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要上位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在收到安郡王已经回到开封府衙的消息后,陈让当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灰败之色。 一旁的朱友亮也是一脸的惊慌,倒是田莽还算镇定,眼中却满是阴霾。 「他怎么就能回到开封,咱们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甚至开封府几处城门,府衙的街口,都派了人暗中守着,怎么就让他回到了开封!」显然这几日的经历早已让陈让精疲力尽,他胡子拉碴,满眼血丝,却是多日未眠了。 其实又何止是他,田莽和朱友亮两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眼睁睁地看着人从他们手里溜走了,只差没掘地三尺,可偏偏就是找不到人。如今人倒是有消息了,可人家已经回到府衙,哪怕他们找天借胆子,也不敢将河营里的兵拉到开封府衙去。 「据本将派出去的人回禀,那安郡王是乔装打扮成农家汉,才回到府衙里的。等他们发现那人是安郡王时已经晚了,人已经到了府衙门口。」田莽阴沉着脸。 「那可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等安郡王派人来拿咱们?」朱友亮慌张道。三人之中,也就他是个酒囊饭袋,寻常有什么事,都是陈让和田莽两个出主意。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有各奔出路,自求多福吧。」说着,田莽就转身大步出门,显然是给自己找出路去了。 朱友亮宛如被当头棒喝,立马道:「对对对,找出路,我这就去给上面去信。咱们是朝廷命官,即使安郡王恨不得把咱们扒皮抽筋,恐怕也不能越过朝廷私自处置咱们,只要上面的人保咱们,怎么也能留下一条小命。就是可惜了我那十二房小妾,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到这种时候,这个色中饿鬼还在想着他那十二房小妾。陈让冷笑着瞪了他一眼,甩袖子也走人了,看样子也是打算去找出路。 这三人看似合作关系,实则各为其主,之所以会保持这种平衡,也是多方势力角逐下来的结果。如今出了这种兜不住的大事,自然各找各的主子保命。 陈让刚走到大门处,就见田莽一脸灰败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倒是不想回来,巴不得能跑到天边上去,可惜爷没打算给他机会。」却是祁煊带着人来了。 他一身正红色的巡抚补子服,笑得十分灿烂,牙齿都露出来了。可没人认为他是在笑,恐怕是打算吃人还差不多。 「来人,给我将这三人拿下。」 随着话音,就从外面跑进来一队兵卒,这群人分外不客气,明显是受了谁的指使,上来二话不说就将三人按到在地,同时还揭了陈让和朱友亮头顶上的官帽。 田莽乃是武将出身,身手不凡,几下拳脚就将涌上来的兵卒逼退,做困兽斗的状。「安郡王你乃是受命前来赈灾的巡抚大臣,咱们可是河督署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凭什么抓咱们,朝廷可没给你插手河督署的诏令。」 「就凭爷看你们不顺眼,想公报私仇行不?」 祁煊笑得更加灿烂,而田莽大抵也没想到这安郡王会说得这么直白了当。也不过是愣神之间,围着他的兵卒就涌了上来,将他按到在地。 这时,祁煊才走过来,蹲下,拿手拍了拍他的脸。 「敢来招惹爷,你们是老寿星上吊找死。跟爷说诏令,难道你们不知道爷从来不按规矩办事?」他站直起身,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冷酷,「田参将、陈同知以及朱通判联手谋害皇室宗亲,按律当斩,来人,给爷拖出去斩了!」 「安郡王,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私下暗害朝廷命官!」陈让一面挣扎,一面骂道。 祁煊嗤道:「爷私下了?这里可站了这么多人!」接着,话音一转:「你才知道爷胆子大啊,晚了!」 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三人便被押了下去。 其间自是奋力挣扎,悲愤叫骂,可就如那刀俎下的鱼肉,顽抗已无用,只能化做刀下亡魂。恐怕他们到了九泉之下也弄不明白,为何这安郡王竟如此不按牌理出牌,无诏无令就敢杀朝廷命官。 可问题是,祁煊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贪官蠹役同样也是这般夹杂怨恨与不解死去的。 …… 这次祁煊前来武陟县,杀的就是出其不意,就怕节外生枝。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带来了河南都指挥使司辖下宣武卫一半的兵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防止田莽等人负隅顽抗狗急跳墙,。 也是他来得机会凑巧,刚好来了个关门打狗,至于河督署内一众书差役乃至河营内一众兵士倒也识相,一见宣武卫的官兵来了,比鹌鹑还老实。 其实想也知道,三个领头的人都被拿下了,他们这些做下面的人也不敢生什么乱子。再说,与宣武卫这种正统军队相比,河营里的兵不过是些游兵散勇,寻常干得都是些守汛、防险这种苦力们都能做的活计,真若是打起来,绝不是宣武卫的对手。 「爷,外面已经布置好了,一些刺头都被关了起来。其间没有出什么乱子,就是一个叫毛副将的人打算趁机逃走,被咱们的人拿下了。」 祁煊点点头,吩咐道:「叫裴叔带着人进来,给我们留下的时间并不多。」 四喜了解地点点头,就下去找裴叔了。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话说祁煊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虽说人没伤着,还办成了梦寐以求的事儿。可他是谁,他是安郡王,长这么大他就没吃过这种闷亏,若说被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逼得四处逃窜也就罢了,偏偏是几个小卒子。 祁煊哪能忍下这口气,当即点齐了兵马杀了个回马枪。 他会这么着急也不是没有缘由,陈让三人主持着整个河督署的内外务,明显背后就是有人。能坐上这种紧要的位置,绝不是会被人轻易放弃的小卒子,即使背后的人想弃卒保车,也得‘卒’愿意才行啊。 第2章 陈让等人帮着他们背后之人办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手里怎么可能没有捏着一些可以保命的东西。只要那东西在,他们背后之人就不可能不保他们。 若是事情交上朝廷,结果就是祁煊的仇根本报不了,他从来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任这种事发生,索性先斩后奏得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当然,也不仅是为此,还有其他原因。 本来祁煊是没打算插手河道上的事,可先有秦明月和胡君宝的请求在先,后有他为了拿到胡成邦遗留下的东西,被人追得狼狈至极。既然索性已经被搅合进来了,他的性格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极致。 算是对含冤而死的胡成邦,对那些因为洪灾而受尽苦难的黎民百姓一个交道,最起码当他日后再想起这事,能无愧于心。 这才是他走了这步棋的主要原因所在。 先杀了陈让等人,接下来就是他暂时接手河督署,在朝廷那边派人前来之前,拿到这些河官们贪污河款的证据。 其实在回开封之前的路上,祁煊就看了胡成邦留下来的东西。 是一张纸。 这张纸上写满了胡成邦任河东总督以来,暗中查探到的一些东西。有这些东西做指引,想必拿到证据并不会太难。 …… 河南的天在一夕之间变了。 从安郡王带着人抄了河督署,并因为斩杀陈让等几名河道官员,河南的天就变了。 知道这些事的官员人人自危,可再快也快不过杀伐果断的祁煊。 其实祁煊早在抄下河督署之前,就将手下人马派了出来,先不管有没有证据,人拿下再说。 拿下之后,慢慢找证据也不迟。 也因此,开归道、河北道纷纷有官员落马,除了陈让、朱友亮及田莽以外,另还有一名管河同知,两名管河通判,并若干不等管河县丞、主簿、巡检官,一共二十多名河道官员被抓。 举世皆惊,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朝堂之上都沸腾了。 无数官员上书弹劾安郡王,说他任意妄为,不堪大任。洪灾刚过,百废待兴,正是修防的关键时候,他将一众河官收押,这是在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各种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往祁煊头上扣,只差没将他形容成乱臣贼子。 惠帝倒是想袒护,可惜无数官员联合数位内阁大臣,甚至连首辅薛庭儴都上了书,惠帝这下兜不住了,只能派人去斥责祁煊,并询问缘由。 不过还没等惠帝的人派出去,祁煊的折子就到了京城,事情报上来,满朝皆惊。 原来安郡王之所以会查出河官贪墨之事,完全就是巧合。 安郡王之前看中了一个戏子,求之不得,做出了许多荒唐事。这件事,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可大家不知道的是那个戏子身份并不简单,乃是前河东总督胡成邦收养的义女。 胡成邦任河东总督以来,受制手下官员,求天不应告地无门。无奈之下,只能派其义女上京求助。他这义女本就是戏子出身,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被胡总督夫妻二人怜悯其悲苦身世,收为义女。此番上京,人生地不熟,这义女只能登台卖唱,以求能得到哪位达官贵人的襄助。 这达官贵人也就是安郡王了。 恰巧的是安郡王又刚好受命前去河南赈灾,更恰巧的是在河南遇上了那义女的弟弟,河东总督的幼子胡君宝。安郡王从胡君宝口中得知胡总督并不是畏罪自杀,胡家人也不是被暴民闯宅惨死,而是被手下官员联手暗害并诬陷,以求达到替罪羊的险恶用心。 安郡王虽纨绔不堪,但他本人也有尽忠报国之心,遂亲自前去河督署找到胡总督遗留之物,以求帮朝廷铲除贪官蠹役。谁曾想那河督署陈朱田三名官员胆大包天,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下手暗害皇室宗亲且是巡抚的安郡王,安郡王侥幸逃脱,才会一怒之下斩杀了陈朱田三名官员。 什么,你说你不信这么多巧合? 那你有证据吗? 安郡王有证据,胡总督之子现如今就在安郡王身边。 反正甭管别人故事怎么编,胡成邦被人暗害是真,河道官员贪墨河款是真。且当下也没人去怀疑这故事是不是真的,俱都被祁煊折子里的内容给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安郡王会捅出这么大个窟窿,一时间与其中有所牵连官员人人自危,自危且是其次,弃卒保车,安排后手才是真。 莫真把自己牵扯进去,是时一世英名就尽毁了。 而首先要干的就是先把安郡王给弄回来,搁这么个搅屎棍子在那里,谁知道他还能捅出个什么来。 于是纷纷有官员请奏让安郡王回京,反正赈恤事宜也差不多进入正轨,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河官贪墨并暗害前河东总督一案。安郡王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人物,人证物证都在他手里,他怎么能不回京呢? 而与此同时,本应身处在河南的祁煊,却早已经坐上了回京的船。 「朝廷那边没下诏,你就这么回京了,能行吗?」秦明月问道。 正值初冬,天已经开始冷了,尤其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 秦明月已经穿上了夹袄,鹅黄色绣折枝梅滚银边对襟小夹袄,下面是一条月白绫子棉裙。衬着白净的小脸,越发显得娇美素雅。 她的对面坐着祁煊,祁煊一身石青色绣银纹棉袍,腰系黑玉带,整个人看起来英伟不凡,又显得十分尊贵。 他正端着茶喝,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你信不信,招爷回京的诏书这会儿大抵已经出京了。」 秦明月有些不信。 祁煊嗤地笑了一声:「爷太了解那些人的心思了,还有圣上,圣上大抵是扛不住那些人的群而攻之。圣上这人啊,即想办事,又想要名声,殊不知对付这起子不要脸的人,就只能比他们更不要脸。圣上忌惮在史书上留下毁誉,就只能摆出一副仁厚礼贤,从谏如流的样子,一张嘴对数百张嘴,他哪里是那群人的对手。」 第3章 这样的话可以称之为大不敬了。 也是祁煊如今在秦明月面前说话越来越随意,一点都不忌讳让她听见了什么。 秦明月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即使你心里这么想,这话也不能说出来。」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这把岁数的。剩下的这句,她没有讲出来,不过祁煊是谁,自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这意思了。 他懒懒一笑,「怕什么,这话爷又不当外人说,爷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蠢。」 这倒是事实,越了解祁煊,秦明月越是觉得他平时就是扮猪吃老虎。装得一副放荡不羁、粗鲁跋扈的模样,实则他做什么事都是走一步想十步。 这次查处河南两道的河官,并顺道解决了帮胡成邦洗清冤屈之事,其种种手段,料敌之先,秦明月都看在眼底,除了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想到这里,自然又想到了这厮给自己编的身份,不禁又是无奈又是想笑道:「你也是,编出了那样一个幌子,这幌子能骗过谁啊,你把人家都当傻子了。」 这人家,自然指的是京中的那些人。 「傻子就傻子,反正嘴长在爷身上,爷愿意怎么说怎么说,他们爱信不信,不信有本事来打爷的脸。不给你编出个来历来,爷想娶你的事,恐怕还得费周折。」也是祁煊心里很急,打从和秦明月挑明了关系,他就日思夜想地想把她娶回去,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除非他是傻了。 其实早在祁煊答应帮胡成邦洗清冤屈之时,他就想到了这茬,只是这事他肯定不会和秦明月明说的。 秦明月还在心里啐他说话太直白,这边祁煊见她不说话,就不满了。 「怎么?你不想嫁给爷?」 秦明月忙回过神,同时也红了脸,嗫嚅道:「哪有。」 「没有就行。」他笑着,隔着一张小几就伸出胳膊将她搂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亲了上去。 自打上次开了洋荤,这厮最近就爱上了这一出,有事没事只要旁边没人,就觍着脸搂着人家大姑娘亲。 秦明月一个女儿家,推不开,打不赢,只能任他为之。 一场罢了,他抵着她额头,喘着粗气道:「爷现在就想把你娶回去办了。」 秦明月红着脸,同样也有些喘地呸他,「你说什么呢!」 「怎么?你不想让爷办?」这厮又尥蹶子了。 秦明月不想理他,将他推开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宝儿。」 又走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祁煊一众人就到京城里。 而各方私下派人半路拦截,或是想毁灭证据,或是想杀人灭口,全部落了个空。 等祁煊到了宫门口,他们才发现这一事实,除了暗骂这安郡王是个滑不溜手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上宫门口杀人灭口去。只能再做其他打算,这里且不提。 祁煊一路直奔乾清宫,惠帝正在乾清宫等他。 见到黑了瘦了的祁煊,惠帝面色有些复杂,他拍了拍祁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荣寿长大了,能帮皇伯父办事了。」 「皇伯父缪赞,其实侄儿就是见不得那些人簠簋不饬,置大昌的江山社稷于不顾!」 先自夸了下自己,又表明了下自己尽忠报国忠于惠帝之心,祁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既然皇伯父觉得荣寿这趟差事办得还成,荣寿能不能向您讨个赏?」 惠帝一愣,下意识道:「什么赏?」 「侄儿看中了那胡成邦的义女秦明月……」 惠帝失笑:「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个女人而已,你抬回府就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府里安置几个女人也好,别成日里眠花宿柳,让御史们弹劾你。」 祁煊脸上还是笑着,嘴里却道:「侄儿觉得抬她回府有些瞧低了她,侄儿想娶她,三书六礼,八抬花轿,当王妃娶回府。」 惠帝皱起了眉头,看着祁煊。 祁煊笑容不变。 半晌,惠帝才道:「荣寿,你是皇亲是宗室子弟,怎么能娶一个戏子进门?」 「她不是戏子,她是胡成邦的义女……」话音在惠帝严厉的目光中,慢慢变得心虚起来,尾音还未落下,他又道:「皇伯父,您到底允不允?侄儿长这么大,就觉得她顺眼,适合娶回府当王妃。母妃成日里尽选些长得不齐整的女人给侄儿,荣寿看着就厌烦。」这次的口气却是卖乖,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任性。 果然惠帝的目光变了,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那也不成,没得让人笑话你笑话朕。」 「皇伯父,这还是荣寿第一次这么求您。」 惠帝看着他的眼睛,表情郑重起来,半晌才道:「让朕想想。」 秦明月并没有立即回广和园。 作为胡成邦的义女,河道贪墨案的主要人物,在事情没有名目之前,她是不适宜出现在戏园子里的。 祁煊将她安置在自己的私宅里,一并的还有宝儿。 这期间有大理寺连同刑部、都察院的官员上门拜访,慑于安郡王威势,这些人自然不能按章程办事,还弄出个什么将两人带到大理寺来个三司会审的事,而是恭恭敬敬上门,略做询问确认两人身份后,就未再来打扰二人了。 外面关于前河道总督胡成邦惨死一案,议论得是沸沸扬扬,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宝儿外祖一家听到这一讯息,忍耐了多日,终于还是找上了祁煊,提出想见见自家外孙。 胡成邦本身无父无母,在京中也没有任何亲人,倒是胡夫人乃是京城人士,娘家也在京中。不过其娘家并没有什么背景,就是一个七品的小官之家。胡夫人之父周清官拜通政司经历,无权也无势,家中有两子,可惜子孙不成器,至今没有官身。 宝儿作为外孙既然回了京,于情于理都该去外祖家一趟,祁煊考虑到这些,并未拒绝,而是亲自来和秦明月说了这事。 第4章 因为按理来说,作为胡夫人的义女秦明月,也该去周家露个面。 秦明月并没有拒绝,不管愿不愿意,哪怕是为了摆个姿态,这个场面也必须走过去。他为了两人之事费尽心机,她也该做些事情才是。 倒是宝儿露出了一些不情愿的样子,但也未说出不去的话,等祁煊走了,秦明月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不喜欢他们。」 秦明月轻蹙柳眉,莫不是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事,不过还是安抚他道:「他们毕竟是你娘的亲人,是你外祖外祖母舅舅舅母。你即不喜,咱们去走个过场就是,但若是不去,恐怕会受人指摘。」 大抵是经历得够多,所以宝儿年纪虽小,但却比寻常同龄幼童成熟也稳重得多。他点点头,道:「月儿姐,我去就是。」 次日,两人就让祁煊特意派来保护他们的护卫,护着往周家去了。 周家在南城一个叫做细米胡同的地方,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京城里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与寻常老百姓家没什么区别,偌长一条胡同住了几十户人家,房子挨着房子,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住户家里都不算宽敞。 因为胡同里有沿街摆摊的小贩,再加上胡同太窄,马车进出不方便,所以到了胡同口,两人便弃车步行。 还没到周家,远远就见一户人家门口站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个老太太,站在她身后的是两个中年妇人。 大抵是胡同里的人家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几个人高马大身穿安郡王府府卫服的护卫,护持着两个衣着打扮鲜亮的少女和幼童,面容冷肃,严正以待。一看就不是会住在这胡同里的人家,俱都站在门里往外看。 还有些和周家人熟悉的人家,大抵也是见过宝儿的。走出门外,隔着老远就在和周老太太说:「周老太太,您家外孙回来啦,这真个是……」 连连咂嘴,好像是周家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那口气中既有钦羡,又有看笑话的意思。 周老太太是个脸颊消瘦的老妇人,因为脸瘦,所以眼角和嘴角都往下耷拉,看起来有些刻薄。听到这话,她当即瞪了那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毛监事家的,你家老爷今日不在?」 这毛太太一听这话,当即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 她惯是个喜欢走家串户道人长短的性子,因为此事,她家老爷揍过她好几次。这胡同里的住户家门浅,又是一家挨一家,哪家要是发生点儿事,第二天整个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了。 为此,她没少被外人笑话,此番被周老太太当众点明,当即觉得脸都没了。 她年纪比周老太太小,辈分也小上一辈,自然不敢与之当面争执,只是装作往家门里一看,就立即喊道:「福儿你这个小蹄子又给老娘偷懒,老娘三天不打你,你就上房子揭瓦了是不?」嘴里骂着,她就转身进了家门。 福儿是毛家的丫头,刚被毛监事开脸做了通房。因为这事毛太太没少和她家老爷闹,可她半辈子就生了两个丫头片子,毛监事一句不能无后,就将她堵了回去。管不住自己男人,她就只能日日作天作地折腾福儿,因为这事毛家最近都成了细米胡同里的笑话了。 周老太太虽怼走了毛太太,却也被气得不轻,因为毛太太方才那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可此时的她可顾不得生气,因为眼见秦明月一行人已经走近了。 秦明月万万没想到这刚到,就看了这么一场戏。此时的她总算明白宝儿为何会说不喜欢这家人了,怎么说呢?就是有些不好说,给她的第一观感就不好。 一行人刚走到近前,周老太太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宝儿,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孙孙啊,我可怜的女儿啊……」 一旁站着的两个中年妇人面色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身穿姜黄色半旧长袄的圆脸妇人走上前来,劝道:「娘,还是进去说吧,这还在门口呢。」 周老太太当即也不哭了,搂着宝儿带头就往里头走。 大家都似乎把秦明月给忘了,不过宝儿可没忘记,从周老太太怀里钻了出来,跑过来拉着秦明月的手。 「姐。」他本是惯性叫月儿姐的,不知为何这次竟叫的姐。 秦明月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不外乎在对外宣召她是他的姐姐。内心的感动自然无法形容,她打算即使为了宝儿,哪怕这些人故意给她冷脸,她也要将这个过场给圆过去。 于是便仿若无事地笑着低头问他:「怎么了?走,快进去吧。」 周家人这才好似发现了秦明月一般,方才那个插话的圆脸妇人走上前来,笑得十分和蔼,又带了些许歉意,「这是月儿吧,长得真水灵。看我们光顾上宝儿这孩子了,竟把你给忘了。快跟舅母进去,娘她老人家知道你们今日要来,可是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 对方的手有些干燥,骨节也有些大,上面有薄薄的茧子。见这妇人如此热情,秦明月也入境随俗地与她低头羞涩一笑,便拉着宝儿进去了。 周家的房子并不大,只是个一进一出的小宅子,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及后罩房。 周家的人丁旺盛,周老太太育有两子一女,女儿自然就是胡夫人了。胡夫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周文庭,娶妻叶氏,生有两子两女。二弟周文昌娶妻乔氏,生有一子两女。 加上周老太太和周清,一共十几口人,就住在这座不算宽敞的宅子里。 周家似乎没有下人,反正打从秦明月进来后,就见端水倒茶拿果子点心这种杂务活,都是周家两个儿媳妇在做。 与大家见了礼,刚坐下,周老太太又搂着宝儿哭了起来。 哭自己苦命的女儿,哭女婿,顺道还哭外孙可怜,哭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头发都白了,这番老泪横流,着实让人心酸不已。还是叶氏和乔氏两个儿媳妇再三劝说,她才止住眼泪。 第5章 大舅母叶氏扬声对外面喊道:「娥姐儿,倩姐儿,还不快端水来服侍祖母梳洗。」语罢,对秦明月笑了笑:「月儿,别见笑,咱们家家境有限,也没个下人什么的,寻常这些杂活都是自己做的。娥姐儿和倩姐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小,你们倒是可以说在一处。」 正说着,两个妙龄少女端着热水铜壶帕子进来了。 一个穿着蓝褙子,一个穿绿褙子,蓝褙子的那个生得清秀可人,绿褙子的这个模样调皮可爱。长得都不错,就是看样子似乎对叶氏吩咐她们干活儿有些不怎么愿意。绿褙子那个大约年纪小点儿,嘟着粉嫩的小嘴,不情愿的样子特别明显。 到底也没有说什么,服侍周老太太梳洗后,两人就下去了。 之后周老太太一直没说话,倒是叶氏是个热情人,屋里的气氛都靠她调合。 一番闲话过去后,周老太太出声了,话是对宝儿说的。 「你娘命苦,大半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幼子。既然你爹你娘不在了,以后你就搬来外祖母家,跟咱们生活在一处。咱家虽是条件差了些,但再怎么不济,也能抚育你长大,没得就让你孤苦伶仃一个人流落在外面,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就有些尴尬了。 且不提周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和秦明月搭腔,方才秦明月与她行礼,她也只是淡淡一点头,就算过了这茬。现如今秦明月名义上是胡夫人收养的义女,宝儿的姐姐,不管这是不是幌子,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之前大理寺等官员前来确定身份,也默认下了这项事实,此番周老夫人说话却完全将她撇在外头,提也不提之前尚且年幼的宝儿,自打出事后是谁照顾的,感谢的言语一句没有,就这么直杠杠地说要让宝儿以后回周家住。 搁在谁听到这话,心里都不会舒坦。幸好秦明月活了两辈子,心智也比表面成熟,不然该不知道怎么抹眼泪了。 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宝儿没说话。 这孩子也是个倔强的,碍于辈分在此,明明心中十分不乐意,还是记着之前秦明月说的话,没有当场闹腾起来。 倒是周老太太见宝儿不说话,有些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倔,我是你外祖母,这是你两个舅母,你外祖和两个舅舅都在,难道你还打算和别人一起过不成?!」 这话说得又有些戳心窝子了,谁是别人啊。 秦明月还端着得体的笑,没说话也没吱声,倒是宝儿恼了。他一把挣脱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就往秦明月这里跑过来,偎着她,嚷道:「我谁也不跟,我就跟我姐一起!」 周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叶氏忙站起来打圆场:「娘,宝儿还小,你跟他个小孩子生气作甚。他刚没了父母,是个可怜见的,也是一时还没想开,你让孩子缓缓就是……」 周老太太正欲打断说什么,叶氏忙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按下满肚子气,将嘴阖上。虽是没说话,但脸色却是十分难看。 叶氏又一脸笑对秦明月道:「月儿啊,你看这马上就快到中午了,舅母这就去给你们做饭。你和宝儿去找娥姐儿和倩姐儿玩,待会儿等饭好了,舅母去叫你们。」 秦明月当即颔首道:「好的,舅母。」 「宝儿,你知道两个表姐在哪儿,带你姐姐去找她们玩。邵哥儿也在,你俩能玩到一处。」 宝儿还是满脸不愿,秦明月拉他一把,他跟着秦明月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后,叶氏来到周老太太身边,苦口婆心劝着:「娘,你说你跟那丫头片子计较个什么劲儿!」 「一个靠卖唱的戏子竟也想当我周家的外孙女,我可不想活了半辈子了,丢这个脸。」周老太太满脸鄙夷,显然对秦明月有些不屑一顾。 叶氏对这个婆婆简直没话说了,人老且愚钝,唱戏的戏子再怎么低贱,可人家现在攀上了高枝,那就是个金饽饽。 再说了,外面人现在都知道是因为这个卖唱的戏子,河东总督胡成邦及其夫人惨死一案,才得以大白于天下。外面人谁都能瞧不起秦明月,就他们周家人不能,因为这是恩人,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若是周家人忘恩负义,外面人的口水能淹死他们。 只是这种道理和周老太太肯定是说不清楚的,叶氏也只能说些她能听懂的。她堆着一脸笑,道:「那娘您想想,大姑爷是为了帮朝廷查贪官污吏才会被人害死的,朝廷之前却判了冤假错案,给大姑爷戴上一个贪墨河款畏罪自杀的名头。现如今真相大白,朝廷为了安抚也是为了显示厚待忠良,肯定是要进行追封的。大姑爷乃是正二品的总督,您说朝廷会追封什么衔儿?更何况还留了宝儿这个后,怎么也不会让个幼年失怙的孩子苦无依靠。」 「可……」 「您老千不念万不念,总要念念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您看志哥儿和安哥儿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纪,可咱家这种情况,哪有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连新房都没地处布置。咱家是宝儿那孩子的外家,甭管那孩子愿不愿意,以后肯定是要跟咱们一同过的,所以宝儿受益就是咱们受益。现如今咱们紧要做的就是拉拢了宝儿那孩子,至于那戏子,不过是个不紧要的人,以后随便打发了也就罢了,您老可千万别本末倒置弄错了主次。」 乔氏也在一旁道:「是啊,就算朝廷不要脸不给大姑爷追封,胡家还有一座宅子在那儿呢,等宝儿那孩子跟了咱,那宅子不就是咱们了的,到时候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总算可以松散松散,也能住得宽裕些。」她生得长脸细目,嘴唇很薄,看样子也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听到这些话,周老太太翕张了下嘴唇,到底将满肚子的不愿按了下去。 叶氏又安抚道:「娘您若是实在不待见那人,由儿媳两个去应付就好,您老装作没看见就成。」 周老太太不耐一挥手,「行了行了,有完没完,这事我不管了还不成!」 第6章 一听到这话,叶氏就知道婆婆这是明白了,当即露出一抹笑和乔氏对了个眼神。只是这眼神刚对上,两人就不约而同错了开,显然这两人也不若表现出来的那般和睦。 秦明月和宝儿出了正房,就往后罩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见四下里无人,宝儿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秦明月拍拍手制住了。 叶氏口中的娥姐儿倩姐儿就住在后罩房里,一到门口,就感觉出此处的逼仄,房子建得并不高,也没有什么阳光可以照过来。 周娥笑眯眯地从屋里迎了出来,「宝儿,你来了,你是月儿吧?我叫周娥,今年十五。」 秦明月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原身的年纪,道:「我叫秦明月,今年十六。」 周娥立马做出讶异地模样,道:「那我得叫你姐姐了,我比你小一岁。」 两人随她进了屋里,周家的姑娘们都住在此处。大房的周娥,二房的周倩和周荷,三人一人一间房。周荷的年纪最小,今年只有十二,是个很文静少言的小姑娘。 还有叶氏口里的邵哥儿也在,他是二房的独子,今年七岁,长得圆头圆脑的。但就是性子有些混世魔王,因为他一见着宝儿,就上来要抢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祁煊是个有些挑剔的人,对吃穿用住都有讲究,其实让秦明月看他就是有些矫情,因为当初两人从武陟县回开封那一路上,也没见他多讲究。但他一回去后,就立马端起郡王的架子,非贡缎不穿,非珍馐佳肴不食。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他身份在此,从小养尊处优,一切吃的喝的用的俱是最上等,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照着这些来安排。 而在他身边,秦明月和宝儿也是受益无穷。 像两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就是四喜着人安排的。 当初两人轻装简行去河南,又恰巧赶上季节交替之时,所以身上一应冬装都是新做的。有了衣裳,也得有相应的首饰挂件儿,所以秦明月头上带的簪子,宝儿腰间挂的玉佩,都是随着衣裳一同送来的,两人只管戴上就得了。 秦明月本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再加上祁煊这厮脾气有些怪。看你明明有新衣裳不穿,偏生穿着旧衣裳,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为了不惹他生气,所以秦明月十分识相。 而宝儿,自然就不用提了。 今儿宝儿腰间所悬挂的玉佩,是一块儿上等的和田玉。 倒不是什么顶尖的玉石,但在周家这种家境人的面前,那就是好物了。所以邵哥儿一看见,眼珠子就拔不出来了,非要抢下来。 也是这邵哥儿寻常欺负惯了宝儿,才没有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不端,只可惜宝儿虽还是宝儿,却又不是当年还未出京时的宝儿了,又哪能任他抢。邵哥儿刚扑过来,他就眼明手快地躲到一边去,邵哥儿冲势太猛,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当即就嚎嚎大哭起来,哭完了还要伸手去打宝儿。 秦明月没防到这一出,脸色有些僵硬地拦下他,「你想做什么!」 说起来慢,其实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周倩当即反应过来,上前拽住了邵哥儿,「你作甚!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罢了,今日家中来客,你还是劣性不改,还不快给我出去。」 她一面责骂,一面就将邵哥儿硬往外拉。邵哥儿就是不干,与她别着,又去指宝儿,「我就是要他的玉佩,你就得给我,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周倩你还不把他领出去,没得丢人现眼。」周娥走过去一把将两人推了出去,周荷见弟弟闹得厉害,也忙跟了出去。周娥这才关上门,扭头对秦明月笑道:「千万莫见怪,邵哥儿被我二婶宠坏了,说话不着五六的。月儿你快来坐,我给你倒茶。」 秦明月点点头,拉着宝儿就去桌前坐下,周娥去了里间倒茶,她帮着宝儿将身上的衣裳整了整,才道:「你没事吧,他刚才有没有打着你?」 宝儿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这时周娥端着茶过来了,忙打住了声。 「茶叶不怎么好,莫见怪。」 「怎么会。」为了表示自己不会见怪,秦明月端起茶来笑着啜了一口。哪知茶刚进口,她就有一种想吐掉的冲动,到底最后还是忍下了,脸上还是一脸的笑。 也是秦明月平时喝惯了好茶,猛地一下喝这种茶铺里十几文一斤的茶,实在不习惯。要知道即使是她当初在苏州那会儿,也没喝过这种。在惠丰园里,招待客人的茶分几等,那会儿钱老板为了讨好秦明月兄妹二人,都是捡着好的往院子里送。 更不用说之后了,秦凤楼爱茶,平日里对茶叶十分讲究,再加上兄妹二人并不缺银子,喝不了那种顶尖的贡茶,别的茶还是不拘。 两人正说着话,周倩从外面走了进来。身边已经没了邵哥儿,周荷也没来,大抵是去看着不听话的弟弟了。 「月姐姐你千万莫怪,我那弟弟是在是个……」她拧着眉歉道,叹了口气。 人家当姐姐的都说成这样了,秦明月自然要说一些邵哥儿还小不懂事的话。谁都知道她在睁眼说瞎话,可即没有当面戳破,也就浑做不知。 这么一来二去,三人就说上了。大多都是周娥和周倩说,秦明月偶尔会附和一句。不过她两世为人,应付这种小姑娘却是没问题的,所以周娥和周倩与她聊了一会儿,顿时亲近感就出来了。 「月姐姐,你头上这簪子真漂亮,能给我看看吗?」周倩一脸钦羡地望着秦明月头上那根金累丝镶宝蝶戏花双股簪。 秦明月愣了一下,微微地低下头,将簪子取了递给她。 周倩接了过来,简直爱不释手,一面抚着一面感叹其做工和分量。这种做派着实让秦明月尴尬癌都犯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端着那不好喝的茶猛喝。 「我能不能试试啊?」 第7章 嘴里这么说着,周倩已经往头上戴去了,秦明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笑着。在周倩蹦蹦跳跳去拿了手镜来照,她还赞了一句真好看。 「真好看吗?」周倩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一番,照够了,才搁下镜子。 秦明月本以为她要将簪子还给自己,谁曾想她又议论起秦明月衣裳的布料了,于是就被她带着话题一路往下说去,这期间她也一直没想起要还秦明月的簪子。 直到周荷来叫她们用午饭,秦明月领着宝儿先出了门,周倩和周娥紧随在其后。 走过拐角处的时候,秦明月利用眼角余光看身后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还拉拉扯扯的,她就心想这簪子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宝儿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果不其然,在饭桌上的时候,乔氏夸了句这簪子真好看,是打哪儿来的。 周倩含笑不语,羞中带怯地看了秦明月一眼。 乔氏当即恍然大悟,一脸笑道:「月儿这怎么好意思,你来家中做客,竟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这丫头。」又去斥周倩,「还不快取了还给人家。」 周倩一脸委屈:「我和月姐姐好……」说着,还欲言又止直拿泪眼去瞅秦明月。 都闹成这样了,秦明月能说什么,只能说不当什么。她话音还没落下,周倩就破涕为笑道:「月姐姐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秦明月笑着,心里却想:这是遇见古代版绿茶婊了,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被家里教成了这样。 一顿饭吃得秦明月是难受至极。 饭菜好不好是其次,就是自打来了后,这一出出闹的,实在让她打心底觉得不舒服。于是吃罢饭,她就匆匆忙忙告辞了,借口说还有其他事情。 而宝儿自然也跟着要离开。 周家人脸色有些僵硬,秦明月视若罔闻,将场面话说完后,就拉起宝儿匆匆出了门。 护卫们一直在门外守着,见秦明月二人出来,就跟了上去。周家人不好再拦,只能蔫蔫作罢。 待秦明月二人走后,叶氏当即就寒了脸,眼中满是滔天怒焰地瞪着周倩:「你眼皮子就这么浅?坏了家里的大事,我看你爹怎么回来收拾你。」 一个做伯母的如此指责侄女,显然是有些过火了,可叶氏实在气得慌。合则她一上午的功夫都做无用功了,本来她劝下婆婆,还打算吃罢饭再提提让宝儿来周家住的事,这下全白搭了。 不光是叶氏,周老太太脸色也不好,不过大儿媳妇已经出头了,她就坐在一旁看着。 周倩没料到大伯母会这样,女孩子家都是要脸面的,当即羞得哭了起来。 乔氏在一旁不依了,「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一根簪子,是那秦明月自己愿意要给倩姐儿的,怎么就成倩姐儿眼皮子浅了?!」 「你们母女俩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眼皮子浅还死不要脸。你当我不知道,那么贵重的簪子人家谁不给,偏偏就给了她,还不是她是死乞白赖硬要过来的。娥姐儿都跟我说了,还有邵哥儿,之前怎么交代他的,不要再欺负宝儿,今儿人家刚来,又要抢人家的东西。你们这一家子只差都掉进钱眼里都钻不出来了,因小失大,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短。 乔氏即使心里明白自家人是怎么样的,也容不得大房这么说自己。她惯是个泼辣货,本身又是市井出身,娘家是开酒肆的,没嫁人那会儿就经常和人站在大街上骂架,此时又怎么会惧了叶氏,当即就和她对骂了起来。 其实按照乔氏的身份,怎么也嫁不到周家来,毕竟周家也算是个官家,还有个做官的女婿(那会儿胡成邦还没做到郎中的位置,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但架不住周家老二不成器,寻常就爱喝上两盅,老娘管得严,就上酒肆喝。喝了没银子会账,就欠着,欠着欠着给不起了,就把人家酒肆老板的女儿给娶了。 心想这下总不愁没酒喝了吧,可惜变成女婿后,待遇反倒降了。再去喝不要钱的酒,老丈人就将他往外头撵,可把周家老二给气的,可惜媳妇已经娶回来,也只能认了。 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谁不知道彼此的那点儿不能见人的破事,所以叶氏和乔氏吵得格外热火朝天。 而周老太太也就坐在那里听她们吵,换成以前她还会生气,现在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怎么了。 至于周家的左邻右舍自然都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坐在自家院子里听,浑当是个乐子,以后出去还能增添些谈资。这场闹腾直到周家的男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才算罢。 其实也没算罢,因为第二天关于周家人还是死性不改欺负大女儿家的孩子,把孩子欺负跑了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细米胡同。 对周家的事多少知道些的,都骂了句该。 要知道以前周家大女儿周柔可是最孝顺的,当年周家就靠周清一个人俸禄过活,全指着周家大女儿夫家的补贴,周家两个儿子才能娶妻生子,还养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可惜这家人贪婪无厌,把人当傻子欺负,把大女儿一家欺负生分了,和家里生疏起来,不到逢年过节,从不往家门走。 后来大女婿胡成邦升了河东总督,一下子从五品官做到正二品,周家人都快乐疯了,逢人就显摆,说这下大姑爷要接他们过好日子去了。可惜人家深知这群人的秉性,一家人悄悄地就出了京。 后来出了河东总督因贪墨河款事发畏罪自杀,及其满门被暴民闯宅所害一事。换成任何一户人家,自家女儿女婿家出了这种事,怎么都要过问一二,哪怕帮不了什么,帮着办下后事总是可以的。可这户人家倒是奇葩,那阵子连家门都不敢出,生怕被连累。 之后事情反转,原来胡成邦并不是贪墨河款,而是为了替朝廷查贪官污吏才会被人所害。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胡家也没绝后,还有个幼子在。不出胡同里的人所料,周家人又开始折腾起来,可就他们打得那点小算盘,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不然之前毛太太也不会那么讥讽周家人。 第8章 细米胡同里的人家都在等这一家作天作地把事情给作砸了,果不其然! 不过这一切,周家人并不知道,他们依旧汲汲营营打着想把宝儿要回来的主意。 …… 回去的路上,宝儿十分沉默。 「怎么了,还在想那事,不过就是根簪子罢了。」 宝儿抿着嘴角道:「我一直不喜欢他们,每次来这里,他们总是欺负我。」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以邵哥儿为首的几个周家孩子。 邵哥儿算是最直白的,想要什么直接抢,另外几个则都是哄着骗着。 胡成邦自幼失怙,从小由祖父母养大,等他好不容易中了举,祖父祖母相继去世,所以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他之所以会娶了周柔,还是一个同僚的妻子帮着操持做的媒。 其实按理说胡成邦能以二十出头的年纪中进士,也算是个青年才俊,原本可以不用娶这样一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只可惜他生性沉默寡言,又无亲无故,这种身世的人在讲究一些人家的嘴里那就是天煞孤星,也因此在婚事上一直被蹉跎。 而周柔因为家里的拖累,年逾二十都还没嫁出去,被拖成了老姑娘。刚好做媒的那家认识两家人,经过从中间这么一说合,两人的婚事就算定了下来。 胡成邦这人虽是性子沉默了些,却是个疼妻子的人,知道老丈人家的家境不好,每次拿了俸禄后都会给老丈人家送银子。送的次数多了,就成了理所当然,要不然怎么说升米恩斗米仇呢,人就是这么惯出来的,周家人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尤其是周文庭和周文昌两人娶妻生子以后。 直到久未有孕的周柔生下了宝儿,大抵是为母则刚,也可能是物极必反下的反弹。在胡成邦升了五品郎中后,周家人一直想让胡成邦走关系给两个小舅子找个差事做。可以胡成邦这种性格,又哪里做得来这种事。就这么闹着闹着,有一日周柔爆发了,和娘家的人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就断了给娘家的补贴。 这下周家人慌了,可慌了也没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世上可万万没有出嫁女成日里贴补娘家人的道理。 周家人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这才改了许多,如是又过了两年,彼此的关系才稍微好了些。 但也仅此而已,除了逢年过年,周柔却是再不像以前那样,总带着丈夫和儿子往娘家跑了。 不过每次回去,周家人都会变着方法从胡家人身上弄点东西,所以宝儿打小就被东西抢习惯了。若不是家逢大变,一向腼腆内秀的宝儿也不知道反抗。 听完这些故事后,秦明月再一次感叹周家人的奇葩,才安慰道:「既然不喜,咱们以后就不来了。」 「可他们让我以后和他们住在一起。」宝儿抿着嘴角,神色有些忐忑。 提起这事,秦明月也蹙紧了眉头。 父母俱都不在了,又没有其他别的亲戚,按理说当外孙的住在外祖家是必然的,可周家那群人—— 「等回去后我问问你祁叔再说,总不至于让你跟他们一处。」 很快就到了那座私宅。 这地方是祁煊临时安排的,本来是住在安郡王府最好,也最安全。可祁煊想着秦明月以后是要嫁给自己,作为一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堂堂正正从中门里迎进去,哪能就这么随意住进去,于是才有这处私宅。 宅子并不大,两进两出,里面的下人和府卫都是临时从安郡王府抽过来暂用的。 两人进了宅子,祁煊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见这一大一小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当即了然地扬了扬眉。 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适合宝儿在一旁听,秦明月就让他先下去了,自己去了祁煊身边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 「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了吧?」 