大,又或是哪处起了民乱,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反正安郡王现在也只是盯着粮食,也没功夫去查官员贪墨之事,若不然就先这样吧?等缓缓再看情况,若安郡王真如此不识趣,势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再把他弄回京来也不迟。 反正这种事也没少干,几个老狐狸这么对了个眼神,俱都不说话了。 在朝堂上执牛耳的人都不说话了,下面人谁敢蹦跶,当即朝堂之上一片和谐,扯一些其他话题,事情也就掩盖过去了。 …… 这些事情说起来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不亚于一次人生的颠覆。 祁煊从小养尊处优,吃得是龙肝凤胆,喝得是琼浆玉液长大,没挨过饿,更不知道挨饿是种什么滋味。他知道当下贪官横行,令人发指,惹得民不聊生,老百姓日子过得很难。可真到了地方,亲眼所见,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那些个灾民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到处都是尸体,朝廷调派过来协助赈灾的兵士们,每天抬去烧的尸体数以万计。而能出现在他面前的,说明这些人命好,没饿死,没得疫病死,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 祁煊在外人面前没有城府,有仇必报,有怨就怼,谁惹了他,谁就是找死,可他并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原本临危受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现如今看来,祁煊发现除了给自己找出路以外,他还应该做一些其他别的事情。 不管有用还是无用,最起码还对得起他胸膛内还在跳动的心。 所见有多么惨烈,祁煊就有多么愤恨那些贪官污吏,再往下一地时,他甚至打算不问究竟,不计后果,能杀一个是一个。可令他诧异的是,大家似乎商量好了,都变得识趣起来。 能把事情遮掩囫囵的,不待他人到,就老老实实该放粮放粮,该作甚作甚。至于那些没办法把事办周全的,也学着霍明渡二话不说上来就摘官帽子请罪。 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一种什么滋味,祁煊并不是第一次尝到,但却是第一次让他感觉这么憋屈。不过这些人能如此识趣,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帮助,先把赈灾之事办完,其他的事秋后算账,总有能算清楚的一天。 而祁煊在灾区所作所为,也传到了京城老百姓的耳朵里。 以前大家以讹传讹,只差将那安郡王传成身高八尺,以手撕活人为乐的混世大魔王,此时看来原来并不若大家传说中的那样。 也许那些王公贵族们十分不以为然,但对于同为‘民’的老百姓们来说,格外的感同身受。 现当下京中议论的不再是广和园的戏有多么精彩,哪个侯府家的小妾偷了人,哪个官员家的儿子包了外室,正妻闹着要悬梁,而是都在说安郡王在受灾之地有多么的雷厉风行,杀了无数的贪官。 该杀,都该杀! 虽面上言论没有这类言语,可那激动得只差口沫横飞的样子,可不都是在道出这一事实。 广和园里的人也在议论。 大抵是之前联合安郡王干出那么一场大事,大家都对他有一种亲近感,议论起来的表情也格外与荣有焉。 第61章[05.08] 秦明月简直被他们逗笑了,可笑的同时,发现自己又一次认识到祁煊其人。 表象为恶,并不一定是恶,表象为善,也不一定是善。好与坏,恶与善,端看人怎么做。 同时,也有一个人听得格外认真。 认真的样子让人发笑,因为本来单纯稚嫩的小脸儿,像大人那样露出沉思之色,可不是让人发笑。不过广和园的人并没有多想,只当这孩子是听故事听入迷了,抑或是他本身就是家乡受灾才会经历坎坷,能听到有人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必是心有感触。 过了两日,宝儿突然来找秦明月。 「明月姐,那安郡王可以信任吗?」这是宝儿开口的第一句话。 秦明月怔忪了一下,道:「你信任月儿姐吗?」 宝儿点点头。 「你信任月儿姐,就如同月儿姐信任安郡王一样。」 宝儿咬着下唇,似乎在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可很快他就想通了,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铜锁片来。 铜锁片十分陈旧,黯淡无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别致之处,恐怕就是盗匪窃贼见之,也会弃如敝履。 看到手里的铜锁片,一颗颗泪珠从宝儿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抖着嗓子道:「其实我并不叫宝儿,我叫胡君宝。我爹娘确实是死了,但却不是发大水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我今年也不是六岁,而是八岁了。」 秦明月有些震惊,却并不意外。 她一直知道宝儿有什么东西隐瞒了大家,只是这孩子有心结,不愿意说,她也不想逼问。此时听来,事情的真相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为惨烈。 宝儿,也就是胡君宝,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爹官拜正二品河东总督。 大昌朝秉持前朝旧制,但又在其上进行了一些细微的更改。例如前朝河道总督(又曰总河)为一位,遇有险情前去治理,事毕即撤,并非常驻。后因为黄河为患越来越严重,且险段下移至山东河北境内,又加设了一位副总河。 总河管辖江苏、安徽等地黄河、淮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南河总督,驻扎清江浦。而副总河则是管辖河南、山东等地黄河、运河疏浚修防等事,又称河东总督,驻扎开封。 胡成邦便是河东总督,本身乃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因在治河上有独到见解,特被工部尚书举荐,任河东总督一职。 一个五品郎中一跃而成了正二品的大员,可谓是鱼跃龙门,自此青云之路就在脚下。可凡事反常即为妖,简单说来就是河督署烂到了根子里,急于找人背锅,才会挑上了这胡成邦。 只可惜这胡成邦天生就是一副孤僻木讷的性子,只知埋头钻研治河之道,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门道,只道是自己受了赏识。他本就因黄河年年泛滥,百姓们苦不堪言而五内俱焚,接了河东总督自是正中下怀。 他是满怀着雄心壮志而去了,可现实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没有人去关心河堤的修防,所有人都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即使河工们出工,也都是敷衍了事。胡成邦夜不能寐,日日在堤防上流连徘徊,眼看着浑浊的河水一日比一日升高,而若今年有险情,明显就挡不下来。他寝食难安,五内俱焚,可尽皆无用,他一个人不可能变成数千数万人来使。 每当他焦急催促,下面人也都老老实实接令,可说和做却是两码事。 就这样,一日一日,眼见险段溃决了。 这一溃决就是洪水如排山倒海而来,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往常也不是没溃决过。其实按照河督署衙门的人巴不得有溃决之事发生,有决堤才有银子可以贪。历来河道上贪工冒工之事,枚不胜举。有这么一句话,不愿无事,但求有工,足以可见一斑。 洪水肆掠,外面的世道也开始乱了起来,老百姓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不过侥幸的是,河督署衙门没事。其实想想也是,本身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河督署要是能出事,这些个河督署的人该去跳黄河了。 不过胡成邦一家却依旧没逃过危难,当晚其家宅中闯进了‘暴民’。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 这是在找替死鬼,经过这么一遭,所有的事都可以推到他一人头上,而那些真正贪官蠹役却可以继续逍遥。 胡成邦唯一办对了事,就是在暴民进宅之前,把儿子藏了起来。又有一忠心老仆自愿用自己的孙子顶替了其独子。 胡君宝这才得以安稳逃了出来,不过他年纪尚幼,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住,也只能冒充灾民,混在一众灾民之中。后来在快饿死之前,被人牙子买了下来。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实则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亚于是一场地狱之旅。而对于胡君宝来说,尚且年幼的他能支撑下来,完全是为了爹的遗志。 而胡成邦的遗志就在这铜锁片之中。 了解完整件事后,秦明月止不住的唏嘘感叹。 她摸了摸宝儿的头,「你是想让我将这枚铜锁片交给安郡王?」 宝儿一面擦着泪珠,一面点点头:「这里面有我爹在河督署查到的一些东西,我爹将这些东西藏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只有拿到这个铜锁片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那我帮你去安郡王府问一问,看能不能联系到安郡王。」秦明月记起祁煊临走时说的话,有事去安郡王府找德全。 …… 德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面容冷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见到秦明月后,他眼中只闪过了一抹惊讶,就归于沉静之色。 到了安郡王府,秦明月反倒犹豫起来,因为她并不知道这德全是否能让她放心,毕竟宝儿的事事关重大,若是走漏了风声,不光可能会牵扯上她,甚至可能牵扯到广和园。 谁也不知道那群人身后有没有人,他们既然敢灭掉一个二品大员的满门,想必对付一个小小的戏园子不费吹灰之力。 第62章[05.08] 秦明月在心里左右掂量,都觉得这事不能轻忽,索性扔掉之前的打算,和德全说能不能送她去找祁煊。 听到这话,德全不禁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郡王爷在外面是忙大事。」 其言下之意就是在说,秦明月不懂事,祁煊这会儿可没功夫与她儿女情长。 秦明月自认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忍不住有些赧然,不过为了说服德全,她半垂下头,露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低低道:「我想爷了。」 德全沉默。 半晌才道:「既然姑娘坚持,我这便命人送姑娘出京。不知姑娘是否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还是由府里这边帮着办就好。」 秦明月有些惊讶德全的态度,却并没有显露出来,「我还需要回去收拾些东西。」 次日,一辆外表低调,但一看就十分结实、适合长途跋涉的马车,来到广和园门口。随行还有六个人高马大一身蓝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府卫,并一个小丫头。 府卫是护送秦明月上路的,至于这丫头应该是德全考虑到秦明月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侍候的人不方便,总不能凡事都与这几个府卫去讲。 在出门之前,秦明月已经和广和园的人都交代过了。她自然没有袒露实情,只是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出门一趟,倒是没有瞒着秦凤楼,所以秦凤楼并没有阻止。有着秦凤楼的帮忙遮掩,大家倒也没有质疑。 只是广和园的戏得停了,不过与这种大事比,戏自然只能丢在一边,也幸好那次露天搭台,院子中有些人也算是训练了出来,就算没了秦明月,一时半会儿也不愁没戏可唱。 秦明月带上了宝儿,因为宝儿说,他爹交代过,这个铜锁片只有他能打得开,也只有他能找到那个地方。 不过对于那个地方是哪里,他并不知晓,因为他爹还说了,只有见到那个可以帮到他们的人,才可以打开铜锁片。 这一路上,走得并不顺畅。 黄河几处溃决,自然影响到运河通行的,先是坐船,船走不了的时候,就改为坐车。幸好德全安排得很是周全,一路上倒是通行无阻,只是到了河南境内的时候,府卫领头之人陶成便和秦明月说了,接下来的路途他们必须乔装打扮。 首先这车得换了,另外这一路上肯定不太平,让秦明月心里得有准备。 起先秦明月不解其意,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估计是祁煊在这边得罪人太多,怕有人挟嫌报复,二来也是这境内灾民们实在太多了,即使各地官府已经出面赈灾,但还是免不了有人趁乱作恶。 这期间秦明月一行人遇见了三伙儿劫道的,这是秦明月穿越过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她总算明白陶成所言的不太平是为何,也明白当初德全为何是那样的表情。 实在是她这请求在现在这种时候有些不太懂事。 也幸好陶成等人艺高人胆大,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意外。 到了开封,刚进城门,就有人来接他们了。 一路去了开封府衙门,现如今这地方已经被祁煊征用,即用来办公之用,也是做暂居之地。 祁煊并不在,据说在外头忙着,不过他已经知道秦明月会来的事。 一路上车马劳顿,大家都累得不轻,安顿下来后,便都去休息了。秦明月他们是中午到了,一直到了晚上她才见到祁煊。 祁煊一身蓝袍,袍摆和黑靴上沾满了灰尘和泥泞,胡子拉碴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多日没休息好。 见到秦明月后,他略显疲累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似是想说什么,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当即大掌一挥,人都下去了,他才道:「想爷了?这么急巴巴得来看爷,不亏爷平日里待你好,总算把你这丫头给捂热了。」 秦明月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话,想着真话会打击到他,可假话她实在不想说。遂打岔道:「你用过晚饭没?」 不提这还好,一提祁煊就感觉饥肠辘辘的,两个大步转身去了门边,对外面吩咐道:「给爷送些吃的来。」 外面似是谁低低应了一声,他就转身回来,往秦明月身边一坐,上来就摸人小手。 「你作甚!」秦明月皱着眉将自己手往回拽。 