祁煊也没有遮掩,点了点头:「周家和胡家的事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秦明月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道:「宝儿不想和周家人一起生活,而且我也不想让他去周家住。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将宝儿要回来,跟咱们一起?」 这句‘跟咱们一起’,让祁煊听了心里很舒坦,本来他还准备卖卖关子,让她用‘好处’贿赂贿赂自己,自己再答应下来,这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当即爽快道:「这事不难办,不就是群不顾脸面以大欺小的人嘛,对付不要脸的人最简单了。」 秦明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质疑他这最简单的办法,是不是以势压人,让周家人不敢来找麻烦。 祁煊自诩是秦明月肚子里的蛔虫,又哪能看不懂她的意思,扬了扬下巴,道:「你也太瞧不起爷了,爷是那么蠢笨的人?将这些人扔出京不就得了。」 秦明月当即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倒是个好办法,谁都挑不出错处。 祁煊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又道:「现如今胡成邦的案子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上面怎么说,至于剩下的其他事,和你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秦明月顿时惊喜道:「那意思就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祁煊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合则在你心里,爷还没有那戏园子重要。」 瞧他那酸气直往外冒的样子,还有他眼中隐隐闪着‘你若是不把爷哄高兴,爷就尥蹶子给你看’的威胁,秦明月心中一哂,忙软言温语哄着:「怎么会呢?我只是太久没见到大哥他们了,有些想他们,而且你不是说我二哥回来了吗,我已经一年都没见着他了。」 听到这话,再看她温柔小意招人稀罕的模样,祁煊心里不舒服感才淡了下去,不过旋即面色变得诡异起来。 她瞅着他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道:「怎么了?难道说我二哥没回来?」 第9章 「他回来倒是回来,就是有一件事——」 秦明月着急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瞧你急的。是好事,你大哥要做官了。」 「做官?」秦明月当即愣住了。 …… 直到秦明月软磨硬泡硬是让祁煊同意她回广和园一趟,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别这么久,大家看到秦明月都是挺高兴的。围着她问来问去,问了好些事,秦明月一一答了,才算放过她。 秦明月这才有了空档去看秦海生,她已经隔了快一年多没见到的二哥。 大抵是孪生兄妹的原因,秦明月看到他十分激动,那种打心底泛起来的激动和颤抖,是她怎么都没办法控制住的。 秦海生一身青袍,面容依旧的清俊非常,身姿挺拔而消瘦,一直对着秦明月笑。 「二哥!」 看到这笑,秦明月只觉脑袋一懵,人就扑了过去。 扑进那温暖的怀抱中,眼泪下意识地就掉下来了。其实哭着的时候,秦明月还在想,她怎么就哭了呢,可就是忍不住。 秦海生一面给她擦着眼泪,一面安抚地轻拍着她,「好了,别哭了,二哥这不好好的吗?」 即是如此,秦明月还是哭了一会儿才打住。 老郭叔他们已经退出去了,房中就只剩了兄妹三人。 秦凤楼用热水浸湿了个帕子,递过来给妹妹:「都这么大了还哭,眼泪都把海生给淹了。」 秦明月窘窘地拿着帕子擦脸,低着头也不出声。 等她净了面,兄妹三人这才又坐了下来。 「好了,跟我和大哥说说你和那安郡王之间的事吧?怎么你就成了那前河东总督的义女?」 秦明月正想说她一直没办法露面,祁煊不是来说过这事嘛,却被秦海生打断:「二哥不听别人说,只想听你说。」 顿了一下,他面容变得复杂起来,「是不是他逼迫你了?」 望着他担忧的眼神,秦明月忍不住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小声道:「他没有逼迫我,他是个好人。」 接着,她就将她与祁煊之间的事,大略了说了一下。 自然是去糟粕,捡了好的说,若是让她大哥二哥知晓这人早在苏州的时候,就对她纠缠不清,恐怕会对他产生不满。如今她和祁煊既然已经挑明了,自然不想多生误会。 听完后,秦海生点了点头,「照你这么说,这安郡王是个心有大义之人,虽是声名狼藉了些,但他能不在乎咱们的身份,为了娶你做出这么多事来,也算是对你有心了。」 一听这话,秦明月又忍不住红了脸,甚至心里还有些按下不下的甜意。 秦明月的事说完,自然就轮到秦凤楼要做官的事了。 对于大哥要做官的事,她惦记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自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她二哥秦海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太乐署乐正的任命状,之所以说秦凤楼要做官,俱是因为此。 本来秦凤楼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听到这茬,忍不住就出声道:「海生,这事大哥不答应,这本是你的委任状,你怎么能给大哥?!你一直与我僵持不下,如今月儿也在,咱们就把这事好好说道说道。」 听了这话,秦明月才知道原来这事还有待商榷,她忍不住问道:「对了,二哥,你这张任命状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要知道——」 接下来的话,她并未说,秦凤楼和秦海生也知道其中的意思。 要知道他们可是贱籍,贱籍之人是不能做官的。 这才是秦明月一直惦在心中的事,一年之前她和大哥还为着自己的身份而悲愤着,他们之所以会来京城,恰恰就是为了想改变自己的身份。 其实让秦明月惊诧的并不是改变身份,打从朝廷那边默认她为前河东总督胡成邦之女,她户籍上的身份已经变了。因为这事,她还特意地问了一下祁煊,祁煊说这事不用她操心,户部那边会有人办的。 她甚至还想,等这阵子忙过了,看能不能拖祁煊帮忙,将大哥二哥和念儿他们的贱籍给除了。她觉得这种事对祁煊来说,应该不算是难事,所以她并不惊诧,她惊诧的是为何他二哥能弄来一份吏部发下来的任命状。 难道说是祁煊给办的?可她又觉得不是,以那人的性格,他若是办了什么事想讨好她,早就嚷嚷给她知道了,怎么可能忍得住。 那既然不是祁煊,又能是谁? 她忍不住地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脸色不禁怔忪起来。 秦海生似乎感觉到妹妹多想了,笑着对她道:「这事具体的来龙去脉,因为二哥曾答应过别人,不对外道出,所以小妹你就别问了,你只要知道这任命状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就好。」 「可——」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有些陌生的笑,到底秦明月没有将之后的疑问说出。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 秦海生这才扭头又对秦凤楼道:「大哥,这委任状上面又没写名字,你来做这个官,与我来做,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个从八品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你我兄弟二人还推来让去什么?且这太乐署乐正本就是掌乐之官,你是我大哥,难道不知道我的底子?让我唱戏可以,这音律之事我又不通,总不能去了让人笑话。」 这倒是事实,秦海生从小在唱戏之上天赋惊人,可在音律之上,却是从未涉足过。也是有秦凤楼美玉在前,再加上秦海生着实抽不出空来学这个,他的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学戏上。 莫名的,秦凤楼显得有些焦躁,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步,时不时看秦海生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第10章 终于,他狠下心来,一咬牙道:「海生,你告诉大哥,你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秦海生仿若未觉,依旧笑着。 秦明月仿若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道:「大哥,你别问了!」 可一向疼爱弟妹,甚至从不会咄咄逼人的秦凤楼,今日却莫名固执起来。他眉头压得很低,眼神直直地看着秦海生,紧紧抿着嘴角:「你必须告诉大哥,若不然这任命状你自己收回去!」 兄弟二人都是同样的斯文俊秀,唯一不同的是,秦凤楼清秀占多,容貌并不能让人惊艳,但却气质出众,浑身充斥着一股儒雅的气质。而秦海生却是俊美的,这种美并没有歧异,美得并不女性化,而是一种介于男性与中性之间的美,说是潘安再世也不为过。且年纪越大,越是俊美,反正秦明月隔了一年多再见秦海生,发现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因为那种俊美会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窒息感。 且兄妹二人的区别也越来越大了,明明是同一张脸,秦明月却偏为女性化,整个人是娇美且柔媚的。而秦海生则多了一股阳刚之气,给他俊美的外表增添了一股别样的气质。 似乎也变得从容,以前的秦海生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之意,而如今的他,却是稳重笃定起来。 秦明月总算明白二哥是哪里变了,不光是外貌,不光是气质,而是他的笑容。以前的二哥从来不会笑这么多,而如今这笑容似乎永恒不变的挂在他的脸上。 她不禁怔了一下。 而那边,秦海生还是笑着,笑容里的味道却变了,似乎有些忍俊不住:「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好吧好吧,我把事情告诉你们,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就是之前那事我是被人救下的。因为一些原因,当时我不能露面,也不能来找你们,可人却是好好的。为了感激救我那恩人,我就用唱戏偿之,大抵是因为我戏唱的好,在我回来的时候,人家送了我这张任命状。」 「真的?」秦凤楼皱着眉,依旧有些不信。 秦海生笑着,点点头:「真的。」 其实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秦明月更是担忧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刚好对上大哥看过来的眼神,兄妹二人眼神交汇,到底没把疑虑再问出来。 秦凤楼略微一沉吟,抬眼郑重地看着弟弟:「这官你真不做,要知道——」要知道这可是官。甭管大小,算是一种身份彻头彻尾的改变。 「我还是喜欢唱戏。」秦海生浑不在意地笑道。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秦明月也未在广和园留宿,而是又回了私宅。 这是她答应祁煊的。 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她是不适宜出现在广和园里的。祁煊的意思是最好等朝廷将查封的胡宅还回来,到时候她和宝儿一同搬到胡宅去,算是一种身份的宣示。 不过祁煊并没有明说,但秦明月已经从他的行为举止中看出了这个意思。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以后她还能不能唱戏。 打从一穿越过来,秦明月面临的困境就让她必须迎难而上。她不得不也只能利用自己在现代那会儿的谋生手段,继续在这里混口饭吃。汲汲营营一年多,名声闯出来了,期间发生了不少事,而她一直耿耿于怀的身份也改变了,唱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似乎就成了‘鸡肋’。 有它没它都可以,因为这个世道的女人是不用自己谋生的。当一个女人嫁了人,她就从依附娘家,变成了依附丈夫。不管这个男人好不好,能不能养家糊口,她都不能有其他异议。 若是用别的其他手段贴补家里也就罢,偏偏是唱戏,是世人最不能容忍的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 祁煊一直没说,秦明月也就一直没提这事,没人知道当初她答应嫁给祁煊,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她舍弃的不光是自食其力,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可她认为他值,当一个男人为了你绞尽脑汁,从苏州到京城,从京城到河南,跨越的何止千里,他巧布暗棋,密密织网,也许之间存在过隐瞒,却不能抹除这份心。 所以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也生不出拒绝的心。 可当一切都定了下来,她又不甘了起来,难道她嫁给他以后,就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相夫教子?那是她想要的生活? 秦明月想不出答案,于是这件事就一直放在她心中,她在想要不要坦诚公布和祁煊谈谈。 而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那就是关于追封前河东总督一事,已经被提到朝堂上议了。 这个封赏必须给,不然寒的何止是胡成邦的英灵,而是数百数千甚至数万官员的心。以后若再有等同之事,谁还敢给朝廷尽忠?! 胡成邦死之前是正二品的官身,按照朝廷的惯例,三品之上的官员若是为朝廷牺牲,亦或是为朝廷做出一定的功绩,是需在其死后进行追封,并需给其一个谥号的。 这个谥号一般是根据其生前功勋及品德给出,有这么一句俗话,文正武穆,这是文臣武将最梦寐以求的谥号。 历代文官之中,以‘文正’为最高一等的谥号,这种谥号一般是不轻易给出的。能得到这种谥号的,都是为朝廷做过很大的功绩,或是品德高尚从未有过毁誉,抑或是为当代文人所敬仰之人,才配拥有这个谥号。 显然胡成邦是够不上‘文正’的,但他的死却又是撕开河道弊政之契机。不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缘由,事实本就是因为他,祁煊才顺利打开了一个口子,让河道弊政得以显现在世人眼前。虽这事至今依旧僵持不下,朝堂之上为此闹得沸沸扬扬,但对胡成邦的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而现如今的问题就是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谥号,如何去追封。 按惠帝的想法,他巴不得能看到下面这些人吃瘪跳脚,自然要借着此事狠狠打脸,怎么高调怎么来,于是他便提了‘文正’这一谥号。 第11章 显然他的这个想法是没办法顺利如愿的,打从宋朝完善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模式,大臣们的地位就一日比一日高。直至明朝中后期,更是达到了巅峰,一众文官把持朝政,皇帝若是想做什么事,可不是随心所欲的,先得大臣们答应再说。 这种模式甚至遗留到了大昌朝,成事本就是结合了几方势力,自然少不了要整合一众前朝文武官员的势力。大昌朝绵延至今,已是三代,经过先帝的努力,已经拔除了不少把持朝纲的毒瘤,可依旧不是皇帝说了就能算数的。 最起码私底下不是,因为这些个党派、世家、簪缨豪门已经学会了从面上和皇帝怼,改为了私下和皇帝作对。 一切皆是为己身利益。 而现在就是因为这胡成邦,那安郡王借此将天给捅破了,捅破了不说,还给全天下人看见了。凡是人必然要脸,所以大家最近都忙着上蹿下跳拾遗补阙,恨不得就当这事就没发生过,怎么可能愿意惠帝给其一个‘文正’的谥号? 要知道谥号算是盖棺论定,也是当世人对逝者一种评价及肯定,是史书上要记载的。给对方一个‘文正’的美谥,就是在对自己等人的一种贬义甚至挑衅。 也因此惠帝刚提了这个谥号,就被众朝臣给挡了回来。 他们自然不能明着怼,而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甚至把前朝乃至前前朝的史书都给搬了出来,用来说服惠帝这么干是不行的。 好吧,文正不行,那退一步,文贞行不行? 文贞也不行。 惠帝又提了文忠,可是文忠也被人挡了回来。看样子这些朝臣是不愿给胡成邦用第一等的‘文’这个美谥。 这下惠帝龙颜大怒了,吹着胡子说,你们既然说这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拿一个出来朕看看。言下之意若是你们拿出来的不合意,就别再管朕想怎么干了。 众朝臣见此,下朝后聚在一起磋商了几日,终于拿出一个即过得去不会让惠帝太恼,又不会太出格的谥号——忠毅。 ‘忠’这个字是美谥,但却是美谥中比较平庸的,因为但凡能够得到谥号的朝臣,哪个不是对朝廷尽忠,担得起‘忠’这一字。至于毅这个字,那就更平庸了,随便拉个人来都能和毅扯上点关系。 惠帝收到这份草拟,连着两日没有动静,正当下面一众官员忐忑不安之际,他批了个准字,另外又多加了一份诏谕,追封前河东总督为忠毅伯。 对此,众朝臣没有任何意见,君不见皇城根儿下头上有爵位的都快泛滥了。光有爵位没有实权,不过是领着俸禄的空帽子,更何况胡家现如今就一个孤女一个幼子,能成什么大器。 其实众朝臣对惠帝为何会如此决定,心中也有所明悟,大抵是在为了那放荡形骸不成体统的安郡王铺路吧。 啧啧,圣上对安郡王这份心真是没说的,为了能让他把那个戏子娶进门,也算是呕心沥血了。 事情既已经定下,次日圣旨就下了。 与圣旨一同到的,除了赏金百两等这类制式的赏赐,还有让胡成邦之子胡君宝袭爵的诏谕,以及一栋大宅子。既然有了爵位,肯定需要相配的府邸。另外还有胡家以前所住的宅子及抄没的家产,一并都还了回来 圣旨一下,获知这一事情的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对于谥号这类与许多人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是没有太多人去注意的。可追封爵位,就让人有些吃惊了。 要知道诸如此类的追封亡臣,一般都是追封个散官或者勋级,就是个名头,其实是没有什么实惠。但是爵位和这种只有名头的散官勋级不同,爵位可以世袭,就算不能世袭,也能福荫几代子孙。 更不用说是一个八岁承爵的小伯爷。 得到这一消息,细米胡同里的周家当日就放起爆竹来,见人就说皇恩浩荡体恤忠后,竟降下如此恩泽。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看我家外孙(外甥)都成忠毅伯,以后咱们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至少和你们这群人不一样。 虽然这话并没有明说,但是个人都能看懂周家人的意思,那个膈应劲儿就别提了。 周家人扬眉吐气了,也知道这是受了秦明月的好处,没有安郡王在后面使劲儿,别说爵位了,给你赏些金子就是不错的。 周老太太这才终于对秦明月的身份尽释前嫌,用她的话来讲—— 「看着她还能办些事的份上,背后又站着那样一位爷,以后下次再来家里,我就不甩她脸子了。」 叶氏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来家里做甚,咱们家这么逼仄,听说圣上赏了宝儿那孩子一栋大宅子,以后咱们就搬进那伯府里去,这样一来也能照应宝儿那孩子一二。」 「住大宅子了,住大宅子了!」邵哥儿在旁边拍着巴掌。 周家其他人也都一脸兴奋喜悦的笑,笑得与荣有焉,笑得感同身受,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忠毅伯。 更不用提周倩和周娥了。因为家里身份太低,她们俩明明到了适婚年纪,却一直没说上人家。其实也不是说不上,而是两人眼光太高。如今成了伯府的小姐,想必京中一众青年才俊自是任她随意挑。 乔氏笑得牙花子都能看见,忍不住开始布置起来,「等到了伯府,最大的正院肯定是给娘和爹住,咱们就住在侧院里。那伯府肯定跟咱们家不一样,院子也多,到时候咱们一人一个院子。我不像大嫂,日里操持着家务,到时候管账的事就交给我吧,我当姑娘那会儿就在娘家酒肆中管账,肯定管得大家都没得挑。」 听到这话,叶氏有些不乐意了。 合则她就是干活儿的命,她乔氏就是管账房的?叶氏就算再出身小门小户,眼界也不高,但也知道但凡提到管账,那就是把持着家中的银钱和进出帐。 她皮笑肉不笑的,拿眼睛去斜乔氏:「那怎么好劳烦弟妹,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如母,这种活自然也是我这个做大嫂的来了。至于你大哥,他就帮着宝儿那孩子管着伯府对外的事,你和二弟两个就管当老爷太太就好,何必操这些心。」 第12章 乔氏不同叶氏的性格,说话历来直接了当,也不如她隐晦。当即就刺道:「哟,合则大嫂这是和大哥打算将整个伯爵府都给把持住了,咱们都要在你手下过活?我告诉你,没这么好的事,你妄想!」 两人又吵了起来,吵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 周家的男人纷纷掩面,各找各的借口躲了出去。历来这种事男人就不掺和,一来是嫌烦,二来也是搀和进去就不是妇人之争,而是兄弟阋墙了。 就在这时,周老太太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我闭嘴,以后这账我来管!」 …… 最终掌管整个伯爵府的大权,还是尽收于周老太太一人手中。 叶氏和乔氏再不甘愿,也不敢跟婆母翻脸,只能暗中计较怎么才能从周老太太手指缝里掉下来的,分个三瓜两枣什么的,顺道还不能便宜对方。 当然,这里且不提。 搬去伯府的事即已定下,利益也划分好了,次日一大早周家一家人就穿戴体面地去了位于内城西堂子胡同里的忠毅伯府。 这忠毅伯府以前是前吏部尚书家的宅邸,此人因党争落败被致仕,宅子就被朝廷收了回去。此番追封前河道总督胡成邦为忠毅伯,这宅子就被当做伯府赏赐了下来。 远远就看见三间朱漆大门前,两边各放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正门其上挂一匾额,上面用金漆写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敕造忠毅伯府’。 以往周家人打这些公侯伯府前经过,根本不敢到近前来,只是挨着街角走,此时再见自然是不一般的感受。 首先是心情就不同了,以前是畏惧中夹杂着钦羡,此时除了激动,也全都是激动。 看着那正红色的朱漆大门,看着正门上的那几个金漆大字,周家人格外的意气风发。以后他们就是住在这里的人了! 才不过巳时,伯府大门是关着的,门前也不见有人守着。 到底周清为官多年,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就指使儿子去了角门处。 哪知两处角门也是关着的,好似里面并没有住人。本来难耐的激动心情此时都变成了不耐,周家二儿子周文昌挺胸叠肚地上前使劲拍门。 连着拍了十多下,也不见人应声,他不禁骂了起来:「人呢?都死了不成!」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神情格外不耐烦的仆役。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伯府前喧哗!」 周文昌本就一肚子气,见一个下人就如此跋扈,当即骂道:「瞎了你个奴才的狗眼,我是你家舅老爷!」 那仆役以为这人是骂他的,回骂道:「我才是你舅老爷,你个鳖孙子敢在爷爷头上占便宜,瞎了你的狗眼。滚滚滚,再在门前不走,我就去官府叫人了。」 周文昌被气了个仰倒跌,当即撸袖子想上前打人,那仆役见势不妙,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周家人被这刁奴气得不轻,周文昌更是站在门前就骂了起来。可想进府惩治这刁奴,得先进门再说啊,于是又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又打了开,这次走出来五六个人。方才那个和周文昌对骂的仆役也在其中。 为首的一个方脸汉子皱眉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在府前纠缠不清,这里可不是其他地处,而是敕造的忠毅伯府。」 周文昌又想上前骂人,被他爹周清拉住了。 周清板着老脸,「我等是这府上主人的外家,我是他的外祖,这是他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宝儿究竟是如何调教下人?竟教出这等恶奴!不问究竟,上来就骂人,我等会进去倒要好好问问宝儿那孩子,这就是忠毅伯府的规矩?!」 不得不说,当爹的还是比儿子会说话。那周文昌上来就只知道跳脚骂,周清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即表明了自己等人的身份,又有威胁示威之意。 他大抵是想吓住这些人,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那方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小的当是谁啊,原来是周经历周大人。不过您老大概误会了,目前这座宅子还未交予忠毅伯使用,暂时由工部修葺。且咱们也不是忠毅伯家的下人,乃是工部的人。」 周清面露吃惊之色,「那宝儿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只知道忠毅伯还未递话说要搬进来。」顿了下,此人又露出一副诧异之色,「难道诸位是上门做客的?即是外家,应该知道忠毅伯还没搬进来才对。」 「这……」周清面上露出尴尬之色,「我们也多日未见到宝儿……」他正欲说宝儿那孩子,可想着对方一口一个忠毅伯,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够谨慎,遂改口道:「我们多日未见到忠毅伯了。」 此人点点头,眼光奇异地瞄了瞄眼前这些人,「诸位还是等忠毅伯搬进来再来吧,不用这么心急。」说完,这人就拱拱手,带着人进去了。 这话将周家人臊得,恨不得当即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本来周家的女人没说话的,见此就想反唇相讥,还是周清一个警告的眼神制住了她们。 门再度从里面关上了,此时周家人却换了一副心情,充满了憋屈、羞窘,甚至是窝火。 「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咱们不用这么心急!」所以说乔氏这人就如叶氏形容她那样,满肚子的草包,浆糊的脑袋,眼里除了认得银子,也认得银子。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若不是你急着要住进来,咱们这次何必丢这么大的脸!」这是周老太太迁怒了。 乔氏就想反驳,被周文昌拉了一把,「还不闭嘴,丢人现眼还嫌不够!」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乔氏不依不饶。 这时周清黑着脸,出声了,「都给我闭嘴,回家!」 第13章 ……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和宝儿正在商量搬进忠毅伯府的事。 既然宅子赏下来了,肯定是要搬进去的,且工部那边也递了话,说宅子已经修葺好了。 自然是紧早不紧晚,因为眼见这两天阴沉沉的,莫是要下雪。等下起雪来再搬,怕是要大费周章。 大后天是个黄道吉日,宜乔迁动土,秦明月就定下了这一日。 事情定下后,她就命人去忠毅伯府传话,另外这处私宅的下人也要迁过去。 朝廷只赏了宅子可没赏人,下人都需要自己准备,那偌大一个伯爵府光秦明月和宝儿两人可是不成,前院得有门房有回事处有跑腿的仆役,后院得有管事妈妈洒扫丫头端茶倒水侍候人的丫头,马房和花园里都缺不了人,既然是伯府,肯定是要把架子搭起来。 宝儿尚年幼,这些事都得秦明月去操心。 幸亏祁煊为其分忧,把这处私宅里侍候的人都送给了秦明月,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即是如此,人还是不够,还得买人。 最近这些天秦明月都快忙晕了,不光这里,广和园那里她也得顾着。 她去河南以后,《秦画》便停了,也幸好之前训练了一批人出来,又因当初义演时为了凑场,她拿了一些引人发笑的小故事出来给他们演小剧场。本是凑场子,谁知无巧不成书,之后竟有许多看客过来点名要看这种戏。 何锦和秦凤楼集思广益,便特意将这作为广和园一个招牌大肆宣传,并又撰写了几个符合当下人口味的惹人发笑的戏本子。戏推向市场后,竟然反响不错,也算是开辟了一个新市场。 这种小剧场故事短,以笑料为主,一场就能演一个,对角儿以及道具背景乐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会演会逗乐就成。其实这也不算广和园另辟蹊径,本身戏剧中便有丑角这一派系。只是一般都作为副衬所在,只在一场戏中占极少一部分,而广和园却是将‘逗乐、滑稽、插科打诨’单独挑出来作为主打模式。 且也一改之前丑角为了扮丑逗笑,都必须花上一副滑稽的面相,而是以戏的剧情为主,已经从表层进入了更深一层次的层面。 这就比较考验写戏本子人的功底了,因为逗笑可不是人人都会的。为此,秦凤楼闭门钻研了近半个月,将秦明月写出的戏本子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就是为了能从中体会出那其中的一丝窍门。为此他还出门游走各处街市,观察当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素材。 也算是秦凤楼还是有些天赋的,终于摸到了其中的窍门。不过写过几个戏本子后,他就发现这种戏本子特别费脑,有时候他能挑灯一夜,却写不出几个字,只差没把头发都能扯下来。 乐叔见他这种状态,十分担忧,便出主意让他请人来写。 历来少不了一些穷苦书生了谋生帮戏园子写戏本子,只要能出得起价钱,不愁没人来。和何锦商量以后,何锦完善了这一想法,他不光出去请人写,另外还在戏厅里贴了告示,只要有人能写出让人广和园满意的戏本子,广和园出高价收。 五十两一折。 消息放出去后,惹来不少人关注,一些书生纷纷回去钻研后写了戏本子送到广和园。另外还有一些看客看完戏后因此而启发,随笔写下一些东西,不为钱财,不过就是灵机一动罢了。 因此广和园收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戏本子,其中不乏一些精品,甚至形成了一个产业链,当日后秦凤楼碍于忙碌,不再能抽出时间撰写戏本子,广和园也不愁没戏可唱。当然,这是后话。 而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许多以前的老看客隔三差五就来问《秦画》什么时候能再演,问的次数多了,不免就传到了秦海生耳里。 秦海生回来以后,一直无所事事,本来他打算搭台继续做老本行。可如今广和园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宜唱老戏。这个老戏之说,是广和园里的人对南戏的一种俗称。如今眼见妹妹是抽不出来身,他也不想没事可做,就决定挑大梁替秦明月将戏唱下去。 本身兄妹二人就容貌相似,至于一些不相似的地方,利用着妆的手段就可以遮掩掉,这对唱戏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唱戏除了基本功以外,还必须擅长一样东西,那就是给自己画油彩妆。尤其是庆丰班的人,早年为生计所困,班里的人手不充裕,都是一台戏就那几个人唱,很多时候都是小生演完演老生,正旦演完客串老旦,都是熟练活儿,干熟了的。 样貌问题是解决了,现在的难题就是秦海生并不会唱这种新戏。 看别人去演,只能学到皮毛,学不到精髓,这个问题就需要秦明月来帮助了,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就往广和园里跑。 不光是教秦海生学演戏,还是想将自己所懂的一些东西灌输给他,因为显而易见广和园如今还缺一根定海神针。以前是她,现在应该是秦海生。 她也希望是,因为秦明月深知有时候有些东西不能扛在一个人身上,累不说,若是哪天自己实在抽不出空来,总不能这戏不唱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像现在大家不就是挺好,不过是她开了个头,就有人接着做了下去,秦明月希望这种精神可以发扬光大,因为她还想看到广和园红透大江南北的场景。 往更深层一些说,她希望有朝一日这些唱戏的戏子们,能做到利用自己的本事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及命运,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她却是这么希望着。 秦明月是野班子出身,所以她演戏都是靠一点点自己琢磨来的。 后来有了些经济基础后,她也曾去报过那种教人演戏的培训班,一般都是资深人士开办的,课时很短,价钱很贵,但物超所值,让她在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而她的演戏经验,更多的还是靠她多年来在各个剧组中打杂跑龙套,一点点积累学习而来。 第14章 总体来说,作为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特质就是,形体、台词、表演以及声乐。 而深一层次的就是能不能快速进入剧情,达到忘我的境界。这些说起来容易,可很多科班出身的人都无法做到,这就是为何有很多演员明明很用力去演了,却让人觉得很假。 不过在一旁观摩指导秦海生多次,秦明月发现这几项他都没有问题,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秦海生是一个天生的演戏胚子。 本来秦明月是没打算去和他讲微表情这类更深层的东西,可却被他浑然忘我的认真态度所触动,忍不住就和他聊了一些。但也仅是一些罢了,她不敢多说,就怕会露陷儿。 偌大的戏台子上,有桌有椅有榻有床,有屏风,有多宝阁,就宛如是一间真正的卧室。 此时在那张榻上,正躺着一个男人,男人面色枯黄,瘦骨嶙峋,眼皮半耷拉着。榻沿上坐着一个女人,正侧着脸看他。 女人一身红衣,乌黑而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露出了半边脸。只是这半边脸,就足以让人惊叹了。尖翘的下巴,上挑的凤目,挺直的鼻梁,涂着大红色胭脂的唇微微勾起,美得惊心动魄。 台下的看客们不禁屏住了呼吸,似乎不过是多日未见,这秦画美得更是惊人了。 时至至今,京中已经有不少人知晓这扮演秦画的秦生,其实是个女人,还是安郡王的女人。不仅是此,这女子心中颇有大义,为了救父,身为女儿身不惜抛头露面,甚至当众搭台唱戏,就是为了给受灾两地的老百姓筹赈灾银。 什么河官贪墨,党派之争,对于一些远离朝廷的人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会来广和园看戏的人,除了一些勋贵大臣家的子弟,有一部分是京城里的豪商,还有一大部分则都是学子文人,乃至于寻常老百姓。 他们懂道理明是非,虽然这‘秦生’在许多人眼里,颇有些令人诟病的地方。但不可否认,此女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恐怕都做不到她如此地步,偏偏她就是做到了。 以一己之身远赴京城救父,力挽狂澜筹到赈灾银子,并逼得无数高官勋贵不得不慷慨解囊,又是因为她,河道弊政得以呈现在世人眼中。 乍一看去似乎都是那安郡王在其中兴风作浪,可透过表层看内里,却发现每一个地方都有此女的身影。 因为前河东总督胡成邦一门惨死,只留下伶仃孤儿一案,因此又牵出河道弊政之风波,京城本就是群英汇集之地,这里当官的多,准备当官的人更多。这里有各地来的文人墨客,有当代大儒,有学子书生,这些人或许是为了出风头,或许是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纷纷抨击一些官员尸位素餐。 从前朝开始,因为朝廷重文轻武,文人的地位就比较高,到了大昌朝,依旧也是如此。所以这些文人是不怕得罪所谓的达官贵人的,尤其在这种风头浪尖之时,个个的屁股都不干净,谁敢跳出来以势压人,那就是激起了民愤。 抨击的同时,安郡王以及前河东总督之女秦明月,也就是戏子‘秦生’,也频频为人所提起。不同于那些被斥骂的官员,对两人的风评却是前所未有的高。 安郡王以前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纨绔不堪、仗势压人、张扬跋扈的浪荡子。而现在在很多人嘴里,大家都会极力避免去提前祁煊种种荒唐的事迹,而是给予‘浪子回头金不换’,‘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他欺压你了?你这么义愤填膺’,‘即使有些为人诟病,但只要心中有大义’等,诸如此类的评价。 俱都是好的一方面的,甚至还有不少十分推崇他,谁若是说他不好的地方,就会追着人各种辩,直到把对方辩得哑口无言。 用秦明月的话来形容,祁煊也有脑残粉了。 而对于秦明月,也是如此,甚至有不少早先就仰慕其的文人,将她推到了巾帼女英雄的地位。但凡有人说一句不过是个戏子,那就等着被人用口水喷死吧。 所以打从广和园放出《秦画》将再度开演的消息,就被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堵住了大门。 有的是为了戏而来,有的则都是为了人而来。也因此怀着这种复杂心情去看台上那女子之时,除了沉浸在奇诡的剧情中,除了叹为观止,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此时的她正坐在以前祁煊常驻的那个雅间里,看戏呢。 「周郎,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画儿就不能活了。你病的这些日子,夫人屡屡刁难我,你看看我这手,便是夫人让我在她身边立规矩被烫伤的……」红衣女子如泣如诉,面色凄婉。 榻上的病重男子奋力挣扎要起来,他一面咳一面骂:「这刁妇,我这便去收拾她……」 周生咳得很厉害,秦画忙为他抚胸顺气,「你病了,可万万不当动怒,我没关系的,没关系,只要你好起来,让画儿怎么都成!」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显然是十分为男人担忧。 周生体力不支,只能气馁地躺了下来,他喘了口气才道:「你莫怕,她再命人来叫你,你便不去,就说是我说的。这府是周府,可不是她聂家。」 语罢,他似乎十分疲累,沉沉睡了过去。 而秦画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许久,才伸出涂了凤仙花汁的纤手,抚上他的脸。 这手美得惊人,十指纤纤,如玉笋般白皙剔透。凤仙花汁的红,越发显得手很白。指甲很长,乍一看去很美,可因着她这动作,却莫名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感。总是让人担忧她会不会指甲刺进去,杀死这周生。 故事发展到至今,大家都知道这秦画就是那个‘画儿’了,且就是为了复仇而来。明明她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周生,可她却偏偏宛如猫戏老鼠也似,就是不解决他。如今因为她的挑唆,周生已经陷入众叛亲离的处境,夫妻反目,父子成仇,自己也是卧病在榻,连起身都做不到。 第15章 难道,这一次就是周生生命的终结? 台下看客忍不住这么想。 只可惜让他们失望了,秦画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画面就在此定格了。 …… 只看到女子那充斥着回忆、留恋、不舍,却又夹杂着几分恶毒,几分畅快,几分阴森的笑,秦明月就知道她再也不用担心二哥会把握不住了。 「二哥演得真好!」 听到下面的满堂喝彩声,秦明月忍不住对秦凤楼说。 秦海生第一次登台,兄妹二人都十分担心,所以都来亲自坐镇了。 秦凤楼笑着点头,「是啊,你二哥在唱戏上本就十分有天赋。」 「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去太乐署就任?」 「后日。」其实秦凤楼早该去太乐署了,可他却一直拖着,虽他并未说原因,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担忧自己的二弟。直到这些日子看二弟沉迷在学新戏之中,如痴如醉,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那小妹我在这里先祝贺大哥步步高升,升官发财了。」 话刚说完,不光是她自己,连秦风楼都是忍不住一笑。 「你这顽皮的!」 笑罢,秦风楼蹙眉看了妹妹一眼,「对了,你和安郡王的事……」 秦明月当然知道大哥想问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大哥,他今日没来,就是进宫去请旨了。」 秦风楼先是一愣,再是一笑,「荣寿是个妥当的,对你也够用心,将你交给他,大哥很放心。」 秦明月忍不住嗔他:「大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以前在秦凤楼心里,祁煊就是个恶形恶状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大纨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人啊,总是要慢慢才能看出来的。」说着,秦凤楼轻叹了一口,他这是想到了莫子贤。当初他一直以为他能堪当重任,能照顾好明月,可惜…… 他不禁摇了一下头,笑道:「咱们还是快下去吧,这戏已经唱完了。」 提到这个,秦明月才想起还有事未办,当即站起身来,同秦凤楼一同出去了。 他们没走后门,而是从戏厅里走出去的。 戏厅中仍是人声鼎沸,一路走出来,有人望了过来,有人却没有察觉。 直到戏厅里的人声突然小了下来,才有人诧异抬头四处看,顺着大家的目光,才看到那边正在往外走的女子。 一身杏黄底子折枝梅刺绣交领短袄,下配青绿色云锦长裙,肩披月白色缎面兔毛披风。聘聘婷婷,步履轻盈,下巴微含,却能看出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侧脸,再是让人熟悉不过。 这不是那秦生吗? 不对,是前河东总督之女秦明月。 正当大家诧异不已,甚至有那心生仰慕之人想上前攀谈,就在这时,又走出后台那处走出一名男子。 说是男子,可样子着实有些奇怪,脸上明明画着妆,梳着女人的发髻,带着女人的头饰,可身上却是穿着男人的衣裳。 赫!怎么又一个秦明月! 男子走到女子面前来,「小妹,二哥送你。」 女子浅笑点头,「好,二哥。」 大家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个秦大家! 直到那三人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许多人依旧回不过神来,就有人忍不住拉着跑堂的伙计想一问究竟。可大抵是因为太吃惊了,竟失声说不出话,只能连连往门那处指着。 伙计心领神会往门那边看了着,笑道:「您是问这事啊。这秦大家其实是两位,一位嘛,是哥哥,名曰海生,另一位则是妹妹,闺名大概您也知道。两人是孪生兄妹,容貌有八成相似。」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之前演《嫦娥》和《秦画》的是哪位秦大家?」 伙计一笑:「当然是女的秦大家了,那会儿男的秦大家并不在京城。不过您可别以为男的秦大家就不是大家了,瞧瞧今儿这场戏如何?这兄妹二人可是不分轩轾,旗鼓相当。」 再有人问其他别的问题,这伙计却是只笑不语了,推说还有差事要做,便离开了。给人留下无数茶饭之余的谈资,当然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经过这一番秦海生也算是正式在众人眼前露脸了。 …… 而与此同时,祁煊正在乾清宫外等着传召。 他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几位阁老慷慨激昂的声音。 倚老卖老! 他心中讽道,面上却是风平浪静,让人瞧不出什么端倪。 「郡王爷,还是进茶房里头喝茶坐坐,里面圣上和几位阁老正在议事呢。」一个声音阴柔的太监弓着腰在一旁道。祁煊也并未拒绝,撩起袍子下摆就转道去了御茶房。 这乾清宫是祁煊来惯了的,熟门熟路,不光他认识里面当差的人,里面当差的人也认识他。 这御茶房乃是惠帝专用,换成别人可没有这个待遇,没看那几个阁老等待传召,都是站在外面杵着吗,也就祁煊能让人恭恭敬敬地请到茶房里来,吃的喝的一应齐备,然后慢慢坐着等。 祁煊喝了一盏茶,还用了几块儿点心。 这点心是专供祁煊用的,因为这厮不喜甜,每次端上来的点心都遭他嫌弃。偏偏他又总来这乾清宫,次数多了,下面的太监就专门让御膳房做了一种叫做‘松子百合酥’的点心,用梅子、猪肉、松子、蛋黄以及百合做成。酥而不腻,口感清爽,且不甜。 小时候的祁煊顽皮且闹腾,每次来乾清宫都作天作地的,恨不得把房顶上的琉璃瓦给掀了。太监们打又不敢打,骂又不敢骂,都是用这点心哄他的。诸如此类专为安郡王专用的点心还有很多,不过也就这松子百合酥,他能多用几口。及至后来他出宫建府,来的次数少了,自然不像以前那样备很多样,而是只备这一种,也算是用来应急,却是日日不忘备下的。 第16章 「郡王爷用着可还合口?这御膳房的御厨换了好几拨,不过这松子百合酥却是他们必学的。圣上还生怕不合您的口,御厨做好了,就命老奴去尝。要是这松子百合酥做的不地道,是绝对挑不了大灶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监站在祁煊身边,如此说道。 此人叫安喜,乃是乾清宫老人,在这御茶房侍候了几十年,雷打不动。 「合口,怎么不可口,多亏您老用心了,待会儿进去我可要好好向皇伯父谢恩。」 安喜笑着,「可不当郡王爷这么说,老奴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过圣上待郡王爷的这份心啊,可是谁都比不上的。」这个谁,虽没有细说,祁煊却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心中微微一哂,面上却是又笑了笑。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走进来,说是惠帝召安郡王进去。 祁煊这才站起身来,对安喜拱了拱手,人就离开了。 祁煊进去后,都还能看见惠帝满脸阴郁之色,想必又是那几个阁老给他受气了。 对于近日发生之事,其实祁煊也有所耳闻,开归河北两道一众被牵连进去的官员尽皆落马,私下里那些人是如何弃车保帅,他且不知道,不过表面上倒是风平浪静,没生出任何乱子,犯案官员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真是大快人心。 只可惜都是表面的,私底下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空出来的位置是需要有人去填补的,而这些填补的人还是出自那些人的门下。不过因为重新洗牌,利益不均,这些个人私底下没少互相攻歼。几番厮杀以后,现如今就是将自己的人派过去了。 显然惠帝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若不然他也不会是这种脸色。 祁煊视若罔闻,先是行礼,等惠帝叫起后,才直起身来。 「荣寿今日来所为何事?」换成以前,惠帝怎么也会和祁煊寒暄两句,做做好伯父的面子,可今日大概是被气着了,竟忘了这茬。 等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忙换上一副脸色,笑道:「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朕作甚!」言语与神态中的随意,显然一副不合祁煊见外的模样。 祁煊搔了搔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侄儿就想问问,皇伯父之前说考虑的事儿,考虑的如何了?」 这还用问吗? 惠帝为了给胡成邦谥号之事,不惜和众朝臣在朝堂上扯来扯去,就是为了让某件事顺理成章。