祁煊埋怨道:「给爷摸下又不会掉块儿肉,合则你千里迢迢跑来找爷不是因为想爷了?那德全怎么在信中说秦姑娘对爷情意切切,着实相思难忍,所以才会千里迢迢来看爷。」 秦明月自认脸皮不薄,也禁不住这种,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恼羞成怒道:「他怎么能这么说,胡说八道的事儿,你也相信?!」总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心虚。 祁煊拿狐疑的小眼神看她,看得她局促、窘迫,遂扭过头,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我找你有正经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四喜的声音,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祁煊按下心中疑惑,叫了声进,四喜就领着两个拎着食盒的丫鬟走了进来。 一共三荤两素一个汤,两副餐具,还有一小木桶的饭,看样子是准备的两人份。东西摆好后,祁煊就叫人都下去了,然后让秦明月用完饭再说。 祁煊吃得很急,估计也是饿狠了,秦明月比他要好一些,却也是专心致志。实在是打从入了河南境内开始,他们这一路上就餐风露宿,有时候为了避开疫区,经常会绕远路。沿路没有驿站可做停留,就只能歇在马车理,吃得自然是冷水冷食。 到了地方以后,中午倒也给备了饭食,只可惜秦明月没有见着祁煊,着实有些难以下咽,也是心里一直装着事,没心情吃饭。如今见到他,虽事情还没有说,到底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吃罢饭,撤了桌,又上了茶。 秦明月啜了一口杯中的茶,解了解口中的油腻。 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才觉得有些油腻,也是祁煊这厮是个荤食动物,估计那两个素菜还是给她做的。反正秦明月没见他动几筷子,都盯着荤食去了。 第63章[05.08] 「有什么正事,你说吧。」祁煊灌了一口茶,才舒服地伸展了一下两条大长腿。 秦明月搁下手里的茶盏,道:「和河东总督胡大人有关。」 此话一出,祁煊当即收起懒散的神色,人也坐直起来。 见他这副样子,秦明月也没耽误,就将宝儿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故事,又将宝儿叫过来,让他打开了那个铜锁片。 这铜锁片外表其貌不扬,实则内有机巧,胡成邦原为工部官员,工部可不光只管疏浚河道修防等事,其下还有许多能工巧匠,而这铜锁片就是胡成邦早年得到的一个小玩意儿。 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大作用,就是可以在夹层中藏上一张纸,而不懂打开方式的,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也是胡成邦大概早就预料到情况有些不妙,提前藏了一手,不然许多秘密都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就此尘封。 祁煊捏着手里那张巴掌大的小纸片,满脸沉重,脸色忽晴忽阴,最终归于冷峻。 他抬头看向前面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神色十分郑重道:「别的爷不能保证,爷只能保证不让胡总督蒙受不白之冤死去……」 这就是应下了? 秦明月的心蓦地一松,来之前的路上她想过无数次,生怕祁煊会拒绝。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一些下属官员敢暗杀掉堂堂二品大员,谁知道这其中牵扯了多大的利益,那些背后有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势力。 世人有趋吉避凶只本能,祁煊他再怎么厉害,之前不过是一个头顶着空帽子爵位的郡王,他也没有三头六臂,他不过是个凡人,凡人就有做不到的事,凡人就会害怕,就会却步。 显然祁煊没让秦明月失望。 还不待祁煊说完,宝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谢谢郡王爷,您的大恩大德,君宝没齿难忘。这一世若是不能偿还,君宝下辈子衔草结环相报……」 估计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礼,还是个小娃子,难得连一向厚脸皮的祁煊都有些局促了,帮上前一把将他拽起来。 秦明月也顾不得多想,在旁边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宝儿摇了摇头,「宝儿虽年幼,但知道这事其中的为难,郡王爷大义,天地可昭!」 这又是下跪,又是吹捧的,若不是面前只是个垂髫小童,祁煊还真要怀疑是谁指使的。他面色窘窘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不当什么事。」 秦明月心里十分感激,道:「谢谢,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可实在是事关重大,我也不敢随意轻忽,只能去贵府找了德公公,托他送我们来找你。」 祁煊神色突然一变,明悟道:「这么说来,你说你想爷了,全部都是唬爷的?亏爷高兴得不得了,本是在外面办事的,急匆匆就赶回了开封。」 秦明月忙道:「你说什么呢!」又拿眼睛去看了看宝儿,分明在谴责他当着小孩子竟然说这种事。 这宜喜宜嗔的模样,着实让祁煊看得心喜不已,什么疲累为难全部忘了。他觉得只要把秦明月摆在自己跟前,每天冲他这么一笑,比什么都让他来精神。 眼见她连连拿眼睛瞪自己,他赶紧做出一副正色的样子:「如今事不宜迟,你还是先带爷去找那东西。」 宝儿面色犹豫:「那些东西在我家以前住的地方,恐怕……」 他不说,两人也知道,恐怕是不容易进去。 且不提那些人知不知道胡成邦暗中留了一手,在没确定遗留的证据销毁干净之前,那些人怎么也不可能让外人进去。 祁煊摸着下巴,想了一下,「那就先等等,等爷找个由头进去看看在说。」 …… 不过事实证明那伙人是非常狡猾的,大抵也是见祁煊来了开封,深怕他会受命暗探胡成邦一案,所以也懒得耽误时间再找什么,直接放了一把火,将胡成邦一家以前住的那个院子给烧了。 胡成邦一家以前一直住在河督署衙门内,可偏偏巧的是整个衙门哪处都没烧,就烧了他们一家所住的院落,对外的借口是天降雷火,才会致使大火焚宅。 这个借口也不是说不过去,因为凑巧前日夜间大雨,隐隐可闻雷声隆隆。至于有没有天降雷火,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于是外面关于河东总督胡成邦贪墨河款,致使黄河泛滥,民不聊生,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降下天罚,不光让他一家尽皆惨死,还让天上降下雷火,将其所住之宅烧光的流言就疯传了起来。 会招来天打雷劈的,一般都是极恶之人才会有这个待遇。 灾民们人人拍手称快,实是早在之前关于胡成邦的种种恶迹就流传开了。老百姓们现在有多惨,心中就有多恨致使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谁人不是日日咒,夜夜骂,就算胡成邦现在没死,恐怕也被人咒死了。 这消息传到开封府衙门,宝儿整整一天都没有说话。 秦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怎么去劝他不要在意,因为所发生的一切,显然是宝儿这个年纪所不该承受的。 为什么人的心可以那么恶? 天理呢?公道呢?是非黑白呢? 自打秦明月穿越过来,她遭受过太多的不公,可没有那一次比这一次更让她触动! 她去找祁煊,想问问他有没有想到法子,刚好祁煊也打算来找她说这事。 原来祁煊已经想到法子了。 第64章[05.08] …… 河督署也在开封,却不是在开封府内,而是下属的武陟县。 此时河督署内,有两个身穿官袍的人正面面相觑着。 「你说这安郡王到底是在闹哪一出?他什么时候跟这胡成邦扯上关系了,竟要来祭拜他?」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面容干瘦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河督署下属开归道管河同知陈让。 而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人则是通判朱友亮。与陈让相比,朱友亮显然更具有官相一些,吃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 他也是满面凝重的样子,「你说这安郡王会不会是受了令想来查查这胡成邦的死因?」 这话显然是让陈让惊了一下,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忍不住抖了起来,声音强制镇定:「圣上只派他来赈灾,可没让他查什么死因,再说了这胡成邦的死因咱们已经报了上去,上面也没说什么。」 朱友亮撇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没有这种顾虑,你何必弄出个什么天降雷火,将人家住的宅子给烧了。早先陈让就不赞成这么做,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来,那胡成邦住的地方只差被他们翻得底朝天,都没有翻出什么来,偏偏陈让此人谨小慎微惯了,非得再放一把火才能心安。 如今火也放了,心却没安,谁曾想这一把火竟然把安郡王那瘟神给招来了。 开封府那边来人怎么说的?说安郡王忽闻河督署失火之事,突然想起当年和前河东总督有过一份香火情,所以打算来祭拜故人! 这下可把朱友亮给气的,差点没把陈让怨出一头包。 「你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应付这安郡王吧。这安郡王历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之人,性子也随意惯了,甭管他是想来干什么,该藏的咱们藏起来,料想他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再说了,这种打京里来的公子哥们,谁还不知道他们的秉性,让我来想外面将他说得这么雷厉风行,手段毒辣,估计都是在造势。不吓吓那些贪官蠹役们,他们能老老实实将粮给放出来!」 反正朱友亮是不信安郡王会杀了那么多人,若真杀了那么多人,朝廷那边早就翻天了,会这么安静?!他骂着的同时,显然忘了自己也是贪官蠹役中的一人,只是地方官与管河官向来互不干涉,这事也牵扯不到他头上去,他此时才有心情去笑话他人。 「这毕竟是咱们的地盘,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再说了,真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上面人会不管?」 丢下这话,朱友亮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把陈让给气得,连连跺脚直骂。骂朱友亮是头蠢驴,骂他怎么不死在女人肚皮上,因为朱友亮这么急匆匆的走,不用想陈让就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还不是新纳了第十二房小妾,最近正和那小妾正热乎着。 骂完,陈让还是不放心,打算再去布置一二,反正安郡王顶多也就来一两日,怎么也要把他糊弄过去,不能出任何事。 第二天,祁煊就带着人到了。 他们是一大早出发的,等到了武陟县已经是下午时分。 随行有护卫十多人,另外还带着一个女人,这女人正是秦明月。 秦明月一身淡紫色滚边芙蓉花纹样缎面圆领短褙子,下着一条同色的十二幅留仙裙,肩披雪白素锦底满绣芙蓉锦绫披帛。 这一身衣裳衬得她皮肤宛如上等玉石般柔光若腻,樱唇不点而朱,柳眉不描而黛,一双眼睛波光潋滟的。整个人气质柔婉似水,又有一种娇媚入骨的风韵,让人见之无端膝盖就软了三分。 前来接迎的朱友亮哪里见过这种女人,要知道他们这些做河官的,个个倒是富得流油,可惜成日里呆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稍微长得齐整一些的女人都能惊为天人,更何况是这种天香国色的美人儿了。 朱友亮眼神呆滞,只差没流出口涎来,还是陈让在旁边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躬身给祁煊行礼。 祁煊眯着眼睛,清楚他性格的人就知道他这是怒了,且怒得不轻。 别看祁煊平日里嬉笑怒骂,似是脾气暴躁,实则那都不是怒。他的怒是不行于色的,就好像那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一般,当他怒气收敛了起来,就有人该烧高香了。 祁煊不禁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想出这个法子,其实他和秦明月会做出这般,不外乎是为了放松河督署衙门里的人的警惕。索性外人都将他想得荒诞无稽,他就算带个女人出来,也不算是什么事。 带个女人才说明了他不是办差来的,不过是为了私事,又或是打着幌子携美出游。 秦明月能感觉到他的不悦,别说他了,她也被恶心得要命。被一头猪用那种垂涎三尺的眼神看着,是个人她也得恶心。 想着要办的事,秦明月低下头,拉了祁煊一把,柔着声音叫了一声:「爷——」 这声‘爷’叫得,先不提祁煊,那边朱友亮整个人都酥了的同时,又开始心神荡漾起来,忍不住的想若这美人若是属于自己的,他该如何如何。 祁煊垂下头,眼神宠溺地看着她:「怎么,可是累了?爷就说不带你出来,你非闹着出来。好好好,咱们这便进去休息,等明儿再带你四处逛逛。」 说着,就领着秦明月率先迈进了河督署。 所带来的一众护卫紧随其后,陈让走在最后面,他使劲用胳膊肘拐了朱友亮一下,眼神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只差明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别指望他救他。 朱友亮这才抹了下嘴角,跟在陈让身后进去了。 …… 整个河督署占地颇大,大门为三门四槛,门里屹立着石狮一对,两旁各建吹鼓亭一座。正中有三堂,分别为大堂、二堂、三堂,左右为东西辕门,辕门内有内道厅、旗鼓厅、中军厅、巡捕厅等。其规模宏大,布局严谨,气势恢宏。 似乎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衙门内很是冷清,见不着一个人影。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衙门里的人都派出去了。如今各处正是缺人的时候,四处溃决之处还待修补,若不是今儿安郡王要来,估计陈让和朱友亮也得出去。 这叫陈让的人虽没有直言,但话里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外乎在表现自己有多么的鞠躬尽瘁,朝廷还未派下来新总督,所有事都得他先担着。 越过前面办公之地,就到了后面内宅之处。 