只是惠帝不言,祁煊肯定要当做不知的。想起之前自己获知的一些消息,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只可惜因为他低着头,所以这笑惠帝并没有看到。 上头的惠帝叹了口气,从龙椅上站起,走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且不提朕这边了,让你父王知道你要娶个戏子,你父王会如何想,你母妃会如何想?他们说不定还会当朕是故意如此,堂堂镇北王府的嫡长子,朕钦封的郡王要娶一个戏子。荣寿啊,荣寿……」 祁煊忍不住打断:「皇伯父您就应了侄儿吧,至于父王母妃那里,侄儿自己去说。您堂堂大昌朝的皇帝,九五之尊,怎么会故意让侄儿娶一个戏子呢?谁要是敢这么说,侄儿去撕了他的嘴!都是侄儿自己愿意的,荣寿就看中了那秦氏明月。」 惠帝抿着嘴角,表情有些严肃,盯着祁煊。 「皇伯父……」 「罢了罢了,既然你意坚持,朕也不想驳了你,回去等圣旨吧。」惠帝心情有些不愉地挥挥手。 祁煊先是笑,然后有些无赖地凑到近前来:「皇伯父若是无事,何不这就把圣旨给侄儿,荣寿等着就是。」 惠帝失笑骂他:「你这臭小子还怕朕诓了你不成?!」 说着,就叫来洪英让他去龙案上拿了一道圣旨过来,扔在祁煊的怀里。 「拿去。朕听人说你来,就知道是为这事,本想着你能听朕的劝,看来也是无用功了。」 祁煊笑眯眯地将圣旨塞进袖子中,这才讨好道:「谢皇伯父的隆恩,荣寿让您费心了。」 「滚滚滚,日后别怪朕允了你的意思就成!」惠帝佯装一副恼怒的样子。 祁煊又笑着说了几句贴心话,才告辞退下了。 等他走后,惠帝站在原地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聪明绝顶,也是个好的,只可惜……」 一旁的洪英半垂着头,仿若未闻。 …… 那次铩羽而归,周家人特意紧盯着忠毅伯府的动静。 直到秦明月带着宝儿搬了进来,又过了两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再度上门。 这一次他们顺利地进了忠毅伯府。 打从进门后,周家人的眼睛就不够看了。伯府不愧是伯府,这一砖一瓦都格外与寻常人家不同。这雕梁画栋,描金彩绘的,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气派非凡。 除了周清因为是官身,还能保持住为官者的镇定,另外几个的样子,简直让引路的下人直想捂眼睛。 周家人一路跟着引路的下人往里走了小半盏茶时间的功夫,又绕过了一座大理石插屏,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敞亮的大院子。 迎面是一排五间上房,门口廊下站着两个身穿浅紫色褙子的丫头,另有若干不等管事婆子打扮的中年妇人及小厮杂役丫头,加起来大约有二三十人,俱都是低头屏息垂手站在外头。 「这是……」 周家人面面相觑。 引路的小厮面露歉色道:「两位主子刚搬进府里,这府里有许多事还未理清楚。今日刚好是大姑娘见下人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等着里头的传唤呢。」 然后这引路小厮停住脚步,领着众人就站在那里。 其间叶氏和乔氏忍不住往里面探头探脑,就见秦明月一身藕荷色绣莲瓣缠枝纹的小袄,水青色折枝花绒裙。小脸白洁如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端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上,正在跟下面站着的几个人说着什么。 第17章 啧啧,这气派真是比起哪家的侯府的夫人也是不差。 两人腹诽着,甚至忍不住幻想自己坐在那上头,下面毕恭毕敬地站着一群人,该是何等的场景。 「这伯府你管家的是这戏……」话说到嘴边上,赶紧换了话:「是大姑娘?」 引路小厮点点头,「当然是大姑娘了,伯爷年纪小,又要读书,咱府上就这两位主子,大姑娘不管家谁管家。」 这话说的,当即让叶氏和乔氏面色难看起来,更不用说一旁的周老太太了。 她惯是在家中作威作福的性子,进一趟府,连个小轿都不给坐,一路走过来还不让进去,就让人在外面杵着。那丫头倒在里头当起山大王了,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周老太太哪能受得住这种气,不用叶氏和乔氏挑唆,就嚷嚷起来:「那秦明月呢,还不让她出来迎接我这老婆子!」 本来这院中寂静非常,突然响起这么一句喝声,就宛如那晴天霹雳,当即所有人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周老太太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做的靛青色对襟大袄,头戴佛头青五福捧寿抹额,抹额上缀着青色的猫眼石,耳朵上也挂了一对猫眼石耳珰。发髻上插着一对老银寿字头簪,虽称不上是富贵至极,但也是十分体面的。 可这体面与院子中站的那几个管事婆子们相比,似乎就有些落了下层。 这几个管事婆子,个个打扮得干净利索,衣着颜色和样式都是捡了低调处打扮。但仅从衣裳的布料,和那作为画龙点睛的某一样首饰,就能看出这些婆子都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更不用说那些丫鬟们,上身是素色的松江细棉布短袄,下配同色褶裙。外面都是褙子,分蓝青两色,光从站位上来看,就能穿蓝色褙子的丫鬟就比青色褙子丫鬟要高上一等。一个个葱白似的水灵,鲜活得就好像那池子里游的锦鲤。 周倩忍不住地拉了下身上的衣裳,今日她也穿了身鸭蛋青色褙子,这是她最好的衣裳,一般都是用来见客才会穿的。她咬了咬下唇,心里不舒服至极,可看看身旁穿着水蓝色褙子的周娥,心里才总算是舒坦了些。 周老太太的一声暴喝,让院子里所有人不禁都往此处看来。 对比这群人的衣着鲜亮,再看看自己等人,明明是客人,却好像莫名的低了旁人一等,凭空就生出一种羞窘感。尤其这些人望过来的眼神就好像是看到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充满了诧异、不解,甚至是责怪。 周老太太老脸微红,嘴里却还是嚷嚷道:「外祖一家亲自登门,做晚辈的竟不出门迎接,反倒是坐在屋里头摆架子,端姿态。做给谁看呢!?老婆子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如此不孝顺的晚辈。」 这帽子扣得就有些大了,要知道万事以孝为先。 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那引路小厮面红耳赤神态急切,连连在一旁解释着什么,周老太太却板着老脸,径自不听。 这时,回廊下站着的一个管事婆子走了过来。她身穿靛青色短袄,下配墨绿色马面裙,外罩秋香色的褙子,油光水滑的圆髻上斜插一柄嵌了猫眼石的玉插梳。 她生得圆脸细目,面容严肃,一走过来就对那小厮斥道:「怎么办事的?老太太和老太爷来了,竟不进去禀报,让人在外面等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家姑娘和伯爷是不懂规矩的人,坏了两位主子的名声,拿你小命来填都不过。」 那小厮十来岁的年纪,瘦瘦的,像根小豆芽也似,被这一番训斥,当即红了眼睛:「薛妈妈饶了小的吧,小的见大姑娘正在里面说事,一时胆怯不敢进去禀报,万万没想到竟会让老太太误会了。老太太,小的也是第一次当差,您可千万饶了小的。」 这薛妈妈也笑着解释道:「老太太老太爷千万莫怪,这府上也是刚搬进来,什么事都还乱着呢。您们看,今日大姑娘也才抽出空来处理内务,下面分工不明还没有章程,这小子又是刚买回来的,不懂规矩。生出这样的乱子,实属我忠毅伯府的失礼……」 这一切仅发生在须臾之间,里面的秦明月听到外面的动静,当即迎了出来。 她面容有些诧异,却是并未出口询问,只是忍不住就看了那薛妈妈一眼。 薛妈妈还在说道:「也是老奴安排不周,听下面人来禀报老太太老太爷来了,见大姑娘正在里头和人说话,就没有打扰。想先将诸位迎进来,料想事时大姑娘话也说完了,却万万没想到竟生出这种漏子。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老奴的错,大姑娘是不知诸位来了,老太太若是不满,就使人打老奴两下,可千万别错怪了大姑娘。」 所以说,这大户人家的下人,能做到管事一位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这一番话说得,即为秦明月开了脱,又点出周家人此时上门着实有些太急。 人家刚搬进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切都还没收拾理顺,你们就急匆匆的跑来了。既然在这种时候来,被怠慢或者出了什么岔子,也属正常。谁叫你们如此不识趣,就不能等着人家收拾妥当了,到时候派人请上门? 关键还让你没办法挑,总不能自打嘴巴说他们这几日夜不能寐,心心念念就想着到这忠毅伯府来,生怕亲外孙不待见自己,不派人请自己等人上门? 叶氏也不想闹得太僵,免得等会儿不好提出搬过来住的事,忙在一旁笑着打着圆场:「娘,您看月儿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咱们来得有些不凑巧,她也没有怠慢您老人家的意思。」 秦明月忙在旁边插言:「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舅舅舅母,实在是明月疏忽,竟造成了这种误会。还请千万莫怪,快里面坐吧,我这便去着人叫宝儿来。」 话都说成这样了,周家人还能说什么。 周老太太也不是个傻的,当然看明白大儿媳妇的眼色,虽是板着脸哼了一声,一副还未释怀的样子,到底态度软了下来。 第18章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作势四处张望了下,问:「宝儿那孩子呢?」 秦明月道:「宝儿年纪也不小了,之前他一直跟着爹他老人家读书,之前出了事耽误下不少功课,所以这刚一安顿下来,就专门请了先生上门教他。今儿是第一天上课,这会儿恐怕还在先生那里呢。」说着,又对一旁的薛妈妈吩咐:「薛妈妈,去命人请了伯爷来。」 「是。」 方才站在堂中的下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偌大的堂室才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正中那面墙上挂着一副中堂画,下面是张紫檀木的长案,长案正中摆着个牙雕的摆件,两边各置个青花宝月瓶。长案前放了张同是紫檀木的方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下首左右也是一排紫檀木的太师椅,用同样材质的花几隔着。 又有多宝阁,上面摆着各类奇珍古玩,堂中一角处还放着尊三足仙翁献寿的青铜香炉,有半人那么高。这种种富贵气象,简直让周家人目不暇接。 待周家几位长辈都坐下后,秦明月这才来到斜对面靠下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之前与下人训话,坐的是首位,此时换了位置,尊敬之意显而易见。 见此,周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当之前出的那岔子是下人疏忽了,而不是面前此女有意为之。 他也不认为秦明月有这个胆子,要知道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能坐在富丽堂皇的伯府里,可全是仗着他女婿他女儿他外孙,他们周家人。 所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也不是说假的,这周清若是个清明的,也不会年过半百还只当这七品官,周家人也不会和胡夫人闹成那副样子。 一行丫鬟鱼贯而入为几人上了茶,并摆上点心果子盘。 这时,宝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见他面红齿白,俊秀非常,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日后定然是个美男子。一身深蓝色绣宝瓶纹缎面棉袍,腰系同色嵌羊脂白玉锦带,脚蹬黑缎粉底小皂靴,俨然与以往的宝儿截然不同。 这是薛妈妈安排的。薛妈妈说既然做伯爷就得有个伯爷的样子,万万不能像以往那样还做小孩子打扮。甚至是秦明月,也被规整得十分整齐,因为薛妈妈说既然做了伯府大姑娘,就得有个样子。虽现如今是在府里,没有出门,但指不定以后也会有出门交际的一日,所以不光是打扮,甚至种种仪礼都得提上日程。 薛妈妈是祁煊送过来的人,也是想着秦明月和宝儿这一大一小,大抵都没有操持伯府的经验,所以特意派了个老人过来。一来是从旁边指点,二来也是帮着调教府里的下人。 对此秦明月并未发表任何意见,祁煊的意思她懂,日后嫁给他,她总不能日日就跟他两人躲在府里。免不了会出门见人,既然要见人就不能让人挑错,也不能给他惹来笑话。 秦明月对此举并不感冒,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虚伪的,你不能超然物外,就只能顺时随俗。也不是给别人学的,而是想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总不能每次出门都被人笑话仪礼不端,是个土包子,下贱人就是个不成样子,想必到时候谁都会不开心。 所以这阵子秦明月和薛妈妈学得十分勤勉,对她的安排也都是非常尊重的。 宝儿走进来后,先是恭恭敬敬给众人行礼,这才来到秦明月身边坐下。 期间没有人说话,大抵是对眼前的宝儿有些陌生,因为他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让人挑不出什么错,但却透露出一种淡淡的疏冷。也就他看见秦明月时笑了一下,让周家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就需要有人热场了,于是叶氏便跳了出来。 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嘴里说着讨喜话:「瞧瞧咱宝儿如今出落的,不愧是当伯爷的人了,气派都与以往不同。娘您老人家看,宝儿这孩子是不是越来越像咱大姑奶奶了。啧啧,这眉眼这鼻子,简直就是和咱大姑奶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老太太睁着老眼去看宝儿,点头道:「还别说,真是。柔丫头也是生了这样的凤目长眉,她小的时候,个个见了她都说她一脸福相,以后定然是要当官夫人的。后来嫁了人,果然当了官夫人,只可惜……」 说到这里,周老太太又开始哭了起来,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女儿,可怜的孙孙。 周清皱着眉,有些不耐烦,「怎么又哭上了!」 「我心疼我女儿,心疼我宝儿不成!宝儿这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叶氏在一旁劝道:「娘,您看看,今儿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圣上皇恩浩荡,让咱宝儿袭了爵,您还愁以后这孩子日子不好过?」 周老太太抹着老泪:「再是有爵位在身,也代替不了亲生爹娘。咱宝儿这么小的年纪,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守在这冷冰冰的府里,该过得多清冷多凄凉啊。」 「娘,您若是担心宝儿一个人孤单,您老就搬过来陪他就是。有您老护着,宝儿以后定能成材,不辱没了咱大姑爷的名声。再不行了,还有咱们这一家人,咱们都搬过来陪着您,陪着宝儿,一家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 「这——」 旁边的周文庭一拍板道:「就这么着吧,我即是大姐的弟弟,又是宝儿的舅父,自然要护着孩子培育他长大成人。」 「我看行,总不能让外面人指摘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扔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一人过活。」周文昌附和,又问他爹周清:「爹,您看这主意可成!」 做官的历来讲究含蓄内敛,周清抚着山羊胡,道:「这还得看宝儿这孩子愿意不愿意了。」 随着这话,周家一家人都看了过来。 或大或小,或浑浊或清亮的眼中,都绽放着一种光芒,一种叫做兴奋的光芒。就好像是饿了很多天的人,突然看到一桌子珍馐美味,恨不得当即扑过来的模样。 第19章 宝儿怔怔的看着这些人,回过神来道:「我不愿。」 男童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那种光芒终于消失了,闪烁着,怔忪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我不愿你们搬过来,邵哥儿总是抢我东西,倩姐姐总是骗我东西。还有二舅母,总是问我爹俸禄领了没,我家有多少银子,大舅母总是向我娘哭穷,让我娘很不开心。大舅舅和二舅舅总是管我爹要银子,弄得我爹连给我做衣裳的钱都没了。既然我们一家人都不开心,你们搬过来住作甚?」 这是属于幼童稚嫩的声音,言语也十分稚嫩,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孩子说的话。可恰恰是孩子说的话,却足以见得周家人的劣迹斑斑。 大抵是从没被人这么说过,周家人全部都愣住了。 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示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周家人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可紧接着而来的却说恼羞成怒。 「宝儿,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你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有这么说自己亲舅舅的?」 「你东西比我多,我就是要抢了你的,我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邵哥儿的嘴被乔氏捂住了,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场上一片乱糟糟,各种七嘴八舌,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坐在那里的宝儿。 秦明月轻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紧抿着嘴的宝儿,正打算说话,却被周老太太的声音给打断了。 「好你个下作的东西,竟然敢挑唆我家和宝儿的关系。我外孙历来是个听话孝顺的,不过是跟你住了一段时间,竟被教得如此忤逆不道。」周老太太拍着花几骂道。这是她惯性的迁怒,很显然她的迁怒给周家人找到一个方向。 周家人静心一想,可不是,以前宝儿这孩子可从不是这样的。 周文昌歪着嘴冷笑:「若我没记错,你好像即不姓胡,也不姓周,你一个不姓胡也不姓周的,坐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滚,别让爷动手赶你!」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一副想走过来将秦明月丢出去的模样。 宝儿瞪着他,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秦明月给拉住了。 秦明月本打算好说好商量,毕竟这些人是宝儿的亲人,很显然眼前这群人在挑战她的底线。 她勾着唇笑了一下,眉眼不抬:「薛妈妈,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秦明月演戏演了十几年,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装死尸,跑过龙套,做过群众演员,可怜的,可恨的,可恶的,可人疼的,都演过,自然知道什么样子最招人恨。 一旁的薛妈妈上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姑娘您是朝廷承认的前忠毅伯之女,现忠毅伯的姐姐。不光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那里,甚至是礼部,当今圣上皇后娘娘那里,都没有任何异议。那日朝廷下旨让咱伯爷袭爵,一道来的不是还有皇后娘娘给您的赏赐。想必这几处都没有异议了,这整个天下也没人敢有异议。」 秦明月点了点头,这才抬眼看了对面周家人一眼,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我懂了。」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似乎打从周文昌耍不要脸撵人的时候,那些七嘴八舌就销声匿迹了,而此时更是安静。 这时,宝儿蓦地站了起来,紧紧皱着眉头:「你们是我外祖外祖母舅舅舅母,这我都知道。可我更知道的是,自打我家出事以来,你们就没出现过。甚至我去周家的那一次,你们没有一个人问问我爹我娘怎么样了,后事有没有办,尸骨如今埋在哪儿。我爹我娘尸骨未寒,你们倒是大张旗鼓就上门了,还个个穿红戴绿,大舅母二舅母,你们大概是忘了如今我还在孝期里的事吧。」 这穿红戴绿说得正是叶氏和乔氏,这两人大抵是为了打扮的喜庆体面些,所以一个穿了身崭新的暗红色的短袄,一个穿了身银红色的夹袄。这样的打扮没错,可这种打扮来有孝在身人的家里,就是有错了。 叶氏和乔氏当即容颜失色,这才发现为何自打进了忠毅伯府以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按理说乔迁新居,是要张彩挂红的,可忠毅伯府富丽是富丽,却十分素净。甚至连一众人的衣着都是捡了素色穿,而秦明月更是连首饰都没带一件,就头上插了根玉簪子。 更不用说周家其他人,宝儿这种种控诉,宛如就是拿铁刷子在刷他们的脸,火辣辣的疼。 「薛妈妈,送客。」宝儿冷着声音道。 「是。」 薛妈妈眼神一动,就有两个丫鬟走了上来。 周家一众人头也没抬,掩着面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走后,宝儿才露出些许忐忑之色:「月儿姐,你说我这么做会不会有些……」 秦明月笑了笑,摸着他的头道:「那你希望他们住进来?」 宝儿摇了摇头,面露一丝刚毅之色:「祁叔说得对,真让他们住进来,咱们这府里就不成样子了,与其让他们仗着忠毅伯府的势四处惹祸,咱们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不如提前就绝了他们的念头。」 秦明月诧异道:「你祁叔什么时候这么跟你说了?」 宝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当即捂着嘴道:「祁叔不让我跟你说的。」此时的他,才有了几分幼童的模样。 「所以你就和你祁叔串通好,今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宝儿只是抿着嘴笑,也不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下马威不下马威的,可是在说方才出去的周家人?」 秦明月忙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跟着她就看见站在祁煊身旁,一位身穿暗青色绣花纹团领衫,一手抱着浮尘,一手捧着明黄色圣旨的太监。 她心中就是一跳,忍不住去看祁煊。 第20章 祁煊大步迈了进来,挥了挥手:「走个过场也就得了,爷等会儿还有事,就别让捣腾什么沐浴更衣摆香案了。」 这话是对那传旨的太监说的。 这太监大抵和祁煊很熟,笑得十分亲热:「既然郡王爷都如此说了,奴才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着看了秦明月一眼,走到近前来:「想必秦姑娘对这圣旨里的内容也心中有数,那咱家就不多费一道功夫宣旨了。」 说着,就把圣旨搁在了秦明月手中。 手捧着圣旨的秦明月有些愣愣的,一般接旨不是要三跪九叩高呼皇恩浩荡吗?她虽没有见识过,但从电视里看过不少次,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祁煊笑着:「那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本来爷打算将圣旨亲自给你,可想着这也太随便了,才请了苏公公来走了这么一趟。」 苏公公在一旁从善如流道:「郡王爷真是怜香惜玉。」 于是秦明月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之后祁煊亲自将苏公公送出了门,才又转了回来,看着依旧站在那处的秦明月,道:「怎么?欢喜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秦明月忙低头掩了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就是没想到圣旨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爷早就拿到手了,只是没告诉你,想给你个惊喜罢了。」祁煊一脸得意。 秦明月忍不住红了脸,怔忪了一下,才道:「我还得守孝……」 提起这茬,祁煊忍不住皱了眉。 可秦明月现如今是胡成邦名义上的女儿,这孝就必须守。哪怕不守二十七个月,一年却是要的。 「另外,我和宝儿恐怕还得去河南一趟,虽是爹娘的尸骨没了,但总要将两位老人家扶灵回来。」 这扶灵指的不是扶着灵柩归来,而是去那边给胡成邦夫妇二人做法事,带着两人亡灵回归故乡。即使秦明月知道这是封建迷信,可世情如此,她也只能顺时随俗。 祁煊好想骂人啊,可看着一旁忆起伤心事,神情显得黯淡的宝儿,这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合则他为了两人的婚事使劲浑身解数,就是想赶紧把她娶进门,如今非但不能如愿以偿,还得等着。他在心里算了算胡成邦身故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要想娶她,还得等到明年七月。 到底他是男人啊,男人怎么能欺负幼小呢? 于是他佯装大方地挥挥手,道:「不就是还要再等八个多月吗,爷等的。」 看出他的那点小心思,秦明月忍不住一笑,点点头,「嗯。」 圣上为安郡王和秦明月赐婚一事传出来,惊掉了京中不少人的下巴。 嘲讽者有,看笑话者有,气急跳脚者有,也有黯然神伤的。 这黯然神伤者自然就是莫云泊了。 消息是钱淑兰告诉他的,她还故作聪明在莫云泊面前嘲笑安郡王竟娶个戏子做郡王妃。殊不知这恰恰是莫云泊心底的一根刺,哪怕他这些日子听着那两人一点一滴的事,已经打算将秦明月忘掉了,可这根刺依旧深深地刺在他心中。 他当场摔了袖子走人,之后夫妻二人整整冷战了近大半个月,直到衡国公夫人出面,才又‘重归于好’。 至于那气急跳脚的则是镇北王妃。 收到这一消息后,她当即将祁煊叫了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祁煊充耳不闻,坐在那里喝茶。 一盏茶喝过,见镇北王妃还在那里长篇大论的说,他甩下茶盏,站了起来。 「母妃千里迢迢从辽东回来,不就是想让儿子娶妻?现如今儿子如您所愿,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所以说当一个人对一个人不满起来,那是怎么看都没办法顺眼的。明明祁煊态度正常,语气也很淡定,偏偏在镇北王妃眼里,这大儿子就是在跟她故意作对。 「你这个孽子!」镇北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母妃,您总是这么骂儿子就不嫌腻,能不能换个说辞?我是孽子,那您是什么?罢了罢了,我也不气您了,免得又将您气病,倒成了儿子的不孝,您还是好好歇着吧。」 丢下这话,祁煊就离开了。 就他这样,镇北王妃能歇得住吗? 在房里就是一通乱砸,损掉得何止千两白银。何妈妈在一旁看得心肝乱颤,还得提防自己别被碎渣溅到了。直到镇北王妃一通发泄后,她才凑上前道:「王妃,您这次回来本就是想让郡王爷成亲。旨是圣上下的,人是郡王爷自个儿选的,您就别动怒了,左不过回去和王爷也有了交代。」 「这能一样?让外人知道这不孝子娶个戏子回来,本王妃的脸往哪儿搁!」 何妈妈翕张了下嘴唇,可您的脸本就已经丢光了,现在外面谁不知道郡王爷要娶个戏子进门,关键您又管不住,何必自找不痛快。不过这话她没有敢说出来。 「这次王爷让本王妃亲自回京,就是想找个有力的姻亲,这样也能在朝中照应一二。这孽子虽与我不亲,到底是本王妃和王爷的儿子,他有个好岳家,就是本王妃和王爷受益。可他倒好,处处跟本王妃作对,坏了王爷的大事,等回了辽东,我如何和王爷交代?」 镇北王妃越说越气,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圣上妄为一国之君,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为了对付王爷,竟然给堂堂镇北王府的嫡长子找一个戏子做正室,就不怕人笑话?!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着了,我得想想办法。」 听到这话,何妈妈心中就是一突,忍不住道:「王妃,这可是在京城,而那丫头如今又成了伯府的小姐,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可不好下手的。」 镇北王妃冷笑:「怎么就不好下手了?难道她就没有出门的时候了,本王妃就不信弄不死她!」 第21章 苏妍出身辽东大族,家族中阴私甚多,从小见惯了亲娘对付那些小妾通房,嫁了镇北王以后,又受其影响,所以弄死个把人,对她真不算什么。 「那郡王若是知道……」 「有本事他杀了他娘!」 话都说成这样了,何妈妈自然不敢多说,心里却忍不住直打鼓。 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王妃就不是郡王爷的对手,怕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按下不提,镇北王妃想得倒是挺不错,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先是秦明月带着宝儿秘密去了一趟河南,扶灵回京城。等回来后,又到了年关,丈夫和儿女们都在辽东,镇北王妃和祁煊又不对付,让她一个人在京中过年,总是显得清冷了些。再加上惠帝如今给祁煊赐了婚,按理说镇北王妃回来这趟要办的事,也已经办完了,刚好辽东那边来了让她回去的信,她就收拾收拾走了。 至于祁煊大婚,还得等明年,等到了时候她再回来也不迟。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这大半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而秦明月也一直很忙碌。除了要守孝以外,她还得操心着戏园子里的事,现如今广和园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四栋戏楼全部对外开放了。 不仅仅是演新戏,也招募了一班当红的名角演老戏。而新戏也区分出了好几种,除了那种感人肺腑以抒情为主的感情戏以外,另外还开放了以神话、鬼怪为主的志异阁,以搞笑逗乐为主的一笑楼。 如今广和园每天都是宾客盈满,一票难求,也算是开创了戏园子一大罕见盛世壮观。 同时秦海生和老郭叔他们也没闲下,不断地从外面买人回来培养,庆丰班的人数一改早先只有那么可怜的十几人,而是壮大到了一百多人。 除过这些,秦明月还得跟着薛妈妈学规矩,学打理一个府上的中馈,学着如何利用手中有限的银子,来维持一个府上的进出项。不仅是出,还得进,所以在这段时间里,秦明月帮宝儿利用胡成邦夫妇二人留下的家财及朝廷赏下来的金子,买了一个不大的田庄。 不光帮宝儿买了,她自己也买了一个。 秦凤楼一意要帮妹妹办一份丰厚的嫁妆,所以广和园最近一年里所赚的银子,除过留下日常开支,其他都给秦明月送了来。本来秦凤楼兄弟二人打算帮妹妹置办的,只是两个大男人也不懂这种事,还不如让秦明月自己看着办,他们帮忙打下手就好。 再来也是两人实在太忙,秦海生忙着戏园子里的事,而秦凤楼除了太乐署的事,还得忙着出戏本子。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毛文昌联系上了秦凤楼,不但给补上了之前《白蛇传》的分红,并又拿走了《嫦娥》和《秦画》底稿,打算将之印成白话小说推向市场。 这份积攒了一年多的分红十分丰厚,这也是秦凤楼一意要帮妹妹办一份丰厚嫁妆的底气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刚过完年,周家人就被弄出了京。 吏部突然下了调令,让通政司经历周清前往云南一个极为偏远的地方任县令。周清倒是不想去,可朝廷下的调令,还没人敢拒的,只能收拾收拾带着一家老小远赴云南。 当然说起来容易,其实周家人也是来找过宝儿,想通过他让秦明月和安郡王说说,看能不能不去云南,只可惜被宝儿拒了。宝儿说得十分大义,难道外祖想一辈子就做一个七品小官。只有出京历练,干出功绩,才会有升迁的机会,哪个三品大员是只蹲在京中这一隅之地就能平步青云的? 这番话说得周清格外热血沸腾,什么也不说了,就带着一家老小远赴云南。周老太太他们倒是不想出京受这个苦,可离了周清他们的生活根本无以为继,再加上谁敢当着周清的面说,外面太苦,咱们还是留在京中享福?除非是老寿星上吊想找死啊。 至于宝儿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做除了祁煊以外的人着想,反正秦明月发现最近这大半年里这一大一小非常亲密,简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她自是不知道祁煊为了能找借口上忠毅伯府,也算是费尽心思了。总不能每次都是说想见她,毕竟秦明月还在孝中,只能打着来探望宝儿的由头。 又到了一年的夏初时分,京城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冷的。 可广和园里却是分外火爆。 无他,皆因秦凤楼等人将火遍了整个江南的《白蛇传》搬到京城里来了。 也是毛文昌给众人的启发,既然远在江南的毛文昌都能打听到广和园,想必京中的事在外面也传开了。再加上如今兄妹几人也今非昔比,早先被逼得远离苏州,此时那些麻烦自然也不再是麻烦。 《白蛇传》奠基着庆丰班的崛起,又怎能让之泯灭于世。再加上秦海生如今迫切需要银子,毛文昌又将容闲堂开到了京城,就打算借着广和园的声势打开局面,几方原因结合下来,便有了白蛇传的再度面世。 就如同当初在苏州那会儿一样,甚至比之前更为火爆,白蛇传风靡了整个京城。 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不议论的,甚至惠帝在宫中都有耳闻,祁煊进宫的时候,他还曾问过一句。 无数王公贵族命人来请庆丰班去府上唱堂会,可如今庆丰班却是再不接堂会了。 不同之前,秦家出了个未来的郡王妃,出了一个太乐署乐正,也不再是贱籍之身。唱戏对现在的秦凤楼来说,不过是个消遣,自然不会再自贬身价。 想要看戏? 可以! 来广和园! 什么样的戏没有,应有尽有。 被扫了面子的憋屈窝火自然是有的,可想要发泄也得看着点儿人,背后站了安郡王这样一座大山,不过是看戏消遣,何必生出这种不必要的麻烦来。 于是有不少人乔装而来只为了看一场戏,其中不泛当朝一品大员三朝元老乃至于宗室勋贵。不过别人既然不想露了身份,自然也没有人主动去戳破。 第22章 而就在广和园在京城彻底独霸一片天的同时,原本在京中也是响当当几个戏园子的老板也急了。下黑手挤兑这种办法,想也知道是不能用的,可怎么想都不甘心,为了打压广和园的势头,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等一众老牌戏园子联合邀请广和园参加五年一度的梨园盛会。 其实所谓的梨园会,不过是口头上的俗称,大概就是各地戏园子里的当红角儿汇聚一堂,从中选出最顶尖的红角儿。这红角儿自然是戏园子培养出来的,借此机会在世人眼前崭露头角,以达到提高自身所在戏园子里声望。 当然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用通俗点儿来讲不过是戏园子彼此之间的一种比拼,顺道抢占市场的一种手段。当然少不了有人借彼此之间的斗戏,来打压对头的声望,这种情况是在哪儿都不罕见。 当年何庆之所以能开起何庆楼,可不光是仅凭着孙珩在后面撑腰,孙珩只不过起着保驾护航的作用在。戏园子想开起来,自然得有生意,生意靠什么?靠口碑。 口碑从何而来,自然靠角儿。 角儿怎么才能红?除了戏园子愿意捧你,你慢慢地熬出头,还有另外一个途径,那就是参加梨园会。 当初何庆就是参加了梨园会,并得到一个不错的名次,才能仅凭一人之力就开起这何庆楼。 而孟德居的孟老板,当初同样不过是江南一带的红角儿,凭着在梨园会博得鳌头,才能京城中开了这么一个大戏园子。 早在梨园会开之前,何锦就在不停地念叨了,只是包括秦明月在内,秦凤楼和秦海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一是几人忙,二来也是他们如今只演新戏,这梨园会唱的是老戏,自然没有做他想,且如今的广和园也不用靠着梨园会来增加自身的声望。 可何锦不一样,当年何庆在梨园会大出风头,他爹在病重之时还不忘感叹后继有人。尤其之后何庆借机反出广和园,在旁边开起了何庆楼,并蚕食鲸吞广和园的客源,逼得广和园差点没关门大吉。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何锦依旧历历在目,虽如今何庆楼已经不复存在,何庆其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在他心中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何锦一直觉得一个戏园子想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必然是经历过梨园会。而一位大家的诞生,也必然是经过梨园会。如今秦明月和秦海生兄妹二人,都是被人称作为大家,可他总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只是他提过一次,见秦凤楼兄妹几个兴味索然,他就没有再不识趣地去提了。可谁曾想无巧不成书,广和园竟收到梨园会发出的邀贴。 那么如今的问题就是,到底参加不参加? 为了此事,兄妹三人再度聚首。 …… 现如今想碰到兄妹三人聚在一处的时候极少,秦海生在广和园,秦明月在忠毅伯府,而自打秦凤楼做了官,就特意斥资买了一座三进院的宅子,作为秦府。 秦凤楼日里在太乐署差事极多,闲暇之余还得出戏本,一月之中能上广和园三五次,已经算是极多的了。而秦海生打从回来后,就变了许多,一头扎进戏里,所忙之事全是与戏有关,大抵也就除了大哥和小妹的事,能让他分神片刻。 他嫌弃住在秦府日里奔波劳顿,所以一直是住在广和园的。 难得今日兄妹三人聚在一处,秦明月特意发了话,今儿就兄妹三个聚一聚,扔下所有的事。 这话不光是对大哥二哥所说,也是对祁煊和宝儿的。这句话挡住了一大一小两个跟屁虫,秦明月无事一身轻。 说是三进的宅子,因为只住了秦凤楼一个人,除了他住的月明斋,以及后花园,其他地方都是不用的。秦府的下人也不多,除了两个门房,一个车夫,几个做杂事的婆子,以及一个贴身的小厮,再无其他。 对了,厨房里还有个手艺不错的厨娘,是一次意外中秦凤楼从外面救下的。之后秦府终于有了专门做饭的厨娘,他也不用成日里吃那几个婆子随便捣腾出来的饭菜了。 在秦府后花园的水榭中,酸枝木的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大桌的吃食。十分丰盛,有八宝豆腐、素烩三鲜、糟烩鞭笋、龙井虾仁、清汤鱼圆、鲜蘑菜心,还有一碗翡翠玉米羹。 秦明月并不知道秦府新进了个厨娘,见到这满桌子的菜,不禁有些吃惊:「大哥,你该不会专门从外面叫过来的吧?」 对于家中厨房里没有厨娘这事,秦明月不止一次和秦凤楼提过。可这偌大的秦府就秦凤楼一个主人,他除了爱茶,对吃食并不上心,再加上找个手艺好的厨娘并不容易,所以这事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倒是秦海生知道这事,笑着道:「你觉得大哥会为了和咱们吃顿饭,专门去外面叫回来?」 这倒是事实,秦凤楼历来对这种俗务不上心,有口饭吃就得了,他可想不到专门去买些好吃的回来。 「大哥这是管闲事,管了个厨娘回来。」秦海生又道。 经过秦海生的叙述,秦明月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秦凤楼也不是不嫌弃那几个婆子做的饭,偶尔下了职,也会在附近食铺或者酒肆里用过饭后再回来。太乐署附近有一家小食铺,店面虽小,但厨子的手艺不错,吃过一次之后,他就固定去那里用饭了。 也是凑巧了,一次偶然之下,他刚好撞上食铺里有人闹事,却是那家食铺老板的亲弟弟在外面赌输了银子,赌坊的打手去食铺里要债。因为数额太大,食铺老板还不上,那群打手就要拿人家女儿抵。 秦凤楼于心不忍,也是为了以后还能有个地方填饱肚子,就出手救下了那姑娘。 到底对方是拿着按了手印的借据来的,秦凤楼也做不出以官身压人不还对方银子的事,于是便拿了银子出来,替这家食铺把银子还了。至于欠他的银子,以后慢慢还就是。 第23章 可谁曾想那姑娘倒是个较真的性子,一意要报答秦凤楼的恩情,便主动来到秦府,愿意做工抵之,一直到把债偿还完为止。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这里且不提。 「看样子这厨娘的手艺挺不错的。」秦明月道。 做了大半年的伯府姑娘,秦明月也是今非昔比。以往吃饭都是以填饱肚子为主,如今她也懂得了什么叫做珍馐美食。也是多亏薛妈妈调教有方,吃的是美食,穿得是华衣,虽因在孝期,有诸多忌讳,到底再与当初市井之中讨生活不同。 秦明月吃过这里真正的珍馐佳肴之后,才知道以前祁煊吃外面饭食的时候,为何会那么多挑剔。实在是与这里相比,外面那就是猪食。 更不用说秦明月是穿越而来了,现代那会儿吃的东西,大多都是用调味料烹制出来的,可以称之为好吃,但有限。也可能是碍于境遇原因,她从没吃过什么真正的珍馐佳肴。可这里不同,因为调味料有限,厨子们烹调食物俱是利用食物的原滋原味,然后各种处理烹制而成。 所以秦明月如今又多了一个嗜好,那就是爱美食。 爱到什么地步呢?最近她都吃胖了好多。 因此,秦明月一看道桌上菜的色泽和样式,就知道这厨娘的手艺恐怕不差。 何止是不差,等菜入了口,秦明月差点没将舌头吞进去。明明菜食算不得多么繁复,都是些简单的菜式,为什么就这么好吃呢? 她频频下筷。 「好吃就多吃些,以后经常回来,你虽住在忠毅伯府里,但这里也是你的家。」秦凤楼给小妹夹了一筷子菜后,说道。 秦明月点头,根本顾不上说话。 与之有相同吃相的,还有秦海生。不过他可能是吃过,所以比秦明月显得安适不少,一面吃着,一面对小妹戏谑道:「最近可不光大哥日日吃饭的时候不忘回来,你二哥也没少往家里跑,左不过还有两个月你便要出嫁,何不搬回来住。」 这倒是个问题,宝儿要守三年孝,秦明月是时肯定是不能从忠毅伯府出嫁的,等出嫁之前搬回来是必然的。 她拿着帕子按按嘴角,道:「我抽空跟宝儿说说这事,到时候提前搬回来。」 秦凤楼点点头,又道:「你可以跟宝儿说让他也一同搬过来住,咱家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宝儿有多么喜欢黏着妹妹,他是知道的。 秦明月略微踌躇了一下,「到时候我跟他说说。」 一顿饭罢,吃得三人是撑肠拄腹。 又喝了茶,三人才开始说梨园会的事。 这事主要还是看秦海生,因为秦明月根本不会唱老戏。 「二哥,你是怎么打算的?这梨园会到底去不去?」 秦海生面露沉吟的模样,半晌才道:「若是我没有料错,孟德居他们是想联手打压我们。」 这个秦明月并不意外,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广和园在京城有多红火,与他们同样吃一碗饭的人就有多么恨他们。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 「若是我们应了,他们自然正中下怀,之后有各种手段等着,我们不胜,想必外面便会流传出广和园名不符实、徒有虚名之说。倘若咱们不应,他们便会说我们是惧了怕了。」说着,秦海生摇头笑了一下,似是在嘲讽,也似是在感叹。 秦凤楼皱着眉,而秦明月则是抿着嘴角。 事情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眼前,现如今的问题就是他们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按照秦明月的想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应与不应又有何妨,只要不阻着他们赚银子就好。名头是闯出来的,口碑是立下来的,可不是一群人坐在那里评出来的。 但很显然秦凤楼和秦海生都不是这么想的。 秦海生清俊的面庞露出一抹似是回忆的表情,道:「我记得小时候爹说,最想来的地方就是京城,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加一次梨园会……」 秦凤楼抬起眼,与弟弟对望,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他抬手拍了拍秦海生的肩膀,「海生,我相信你一定行。」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秦明月错愕,错愕完后却是一股豪迈上了心头。 不就是一场梨园会,又有何惧! 「二哥,我也相信你一定行!」 秦海生弯起眼角,笑了起来。 之后,兄妹三人为此事又进行了一番讨论。 突然,秦凤楼似是想起来什么,站了起来:「你们坐,我去拿样东西来给你们看。」 说着,他便匆匆忙忙走了。 不多时,人回来,手里则多了一本线装订的册子。 「大哥,这是你新写的本子?」秦明月接过来,一面翻,一面问道。 接着,她就顾不得问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大的震惊之中。 无他,因为她手中拿的这个本子好像是写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不对,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看着小妹诧异的目光,秦凤楼爽朗一笑,「大哥也是经由你的启发,当初我们编白蛇传的时候,是根据乡野志异及民间传闻而来,所以大哥对这方面一直比较关注。这个本子是我看《四明图经》上有所记载,后又寻到完整版的《义忠王庙记》,才写出来的。大哥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若是编成戏本子一定会大受欢迎。」 肯定会大受欢迎,这可是在现代那会儿有东方《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称,也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故事之一。经久不衰,流传千年,另外三个则是孟姜女、白蛇传以及牛郎织女。 冥冥之中秦明月总有一种感觉,虽这个世界没了清朝,变成了大昌朝,但后世所有的东西,都会在这里一一重现,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第24章 由此,她自然联想到八国联军和鸦/片战争,以及那近百年的血泪,面色不禁怔忪了起来。 难道那一切也会重演? 她忍不住在心里算着时间,若按照现在还是清朝来算,初略估计应该是雍正年间,此时的蒸汽机还没出现,可是很快就会出现了。当远航不再是困难,动力不缺乏能源,早已对中国这块大肥肉垂涎三尺又虎视眈眈的那些强盗们,进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秦明月的心忍不住颤抖着。 从小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估计每一个国人都无法忘却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国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与牺牲,才会有后来新中国的建立。而致使那近百年血泪历史的发生,不过是因为早在明末时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中国就开始慢慢落后。直至到了清朝,一再出台的禁海令,及至之后演变成不断的沿海迁界。严重的闭关锁国,造成了大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依旧夜郎自大,还当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殊不知外面的强盗早已将炮口对准了自己…… 「小妹,你在想什么?难道是觉得这戏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明月回过神来,对秦凤楼道:「没,月儿觉得这戏本子很好,只是有些震惊大哥竟能写出这样的戏本子。」 本是随意敷衍的一句话,谁曾想倒遭来了两个哥哥不同的反应,秦凤楼是面露赧然之色,而秦海生则是有些吃味道:「在月儿心里,大哥恐怕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二哥也很好啊,在月儿心里,二哥也是最厉害的。」自打秦海生回来后,整个人大变样,秦明月就觉得应付他有些吃力起来。在原主的记忆里,二哥秦海生是一个沉默内敛但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如今秦海生依旧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却不再沉默内敛,而是变得情绪外放了不少,甚至偶尔总会有惊人之语冒出。 「二哥不过是玩笑话,你倒是认真了。」秦海生摇头失笑一句,才又道:「我也觉得这戏本子挺不错,就也不知时间是否能赶得上。」 梨园会在七月,现在是五月过半,也就是说给他们留下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不光要撰词填曲牌,还要排戏,另外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显得十分仓促。 对此,秦凤楼不禁和妹妹对了一个眼神,道:「海生你放心,时间一定赶得上。」因为他和秦明月两个是最有经验的啊,以前就是这么紧赶慢赶地赶过来了,不过就是辛苦些。 而这其中最辛苦的当属秦凤楼,因为有许多事情都是需要他一个人来完成的。 不过秦风楼从来不是个喜欢诉苦的性子,辛苦疲累从来自己扛。而心中有数的秦明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中记下明天命人去买些补身子的东西送过来。 兄妹三人就此事又商讨了一些细节,转眼间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外面天色已不早,秦凤楼留小妹吃过晚饭再走,祁煊却突然来了。 他自然是来接秦明月的,和两个未来的舅兄寒暄了几句,就领着秦明月走了。 马车上,祁煊正将秦明月压在车厢壁上吻着。 这厮现在就是一头随时都在发情的野兽,只要旁边没人,只要地方合适,就不忘来这么一出。 也是尝到了滋味,食之入髓,日日惦着,夜夜想着。 祁煊熟稔地顶开对方半启的樱唇,舌尖探了进去,轻吸、舔舐,粗壮的大舌卷着嫩嫩的小粉舌,不让对方避开去。馥软的香唇,甜美惑人的口感,祁煊也是自打开了洋荤以后才知道,原来女人唇原来是如此的好吃,让他怎么吃也吃不够。 吻着吻着就变成了贪婪无厌,忍不住就想要更多,粗糙的大掌也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上去了。 直到嘴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反应过来,看向对方。 白皙而精致的小脸儿,此时晕满了红霞。是那种很美的红,白里透红,红中透着粉,就像是最上等的贡桃。一双形状好看的潋滟大眼,此时水蒙蒙的,仿佛一摇就能滴下水珠。鼻尖也是红红的,像是被他压的,本来浅粉色的唇瓣此时变得此时红肿不堪,却又充满了光泽和水润感,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去。 祁煊经不住诱惑,又想覆上去,却被人推了开。 秦明月喘着气,有些恼羞成怒道:「离我远些,另外把你手拿开!」 祁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软软的,搁着一层布料,他都能想象出是何等的细腻柔滑。大掌不舍得在上面磨蹭了一下,直到对方瞪他,他才讪笑着退了开去。 秦明月整着自己的衣裳,一面整,一面在心中后悔死了。她就不该在起初之时纵容这厮,以至于现在他越来越胆大了。 「我跟你说,咱们还没成亲呢,你不能这样……」 「不能哪样啊?」 祁煊厚着脸皮又靠了过来,装着给她整理头发,手却又环上了小腰儿。 「你最近吃胖了,不过那里也有分量了。福庆那小子有功,回去后爷就赏他。」祁煊一脸餍足的模样。 福庆是个小太监,如今在忠毅伯府厨房里侍候,他是安郡王府管着厨房裴婶的干儿子。裴婶一手巧夺天工的厨艺,福庆做了她干儿子,自然跟她学了不少。虽到不了裴婶那种地步,但手艺也是极好的。 打从秦明月住进了忠毅伯府,祁煊就将福庆送了过来,日里就侍候着秦明月和宝儿的吃喝。如今秦明月对吃大有兴趣,其中福庆就站了很大一部分的功劳。 听到这话,秦明月脸涨得更红,忍不住就对着他腰掐了一下。 就这点力道对祁煊来说,不过是蚊子叮的程度。他扬了扬眉:「小妮子胆子不小,竟然敢掐爷,看爷怎么惩治你!」 说着,人就欺了过来,追着秦明月挠她痒痒。 第25章 秦明月本就怕痒,一面躲一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挠着挠着就变味道了,他又吻了过来。不过祁煊也知道再过分,恐怕她又要好几天不搭理她,只是亲了亲,就适可而止地放开她。 「爷现在就想把你办了!」他恶狠狠地说。 如今这厮在秦明月眼里就是一个纸老虎,她才不怕他呢,不过脸却红得不轻,眼睛没敢去看他,只是伸手推推他,示意他起来。 他也起来了,在一旁坐下。 先是长腿伸直,后来有些不自在,又屈了起来。 秦明月的眼角余光自然看到了那异样处,不过她就当她没看见。 将自己整理好后,她将之前在秦府讨论的事说了一下。 其实她就是想调节下气氛,免得两人杵在这不大的车厢里,这厮又想些不该想的事情,不过听她说完,祁煊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这事让他来看就不是事。 「那孟德居背后之人是孟国公家的,德庆阁是魏国公,畅音阁是王阁老。」 一听到这公啊老的,秦明月心里就是一激灵,「这些人家是不是权势很大?」 祁煊挑眉嗤笑:「再大能大过你家爷?你家爷可是王。」 秦明月瞪他不正经,他忙了整了颜色道:「这孟国公和魏国公都是闲散勋贵,在朝中不掌权,帮他们向天借个胆子,也不敢来招惹爷。至于这王阁老嘛……」他摸了摸下巴,「这人是个道貌岸然的,甭管私底下如何,面上却是一派忠君之臣的风范。再说了不过是个戏园子,也当不得让他亲自出面来撑腰,不过是此人爱听戏,而畅音阁凑巧地巴结了上去。」 见此,秦明月才放下心来,她倒不是怕别的,就怕这几家联合起来做出什么以势压人的事。 「你放心吧,有爷在这里坐着,他们就算想私下里动个手脚,也是不敢的。」说着,他话音一变:「若是你不放心,你亲爷一下,到了当日爷亲自去帮你二哥镇场。」 秦明月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用出来,正想着怎么回他,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知道这是到了,当即站起身,打开车门,急急往外去,「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祁煊气得连哼了几声,又低声骂:「个小没良心的!」 只可惜秦明月已经下车进门了,自然是听不到的。 主子不发话,四喜也不敢驾车离开,只是忍不住拿眼睛瞄了一下车厢里的祁煊。 祁煊瞪他,「个没眼力介儿的,谁让你跑这么快的!」 四喜若是手里有个帕子,都想咬着帕子哭,关键是没有,还不敢还嘴,只能在祁煊说了一句回府后,抡起鞭子打了马屁股两下。 让你跑这么快! …… 转眼间,到了五年一度的梨园盛会。 离梨园会开始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京城里便出现了许多从各地而来的戏班子。大多都是戏园子老板带着手下挑大梁的角儿们,或是跃跃欲试,或是信誓旦旦,都等着在梨园会上大放光彩。 这些人来到京城后,便纷纷拿了邀贴去往梨园,之后便住在梨园里。 所谓的梨园其实就是一处位于京郊的庄园,这座庄园乃是魏国公府名下的产业。 提起这梨园,就不得不说说魏国公府徐家了,这徐家也算是京中一奇,家族历史可追溯到前朝,乃是中山王徐达一脉的旁枝,明明是天潢贵胄的出生,徐家世代忠臣名将无数,偏偏到了近代出了几个不肖子孙。 这不肖子孙指的就是近三代的魏国公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之事,就是对戏有莫大的爱好。 喜欢到什么地步?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名角儿都给招揽到自家府上,日日唱给他们听。不光如此,还专门盖了这座梨园,每隔五年就举办一次梨园盛会,就是为了专门挑出最顶尖的名角儿。 本只是个人兴趣,谁曾想倒是将此盛会弄成了戏剧界的里程碑,这倒是当初始料未及之事。 离梨园会开始还有不到十日之时,庆丰班一众人便搬进了梨园。 这是梨园会的一个规矩,早先本是为了照顾从各地来的戏班子远道而来落脚不便,到最后却发展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但凡参加梨园会的戏班子,都必须提前搬进梨园中,是时梨园便会对外关闭,直到梨园会开幕那日,才会对外开放。 到了那一日不但有广大的戏剧爱好者前来,还会有许多慕名而来看戏的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但凡爱戏者,都可前来观看。 而就在梨园对外关闭的前一日,皇宫突然降下了旨意。 这圣旨大抵的意思就是说能在梨园会中得鳌头者,可于八月十五皇宫赏月宴中,为众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乃至宫中女眷献艺。 这一道圣旨下来,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世间最贵者在哪儿,在京城,在皇宫里,那里住着天下之主,万民敬仰的九五之尊。能为之献艺者,不用说,那将是作为一个伶人的最高荣誉,甚至鱼跃龙门自此身价不一般,也不在话下。 一时间,京城中人议论纷纷,而梨园中也是风起潮涌。 知道这次的梨园会对两个哥哥很重要,而大哥因为还得上值不能来,秦明月就乔装打扮跟了来。 一是实在放心不下,二来也是秦海生需要为即将开始的梨园会做充分的准备,其他别的例如统筹下面的人排戏之类的杂务她得担起来。 而就在园中许多戏班子私下议论梨园主人魏国公带来的那份圣旨之时,秦明月也在和哥哥说着这事。 与其他人不同,她心中充满了忧虑。 「原本我想着有祁煊作为威慑,其他人也不敢暗中生乱,突然闹这么一出,心里却是没把握了。」因为这诱惑实在太大,就怕有人以身犯险对其他人下手。 第26章 秦海生沉吟想了想,道:「别担心,咱们注意些就是。」 就怕防不胜防,要知道这魏国公可是德庆阁身后之人。不过这忧虑秦明月却是没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事已至此,还是小心提防为妙。且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魏国公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来。 之后她便下去交代老郭叔他们,让他们约束下面的人,不要随意离开他们所在的这处院子。 也是如今广和园名声在外,所以梨园这里给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像其他名声不显或是从别地来的戏班子,可是好几个戏班子住在一个院子中。 接下来的两日,庆丰班的人就闭门在院子里排戏,根本不往外行走,自是不知道这两日外面热闹的厉害。 庆丰班的人为了不节外生枝,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免不了有人出门四处交际,当然想打探对方的虚实才是真。甚至庆丰班所在的这处院子也来了人,却被如临大敌的老郭叔拒之门外。 老郭叔才不在乎得罪不得罪什么人呢,以如今广和园在京城里的地位,敢放言让他们得罪不起的戏班子抑或是戏楼,还没有呢。 恰恰是老郭叔的这种不留情面的谨慎,给庆丰班少找了许多麻烦。因为接下来连着发生了好几件让人瞠目结舌之事。 先是有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戏班子生了口角,因此造成双方大打出手,各有人员受伤。再有,有人在敌对之人的饭菜茶水里下了药,造成一位名角儿毁了嗓子,至于其他各种小纷争枚不胜举,在这里就不细说了。 因为所发生之事,实在令人吃惊,梨园之主魏国公特意发了话,但凡再发生诸如之类的事,不问究竟,一概逐出梨园。 自此,梨园才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也只是表面而已,仅仅是两日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足以见得许多人对能进宫献艺是如何的渴求,会因此而放下心中的执念那是笑话,不过是下手更隐晦,彼此之间机锋更甚罢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上门求助了。 这人就是惠丰园的李老板。 这次的梨园会惠丰园也在受邀之列,当初惠丰园借着白蛇传的势头红透整个苏州城,虽之后没了白蛇传,惠丰园的势头大跌,但基础在那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惠丰园本就是苏州城最大的戏园子之一,安庆楼被其挤垮了,也就只剩惠丰园能独占鳌头。 这次李老板便是带着手下最当红的名角小凤春来的。这小凤春本不是惠丰园的人,而是安庆楼的台柱子,安庆楼没了之后,此人便被李老板招揽至手下。小凤春本就是苏州城数得上号的名角儿之一,到了惠丰园更是如鱼得水。 这不,这次与其是说梨园会的邀贴是发给惠丰园的,不如说是发给他的。 可惜在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惠丰园,来到京城后却沦为三流之等。惠丰园所来的一众人,这次是与杭州的一个戏班子住在同一处院子里。 也是地方有限,所来之人又太多。除了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几个戏班子能独占一个院子,其他俱是或三或两住在同一处。 换成以前,这样也没什么事,哪知上面发下了那样一道圣旨,这不是想让人打破头吗? 饶是李老板自认心智过人,也躲不开防不胜防,昨日小凤春莫名其妙的腹泻,虽是随后就被梨园请来的大夫给止住了,李老板却是不敢再冒险。 左思右想之后,不免就想到了庆丰班,如今的广和园。 打从还没来到京城之前,李老板在苏州便听闻了广和园的名头。 知道当年在他手下讨饭吃的戏班子,一跃成了红透大江南北的当红戏班,知道当年那个叫做秦明月的戏子,成了忠毅伯之女,并攀上了安郡王。知道很多很多,知道的同时不免心中酸涩不已,忍不住便会想若是当年他能抗住压力留下庆丰班,如今声名大噪的会不会就是惠丰园。 只可惜这些想法皆是无妄,现如今李老板只求凭着当年的一份香火情,能求得广和园的庇佑,在这个院子里得到一席安身之地,可以坚持到梨园会的开幕。 五年一度的梨园会,这是所有唱戏之人的执念,谁也不想错过,哪怕不是自己登台。毕竟李老板当年也是戏子的出身,只是他限于天资,没有收到过来自梨园会的邀贴。 见当年在他们面前从容中难掩高高在上的李老板,如今这么低声下气和自己说话,秦明月心中莫名有些叹息。 其实对面眼前此人,曾经她是有些恨,也是有些怨的。恨他助纣为虐,不告诉他们二哥身处何地,怨他在自己处境最难的时候,将他们一群人从惠丰园里撵了出来。 那种仓皇而逃的感觉,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可后来她又不怨不恨了,终归究底不过都是受人指使,作为别人手里摆布的玩意儿,你不能也不敢拒绝,不然迎来的就是滔天大祸。 想着临从惠丰园里出来,李老板给的银子,以及最后那两句提醒之语。恰恰是这两句警醒之言,让他们心生警惕之心,才会躲过那一劫,并因此而来到京城。秦明月慢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你们想住在这里,可以。但请记住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有的想法不要有,不然后果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谢谢大姑娘了,您说得小的都懂。」说话的同时,李老板心中却是复杂得无以复加。 从明月丫头到大姑娘,从抬头到俯首,这期间滋味太复杂,李老板觉得自己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平复下来。 到底机遇是别人的,能见证庆丰班从落魄不堪到名声大噪,从受人鄙夷到受万民敬仰。李老板觉得也算是大开眼界,不枉他来世上走一遭。 不是不可能,只是你做不到,像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就是做到了! 李老板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可能会创造出更大的奇迹。 第27章 秦明月点点头,对旁边的老郭叔道:「老郭叔,跟咱们的人说让他们挤一挤,将西厢挪出来给他们。」 「哎。」 惠丰园就这么在这座院子里安顿了下来。 而李老板也信守承诺,严令约束惠丰园的人不得随意和广和园的人起纷争。 其实不用他交代,惠丰园的人也不会,因为今日所来的一大部分人都认识秦明月,也认识庆丰班的人。 什么叫做奇迹? 这便叫做奇迹了! 自打广和园名声大噪以后,惠丰园的人和外人再议论起来,总会与荣有焉地与人说,当年我们也是和广和园的人同台唱过戏。 秦明月当初说祁煊的话,在此也应验了,其实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也有一帮脑残粉。 且这群人还都是她当年的熟人。 不同于惠丰园里的人,小凤春却是从未和秦明月谋面过。 不过这个名字却是耳熟能详,当年他和马老板联手对付惠丰园的事还历历在目,虽之后他借机反水投靠了惠丰园,将安庆楼彻底搞垮,不过这件事小凤春是不会傻得说出来的。 因为彼此之间都熟,所以庆丰班的老人免不了会和惠丰园的人搭话,自然就聊到了王莹的事。 也是在庆丰班离开苏州之后,王莹被害身亡的事才爆发出来,竟是安庆楼马老板为了独占庆丰班的不传之学,暗中命人下手害死了王莹。 害王莹之人竟是钱老七,钱老七是受了马老板的收买与唆使。事发之后,钱老七被判了斩刑,马老板早在事发之时,就悬梁自尽了。安庆楼树倒猢狲散,钱老七死了以后,钱婶子带着小钱子就失踪了。 得知这一切,庆丰班一众老人儿俱是唏嘘不已,陈子仪也是心中黯然。到底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他也早已被王莹伤透了心,除了黯然也没有其他旁的情绪。 因为有惠丰园的入住,广和园的人在排戏之时,显然要比之前注意许多。 不过这次能跟来的,除了庆丰班一众老人,俱都是广和园里数得上号的角儿,基本功在此,也都不在乎临时能不能现抱佛脚。 倒是惠丰园的人似乎很是忐忑,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关着门在屋中排戏。 正是炎炎六月天,天气热得出奇。 其他人都在午睡,秦明月却是被热得睡不着,见外面有风,便去了屋后一处凉亭里纳凉。 也是这梨园建得精妙,园中湖塘密布,又专门命人开渠引水。别的院子秦明月不知道,不过他们所住的这座院子里倒是有个不大不小的莲花池,上面建有一座六角木亭,用来纳凉消暑,却是再好不过。 她在亭中坐了下来,见这池中的莲花朵朵,并有无数锦鲤在其中嬉戏,忍不住便起了童心,从桌上盘中拿起一块儿糕点,捏碎了俯身去逗那鱼儿。 正玩得高兴,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忙回过头去看来人。 来人是小凤春。 他一袭青袍,身姿若松,见秦明月转过头来,便笑着拱了拱手:「不知我是该称呼秦大家,还是秦姑娘?」 秦明月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袍子,如云黑发尽数拢在头顶上,梳了个独髻,其上插了根玉簪子。她面容白皙,娟秀非常,因为描粗了眉,倒不显得女气,而是添了几分中性之美。 可在明眼人眼里,女终究是女,怎么也不可能变成男。 秦明月只看了对方一眼,就移开了眼睛。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去看此人,尤其是此人的眼睛。 这种眼睛秦明月并不陌生,因为在现代那会儿就有一位红了多年的男星,就有这样一双眼睛。用现代的话来讲,这种眼睛俗称电眼,会放电,拥有这种眼睛的人通常风流。 尤其此人给她的感觉并不好,说不上来,反正让她不怎么舒服。 「你还是叫我秦大家吧,毕竟我现在穿着男装。」淡淡地这么说了一句,秦明月拍掉手中的残渣,站直起身,「我还有事,就失陪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 等她离开后,小凤春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什么心思,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却是李老板,他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且听他说话这口气,似乎目睹了方才那一幕。 小凤春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但很快就舒散开来,浑不在意一笑,几分风流袭上了他的眉梢。 「李老板是从哪儿看出我对这秦大家有什么不良心思的。」 李老板用那种‘你不用装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总而言之我说的话,你记住。这里可不是苏州,人家也不是姓马的。就你这点小手段放在这里,就是惹人笑话的。她背后站着安郡王,又是圣上钦封给安郡王未来的郡王妃,你要是还想要你这条小命,就别没事找事!」说着,李老板似是讥讽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刺激到了小凤春,他收起笑容,眼中满是阴霾地看了李老板一眼。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随你的便吧,她可不是王莹。」说完这话,李老板就走了。 他知道小凤春不是傻子。 …… 小凤春也确实不是傻子,只是当一个人成了自己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他就免不了对此人上心。 他不止一次听见人将他与她之间作比较,结果都是他连给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随着庆丰班的消失,庆丰班乃至秦大家已经成了苏州城人心目中的传说。也许庆丰班继续呆在苏州,不断地推出新戏,可能还达不到这种高位。恰恰就是在声望达到最顶尖时,突然消失了,人们心中的那种遗憾感,总会让他们乐此不疲地对后来的人们说着关于他们的传说。 第28章 甚至连小凤春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若她许多,最起码他自创不出来这种新戏。 可又怎么甘心情愿去承认这一事情!因为他也是一个唱戏的伶人! 回去后,一干跑龙套的戏子正坐在厅堂里说话,小凤春瞟了他们一眼,就越过他们去里屋了。因为地方有限,二十多人住在这三间房里,除了小凤春和李老板能单独一间房,其他人都是在厅中和另外一间房里打地铺。 阖上了身后的门,外面的说话声还能传入他的耳中。 「我说秦大家是个和善人儿,没有骗你们吧。」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惠丰园以前的老人儿在和没见过秦明月的人进行科普。 「这倒是,只是现在秦大家好像不是她了,而是换成了她哥哥。」 「那在我们心目中也是一代大家,不信你去问问苏州的老百姓,你看你说这话走出去会不会有人打你!」 「别介别介啊,我就是好奇得慌,对了怎么没听你们说过这位男秦大家的事,之前那会儿他在哪儿呢?」 「这件事啊……不该问的别问……其实我也不知道……」 依旧站在门前的小凤春突然笑了起来,关于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管中窥豹了些许。 不外乎是因为一些肮脏事,所以她才会迫不得已顶着亲哥哥的名号登台卖唱。谁也没想到她凭一己之力竟会走到这样一种地步,恐怕连李七巧也没想到这一切,还不知他现在怎么后悔。 都是畸零人,自然知道作为一个戏子,能走到大家的地位会经历什么样的苦。人前笑,人后哭,那些肮脏的,污秽的,龃龉的…… 李七巧忌惮他害了王莹在先,又背叛马老板在后,生怕自己会故态复萌,对他各种提防。殊不知若是没有些原因,他又何必做那让人唾骂之事呢,要知道他可是早就恨不得马老板死了,想了很多年…… 小凤春笑得越发灿烂,却是无声的。 他来到桌前,在其中一个茶杯里倒了些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从纸包里倒出一些白色粉末,进了那水杯之中。 粉末很快就在水杯中化了开去,水依旧是透明无色的,仿佛方才他并没有往里面加什么东西。 小凤春看着那水杯里的水,看得很专注。 突然他端起那个水杯,将杯中的水泼在了地上,之后扔下那水杯,便往床榻那处去了。 隐隐的,似乎有什么吟唱声,可声音很小,细若蚊吟。 「都道是戏子无情……我却说世情薄凉……怎堪得……」 床榻上的小凤春半躺在那里,双腿翘成二郎腿,一面随着哼唱,一面晃悠着,半眯的眼睛中却是空洞而涣散的光芒。 …… 很快就到了梨园会这一日。 到了这一日,一大早梨园的大门就开启了。 正对着的大门的是一条宽阔而平整的青石路,夹道两旁是无数花圃,其上奇花异草绽放,又有一排排苍木,上面挂红结彩,看起来很是喜庆。往前行走一会儿,就能见到一处门楼,穿过这处门楼后,是偌大一片空旷的场地。 正北处是一个高约三米的戏台子,歇山式顶,飞檐翘角,飞檐下还挂着四个大红色的灯笼。两旁的柱子和隔板都是深棕色的,其上描金彩绘,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花纹。 戏台子宽约七米左右,进深五米,十分宽阔,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题着金字的匾额,‘梨园会’三个大字在太阳光下耀耀生辉。 正南正东正西都是观戏楼,楼上楼下都可坐人,另正对着戏台子的空旷场地,也摆了一排排的戏座,也是供人使用的。 梨园会一共举行三日,上午下午各两场。 先是初选,从众多戏班子之中挑选出十个来,次日进行复选,再从这十个戏班中淘汰掉五个,最后一日也就是第三日,则是从剩下的这五个中挑选出最优者。 至于这评选制度,一直没有特定的标准,以前都是魏国公协同几个前几届梨园会的优胜者择优选出。 不过这次魏国公却提出了新的评选方式,大抵也是因为宫里发下的这道圣旨,魏国公决定不可能儿戏,必须慎重待之。所以扩大了投票权,当日前来梨园会观看的人中,每一席都有一票权益,最后统计所有的票数后,选出当之无愧的第一。 在得知这一评选方式后,秦明月有些吃惊,这不就是现代那会儿很多娱乐节目采用的,大众评审团和专家评审团共同选拔的模式吗?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能稍作放心,最起码可以极大可能的避免所谓的暗箱操作。 梨园这里提前几日就记录了各个戏班当日要唱的戏,并发下了登场顺序以及名单。自然不是你想唱多久就能多久的,初选和复选是一刻钟的时间,最后那日延长到一个时辰。 广和园被排在第一日的下午进行初选,所以上午没有他们的戏。不过大抵是第一次参加梨园会,大家都十分新奇,所以一大早上大家便收拾收拾往前面去了。 三栋观戏楼其中有一栋是专门供给各个戏园子戏班使用的,等秦明月他们到后,二楼已经快坐满了,只留了几个空位。 大家也没有嫌弃,就走了过去。 秦明月秦海生和老郭叔乐叔都有座,其他几个年轻的就站在一旁。像他们这样的,二楼还有许多,若真是整个戏班里的人都供坐,再来两栋戏楼也不够坐。其实一楼还有不少空位,只可惜一楼视线没有二楼的好,大家自然先紧着好的选了。 整个二楼被划分出好多个这种小团体,大家泾渭分明,互相也不搭话,只是低声和自己人说着话。 梨园会的开场时间是辰时末刻,据说这个时间是魏国公专门找人算过了的,是今日前半晌最吉利的时间。 等这栋戏楼里坐满了人,甚至空地也被站满了,另外两栋戏楼却还是没什么人,显然他们来得有些早了。 第29章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开始有人到了。 或是一位,或是两三位,被梨园安排在大门外的下人引了进来。这些人俱都衣衫华丽,气度非凡,显然身份不低。他们被引到正东的那座戏楼,或是被安排在二楼,有的则是在一楼。还有些衣衫平常些的,则是被引到了空地上的戏座上。 显然这梨园里的人也是看身份地位安排座位,不过红尘俗世中的人都是如此,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然世间之人何必争权夺利,因为一旦有了权,人生境遇自是不一般。没有权,有钱也可,但肯定是比不上有权之人。若是钱权都没有,那就只能沦为最下等的一层次。 秦明月发现正对着戏台子的那处戏楼的,也就是南面的,一直没有人入座进去。显然是先到的这些人都没有这种分量,直到辰时过半,那座戏楼里才开始渐渐有人坐进去。 这时,一个身穿宝蓝色绣八宝纹杭绸直裰的老者,从门楼外走了进来,其身边还跟着一个着紫红色暗绣直裰的男子。老者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腰板也很硬朗。若是只看头发,约莫是知命之年,可若是看其面相和精神气儿,大抵也就是中年之貌。 他身边走着的男子倒是夺目得紧,此人生得身材硕长,眉目俊朗,嘴角含着一丝不经意的笑意,格外有一种从容的气质。幸好这里没有女子,不然指不定怎么捂着脸大叫。 老者带着男子走进正南的那栋戏楼,戏楼里不时有人起身与之寒暄着,听到旁边的议论声,秦明月才知道这老者便是魏国公,至于那男子大抵是徐家的哪位公子。 随着时间逐渐接近辰时末刻,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空地上所摆的戏座已经坐满了,而另外两座戏楼也坐满了八成。不时还在有人从外面进来,大抵都是些身份尊贵之人,因为不时就能见到方才跟在魏国公身边的那位男子迎出来。 就这在此时,门楼那处又走进来几人,为首那一位身着暗金纹绣黑色团领窄袖衫,腰系黑玉带,脚蹬暗金纹绣的皂靴。他浓眉虎目,挺鼻薄唇,一身黑衫也遮掩不住此人的身材壮硕,五分尊贵中带着几分不羁之色,十分英伟不凡。 其身边跟着个年轻男子,比他稍矮半头,穿着宝蓝色绸衫,袖角衣襟均以银线绣以纹饰,腰间系着玉带,看起来俊秀清贵。若是有认识此人的人在此,就知道这外表就是骗人的,因为这人正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孙珩。 至于那黑衣男子就是祁煊了。 「这安郡王怎么来了?」见门外走进来那人,徐晏不禁低声道。 「你忘了这次参加梨园会的有那个广和园。」魏国公徐茂,也就是徐晏的祖父如此说道。 「孙儿自然知道那广和园与安郡王的关系,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出面。」大抵徐晏也是没想到安郡王竟会如此重视那戏园子,甚至不吝在外人面前车马放明来镇场。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安郡王这个浪荡子了。不过他凡事就三分热度,真没想到他竟能求了圣上要娶那姓秦的戏子。」说到这里,魏国公也不免有些唏嘘,从他话中的意思,也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那刘保成求了孙儿,想让孙儿暗中命人下手对付那广和园的人……」 魏国公打断道:「你答应了?」 「孙儿并未答应。」 「你不答应就对了,这位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身份够尊贵,和圣上的关系又近,关键还够胡搅蛮缠,也能泼上脸皮不要。谁粘上他,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说着,魏国公见祁煊已经走到中庭,忙道:「你出去迎迎。」 徐晏低头道:「是。」 …… 到了辰时末刻,魏国公出面说了几句话后,梨园会就开始了。 见此,秦明月不免有些失望,感觉与她所想象的场景不同。可转念一想,这里又不是现代那会儿,也弄不成各种花哨的手段,例如回放下登台献艺者各种心路历程,煽煽情惹惹泪什么的。 其实这样反倒好一些,直接进入正题,多利索。 对于喜欢看戏之人,这自然是一场饕殄盛宴,可对于不喜欢或者没兴趣的人,无疑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 恰恰祁煊和秦明月都在不喜欢及没兴趣之列,祁煊是不耐烦,而秦明月是听得很艰难。 远远望过去,就见坐在正南那处戏楼二楼靠中的位置,祁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坐在那里。关键他还极力地去掩饰那种不耐,让人着实有些忍俊不住。 秦明月低头掩了掩脸上表情,一股甜意上了心头。 她没料到他今日会来,他也没提过要来的事,还是那日一句戏言,万万没想到他竟真的来了。 正想着,那人突然侧首往这边看了过来,对她眨了眨眼。 那样子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只睁着水汪汪眼睛使劲摇着尾巴的小狗,正在对她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快来给我奖励吧。 因为有着这样一个插曲,所以时间很快就在你看我一眼,我撩你一眼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上午一共登台了二十多个戏班,其中只有十个能进入复选,至于另外十多个则是被淘汰。因为是初选,所以过程十分简单,由魏国公一人决定留还是不留。 到了午时二刻,上午场便结束了,观戏楼里的人开始络绎不绝往外走着。 有不少人在讨论之前哪个戏班稍微出彩一些,哪个戏班被淘汰有些可惜。因为之前祁煊给秦明月递了个眼色,所以她特意出去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站着,果然不一会儿他人就来了。 「走,爷带你去用午饭。」见她面露迟疑,他又道:「等用完了爷再送你回来,下午爷就不来了,太他娘的无聊了,简直就是魔音穿耳。若不是为了你,爷可不愿来受这种罪。等后日爷再来,到时来给二舅哥捧场。」 第30章 「谁是你二舅哥啊。」秦明月忍不住红着脸嗔道。 祁煊得意一笑,「你都快嫁我了,还不是舅哥?」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就往马车停驻的地方走去。 祁煊身份不一般,所以马车是直接驶进梨园的,其实按照他的秉性,他惯是骑马不坐车,也是为了将就秦明月,最近才以马车代步。 …… 广和园顺利地通过了初选和复选。 这一项事实,着实让许多人都跌掉下巴。 本来广和园一直是以新戏作为噱头,才闯下偌大的名头,京中还没有人见过这两位秦大家唱过老戏。原想着两人大抵是唱得不精,才会另辟蹊径,以一种新式手段立足,却万万没想到人家哪里是不会唱,明明是达到了大家级的水平。 而其中最为懊恼的就是孟德居几个作为对手的戏园子了。 他们之所以会给广和园下邀贴,就是打着那什么秦大家老戏唱得不精,以己之长,攻其之短,借此来打压对方的声势,万万没想到竟成了这样。 刘保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才凑到了徐晏身边。 「公子,你看这广和园——」 正坐着喝茶的徐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是个戏园子,用得着让魏国公府替你出手?刘保成,若是这德庆阁你没办法周全,这老板的位置换个人来做也不是不行。」 听到这话,刘保成扑通一声跪在徐晏脚前。 「公子,不是小的不中用,而是实在那广和园的戏让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戏的人都往广和园去了,咱们德庆阁……」 徐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德庆阁作为魏国公府名下搂钱的摇钱树,为魏国公府增添的何止万两之数。祖父是因为看中他,有意培养他做下一任的魏国公,才会将德庆阁作为练手之物交到他手中。 可这德庆阁刚交到他手上,每月进益就狂跌不止,现如今仅仅也只够保住戏园子日常开销,赚银子这是不用想了。 这一切俱是因为那广和园。 徐晏倒不在乎这点银子,可他不能被当众打脸,魏国公府不同其他府上,承爵之人可从来不是看是不是嫡长,而是谁有那个‘资质’。徐晏本是庶子,他父亲和叔伯那一代没有一个能讨了魏国公的欢心。也就徐晏另辟蹊径,投其所好,明明人才出众,却偏偏学那戏子彩衣娱亲,博得魏国公的青眼,将他带在身边。 与他同一辈的庶子嫡子们,哪个不嫉恨他,这么好的把柄送到人手上,自然作为了攻击的手段。所以当刘保成来求他,他是允了的,可现在因为安郡王的出现,徐晏却是暂时不敢再动这个想法。 「起来,跪着成什么样子。」徐晏用脚尖踢了踢刘保成。 「公子——」刘保成忙站了起来,却一脸可怜相。 「这事不用再提。」 「可——」剩下的话,刘保成没有再敢说,只能蔫头耷脑地下去了。 等走出这道门,他才挺直了腰杆,眉宇间也显出凝重之色。 刘保成自然也不是傻子,徐晏的态度很明显,指望他帮着出手是不可能了。可徐晏不出手,并不代表他不能出手。 刘保成苦笑,这些勋贵家公子哥们就是如此,做事从来隐晦婉转。真若是事发了,怎么也扯不到他们头上去。可若是不做,他这个德庆阁的‘当家’也不用做了。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他得罪了多少人,真被当做弃子而弃,别说翻身了,指不定怎么被人踩死了。 他可没忘记他前头那位是怎么被自己踩死的,当自己也即将沦落到这种地步,格外能感同身受,甚至为之胆寒。 刘保成面上露出一丝狞色,幸好他早就步了暗棋。 这么想着,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到了最后这一日,梨园会的会场爆满。 其实梨园会开了这么多次,只要有心人都知道最后这一日才是重中之重。许多或是嫌弃路远难走,或是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的,都会选择最后这一日来看重头戏。 正西的这座戏楼也被收了回来,因为实在挪不出地方来安置前来观戏之人。两相取其轻,自然这些戏班子的人就被舍了去,反正都是日日看的,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 留到最后的一共有五个戏班子,孟德居、德庆阁、畅音园各占其一,另一席位是广和园,出乎秦明月预料的是惠丰园也在其列,之前惠丰园进行初选和复选的时候,秦明月都来看过,那叫小凤春的角儿确个实出彩。 扮相之美宛如春花秋月,上了妆后的一双凤眼波光流转,甚是勾人。这个人光从眼里看,就能看出是个‘有戏’的,上台之后更是宛如戏中人物附身。 秦明月连着观了两天戏,对台上的一些角儿也是颇有研究,让她来看所谓的角儿与否,不光指的是嗓子好,身段佳,水袖舞得如行云流水,处处皆是美,还得看能不能‘入戏’。有些被淘汰的角儿,唱念做打皆是不俗,无奈‘入戏’的功夫不深,自然落了下层。 这就好比现代,有些演员演戏,道具服装灯光特效都好,可就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用个比较通俗的说法,那就是演得太假,这演员演技不好。 可什么叫做演技好呢? 恐怕很多做了大半辈子的演员的人,都不能堪透。懂了就是懂了,懂了以后演技突飞猛进,再次去看他演的戏,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可若是不懂,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这就是为何有人被称之为戏骨,你光一层皮肉像不行,还得连骨头都像才可。 让秦明月来看,先不提唱的本子如何,至少小凤春此人能称之为‘戏骨’一说。以她对有限的目光来看,在这大昌朝能让她看出有这种戏骨的人,她二哥是其一,小凤春就是第二个。 由秦海生慎重的脸色也能看出,此人堪为大敌。 第31章 不过秦海生兄妹两个都不是太担忧,一部戏出不出彩,角儿好不好占一部分,另外还得看戏本子。 出于对大哥秦风楼的信心,两人都有一种稳操胜券的把握。 …… 今日还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像第一日没露面的王阁老也来了。 这王阁老是屹立两朝的老臣,平生没什么嗜好,就一个喜欢看戏。他倒是挺能和魏国公说到一处去,毕竟两人都有着相同的喜好。 正南这处观戏楼二楼靠正中的位置,就坐了三个人,魏国公、王阁老以及祁煊,那边两个老头子议论得甚至投机,祁煊可跟他们聊不到一处去,就坐在那里嗑瓜子。 这厮动作快,人家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吃了小半碟的瓜子。 王阁老回过头来见此,有些吃惊:「没想到安郡王竟喜欢这种小吃食,想必这干货定然炒得不错,徐茂你这老家伙还不赶紧命人再上一盘,让我老头子也尝尝。」 此人生得很胖,掂着个大肚子,胖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像是一尊笑面佛。可若是了解他的为人就知道,这王阁老处事圆滑,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谁也不得罪。在朝中跟谁的关系都不差,所以风评很不错。 像此时,祁煊明摆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他还能面色不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顺道还帮祁煊圆了面子,就足以见得此人道行高深了。 不待魏国公反应过来,祁煊就接腔道:「这炒瓜子是爷自己带来的,你既然想尝尝,就分你些。」 人家王阁老本就是一个场面话,谁曾他竟当真了,将剩下的那点儿瓜子扒拉扒拉扫成一堆,然后将碟子放在王阁老面前,自己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大抵是看那边的一小堆有点寒酸,他想了想,打开纸包在王阁老略显有些呆滞的目光中又倒了些过去。 与之前他扒拉过去的那一小堆瓜子相比,这些新倒出来的明显个大饱满,显然刚才那些不是祁煊大方,是吃到最后都剩下小的瘪的,所以才给了人家。 王阁老看着盘中的瓜子苦笑,半晌才问旁边的魏国公:「魏国公要来些吗?」 「这……」 在王阁老隐隐带着威胁的眼神中,魏国公犹豫地伸手拿了一颗。 于是有些关注着这边的人,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 整个会场中地位最高、最受人瞩目的三个人,排排坐,吃瓜子。其中一个吃得怡然自得,另外两个先是面露苦色,可吃着吃着就吃出滋味来了,去拿炒瓜子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味道是不是还不错?一般人爷可不分给他们。」祁煊一面说着,一面又往那碟子中倒了些瓜子,难得他考虑到别人,怕魏国公和王阁老吃一碟瓜子,待会儿抢起来,又腾了个茶碟倒了些,递过去。 「爷觉得吧,看戏就得配瓜子才有趣味,总喝那劳什子的茶,一场戏看罢,灌一肚子水,嘴里除了苦味儿还是苦味儿。」 魏国公和王阁老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苦笑。 还别说,这安郡王虽是说法荒谬了些,但好像是这个道理。 …… 第一个登场的是孟德居的人,戏台子正对这边,自然也看到这副情形。 见此,台上的角儿有些心绪不稳,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的戏唱得不够出彩,所以才会几位贵人宁愿吃那劳什子瓜子,也不愿看戏。不免就乱了神,走了调,等孟德居的人下场之时,四周一片议论声,纷纷在说孟德居今日有失水准。 一声锣响之后,走出来十多个身穿蓝衫手捧着托盘的下人,他们鱼贯而入几处观戏楼,并挨着戏座走动着。有看客往上面放一枚檀木所制的签牌,有的却是视若无睹,于是下人便绕过此人,往下一个戏座而去。 紫黑色的签牌长约三寸,宽一指,上面雕着梨花朵朵,并写了三个描金字‘梨园会’,看起来十分精致。 这就是此次魏国公弄出来的评选机制,一座一签,并无多数,若是觉得这一场好,就将签牌递给来收签牌的下人,算作一签,签牌给出去就没有了,也就说在场这么多人每人只有一签的投票权益。 今日梨园所有戏座都已坐满,开场之前已经统计过,整好五百座。 一盏茶后,属于孟德居的签牌已经收了上来,签牌送到南楼的二楼,有人专门负责点数和报数。 「孟德居,四十二签。」 一声锣声后,悠扬而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会场,听说只有四十二签,坐在西楼靠边角处的孟德居老板当即变了脸色。 一共五百签,可孟德居却只得了寥寥的四十二签,不论后面的结果如何,他们都是必输无疑。 秦明月也在这个边角处坐着,另外德庆阁和畅音园以及惠丰园的老板都在此。这几个座是梨园专门留给他们的,像这种座是没有签牌的。 见孟德居洪老板灰败中夹杂着不忿的脸色,秦明月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焦虑感。在没有开场之前,她并不知道是这种评选机制,很显然这种评选模式对头一个登台不利,对最后一个登台的也十分不利。 头一个登台的,因为人的惯性是想看看后面有没有更好的,不免就将手里的签牌留了下来。能在这一场将签牌给出的,大抵是孟德居真正的戏迷,并不在意是不是有失水准,而是选择把签牌给了他们。 至于最后一个登台的,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手中的签牌都给出去的,会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而广和园就是排在最后一位登台的。 其他几个人也意识到了这些,畅音园的胡老板脸色有些忐忑,因为畅音园排在第二个,而德庆阁的刘老板则是面露一丝得意之色,德庆阁占据着正中最好的位置。惠丰园的李老板倒是还好,面色平静无波,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32章 不过他们都有着同样一个动作,忍不住望向了秦明月。胡老板和刘老板笑意盈盈,眼中颇有些幸灾乐祸,只有李老板隐隐有些惋惜。 惋惜什么,不言而喻。 想着彼此之间的香火情,李老板笑着拱了拱手:「海生老弟惊艳绝才,想必这次定然能拔得头筹。」 这话是车马放明要支持广和园了,对于善于钻营的李老板来说,能做出如此举动,算是有些破天荒,哪怕这只是安慰之言。 秦明月领了这份情,笑着谦虚道:「李老板谬赞了。」 胡老板哼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服气。而刘老板则是看了看李老板,又看了看秦明月,眼中闪过一丝锋利之色,不过转瞬就即逝了。 三声锣响,轮到畅音园的人登台了。 他们选的戏是《玉簪记》,讲的是女尼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 这女尼陈妙常本是开封府丞陈家的千金,为避战乱,随母逃难流落入金陵城外女贞观皈依法门,法名妙常。书生潘必正的姑母是女贞观观主,因其参加科举落第,不愿回乡,便寄居在观中。 一次偶然机会下,潘必正遇见陈妙常,惊为天人,回去后茶饭不思,遂鼓起勇气使用种种手段追求陈妙常,最后两人终于冲破礼教以及佛门的束缚相爱,并喜结连理。 所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盆狗血,不论古往今来,秦明月当初知道这折戏后,甚是诧异。因为这明明就是禁忌之恋,偏偏红透了大江南北,几乎每个戏园子都有这一台戏。 因此秦明月得出一个结论,她大哥之所以那么会编狗血剧,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现在的人爱看。 不光现在的人爱看,秦明月也爱看。 尼姑和俗世男子的爱情故事,想想就觉得激动不已。 也因此她刻意克服了听戏困难,让自己去沉浸在这玉簪记中。不得不说畅音园这个旦角还是不错的,将陈妙常那种对爱情的渴求却又畏怯害羞的心情,演得是淋漓精致,一点儿都不突兀。 果不其然,戏罢后,一片喝彩声,畅音阁得了一百三十一签。 胡老板终于镇定下来,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先去四十二,再去一百三十一,也就是说还剩三百二十七。这三百二十七枚签牌,剩下三个戏园子分,一家也不过才百数。只要不越过一百三十一之数,这次他们就赢了。 刘老板脸上的得意之色终于龟裂掉了,他当然也算得清这个帐。