这署眷所居之地占地颇大,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的,反正秦明月是没看到尽头。祁煊本是说先去祭拜胡成邦,谁曾想秦明月却有别的意见。 所以说带个女人出来就是麻烦,一会儿闹着疲了累了,一会儿闹着渴了饿了。再一会儿又闹着要去净房,可把人折腾得脑袋都不够使了。 第65章[05.08] 待秦明月让两个丫头伴着下去,祁煊才嗔骂道:「女人就是麻烦,这么多事儿!」骂完,才想起旁边还坐着陈让和朱友亮两人,歉道:「两位大人不要见笑!」 说是这么说,他表情可没有一点歉意的样子。 身卑位低的,两人能说什么,只能陪着一脸笑。 朱友亮还插了一句,「郡王爷实在好福气,如此美人儿,当得如此宠着。」 祁煊眼睛眯着,脸上却露出深表赞同的表情。朱友亮之所以会爬到这个位置,可不光是好色换来的,而是懂得逢迎,会拍马屁,当即打蛇顺竿爬凑了过去,和祁煊说了一些男人都会说的话题。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有着相同兴趣的人就聊到一处去了。 陈让坐在一旁,又是鄙视,又是松了口气。 鄙视的是这安郡王果然如传说中所言,是个放荡不羁之人。松气的是,这样一个人最是好对付,瞧瞧这朱友亮不就是应付的挺好。 聊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秦明月才又让两个丫头陪着回来了。 此时席面也准备好了,自是吃宴去。 秦明月即是个女的,自然不能一处,席开两桌,她一人在里面吃,几个男人去了外间。 一场宴吃罢,已是到了晚上,祁煊也被灌得大醉淋漓。所幸这河督署占地颇大,倒也不缺地方安置。 两人被送进了一间房里,又有几个青葱似的小丫头上来服侍两人梳洗,并给祁煊喝了一碗醒酒汤。待所有人都被秦明月挥退下去后,躺在床上的祁煊才睁开有些红的眼睛。 秦明月忙冲他打了个眼色,人也凑了过去,嘴里娇嗔道:「爷,你说你喝这么多作甚,没得伤身!」 祁煊会意过来,跟着演:「爷喝些酒,你也要管,烦不烦!」口气中满是不耐烦的醉意,明显就是有些恼了。 秦明月嘤嘤嘤地哭:「妾不也是担心爷,爷又何必这么说妾。妾就知道爷惯是个三心二意的,即不喜妾,妾自当求去便是……」 「爷又没说你什么,你个小娇气儿的……」 …… 「快放手,人已经走了,你怎么还搂着!」秦明月伸手去掰他的手,掰了几下都没能掰动,只能低声斥道。 「走了吗?」祁煊一副迷糊样,还舍不得松开手。 「走了。」 见她目光威胁,他才低笑着松开手来,见她慌忙站起身,去桌前喝水,几根手指忍不住搓了又搓,真想再体会一番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 他伸展着躯体,放松地躺在床上,瞅着她的背影,闲闲地道:「虽是走了,但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来,所以你——」 剩下的话,祁煊没说,秦明月也懂。 既然演戏,就要演全套的。 她僵着脸上的笑走了过来,「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想出这种法子!」 祁煊一脸无辜:「当初这法子可是你答应的,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顺利拿回那些东西。」 秦明月当即不说话了,在榻沿上坐下来,「下面人你交代好了?今儿晚上能成?」 祁煊拧了下眉,「只能先探探地形了,这两个人防得很严密,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今儿晚上不行,还有明日,咱们可以在这里多呆两日。」 秦明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祁煊睨了她一眼,道:「你不上来?」 听到这话,秦明月僵了一下,没动。 祁煊往里面退了退,一直退到最里端才道:「这么大的地方,不用怕爷不小心挨着你。」 「那你记住你说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秦明月是盯着祁煊的,直到他点头保证,她才褪了鞋,小心翼翼地爬上榻。 精致华美的拔步床,就仿若是一方独立的天地。 围廊上的帘幔是放下的,为了保险起见,里面的帐子也放了下来。小小的一处空间,躺着两个人。 里面躺着祁煊,秦明月躺在外面。 明明床很大,秦明月还是紧着外面躺,人就在床沿,翻个身就能掉下去那种。祁煊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坐起身一把将她捞过来往里头拉了拉。 「你说你这样当爷是豺狼虎豹?爷要是想做个什么,你躺在那边和躺在这里没什么区别。你该不会想睡到半夜咚的一声掉在床下吧,摔出个好歹来,咱们什么事儿都不用干了。」 因为这些话,秦明月才没挣扎,见祁煊又躺了回去,她才小心翼翼地放松身体,躺了下来。 外面点着灯,但隔着两层帐子并不显明亮。 第66章[05.08] 祁煊躺在那里,侧首看了看她侧脸,没话找话说:「你说咱们这睡也睡了,你就是爷的人了,以后别有事没事跟爷闹别扭,跟了爷,又不屈了你!」 这话把秦明月呛得,一口气玄些没接上来,恼道:「谁跟你睡了,你乱说什么!」 祁煊得意一笑,伸手点了点:「这不算是睡?」 好吧,在当下这确实算是睡了,秦明月若是古代女人,非得死缠烂打要让祁煊负责不可,他若是不负责的话,她只有寻死的份儿。可秦明月并不是这里的女人,认真来说,她虽披了这层皮,虽努力让自己显得不突兀,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贴合这个世界。可说白了,她瓤子里还是个现代的灵魂。 在现代,男女之间哪怕发生了关系,也是说分就分,说散就散,谈不上谁对谁负责不负责的话。这也是为何祁煊提议,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的原因所在,因为在她来看,只要谨守最后一层底线,并不算什么。 可这种想法若是放在这里,却是惊世骇俗的。 不过她肯定不能将这种想法说出来的,只能道:「我这辈子没打算要嫁人,以后——」她顿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跟我说这种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祁煊黑了脸,心里那种不得劲儿的感觉别提了。 怎么说呢?就好像他才是个大姑娘家,被一个男人睡了,对方不给他负责一样。他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摆出一副很正经的姿态,「咱俩得好好谈谈。」 秦明月看他一眼,这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不过祁煊生得人高马大,躺着还不显,坐起来后给人的压迫感很重。尤其两人都穿着中衣,这种一俯首一仰躺的姿态,总让她觉得很有危机感。 于是她也坐了起来,坐姿换了几个都觉得局促,于是她便学着祁煊一样盘坐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腿上。 「想谈什么,你说吧。」 这样子倒把祁煊给逗笑了,越看越觉得她招人稀罕。 一身月白色中衣衬得她皮肤白皙如玉,粉粉嫩嫩的,吹弹可破。眉目如画,乌黑浓密的长发半散着背后,显得她小小的一点儿,却格外让人怜惜。 不经意中,心便软成了一团。 其实认真想来,他似乎对她格外容易心软。明明照他的脾气,让人骑在头上再三跳嚣,他早就活撕了这人,可偏偏面对她时,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祁煊记得有句话怎么说的? 劫,她就是他这辈子的劫。渡不过去,也不想渡过去。 心中用这种类似很无奈的心情想着,面上祁煊却又是另一副脸:「你跟爷说说,让你跟着爷,你觉得屈你了?」 就知道跟这牲口聊天,是没办法聊的,他总有办法挑动她情绪。 不过秦明月既然摆出了这副姿态,就是打算将话讲清楚,毕竟她也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纠缠不清的状态。 骗人钱财是可耻,骗人感情就是可恨了。 秦明月知道祁煊喜欢她,所以不想欺骗他的感情。尤其因为很多事,她总有需要仰仗他的地方,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功利,好像就是为了利用他,她才任由这暧昧不清的状态持续下去。 「我这辈子真没打算嫁人,这是真话。你这人虽显得恶形恶状了点儿,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误会什么,或者在我身上耽误时间。」 如果祁煊是个现代人,大抵就知道好人卡都是这么发的。幸好他是个古代人,所以他想岔了:「是不是因为莫子贤?」 秦明月感觉很难无奈,为什么什么都是要因为莫子贤?他是这么认为,他大哥也是这么认为,似乎没有了莫子贤,她就不是秦明月了。难道就不能是她想通了,想开了,不爱了,就不要了?! 「跟他没关系,你出京后,我跟他见过一面……」 不待她话说完,祁煊就打断道,「你俩见面了?是你找他的,还是他找你的,你俩说什么了?」 「是他来找的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以后让他不要来找我了。」 祁煊拿狐疑得眼神看她,「真的?」 秦明月点点头:「所以你不要总觉得我不打算嫁人,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为何……」 「因为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为什么女儿家一定要嫁人相夫教子?不能是一个人过?难道自己过不好,不自在,非得杵在家里看着丈夫一个一个往家里抬小?看着自己从如花美貌,变成鸡皮鹤发,看着丈夫从英挺潇洒,变成脑满肥肠面目可憎?憎了还不能说出来,还得忍着,还得忍着他今儿睡这个,明儿睡那个,睡完了还要嫌弃你红颜不再。这还不算,还得弄出一大堆庶子出来继续恶心你,从你年轻的时候一直恶心到你断了气,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有意思?」 明眼可见,祁煊被秦明月的话震住了。 其实认真说来,秦明月骨子里就是一愤青,只是她从不说,但并不代表她不会这么想。若说刚穿过来的时候,她还曾经做过梦,这梦是她对美好的憧憬,也是她孤单了一世想找个人取暖,那么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她彻底梦醒了。 她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异类,一个不容于这个世界的异类,只是她伪装得很好,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 可异类就是一个异类,哪怕她伪装的再好,也欺骗不了自己,她就是这样一个很没有安全感,活得很‘独’的人。她挺享受这种单身的状态,不想也不愿让自己再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因为那样会让她感到很累。 也许是因为祁煊也是个异类,也许是因为他在她面前说话口没遮拦惯了,这一次秦明月不想再伪装,她把自己所有对这个世道的不满,乃至待女人的不公,甚至是自己的真实想法都说了出来。 「可没有女子是不嫁人……」 秦明月撇嘴一笑,果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那你告诉我,嫁人有什么好?」 第67章[05.08] 祁煊突然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也是‘秦明月不想嫁自己’的代入感太深,他有些急切地罗列着其中的好处。 「锦衣华服,珍馐美食,绫罗绸缎,珍玩首饰……」 「可若是想要这些,我可以自己买,我有银子。」 祁煊被噎了一下,想到秦明月现在应该可以算是一个小富婆,若是对排场要求不高,应该可以过得很滋润。 「等你老了,没有子女儿孙……」 「我可以提前攒上一笔钱,供养老所用,到时候收养几个义子义女什么,谁对我好,我死了就把银子给他。」这种想法,就是秦明月上一辈子的想法,只是她选择去住养老院。 「人心隔肚皮,说不定有人会谋财害命……」 「我还有两个哥哥,我大哥二哥不会不管我的。」 祁煊突然有一种眼界被刷新的感觉,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一种无敌的状态。 她对所有东西都想得是那么透彻,别人在乎的,她不屑一顾,别人计较的,她可能只是淡淡一笑。就像和莫子贤,恐怕换成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恐怕都是要死要活,死缠着不放,偏偏她就能这么容易的就放下了。 且放下的很彻底。 祁煊能出她的态度中看出,她已经不在乎莫子贤了,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他突然有一种她即将要消失掉的感觉,为了抹除心里的这点儿莫名的恐慌感,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一个小女子,没有人护着,就是被人生吞活剥的份儿。再说了,还有爷盯着你,你跑到天涯海角去,爷都能把你刨出来!」 对面这人也无敌了,秦明月心中突然有一种沮丧感,合则她说了这么多,都是白搭不成。 祁煊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他往后一靠,舒服地靠在枕头上,摆出一副稳超胜卷的姿态:「这么跟你明说了吧,秦明月,爷就是看中你了,爷就是想把你弄回府里去。你就继续跟爷犟,爷看着,看咱们谁能耗过谁!」 两军对垒,不外乎是一种姿态,敌强我弱,敌弱我强。当祁煊找回了好整以暇的状态,秦明月突然发现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缝隙的核桃,她找不到可以攻陷的地方,除非将他砸烂了。 可她能将他砸烂吗,明显是不可能的。 哪怕她说得再天花乱坠,只要这人一天不死心,她一天就拿他没办法。这人太无赖,太不讲究君子风度了,他不在乎你怎么想,他就是抱着你一条,爷就是看中你了,你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跟了爷。 「那我若是不愿意呢?」 祁煊想了一下,「爷虽不是个正人君子,但还算是个男人,你若是不愿意,爷不会强迫你的。」 好吧,一切又再度回到了起点,就这么耗着吧,一直耗到有一方坚持不下去为止。 秦明月沉默了下来,而这边祁煊径自想着,爷就这么不好,就这么让她嫌弃? 突然感觉有人靠过来,抬眼就看到让他震惊不已的美景。 秦明月的衣襟不知何时被拉了开,露出里面桃红色绣海棠的肚兜、 玉颈纤细而修长,两条锁骨细细的,越发显得那脖子上挂着细绳有些碍眼。那一朵娇艳盛开的海棠花被高高的撑起,下面隐藏着惹人遐想不已的美好…… 她整个人呈跪伏的姿势,身后的长发掉落下来,耷拉在他胸口上。他本就是仰躺着的,这么一来,她等于上半身都贴在他身上。 两人贴得很近,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他能感觉到布料下的细腻柔软,而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炙热肌理下的脉搏跳动。 她往下俯了俯,两人脸对脸,眼对眼,鼻息交缠…… 「你要了我吧。」 这样的诱惑,会拒绝的就不是个男人。其实祁煊早就在脑子里想象过无数次这种场景,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不期而至。 他头一扬,就叼上那早让他肖想不已的樱唇,在上面使劲啃着碾着。越是这样,越是觉得不够,劲腰一个用力,就翻身将她压在下面。 果然,男人都是经受不住这种的。 是谁说的?得到的就不稀奇了,男人之所以会追着女人不放,就是因为没得到。等得到了,那股新奇感过了,就不会再想了…… 秦明月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个庞然大物,而这厮似乎一点儿章法都没有,就在她嘴上脸上拱着,手在她腰上使劲揉着,让她错觉这就是一头正在拱嫩白菜的野猪。 那么重,那么有力…… 却偏偏瞎来一气! 可偏偏就是这瞎来一气,渐渐点着了她身上的火。 起先只是一束小火苗,在腰椎上小小的燃着,然后开始慢慢往上蔓延,蔓延……直至脊椎处,然后轰的一下窜到了脑门子上…… 她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来气儿了,可偏偏嘴巴还是被人含着。 她觉得自己嘴肯定破了,火辣辣的疼,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胸被压得生疼,涨呼呼的,感觉一戳就能破也似…… 突然,有大量空气涌入口鼻,她抬眼看着正上方他通红、燃着火苗的眼。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恶狠狠的。 第68章[05.08] 恨不得吞了她也似! 「收起你的鬼把戏,你把爷当成什么了!这些都是利息,等你嫁给爷那一天,爷再连本带利地找你讨回来!」 说完,他就重重地躺了回去,砸得床微微地晃了两下。再之后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背对着她,再不说话。 而秦明月早已是愣住了。 半晌,她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红肿不堪的唇。 …… 一夜无话,等第二天早上起来,秦明月发现祁煊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她自是不知道祁煊昨晚经过了什么样折磨,硬生生的刹住,然后还要忍受她整夜躺在自己身边,却什么也不能做。口鼻里甚至手上身上全是她的味道,祁煊昨晚后悔过无数次,为什么不把她办了。 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生生地这么忍了一夜。 屋里一有动静,就有人进来侍候了。 还是昨天来侍候的那几个丫头。 祁煊从榻上下来,一面胡乱把袍子往身上套,一面说让备水沐浴。这几个丫头也只当是昨晚儿没功夫收拾,倒也没有疑惑,低着头红着脸出去了。 这期间秦明月一直没敢抬头去正视祁煊的脸,昨晚儿为什么会那么做,她现在想起来也是宛如一坨浆糊,只能归咎于鬼使神差。反正脸是没了,幸好他不像寻常那样得理不饶人盯着人问。 热水备好后,祁煊就进去了。 一个瓜子脸的丫头走到近前来,恭敬问道:「姑娘可是也需要沐浴?」 秦明月愣了一下,直到看见这丫头红着脸,眼睛却忍不住往身后榻上看,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也红了脸,心里却是暗暗呸了一声。 「不用了,我昨晚儿上洗过了。」 这丫头没说什么,拿起挂在一旁的衣裳服侍她穿上。 待两人出了帘幔,外面有两个丫头已经准备好洗漱要用的物件儿。先是漱了口,又净了面,之后去了妆台前。 几个丫头围着她转,不一会儿就帮她收拾好了。 这时,祁煊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下头仅穿了条中裤,上身却是光着的,还往下滴着水珠。 古铜色的肌肤,精壮结实的胸膛,六块腹肌,线条分明,然后往下是消瘦窄细却十分有力的腰…… 不知为何秦明月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语—— 狗公腰。 据说有着狗公腰的男人都…… 秦明月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没有再接着想下去。 同时,她也看见旁边几个丫头都是面红耳赤,却忍不住往那边偷瞧的样子。 有个丫头已经拿着帕子迎上前了,见此她忙站了起来,几个快步走上前,来到祁煊身边,并伸手找那丫头要帕子。 「好了,你们下去吧。」她道,又去嗔祁煊:「你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 祁煊已经会意过来,「你给爷擦。」 这几个丫头也算是训练有素,听了命就下去了,可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这边扭头。 待几人出去后,秦明月将帕子一把扔在祁煊身上,也没说话,又回到妆台前坐下。 「怎么,醋了?」祁煊捞起帕子,一面胡乱地擦着身上的水珠,一面从镜子里看她。 秦明月忍不住想翻眼,想着外面有人,到底什么也没说。 哪知祁煊倒还演上了,凑了过来,「你即不喜爷给人瞧,以后爷就只给你一个人看。」 秦明月拿眼睛瞪他,可这厮丝毫不检讨,反而笑眯眯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嘴里还连连咂着,也不知在感叹什么。 她有些忍不住了,起身去床边将他衣裳拿了过来。 「你还是赶紧穿上吧,别着凉。」 祁煊哼了两声,到底没有再继续闹下去。 待两人收拾好出去,陈让和朱友亮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郡王爷昨儿休息得可好?这些丫头可还用的?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郡王爷一定明言,下官再从其他处借几个过来。」 第69章[05.08] 祁煊打着哈哈,说了两句客气话。 用罢早饭,祁煊提出要去祭拜胡成邦一家的事,陈让和朱友亮说道去准备一二,就先下去了。 本来胡成邦一家人的尸体是还没有下葬的,先停灵在他们之前所住的院子里,等朝廷那边发了话,才能处置。后来一场大火将一切烧了个干净,自然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祁煊等人要去祭拜的地方,自然就是之前他们所住的那座宅子。 远远就看见一片断瓦残垣,也就院墙还完好无损,就是被烧得一片漆黑,惨不忍睹。整个建筑体完全没了,原地就剩了几截烧焦了的木头。 所有人都是一脸肃穆,哪怕其中有再多的不是,面对这样一副场景,谁也不忍出声责斥。 陈让还在一旁抹起了老泪,「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祸不及妻儿,哪怕胡总督再怎么错了,也不该是这种惨剧。可那日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谁曾想竟会有暴民闯入了河督署……」 所以暴民哪儿都没去,就来了这儿,明明这里可不只是住了胡成邦的家眷。 祁煊懒得再听下去了,出声问可有备下香烛纸钱,一个衙役打扮模样的人忙将东西奉了上来。 点了三炷香,拜过之后,祁煊又意思地烧了几张纸钱,这才算罢了。 正事办完,就该走了,可祁煊反倒问起了秦明月。 秦明月当即蹙起柳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爷不还说要带妾四处逛逛,合则都是骗妾的?」从祁煊的态度,她已经洞悉了大抵昨晚事情没有办成。 见她这副娇态,祁煊朗笑出声:「好好好,不就是带你出去逛逛吗,爷堂堂一个郡王,怎会骗你这种妇道人家。」 可去哪儿逛呢?这穷乡僻壤!只是这种理由显然已经不能阻挡已经被美人迷得晕头转向的祁煊。对此朱友亮深表理解,还绞尽脑汁在这附近找了几处可以供之赏玩的地方。 人走后,陈让把朱友亮又骂了一头包。 说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他倒好,还上赶着给人找借口留下来。 朱友亮却丝毫不以为然,说安郡王一看就是找着由头出来游玩,怎么可能是为了那起子事。再说了,陈让不是一直派人盯着,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当然还有个理由朱友亮没有说出口,那就是那般美人提出来的要求,他又怎忍心拒绝。 陈让依旧是满脸疑虑,朱友亮不耐道:「好了好了,我去盯着他们,这你总放心了吧。」说着,就忙不迭走了。 可把陈让给气的。当谁不知道他心思也似,不过有个人光明正大的盯着,陈让也能稍微放下心,也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郡王爷,等等下官。」 朱友亮一面喊着,一面气喘吁吁地从河督署里跑了出来。 正准备上车秦明月和祁煊对了个眼神,回头朝他望去。 祁煊做出不解的样子,「朱通判,这是——」 朱友亮人太肥硕,又紧赶着跑了出来,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站定后,他喘了几口气,才抹着汗道:「哪能让郡王爷独自出游,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由下官陪您吧。这地方下官熟,无论郡王爷想上哪儿去,下官都知道地方。」 「这——」祁煊有些犹豫。 秦明月微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模样,祁煊安抚地拍拍她手,到底还是点头应下。对于这一切,朱友亮尽收于眼底,却是借着擦汗的动作装作没看到。 只有一辆车,仅供祁煊和秦明月坐,护卫们都是骑着马,朱友亮只能自配车架。这厮也是有所准备的,不多时,就见一个衙役牵了匹马出来。 见此,祁煊就没再管他,和秦明月一同上了车。等这边车轮子都动了,那边朱友亮还在往马上爬,一面爬,一面骂身边的那衙役不中用,从下面撑不住他。 秦明月简直想捂眼睛,将视线从车窗外移了进来。 「这种人也不知怎么能当上官的,还能做上这个位置。」 祁煊讥讽一笑,「能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有自己的本事,就看本事是什么本事了。」 秦明月不禁摇了摇头,到底这种事也不是她能管的,遂也不再想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就这样四处游玩?」 这辆车是供长途跋涉用的,内里布置的十分舒适。有几有榻,榻上还摆了几个引枕。祁煊往后靠了一下,舒服地靠在引枕上,道:「这你别担心,我命人暗中盯着,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就会下手。先看看情况,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到时候咱们就算是抢,也要把那东西抢出来。」 秦明月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她是知道祁煊这次出门不光只带了这十多个人,还有另外有两个,却一直没见着。 就这样四处游玩了两日,武陟县能去游玩的地方都去了,甚至连距离县城不远处的那处名字叫山,其实就是个小山坡的地方,也让一众人消耗了大半日时间。 朱友亮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两人,幸好祁煊和秦明月不是真出来游玩的,不然该不知道怎么被倒胃口。 秦明月心中有些焦虑,可看着祁煊还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到底也不算太慌张。 两人正站在半山腰上往下看,远远可以看见被洪水肆掠的农田,就好像是一副本来很美的画,突然被人恶意地在上面涂抹了几笔。 秦明月指着那片农田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问道:「那里好像不是普通的村庄?」 祁煊望了过去,眼色有些凝重:「那里是河督署辖下的河营,专司河工调遣、守汛、防险之要务,寻常河道无事,则是屯田练兵。」 第70章[05.08] 秦明月有些不解祁煊为何会如此慎重,还当他是有心事,她往身后不远处瞥了一眼,「若今日还是不能成,明日咱们该游哪儿?我觉得再呆下去,恐怕要引起人猜疑了。」 祁煊点点头,「这事我自有主张,等会下了山,咱们弃车骑马,你到时候别害怕,我会护着你就是。」 说是这么说,秦明月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这是打算行动了? 还不等她出声询问,那边已经歇够了的朱友亮又凑了过来,她也只能按下满腹疑虑。 本来就是正准备下山的,可惜朱友亮体力不支需要歇息,大家也只能等着他。如今他已经歇够了,自是要下山去。 一路走一路四处赏看,等下了山,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守在山下的护卫将马车牵了过来,秦明月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拉着祁煊的袖子,道:「爷,妾身还没骑过马呢,您教教妾可好?」 祁煊先是一愣,接着大笑着拍了她屁股一下,「你这小东西可真是贪心,爷扔下事情陪你游玩了两日,这还不满足,还要让爷教你骑马。」 秦明月摇着他的袖子,撒娇:「爷,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身后不远处的朱友亮差点站出来自告奋勇,这边祁煊已经投降了。 「好好好,爷教你,爷教你还不成!」 于是,祁煊先上了马,又伸手让秦明月将手递给他。 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接触马这种生物,明明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可突然就觉得它是那么的高大壮硕,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祁煊对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她这才深吸了口气,将手递了过去。正打算踩着什么借力好上去,就感觉身子腾空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坐在祁煊身前了。 「就你这样,还要让爷教你骑马!」祁煊嗤笑了一声,不待秦明月说话,就一夹马腹,骏马箭矢也似的飞射出去。 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爽朗的笑声还在耳边徘徊,可人已经消失在远处。 朱友亮有些急了,「郡王爷这就走了,咱们还不追上去。」 一面说,他一面就往自己的马去了。因为没有带下人,祁煊的护卫自然不会搭理他,于是大家都骑上马跟了过去,他还在原地折腾着往马上爬。 「嘿,你们这群龟孙子,竟然把本官一个人丢在这儿!」 只可惜并没有人理他。 …… 马跑得很快,风呼呼从耳边刮过。 