至于李老板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脸,大抵他心中也有数和这几个戏班子相比,自家还是要差了一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自然没有得失心。 而秦明月,此时反倒不忧虑了,因为担忧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听天由命。只期望这些人能将手里的签牌留一留,给她二哥一个机会。 南楼那里,祁煊拿眼睛去斜魏国公和王阁老,「你们两个老狐狸倒是挺会玩手段的啊,看似公正公平,弄出这么个赛戏的办法,偏偏最好的位置都被你俩给占了,剩下的歪瓜裂枣都给了别人。我说你俩怎么凑到一处去了,原来还有这种交情。」 魏国公老脸微僵,打着哈哈:「安郡王可不当这么说,这轮序可是当初老夫那孙儿当着众人面抓阄抓出来的。」 王阁老连连撇清:「老夫昨日没到。」 祁煊先是呵呵冷笑几声,一副你们就别装了的模样,直到笑得魏国公和王阁老老脸越来越僵,才一瞪眼睛,将手里的瓜子撂在碟子里,「反正爷不管,当着爷的面,欺负爷的人,你们这梨园会还想不想开下去了,别让爷砸了你们的摊子。」 话都说成这样了,魏国公打哈哈也打不下去了,忙解释道:「郡王爷,此事是我那孙儿一手安排下去的,老夫当初听了也觉得不错,实在没有往深里去想,这……」 祁煊冷笑两声,「那你看着办吧。」 魏国公忍不住看了王阁老一眼,哪知王阁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根本不接他茬。他心中连骂这老货是个墙头草,嘴里却吩咐旁边侍候的人去把徐晏叫过来。 不多时,徐晏到了。 魏国公将他训斥了一顿,说他所虑不周,对后上台的戏园子不公平。听到这样的话,再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安郡王,徐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确实玩了一把心眼,并给了德庆阁最好一个位置,只是没想到这安郡王竟会如此不顾脸面,当着他祖父的面以及这么多人的面就闹腾出来。 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自然是先认错,然后收拾烂摊子,最起码要让不讲理的安郡王满意才成。 可戏已经演了两场了,难道再重来一次? 一道灵光在徐晏脑中闪现,他很快叫来负责报签牌数的下人,在那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其实徐晏的办法并不复杂,就是将收上来的签牌重发下去,等五场戏演完再同时进行投签统计。 消息放出后,会场中人纷纷诧异,可转念一想人家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这种方法确实对后登台之人有些不公平。反正他们只管看戏,其他复杂的事跟他们一概没有关系,也没有多想。直到见最后一个登台的是广和园,再去看上面坐着的那尊大佛安郡王,才有人明白了些许意味来。当然这是后话。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这里,所有人都十分震惊。方才胡老板还是面现得意之色,此时却完全变成了茫然。不过登台的戏园子手里是有顺序名单的,再加上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过来其中为何会生变了。 「秦大家真是好手段。」胡老板没忍住,刺了这么一句。 秦明月笑着:「承让承认,既然是赛戏,肯定要公平合理才是正途。毕竟咱们虽赛的是戏,但另一个层面也是做忠君之人。当今圣上要看的是当之无愧最好的戏,咱们可不能随意敷衍。」 第33章 「你……」秦明月的话音十分明显,就是在说畅音园若是得胜,就是在敷衍当今。身为畅音园的老板,胡老板不可能不生气。 其实秦明月也不想这么贬低对方,抬高自身,可实在是胡老板话里的意思太多,说她手段好,不就是在说她以色惑人,所以才能让安郡王出面撑腰改了规矩。她其实并不在意被人说以色惑人,在她想来,甭管是黑猫白猫,能抓得住耗子的才是好猫。她有色可以惑人,对方有吗? 可关键问题是在当下,以色惑人是一个贬义十分明显的词语,她即将和祁煊大婚,是做正妻的,被人指着鼻子说以色惑人,若是她还一副淡定的模样,那不光是给自己,给大哥二哥,也是在给祁煊丢脸。 「谁要是不识趣地惹了你,你就怼回去,捅破了天,还有爷在后面给你撑着呢……」 秦明月脑海中突然响起祁煊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 他并不只是光说说而已,而是无时不刻在这么做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往南楼那边看了一眼。 「这么说,秦大家是认定广和园一定会胜了?」输人不输阵,胡老板碍于其身份不敢指着鼻子骂娘,只能从中挑唆。 挑唆的自然是孟德居、德庆阁以及惠丰园了。 秦明月回过神来,不避不让:「这是自然!」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 接着是德庆阁的人登台,他们选的戏是《西厢记》。 比起玉簪记,西厢记的历史更为源远流长,乃是元朝之时戏本子。因为流传的久,所以许多人都是看过的,也是经得起市场考验的戏曲之一,可以称得上是脍炙人口。 不得不说德庆阁讨了个巧,若说玉簪记还有许多卫道士们不屑一顾,斥之荒诞不经,法门弟子哪能和世俗男子相爱。那么西厢记同样是在一男一女讲冲破礼教束缚相爱的故事,但显然更能让世俗接受一些。 从满堂喝彩声就能听出来。 之后就是惠丰园的人登场了,他们所选之戏名曰《长生殿》。 乍一听这名字,许多人都是满脸茫然,只有秦明月心中一惊。 她虽不看戏剧,但对长生殿的大名却是有所耳闻。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戏自然演的是杨贵妃与唐玄宗的故事了。 果然,四周问这戏是演什么的声音越来越多,秦明月也终于确定了这戏大抵是没人看过的。 看来这是新戏了,估计还是惠丰园捣腾出来的新戏。 她就说以李老板的性格,不可能会淡定若斯,人家哪里是淡定啊,而是胸有成竹。以小凤春的资质,再加上这么一个故事,只要小凤春能将杨贵妃演活,凭着新戏的噱头与四大美人之一的名头,怎么也能拔得头筹。 秦明月的眼神有些复杂起来,望着台上那宜喜宜嗔、媚眼如丝的‘杨贵妃’,心里想着果然穿越无敌是骗人的,因为当你随意小瞧一个人后,迎来的很可能是当头棒一记。 戏罢,果然是满堂喝彩,那喝彩声比每一场都响亮都绵长,响彻屋宇,久久不散。 南楼,魏国公和王阁老满是激动的神情。 「这戏好,这戏子唱得也好,好久没见着这么有新意的新戏了。」 「可不是!这角儿也好,啧啧,简直把杨贵妃给演活了。」 后台,正在对着镜补妆的秦海生愣了一下,旋即摇头一笑,按压下心中的好奇心。 很快,就有人来叫广和园的人登台了。 大家互相对望一下,鱼贯走出后台。 在后台通往前台一个地方,放着几个靠背椅子并两个木架子,刘三弦、王瘸子、乐叔,还有几个手持各种乐器的老者,纷纷来到椅子上坐下。 刘三弦手里拿着三弦,王瘸子将自己用了多年已经变得陈旧黯淡,但依旧结实的牛皮小鼓放在其中一个架子上,另一只手则持着檀板。而乐叔则是单手持曲笛。 大家各就各位,乐叔才神色淡然对秦海生道:「海生,别担心,他们的戏好,咱们也不差。」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说,也是外面喝彩声至今未歇。 秦海生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说其实自己一点都不慌张。 集合了大哥小妹以及他所有努力的,一定不会输。 …… 开场就是梁祝最为让人耳熟能详的奏乐,在现代本是小提琴协奏曲,此时用三弦配合着曲笛奏出,更是多了几分凄美婉转的水墨古韵。 而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从祝英台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开始,到草桥结拜,到十八相送,到花园相会,到哭坟化蝶。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以局外人的目光去看她二哥秦海生唱戏,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她二哥竟然能这么美。 是的,就是美。 除了美这一字,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 扮相美,身段美,唱腔美,水袖也舞得美。 秦明月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水袖舞成这副样子,刚中带柔,柔中带刚,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缠缠绵绵,简直就像一出最美丽的舞蹈。而戏中人物的感情,也经由水袖那一收一放一挥一舞之间,全部舒展了出来…… 而此剧最终,秦明月还是动用了一些小手段。 例如哭坟之时,那坟突然炸了开,‘祝英台’跃身一跳,没入坟墓之中。坟缓缓合上,不多时,一对彩蝶翩翩从坟冢中飞了上来…… 戏罢,没有喝彩声,没有叫好声。 直到魏国公缓过神来叫了一声好,下面叫好声才络绎不绝的响起来。即是如此,也显得零零碎碎的,分明不若方才长生殿结束时的热闹。 第34章 坐在戏楼中,自然看不到其他人是什么表情,但只从这零零碎碎的叫好声,孟德居、畅音园以及德庆阁的三位老板就知道,这广和园是不如惠丰园了。 事已至此,自己输了不打紧,关键是能打压下广和园的风头。 刘老板笑盈盈的,「秦大家这番所料有错啊,见此动静,广和园还是略输惠丰园一筹。」说着,他侧首对李老板拱了拱手:「李老板真是不可小觑,经此一番,惠丰园名声大噪指日可待。」 即使李老板心中早已有数,此时也难掩激动。 激动之余,自然想到自己之前受了广和园的情,万万不当在此刺激对方的伤口,忙谦虚地说了两声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当得,当得。让我来看,小凤春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那有些人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 显然胡老板和刘老板这是打算合起伙儿来挤兑秦明月,看似在推崇李老板,实则无不是在讥讽她方才话说得太满。 秦明月噙着笑看两人,只是笑,什么话也没说。 胡老板对秦明月这种态度有些不满,这种时候不是该面如土色、恼羞成怒,甚至掩面痛哭他都不诧异,毕竟对方是个妇人,而不该是这种安之若素的表情才是。 胡老板笑得和蔼慈祥:「秦大家是不是有些吃惊,连话都不会说了?不过这妇道人家嘛,头发长见识短,蹲踞在井底,只当天就那么大。殊不知这天底下啊,人才辈出,本事了得的人多不胜数。不过你年纪轻,年轻就气盛嘛,咱们都是能理解的,这后进之辈就该虚心谦卑一些,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也不会嗤笑你。都能理解,都能理解,毕竟谁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你说是不是啊刘老板?」 「可不就是如此!」刘老板抚着自己三寸山羊胡,也是一脸笑道。 这还不是嗤笑吗? 这确实不是嗤笑,但比那种用嗤笑口吻说出来的话,要扎人心窝子多了。真可谓是舌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若是脸皮稍微薄点的,或者自尊心强了点儿的,恐怕都会受不住因此而失态。 幸好秦明月不是常人,活了两辈子,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还真没把这点言语上的机锋放在眼里。她就是有些烦,觉得眼前这两人宛如苍蝇也似的,嗡嗡嗡在耳边飞来飞去,十分扰人清静。 她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两个面带得色之人,想不出来他们的脑回路是造出来的。难道打压广和园就让他们这么痛快,自己输也不在乎?显然正常人是没办法理解这种脑回路清奇之人,她有无数的言语可以反讥,可看着一旁的李老板,想着他一直顾虑着自己的颜面,到底话没有说出来。 和友军自相残杀,让敌人笑话,这种事她可干不出来,也因此她只是冷笑,并没有说话。 不过显然胡老板并不打算放过她,似乎一定要从她这种平静的脸上,看到些许正常的表情才能安心,依旧不依不饶又说了些讥酸话。秦明月再好的涵养,也有些受够了,她冷笑地挑了挑眉:「胡老板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相鼠有齿,人而无止?」这句话是她和秦凤楼学的,大意就是说看那老鼠有牙齿,却见到有人无廉耻。 胡老板根本没提防秦明月会这么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紧接着马上就明白对方这是在骂他没有廉耻,当即面皮涨紫起来。 秦明月可不想可怜他,她和祁煊认识了这么久,就学会一件事,那就是骂人就要趁胜追击,骂到人掩面而逃才是本事。于是,她又说了一句:「妄为胡老板生了一副男人的相貌,只可惜……」她装作扼腕叹息的样子,连着摇了两下头。 「你——」胡老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明月又乜了他一眼,「幸好我早就知道胡老板是畅音园的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胡老板的畅音园做不下去了,打算另谋高就呢。你说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说我放了豪言吗,你就这么确定我广和园会输?」 胡老板也不是任人辱骂而不还口的,方才不过是吃定了秦明月不会当着人面闹得太难看。毕竟在他想来,秦明月是女子,是女子就要脸,哪能当着人面与人起口舌之争。 他根本没想到秦明月会还口,还言语如此毒辣,此时反应过来,当即怒火冲上脑,不管不顾道:「到了此时秦大家还如此嘴硬,硬当自己又聋又瞎,我胡某人说广和园今儿输定了,那就是输定了!」 「哦?那我广和园若是没输怎么办?」 「没输我胡某人当着众人面跪地给你叩头三下,叫你三声姑奶奶。以后我畅音园见着广和园的人绕道而行。」 秦明月一拍巴掌道:「胡老板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 胡老板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这种赌约明明就是他吃亏。对方若是赢了,他得叩头叫人姑奶奶,对方若是输了,他却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可话已经说了出来,对方又接腔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悔改。 也是胡老板本以为自己会稳操胜券,第一的名头都快拿到手了,却出现临时改规矩之事。如今他失了先机,而明显惠丰园和广和园的戏要比其他人好许多,重新再投签的话,畅音园必输无疑。 就如同秦明月方才所言,王阁老爱惜羽毛,并未将畅音园收至门下,只是因为王阁老爱听戏,而胡老板会巴结,攀附了上去而已。可王阁老爱听戏却不仅仅限于畅音园一家,他已经很久没来畅音园了,只是外面人不知道,所以胡老板依旧打着王阁老的旗帜罢了。 在京城这地界混,但凡能把生意做出点儿名堂,谁背后没有个把靠山?所以胡老板迫切地希望能重新得到王阁老的另眼相看,而很显然这次梨园会是个很好的机会,若是畅音园能进宫为当今献艺,那么不用说以后就和王阁老绑在了一根绳子上面。即使没有王阁老,畅音园也不怕日后没有靠山,能进了当今圣上的眼底,但凡有人想找畅音园的麻烦,就得掂量掂量。 第35章 所以在他心中,坏了他的好事的秦明月,又怎么能不招他恨?不然他何必不顾安郡王的威慑,追着秦明月咬,明显就是被怒火冲昏了头。 只可惜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道:「那若是广和园输了呢?」显然不想吃这种闷亏,打算不顾颜面定要讨个公平。 秦明月噙着笑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道:「我可做不出来给人叩头叫人爷的事儿,就算我敢叩,你敢接吗?」顿了一下,她神色淡然道:「让胡老板来看,这赌局怎么才算公平?」 胡老板眼珠子发红,紧咬着后槽牙:「若是你输了,将广和园拱手相让,并且广和园自此退出京城。」 此言一出,洪老板等人震惊不已,而胡老板却是一副赌徒赌红了眼的模样,眼珠子不落地死死盯着秦明月。 秦明月笑了一声,往后靠了靠,「胡老板这生意做得倒是精明,你输了就叩几个头了事,我输了我就得把偌大一个戏园子让给你,还得滚出京城。啧啧,胡老板是不是觉得妇人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所以觉得我秦明月傻啊?」 「那你想怎么办?」 秦明月沉吟一下道:「左不过就是个公平,我输了我把广和园让给你,我广和园自此退出京城。同理,你输了将畅音园让给我,自此退出京城。当然,这赌局是你提出来的,总得付出些代价,你之前所说的话依旧照办如何?」 胡老板还没说话,李老板倒在旁边劝了起来:「秦姑娘,广和园乃你们兄妹三人殚精竭虑建立的基业,不过是一场戏,又何必将自己的心血搭上去,实在犯不着,也犯不上。」 秦明月望向他,「难道李老板也认为我广和园会输?」 扪心自问,李老板确实有这种想法,因为从现场看客们的反应明显可见。可之前还受人庇护,他又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只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就这么说定了!」那边胡老板咬着牙道。 很显然李老板的劝阻让他顾不得多想,就下了狠心,生怕秦明月会因劝阻动摇。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德庆阁的刘老板和孟德居的洪老板都在给他使眼色。那意思就是在说,有他们做后盾,还怕什么,别忘了他们这次的目的。 他们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广和园,如今能将之逼出京城更好。明显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做是傻瓜。这么想着,胡老板到底定下了心神,示威道:「既然赌约已定下,还望秦姑娘是时信守承诺,千万别像之前,干出些以势压人之事。」 「本姑娘若是想以势压人,胡老板还能坐在这儿?胡老板,你还是不要以你那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得好。」 「口舌之争,胡某人不屑为之。」显然胡老板这是学聪明了,可他明显忘了之前到底是谁先挑起的这口舌之争。 不过秦明月也懒得搭理他,因为外面响起了一声锣响。 随着锣响,之前负责收签牌的下人再度出现,一个个手捧着托盘在中庭的露天戏座前来回走动着,同时也有人走进几座观戏楼。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属于孟德居的签牌才收上来。 「孟德居,八签。」 一声锣声后,悠扬而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会场。 听说只有八签,会场中人都有些吃惊,这个结果也就是代表着五百座中只有八位看客支持孟德居。作为一个在京城享誉多年的大戏园子,很显然这个结果有些难看。 何止是难看,简直就是出大丑。 洪老板本想以袖掩面离开,可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却是如坐针毡,面色乍红乍白,精彩得紧。 很快就轮到畅音园了,不过畅音园也没比孟德居好到哪里去,只得了十一签。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明白过来了,不是孟德居和畅音园的戏不好,也不是现场这五百人都是死的,而是大家都想把手中的签留给他人。 至于这个他人是谁,不言而喻,反正不是广和园就是惠丰园。 果然轮到德庆阁之时,也仅仅只得了十五签。 十多个下人去收签,却只得了十五签,平均一人收到一签,还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浪费了这么多的人力。 祁煊本就是个急性子,再加上之前秦海生的戏演罢之后,下面的动静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他不免有些烦躁起来。怕秦明月会因为广和园没拿到头名而伤心,气自己为了给未来的二舅哥长脸,还专门进宫请了个圣旨下来,如今是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还不得而知。 他甩了手里的茶盏,出言道:「就剩两个了,也别捣腾这么麻烦,直接一并收上来得了。」 听见这话,又见这安郡王黑着脸,魏国公也不想与他为难,反正是件小事,就吩咐了下去。 哪知这么一闹腾,反倒更耽误时间了。 因为收签牌的下人都是蓝衫,这样不便于区分,只能又叫来一队穿着褐色衣衫的下人。 惠丰园为蓝,广和园为褐。 两人为一组,开始围着整个梨园会场收签牌。 等待收签牌的同时,王阁老往魏国公那边侧了侧身:「徐老头,你觉得这两家哪家会胜?」 魏国公皱着眉,面色沉吟:「两家都是新戏,两家的角儿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曲牌好,词也佳,惠丰园占着这玄宗与贵妃的故事广为流传,而广和园这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所知之人不多,但戏本子明显比惠丰园要更为出色一些。可一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玄宗虽与贵妃天人相隔,到底是感动了织女与嫦娥,让其二人在天宫再聚。而这梁祝却是……」 梁祝却是以一对有情人身死化蝶为终,从世人接受度来看,肯定是大团圆结局更好。 说到这里魏国公紧紧地皱紧了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王阁老显然也忘了自己的问话对方并未答出,也是皱着花白的眉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36章 而与他们有着相同反应的还有许多人,因为当一蓝一褐两名下人站在看客们面前,显然他们也是十分犹豫的,手中的签牌久久递不出。 场中十分安静,连交谈声都没有,一改早先投签之时的喧嚷和热闹。 似乎大家都在进行着一种很艰难的抉择。 终于有一名看客动了,他伸手正打算将签牌交给蓝衫人,还未递过去,就猛地一下投到了褐衫下人手中的托盘里。 而与他有着同样动作的还有许多人,显然两部戏很难以让大家抉择。 差不多进行了两盏茶的功夫,签牌才终于收了上来,同时有两名梨园的下人来到中庭空地处当众清点签牌。 之所以会如此安排,也是怕被人挑暗中有人动手脚,毕竟这签牌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是魏国公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安郡王再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才会如此安排。 因为这关系着最后的得胜者,不少人都十分好奇,有些坐在二楼的,纷纷倚着栏杆往下望去。 很快签牌的数目便清点出来了。 一声绵长的锣响声后,报数之人清亮的声音响起:「惠丰园,一百五十五签。广和园,三百一十一签。」 场中十分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不信、震惊、绝望的声音在西楼的二楼响起。 「不信,我不信,这里面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就见一人趴在栏杆上,手舞足蹈地冲着下面喊,滑稽得就像是那戏中的丑角一般。 魏国公紧皱着眉:「何人如此喧哗?」 很快就有人报了上来,「公爷,那人乃是畅音园的老板胡德祥。」 一听到畅音园,魏国公下意识往王阁老望去。 王阁老摆了一下手,「别看老夫,老夫可与他没什么关系。就是这胡德祥怎么突然像似发了癔症?」后面这句是问那传话下人的。 这下人望了祁煊一眼才道:「这胡德祥与广和园的秦大家开了赌,赌这次广和园是否能拿头名,也不知这胡德祥是不是和秦大家有过节,赌注下得有些重,大抵一时难以接受,才会如此无状。」 「什么赌注竟然此人如此失态?」 这下人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遍。 他话还没说完,就站起来一人,像似一阵旋风似的卷走了。 魏国公和王阁老对视了一眼,失笑摇了摇头,才道:「没想到这广和园竟拿了头名,可这么一来,老夫竟觉得是实至名归。那梁祝虽是结局凄美了些,可恰恰就是这并不圆满的凄美才让人回味。」 王阁老也唏嘘了一声:「好一个‘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双双化蝶翩翩舞,恩恩爱爱不绝情’!」 …… 其实秦明月并不意外是这种结果。 就如同当初她大哥与她所说那样,因为悲剧必然有不完整,有遗憾,就会被人耿耿于怀。彼时为了迎合市场,秦明月驳掉了秦凤楼想给白蛇传一个悲剧为结局的想法,可这次她却没有从中干涉。 因为梁祝之所以会美,会流传千年,会让人印象深刻,恰恰不就是因为两人不能在一起的缺憾,以及最后化蝶给人留下的无限回味与遐想。 而之前之所以没有满堂喝彩,不过是因为大家都还在回味吧,就好像当初秦明月第一次看梁祝的时候,不也是沉浸在这结尾之中久久回不过神,心里仿佛缺了一块儿似的,得好几天才能释怀。 不一定需要根据有没有喝彩声,才能判断一个戏受不受欢迎,悲剧能和大团圆剧等同吗?当年泰坦尼克号席卷整个中国时,那时候中国还没有拿得出手的电影。看完这部电影后,有人会叫好喝彩吗?没有,只有眼泪,或是唏嘘声,但并不表示世人对它印象不够深刻。 所以胡老板他们输就输在了短视上面。 那边胡老板依旧歇斯底里地在跳嚣,一口一个不信,说有人暗地里动手脚,只差明说广和园之所以得胜,是使了什么卑鄙手段。 洪老板和刘老板的面色都不大好,阴沉得厉害。李老板面色勉强,仍留有一丝错愕在其上,到底整了整心绪步上前来。 「恭喜了,秦姑娘。」 「客气了。」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祁煊宛如一阵狂风似的卷来了。 「你没事吧?」他站定后,就先问秦明月。 秦明月摇了摇头,「我没事。」 确定她没事之后,祁煊朝那边走去,冷笑地看着宛如被掐了脖子的胡老板。 「你说谁胜之不武,说谁私下里动了手脚?」说着,他回头看了看秦明月,问道:「这人该不是赌输了耍赖,在装疯卖傻吧?」 「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明月哪好意思说祁煊怎么尽喜欢说大实话。 祁煊转头又去看胡老板,冷笑道:「爷专治各种不服,听你说不服,你哪儿不服,告诉爷,爷帮你治治。」 这时,徐晏带着几个人匆匆前来,方一站定就一脸厉色道:「你这是在质疑我魏国公府的公平公正,众目睽睽之下,也敢说有人私下动手脚?」 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惹来了两个招惹不起的人物,胡老板面若死灰,眼睛一翻就晕在了当场。 「嘿,这是晕了,别装死啊,我听人说你输了要叩头叫姑奶奶的……」 秦明月忙拉了他一下,她倒不是对胡老板心软,而是这么多人在场,真这么做的话,丢了祁煊的颜面不说,还给人以势压人的形象。 「算了。」 「他招你没招你,招你了爷拆了他的骨头。」 地上的胡老板疑似动了一下。 整个二楼的人都在往这里看,秦明月红着脸,摇了摇头。 见此,祁煊才算消停,冷笑地看着地上的人:「你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等小人计较,不过你姑爷爷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装死没用,明儿爷就派人去收了你畅音园!」 第37章 这人真是,损人都还不忘占自己便宜,这会儿秦明月简直都没脸见人了。 很快,胡老板就被梨园的人抬了下去,场中再度恢复静谧。 又是一声锣响,不知何时秦海生已经换下了戏衣,一身常服地站在中庭。而魏国公也从二楼下了来,身边跟着一个手捧着一道明黄色圣旨的下人。 「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老夫今儿再度大开眼界!戏好,人也好。」魏国公和蔼可亲地拍了拍秦海生的肩膀,才退后一步示意下人将圣旨给秦海生。 秦海生面色恭谦,清俊的脸上满是不骄不躁地淡定,他掀起衣袍下摆,先是三跪九叩高呼我皇圣恩,才站起身来去接那圣旨。 直到此时,那一直迟到的喝彩声才终于降临,以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热烈,绵长。 秦海生手捧圣旨,一身青衫,身姿若竹,仿若他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受世人的喝彩与追捧。 秦明月眼含激动地看着这一幕,即使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这样的场景她还是矫情地红了眼。 祁煊与她并肩而站,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至于嘛,不就是道进宫的圣旨,这旨还是爷求来的。」 她错愕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袖下的手悄悄地牵上了旁边的大掌。 …… 梨园会终于落幕了,而秦明月等人也回到了广和园。 生活再度平静下来,可广和园的生意却越发的好了。 不过秦明月他们也越发的忙了,秦明月和祁煊的婚期就在八月初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来临,而秦海生还得准备着八月十五那日进宫献艺之事。 秦明月和宝儿商量后,两人一同搬来了秦府居住。 随之而来的,还有以薛妈妈为首浩浩荡荡的一群下人,冷清了多日的秦府,终于热闹起来,连事务繁忙的秦海生哪怕每日再忙也都会回来,十分珍惜最后这段和小妹相处的日子。 小妹长大了,就要嫁人了,嫁人后回来的就少了,秦海生哪怕从没说过这话,但行举无不是这么表现着。 祁煊也总往秦府跑,一点儿都没有即将当新郎官,婚前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自觉。 这日祁煊赖着在秦府用了顿晚饭,还和两位未来舅兄喝了些酒,酒饱饭足之后,还是不想走,秦明月忍不住将他拉出去说话。 话还没开始说,就见一个小厮急急往正房这里而来。 秦明月和祁煊正站在廊下,首当其冲。 「姑娘,有两个人来找您和大公子二公子,他们、他们……」 这小厮大抵是跑得有些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这两个人满身都是血,说是惠丰园的李老板和小凤春。」 此时秦凤楼和秦海生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此,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还是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秦明月道。 然后一行人便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秦府的下人并不认识李老板和小凤春,再加上两人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也不敢让他们进府里去,而是将之安置在门房处,几个秦府的下人如临大敌地在一旁看着这一站一卧的两人。 见秦明月他们来了,李老板满是尘土和血渍的脸露出一抹像似要哭的笑。 「小老儿实在不知该找谁求助,这京城里咱们也不认识别人,且、且小凤春大抵是不行了……」 说着,李老板掩面痛哭了起来,显然是突遭此劫难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秦明月也顾不得与他多说,忙命人抬着小凤春往里头去,李老板跟在一旁边走边说,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梨园会结束以后,也有戏园子上门招揽李老板和小凤春,正确说应该是小凤春。哪知小凤春却是一根筋,只认准了惠丰园,俱都没有答应。李老板虽垂涎京城里大戏园子风光,可他也是一个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显然是没有能力在京城站稳脚跟的。 再加上在梨园中见识了一番权贵们的机锋,李老板也觉得此乃是非之地,像他们这种升斗小民还是早早回苏州的好。在苏州那一亩三分地里,他怎么也算是个人物,在这里却屁都不是。 于是惠丰园一众人便收拾收拾打算回苏州。 哪知刚出京城,还未到运河码头,半道就碰到一伙强盗。 这些强盗抢了随行的财物不说,还要杀人,惠丰园一众无辜戏子伤的伤跑的跑,小凤春会两下拳脚功夫,护着李老板趁乱逃离,却是没有逃掉,还挨了两刀。就在这些人打算下手彻底了结小凤春和李老板之时,突然有一队人从旁边经过,这群人才望风而逃。 这一行人是京中某个大户人家出城上香的妇孺,不想管也不敢管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麻烦的事。李老板实在无奈,小凤春重伤还等着救治,无奈就报上了广和园秦大家及安郡王的名头,这行人才半信半疑的将两人捎上一并带回了京,并命人送两人来了秦府。 不过将人丢在门口人家就走了,大抵也是怕会惹上什么麻烦。 到了客房,小凤春被安置在床榻上,秦明月又命人去请大夫,这才问李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老板先是欲言又止,到底也明白若是不说清楚,人家和自己非亲非故,也不可能会帮他们,只能选择据实以告。 「具体如何,小老儿也不清楚。秦姑娘是知道的,小老儿做事留一线,从不把人往死里得罪,这番来京城后,也未和任何人起过争执。不过那伙强盗离开之时,曾说了一句小凤春收了银子不办事,没了命也怨不得别人的话……」 顿了下,他望了一旁的秦海生一眼,又道:「后来回京途中,我追着他问了两句,他也径自不说,直到可能知晓自己这次大概要丢了性命,才说了一句,说他很羡慕海生有你这样的好妹子,他下手害人命从不手软,唯一的一次手软却让自己丢了命。」 第38章 室中安静了下来。 唯一的一次手软,收了银子不办事?那么还能是什么呢,想必是有人收买了小凤春,让他做一些对广和园人不利的事,可他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下手。 秦明月不禁联想到在梨园那次李老板的上门求庇护,以及那次小凤春莫名其妙的与她搭话。而秦海生也想到了这些,不禁和妹妹对视了一眼。 李老板还在说着:「因为他背叛了马老板,所以我对此人一直心有忌惮,却又贪他的惊艳绝才,才将他招揽在手下……我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竟会为了护我,连命都不要了,明明若是他一人逃,应该是能逃掉的。此时想来,原来他早有求死之意,我说他这几日神色恹恹,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却没想到暗中还有这么多事发生……」 秦海生在一旁插了一句:「那日在梨园会广和园得了头名,我从后偷出来之时与他擦肩而过,他笑着跟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秦明月好奇追问。 「他说广和园赢得实至名归,他输得心服口服,不枉此生。」说着,秦海生叹了一口气,「我当时没多想,还在想此人气度不错,万万没想到……」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也许是小凤春心高气傲,也许是出于一些其他别的原因,他并没有选择下手去害秦海生,而是堂堂正正和对方比了一场。 然后输了戏,也输了命。 众人默然,看着躺在榻上气若游丝身上满是鲜血的小凤春,心中颇不是滋味。 不管此人是好是坏,最起码他在明明可以下手害了秦海生的情况下,却没有下手,才会有之后广和园拿了头名一事,广和园里的人都该承他一份情。 「嘿,这小子倒是个有意思的,爷突然有些欣赏他了。」 祁煊两个大步来到床榻前,三下两下撕开了小凤春的外衫,露出两道血肉模糊的刀伤。他先是伸手摸了摸小凤春的伤口,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边让人打些水来,边道:「爷这金疮药千金难求,治外伤再好不过,看你这伤口也不在要害处,就是失血过多,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命了。」 这时,命人去请的大夫也来了。大夫先是号脉,然后用祁煊给的金疮药给其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副汤药,说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能否熬过今晚了。 李老板也受了些伤,却只是擦伤,让大夫上了药后,便离开去一旁房间休息了。 一众人散去,留了两个下人在一旁守着小凤春。而此时天色也不早了,秦明月让祁煊早些回去歇息。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秦海生和秦明月又来了。 大抵是小凤春命不该绝,竟并没有因此而丧命,半夜的时候还醒了一次,喝了汤药才又再度睡下,到现在还没醒来。不过看其平稳的面色,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从客房里出来,秦海生有些唏嘘道:「这么看来,当初害王莹的人应该是他了,钱老七那人虽是卑鄙了一些,却做不出害人性命之事。」 秦明月当然也想到这些,本来当初惠丰园的人提起王莹身死及安庆楼倒台之事,说辞就有些不合逻辑,只是与大家无关,大家也就浑当故事听,没有认真去细想。经过昨天李老板的一些言辞,其实事实并不难以想象。 「李老板应该也知道此事,昨日才会那么含糊其辞。」她蹙着眉想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跟咱们无关,咱们也就浑当不知,也别告诉陈大哥。不过到底是谁想害二哥你,还是要弄清楚的好。」 秦海生笑道:「还能是谁,左不过就是那些人。」 那些人自然指的是孟德居、德庆阁以及畅音园的几个老板了,也就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嫌疑。 「等他醒了,咱们问问清楚后,便命人去京兆府报官吧。」 秦海生点点头。 待小凤春再度醒来,已经是下午了。秦海生去了广和园,所以接到下人传话,秦明月单独来了。 他面色苍白地半靠在榻上,墨色长发披散,脸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近乎一种透明的白,平添了一股羸弱的气质,却是笑意盈盈的,也不知到底在笑什么。 「没想到救我的会是你,这算是一报还一报了,不用太感谢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秦明月皱着眉。即使承了对方一份情,她还是不大喜欢这人,就是、就是有些可怜他,因为她几乎可以拼凑出一个并不美好的故事。 优伶娼/妓,从来都是被人并作一类论之,戏子因为是下九流的身份,从来也是任人欺辱的对象。好一些的还好,苟且偷生,不好的…… 「我来不是为了感谢你的,只是打算报官,问问你具体情况。」 小凤春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眼而笑:「是德庆阁的刘老板。在李老板带着惠丰园的人搬进你们住的那座院子,他就私下找到我许诺重金,让我下手毁了你二哥的嗓子,让他不能登台。」 明明事情真相秦明月已经猜到,但从当事人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始末,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若是真让小凤春成功下了手,那么她二哥的一生就毁了,即使知道是小凤春干的,杀了他,也挽回不什么。 她还记得在梨园那会儿那个被毁了嗓子的戏子是如何心若死灰,连着闹了好几次悬梁,都被人救了下来。戏子就是靠嗓子吃饭的,毁了嗓子就等于要了对方的命。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虽然你并不是个好人。」秦明月神色郑重道。 小凤春灿烂一笑,恍惚间仿若桃李盛开,让人惊艳无比:「我本就不是个好人啊。」 事情的最终以秦府报官,小凤春出堂作证,刘老板被判流徙三千里为终。因为刘老板是魏国公府的人,徐晏被牵连遭受魏国公的斥责,并亲自登门道歉,不过这里就不细述了。 第39章 经过这大半年的时间准备,秦明月的嫁妆已经差不多准备齐了。 只剩一些四季家常衣裳以及要做给未来夫君的针线还没有做。不过秦明月并不会针线,秦府里没有绣娘,贴身衣物丫鬟们都能做,外面的大衣裳却是只能去绣坊里定了。 几经挑选,秦明月将做衣裳的事情交给了霓裳阁。 这是京中最大的绣坊之一,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是在她们这里定做成衣的。本来尺寸是早就量好的,样式也已定下了,可秦明月最近吃胖了些,以前衣裳的腰身都有些紧了,还是丫鬟们帮着将腰身放了放,才能穿得舒服些。刚好今日没事,她又带着丫鬟出门买东西,便顺道去了霓裳阁一趟。 到了霓裳阁,陶掌柜亲自迎了出来,还连连道怎么亲自上门了,让下人吩咐一声,是时她们主动派人上门就是。 这陶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生得倒不是顶美,但气质柔婉动人。一身湘妃色杭绸夏褂,下着雪青色撒花褶裙,裙角还绣着兰草的裙襕。因为保养得当,再加上衣裳做得很合身,所以显得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秦明月并不是第一次与陶掌柜打交道,之前广和园里很多戏衣都是交给霓裳阁做的。她很欣赏陶掌柜一个妇道人家,在寡居之后并未丧失对生活的信心,还能凭着手艺打下这一片家业。且她也不是矫情之人,不过是顺道来说一声的事,何必让人专门派人跑一趟。 「刚好今日有空,就顺道来了,也算不得特意前来,另外我还想看看霓裳阁里有没有上什么时兴的新样子。」 陶掌柜一脸笑地拉着她往里走,「新样子当然有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看了衣裳,秦明月忍不住又定下了两身,便与陶掌柜告辞了。 陶掌柜说定下的衣裳再过十来天就能送到秦府上,并亲自送她出门坐上马车。 今日是香巧跟着秦明月出来的。 她是秦明月住进忠毅伯府后,薛妈妈挑到秦明月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为人稳重大方,很是能担得起事,现如今秦明月屋里的事,都是由她管着。 「姑娘,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从书坊里出来后,香巧忍不住道。 秦明月难得出一趟门,已经逛了一个整整下午。从霓裳阁出来后,她就带着香巧坐车来到琉璃厂,先是去给秦凤楼买了笔墨纸砚,给秦海生买了一枚配衣裳用的玉佩,去了经常去的炒货行买了一些平日给祁煊准备的炒瓜子,然后又去了书坊给自己挑了几本书。 秦明月望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点点头。 两人上了车,香巧吩咐车夫回府。 秦府在椿树胡同,离琉璃厂有些距离,回去大概需要两刻钟的时间。 见路程还远,再加上逛了一个下午,秦明月也有些累了,便靠在引枕上小睡了一会儿。 等再次醒来,是她被一阵剧烈的撞击感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还来不及反应,头就撞到了一旁的车壁上。 车跑得很快,上下颠簸,香巧自己都坐不稳了,还用尽力气拉住秦明月。 「姑娘,你没事吧?」在确定秦明月只是撞红了一块儿,并没有什么大碍,她才疾言厉色去问外面车夫:「大成,到底怎么回事,怎生把车赶得这么快,伤着姑娘可怎么办!」 车外传来大成断断续续的声音,「香巧姑娘,马惊了,小的实在是拉不住……」正说着,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大成惨叫一声,便再没有了动静。 见此,香巧也被吓得不轻,面色惨白地望着秦明月,像似想哭的样子。 「姑娘,大成肯定摔下去了,咱们……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秦明月紧紧地抓住车窗边缘,才歇力稳住自己的身子。她空出一只手去掀车窗帘子,往外望去,好像是到了一条胡同里,沿路似乎没有什么人。马跑得很快,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跳车肯定是不行了,这么快的车速,恐怕人跳下去不是被摔死,就是被车碾死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死亡再度来临,秦明月甚至能感觉到头顶上悬着的那把死亡镰刀,所散发出来属于死亡的气味儿。 「跳车肯定是不成,咱们等。」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等车停下来。」 …… 自打那次捅了那么大的漏子,孙珩被他爹南宁公看得更紧了。 以前是让他姐夫派人盯着,现在直接南宁公亲自派人盯着他。从他出家门就开始跟着,按点儿去点卯当差,不到时间不能四处乱跑,想去哪儿得跟着他的人同意才可。 正好南宁公这是派出来的人是早先跟在他手下的一个家将,资格老,武功高,孙珩看着人还得叫一声叔,以前惯用的恐吓威胁的招数全部不管用了,只能日日过着没有天日的日子。 幸亏他干得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的,就是管街面的,所以他还能出来巡街透透气。 其实哪里用得着他来巡街,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孙珩骑着马在前头百无聊赖地走着,身侧跟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点儿的,都是骑着马,反正也不怕跟丢。 「霍叔,您别跟着我了成不成,让我喘口气儿。」 霍叔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生得体格壮硕,一看就知道外家功夫练得不错。他笑眯眯地看着蔫头耷脑的孙珩,道:「小公子你这不是出来透气了,难道想去喝酒不成?不过最近安郡王似乎忙着大婚之事,可没功夫跟你喝酒。」 「没有安郡王,还有陈六他们,霍叔你忍心看着我就这么的凋零了?」 霍叔失笑,正想说什么,突然眼睛一眯。 孙珩顺着望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副场景。就见一辆马车宛如脱缰野马似的往前窜去,那车夫下盘不稳,被颠了下去,当场人就摔晕了过去,而马车也消失在他们视线尽头。 第40章 孙珩来了兴致,正想说谁家这么倒霉啊,竟然惊了马。 突然想起来不对,那马车的样式不是安郡王府的?也是祁煊跟人不一样,他历来嫌弃马车里的空间逼仄,所以用的马车都是往宽敞处造,通体黑色,又是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孙珩就算眼瞎了,也看不漏下。 他当即心叫一声不妙。他可是知道祁煊那厮素来不爱坐马车,府上的马车都是摆设,只有前阵子才总是见他马车来马车去,那么车里是谁不用想了。 他顾不得多想,忙叫了一声‘跟我走’,就一夹马腹冲了过去。 好不容易追上去,远远就见那马车在胡同里横冲直撞的,幸好这条胡同是某家宅院的院墙,寻常人走不到这儿来,不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霍叔,有办法没?那车里估计坐的是安郡王未婚的妻子。」孙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这种情况他哪怕急得直冒火,也只能求助他人。 「小公子别急。」 说着,霍叔就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先是与那马车并行,并时不时注意别自己被撞着了,瞅准时机他便一个腾身跳了过去,骑在那惊马之上。 「霍叔好身手!」 孙珩忙不迭地就驱马跟过去了。 马车又往前跑了十多米的样子,突然拉车的马轰然倒地,却是霍叔不知用什么手段将马儿击毙了。 霍叔倒是一个扭身就在马倒地之前,跳下了马,秦明月脑门上却没长眼睛,跟着冲势就滚了出来,幸好她快滚出马车之前使劲地抓住了车门,倒是险险没滚下来。 