秦明月的脸被吹得有些疼,她忍不住地往下缩了一下。 祁煊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将肩上披风的兜帽拉了上来,才用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 秦明月并没有拒绝,只是急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咱们这是上哪儿?」 「咱们回开封。若无意外,我的人已经下手了,待会儿咱们拿到东西就走,他们会兵分几路将后面追过来的人引开。」 秦明月趴在他胸前,紧攥着他的衣襟,仰头问:「是不是很危险?」 祁煊的脸色很凝重,浓眉紧紧地拧着:「希望爷猜想有错,若只是陈让和朱友亮,完全不足为惧,爷就怕他们其实早已窜通了河营里的人。不过你别担心,你跟着爷,怎么也能护你周全。」 「可是……」 剩下的话,秦明月没有再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是她推到他面前来,为了得到胡成邦留下来的东西,他已经做了太多太多,甚至只身犯险。 既然如此,危险又怎样,她陪着他就是。 秦明月趴在那里,不再说话,耳边只有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希望他的猜想是错误的,希望老天是长眼的,希望他们都没事。 不知跑了多久,马突然停了下来,秦明月正欲去掀披风,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爷,幸不辱命。」 祁煊将东西接了过来,塞到怀里秦明月的手中。 「爷在开封等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然后,马儿又疾驰起来。 秦明月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她忍不住道:「其实咱们可以不用连夜离开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祁煊笑了一声,将下巴低了下来,挨着她的脑袋边。 「你还懂得这个?不过你大概不懂这些人的手段,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地方又小,先不提咱们藏身何处,即使咱们找到了藏身之地,也没有人敢包庇咱们。你信不信?你前脚藏好,后脚就有人把你给卖了!」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明月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祁煊又道:「不信?这武陟县就这么大的地方,河督署就是这里的天,城外没多远的地方就是河营,这县城里的老百姓多多少少都能与他们扯上些关系。咱们若是不走,就是坐以待毙。」 秦明月不说话,她其实有些窘了。好不容易打算卖弄一下自己超越现在人的眼界,谁知竟是这样的状况。 祁煊也不忍再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你若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咱们就到了开封。」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可秦明月却不想去戳破他。 就这么听着他的心跳声,本来被颠簸得有些难受的身体,渐渐竟有一种热乎乎懒洋洋的感觉。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跟一个男人用这么亲密的姿势相处,因为之前太紧张,所以根本顾不得多想。此时靠在这里,却是觉得很有安全感。 这一定是她的错觉,睡过去之前,她如是想着。 …… 「大人,大人,不好了……」 陈让正坐在屋中喝茶,脚边上还跪了个小丫头,正在给他捶腿。听到这声音,顿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小丫头也被踢倒在地上。 这两日陈让一直紧绷着神经,所以有些反应过度了。似乎感觉有损‘大人’的形象,他的脸色格外不好看。 「什么不好了,你家大人现在很好,会不会说话?!」 来人是一名衙役,此时的他满脸惊慌失措,顾不得去看陈让的脸色,就上了一把抓住他,将他往外拉去。 「大人真的不好了,王四儿被打晕了。不光是王四儿,同时被打晕的还有好几个……」 王四儿也是河督署里一名衙役,奉上头的命令这两天一直在暗中守着,他被打晕了,同时还有另外几个人被打晕,可不是出了乱子。 陈让顾不得多想,忙不迭地就和这衙役一同过去了。 去了之后,果然见地上躺着几个人。 「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还不把他们叫醒!」 很快就有人提了两桶井水过来,往几人身上一浇,几个人都醒了过来。 醒了之后,陈让问话,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本来正站着,突然脑袋一疼,人就晕了过去。 陈让被气得连连跳脚,问清楚几人守的地方,在心中大致想了一下,他当即叫了声不好,就领头往之前胡成邦一家人住的那院子跑去。 十多个人撒进这巴掌大的地方,不用掘地三尺就找出了异常。 也是祁煊的人根本没打算遮掩,那片残瓦断垣之中,有一处墙壁被人掏了个洞,看样子还是新掏的。 到了这时,陈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就说那安郡王来者不善,这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直奔这里来了。 到底是谁告诉他此地有东西?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能让安郡王如此大费周章到手的,能是什么东西,陈让不用想就知道! 一时间,他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 也来不及多想,他就点齐人马打算外出去找,朱友亮从外面回来了。 一面朝里面走,一面还在骂,「这安郡王真不是东西,竟然把老子一个人扔在半道上。」 见堂中站了这么多人,正中的陈让面色宛如死了娘一般,他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发生了何事?对了,安郡王回来没?」 陈让突然一蹦三尺高,从袖子里也不知掏了个什么东西,砸了过去。 「你还知道问安郡王,让你看的人!人呢?」 「那美人儿说让安郡王教她骑马,安郡王就骑着马带她先行回来。人呢,怎么人没回来?那肯定是在路上耽误了。」朱友亮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陈让恨得牙齿都快咬断了,指着他骂:「张口美人儿,闭口美人儿,你这头猪,我说你迟早死在女人上头,这下就要应验了!」 朱友亮这才郑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郡王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特意来了咱们河督署,从胡成邦以前住的地方挖出了一样东西,然后这些人带着那样东西跑了。」 朱友亮是好色,但不蠢,听到这话,忙急道:「那你还有工夫在这里和我闲扯,还不让人去追。」 陈让冷笑地看着他,「怎么追?用什么样的名义去追?追上了咱们该如何说?难道大刺刺地问安郡王你是不是拿到什么能要咱们脑袋的东西,能不能还回来?!」 朱友亮可不想跟他在这里酸气,面露厉色道:「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那安郡王他就算是条过江龙,咱们也能把他龙筋给抽了。这事儿又不光是你我两人的事,去和田参将那老小子说,想必他主意比咱们更多。」 听到这话,陈让当即眼睛一亮。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也是一时被吓懵了,竟忘记了这茬。 话不容多说,他忙不迭便叫人备马,往城外河营去了。 …… 田参将姓田,名莽。 从外表来看,此人确实一副莽夫相,可实则内里却是个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之人。 打从他坐上这参将之位,就将整个河营经营得是宛如铁桶一般,那是指哪儿打哪儿,手下人对他的命令那是无所不从。也是田参将够大方,自己吃肉,下面人喝汤,可不是让人给捧着。 陈让到后,将事情一说,田参将就露出狠辣之色。 连话都来不及和陈让说,就命手下之人出去追了。之后才扭过头来,对陈让道:「你倒是个迂腐的,这种买卖咱们也不止干过一次两次,管他什么王,捏死了他就是个死人。」 其实陈让并不意外田参将会是这么个反应,这会儿他已经想明白了,比起自己死,还是死别人的好,反正已经死定了,还不如博上一把,说不定能不死呢? 也是他被安郡王的名头吓到了,要知道安郡王可不同于以前那些人,这是皇亲国戚,是‘王’。可转念一想,就如同田莽所言,他就算是个王,捏死了也就是个死人。 谁叫他如此不识趣呢,偏偏要和他们作对! 「也不知那胡成邦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咱们掘地三尺,房子都给烧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将东西藏在墙里面。」 「能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掉脑袋的东西,不然那安郡王何必大费周章。」站着想了一会儿,田莽还是有些不放心,往外走去,「我再多派点儿人出去,势必要将那东西给追回来。」 …… 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有月,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秦明月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等醒来后,马还在依旧往前跑着。 耳边依旧是那熟悉的心跳声,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祁煊的声音响起来,「你醒了?还早,若是不出意外,三更的时候大概能到。」 武陟县里开封府并不远,也就是大半日路程的事。而秦明月看似睡了一觉,实则也不过只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 「你饿了没有?囊袋中有吃的。」 秦明月摇了摇头,「我不饿。」顿了一下,她又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追咱们。」 祁煊静默了一下,道:「我命他们都分开了走,都乔装成我的样子,追上咱们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似乎为了印证秦明月这句话,又在这条小路上跑了一会儿,祁煊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 紧绷得厉害,所以秦明月下意识就感觉到了。 「怎么了?可是有人追过来了?!」 祁煊暗骂了一声,顾不得答她,紧紧勒住马缰,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他望了一眼路旁黑漆漆的树林,咬牙道:「咱们弃马。」 秦明月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被他抱着跳下了马,然后他伸手胡乱在她头上拔了根簪子,对着马屁股就戳了一下,马儿痛嘶一声,就飞驰出去。 他拉着秦明月往路边的草丛中钻去,往里面走了一些才停下脚步听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就感觉地面在震动,很快就有一大队人马骑着马从此呼啸而过,还能听到有人在喊:「前面有动静,快,追过去。」 四周的杂草齐秦明月大腿处,又在树林里,头顶上密密麻麻的树叶几乎将月色都挡住了,只隐隐能看到身旁的情形。 反正秦明月去看祁煊,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影子。 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嗓音有些抖:「咱们怎么办?往哪儿走?」 祁煊攥紧了她的手,「你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 于是秦明月就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急躁,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就这么带着她往前走着。 试过这种走法就知道,其实这么走是最累人的,不一会儿祁煊就停下了脚步。 「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 「可……」 「行了,别废话!」 他就把她往身后拉,又蹲下身子,秦明月只能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任他背了起来。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么一来,速度就快了。 秦明月很怀疑祁煊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毫无停顿且健步如飞的往前走。反正在这种环境下,她视线的能见度极低。 只可惜命运似乎总在跟他们开玩笑,明明分了十几路,偏偏他们这一路被人追了上来。看样子对方派出来的人不少,因为后续已经有人带着许多人,分兵几路撑着火把四处搜捕。 显然是他们已经追到了马,见马上无人,就调头往回搜捕了过来。 这期间,他们躲在树上,躲在草丛中,已经躲开了两拨人的搜寻。无数次秦明月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又落了下去。 又躲过了一拨人,四周安静下来,秦明月忍不住开口道:「你说,咱们能逃出去吗?」 祁煊的声音响起:「有爷在,你怕什么。」 说着,他又站了起来,将秦明月扔在背上,继续往前走。 他在喘。 其实经过了这么久,祁煊的体力已经是在透支了,尤其又带了秦明月这个负累。 她趴在他肩头上,小声道:「不然你放下我自己走吧,我知道你若不是带上我,估计早就逃出去了。」 此时的秦明月,心中满是负疚感,自己帮不了什么忙,还拖累了他。她能感觉到他的汗不停地往下淌,呼吸也没有之前那么平稳。 祁煊抬手挥开几根挡路的树枝,才反手打了她屁股一下,「你就这么瞧不起爷?我说能带你出去,一定能带你出去!」 秦明月被打了一下屁股,当即有些懵了,正在想她应该是什么反应,就听到他戏谑的声音:「你瞧着爷待你这么好,有没有特别感动?」 须臾,秦明月才低低地在他背上嗯了一声。 「感动就行。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报之,你算算,爷救你多少次了?」 秦明月也就搁在心里数,半晌才答他:「四次?」 祁煊饶有兴味的哦了一声,「哪四次?」 「上元节那日一次,庆丰班从苏州来京城一次,在李家那次一次,还有就是这次了。」越说秦明月心里越愧疚,越说她声音越低。 他笑了起来,「你倒是没算错啊。不过你们从苏州出来那次,不是爷出的手,但和爷也是有点关系的。对了,一直没告诉你,我把你二哥给要回来了,估计你这次从河南回去,就能见到他。」 秦明月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二哥,你是从哪儿把他要回来的?」 祁煊顿了一下,「这地处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二哥没出事,之所以一直没露面是有其他原因。本来你们到京城的时候,他应该也到了京城,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给耽搁下了。」 秦明月再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压在她身上的那层网,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突然有一种错觉,她是怎么也没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鼻子有些酸,眼睛有些痒,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他的侧脸。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只能紧紧了自己环着他颈子的手,将脸埋在了他的背上。 几十根火把聚合在一起,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昼。 田莽骑在马上,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这片黑影幢幢的山林。 「招子都给我放亮些,一寸土地都不能给我放过!活儿干好了,回去大酒大肉侍候,女人应有尽有,活儿干不好了,谁也别指望今晚能回去歇息!」田莽身边,一个身穿山文甲的黑脸男人喝道。 随着此人的话音的落下,百十多个身穿棉甲的士兵以五人为一队,手持着火把进入这片山林之中。 黑脸男人毛副将这才驱马来到田莽身边:「参将大人,您放心,这安郡王带着一个女人绝对走不快,肯定在这片山林之中,咱们派了这么多人进去找,就不信找不到他。」 原来祁煊带着秦明月匆忙弃马还是露出了一些端倪,他为了驱马离开,拔下了秦明月的簪子刺入马臀之中,却忘了拔下,河营的人追上那匹受伤逃窜的马,自然发现了马屁股上的簪子,也因此而断定祁煊二人并未走远。 只可惜追过来的那一队人马数量有限,在附近搜寻了几次,都未能找到人。于是便派人回去传话,田莽这才又带了一些人杀了过来。 经过这些人的仔细搜捕,又寻到了一些其他蛛丝马迹,却是秦明月和祁煊逃窜之中,衣裳的布料被树枝刮蹭掉了些许,随着这些蛛丝马迹,田莽等人才追到了这片山林之中。 「最好如此,若不然……」 剩下的话田莽并未说完,毛副将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毛副将是田莽的心腹,河营里的一些事情他都知道,也参与在其中,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 若是找不到安郡王,先不提他从河督署到底得到了什么东西,光凭这追杀皇亲国戚之罪,就足够他们吃一壶了。掉脑袋是小,株连九族也不是不可能,要知道谋害皇亲国戚,可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这片山林并不大,咱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找他们。」 毛副将紧握着拳头,面上带着一种图穷匕见的狠辣,而田莽依旧面色阴沉地注视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山林。 而此时,祁煊也发现自己到底出了什么疏漏,才会使屁股后头这群附骨之蚁穷追不舍。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次的乐子恐怕大了。」他将秦明月放了下来,苦笑了一声道。 祁煊的呼吸早已开始乱了,他背着秦明月连续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幸亏他天生神力,又有武艺在身,换成其他人,估计早就累趴了。 「怎么了?」秦明月急急追问。 此时的她极为狼狈,衣裳头发全乱了,发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松散开来,杂乱地披散在身后,脸上有几道细细的血印子,俱是被枝叶刮伤的。 祁煊从囊袋中拿出水囊,打开后往嘴里灌了一通水,才喘着气道:「之前爷为了让马跑得远些,将这群人引开,用你的簪子刺了马臀,可那簪子却忘了拔下来。爷就说这群人怎么就盯准了咱们,原来竟是这里露出了马脚。」 「那可怎么办?得想个法子才成。」秦明月满脸焦急。 「咱们先吃些东西歇一会儿再说,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说着,祁煊又从囊袋中掏出两个干面饼出来,递了一个给秦明月,他自己则拿起另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囊袋是他手下护卫标配的物什,也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囊袋中必然有一些应急所用之物。例如火折子,例如水囊,还例如这种硬如石头的干面饼子。 为了防止天热食物腐坏,所以这干面饼子里水分极少。面很瓷实,也没有发酵过,所以若是牙口不好的人,恐怕是吃不了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饼里放了盐,或是干吃,或是用水煮了吃,都是可以的。 不过这会儿肯定不能生火了,所以只能干吃下肚。 祁煊大抵是吃惯了,所以毫不以为忤,就是嚼起来费劲儿了些,但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他手中的饼子越来越小了。可秦明月却是捧着饼子,迟迟不见下口,她尝试着咬了一下,也不过只在饼子上留了个牙印子。 祁煊瞟了她一眼,「别娇气,快吃。等回去了,爷让他们给你做好的。现在就只有这种东西,不吃饱就没力气,你打算让人活捉了回去?」 秦明月发现他变脸真快,时而温情脉脉,时而戏谑不羁,有的时候却又可恨得紧,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可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这是目前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秦明月也从来不是矫情之人,一下狠心就往饼子上咬了过去。 宛如在吞食木渣,干得让人觉得拉嗓子,于是她将水囊要了过来,喝一口水,咽一口饼子。 吃了一小半,她就吃不下了,刚好祁煊手中的饼已经吃完,就从她手里接过那大半个饼,继续啃了起来。他力气大,食量也比寻常人大许多。 吃饱了肚子,又歇了一会儿,秦明月这会儿也有精神了。她忧心忡忡地望着身后那片黑暗之地,脑子却在快速转动着。 「咱们离弃马之地已经那么远了,我觉得肯定不只是簪子露了踪迹,恐怕还有其他别的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检查自己的衣裙,越检查脸色越难看。 祁煊分心答道:「还算你不傻。」 所以说祁煊这人嘴里有毒,明明可以换一个方式说话,偏偏他选择了最难听的方式。也幸好秦明月早就见识过他各种恶形恶状,倒也没放在心上,可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倒是先知,你怎么不早说!」 祁煊终于把饼子吃完了,灌了一口水,才闲闲道:「咱们有那个功夫停下来抹掉行走的痕迹?你以为就只是那点儿零碎东西泄露了咱们行踪?你大概不知道军中有一种兵种叫斥候,最好的斥候光凭你走过的路就能断出你行走的方向。不过这里的兵士都是些游兵散勇,好斥候恐怕是没有的,不过就咱们这样仓皇逃窜,有眼睛的人就能探出些东西来。」 不说还好,一说秦明月更急了,去拉他:「那可怎么办?咱们还是快走吧。」 祁煊将水囊放入囊袋,挂在腰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不走了,老子累了。」 这一副无赖又懒散的模样,简直让人见之恨得牙痒痒。 「你——」 见她着急的样子,祁煊这才意识她不是别人,忙正了颜色道:「好好好,你可别急,也别慌,爷自有主张。」 秦明月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主张?」经过这一会儿时间,她也反应了过来,「你该不会是想故布迷障把人引开吧?」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祁煊露齿一笑,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愧是爷看中的女人,想法子都能跟爷想到一处。咱们两个人,四条腿,是跑不过这群长了鼻子的狗。既是如此,咱们索性将他们引到别处去。」 话不容多说,他拉上秦明月就开始四处勘探起来。 他们所在的这处树林参天大树并不多,没有东西遮挡,所以还是可以就着月色看清楚周遭的情形。 祁煊一手拉着秦明月,一边或是抬头或是俯身观察着四处地形,又或是不时抬头看明月星辰调整着方向。 这其间两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陷阱,看样子似乎是山里的猎人挖来抓野兽的,却不止为何原因却又荒弃了。上面盖着些早已腐烂的枯草,若不是祁煊眼尖,秦明月差点没一脚踩了进去。 祁煊围着这个陷阱来回转了一圈,就像是看到了金银财宝一样,欣喜之意流于言表。 「你等着,我下去看看。」 根本没给秦明月阻止的机会,祁煊就跳了下去。 她拼命捂着嘴,不让尖叫声出口,顾不得地上的脏乱,就扑过去跪趴在陷阱边上往下看。 「你也太胡来的,下面黑漆漆的,你知道里面有什么?要是有什么机关或者木刺什么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祁煊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你想多了,就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有什么机关,这就是一个困住野兽的坑洞。恐怕你不知道,这山里猎人猎野兽,除了食其肉,还要卖其皮,真把野兽给捅个对穿,那皮毛也甭想卖了!」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跳下去,黑漆漆的,你知道下面有多深,若是摔坏了哪儿怎么办?」秦明月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慌意乱之中,下意识地谴责道。 「你在担心爷?」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头,将秦明月就是吓得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嘴就被人啃了一下,她正想说话,就听这‘人头’道:「还不往后退退,爷要上来了。」 她只能站起来,往后面退了几步。这一打岔,自然就忘了追究他占自己便宜的事情。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爷本是担心这陷阱恐怕不能用,还得费点周折。如今看来你是爷的福将,倒是省事儿了。快过来,爷先带你下去,等会你呆在下头,爷再上来布置,带着你速度恐怕快不了。」 说着,祁煊伸出手,秦明月将手递给他,他把人往怀里一拽,抱紧,就来到陷阱前,又跳了下去。 即使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秦明月还是被吓得不轻,那种突然悬空的心悸感,让她使劲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声出口。 站定后,祁煊放开手,从囊袋中掏出火折子吹燃。 火折子的光亮范围并不大,但对眼前这个高约一丈,直径约在三米左右的地方,却是足够让人看清楚四周的情形了。 这确实是个被猎人废弃的陷阱,洞底散乱着枯草、泥块、石头、树枝等物,还有些散发着异味,疑似野兽粪便的黑色东西。空气有些浑浊,难闻得紧,不过这会儿可没人去在乎这个,祁煊手持火折子,往一处壁面上绕了绕。 「你看这地方,是不是不错?」 原来这陷阱并不是直上直下的坑洞,在洞底的一角处有一块儿壁面内陷了进去。似乎是天然的地貌特征,暗黄色的泥土中夹了一大块儿石灰岩,而那岩壁挨着洞底的地方,缺了个口。面积并不大,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坐进去。 秦明月心想,当初那猎人挖这处陷阱也是费了大功夫,恐怕也是因为这一大块儿石灰岩才会废弃这个地方。因为明眼可见这陷阱挖得十分粗糙,壁面并不是光滑垂直的,而是还带着坡度,而祁煊方才之所以能很轻松从下面爬上去,也是多亏了这坡度。 本来她还觉得躲在陷阱里有些不妥,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站在上面往下看,定然会发现下面有人。如今看来,这种顾虑却是没有了,因着那处内陷刚好在视线的死角处,除非上面的人亲自跳下来看,不然怎么也不可能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她面露出喜色,不禁道:「这下咱们有救了。」 祁煊睨了她一眼,「就算没这地方,爷也多的是办法将他们蒙过去。好了,你在这儿呆着,爷上去布置,很快就回来。」 秦明月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 他扭脸回来看她,一脸捉狭的笑,「怎么?害怕了?爷见你寻常胆子挺大的。」 话都说成这样了,秦明月肯定不能说自己害怕,忙催促他:「你还不快上去,别耽误时间了。」 祁煊却一脸不忍戳破的忍俊不住,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她,「行了行了,爷知道你怕,你们女人家就是胆子小。真要是怕了,多想想爷英伟不凡的样子,你就不怕了。」 所以说跟这厮就不能聊天,总能聊一肚子气出来。 秦明月嗤他:「你以为你是门神,还百邪不侵?!」 祁煊呵呵笑着,突然蹲下来,从她裙摆上撕了一大块儿布料下来,之后转身三下两下攀着壁上凸出来的地方,就爬上去了,很快人就消失在秦明月仰望的视线中。 等人走了,才发现这里有多么安静,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人在黑暗且安静的地方,思绪就会无限延长。早先埋藏在自己记忆里一些关于鬼怪之类的恐怖东西,就会不禁地冒出来。 似乎有风,呜呜地刮着,让人毛骨悚然。 秦明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拿着火折子就往那处内陷的地方走去。 