「秦姑娘,你没事吧?」 秦明月刚稳住心神,抬头就看见一名蓝衫男子走了过来。 正是孙珩。 「孙公子,谢谢你了。」她心有余悸道。 「不谢,不谢。」孙珩脸上挂着可疑地傻笑,「我和荣寿是多年的好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真没受伤,要不我送你去医馆?」 秦明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笑容怪怪的。手指尖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举起手才发现原来因为方才太用力抓住车门,所以手指甲全部崩裂了,鲜血淋漓的。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送你去医馆。」孙珩伸手就想扶她,直到秦明月用手臂挡了挡,他才反应过来缩回手:「我只是一时情急,没想、没想……」 秦明月忙点了点头,「谢谢孙公子,我没什么大碍,医馆就不用去了,您看能不能送我回家。」 「行,这多大点儿事,我这边送你回去。」说着,孙珩就命那个年轻点儿的护卫将死了马拖走,用他们的马套车。 「另外我家的车夫摔出去了,恐怕伤得不轻,您看能不能——」 「车夫?我们方才倒是看见摔出去一个人,好像晕在路边上,我这就叫人去看看。你别担心,先上车坐着,我先送你回家。」 秦明月点点头,就让香巧扶着进车了。方才有秦明月在前面挡着,香巧倒是没摔出去,就是秦明月在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似乎受伤了,疼得厉害,一动就疼。 「姑娘,你没事吧,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应该挡着您才对。」看着秦明月鲜血淋漓的双手,香巧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忙撕了裙子要给她裹上,却被秦明月给制止住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这种事哪里能控制得住。没事,就一点儿小伤,待会儿还要上药,就不麻烦了。」其实秦明月想说的是,她可不想细菌感染。 秦明月被送回了秦府,不一会儿,秦凤楼和秦海生,还有乐叔老郭叔等人都来了。甚至祁煊也来了。 看着面色苍白双手裹得像粽子,蹙着眉心躺在拔步床上的秦明月,祁煊的心都快炸了。 「有没有事,还有哪儿伤着没?」他也顾不得两个未来舅兄还站在边上,两个大步就冲到床前,上下摸索想看秦明月哪里伤着了。 秦明月腰确实伤到了,青了偌大一块儿,似乎是那会儿她在前面,被身后的香巧撞伤的。好不容易上了药,刚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努力去回避那股抽疼,却被他这么捣腾着,当即细碎的泪花就崩了出去。 「快别动我,腰疼得厉害。」她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祁煊手忙脚乱地忙把人放了回去,「是外面疼,还是里面疼?有没有找大夫来看,有没有伤着骨头?」 秦明月翻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把他往旁边赶:「你看我手包成这样,怎么可能没请来大夫。」 祁煊还是放心不下,直起身就扯着大嗓门喊四喜,让他拿着自己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去。 「不用这么麻烦了……」后面的话,被祁煊打断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宫里养着那群太医就是为了让他们侍候人的,光拿银子不干活儿,养他们作甚!」 孙珩在一旁看得眼珠子直冒酸气,腹诽道:也就你敢说宫里的太医是侍候人的,寻常勋贵府上想请一个来还得看有没有脸面。 似乎第一次见祁煊这么矫情的样子,他有些受不了,忙打岔道:「行了行了,说点儿正事,方才在街上那会儿霍叔检查过了,那马不是受惊,是被人所伤并中了什么药,药力使马狂性大发,才会惊了马。」 听见这话,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就只能听到孙珩的声音。 「就是这东西伤的,至于中了什么药暂且不得而知,还得请了太医或者御马监的人来看看才知道。」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儿帕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细如牛毛的针。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但看起来银光闪闪,一看就很锋利的样子。 祁煊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走过来接过那根针来看。 「找你帮个忙……」 他话才说了一半,孙珩就接口道:「放心,我已经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将附件的街都给封了,另外也叫醒了受伤的马夫问了之前行走的路线,至于能不能有个结果出来,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对方既然敢下手,肯定是事先有所准备。」 第41章 「我等会儿进宫请旨,不让你难做。」五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是随意调动的,又是大面积封街,得有上面的命令才可。 「难做什么,我姐夫就是管这个的。再说了,我俩谁跟谁啊。」这么说着,他却是偷眼往秦明月那里瞄了一眼,又往秦海生那里瞄了一眼,只可惜太隐晦,并没有人看到。 「这个情我领了。」矫情的话,祁煊也说不出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说了一句。 之后,祁煊也没多留,急匆匆就走了,但从他浑身充斥着怒焰来看,这事恐怕不能罢休。 秦明月从琉璃厂出来后行走过的路线,全部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封了。 琉璃厂本就是京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里有着京城最大的书市,各种卖笔墨纸砚、古玩字画的店铺枚不胜举,各地的会馆也在此建着,更是聚集了无数学子与滞留京城的举人,以及许多天南地北的商贾。 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一会儿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还没过门的未来安郡王妃在此受到袭击一事,幸灾乐祸者有之,等着看笑话的也有,还有的御史连忙去书房挥笔疾书,打算明儿在朝会上弹劾安郡王为己私利,大动干戈一事。 不过这折子还没写到一半,又收到一个消息,顺天府的巡捕营也出动了。顺天府巡捕营可不是凭安郡王一己之力能动用的,那不用说肯定是上面那位插手了。 上面那位明摆着要给安郡王撑腰,下面人还是赶紧闭嘴吧。那秦明月虽还没过门,但既然下了赐婚圣旨,就是板上钉钉的安郡王妃,也算是半个皇室宗亲。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皇室宗亲的,会动这么大干戈也能说得过去。 于是这弹劾的折子也不用写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可惜的是出动这么大的阵仗,最终还是没查出个什么来。 太医和御马监的人都看过那受惊的马,因为马已被击毙,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能从马嘴边流出的白色泡沫判断出这马确实中了药,才会狂性大发。至于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上面,也没查出什么。 这闷亏吃的,估计安郡王要跳起来将天捅个窟窿吧。 大家都在这么想着,可令人奇怪的是安郡王什么也没做,似乎就吃下了这个闷亏。而就在这当头儿,镇北王妃从辽东回来了。 也是该回来,毕竟亲儿子要大婚,真若是不回来,该不知怎么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即使没人骂,宫里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镇北王妃刚到,还没等安顿下来将祁煊叫过来,祁煊自己倒来了。 他一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面上喜怒难辨,刚站定就将一个小布包往镇北王妃脸上扔了过来。 镇北王妃不提防,被扔了个正着,当即抓起那东西就想发怒。可还没等她发怒,就被一股刺痛转移了注意力。 何妈妈见自家王妃面露痛苦之色,忙抓起她的手来看,就见那白皙纤长的手指被什么东西扎了。再去看那布包,哪里是什么布包,就是一块帕子包了根银针。 因为镇北王妃太用力,所以扎得有点儿深,何妈妈下意识将那银针拔了,顿时有血流了出来。镇北王妃一看到那银针就呆住了,忙拿手去在自己裙子上擦着,擦完了还不算,还让何妈妈帮她将里面的污血挤出来。 到了这种地步,祁煊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他就说谁这么恨他,恨到都迁怒到秦明月的头上,这哪里是恨他,分明就是冲着秦明月去的,为的就是让她嫁不了他。 一个死了的未来安郡王妃,还怎么大婚! 祁煊万万没想到他娘竟会挑了这种时候动手,人还没到,要命的杀机就到了。要不是他动用手上所有力量都查不出究竟,恰巧他娘在这个时候回来,他还真想不出到底是谁下的手。 而镇北王妃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有些太急躁,忙掩饰地挥开何妈妈帮她挤污血的手,「行了行了,就是被扎了一下,不用这么小题大做。」浑然忘了其实刚才是她自己在小题大做。 也觉得自己这种反应不对,她当即变了脸色,斥道:「你这个逆子,竟然拿这东西伤你娘!有你这么大逆不道做人儿子的?!」 祁煊呵呵冷笑,薄薄嘴唇勾出一抹刻薄的弧度:「有你这样当人娘的?常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想着把未来儿媳妇给弄死,让自己儿子背上一个克妻的名声。」 镇北王妃面上快速闪过一抹心虚之色,但很快就被厉色所替代:「你说什么?什么想把未来的儿媳妇弄死,你这孽子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不明白方才你那么慌张作甚?怕中毒了?怕把自己毒死了,还是怕狂性大发?」 镇北王妃自然不会说那银针上所涂之药,乃是下面人贡上来的,无色无味,对畜生最是管用,中了即狂性大发歇力而死。不过没在人身上试过,且镇北王妃也不知道隔了这几日那银针上抹的药还有没有作用,她只是下意识的恐惧,因为她见过中这种药狂性大发而死的畜生。 她心中焦虑万分,又怕被祁煊看出端倪,只能装作为祁煊所气,一时情绪激动晕了过去。 何妈妈当即哭天喊地,又是叫人,又是说祁煊不该气王妃,说她长途跋涉从辽东回来,就是为了能够赶上祁煊的大喜之日。 祁煊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好自为之,扭头就走了。 等他离开,镇北王妃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让丫鬟和何妈妈扶了,叫人赶紧去把从辽东带回来的大夫请过来。之后又是用烈酒清洗伤口,又是灌了许多汤药,心惊胆战了一晚上,最后什么事也没有,不过这里就不细说了。 …… 祁煊从镇北王府出来,整个人浸入宛如浓墨的夜色之中。 四喜想凑过来,见郡王爷心情不好,也没敢上前来。 第42章 祁煊站在原地良久,才让四喜回去,自己却骑着马离开了。四喜哪敢回去,只能骑着马跟在后面追,一直追到秦府院墙外。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 皓月居里十分安静,丫头和婆子们都睡下了。 秦明月惯是个不喜旁边有人守着的性子,也没叫丫头守夜,香巧本是说在脚踏上睡,也被她撵到卧房外面的小榻上睡了。 祁煊轻手轻脚从槛窗爬了进来,无声地来到床榻前。 屋中一角亮着一盏灯,虽然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撩起床帐子,榻上正睡着一个人。 碧青色的被褥,秦明月不喜在铺盖上绣东西,所以上面什么也没有绣。就是单纯的细棉布,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之类的布料。 可能怕碰到了受伤的手,她两只手都伸在被子外面,平举着放在软枕上,这样的睡姿让沉睡中的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娇憨之态。 她穿着水红色的寝衣,是襦裙式,里面是一件月白色齐胸的柯子,外面则是一件水红色大袖的薄衫。薄纱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上,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来,看起来颇为惹人怜爱。 又因双手举着,露出两条白细的小臂,不去看那双手缠着的白布,简直就是一副极美的美人儿酣睡图。 祁煊在一旁看得心都化了,那股压抑在心中急于想爆发出来的憋屈、愤怒、不甘、怨恨的情绪,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心中一片安宁。 他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下,就看着睡颜平静的她。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禄山之爪摸上白嫩的小臂。细嫩、滑腻,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温润感。与之细嫩相比,祁煊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得没法见人,总有一种担心怕会刮伤她,但还是忍不住在其上磨蹭着。 「你摸够了没有?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跑来我这里作甚?」紧闭的美眸突然睁了开,其中没有迷茫之色,显然已经是醒来多时了。 祁煊没提防她会醒过来,可又并不意外,他都这样了,她还不醒来,以后难道得养只狗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盯着才能放心? 「我想你了,月月。」今天晚上的祁煊似乎显得格外温存,或是脆弱。说着,他脸就凑了过来,埋在她肩头上,在上面磨蹭着。 若不是早就醒了,感觉出他今日情绪有些不对,秦明月还真以为这是这厮想占她便宜又想到的什么新式的法子。 「怎么?发生了什么?」 手不能着力,她就用胳膊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状似安抚。 祁煊没有说话,动作也停下了,就靠在那里,汲取着那沁人心扉的馨香。 「我找到了对你下手的人,却没办法替你报仇。」过了许久,祁煊才这么咕哝地说了一句。声音很小,貌似憋屈。 秦明月一愣,大脑快速转动着。 找到了下手之人,却没办法报仇?可转念一想,人生在世总有不能称心如意的时候,祁煊哪怕在京中有‘霸王’之称,但也有奈何不了的人。 能让他奈何不了的人,是谁呢? 嘴里却道:「不能就不能了,没什么。你又不是九五之尊,当然也有办不了的事情,即使尊贵如当今圣上,不也有办不了的事情。」 静默了一会儿,祁煊才又道:「那人是我母妃。」 这下秦明月愣住了。 这是未来的婆婆想弄死她?经过薛妈妈这段时间的教导,秦明月对祁煊家中情形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子,亲爹亲娘亲弟兄都在辽东,就他打小因受圣上宠爱,一直在京中呆着。 她忍不住在脑中勾勒出一系列婆媳撕逼的大戏,从‘你抢了我儿子,我就看你不顺眼’到‘我嫌弃你身份太低,配不上我儿子’,种种都想过了。想完之后除了默然还是默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努力在脑中回忆现代那会儿各种鸡汤文以及伦理剧,是如何教儿媳和婆婆相处的,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祁煊又道:「她这人从小养尊处优,又是长在辽东那种民风彪悍的地界,嫁了我父王以后受其感染,行事越发跋扈无状,弄死个把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之前因为她还没回来,我就没往她身上想,可惜这人蠢惯了,竟在这个时候回来。」 其实哪里是镇北王妃蠢,她的手段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不然祁煊怎么什么也没查出来。不过是祁煊对她早有嫌隙,再加上他自认没有得罪过那种手段往无辜妇孺身上使的人,于是免不了就往镇北王妃身上猜。 本是猜疑,谁知只是略微试探,就试了出来。 秦明月听得心生微妙感,这种口气可不是正常母子之间会有的口气,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了解的事? 「你和你娘是不是……」 祁煊将她人往里头挪挪,在外面躺了下来,秦明月倒不想纵着他,可惜她实在好奇,他又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模样,只能任他为之。 他刚躺下来,又突然坐了起来,将脚上的两只靴子褪掉,这才舒服地在榻上又躺了下来。 「你是不是想说我和我娘之前有矛盾?其实也没什么,京中人人知晓。」 不过接下来祁煊要说的话,却是许多外人不知晓的。 从他五岁的时候顶替还在襁褓的弟弟被送回京,到一直在京中过了十几年,这期间他与父母见面的时候极少,镇北王一直在辽东忙于战事,顶多镇北王妃隔上一年半载会回来一趟。 也就祁煊当初刚被送回来的时候,镇北王妃还惦记着儿子回来得频繁些。后来时候长了,大抵是之间关系淡了,大抵是这个慢慢长大的儿子越来越荒唐了,镇北王妃回来的越来越少,而母子再见之时永远是争吵怒骂作为结束。 伤心吗?自然是有的,可时间久了,渐渐就忘了还曾母慈子孝,而是母子之间宛如仇人一般。 第43章 「以前他们还知道遮掩,从爷那二弟成年开始,就在外面一直以世子自居,虽圣上没有下旨,父王也没上请封的折子,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含糊着。去年圣上为爷赐婚之前,她就回来过,想给我说一个高门大户家的贵女,爷没答应。爷就想着以她的性格,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动手,生怕爷在外面名声好了,巴不得给爷多抹几层黑。」 祁煊的口气很淡定,甚至还带着几分平时说话的戏谑口吻,秦明月却听得心中除了震惊,再不能有其他反应。 「你当爷这个郡王帽子是怎么来的?按制,亲王之嫡长子在十岁那年请封世子,其余子则封郡王。可爷父王那里却是一直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又过了几年,圣上看爷一年比一年大,还是个光帽子的宗室子弟,才下了封郡王的圣旨。不过他们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圣上想怎么封怎么封,可他们若想请封世子位却得上折子,所以爷那两个弟弟和妹妹们,至今身上连爵位都没有。」 秦明月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圣上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看似问句,实则不过是试探的口吻。 祁煊侧过脸来,对着她樱唇就啃了一口,然后也没离开就抵着她额头小声道:「这事自己知道也就行了,可千万别说出来,爷现在还指着仗他的势祸害人呢。」说着,他还轻笑了两声,秦明月却是打心底的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哀。 她早就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凡事必有其因,世人以讹传讹都说当今比宠自己两个儿子还疼安郡王,她就觉得谣言有些夸大。可祁煊表现出来的,确实圣上很宠他。 他想娶她就娶了,他想干甚就干甚了。 秦明月并不陌生‘捧杀’这一词语,可她觉得这个词在这里却并不适用,甚至比这个还复杂。 镇北王手握兵权,镇守辽东,圣上必须倚重对方,却不能不提防,于是便有了质子一事。自然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于是皇后无子,镇北王妃连生两子的好福气就被人看中了。嫂子一直没能有孕,抱弟妹的儿子养几日沾沾福气还能旺子,这种事并不罕见,寻常老百姓家也不是没这种事。可搁在皇室中,这道理就不如人们以为的那么简单了。 本来祁煊是不符合条件的,却被镇北王妃以‘心疼幼儿无知,觉得大儿已经懂事,就算真要不回来了,也不会养得和夫妻二人不亲’为由送了回来。可当把孩子送出来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天南地北,路途遥远,时光茬苒,人心也在变,渐渐地就变得再也不复初心。 而祁煊大抵是其中最无辜的,本是大人们之间的博弈,幼小的自己却无辜受了牵连。圣上拿着他当棋子来制衡镇北王府,他就只能听之任之,若是镇北王夫妇二人还记得无辜的长子还好,偏偏因为儿子送走的时间久了,久到他们觉得这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不免移情二子,将其当做继承人来培养。 可身为嫡长子的祁煊情何以堪?! 本是嫡长子,如今嫡不嫡,长不长。在圣上面前,哪怕他再受宠也是侄儿,在镇北王夫妻二人的眼里,这个儿子是别人养大的儿子。 秦明月突然能理解祁煊为何如此无状,恶形恶状到简直不像是天潢贵胄的出身,俱因他生活在夹缝之中,他只能文不成武不就,张扬跋扈,浪荡度日。 因为这样才最安全。 「爷是不是很没用?其实爷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英伟不凡。」 关键问题是,她从没觉得他英伟不凡过?秦明月就奇了怪,他怎么总喜欢拿英伟不凡这几个字来标榜自己。 可平日里恶形恶状总是挥舞着爪子露獠牙的老虎,突然变成了一只貌似有些脆弱的大喵。秦明月骨子里的母性顿时激发,决定他都这样了,自己还是不往他伤口上撒盐了。 她用手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很英伟不凡。还记得那句话吗?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其实原话不是那样的,而是——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上天既然安排他能拔出我的紫青宝剑,他就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错不了!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所以,情话并不是只有男人才会说的,当一个女人对你说出这番话,你是如何反应? 反正祁煊的反应有些狼狈,他使劲地抹了一把脸,头不抬眼不抬,闷头闷脑地就亲了过来。 秦明月本来想推开他的,毕竟香巧还在外面睡着,可她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不知怎么就软了下来。 这一场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 而期间祁煊竟奇异得什么都没有干,就只是这么吻着。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喘着粗气,祁煊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看中爷了,拿着莫子贤当幌子,其实心里就是中意爷。」 霎时间,秦明月在心中翻了一千八百个白眼,且面上也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安郡王,你的脸呢?」 祁煊没料到她会如此和自己戏谑,愣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就反应过来,扑了上来。 「爷没脸,爷的脸皮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扔了。」 他一面说,一面去挠她痒痒,秦明月笑得乐不可支,差点儿没岔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香巧的声音:「姑娘,您醒了?」大抵香巧也是刚醒,一时还有些不清明。 秦明月忙瞪了祁煊一眼,又咳了两声才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你快睡吧,我也睡了。」 外面安静下来,秦明月瞪着他,小声道:「快起开。」 祁煊坐了起来,秦明月动了一下,这才发现方才疯过头,竟然扭到腰上的伤处。忍不住龇了下嘴,「我的腰……」 第44章 「还没好?哪儿疼?」他就伸手要给她揉。 一番你要揉我不给你揉,秦明月再度在榻上躺平,对祁煊道:「你快回去吧,这会儿大抵已经过了三更。」 祁煊光着大脚丫子,坐在榻上墨迹,明显就是不想回去。 秦明月无奈道:「快回吧,我大哥每天上值之前会来看我。另外,香巧每天夜里都会来给我添一遍热水。被人撞见,我以后该没脸见人了。」 见他还是不动,她忍不住哀求道:「咱俩还有半个月就大婚了,这会儿都等不了?」 祁煊只能弯腰去捡了靴子穿上,又整了整弄乱的衣裳,才原路返回又从窗子翻了出去。 …… 八月初六,大吉,益嫁娶。 一大早就有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而秦府这里也是分外的喜庆而忙碌。 府里各处都挂红结彩,甬道、回廊、庭院、乃至大门前的那片空地上,俱都洒扫得十分干净,上面还有些水迹,一看就是早上刚清理过的。 皓月居里,丫鬟婆子们个个衣衫鲜亮,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不时端着东西忙进忙出着。 因为迎亲是在黄昏的时候,所以这会儿还早,外面人都在忙着,身为新娘子的秦明月却还在熟睡之中。 差不多睡到辰时二刻她才醒来,先是洗漱,又喝了一杯温水,然后香巧等人就端着早饭来了。 用完早饭,秦明月惯例是要出去走两步,今日却被人制止了。 大婚当日,新娘子是不能出闺房门的,有些讲究的人家连地都不让下,幸好秦府没有女性长辈,倒是没有去管她。但还是不能出房门,所以秦明月只能在屋里走了一会儿。 经过半个月时间,她的伤势已大好。 腰伤痊愈,手指也结痂并脱痂了,就是指头上光秃秃的,指甲剪得极短。没有长指甲,涂了凤仙花汁也不美,倒是一种遗憾。 一晃到了中午,用过午饭后,香巧等人就开始服侍秦明月沐浴。洗了一个香喷喷的花瓣澡,穿了中衣出来。这还不算完,薛妈妈领着香桃和彩儿芽儿手捧着一应物什等着呢。 先是把衣裳都剥了,浑身涂上一层白色的香膏,仔细按摩后躺着。等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又原样再涂一层有点类似精油、散发着芙蓉花香的油。 这是薛妈妈惯常用来保养秦明月的东西,打从住进忠毅伯府就开始了,隔五日一次。日积月累下来,秦明月一身好皮子更是如丝般光滑细嫩。 女人都不会拒绝对自己好的东西,更不会拒绝让自己美的东西。所以秦明月很享受,就是麻烦了些。 等折腾完这一切,重新穿了一身崭新的中衣,这时有小丫头来报全福人来了。 新婚当日需有全福人为新娘子开脸梳头并着妆,秦家没有女性长辈,这全福人还是祁煊提前安排的。是一位宗亲家的女眷,和祁煊还能扯上点儿亲戚关系,其本人父母公婆俱在,子女双全,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刚好符合全福人的要求。 这妇人大抵也是帮着做惯了全福人,满脸笑容,轻车熟路,先是帮着给秦明月开了脸,修了鬓角,接着是梳头。 梳完头是着妆,期间这妇人夸奖了无数次秦明月底子好,人水灵,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着妆自然也是以点缀为主,突显了秦明月的倾城之色,却又不会喧宾夺主。 待一套下来忙完,秦明月在香巧几个的服侍下穿上了郡王妃的凤冠霞帔。冠是七翟冠,正红色的大衫,霞帔是深青色,穿在里面的鞠衣为青色,其上俱用金线绣着翟纹。又配有大带、玉花采结绶、玉革带、青袜舄等物。 这是郡王妃的冠服,也可做礼服使用。 按大昌制,大礼可摄胜,指的是祭礼、婚礼等场合可向上越级,不算僭越。所以在大昌朝即使不是命妇,只要家中富裕,在成婚之日新娘子都可着凤冠霞帔。只是冠服规制不同,凤冠上的花钗花树博鬓宝钿等物,以及霞帔在用色和图案纹饰上都有规定。 彩儿和芽儿两人抬过来一面光可鉴人的琉璃镜,这琉璃镜是西洋来的玩意儿,价值不菲,就这一面镜子要价千两以上,还有价无市。 不过倒是比本土的铜镜照人清楚,几乎到了毫发毕现的地步。这镜子是早先祁煊派人送过来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但看旁边全福人那诧异的目光,就能知道这玩意有多么难得。 不过秦明月却并不感到惊奇,在现代什么样的镜子她没见过? 望着镜中那一身大红、满身贵气的女子,秦明月不禁有些恍惚了。 她要嫁人了? 两辈子第一次。 全福人曹氏走了过来,一脸笑的道:「真是宛如天仙般的玉人儿,我这些年见过的新娘子也不少,可像月儿这么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曹氏的夫家也算是宗室,不过与祁煊这一脉就隔得比较远了。那要追溯到太祖那会儿,曹氏夫家这一脉最早乃是太祖的兄弟,被封齐王。齐王建府,娶妻生子,繁衍子嗣。按大昌制,亲王的长子封王世子,其余子为郡王;郡王长子乃是王长子,以后袭爵,其余诸子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的长子袭位镇国将军,其他诸子为辅国将军。 而这曹氏的丈夫就是一位辅国将军。 到了他们这种位置,都是领闲差,吃禄米的爵位。不过这曹氏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儿,在宗室里人缘极好。提起她,哪家的王妃夫人们都得竖起一个大拇指来,不然这次祁煊也不会请她过来。 按照亲戚关系,秦明月嫁给祁煊以后,要称呼她一声嫂子。虽人还没嫁过去,不过这曹氏来了之后就一口一个郡王妃叫我一声嫂子就成,秦明月也只能顺时随俗。 「嫂子夸奖了。」 曹氏笑眯眯地直摆手:「可不算夸奖,我这说得可是大实话。怪不得荣寿那小子定要娶你,以前圣上皇后皇太后给他挑了多少贵女啊,他个个都看不中,说人家长得不齐整。让我看来,合该是像月儿这般有着倾城之色的玉人儿,才能做上这安郡王妃。」 第45章 不得不说这曹氏真会说话,只可惜秦明月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这里夸一名女子长得漂亮能嫁入高门,那是最好听的话。但在现代却微有瞧低之意,尤其又是从低往高处嫁。端看人怎么想,幸好秦明月是个爱多想之人,不然指不定心里多不是滋味了。 这时,香巧来报两位公子来看姑娘了。 曹氏顺势跟丫头下去喝茶,给人家兄妹几个挪地方。等曹氏离开后,秦凤楼和秦海生这才从门外迈进来。 二人都是一身锦服,看起来格外与寻常不一样。 望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妹妹,秦凤楼心中颇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又是做哥哥的,根本不知该嘱咐什么。 还是秦海生率先开口了,「若是他欺负你了,你就回来。」 秦明月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制不让其流出来。 穿过来近两年多的时间,她已经把眼前这二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惜她就要出嫁了, 她强撑起笑容:「我是做妹妹的,做妹妹的都要出嫁了,大哥二哥该抓紧些自己的人生大事才是。小妹还等着两个嫂子进门,到时候多给我生几个大胖外甥。」 两人失笑摇头,秦凤楼道:「你这丫头真是顽皮。哪有做妹妹的操心哥哥的人生大事。」他望了秦海生一眼,又道:「我和你二哥自有主张,不过这事急不得,咱们如今都忙,哪有功夫去张罗这些事。」 「再忙连娶妻生子都顾不上?反正我还等着做姑姑呢。」秦明月嗔道。 经过这么一打岔,离别的感伤就淡了许多。 其实以后也不是不能见面,秦氏兄弟在京城,安郡王府也在京城,回来一趟也不过是坐马车出门的功夫。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礼部侍郎洪家有人上门道喜了。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要知道今日秦府可是没有请外人做客。毕竟他们在这里没什么亲戚朋友,顶多就是戏园子里的自己人,而秦凤楼虽去了太乐署当差,但极少听他提起太乐署的事情,想必在那里也是没什么知交好友的。 倒是秦明月眸光一闪,想起当初在李家那番遭遇,以及那个格外与一般女孩子不一样的洪兰溪。那洪兰溪事后倒曾来找过她一次,可惜彼时她不在,还是事后听戏园子里人说的。 不多时人被引了进来,果然是洪兰溪。 「我那次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去找你,可惜你不在。早就听说你今日大喜,我娘和我爹都去了镇北王府吃酒,我托辞说来找你,我娘才放我一个人出来。」 洪兰溪身穿鹅黄色金丝芍药团花褙子,葱青色十二幅绣忍冬纹的湘裙,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梳了一个随云髻,头戴金累丝孔雀衔珍珠串步摇,端得是倩丽大方。 此人也是个自来熟,从外表来看怎么也是一端庄的大家闺秀,可一张嘴就有些露底了。 秦明月正想着与她说什么,就听她又道:「我刚来京城没多久,我娘日日拘着我在家里学规矩,算得上朋友的就你一个。今儿你大喜,我怎么也要来送送你,你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话都说成这副样子了,还怎么觉得唐突,且秦明月也挺喜欢她这种性子的,当即摇了摇头道:「我得谢谢你,谢谢你来送我。我在京中也没有什么朋友,你也算是第一个吧。」 她一面说,一面引着洪兰溪去坐,又吩咐香巧几个上茶。 之后的时间里,俱是洪兰溪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而秦明月有一句没一句与她聊着,时间倒也过得挺快。仿佛这不是依依不舍的送嫁,而是小姐妹之间的家常叙话。 …… 且说另一头,到了吉时,迎亲队伍就从镇北王府出发了, 一路上引来无数人争相围观,幸好有五城兵马司和京卫指挥使司的人维持现场秩序,不然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无他,皆因这迎亲队伍与寻常的不大一样。 只见偌长一条队伍,领头的是几个骑着白色骏马身穿铠甲的骑士。为首的那一位头戴金凤翅盔,一身鱼鳞金甲,肩披猩红色披风。但见他身材高大硕长,剑眉星目,鬓似刀裁,这一身装束衬得他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格外的英伟不凡。 而其身后几名骑士也是一身铠甲,却是鱼鳞银甲,同样肩披猩红色披风。 还没见过迎亲之人是如此穿着的,若不是其后面跟着挂红结彩的八抬大轿,并有敲锣打鼓鸣锣奏乐的吹打班子,以及负责撒喜钱的红衣之人,还真以为是哪个将军打赢了胜仗班师回朝。 这么看来为首那位身穿金甲之人就是安郡王了? 这还是安郡王第一次出现在京中老百姓眼里,世人俱传这安郡王是个身高八尺,手撕活人的混世大魔王。虽之后因有赈灾之举,一改之前的坏名声,但人们还是没见过其本人的。 此时看来这安郡王哪里是什么魔王,明明就是一英挺威武的男子。 孙珩骑在高头大马上,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别说外人没见过这么迎亲的,他也没见过。可那位爷决定迎亲之时不穿喜服,而是改穿盔甲,为了与之相符,他们也只能跟着弄这么一身装束。 一众寻常在世人眼中斗鸡走狗玩世不恭的浪荡子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穿如此正式衣裳。不自在自然是有的,可看见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俱都一脸心荡神驰地望着自己,顿时一种豪气干云之气由心中发出。 「嘿,爷明儿大婚时也这么穿。」其中一人说道。 「切,就你这样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你怎么说话的,想干架是不?」 「来来来,爷怕你不成。」 为了不有损形象,这几人都是压着嗓门说话的,祁煊好不容易端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俱都被他们破坏了。 第46章 「都给爷闭嘴!」 顿时窃窃私语声没了,大家清清嗓子都摆出一副威仪样,弄得好像并不是去迎亲,而是去打仗也似。 …… 坐在屋里都能听见外面鞭炮大作之声,由远至今。 彩儿急急从外面跑进来:「姑娘,来了,迎亲队伍来了。」 室内顿时一阵乱,洪兰溪当时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秦明月,香巧香桃忙着去找盖头。秦明月被她们这一番弄的,也有些六神无主了。 这时,薛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慌什么,香巧你扶着姑娘再去补一遍妆,香桃你去取凤冠和盖头来。迎亲队伍刚到门口,不着急,咱们还要等两位公子。」 于是秦明月便被扶到妆台前,又略施了一层脂粉,并将之前喝茶蹭掉的胭脂补上。这时香桃取来凤冠和盖头,薛妈妈上前检视了一番秦明月的仪容,才郑重地将凤冠戴在她头上,并将盖头帮她盖上。 顿时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红。 似乎有人进来了,外面也越来越吵,门外鞭炮大作,不绝于耳。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秦明月被人扶上了背。 「小妹,别怕,大哥背你出去。」正是秦凤楼。 从盖头下看去,还能看见身边跟了一双黑色的靴子,秦明月知道这是她二哥秦海生。 一步一步,感觉自己从屋里到了屋外,一路慢慢前行,秦明月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直到有一双并不陌生的手扶住自己,她顺着盖头下看去,只能见到此人似是穿了一身金甲,因为入目可以看到金甲下缘的鱼鳞片。 「我把月儿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她。」 「一定。」 直到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秦明月才恍然意识到此人是谁。 金甲? 她不禁一愣。 同时也有一种失笑感,他该不会还弄了一朵七彩祥云吧。 …… 鞭炮声中,花轿在镇北王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镇北王府中门大开,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站了许多人。 一身大红色凤冠霞帔手抱着喜绸的秦明月被喜娘扶出花轿,踩在铺在脚下的福袋上。刚站定,就感觉手中的喜绸一紧,身边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接下来的一切,秦明月都是跟着喜娘的引导动作着,直到在喜堂拜了天地,被一众人拥进新房。 「掀盖头,掀盖头。」一片笑闹声中,有人这么喊着。 坐在喜床上的秦明月,不禁局促地动了一下。 眼前突然明亮,秦明月下意识去抬眼,这才看见她身前站着的祁煊。 只见他一身鱼鳞金甲,头戴金凤翅盔,剑眉虎目,鬓似刀裁,格外英伟不凡。尤其一屋子的龙凤火烛,照得满室耀耀生辉,映在他那身金甲上,乍一看去,宛如天神下凡。 「好漂亮的新娘子!」恍惚间,有人说道。 听见此言,秦明月忙垂下头去,她是不想让人看出她并无羞意,哪知被人误会了,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还有人说新娘子这是害羞了。 这时,有丫鬟端来结了红绸的银盆,盆中装着红枣、栗子、红豆、桂圆、莲子、花生等物。一众衣衫华丽的男男女女俱伸手去盆中抓起喜果,满脸笑意地往端坐在喜床上的两人砸了过来。 大家都有分寸,所以喜果都是轻轻地砸在身上,便掉落了下来,还有许多则是砸在了喜床上。直到一盆喜果尽皆用完,祁煊才站了起来:「好了好了,都去前院吃酒去。」 一众来闹新房的宾客被送了出去,祁煊这才道:「你先换了衣裳歇着,爷还要去前院待客,若是饿了,便吩咐让人端些吃食过来先用,不用等爷。」 在他深邃的眼神中,秦明月点了点头,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室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秦明月抬头向四周望去。 只见满室都是一副富贵气派的景象,不过她也没多看,因为实在是折腾了这么半天,头上又带着那么重的凤冠,浑身都不舒坦。 她正想叫香巧,这时有两个丫鬟从外面走了进来。 面孔很生,不过生得倒是不错,水灵灵的,嫩得像刚掐下来的葱白。 两人走上前行礼:「郡王妃。」 秦明月点点头。 这两人又道:「郡王妃可是需更衣?」口中说着,人就凑了上来。 秦明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心,问:「我的丫鬟呢?」 两人对视一眼:「奴婢二人是王妃特意命前来侍候郡王妃和郡王的,郡王妃的丫鬟已经被安排下去歇着了,还是由奴婢二人来服侍郡王妃吧。」 不提镇北王妃还好,一提秦明月就想起那次惊马。 她脸上挂着笑,手上却挡开两人的动作:「我不惯让她人服侍,你们还是去叫我的丫鬟来吧。」 「这……」 其中一个绿衫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郡王妃,可是奴婢二人侍候得不好?若是不好,您直说,千万别撵了奴婢二人走,不然奴婢二人回去可是要挨板子的。」 这一幕着实弄得秦明月有些措手不及,还不待她说话,另一个也跪了下来,小脸哭得是梨花带雨,让人看起来怜惜不已。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走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 她头戴棕帽,插桃心顶簪,上穿白护领交领短襦,下着马面裙。板着一张脸,目中厉光乍现。 一见此人,这俩丫鬟眼中就露出惊惶之色。 这妇人冷笑,也没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身后就进来几个婆子丫鬟,这些人二话没说,低着头上来就把两人捂着嘴拖出去了。这期间动作之干练利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人。 第47章 直到这群人下去,这妇人才步上前来,挂着一脸笑,温声道:「奴婢夫家姓裴,郡王妃叫我裴婶就好,是安郡王府的管事妈妈,也是这浩然苑的管事妈妈。这次郡王爷和郡王妃的大婚被安排在镇北王府,郡王爷怕府中下人不妥帖,特意将奴婢从安郡王府接过来暂时服侍郡王妃。」 一听这裴婶两个字,秦明月就有些愣住了。 她虽没见过其人,但可不止一次听过此人的大名。这裴婶的丈夫乃是安郡王府的大管家,而裴婶本人则管着安郡王府的内务,除过这一层关系外,裴叔裴婶二人也是当年陪着祁煊回京的老人儿,所以这一声裴婶着实当得。 秦明月也叫得格外心甘情愿:「裴婶万万不当如此说,您即是爷命来照应月儿的,月儿还得仰仗你的照顾才是。」 只经过方才那一出,她就能感觉出这镇北王府其中的机锋。大婚之日,她那婆婆派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丫鬟过来,话还没怎么说,就跪下来的哭着求饶。 且不提大喜之日是不能有人哭的,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她这刚进门的安郡妃,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呢,就仗着身份打骂下人。 经过薛妈妈的一番教导,秦明月如今也能明白这高门大户内里的机锋,这种事情传出去,她的名声也甭想要了。虽说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可这刚嫁过来就被人议论‘一遭得势就膨胀,下贱胚子不愧下贱的出身’,秦明月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外面会怎么议论她。 「郡王妃真是个和善人,既然如此奴婢就托大了。折腾了这么一天,估计郡王妃也累得不轻,郡王爷在前头待客,奴婢来之前已经命人将郡王妃的陪嫁丫鬟给叫了过来。」 正说着,香巧等人从门外步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年纪约有十八九岁的丫鬟。 「这是莲雾,郡王妃有什么需要做的都可以命她去做,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她。」后面这一句是对香巧等人说的,显然这莲雾是裴婶命来帮衬她们的,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熟悉情况的人带着总是好些。 又说了两句,裴婶便退下了,香巧等人这才走了上来。 「姑娘,这王府可真大,奴婢等人走了好半天才走进来,来了之后就被人安置在一间屋里,也没人来跟我们说话,我们想找您也找不到,还是这莲雾姐姐带着咱们来找您的。」 芽儿年纪最小,一向的天真烂漫,快人快语。 「还叫什么姑娘,现在是郡王妃。」香巧在一旁斥道,芽儿也知道自己错了,在旁边吐了吐舌。 「好了,你们服侍我将这身衣裳换下,然后备水沐浴。」说着,秦明月看了一旁的莲雾一眼:「她们初来乍到,还望你能多帮衬着些。」 「是,郡王妃。」 脱了这身凤冠霞帔,又去沐浴,等从浴间里出来,秦明月已是满身轻松。 她身穿一身正红色金线绣牡丹花开的寝衣,任头发披散着,这时莲雾等人也端来晚膳,她便去了桌前用。 用罢,被人服侍着漱口净手,才来到临着窗下的罗汉床坐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秦明月却是感觉到一阵困乏涌了上来,于是便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说话。她下意识睁开眼,就撞上那个一身金红色喜服的男人身上。 与之前一身威武的金甲相比,身穿喜服的祁煊又是一种不同的形象。 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喜气,脸上依稀有一丝潮红,不过因为人肤色暗,所以看不显。 他站在罗汉床前,无端就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想着今儿晚上是洞房花烛夜,秦明月不禁有些紧张。 她坐了起来,问:「爷饮了酒,可是要喝些醒酒汤?」 祁煊也不说话,就站着解身上的衣裳。 「爷可是还要用些吃食?要不要沐浴,我让丫头们备水?」他越是这样,秦明月越是紧张,眼珠不落地盯着他的动作,一副生怕他扑上来的样子。 祁煊突然笑了起来,「爷还没见过你这样。沐什么浴,咱们还没喝合衾酒呢。」 正说着,莲雾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了,上面放着两个用红绳系着的金盏。 明明是该牢记便于以后回忆的事,却因为太过紧张,秦明月根本不知道过程是如何就结束了。 祁煊大掌一挥,莲雾就带着人下去了,门也被人从外面关上。 室中一下子就静谧下来,秦明月垂着眼,不看去看对方的脸,喉咙发紧嘴发干。 突然一阵天翻地覆,人被抱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将讶声咽了回去,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扔在松软的喜床上。她一个骨碌坐了起来,就想往床下跑,「你满身酒气,实在熏得慌,我还是叫莲雾她们备水,服侍你沐浴吧。」 可惜人还没下去,就被人捉了回来。 祁煊人高马大,秦明月在他手里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 她早就觉得他身材壮硕,但还是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庞然大物,她骇得小脸有些泛白,忍不住在脑海里回想现代那会儿听说过的。 据说男人的那东西一般都是和其体格呈正比,这人壮得像头熊,那他的…… 还不待她想下去,就感觉下巴被人捏住了,一张薄唇覆上来,在上面重重的啃咬舔舐。酒香混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熏得秦明月脸热脑胀,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不自觉中,身上的衣裳就被剥光了,而对方身上的喜服也不知在何时全部褪了去。 一场事罢,秦明月累得连脚趾头都不想动一下。 而祁煊这厮却精神奕奕的,明明她都嫌弃得给他了一个脊梁,他还是黏黏糊糊,在她背后摸摸索索,一刻都不能闲下。 见他又在往不该摸的地方摸,她实在忍不住了,扭过身来推了推他。 第48章 「让我睡一会儿成不成?我实在是累得厉害。」 他咬住她的耳垂,含糊道:「你睡你的就是,爷不困。」 可问题是,你这样,你让别人怎么睡啊! 心里无限悲愤,可精神却是支撑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在打架,迷迷糊糊中她就睡着了。 半睡半梦之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坐云霄飞车,忽上忽下,又像似过山车,上下颠簸。她历来不喜欢这种挑战人心脏的游戏,心里害怕的不得了,紧张到了极限,突然感觉身下一片湿。 她心中羞恼,简直没脸见人,可是恍恍惚惚又似乎明白自己其实在做梦…… 半夜的时候,秦明月似乎醒了一次,迷迷糊糊见那人依旧挥汗如雨着。 她心里闪过一个词语——打桩机。 然后又睡过去了。 次日醒来,秦明月感觉自己像是被卡车碾过一遍也似,浑身酸痛,不过那个地方却不疼,倒是奇怪得紧。 她想起昨晚那股清凉感,还有自己有些异常的反应,不禁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对我用药了?」 祁煊早就醒了,神采奕奕的,正确应该是说他昨晚就没怎么睡。要不秦明月怎么说这厮是个牲口呢,精力旺盛到让人愤恨。外面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正打算再来一场,没曾想秦明月醒了。 听到这话,他笑得得意,一点儿都不心虚:「不是什么药,叫逍遥丸。孙珩那小子给的,说洞房花烛夜爷肯定用得上。据他说这东西是好物,他手里也仅仅只有两丸,给了爷一丸。」 见她瞪自己,他凑到跟前儿来小声道:「这东西不伤身,就是起些辅助作用。据那小子说,塞入之后,有润滑催情之效,我看你昨晚那般难受,就用上了。」 果然! 秦明月脸色爆红,同时还有一种恼羞成怒感:「以后不要再对我用这种东西。」 她实在不喜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虽确实舒服了,且有奇效,但她还是十分排斥那种东西。 「爷才不屑用那种东西,有它就足够了。」祁煊说得大言不惭,笑得仿若一只餍足的大猫。 要是可以的话,秦明月真想蹦起来揍他一顿,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思绪飘忽之间,这人的手又开始不老实,秦明月忙去推他:「别,实在受不住了,今儿还要见人呢,你是想让我见不了人?」 看她一副惨兮兮的模样,祁煊残存的一丝理智冒出头,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地碾了一遍,才道:「爷晚上再收拾你。」 收拾你妹啊! 当然这腹诽还是在心里,秦明月见他一副不吃到嘴誓不罢休的斩钉绝铁模样,心里想着晚上怎么才能躲过去。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说话声,渐渐说话声越来越大,似乎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她不禁看了祁煊一眼,因为她听到了芽儿的声音。 祁煊当即坐了起来,拿起床脚的一件薄衫披上,掀开床帐子下床走了出去。 「来人。」 不多时,彩儿疾步走了进来,低着头:「王爷。」 祁煊一脸不耐:「外面吵什么?」 彩儿没敢说话,忍不住往床那边看了一眼。 祁煊拧着眉:「让你回话,你看王妃做什么,爷还问不得你了?」 彩儿和芽儿毕竟年纪还小,虽经过薛妈妈的调教,已经能做一个称职的贴身丫鬟。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又没见过大多的市面,祁煊这人面相有些凶,本就够骇人的了,这么一声训斥,当即让她红了眼圈。 秦明月也已起来了,正磨蹭着穿衣裳,见此忙掀开床帐子,道:「你凶我丫头做什么?这丫头年纪虽小,但为人细心妥帖,肯定是有缘故的。彩儿,你来说说,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彩儿这才道:「昨晚上是奴婢和芽儿守夜,早上见王爷和王妃没起,奴婢就和芽儿守在外头。突然来了两个丫鬟,说是这院子里的大丫鬟,要见王爷。奴婢心想主子们还没醒,就让她们再等等。她们却说奴婢二人有意刁难,听了王妃的唆使不想让她们见王爷……」 秦明月心里窘窘然,这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 还不待她细想,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秦明月根本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可听声音,再看那一黄一绿的衣裳,才知道正是昨晚上被裴婶带走的两个丫头。 黄衫的那个哭得梨花带雨,如泣如诉:「王爷,您可千万别听这丫头的污蔑,奴婢二人本是王妃派过来服侍王爷和王妃的,谁曾想王妃不喜我二人,定要撵我二人走,还命人将我们拖下去关了起来。奴婢二人心惊胆战了一个晚上,实在是怕王妃暗中下手谋害我等,才会趁空偷偷跑出来,想找王爷做主。」 绿衫的跪在一旁,一面抹泪一面道:「奴婢二人就是个服侍人的丫头,真不知到底哪儿得罪了郡王妃,竟要如此这般待我们。」 这一番话说完,两人就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死了娘。 秦明月简直无语了。 这一大早上,人都还没睡醒,就被人泼了这么一大盆子污水,这两人说话都不用睁眼睛吗? 见祁煊望了过来,她讪讪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昨儿你去前头待客,这两人就来了,非要凑到跟前要服侍我。我有些不惯,就让她们去叫香巧几个来,谁曾想这两人也不知怎么了,跪下就哭。正好裴婶来了,就将两人带了下去。然后剩下的你也知道了,我也不知她们从哪儿得来我要谋害她们的说法。」 黄衫丫头扬着一张白皙娇嫩的小脸儿,模样十分委屈:「王妃您高高在上,奴婢二人不过是个侍候人的丫鬟。你命人把奴婢二人关起来,不给吃也不给喝,不就是想惩治奴婢二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不过是墙角里的一只小猫小狗,实在当不得王妃如此大动干戈。派我们来侍候郡王爷,是王妃的命令,即使您容不下我们,将我们送回去也就得了,又何必……」 第49章 好吧,这下秦明月总算明白这俩神经病到底是如何得来她要谋害二人的想法。 她们大抵就是她那婆婆派来的类似通房丫头那种身份的丫鬟吧?所以才会那边殷切地要留在她身边侍候,甚至不惜排挤香巧几个。所以才会被裴婶关了一夜,就以为她是因妒生恨要害了她们的命。 可关键问题是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啊,难道说随便来一个人她就要去猜这女人是不是对她男人有什么企图? 到了此时,秦明月不得不承认,虽她貌似已经懂得不少这些高门大户家里的机锋,到底因为思想不一样,有时候她根本不懂这些后宅女子的想法。她没办法去理解这些人为何心心念念就想往一张只能躺下两个人的床上挤? 因为荣华富贵?好吧,确实是荣华富贵。 她递给祁煊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便再不去看两人了,而是扶着床柱子站起来,往浴间里走去。 见她走得艰难,祁煊忙跟过来搀着她,然后头也不回道:「弄下去,交给裴婶。另外让人备水。」 匍匐在地上的两人面色一片惨白。 …… 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共浴的浴桶中,装了满满一桶热水。 秦明月靠坐在里面,玉颈枕在垫了块儿帕子的桶沿上,闭目养神。 她的对面坐着祁煊。 她本是不让他进来的,可这厮脸皮太厚,挥退香巧等人后,就硬挤了进来。 祁煊一面往身上撩水,一面道:「这不是她会干出来的事,让爷来想她肯定是不待见你,存心想恶心你,所以才会弄两个丫头来我身边。即给你添堵了,自己又不费什么事儿,反正是俩奴婢,就算爷一时气怒打死了,添得是我俩的堵,今儿这一出估计是这俩丫头故作聪明弄出来的。」 秦明月抬起眼皮子,撩了他一眼:「我有些不想见你娘了,我觉得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她。」 「等你回门后,咱们就走。若不是必须在这府里将你迎进门,你当爷愿意来这里?」 「她若是不准怎么办?或是非要留我在她身边服侍她?」毕竟婆婆让儿媳妇服侍,可是理所应当之事。 「你当爷是死的?」 好吧,有他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在浴桶中泡了一会儿,秦明月才终于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她见他一直在桶里磨磨唧唧,也不出去,不禁催道:「你还没洗好?」 「你洗好没?」 一看他那眼神,她就知道他在动歪主意,不禁红着脸道:「你先出去吧,让香巧进来服侍我。别乱想那些有没有的,等会儿还要给母妃敬茶,你不说今儿还要进宫谢恩吗?」话音中的提醒之意非常明显。 祁煊这才有些丧气地瞪了她一眼,大刺刺地从浴桶中站起来。 浴桶只有半人高,而他又太高,所以不该露出的东西都露出来了。 秦明月赶紧闭上眼,他嗤道:「又不是没见过,羞什么!」 若是现在有表情包,秦明月肯定是一头黑线。问题是这厮太不要脸了,跟他怼,她肯定是必输无疑的下场。只能默不作声,佯装自己是聋子是瞎子。 直到他人出去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擦干头发,又换了身衣裳,秦明月走出浴间。 时候已经不早了,一行以莲雾为首的丫鬟,分成两拨服侍两人更衣。待收拾好,早膳也已经摆了上来。匆匆用了几口,两人便相携往正院而去。 镇北王府果然气派,一路行来只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副不逊于皇家气派的景象。路上不时能碰见下人,俱都低眉顺眼的,两人还未到近前来,就垂头束手立于路旁。 到了正院,迎面是五间七架的正房,门外廊下站着六个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俱是垂头屏息束手侍立。一见两人到近前来,俱都曲膝拜了下去:「见过郡王爷,见过郡王妃。」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着品红色的比甲的丫鬟,她芙蓉面,丹凤眼,笑得一派温雅大方:「见过郡王爷,见过郡王妃。王妃刚起,还请稍等等。」 说着,她就立在廊下,显然是不打算让两人进去的意思。 一般前来拜见长辈,都是下人通传,里面叫进才能进。这番两人前来,却是还没进门就被人堵住门口了,显然是镇北王妃打算晾着两人。 正确的应该说是晾着秦明月,给她难堪。 祁煊就想暴起,秦明月却从袖下一把拽住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就站在那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也出来了。 秦明月见祁煊面上怒意越来越盛,心里叹了一口气,瞥了那身穿品红色褙子的丫鬟一眼,才道:「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她有些委屈地垂了垂眼,「妾身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幸得父亲垂怜,才有了伯府姑娘的身份,后又嫁给爷,是圣上钦封的安郡王妃。也是受过教导嬷嬷教过的,按理说府上主子大婚,下人不得穿红,以免冲撞,怎生母妃这里却杵着这么个丫鬟?」 祁煊一怔后,瞄着那丫鬟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微微一扬下巴:「说,谁给你的狗胆?」 那丫头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求饶道:「郡王饶命,郡王饶命,奴婢实在不懂这规矩,奴婢是刚进府的,还没当几天差,实在不知竟然有这样的规矩。」 祁煊冷笑:「爷看起来像傻子?你刚进府就能来这院里当差?有没有人,是都死了,还是怎么?还不把这生了狗胆的丫头拖下去。」 廊下站着的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走了过来,伸手去拽那丫鬟,却是畏手畏脚的。 「别拖远了,将人叫过来就在这里打,爷亲自看着。」 第50章 听到这话,那穿红色比甲的丫头顿时脸色一片死白,这次可不像是之前那样,只是做个样子出来。 不多时,奉命去叫人的丫头就急急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深褐色袄裙的婆子,这两个婆子五大三粗,粗手粗脚的,一看就是干力气活儿的。 来了后,先是远远地给祁煊二人见了礼,便将那丫鬟拖到一旁去打了。 那丫鬟本是在镇北王妃身边服侍的,素来在下人堆儿里十分有脸面,何曾见过这种仗势。虽两个婆子顾忌了她的颜面,没有剥她裤子,可被人按在条凳上打,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开始还是羞恼,渐渐就只顾得疼,而顾不得其他了。 因为祁煊开始就说了,打得不让他满意,就换这俩婆子挨板子。本来还打算手下留情的两个婆子,只能下了死力气。 先是闷吭,之后就是惨叫。 一声一声,顺着窗子缝儿就钻进了室中镇北王妃的耳里。 镇北王妃身穿紫色亮缎对襟褙子,雪青色嵌珍珠裙襕的马面裙,头戴鬏髻并赤金镶红宝挑心顶簪,紫色金镶红宝石抹额,正坐在妆台前对镜照着。 她身后站着何妈妈。 听着这惨叫,镇北王妃本来还带着笑容的脸顿时凝固,眉心不经意地抽动了几下。 「你说这法子有用?」 何妈妈恭敬地垂着眼帘,道:「王妃若想办成那事,也就只有从这里下手了。郡王英雄难过美人儿关,看得出稀罕这新王妃得紧,正好咱们可以利用一番。新王妃受了委屈,不就是郡王受了委屈?郡王是您的儿子,无论他怎么跟您闹,这都是自家事。可若是为了郡王妃跟您闹,那就是为女色所迷,不敬尊长的大不孝。是时为了个戏子接二连三的顶撞王妃的名声传出去,想必圣上也不好明着袒护他。」 镇北王妃轻叹了一口,蹙着柳眉,「可你瞧瞧……」 何妈妈静默了一下,「王妃万万沉得住气才好。」 「就是可惜了红鸢那丫头。」镇北王妃又叹了一口,道。 至于这叹息到底是真还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碧鸢那丫头被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里面才叫祁煊和秦明月进去。 镇北王妃端坐在上头,面上带着不悦。 「你倒是本事了,一大早上就在你娘院子里作福作威!」 祁煊神色淡淡,「那丫头是个不成规矩的,儿子怕她出去给母妃丢人,就出手帮母妃调/教调/教。」 「你——」镇北王妃气得浑身直发抖,炮口转向秦明月:「你进门第一天,本妃还没喝你敬的茶,你就怂恿他来气本妃,可还有将本妃当做婆婆看……」 不待她话说完,秦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就哭道:「母妃,您真是冤枉儿媳了,儿媳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怂恿爷来跟您作对啊,实在是那丫头太明目张胆了。都是儿媳的错,儿媳不该多言,您就饶了儿媳吧……」 一面哭着,她一面就状似疯癫地扇起自己巴掌。 噼里啪啦,连着好几下。 祁煊面色震惊,紧接着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你打自己作甚?」 「母妃、母妃她……」 祁煊一把将她拽起来,泄恨似的将一旁的椅子踹倒,「既然娘不屑去喝这媳妇茶,就明说,何必弄出这一套来!」 说着,他拖着秦明月扭身就走了。 整个过程,镇北王妃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目瞪口呆地瞪着两人扬长而去。 「何妈妈,他们、他们……」 何妈妈皱着眉,面色有些担忧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王妃,恐怕这下要遭了。」 「什么遭了?」镇北王妃还没会意过来。 「您忘了郡王和郡王妃敬完茶后要去哪里?」 镇北王妃怔怔道:「自然是进宫谢恩。」 「可方才郡王妃将自己打成那副样子,若是进宫后……」 剩下的话,不用何妈妈说,镇北王妃就明白了过来,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 祁煊怒气腾腾,还要强忍着克制自己不去发怒,就是捏着秦明月的手越来越紧。 一直回到浩然苑,进了屋里,秦明月才挣开他的手。 「好了,还气啊。」 「你打自己作甚?爷都说有爷在,她为难不了你,你何必……」 秦明月屏退左右,这才牵着他的手,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见他如此担心自己,她心中甚是甜蜜,觉得他都能为自己这样,自己为他做些事也不亏。 「你看我的脸。」她将脸凑到祁煊跟前,又拉着他的手抚在上面,「我其实是假打,利用视线的死角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对唱戏出身的我来说并不是难题。」 确实如此,看似秦明月方才噼里啪啦打得挺响,实则连点儿红印子都没有。 「可……」 「你有没有想过,母妃她老人家为何表现如此怪异?」 「她素来就是个为所欲为惯了的,只要入不了她的眼,她一概看不顺眼,她的那两个儿媳妇都是她自己亲自选的,你是我定要娶回来的,她可不是逮着劲儿打你脸。」祁煊一脸恼怒道。 所以说男人即使聪明,也容易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认真说来应该是祁煊从没将镇北王妃放在眼里,对她固有的形象就是如此,所以才会轻易被骗过。 可秦明月不是,她与镇北王妃从未接触过,作为一个局外人去看,免不了就看出许多端倪来。其实方一开始,秦明月也是听信了祁煊的说辞,觉得那两个丫头肯定是故作聪明才闹了今日这一出,直到在正院里见到那个身着品红色比甲的丫头。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娘为何会让那丫头大刺刺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51章 「让你没脸,故意恶心你。」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这话,祁煊一怔,下意识道:「她看你不顺眼,看爷也不顺眼。」 「可她明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故意如此,光是看我不顺眼,恐怕不能支撑起这种说法。她以前可有如此故意激怒你?」 祁煊终于不说话了。 秦明月又道:「我想她肯定是有些目的,这目的恐怕与你有关,我猜她是故意想激怒你,所以才拿我来做筏子,因为明知道你会护着我。可为什么这么做,我一时有些想不通……」 祁煊突然笑了一下,眼中却暗了下来,「我那好二弟刚诞下镇北王府的嫡长孙,消息刚送到京城没多久。照这么来看,怪不得她最近如此消停,恐怕是和那边商量好了,想干出些什么。」 秦明月还有些没听懂。 祁煊讥讽道:「按大昌祖宗规矩,王爵之位传嫡长,哪怕这嫡长是个废物,是个瘫子瞎子,这爵位也是这么传的。我那好二弟一直以世子自居,却是有名无实,如今看来他们是想越过爷,向圣上请封立我二弟为世子。可若想越过爷,必须得拿出一个立住脚的理由……」 理由自然是祁煊大逆不道,为了个女人接二连三顶撞父母,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镇北王那边请封的折子自然就来了。是时连惠帝都不好明着袒护祁煊,因为大不敬,大不孝,在哪儿都是重罪。 祁煊的脸色突然变得晦暗莫名起来,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秦明月看得心中难受,正想说什么,四喜在门外低声道:「爷,时候不早了。」 到了要进宫的时间。 秦明月站了起来,笑着道:「好了别想了,凭什么他们要,咱们一定要给,咱们偏偏就不给。」 等收拾完坐上入宫的马车,祁煊突然惊奇地发现秦明月面上有两块让人不易察觉的红肿。 乍一看去,不显,可细细去看,明显就能看出是被人打的。 「你还跟爷说是假打,脸都红了。」他把人拽过来,就想摸上去。 秦明月忙拍开他的手,「别动,别把我妆弄花了,这是我画出来的。」 进了宫后,祁煊去乾清宫,而秦明月则被引路太监引去了慈宁宫。 正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不过太后并未让秦明月在外久候,而是当即就让人将她叫了进来。 一路被宫女引去正殿,入目之间全是皇家的气派和威严。 最上端的凤座上坐着皇太后,她大约五六十岁的样子,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慈眉善目的,虽脸上皱纹挺多,却皮肤白皙红润,一看就身体十分康健。 左首靠下的的位置坐着皇后,皇后一身明黄色燕居常服,头戴六龙三凤冠。长得并不是多么天姿国色,但满身威仪不容忽视。右首靠下的位置坐着莫贵妃,她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但保养十分得当,气质雍容而不失明媚。 再往下就是孙贵妃和乔淑妃,至于其他品级的嫔妃,妃位以上的还有个座儿,其他都是坐着绣墩,有的连绣墩都没有坐,只能态度恭敬地束手站立着。 越靠近太后,位分越高,越是靠后,位分低且不说,大抵在宫中也是没什么脸面。 来之前祁煊就给秦明月补充了一下后宫里大概的情况,皇后无子,但由于和皇太后是同一宗族,素来得皇太后喜爱,所以后位坐得极稳。莫贵妃生了太子,本身出自衡国公府,在后宫中算是排行第二的位分。至于同是贵妃的孙贵妃,其出身南宁公府,南宁公是惠帝倚重的老臣,所以即使孙贵妃也无诞下子嗣,还是高居贵妃之位。 而乔淑妃因为生了二皇子,虽只是四妃之一,但地位还是其他妃子之上。尤其这乔淑妃生得倾国之色,素来得惠帝的宠爱。 值得一说的是惠帝的子嗣并不丰厚,后宫佳丽虽称不上是三千,但也算有好几百号人,诞下的子嗣寥寥无几,公主倒是有好几个,可皇子却只有太子和二皇子两人。 太子和二皇子只差一岁,由于太子只能算长,算不得嫡。当初会被封太子,还是皇后一直无所出,迫于朝臣的压力所立。显然二皇子是十分不服的,明里暗里没少和太子作对,而莫贵妃与乔淑妃之间的关系,也称得上是如同水火。 祁煊之所以会给秦明月普及这些东西,也是如今随着两位皇子日渐成长,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而惠帝日渐衰老,后宫受前朝的影响,硝烟弥漫,怕秦明月会一时不慎为人所利用。 本来因为祁煊地位特殊,就一直被各方盯着,而秦明月身为安郡王妃,一言一行都是在代表着他,自然得慎之又慎。 秦明月甫一踏入正殿,就借着平视的目光扫视了一番在场所有人,做到了然在心后,快到近前之时,才垂下头来。 她提起裙摆,作势要拜,人还未跪下,就被太后使着身边的一个宫人扶了起来。 「拜哀家作甚,哀家可舍不得这么如娇似玉的人儿拜哀家这个老婆子,怜惜都还来不及。快过来,让哀家看看,早就听说安郡王妃生得天香国色,不可方物,今儿也算是让老婆子大开了眼界。」 太后都这么说了,秦明月只能来到她身前。太后拉着她的手,目光慈爱地上下打量着,她做娇羞态,低低地垂着脸蛋。 「这孩子还害羞了,长得真好,配得上荣寿那臭小子。」一番端详后,太后下了结论。 下面一众嫔妃捧场的笑了起来。 皇后历来是太后的应声虫,自是附和道:「荣寿那孩子眼光甚高,能入他眼的,当然能当得上是天香国色了。」 莫贵妃笑眯眯的,「可不是,我看这孩子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长相。」 乔淑妃素来是个嘴巴巧的,一脸奉承笑地打趣道:「瞧把咱们太后娘娘喜欢的,恨不得留在慈宁宫里,不还给安郡王了。」 第52章 太后大笑:「你这皮猴儿,就会拿我这老婆子玩笑,小心哀家罚你今儿中午不能用午膳。」 乔淑妃一脸作怪,「难道太后娘娘也知道臣妾最近吃得丰腴了些,才会降下这种懿旨?臣妾素来是个管不住嘴的,如今倒好了,饿上一顿也能瘦下二两肉。」 太后笑得抑不可止,指着乔淑妃对其他妃嫔道:「瞧这泼皮无赖的,哀家是拿她没办法了,皇后还不替哀家惩治她,哀家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么个笑法。」 莫贵妃也一脸忍俊不住:「皇后娘娘快管管淑妃,瞧瞧她把母后给闹的,今儿母后中午大抵要多进一些午膳,这可都是淑妃的功劳。」 「能让娘娘多进膳,也是大功一件。不行,臣妾得找陛下讨赏去。」 整个殿中一片笑意融融,大家不光脸笑着,眉眼也都笑着。就好像这并不是硝烟弥漫的后宫,而是哪户人家阖家团圆,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秦明月虽没经历过宫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现代那会儿也是翻阅过不少历史小说,乃至史事杂谈与后世历史学家的科研论文。打从她从祁煊嘴里知道这偌大的后宫,佳丽无数,这么多年来却只得了两位皇子,她就能管中窥豹其中许多的机锋。 就好像莫贵妃和乔淑妃明明之间是死敌的存在,如今却能没事人一样彼此之间笑闹着。 戏。 这里处处都是戏。 而眼前这些演戏的演员们,大抵个个都是老戏骨的资历。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荣寿媳妇脸皮是个薄的,可别被你们这群皮猴儿吓着了。」太后开口道,拍了拍秦明月的手:「没吓着你吧,她们向来跟哀家嬉闹惯了。」 秦明月忙羞涩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其他娘娘们都是和善人。」 「好一个和善人。」太后赞道,又对下面的诸嫔妃道:「这荣寿的媳妇就是和寻常命妇不同,那些个命妇们见着了哀家,见着皇后,个个噤若寒蝉,老鼠胆子,弄得哀家见着她们也只能板着一副脸,好不自在,今儿终于碰到个明白人儿。」 打从安郡王妃到了慈宁宫,从太后没有避着众妃当即就将人叫进来,到之后发生的这一幕幕,无一不在显示太后对安郡王妃的另眼相看。能在后宫存活至今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十分捧场地对秦明月又是一顿夸。 夸得秦明月都快不好意思了。 这时,坐在下首处一个妃嫔突然道:「嫔妾怎么看安郡王妃的脸有些红?」 有的没细看,还当这康嫔是在故意学乔淑妃逗趣,道:「太后娘娘都说安郡王妃脸皮薄了,肯定是被咱们给说羞了。」 还有的顺着康嫔的话音就望了过去,当即发现了些端倪。 秦明月的脸确实羞红了,可能因为血脉膨胀,又或是脸上的温度过高,反倒让她脸上伏在表皮之下的一些东西明显起来。 就见那安郡王妃羞红的脸蛋上,浮起两块儿红肿来,看那形状,有些像巴掌印子。 看到之人眼光闪烁,而上面这几位本是没留意的,见下面的人的目光都放在同一处,也不禁望了过去。 包括太后。 被这么多人看着,秦明月有些局促,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手刚伸出来,又收了回去。方才殿中有些嘈杂,她可能没有听到下面有嫔妃在说她的脸,还不知道大家在看她什么,还以为自己是闹出了什么笑话,忍不住就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衣裙。 太后皱着眉,声音凝肃:「荣寿媳妇,你脸怎么了?」 秦明月目光快速地闪动一下,装作无事样:「臣妾脸没怎么啊。」说是这么说,她却不自在地垂下了头。 「鲁嬷嬷,去拿一面镜子来,让安郡王妃自个儿瞧瞧。」 听到这话,秦明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太后娘娘赎罪,臣妾不该有意欺瞒,臣妾的脸确实受了些伤,只是臣妾来之前用脂粉掩盖过了……臣妾对着镜子看过,明明看不到了……也不知……」 太后打断她:「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若是哀家没看错,这是被人打得吧?你是新妇,昨儿刚进门,不过一夜之间就被人打了,难道说是荣寿那小子打了你?」 下面一众嫔妃面面相觑,却并不插言,只是看那地上跪着的安郡王妃如何回话。倒是坐在上面的皇后等高位嫔妃似乎心中有所明悟,眼中划过一丝晦暗的光芒。 秦明月似乎很慌张,都顾不得失态之举,连连摆手:「不是爷打的,爷没有打臣妾,是臣妾自己打的……太后娘娘千万不要误会爷,爷待臣妾挺好的……」 「你这明明就是在骗哀家,你可知骗哀家是什么罪?没想到这荣寿平日倒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打自己新婚的妻子!」太后似乎很是气恼,方才的慈眉善目早就没有了,而是一脸的冷肃。「来人,来人,去给哀家将安郡王叫过来,哀家倒要问问,这大婚才不过一日,就打自己媳妇,丢得到底是谁的脸面!」 秦明月被吓得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解释:「太后娘娘,这巴掌印真是臣妾自己打的。今日臣妾和爷去给母妃敬茶,在母妃那里见到一个穿红色衣裳的丫鬟,臣妾一时气愤,忍不住就说了一句。爷为了给臣妾出气,就打了那丫鬟,可母妃却是恼了……」 「臣妾真不是故意挑拨爷和母妃的关系,实在是臣妾听教导嬷嬷说过,府上主子大喜,下人为了避讳,一概不准着红,以免冲撞。臣妾不知道那丫鬟是母妃跟前儿得脸的人,若是知道……」 剩下的话不用秦明月再说,场上众人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也是这安郡王妃是个不懂事的,不就是下人穿了红,这下人还是长辈身边的得脸人,忍忍也就过了。没听说那句话吗?长辈身边的猫啊狗啊,都格外和人不一样。不过想着这安郡王妃的出身,大家也能理解,这种出身的女子哪里懂得属于高门大户为人处事的道理,不过是因为一时之气,竟给自己找了这么多事来。 第53章 可这种事是能忍的吗? 新婚之喜,正高兴着,被个不长眼的下人这般冲撞,恐怕换成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办法忍受。 别说打了,打死也不屈。 当然大家肯定不会认为是下人不懂事,而是认为下人的主子不懂事。想着镇北王妃和安郡王之间的关系,再想想这安郡王妃的身份,大家也能明白了,这是母子之间对仗,可惜这镇北王妃太不讲究了。 「这镇北王妃真是在辽东那地方呆久了,越来越不像话!」辽东在宫中这群女眷们眼里,那就是蛮荒贫瘠之地,出身那种地方,又在那边呆久了,自然就像那片地界里的人一样,都是粗俗、蛮横,且没有规矩的。 太后一直看不上镇北王妃,不过极少会在人面前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显而易见是怒了。 说完,她忙让人将秦明月扶了起来,并拉到自己身边。 「可怜见的,瞧瞧这脸成了什么样子。鲁嬷嬷,还不快扶安郡王妃下去梳洗,再把今年新贡上来的碧玉膏给安郡王妃拿一瓶。」她吩咐完,又对秦明月道:「那碧玉膏一年只不过贡上来十瓶,皇帝给哀家送了三瓶,对养肤最是有效,前些年曹妃被猫儿挠了脸,就是碧玉膏给养好的。」 秦明月忙谢了恩。 乔淑妃在一旁钦羡道:「母后真是偏心,臣妾找您要了几次,您都不给臣妾,今儿倒是这么大方一给就是一瓶。」 太后笑道:「你要去又没什么大作用,非要天天缠着哀家要。」 听说这东西这么珍贵,秦明月忙要推辞,却被太后制止了,「你快别听乔淑妃说,她就是张嘴,故意跟哀家闹着玩。快和鲁嬷嬷去偏殿好生收拾收拾,免得荣寿那小子过来见他新媳妇这样,还当是哀家给欺负。」 秦明月羞涩一垂头,便和鲁嬷嬷下去了。 等收拾好回来,一众嫔妃早已退去,只留了皇后莫贵妃等几位高位分的嫔妃,而祁煊也从乾清宫过来了,正站在太后身边和她说话。 「你媳妇来了,赶紧看看,哀家可没有欺负她。」太后笑着对祁煊揶揄道。 「皇祖母,您就别再打趣孙儿了。」祁煊有些讪讪道。 秦明月娇羞地垂下头。 太后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有些激动地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好好好,荣寿终于大婚了,哀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以后你俩可得好好过日子,争取让哀家早报上曾孙。」 「皇祖母您放心,荣寿一定早日生个曾孙给您。」祁煊觍着脸道。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有感而发望向莫贵妃,「你回去后也让太子多上上心,太子大婚也一年有多,怎生太子妃还是没怀上?」 提起这个,莫贵妃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面上却是委屈道:「母后,臣妾也着急这事,可太子妃……」顿了下,她道:「臣妾本想着嫡长不出,生了庶长总是有些不美,便一直容着那小两口慢慢来,等会儿回去臣妾就赏两个人去东宫,太子无后确实也是得上心才是。」 太后点点头,「是该这么办,晴茹那孩子是个识大体的,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既然提起了太子,二皇子自然不能漏下,太后又和乔淑妃说:「你和皇帝给二皇子选妃之事怎么说?明年二皇子就成年加冠了,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还是早些定下人选,给孩子大婚。皇帝血脉稀薄,早日诞下孙子辈是当务之急。」 乔淑妃心里唾着晦气,面上却是装作一副无奈委屈的模样,「母后您老人家还不知道的,二皇子那孩子眼光高,臣妾给他提了好几个,他俱都看不中。您也知道圣上一直疼爱他,也不忍逼这孩子,您放心我转头一定催着把这事办了。」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似是老人关心子孙后辈的事,实则暗藏无数机锋。 在场之人谁人不知太子风流成性,虽明面上就太子妃一个正经妻室,实则东宫里美人无数。而二皇子之所以一直拖着不大婚,也是有原因的。 前朝有制,皇子十/八大婚,二十成年加冠,若不是太子之人,就需前往封地就藩。大昌承继前朝,在太/祖那会儿并不是如此这般处置的,可惜惠帝在经过一番血腥厮杀才辛苦登上龙座,深感众皇子在京就是搅合事的,便重提了这事。 虽一直没制定下章程,但当年镇北王就是这般被惠帝弄出了京。如今太子一系深感二皇子一系带来的压力,便又重提了这事,朝中为此事一直吵得沸沸扬扬,机锋不断。可架不住太子一系总是拿着镇北王当例子说事,如今能拖下来全是拿着二皇子还没大婚作为借口。 这种时候二皇子自然不会大婚,因为一旦大婚必然会被人逼着前去就藩。而一旦去就藩就代表与皇位再无缘分,乔淑妃与二皇子一直对皇储之位虎视眈眈,又怎能轻易去就藩。 不过这一切秦明月并不知道,还是出宫的路上祁煊和她说的。 两人又在慈宁宫留了一会儿,便谢恩出宫了。 而与此同时太后也派了身边的鲁嬷嬷,前去镇北王府。 听下人来报说慈宁宫来人了,镇北王妃顾不得心中慌张,忙收拾仪容迎了出来。 鲁嬷嬷是代皇太后来传话的,自然宛若太后本尊亲临。 换成以前镇北王妃是不用跪的,鲁嬷嬷这种老人精也不会让她跪。可今日大抵是太后交代过,也可能是鲁嬷嬷故意刁难她,在镇北王妃作势要拜的时候,鲁嬷嬷根本没有要去扶起她的意思。 跪伏在地上的镇北王妃气得浑身直颤抖,是被气的,也是憋屈的。可依旧强制忍住,只是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握拳,偌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也丝毫没有自觉。 鲁嬷嬷不着痕迹地瞥了伏在地上的镇北王妃一眼,先是笑着说了一番场面话,才进入正题提了今日安郡王妃进宫发生之事。她长篇大论,说得十分详细,等她说完后,也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第54章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将安郡王妃扶了起来,还替她拍了拍裙子上那不存在的灰尘,才道:「王妃也是做过婆婆的人,郡王爷虽没养在您身边,但总归是您的儿子,还是镇北王府的嫡长子,以后要袭了这王位的。那安郡王妃既然娶进了门,就是郡王爷的原配,未来的镇北王妃。即使王妃心中再不满,总是要看着郡王爷的面子。太后娘娘这次派奴婢来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想警醒一下王妃,母子哪有隔夜仇,总得全了这母子情分才好。」 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吗? 没有其他意思会任镇北王妃跪了那么久,还是跪一个奴婢,哪怕这奴婢代表着太后,她还是个奴婢。 只可惜这些后宫的女人们做人做事从来不让人挑,更何况是做了多年的皇后,手撕无数后宫妃嫔,如今熬成太后的皇太后。 镇北王妃牙齿都恨得咬碎了,却根本挑不出任何错来,只能憋着气,脸上还要端着笑,即使那笑容是扭曲的,还得笑,并要做低伏小恭敬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教训的是,臣妾也是被荣寿那孩子给气晕了头……」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鲁嬷嬷轻拍她手的动作打断了,「王妃明白就好,那奴婢就放心了,可以回去和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交差,也算这差事没办砸。对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临了有一句让奴婢转达给王妃。」 镇北王妃抬眼去看她,鲁嬷嬷看着她的眼睛,道:「家和万事兴。」 说完,鲁嬷嬷恭敬地福了福身,就带着跟她一同出宫的两个小太监离开了。 留下镇北王妃一个人站在原地,脸皮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直到终于崩坏,变成了全然的扭曲。 旁边站着的何妈妈几人,个个扎着头做鹌鹑样。镇北王妃猛地一下扭身,就往屋中直奔而去。进去后,见了东西就搬起来往地上砸,使劲砸,砸得满地狼藉。 就宛如她此时疯狂的心。 家和万事兴! 贱人、贱人,通通都是贱人!拆散了他们母子二人,将她的儿子养得和自己成了仇人,如今还弄个做戏子的小贱人进门气她! 镇北王妃当然也听明白鲁嬷嬷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什么安郡王日后总是要袭了王位的,什么安郡王妃就是未来的镇北王妃,只差指着她鼻子,扇着她脸,告诉她—— 你们不用痴心妄想了,你想干什么,哀家已洞悉。你们想也是白想,都是白搭! 「啊……」 镇北王妃怒到极致,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眼见手边上没东西可砸,她甚至打算冲上前用脚使劲踩那地上的碎瓷片,却被何妈妈一把从身后抱住。 「王妃,王妃您冷静冷静。」何妈妈紧紧地抱着她,连声哀求:「慈宁宫的人刚走,且这府里也不是没有宫里的眼线,太后派来的人刚走您就这样,若是传到别人耳里……太后的意思那么清楚,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想气您,您难道真要让他们称心如意,抓住什么把柄……这次不成,咱们再想别的其他法子,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何妈妈说了很多,其实镇北王妃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明白与能控制住不气是两码事。 「何妈妈,你说本妃造了什么孽。生了个那样的孽子出来,如今又弄个小妖精来气本王妃,不光这俩小畜生,圣上太后皇后她们合着伙气我。这马如兰就是个贱人,当年害死了母妃,害得王爷苦无依靠,若不是王爷能忍人不能忍,早早就依附了这贱人的儿子,只怕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也是王爷盖世豪杰,小心筹谋讨好他们母子二人,并借着自己打仗的本事掌了兵权。王爷辛辛苦苦,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为朝廷守着辽东,在辽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他们倒好,怕王爷会反,就要走了我儿子当做钳制。将荣寿养得不成样子,变着方和我跟王爷做对,荣寿不成,我们想办法替矅儿请封世子位有何不对……」 镇北王妃靠在何妈妈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将自己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怨怼都哭了出来。 镇北王妃从来是高傲的,又何曾在人前露出这样一副面孔,哪怕何妈妈是她的奶嬷嬷,可自打镇北王妃及笄之后,就再未在人前示弱过。 哪怕她不对,她也是固执己见,甚至胡搅蛮缠,认为自己没有错。 包括现在,她也认为自己没有错。 何妈妈心疼得老泪直流,像小时候那样将镇北王妃拉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研儿没有错,是他们错了,他们太狠,太毒,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 回到府里后,秦明月就和祁煊睡下了,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醒来。 略微梳洗了一下,就叫人摆膳。 用罢,见天还没黑,两人相携在浩然苑的小花园里散步。 浩然苑是个园中园,镇北王府有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假山流水湖畔水榭林立,而浩然苑便占据了其中最好的一个位置。旁边正好临着湖,两人就沿着湖畔行走,一路行来,微风拂面,说不出的舒爽。 「你说那鲁嬷嬷会怎么和母妃说?不知道母妃以后还会不会找我麻烦。」 祁煊停下脚步,撩了她一眼,「怎么,你是好奇?还是怕?」 秦明月摇了摇头,犹豫道:「不是,她毕竟是你娘……」 下面的话她并未说,但祁煊也能从她的面色看出她的意思。 其实何止秦明月心中复杂,他何尝不是。 明明知道‘娘’并不能代表什么,而娘也并不一定都是全心全意爱护儿子的,甚至她早就没把自己当儿子了,可还是不忍。不忍对她做出什么,甚至不忍让她伤心…… 祁煊跋扈的面孔从来都是假象,每次与镇北王妃起冲突,有自保的心思在,也有忍到忍无可忍下的愤怒。 第55章 他曾扪心自问过无数次为什么会这样,答案都是无解。事情似乎不知不觉就这样了,母子二人之间势同水火。 不过这些祁煊并不想道出这一切,而是掩饰道:「你担心她作甚,她好得很。能吃能喝能睡,好得不能再好。」 一看这就是气话,反正秦明月是不信太后会什么也不说,就是做个样子来敷衍他们。若是敷衍,又何必演出那么多戏。 「你不信?那我叫人来问问你听。」 秦明月好奇地眨眨眼,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就有一个黑衣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说说今天正院那边的事。」 秦明月眼中异光频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不待她多想,就被这黑衣人所说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听声音是个男人。 且是个声音和给人的感觉一样,是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 他言语简练,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将今日正院那边发生的事讲了出来,仿若是个没有情绪的人。 他说得很详细,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秦明月却越听越诧异,越听越惊心,忍不住看了祁煊一眼又一眼。 直到黑衣人说完,祁煊挥手让他退下,秦明月都没有回过来神。 天已经整个都黑了下来,祁煊的脸掩在黑暗中,让秦明月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能敏锐地感觉他的情绪其实并不好。 其实怎么能够好呢? 亲奶奶是为人所害,亲爹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苟且偷生小心经营换来的。本该是母慈子孝,如今却是母子成仇。而他却是‘认贼作父’,虽到不了这种地步,但意思已经差不多了。至少在世人眼里,甚至是镇北王府一系的眼里,祁煊这个嫡长子就是认贼作父。 可祁煊愿意吗? 他也不愿,稚龄便离开父母,被送到宫中。他寄人篱下,小命儿都在人手里,惠帝皇后乃至皇太后都希望他是‘歪’的,所以他也只能歪了。不光得歪,还得跟亲生父母做对才成。 从来没有人问他愿意不愿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愿意不愿意被放弃,可就这么被放弃了。 一种莫大的感伤上了心头,比那日祁煊对她剖白心迹更为悲恸。 秦明月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怔怔地看着男人浸入在夜色中的背影。 过了好久,她才上前一步,静静地环抱着他的腰。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 因为出了这么档子事,明明是新婚第二日,两人却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相拥着渡过了一夜,次日天还是亮了,太阳还是出来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秦明月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没有吵醒沉睡中的祁煊,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穿了衣裳,才出了卧房的门。 外面守夜地香巧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正想说话,被她噤声的动作打断。 「动作都放轻些,郡王还在睡。」 香巧懂事地点点头,转身出去叫人服侍秦明月洗漱更衣。 待收拾罢,秦明月声音轻快地吩咐她们去备早膳,还特意点了几个菜,让厨房去准备。 之后才转过身,回了卧房。 她去床那边看了祁煊一眼,发现他已经醒了,撩开帐子就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她笑得很灿烂,声音很轻快:「醒了?我已经让人备了早膳,今儿是我回门日,咱们用了早膳就回秦府。」 见他还是不动,她一脸宠溺的无奈凑到近前:「怎么?还闹起床气?那要不要让我服侍你起身?」 祁煊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她也没等他回应,就去立在床侧的檀木衣架上拿来挂着的衣衫。 祁煊平日睡觉,惯是喜欢光着膀子,所以整个上身是裸露着的。 秦明月先是拿着他的中衣,将他从床上拉坐起来,像侍候小孩子那样给他穿上。因为这人太懒了,一动都不动,她又是翻上又是翻下地捣腾着。 好不容易给他穿了中衣,系上带子,她将他从床榻上拉起来,给他穿了鞋,将他拉到妆台前坐着。 拿过妆台上的犀角梳,一下一下给他梳着头发,梳顺了后,帮他挽了一个独髻,用羊脂白玉簪固定住。 秦明月的手艺并不好。 认真来说,她并不太会梳发髻。她自己的发髻以前都是随便梳的,有时候是念儿帮她梳。有了香巧她们以后,就交给了她们打理,幸好男子发髻不算太复杂,她也将将完成,就是累得满头大汗。 香巧她们已经端来了热水帕子青盐唾盂,她也没让她们上来服侍,而是将之挥退了下去,亲手服侍祁煊。 