期间控制自己不抬头、不四处看,只看着眼前这点晕黄的光亮。 在里面坐下来后,她刻意让自己想一些复杂的事,想着京城,想着大哥,想着二哥,想着祁煊之前对她说的话,然后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 头顶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碎响声,秦明月下意识将火折子吹灭。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其他感官就越发敏锐,她紧绷着身体去听着那些动静,直到确认是祁煊下来了,她才将心放进肚子里。 「怎么把火折子吹灭了?」 随着这说话声,秦明月把火折子吹燃了,洞底才有了光亮。 「你倒是挺谨慎的。」祁煊来到她身边坐下,健硕粗壮的身躯热气腾腾的,似乎跑了不少路的样子。 这处内陷对于秦明月来说,还算是宽敞,可祁煊人高马大的,就显得高度有些不够了。他低骂了一声,垂着头,勉强将自己放进来。 看他这样,秦明月有种想笑的冲动。 直到他用眼神瞪她,她才佯装正经问:「都布置好了?」 「怎么,你怀疑爷办事不牢靠?」 「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祁煊将她手里的火折子拿过来,吹灭,才道:「尽人事听天命,多想无益。」 秦明月轻叹了一口,都知道的道理,可能克制得住才行。 「等爷回去了,一定把这些人的骨头都给拆了。」祁煊咬牙切齿道。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群乌合之众逼成这样,看似他没事人似的和秦明月调侃,实则心里憋屈至极。以他的性格,自是出去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最好,可惜龙游浅水遭虾戏,这个闷亏只能硬生生吃下。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即使秦明月内里瓤子是个现代人,也知道在当下追杀皇亲国戚,还是堂堂一郡王,可是滔天大罪。 「钱可使鬼,又可通神,也是这群人不傻,知道这次是掉脑袋的下场,才会图穷匕见想杀了老子,以图遮掩过去。这些人上下勾结营私舞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胡成邦就是这么死的。」 秦明月沉默下来,半晌才道:「都是我拖累了你,把你牵入了此事。」本来其实他可以不管这事的。 祁煊似是笑了一声,「还别说,爷刚开始还真没打算管这事儿。这河道上的事是滩浑水,稍微有点眼色的都不会搀和进来,每年几百万两的银子砸进去,年年该涝的还是涝,该溃决的还是溃决,朝堂之上谁不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圣上心中也有数,偏偏没人敢去查个究竟。河道总督一年换一个,清白的,不清白的,只要蹚进这浑水里,就再也撇不清楚了。」 「那圣上就不过问?」 「他倒是想管,也得管得了才行,再说了……」说到这里,祁煊打住了。 秦明月想着莫怕是牵扯到什么,没有出声询问。 过了一会儿,祁煊才又道:「这河道河道,指的可不止是这河南道一道。河下辖数十道,每一道辖下三四十不等的厅,厅辖下是汛,汛以百数,汛下设堡房若干。这其中牵扯何其多,朝堂之上各个派系几乎都在河道安插有人手,河官侵吞河款,河工弊政迭现,早已是一派乌烟瘴气,只可惜能肃清之人世上无几,真正能下手整顿的只有圣上。只可惜圣上受制各派系,孤木难支,再加上圣上这人吧——」他似是讥讽地嗤了一声,「生性多疑。疑者优柔,总是容易受人蛊惑摆布,所以这事儿也就这样了。」 「那——」秦明月正考虑怎么说,突然就听见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好似有无数人的脚步正在靠近。 祁煊当即敛住表情,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秦明月心中一紧,忍不住往他靠过去。 「别怕。」他将她环在怀中,安抚地拍了拍。 脚步声纷乱而又嘈杂,似乎隐于地下,因为土地表层的震动作用,显得这脚步声格外的清晰与沉闷。 感觉似乎有人靠近,又似乎走远,秦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心里不禁暗暗祈祷这些人千万别发现这个地方。 只可惜就好像是在跟她作对,她前面刚这么想,后面就有人发现这里了。 「咦,这里有个洞。」 「什么洞不洞,这是陷阱,用来抓野兽的。」 「这里面会不会藏人?」说着,一个兵卒用手里的刀将洞口的杂草挑开,露出一个偌大的黑洞来。 「有没有藏人,站在上面就能看见了。」说话的这人似乎是个懂行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吹燃后扔了下来。 火折子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洞底,空无一人。 「走吧,这地方掉进野兽都爬不出来,更何况是人了。」 「你说这田参将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是在捉谁?这天寒地冻黑灯瞎火的,还命咱们来搜山。」 「行了,少说两句,上面人的命令咱们听着就成,不该过问的事别过问……」 随着话音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一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秦明月才小声问道:「你说他们还会找回来吗?」 「就看搜山的有几拨人了,不过我在外面布置过,将他们引往了其他方向,就看他们会不会上当。」 关于这个‘引’,祁煊不说,秦明月也知道,之前他离开那会儿可是撕了她偌大一块儿裙摆,估计就是用来引人的,就不知道能不能引开。 「希望能把他们引开。」 见她声音里的忧心忡忡,祁煊反倒笑了,「若是引不开,咱俩这次就栽了。落在这群家伙手里,爷倒还好,大不了一死,不过你——」 明明知道他在戏弄自己,秦明月还是忍不住有气,「你嘴里有屎!」 「你又这么骂爷,爷就让你尝尝爷嘴里到底有没有屎!」说着,他就欺了过来,快很准地衔上她的嘴。 显然经过了几次训练,祁煊已经掌握了如何去吻人。 他近乎贪婪地去吸着她口中的蜜糖,怎么都觉得好吃。吸着吸着,突然发现有个软软的小东西碰到了自己,他下意识就用舌头卷了过去,这卷上之后,祁煊才发现原来光吃口胭脂,还有这么多玩法,怪不得孙小四儿那厮那么多老相好。 秦明月被亲得呼吸急促,严重缺氧,忍不住使劲去推他,「你、走开……」 「就不。」他抵着她唇,低低笑道。 话音方一落下,又逼了过去。 直到把秦明月亲得头昏脑胀,感觉自己像似晕了,他仿佛才够,就着这个姿势抵着她唇道:「你说你都被爷吃了,还抗拒个什么。咱们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给爷个痛快话,你到底嫁不嫁爷?」 秦明月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她,心情十分复杂,没有说话。 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个现代人,容不下做妾,容不了自己男人纳妾? 恐怕对于这时候的男人来说,这些都是矫情话,是在自抬身价,是在故意拿乔。就好像当初莫云泊,似是洞悉了自己真实想法,实则心底根本就没当成回事。 而祁煊,他身为郡王,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宗室子弟,怎么可能去娶一个戏子为妻?! 也不可能,因为这就是荒唐,是笑话。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生长在人人平等的现代,恐怕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阶级带来的耻辱感与压迫感。而秦明月恰恰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性格,她有苦从不往外诉,苦了累了痛了,从来自己扛。 她说不出那种似是在‘示弱’的话,那是她作为一个女性最根本的尊严。 所以她沉默,也只能沉默。 「行了行了,爷就见不得你这样。不就是不做小不当妾,爷从来没想过让你给爷做妾!至于女人这东西都是麻烦物,爷折腾你一个都快掉了几条命,哪有功夫就折腾别人!另外,所谓的规矩都是些上位者们限制下面人玩得鬼把戏,身份就是唬人玩的,你光有身份却愚钝不堪,就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儿。所以爷说你能当爷的郡王妃,你就能当,现在你就给爷一个痛快话,到底干不干?」 能不干吗? 没看这厮的手又环了上来,一脸‘你不答应爷,爷就把你杀了弃尸荒山’的凶恶模样。 「我希望你能不后悔今日给出的承诺,当然若是哪天后悔了,记得跟我说,我会自动求去。」秦明月说得很郑重。 「你敢!」嘴里说着,他又亲了过来。 之后又有一拨搜山的兵卒发现了这处陷阱,令人庆幸的是这些人也没发现异常。 再之后就没人来了,四周恢复到一片寂静的模样,又等了许久,再未听到其他别的动静,两人才知道这一劫是躲过去了。 秦明月早已是昏昏欲睡,是累的,也是惊吓之后的松懈,能让她一直撑着,还是心底最后的那点警醒。 「那咱们现在离开不?」 「等天亮了再说,你若是困了,就睡吧。」 于是秦明月就真睡了,祁煊也睡了,两人互相依偎在这处狭小的空间中,沉沉陷入梦乡。 到了第二天早上,是祁煊将秦明月叫醒的。 「我先上去看看情况,顺便找些吃的。」 丢下这话,祁煊就上去了。 秦明月抱着膝坐在原地等,等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祁煊才又回来。 手里拎着一个用不知名树叶做外皮的叶包,打开后里面放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还有几个青果子。 秦明月有些诧异:「你从哪儿弄来的鸡,还有这些果子?」 「抓的,果子是抓野鸡时从树上摘的,看模样怕是有些酸,不过用来换换口还是可以的。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就走。」 这种时候可没有什么一大早上不吃太油腻之说,认真说来,秦明月早已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祁煊撕了个鸡腿给她,她抱着就啃了起来。 她吃了一个鸡腿,还有一块儿鸡胸肉,并一个微微有些发涩的果子,才算罢了。其实她并没有吃饱,可这只鸡并不大,而祁煊在两人中担着主力的角色,他体力耗费甚大,食量又大,所以她下意识就把大部分的食物留给了他。 「小猫崽子的食量!」祁煊咕哝了一声。 等他也吃完后,秦明月主动将残渣碎屑收拾了一下,放进叶包里,搁在角落处。没水,什么也没有,梳洗是不用想的,她吸取了昨日的教训,将自己的裙摆从中间撕开,然后分开绑在两条腿上,又找了块儿布将头发包了起来。 一切不图好看,只图没有负累。 祁煊比她就利索多了,他早在外面的时候,就收拾妥当了。 两人准备好后,祁煊蹲下,秦明月怔了一下,也没有推拒就伏在他背上。 祁煊能很明显感觉到她不再如以往那般抗拒他,所以一早上心情都是极好的。他咧了下嘴,一只手反背着将她环紧,然后身手敏捷地用一只手就攀了上去。 到了地面,他也未将秦明月放下了,就这么背着她快速地消失在这片山林之中。 其实早在之前的时候,祁煊就探好了路,此时行走起来自然宛若神助。 秦明月是不认识路的,一路上只靠祁煊辨认方向,也不知他到底是根据什么判断方向的,反正一路就没见他停顿过。 越走荒凉,一路杳无人烟。又翻过了一座小山,一直走到快中午时候,才来到一处荒僻的小山村。 从外面望去,小山村的人家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几户的模样。 「咱们要不要进去?」见祁煊停下脚步,伏在他背上的秦明月问道。 「我去,你不去。」 祁煊寻了棵树,手脚利索地爬了上去,将秦明月放在树杈上,交代她藏好自己,才又下了树,一路往村子里行去。 过了一会儿,他从村子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包东西。先将秦明月从树上接了下来,两人便去找了个背人的地处。 「这里太穷了,我就找了两身衣裳,和这些。」 一身深蓝色的男人衣裳,还有一身酱红色的女人衣裳,都是粗布的,上面补丁摞补丁。还有几个疑是玉米饼子的东西,黑黄的黑黄的,似乎贴饼子的时候,火候不小心过了,有些焦糊。 「你偷人家东西!」秦明月诧异道。 倒不是指责,而是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干。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什么偷不偷的,我在那户人家的家里放了银子,咱们穿成这样,目标太明显了,必须得换一身。」 秦明月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不知道祁煊所谓的放银子,就是把银子随意地扔在人家鸡舍里,大抵这户人家一时半会是发现不了银子的。 倒不是祁煊故意戏耍人,而是谨慎为上。他所携带的并没有银角子,除了银票,就只有几锭金子。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给人家金子,那就是在给人家也是给自己招祸。谁知道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嘴能不能把上门,若是河督署那群人寻了过来,指不定走漏了风声。 「亏得我寻了好几家,可这衣裳还是太埋汰了。」祁煊一脸嫌弃道。 到底没有矫情,他当着秦明月面就把身上衣裳解了开,打算当场换上。 「你就不能找个背人的地方!」秦明月跺了一下脚,躲到一颗大树后面。 祁煊笑话她:「背什么人,这荒山野岭哪有人!」说着,他反应过来,「你是内人,不算外人,所以不用背。」 秦明月才懒得理他,说了一句让他不准过来,就躲在树后换衣裳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赫然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农家小媳妇。 除了皮肤白了些,五官漂亮精致了些,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而祁煊也赫然变成了一个身形壮硕的农家汉子,当然这要撇除他一身匪气,还有身上那股不经意会流露出来的尊贵气质再去看。 「可惜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能再乔装一下更好。」秦明月演戏多年,简单的利用道具乔装打扮,还是懂一些的。 祁煊道:「既然已经见到了人烟,这附近肯定还有其他村子,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进村,借住或是从村民们手里买些东西都可。」 不容多说,两人又开始赶路,在天擦黑的时候,才又来到一个小村庄。 …… 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慢悠悠的行着一辆牛车。 最前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拿着一根柳树枝搓成的鞭子,时不时的扬鞭抽一下牛。 他体格壮硕,像头蛮牛,相貌倒是不差,只可惜左脸上偌大一块儿青色胎记,损了这好相貌。他的身后的位置坐着一个小媳妇,似乎有些病怏怏的,脸色蜡黄,头上包了块儿灰扑扑的帕子,越发显得人病弱。 「你说咱们这像不像是乡下人赶集,汉子带着小媳妇上街扯花布做衣裳,讨自家女人开心?」 打从祁煊从一个农户手里买了这辆牛车,他就仿若是进入了一种角色扮演的状态中,寻常嘴里总是爷、爷的,现在则都成了我。一路行走过来,碰到有同行的村民什么的,还会跟人唠两句,可把秦明月看得无语至极。 不过她并没有制止,显然祁煊这样,更有利于他们接下来的路程。也是河督署的那群人估计没捉到两人,显然有些狗急跳墙了,看似祁煊二人走了不少路,实则这地方离武陟县并不远,一路上总能看见有成群结队的河营兵卒沿路排查。 这边秦明月听到话后,还没来得及搭腔。那边祁煊见后面走来一老汉,就特意放慢了速度。这老汉肩上挑着扁担,扁担前后各挂了一个箩筐,其中一个箩筐里放着几袋子东西,而另一个箩筐里则是坐了个小男娃。老汉已经上了年纪,还要挑着这么重的挑子,他忙把车停下。 「大叔,您上哪儿啊,若是顺路,小子捎您一程。」 老汉将挑子放下,抹了一把汗,「你是哪个村的后生,真是好心肠。县太爷在镇上发粮食,这不,我脚程慢,就特意赶早来了。」 「那真是刚好,我们也打算去镇上。」 其实祁煊并不意外这老汉是去镇上拿赈济粮食,因为这两日总能见到附近的村民成群结队一同上路。也是这附近周遭地势高,受灾并不严重,若是换成其他地方,大抵是见不到这种热闹的场面。 不过现如今朝廷赈恤事宜早已步入正轨,老百姓们的日子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虽各地还是显得有些萧条,但想必要不了许久,老百姓们就又能开始安居乐业。 祁煊下车帮着老汉将箩筐搬到车上,又等那老汉和孙子坐上牛,才又赶了牛车往前行去。 老汉抱着孙子坐在秦明月对面,秦明月见那孩子面黄肌瘦,神情怯弱,忍不住就从身边一个小篮子里拿了个果子递给他。 「使不得,使不得,坐了你们的车,哪能还吃你们的东西。」老汉忙拒道。 秦明月一把将果子塞到小男娃手里,并道:「这不当啥,这些果子是我男人在山里采的,野生野长,不花钱的东西,给孩子吃。」 前面赶车的祁煊,听到这句‘我男人’,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回头分神道:「大叔你千万别客气,就是一些树上摘的果子,我这媳妇是个体弱的,寻常吃饭总是嘴里没滋味,就摘了哄她吃饭。她也吃不了几个,放在那里都糟蹋了。」 老汉这才将果子拿了过来,放在袖子上擦了擦,递给了小男娃。 「两位真是好心人啊,这果子搁在平时,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这坏老天突然发了这么大一场水,能吃的东西都冲没了。现在是皇帝老爷派了大官下来赈灾,还给人发粮食吃,搁在之前那会儿,一个果子就能让人打破了头……想我那儿子,躲过了洪水,却没躲过那些坏了良心的人,就为了一个苞米面饼子,就把人砸死了。我那儿媳妇也是个心气小的,竟一时想不开,也随汉子去了,留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 「……这次来镇上领粮,老汉我本不想带他出来,可这孩子因为之前那事被吓着了,也只能把他带上。多亏两位好心捎咱们一程,不然等老汉我带着孙儿到镇里,恐怕也轮不到给咱们发粮食了。」 老汉边抹着老泪,边诉说,小男娃手里抱着果子,也咔吧咔吧地掉起眼泪来。 前面的祁煊沉默下来,秦明月听得心里也十分难受,当即撑着笑道:「大叔,别提这些伤心事了,人得往前看。您看您孙儿年纪还这么小,您若是因为伤心太过有个什么,这孩子可怎么办。」 这老汉也是个坚韧,大抵也是活得年头多,见识过太多悲欢离合,笑着抹掉脸上的老泪,道:「可不是,我总想着再苦再难,总要把这孩子抚育长大成人,我才能闭上这双老眼。」 「大叔您一看就是长寿之人,一定能活过百岁。」 秦明月这通嘴巴甜,可把老汉给逗笑了,「你这丫头真是个会说话的,老汉虽知道你是故意在逗老汉开心,但老汉还是谢谢您的好心。好心人都是有好报的,您二位一定和和美美,大胖小子一个接一个。」 这祝福实在太实诚,当即让秦明月闹了个大红脸。尤其前面的祁煊嘿嘿笑了起来,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经过这一番打岔,车上的气氛终于好了起来。 小男娃啃着果子,老汉和两人唠着闲话,「还不知道你们小两口是哪个村的?这附近村里的人老汉我都认识,却觉得你们有些面生。」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祁煊答:「小子我是山里讨生活的,我媳妇是山下的。寻常极少下山,这次发大水,老丈人家缺人手,我就带着媳妇回来给帮衬几天。这不,老丈人家抽不开人手,就让我带着媳妇去镇上领粮食。」 这附近有山,山中有猎户,老汉倒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有质疑,只是连连夸祁煊孝顺,夸小两口感情好。 坐在一旁的秦明月,见祁煊和老汉聊得热火朝天,心里想吐槽的冲动别提了。 编,可劲儿编,她怎么才发现他这么能编故事! 而祁煊大抵是感受到秦明月心中的怨念,瞅着空扭头回来冲她眨了眨眼。 牛车走的慢,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闲聊,眼见就快到了镇上。 在离镇上还不到一里路的路口,此时站了数十个身穿棉甲的兵卒。一身鲜亮的大昌朝制式的红胖袄,长齐膝,窄袖,个个手里提着大刀,别提多扎眼了。 路上行走的村民俱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些军老爷一个不开心,就拿大家开刀。所幸这些人虽样子吓人了些,也并未为难大家,只是一双双宛如鹰隼的眼睛盯着众人上下打量,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看过一个,手一摆才让人过去。 因为检查的速度太慢,所以这里聚了一大群附近的村民。 牛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而站在这里的人中似乎有不少认识老汉的,俱都和他打起招呼来。 很快就轮到了祁煊这一行人,似乎这一群人中就这一辆牛车有些扎眼,这些兵卒将他们拦下,并让他们下车,拿眼睛来回在他们身上睃着,还有人去了车上将上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哪儿的人啊,怎么还赶了牛车出来?」 祁煊似乎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手足无措,秦明月低着头攥紧他袖子,似乎被吓到了的模样。 这时,老汉忙走了过来,「官爷,小的们是附近牛角村的,这不,老的老小的小,又要来镇里拿赈济粮,实在不方便,才会找人借了车出来。」 兵卒中其中有个人上下打量了老汉一番,对旁边站着的村民道:「牛角村的啊,你们谁认识他们?」 「他们确实是牛角村的。」有几个村民打扮模样的人站出来说。 老汉忙对他们感激地点点头,又对这兵卒道:「老汉土生土长,这附近村里的人都认识老汉。官爷,咱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可没有什么坏人。」 这时,旁边有个人拉了这兵卒一把,对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算了。 其实这兵卒倒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而是惯性的心生贪念,看中这头大黑牛。这大黑牛搁在平时差不多能值十两银子,如今四处遭难,百废待兴,更是值大价钱,换个二三十两,也不是不可能。 这点银子对当官的不算什么,对于这些小兵卒却是几个月的饷银,自然扎进眼睛里就拔不出来了。也是这伙人寻常干惯了仗势欺人明偷暗抢的恶事,有句土话叫做贼不走空,对他们来说也是这个道理。 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上面派了巡抚下来赈济,各处都紧盯着下面。本来他们这群人就捞过界了,也是仗着是河道上的人,才敢这么大刺刺在路上拦人排查。此外再过去就是开封府的地界,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过去,再加上上面下了死命令,哪里有心情抑或是功夫去贪些绳头小利。 这兵卒也是一时心生贪念,被同伴点醒才反应过来,端着架子冷哼了一声,才一挥手,让大家过去了。 祁煊是谁,自然看出其中的门道,面上端着诚恐诚惶的笑,牙关却是紧紧咬着。 这群龟孙子,等他回去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秦明月上了车,装作吓得不轻靠着他身边,暗中却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抚。 祁煊将老汉祖孙俩送到镇口,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小男娃望着远去的牛车,回头望了望老汉。 「爷爷,叔叔婶婶他们不领粮食吗?」 老汉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叹了一口气,道:「他们不领粮食,他们本就不是来领粮食的。」 小男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了举小手。 「方才婶婶临走的时候,给了我这个。」 只见小男娃手掌心里躺了个金锭子,小小的一块儿,却刺疼了老汉的眼睛。 他莫名地老泪又流了出来,握着孙儿小拳头的手隐隐发抖。半响,才将金锭子从孙儿手里拿过来,并低声叮嘱:「这事儿谁也不准说,以后爷爷再也不愁等爷爷老了,干不动了,怎么养牛蛋长大成人。」 「牛蛋知道了。」 …… 牛车继续往前行去。 「那啥,我刚才做了件事,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招来麻烦。」 「什么事?」祁煊的脸色有些郑重。 见他这样,秦明月不禁在心里想着方才之举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实在是她总会忍不住担忧这祖孙俩以后生活何以为继,才会在临走的时候塞了那孩子一些银子。 此时想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会不会给那祖孙俩招来什么祸端,抑或是给她和祁煊招来了祸端,他们好不容易就快到开封了。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真是没脸再见祁煊了。 「我给牛蛋塞了块儿金子,这金子还是你的。我想着吧,金子的体积小,容易藏,却能当大钱使……」 见她这样,祁煊也不忍心再逗她了,笑着道:「你当爷眼瞎?就你那样,谁都知道你在干什么。行了,别担心,没事的,过了这个镇,就离开封不远了,大抵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也是这牛车速度太慢,若是骑马,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那我就放心了。」 …… 就这么一路到了开封。 而祁煊似乎演上瘾了,到了地方还不愿变装回去,而是赶着牛车就往开封府衙门去了。 如今衙门里严阵以待,门口自然守着衙役。 见两个泥腿子竟然大刺刺赶着牛车往衙门口里闯,那两个衙役当即就呵斥出声。 「这地方是你们能停的,还不快滚!」 祁煊跳下牛车,抬脚就踢了过去,「来,你跟爷说说,你想让爷往哪儿滚!」 这天下别无二字号的张扬跋扈,还有这声‘爷’,这俩衙役即使平时不敢直视祁煊的脸,也是认得这声音的。壮着胆子在祁煊脸上来回巡视了一番,被踢到在地的那个衙役也不起来了,当即跪了下去。 而另一个,则是连滚带爬往衙门里跑去。 「郡王爷回来了……」 这两日,四喜都快急死了。 也是跟着祁煊出去的护卫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却偏偏不见祁煊和秦明月。若不是信任自家郡王是个有本事的,四喜差点没将这事闹腾出去。其实四喜已经动了这个念头,却被裴叔给制止了。 裴叔是跟在祁煊身边多年的老人,本身也是镇北王府的家臣,当年祁煊被送回京,他们一家三口就跟到了京城。这么多年来,裴叔一直伴在祁煊身边,这次祁煊临危受命前来赈灾,裴叔自然也跟了来。 比起四喜,裴叔显然更加了解祁煊的性格,怕一时不慎坏了他后面的计划,就制止了四喜。按裴叔的猜测,自家郡王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之所以没回来,大抵是在哪处耽误了。 可不是被耽误了! 牛车被扔在外面,祁煊拉着秦明月就迈入府衙大门。 他倒是走了,可那衙役总不能任这牛车杵在府衙大门口,只能回头去牵那牛。而这头大黑牛大抵是这两日和祁煊处出了感情,竟有些不听使唤,哞哞地叫着似乎在说你怎么把我丢下了,又去拿角抵那衙役。 衙役十分狼狈,想打牛又想着牛是那位爷的,只能手里拉着牛绳,左闪右躲。 「瞧你们这些人能做什么,一头牛都牵不住。」祁煊大步走过来,斥完后牵起牛绳对那头大黑牛说:「走,跟爷进去,爷让他们给你弄好料吃。」 而这牛也不挣扎了,竟就跟着祁煊往里面走。 于是迎出来的四喜和裴叔等人,就看见自家郡王一身乡下汉子的打扮,手里还牵着一头大黑牛。 大黑牛? 这没弄错吧,这可是开封府衙门,牛这种东西怎么能进衙门。可再看看牵着牛的祁煊,两人也不觉得诧异了。 他们家郡王要是起了兴,你别说弄头牛进衙门了,弄头牛在天上飞也不是不可能。 「爷,你可算回来了,四喜都快担心死了。」 四喜激动得奔了过来,还未到近前来,就被祁煊用脚踢了开。 「你离爷远点儿,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拉拉扯扯作甚。」 见自家爷那一脸熟悉的嫌弃模样,四喜就宛若重生,道:「四喜也是太过担心爷的缘故。」 秦明月在一旁看得忍俊不住,又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当即局促地将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祁煊感觉空下来的手,不禁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可想着还有事等他处理,就对她说:「你先回去休息,爷跟他们谈事,等晚些时候过去看你。」 秦明月点点头,就下去了。 祁煊大步往里走去,一面对裴叔等人道:「进去说。」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要上位》卷一 作者:璃莫 02、《闺女要上位》卷二 作者:璃莫 03、《闺女要上位》卷三 作者:璃莫 04、《闺女要上位》卷四 作者:璃莫 05、《闺女要上位》卷五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