先让他净了牙,漱了口,又用热水浸湿帕子帮他擦脸。擦好后,她顺手拿起一旁放着的面脂,从里头挖了一坨出来,放在手心里温热,要给祁煊擦脸。 直到此时,祁煊才有了反应,一脸嫌恶地看着她的手:「爷又不是妇道人家,擦这作甚!」 听他声音,就知道这厮恢复过来了。 其实祁煊本就没什么事,一些秦明月不知道的事,他其实早就知晓。黯然是有的,但也没有秦明月想得那么严重,只是难得见她这么温柔小意服侍自己,他就任她为之。 「要不你们男人的脸怎么没有女儿家的光洁,俱是因为你们从来不打理自己。秋燥,还是擦些脂油润润得好。」大抵也是看出这厮是故意让自己担心,她不由分说就将一双小手按在他脸上,胡乱一通揉搓,搓得祁煊直去拽她手。 可又不是真拽,秦明月笑着,祁煊哇啦哇啦抗议中,终于将面脂涂抹在他脸上。直到她手拿开,祁煊还是气哼哼的。 第56章 她笑吟吟的,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感,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听话,把衣裳穿了,咱们出去用早膳。」 祁煊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穿上外衫,并在腰间摸索着给他系腰带。瞧着那白嫩的耳尖就在眼前,他顺势就啃了一口上去。 秦明月被刺激地一跳,也不给他收拾了,「好了好了,用膳去!」 早膳已经摆好了,是燕窝粥,至于菜除了一道清炒时蔬,其他都是荤食。面食则是金丝卷、豆沙馅的小馒头、栗儿糕,还有两笼虾仁蒸饺。 秦明月历来蔬菜吃得多,荤食吃得少,一看那几碟菜就是给祁煊准备的。 谁叫他是肉食动物呢?无肉不欢。 心情愉快地用了早膳,秦明月回房换衣裳,直到两人坐上去秦府的马车,只有两个人在时,祁煊才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 祁煊又怎么看不出来呢,这一早上她忙了这么多,不就是在让他高兴。 所以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秦明月佯装不解地道:「谢什么?是不是在说我帮你更衣的事?哪家的妻子不都是这么服侍夫君的。」 祁煊用那种‘你别装了’的眼神看她,她虽只嫁给他不过三日,他也算看出来这丫头的秉性了,从不知怕为何物,且从来不怕他。 别人家的妻子都严守女训女戒,丈夫不执箸,自己绝不抢先,都是夫君用了,自己才能用。也绝不会发生夫君起了,自己还没事人儿一样睡在榻上,更是该事无巨细地侍候着夫君的一切行居。 她倒好,若不是昨晚发生了那档子事,估计今儿自己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心里软得像是化了一般,他面上却端着道:「既然有这种自觉就好,为夫的觉得爱妻你还是多习女戒女训,以后才能做到贤妻的典范。」 秦明月心里吐槽学你个大头鬼,面上却毕恭毕敬道:「谨遵爷的训词。」 然后话还没说完,她倒笑了起来,祁煊也被气笑了,一把将她抓过来。 直到将她唇上的胭脂啃得一团糟,秦明月使劲推他,他才罢手。 不自觉中,马车已经到了秦府。 秦府早已是大门敞开,门前候着几个下人。 一见马车远远行来,就赶忙跑进府里,不多时秦凤楼和秦海生就出来了。 郡王妃三朝回门是有仪仗的,也算是生为妹婿的祁煊正式拜访秦府。按理是要行礼,秦凤楼二人还未拜下,就被祁煊给扶了起来。 秦明月在一旁嗔怪道:「大哥二哥何必这么多礼。」 秦凤楼连连摇头,「礼不可废。」 秦明月正想说什么,就听祁煊道:「没什么礼不礼的,让两位舅兄拜我,回去今儿爷该睡小榻了。都退了退了,杵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留辆马车。」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四喜等随侍而来的王府人所言。 于是一众人只得原路返回,四喜和车夫及几名侍卫留了下来,祁煊秦明月则同秦凤楼兄弟二人往里面行去。 即使明知道妹婿不可能不待妹妹好,秦凤楼和秦海生也是才放下心来。少了担忧,心情自然舒畅,一行人去了堂中坐下,语笑言欢。 快到中午的时间,秦凤楼吩咐人去准备席面。 不多时,贴身小厮小砚哭丧着脸回转过来:「大公子,馨娘的爹娘找来了,馨娘忙着应付她爹娘,根本抽不出空来布置午饭。」 秦凤楼一怔,忙道:「那就去酒楼中叫一桌最上等的席面回来。」 待小砚下去,他才汗颜道:「让妹婿笑话了,府中人丁少,月儿又出嫁了,我和海生日里都各自忙着,平时都是随便对付一些。只有这一位厨娘,哪知这厨娘却有些琐事,今儿只能叫席招待你和小妹了。」 这话能唬过祁煊,可唬不过秦明月,她看了二哥一眼,兄妹二人对了个眼神,也没遮掩,便问道:「大哥,馨娘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出嫁前在秦府住了一段时间,所以秦明月是见过馨娘的。 那是一个十分温柔却很有自己坚持的女子,人长得虽称不上很美,但气质温婉,手艺也好。做出来的吃食频频让秦明月叫绝,为此她腰都吃粗了一圈。 她能看出大哥对馨娘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而馨娘亦然。临出嫁之前她与两个哥哥说的那番话,与其是说叮嘱,不如说是意有所指。本想着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大哥的喜酒,照今日这番来看,恐怕其中还有些波折。 秦凤楼本还不想说,秦海生却道:「当着小妹,有什么可遮掩的。」说着,他笑看着秦明月,「大哥倒是和馨娘挑明了心思,可惜馨娘不答应。」 秦凤楼面色狼狈,急促问道:「海生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秦海生一副‘这府里有他不知道的事’的模样,对着秦明月又是一笑。 「那大哥可有问过馨娘,她为何不同意?」这着实有些不正常,按理说馨娘家里不过是普通小户人家,而秦凤楼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若是两人成亲,怎么都是馨娘家高攀了。 可馨娘却是拒绝了,着实让秦明月不解。 秦凤楼本不想多说,可小妹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他只能叹了一口气道:「馨娘并没有明说,不过事后大哥想,馨娘之所以会拒绝大抵是因为她家里的事。」他并没有说因为馨娘的拒绝,他连着多日无精打采,还是秦海生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一旁提点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 但也仅仅是恍然大悟,他惯是个被动的性子,也不知该如何去和馨娘说这事。 「家里的事?」 秦凤楼点点头,言语有些艰涩:「她家……唉……」未曾启口,叹息却先出了口。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似是有什么人在争吵。 第57章 一个小丫头进了来,急得面红耳赤:「大公子不好了,馨娘的爹娘和她小叔闹了过来,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自打秦明月出嫁后,从忠毅伯府来的人便搬回了忠毅伯府,宝儿也回去了。秦府又恢复了之前小猫两三只的样子,下人本就少,这有人闹事不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也是下人不敢拦,都知道大公子对厨娘馨娘不一般,怕得罪了馨娘的娘家人,若是以后两人成事,恐怕会受大公子的排揎。 众人行至屋外廊下,就见院门那里站着一群人。 其中有两个是秦府的下人,正拦着一伙人。那一伙人中为首的是个一脸地痞无赖相地汉子,他只手抓着一名女子的双手,使劲儿拉着要将她往里面拖,而旁边则手足无措地站着一男一女,俱都面露焦急恳求之色,正在和那汉子说着什么。 那名被拽着拖进来的女子正是馨娘。 馨娘的摸样十分狼狈,发髻与衣衫皆都乱了。 她本是一直犟着没哭,在见到秦凤楼的出现,终于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她低着头,自惭形秽,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使劲拽着想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 秦凤楼心疼得抑不可止,几个大步上前,一面将馨娘往自己身边拉,一面斥道:「你做什么!还不撒手,在秦府也敢如此胡作非为!」 那汉子顺势松开手,看到秦凤楼一点惧怕之色都没有,反而一脸夹杂着得意的嚣张。 「你就是这秦府的老爷吧?来的正好,我要带我侄女回去,你许还是不许!」 秦凤楼面露犹豫之色,忍不住看了身边低着头的馨娘一眼,正想说什么,就被此人打断:「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这侄女可没有跟贵府签契,咱家还等着她回去赚钱,你一个做官的官老爷,不至于强抢民女吧?」 这汉子口里虽一口一个贵府、老爷的,却没有一丝惧怕之色,反而眼露得意,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旁边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面色焦急,上前拉着他劝阻:「武子,你别闹了,这秦老爷是咱们家的恩人。当初你欠了赌债,可全靠秦老爷出手相援,咱们铺子才没被抵出去,馨娘才没被赌坊的那些人带走。咱们万万不当忘恩负义,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好不好?」 这无赖汉子生得鞋拔子脸,吊梢眼,不说话都一副想让人痛揍的模样,一说话更是令人厌恶。他一把推开中年男人,骂道:「起开!反正老子不管,如今家里没钱了,馨娘可是咱家的摇钱树,她不回去赚钱,老子怎么有银子去赌坊?没银子老子就不痛快,老子不痛快我就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说着,他还一边用吊梢眼去往秦凤楼那里斜。 秦凤楼碍于心中担忧,根本没看到这一幕,可站在后面的秦明月祁煊甚至秦海生都看了个正着。 那中年男人根本没洞悉弟弟的想法,还在苦苦乞求道:「武子,咱们别闹了,回去,回去大哥给你想办法。」 那中年妇人也哭道:「小叔,馨娘来秦府做工是为了还债,咱们欠了钱不能不还。」 韩武双手抱胸,抖着腿儿,「还,怎么不还!咱侄女儿不是来还了吗!」说着,他还嘿嘿笑了两声,往秦凤楼这边凑了凑:「秦老爷,反正您是官老爷,有钱又有势,家里银子也多,就施舍给小的几个拿去花花如何?」 说着,他还指了指馨娘:「你看我这侄女长得如花似玉,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么不清不白的来您府上还债,想必您也受益不少,拿几个钱出来您也不亏。对了,听说你还想娶我这侄女儿,这事儿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付出让咱家满意的价码。」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还能不明白这韩武的来意吗? 之所以会闹出这么一出,不过是借着由头来找秦风楼讹诈的。 秦凤楼被他这无赖想法气得不轻,却又碍着馨娘什么也没办法做。 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娘,因为这事她就忍不住跟她娘提过一句,万万没想到她娘竟会和小叔说。怪不得她说小叔消停了这么久,怎么突然闹了起来,合则原来应在这里。 馨娘的娘见女儿这么看自己,慌张地直摆手:「娘没有跟他说,娘就忍不住跟你爹提了一句。哎呀,这种事你怎么就跟他说了,还没有个子丑寅卯,你这是想坏了咱女儿的清誉啊!」她冲上前去对着自己男人打了两下,馨娘的爹韩文也慌了,手足无措道:「我没和他说,我就跟娘说了一句。」 馨娘再也受不住了,若是现在地上有个石头缝,她恨不得当场钻进去。 「你们别说了!走,我跟你们回去,这里是秦府,不是咱们家,你们在这里闹什么!」她一脸嫌恶地看着韩武:「你是我小叔叔,竟然拿自己侄女的清誉出来讹银子,还要不要脸了!」 韩武一脸不满:「好你个臭丫头,竟然敢这么骂你小叔,看老子不打死你!」说着,他就要上前打馨娘,却被秦凤楼挡了开。 对着秦凤楼,韩武顿时换了一张脸,他笑得一脸暧昧,嗔怪馨娘:「瞧瞧,人家秦老爷还是心疼你这丫头的,别说什么回去的话,侄女你能嫁入这府里来,就是掉进福窝里了。老实呆着吧,小叔也不带你回家了,秦老爷,咱们去旁边谈谈如何?」 秦凤楼倒是不想跟他去谈,可看着馨娘悲愤交加的样子,生怕她就这么回去会做什么傻事,且他心里也是想娶馨娘的,抬步就想跟韩武去一旁。 馨娘拉着他,眼中满是祈求:「大公子,您别去……」 秦凤楼安抚对她一笑,「你别怕,交给我来。」 一旁韩武笑得十分得意:「馨儿丫头,秦老爷这是对你好,你犯什么傻!」说着,他就把秦风楼往一旁拉。 另一边,秦明月对祁煊说:「你瞧瞧他这样子多丑,以后千万别抱胸站着抖腿儿了,实在是不堪入目。」 第58章 祁煊囧比脸。 他恼羞成怒,「尽会埋汰爷,再不过去你那大哥都快被人给活吞了。」说着,他掸掸袖子,走上前去。 二话不说,上前提起韩武的衣领子,就走到一旁。 「你要谈是不?爷来跟你谈!」 「您是哪位……啊……」 话音还未落下,一拳头就过去了。 「你这种东西爷打了都嫌脏手,可你怎么这么贱呢?贱得爷都看不过去了,不打你爷今儿晚上都睡不好觉。爷睡不好觉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揍人……」 祁煊打一拳骂一句,拳拳到肉,哪儿疼往哪儿揍,第一拳下去韩武就被他揍倒在地,此时除了抱头呼痛,再不能干其他。 所有人都被他的行举惊呆了,除了秦明月。 秦明月面露兴奋之色,几步上前,站在旁边连连赞道:「这种人就该这么教训!爷,你真厉害,真威武,使劲儿揍他!」 一听这话,祁煊更是宛若打了鸡血也似,本来也就是几拳头解决的问题,他反倒收着劲儿来,刻意拖长时间在秦明月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威武不凡。 而韩文这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想上前又不敢,可又实在怕弟弟被打怎么了,只能在一旁替韩武求饶:「这位爷你就饶了小人的弟弟吧,他就是不懂事,实在不是有意得罪您的……」 馨娘在旁边气得娇躯直颤,「爹,他都要拿你女儿去换钱使了,你还在说他不懂事!?」 韩文看看女儿,再去看看惨叫不停的韩武,跺了跺脚,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这个老实却懦弱的汉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知道老二不该这样,他也恨,可这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是回去后他娘知道他眼睁睁看着二弟被人打,却不去帮忙,还不知怎么收拾他。 倒是韩馨娘的娘虽也是有些慌乱,眼中却露出一丝畅快之色。 终归究底不是不恨,只是她听丈夫的听婆婆的惯了,已经学不会有自己的主见。 韩武嗓子都喊哑了,渐渐没了声音,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韩文被吓得肝胆俱裂,生怕弟弟就此丢了性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对祁煊叩着头,咚咚直响,「这位爷小的求求你,求求你绕过我二弟吧……」 馨娘冲过去拉他,气哭地喊道:「爹,你作甚,你起来!你为什么要为了他去跪人,他要卖你女儿,你还为他这样!」 「他是你小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回去后怎么和你祖母交代……」韩文诺诺道,反而去恳求馨娘:「馨娘你也跪下帮着求求这位爷吧,求他放了你小叔。」 他连着拉了馨娘好几下,馨娘径自站着不动,她被气得直抹眼泪,更是自惭形秽,没脸见人。 她挥开韩文的手,低着头朝秦凤楼跑过来,深深一躬:「对不起,大公子跟您添麻烦了,实在过于不去,馨娘也没脸继续再留在这里。不过您放心,欠您的银子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说着,她就想走,却被秦凤楼一把给拉住了。 「馨娘……」 韩馨娘苦笑一声,连抬眼去看他都不敢:「知道馨娘为何会拒绝你了吗?这就是原因。真的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心意,是馨娘没有福气,若是有下辈子……」 可下辈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甩掉秦凤楼的手就跑了,连自己的爹娘都没管。 她娘跟着就追了出去,而韩文却惦着弟弟根本不敢走。 见此,祁煊才停了手,他对着韩文唾了一口:「爷见多了各种人,但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你真是让爷开了眼界,赶紧把你这弟弟弄走吧,迟了话爷要了他的小命。」 韩文连头都不敢抬,满脸羞愧想叫自己婆娘来帮忙,却发现婆娘追女儿去了,只能一个人十分吃力的去拖韩文。 韩武五大三粗,他却身材干瘦,根本拖不动韩武。 祁煊有些看不下去了,对旁边一个下人扬了扬下巴,满脸嫌弃道:「赶紧把人弄出去,爷看到心里烦。」 几个下人一拥而上,手脚并用将韩武抬了出去,韩文紧随其后。 院子里顿时空旷下来,秦明月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满脸怔忪的秦凤楼。 「大哥,进去吧,什么事用了饭再说。」 去叫席面的下人已经回了来,身后跟着几个酒楼里的伙计,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两个食盒。 秦凤楼收起满脸惆怅,点点头,让人把食盒都接了过去,在屋里的八仙桌摆上。 整个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菜食十分丰盛,可几人却没有用饭的心情。 除了祁煊。 大抵是方才活动够了,这会儿也饿了,上了桌,他也没喝酒,而是先吃了两碗饭。肚子吃饱后,他才放下手中的碗,「你们怎么不吃?」 秦明月才发现祁煊是个饭桶,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祁煊似乎从她脸上看出这个意思,瞥了她一眼:「多大点儿事,还让你连饭都用不下了?赶紧吃,多吃点儿,爷陪两个舅兄喝两杯。」 秦明月懒得理他,望向秦凤楼:「大哥,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让她走了?方才我也听见了不少,惹出这样的事,想必馨娘回去,她的祖母不会饶过她。」 秦凤楼就是一愣,然后脸色乍变,根本顾不得多说,扔下银箸就急急往门外走去。 秦明月愣在当场,忍不住看了二哥一眼,正好对上他饶有兴味的眼神。 祁煊嗤道:「嘿,没想到你这大哥也有冲动的时候。」反正秦凤楼给祁煊的感觉就是,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模样。 秦明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议论自己大哥,祁煊一脸嫌弃,在桌下却搔了搔她手心,示意她在二舅哥面前给自己留点面子。又道:「就你大哥这性子,去了那狼窝估计还得吃亏。」他索性大包大揽了下来,对旁边候着的四喜道:「你跟大舅老爷同去一趟,别让他吃亏了。」 第59章 四喜应是跟了出去。 至此,秦明月总算是能放下心吃饭了。 三人吃罢饭,坐下继续饮茶说话,秦明月和秦海生讨论起新戏来,而祁煊在一旁有事没事也插上一句。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模样,秦凤楼带着脸上偌大一个巴掌印,额头上一片青红的馨娘回来了。馨娘的状态并不好,虽人是清醒的,但目光呆滞,头发衣裳都乱了,身上还有不少泥泞,看起来有些吓人。 「怎么了?」接到消息后的秦明月等人赶了过来,见此诧异问道。 秦凤楼顾不得多说,命人去请大夫,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只能去问随同一起去的四喜,最后在四喜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秦凤楼他们还是去晚了,到的时候韩家闹得一片不可开交。 韩武半死不活的模样,吓呆了韩文韩武的寡妇娘,叫醒韩武后,一听说是因为韩馨娘的原因,韩武才会挨打,而韩文这个做哥哥的在旁边竟然不帮忙。韩寡妇当即就爆发了,先打骂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还不觉得解恨,就对馨娘动了手。 馨娘本就是万念俱灰,又被这般对待,当场撞了墙。幸好韩家的墙不结实,人并没有性命之忧,刚好秦凤楼找了过去,就将她带了回来。 说起韩家如今这副样子,韩文韩武的娘韩寡妇要占主要原因,不是她护着惯着,韩武也不会被养得歪成这样。早先是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成日里和街上的地痞们混在一处,后来渐渐就沾起赌来。 韩家开了家食铺,本来小有家底,也被他给败光了。 因为韩文和韩馨娘手艺还不错,所以食铺虽小,但生意一直挺不错的。可每日所赚,尽皆填了韩武这个无底洞,及至之后愈演愈烈,才会有韩武赌输了银子,韩家还不起,赌坊的人要拉了韩馨娘去抵债,被秦凤楼救下来之事。 韩寡妇可从来不会觉得小儿子错了,韩武是个遗腹子,打小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韩寡妇将对丈夫的一腔思念,都投注在了小儿子身上,觉得他就是丈夫留给她的念想。再加上两个儿子中,韩文老实木讷,嘴不甜也不会哄人,而韩武却是口吐莲花,巧舌如簧,将韩寡妇哄得服服帖帖的。 这种情况使然,也因此韩文虽身为大儿子,却在家中没有地位。连累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们,也是低人一等。 若论整个韩家,韩武就是那皇帝,韩寡妇则是太后,至于韩文一家,连个皇子都算不上,充其量就算是干活儿挣银子兼擦屁股的太监。 其实韩家人是不让秦凤楼把人带走的,还是四喜出面亮了身份镇退了韩家人。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帮馨娘看了伤,说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给开了几副汤药,让在家中好好将养。 馨娘喝了药,药中有安眠成分,便睡下了。 一众人出了客房,而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新妇回门得赶在黄昏之前回去,所以秦明月也没多留,就和祁煊离开了秦府。 不过临走之前,她与秦海生交代过,让他这两日多注意下大哥这边的情况。 可回去的路上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和祁煊商量过两日再回娘家一趟。 祁煊倒没什么意见,便定下了此事。 …… 慈宁宫 惠帝是个孝顺的儿子,也知道亲娘这些年不容易,若是没有亲娘,也没有他的今日。所以哪怕政务再忙,隔两日总会抽空来陪太后用膳。 母子二人坐在一处用膳,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一桌御膳,说是御膳,不过只有数十道菜,但一应都是珍馐佳肴。太后褪下凤冠,穿得十分家常,而惠帝也是一身常服,就宛如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母子一样。 太后用的少,每次动箸,都是在给惠帝夹菜。 一顿膳用下来,惠帝倒是吃得酣畅淋漓,太后却只吃了几口。惠帝让她多用,她却说年纪大了,晚膳吃多了不克化。惠帝也知道太后的习性,倒是没多说。 「每次来母后这儿,都是儿子用膳用得最多的时候,也是母后这小厨房里做得菜真不错。」惠帝接过洪英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后道。 太后一脸和蔼的笑:「喜欢吃,以后母后让人日日给皇帝送。其实哀家平日里也不少命人送过去,只是皇帝政务繁忙,总是忘了用膳。」颇有几分责怪惠帝为了政务不顾龙体的意思。 提起这个,惠帝不禁皱起眉头。 太后不免关切问道:「可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太后虽不问政事,但也对前朝之事有所耳闻,知道最近朝堂上颇为不清净。 惠帝也没遮掩,点了点:「河道之事还未彻底解决,最近闽浙两地又闹起了寇患,那些个夷人真是无礼至极,朝廷驳回了他们朝贡勘合的请求,就勾结那些海寇沿海肆掠,甚至冲击了濠镜的蕃司衙门。最近闽浙两地的折子递上来,朕的那些好大臣们又开始拿海禁说事,朕本想开了海禁,如今……」 说到这里,惠帝再未说下去,而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母后不用操心这些,朕自有主张。」 见此,太后也只能点点头。 能坐到她这个位置,在后宫里已经是所向披靡,唯独前朝那里,她却是没办法插手的。 惠帝想起一事,问道:「听说母后派了鲁嬷嬷去镇北王府训斥了镇北王妃?」如今这事在京中已经传遍了,惠帝自然也知道了。其实早在祁煊和秦明月出宫之时,惠帝就知道了事情始末,只是没抽出功夫过问此事。 太后点点头:「那镇北王妃是个蠢的,不过哀家看荣寿那新媳妇也不是个简单的,竟然将这事闹到哀家面前,哀家索性顺势派人去敲打敲打她。」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镇北王妃。 「他们有这心思也不止一日两日了。」惠帝说。 第60章 「那皇帝如何打算?总这么拖着也不成。」 太后这个‘拖’字,惠帝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镇北王府世子的人选一直没定下,这些年没少有人私下里议论。只是镇北王那里装糊涂,惠帝自然也乐得装糊涂了。可如今辽东那边显然有想越过祁煊请封世子的意思,这事迟早会过到明路来,就看是什么时机了。 「朕本打算待荣寿大婚之后,就还他世子之位,让他回辽东。可如今……」他略微踟蹰了下,叹了一口气:「朕倒有些不忍心了。」 太后又怎么会不了解惠帝这种心思,再是别人家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尤其这孩子虽是荒诞了些,不成样子的些,到底心是孝的,这个孝自然指的是对她和皇帝。 有时候太后也会有这种感叹,哪怕是她那俩亲孙子,还不如这个便宜的孙儿来得讨她欢心。 这戏演久了啊,都会情不自禁地入了戏。 惠帝跺了下脚,直起腰来,猛吐一口气,「且不说这些,朕如今有件事想让荣寿去办,至于这事就先放放。等他办了差事回来,再行商讨。」 太后下意识问道:「什么事?」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难道是和皇帝所言的开海禁有关?」 对于自己的亲娘,惠帝也没什么可瞒的,「这开海禁之事屡提屡放,一直没有结果。朕的那些个好大臣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朕这个一国之君却穷得连赈灾都没银子。如今国库空虚,辽东那里每年狮子大开口,河道修防年年都得砸下大笔银子,还有今年这处旱,那处涝,这些都得银子。」 他紧紧拢着眉,不住劲儿地揉着眉心:「王铭晟在江南独木难撑,且他是过了明路的,朕也不敢让他直面插手,倒是荣寿这孩子是个奇才,常常出人意料,朕想派他去福建水师,打着剿寇名头,实则暗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开海禁的契机。」 太后一怔:「可/荣寿那孩子没打过仗。」 惠帝道:「母后难道忘了荣寿那身好武艺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太后倒是知道,镇北王乃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身为镇北王府的嫡长子,惠帝自然不能让他不学无术,所以早年祁煊和南宁公是习过两年兵法及行军布阵的。不过也仅仅只学了两年,两人连个师徒的名分都没有。至于祁煊这身好武艺则是辽东扎下的根基,回到京城也没落下,惠帝给他找过不少武艺师傅教导他武艺。 哪怕是做个样子,也得装得像一些。比起习文,惠帝自然希望祁煊习武。因为惠帝这么多年和那些文官们打交道,深知这些人心思之深,简直让人疲于应付,自然不希望养个心思深的在身边。 「再说,福建水师还有董文成在,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见此,太后道:「既然皇帝有章程就成。」 母子二人又说了几句,惠帝便离开了慈宁宫。 秦明月和祁煊刚回镇北王府,宫里就来人了。 说圣上召安郡王进宫。 本来两人正打算用晚膳的,这下晚膳也甭用了,祁煊换了身衣裳,交代她不用等他早些睡,就出了门。 留下秦明月对着一桌子菜,也没什么心情用饭,只用了小半碗红枣粳米粥,就让香巧等人把菜给撤了。倒是交代厨房留两个人,因为这个时候祁煊进宫,大抵宫中是不会留膳的。 她原本还想等着祁煊回来,沐浴后就倚在罗汉床上,翻着自己买回来还没看过的那几本杂记。哪知一直等到戌时末刻,还没见人回来,自己又实在太困,就上了榻歇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突然被人亲醒了。 人还没清醒,就这么被对待,尤其今日祁煊似乎格外亢奋,秦明月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才松开她。 「你干什么啊?打了鸡血?」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她埋怨道。 祁煊的双眼在昏暗的卧室中灼灼发亮,也不换衣裳,就靠在床头上揽着秦明月道:「你猜圣上叫爷进宫作甚?」 秦明月端详了下他的脸色,和亢奋的情绪,猜道:「给你银子了?晋你爵位了?还是封了个官给你当?」 最后这一句她本是用来凑数瞎猜的,大昌王爵中,亲王最高,郡王次之,之后才是什么公侯伯。什么官能比王爵还大,这可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 祁煊吧唧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拍了下大腿:「嘿,不愧是爷媳妇,竟然猜对了,圣上确实给爷了个官当。」 这会儿秦明月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什么官让你如此兴奋?」 「福建水师提督。」 秦明月就是一愣,下意识想到清末之时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大败的历史,不禁问道:「这福建水师是做什么的?」 提起这个就有些复杂了,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再加上秦明月知道祁煊还没用晚膳,便叫来守夜的彩儿让她去交代厨房做些夜宵送过来。而祁煊则是去了浴间沐浴更衣。 等祁煊从浴间里出来,彩儿和芽儿已经在罗汉床的小几上摆好了夜宵。 夜宵是一大汤碗的鸡汤面,里面放了青菜菌丝还卧了几个糖心蛋。这是秦明月想着祁煊惯是个荤食动物,特意命人做的。还有两碟子酸辣可口的腌酱菜。 见祁煊吃得酣畅淋漓,秦明月也有些饿了,就让彩儿从大碗中给自己舀了一小碗。 配着酱菜,吃着鲜美无比用高汤做的面,再吃一个糖心蛋,感觉人生无比圆满。祁煊吃罢后抚着肚皮的表情,也是这么诉说的。 漱了口,又净了手。索性也睡不着,两人就泡了一壶茶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至于彩儿几人则让她们都去歇下了。 祁煊这才将福建那边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这福建水师曾经也是大名鼎鼎的雄伟之师,原身乃是前朝太/祖皇帝推翻元朝的助力之一巢湖水师。在其鼎盛时期,叱咤整个东南洋等外海域,从未有过敌手,威名远播。 第61章 可惜因为海禁与诸多原因,这个雄伟之师在前朝也是几番起落,直至到了前朝后期,渐渐走向衰败。 尤其自大昌朝建朝以来,朝廷弊政以及众多朝廷大员与海商勾结进行走私贸易,这福建水师无疑成了其眼中钉肉中刺。海防线几次回缩,压缩在海岸线内,远洋船队被大量召回,大型战船停止建造,舰队的减少,再加上舰船破损却不知修补,水师军官只知谋利,而不知抚下,越发烂得不成样子。 不过到底本身的底子在,也算是大昌朝对于外海的一种威慑。 可惜这种威慑却越来越不让人放在眼里了,在前朝之时沿海寇患便被扫荡一空,再不敢试图侵犯。可近多年来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屡屡有数股海寇上岸烧杀抢掠一番就跑。有的是本土海商不忿朝廷海禁,又收买不了朝廷官员的庇护,故意伙同声名狼藉的海盗闹出的乱子,也有的是夷人无法得到朝贡勘合而从中使坏。 像这次濠镜的蕃司衙门被人冲击,诸多官员受伤,其实就是当地的佛朗机人闹出来的乱子。 这些具体情况惠帝因为身在高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是祁煊因为知晓惠帝一直想开海禁,曾从中下过苦功夫。倒是秦明月,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懂,她只知道海权的丧失致使若干年后,西方的强盗们将舰队大炮开到了家门口来。 「那圣上派你去是想作甚?」 听到这话,祁煊紧紧拢住眉,良久才轻吐了一口气道:「圣上派爷过去,明面上是打着剿寇的幌子,实则是想寻找开海禁的契机。」 「开海禁?」 「这种事说了你们这些妇道人家也不懂,且这事暂时还没摆到明面上来,还得爷和圣上做一场戏。」 …… 这两日朝堂之上闹得是沸沸扬扬,俱是因为濠镜的蕃司衙门被人冲击,派驻官员受伤一事。 这事看起来是流窜海盗作乱,实则朝廷十分清楚是那些夷人做出来的鬼。 提起这件事,就值得说说了。在前朝正德年间,有夷人自称佛朗机人带着船队来到广东,要求上岸进行贸易,却遭到了当地官府的拒绝。为了得到大明王朝的丝绸、瓷器、茶叶甚至棉布等等这些在西方没有的东西,以谋取暴利。这些人只能换了手段,那就是花钱收买,佛朗机人贿赂了广东的地方官以及镇守太监,不仅得到了船队可以靠岸的许可,还得到了可进京面圣朝贡的机会。 就在船队首领被允许进京期间,这群佛朗机人露出了狰狞的爪牙,以贸易作为借口,实则大肆抢掠,甚至勾结当地海寇大量贩卖人口。由于地方官皆被收买,竟无人过问,一时间老百姓怨声载道。 此时大明朝正进行着权力的更替,正德驾崩,嘉靖即位。嘉靖帝知道这一事情,龙颜大怒,命人驱逐佛朗机人离开大明。 这些佛朗机人自是不满,与大明水师对战数次,皆以战败为告终。这些人名为商人实则是侵略者的佛朗机人,先是冒名顶替骗贡,继而张牙舞爪入侵,又被打得头破血流,所谓垄断东方丝绸瓷器贸易的想法,终究成了一空。 可又怎么能甘心呢,于是他们便变换了政策,与大明打起了游击战,开始效仿倭寇沿海大肆抢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甚至勾结大量倭寇双方联手肆掠沿海地带。 直至有了双屿岛一战,这些人才开始正视明王朝的强大。那么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于是他们又开始了之前的手段,那就是收买贿赂,而这次还加上了伏低做小的讨好。 他们在广东当地官府租用了濠镜作为暂居地,与沿海边民进行贸易,除了付出每年一大笔银子作为赁金,且货物交易往来俱向当地市舶司缴纳高昂的赋税,甚至帮着明王朝剿灭了东南沿海的海寇。 自此,这些佛朗机人才终于在此站稳脚跟。 不过有句俗话讲,狗改不了吃、屎。 这些佛朗机人就是这样,但凡给他们一些机会,他们总是趁机挑衅。不过前朝的皇帝及官员都没将之放在眼里。恶狗不听话,打服就行了,所以截止到前朝灭亡之前,他们一直都是挺老实的。 这些年来,因为朝廷管制海上贸易越发严苛,而大昌的水师一日不如一日,这群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先是赖了商税不交多年,现如今连赁金也不想交了。美闻其名大昌朝禁止海上贸易,他们生意根本没办法做,已经打算回西方了。 说是这么说,却一直赖着不走。事情报上来,朝廷上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而是命当地蕃司衙门将这些人逐走。而冲击当地蕃司衙门就是这道政令被颁布出来后,那些佛朗机人对此的反击了。 不过并不是由他们的人出面动手,而是勾结了一群海盗。 只是这种欲擒故纵的鬼把戏怎么可能骗到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朝臣们。且不提这些朝廷命官因为自身利益如何置于江山社稷为不顾,这些人有这么一点好那就是,甭管自己人怎么内斗,你外面的人来就是不行。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虽是强汉之时的宣言,但相对执行彻底的还属明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胆敢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即使打输了,也从来不认怂。 而大昌承继明朝的骨髓精华,自然将这些也东西流传了下来。 所以毋庸置疑的,这些夷人必须要打。 可怎么打?要知道打仗可是要银子的,更何况是最砸银子的海战。大昌为何会压缩海岸线,将大量船舰召回,就是因为每年砸到水师的银子太过骇人,而同时又没有海上贸易的商税平复支出。再加上有别有居心的朝廷官员从中干涉,就演变到了这种恶性循环的境地。 这时反战派就跳出来了,一面拿着大量军费说事,一面又说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实在不用大动干戈。前朝之时为了禁止这群夷人的生乱,朝廷施行的就是‘片板不得入海’等一系列禁海政策。禁到这些夷人觉得无利可图,他们自然会退去。 第62章 只可惜惠帝可不是前朝的皇帝,众观前朝史书,禁海之事停停歇歇,显而易见不禁要比禁的好,最起码可以增加国库的收入。 对于丧失海权这些远超过惠帝眼界的东西,他并不能看到,他只知道朝廷要想有钱,海禁必须开。 不用等惠帝说话,就有主战派站出来了。 话不用多说,只说一句,我大昌的颜面何在?! 提起这茬,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泱泱大国被一小群夷人挑衅,那就是贻笑大方的事儿。 所以还是得打。 于是话题又回到之前,怎么打?如何打?派谁去打? 因为沿海一带寇患肆掠一事,再加上这次的濠镜蕃司衙门被冲击,福建水师提督莫大海已被撤职,如今紧要之事当得选出一人来顶替这个位置。提到这茬,又有无数官员跳了出来,这福建水师提督虽是目前所有一品大员中最鸡肋的位置,但有战就有钱,且有兵权,再加上走私贸易是在福建水师的眼皮子低下,自然容不得落入别人的手中。 不过还没等下面人争起来,惠帝就发话了,问户部尚书赵懋朝廷可否能拿出支撑这次战事的银子。 还用问吗,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下面人也不争了,纷纷在考量这位置是否能争,怎么争才能不损失,总不能自己往里填补银子为朝廷打仗吧? 下面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这时惠帝说话了,「既然众位爱卿没有荐举人选,朕倒是有一人可用。」 他笑了一笑,便说出安郡王听闻这次福建战事,主动请缨之事。 「安郡王也是心中有大义之人,知晓朝廷如今困难,提出不用朝廷出一分银子。可朕一个做伯父的,怎能让晚辈赤手空拳去与人对仗?太后也听说了此事,实在担心这孩子,所以太后决定从她自己的私库中筹出十万两白银,暂解燃眉之急。众位爱卿若是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 下面人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惠帝稳坐钓鱼台:「当然,诸位爱卿若有异议,也可提出。不过这银子本就是太后疼惜晚辈拆借出来的,若是换了人,朕可没脸找太后要银子打这一仗,至于这筹集军费之事,还得诸位爱卿们多多劳心费神啊。」 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后,一声声‘臣无异议’响起。 就算有异议也不能这会儿拿出来说啊,且不提那安郡王是否有这个本事,就算真有本事平息寇患打服了那群夷人,大不了到时候将之弄回来就是。 当初河道之事不就是这般处置的,虽那安郡王确实捅破了窟窿,但那只是意外,这次可没有个‘胡成邦之子’出来,量他也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且不提这些朝臣如何想,当日认命安郡王为福建提督军务总兵官的圣旨就下来了。 也就是意味着祁煊正在新婚之中就要离京前去福建。 …… 「反正我不管,我要与你同去,你到底是带还是不带?」秦明月第一次在祁煊面前露出这样一副坚决的模样。 打从圣旨下来后,且不提镇北王妃那仿若吃了屎的表情,这两口子回到浩然苑就开始吵起来的。 吓得一众丫鬟俱都避了出去。 其实也没有到争吵的地步,就是祁煊哄秦明月让她在京城里呆着,等他大获全胜归来,秦明月不愿,硬是要跟去。 「你也说了,这次去可不光是剿寇,还有其他事情。怎么你打算你一去就是三五年,把我一个人扔京里?你就不怕我寂寞难耐,找个什么白脸书生回来?」 这话是当初祁煊去河南,用来威胁秦明月的,今日反倒被她拿出来当恐吓之语。 「你敢!」 他扑上来就去啃她的嘴,啃着啃着就变了味道。 其实别说她了,他也不舍,可此去是福是祸难料,他又怎么能将她带上。若是带她去了,真出了什么事,就是一同丧命。而她留在京中,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有这顶安郡王的帽子在,圣上那边怎么也亏待不了她。 可这种话又怎么能拿出来说,祁煊素来是口没遮拦的,唯独这次却不敢去说这些。 于是便只能去做。 他将她压在下面,一次又一次的鞭挞,恨不得将她揉进了骨子里。 他啃着她的耳垂子,在旁边低喃:「爷要是有仙法就好了,将你变小了,走哪儿都能将你带上。」 秦明月轻喘着:「你以为你把我留在京中就能好?没了你,我就是那刀俎之肉,你娘会放过我这不入眼的儿媳妇?圣上能靠得住几日?人走茶凉,你别想那些有没有的,都是无用。」 「闭嘴!」他警告,又堵上她的唇。 …… 一场事罢,两人是大汗淋漓,却都不愿意动。 「你到底想通没?到底带不带我?就算你不带,你前脚走,我后脚跟上,反正腿在我身上。」 祁煊将她揽过来,搁在手里一通揉,「带,爷带你还不成?!」 秦明月露出得意一笑:「走之前我得把我哥那儿的事给解决了。」 祁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不过紧接着就反应过来是秦凤楼那事,要知道那馨娘还住在秦府中。 …… 次日,两人便去了秦府。 秦凤楼今日正好休沐,而秦海生也在。 「大哥,和馨娘的事你是怎么考量的?」坐下后,秦明月问道。 不待秦凤楼说话,祁煊在一旁插言:「我觉得这事不成,大舅兄若是想娶妻,等爷回去后让人挑几个合适的人选送来,不拘家中什么背景,但身家清白。像韩家这种人家,那就是死皮赖脸的破落户,过日子娶这种人家的人可不成。」 第63章 秦明月赞同地点点头,望向秦凤楼:「大哥,我和夫君的想法是一样的。二哥你怎么看?」她又去问旁边的秦海生。 秦海生懒懒靠在椅子里,笑了笑道:「这事咱们怎么看没用,还得看大哥的意思。」 于是三人便都看向秦凤楼。 而秦凤楼一脸憔悴,显然连着多日没休息好。 见此,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抿了抿嘴角道:「若大哥还是觉得馨娘好,她家里那些人必须得想个办法。就如夫君说得那样,这种人不顾颜面,什么事都闹得出来,你若是娶了馨娘,就他们这种闹腾法,日子大抵也过不下去。」 秦明月可没忘记她的义母胡夫人,不就是被娘家拖累了,害得宝儿也跟着遭罪。 秦凤楼仍是愁眉紧锁,道:「大哥不会再纵容韩家那群人,就是馨娘那边……」 秦明月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大哥这里她倒是不担心,就怕大哥顾忌着馨娘的颜面,不好对韩家那边撂脸子。可那群人就宛如附骨之蚁,一旦沾上恐怕仍不掉了。 她也知道馨娘不是个合适的大嫂人选,可人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用理智来割舍。 想了一下,她道:「馨娘那里,大哥你不好开口,我去和她谈谈如何?」 秦凤楼有些犹豫地看着妹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秦明月到了客房,馨娘正半靠在床头,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见秦明月走进来,她忙撑着想下榻,却被秦明月给按住了。 「馨娘,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你正在养伤中,就别这么多礼了。」她笑着在床沿上坐下。 「大姑娘、不,郡王妃,谢谢你来看我。」馨娘咬着下唇,连头都不敢抬。 秦明月坐下后,也没说话,她更是心中紧张。忍了一会儿,才满脸羞愧道:「郡王妃,都是馨娘不好,给秦府给大公子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秦明月笑着,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哪家没有些糟心事。只是馨娘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是打算继续留在秦府做事,还是打算回去?」 馨娘一愣,听出了话的意思,这是想赶她走? 可不是人家要赶她走,就她这样的,身后还有那样一家人,留在秦府,就是给人添麻烦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苦涩道:「大姑娘您放心,待馨娘伤好之后就走,一定不再给秦家添麻烦。」 秦明月失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这是在撵你走吧?不过你有这种想法,我能理解。」她突然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低着头的馨娘:「其实今日我来也不单是来看你,也是为了我大哥。咱们把话敞开了说吧,你应该知道我大哥待你的心意。」 馨娘当然知道,可—— 「大姑娘,馨娘配不上大公子……」 「你能有这种想法,看得出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姑娘。其实我和二哥是不赞同大哥跟你有什么牵扯的,毕竟你家里有那么一群人。你大概不知道秦家以前的事,咱们家以前并不是官身,甚至比普通老百姓更为不如,不过是靠卖唱为生的戏子……」 「……娘早逝,爹身体也不好,打从小就是大哥一直带着我和二哥的。及至爹去世后,日子更是难过,大哥一个人肩负了整个戏班子,带着幼小的我和二哥在外面讨生活。餐风露宿,受人轻辱,可这些苦和难,都是他一个人担着,我和二哥却是没吃过什么苦。尤其是我,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两个哥哥向来疼我……」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大哥活得很不容易,所以我曾发过誓,一定让大哥以后的日子顺遂美满,所有胆敢阻扰我大哥幸福的人,都将是我秦明月的敌人。其实在之前,我对你们的事是乐见其成的,你是个好姑娘,大哥也是个好良人,可发生了那日之事,却让我不这么想了……」 秦明月目光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你家里人是什么样,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大哥娶了你,日后会有清净可言?你的小叔像一只吸血的水蛭,而这只水蛭背后还有你祖母撑腰,有你愚孝懦弱的爹娘撑腰。而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做什么?」 「你能阻止他们?你能狠得下心?当然,你完全可以说你能狠得下心,可若是你小叔你祖母在家中逼着你爹娘,你爹你娘哭着跪着甚至自残着求你,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榻上的馨娘早就呆住了,若说之前还是因为秦家人的身世,还是因为温文儒雅的大公子竟曾如此的艰辛,现在却是因为秦明月近乎赤裸裸地质问。 她能置身事外吗? 即使她不顾祖母小叔,可她的爹娘呢? 馨娘不禁想起自己过往所有的经历,家中永远都是争吵,娘总是哭着的,小弟总是满脸惧怕,爹从来都是一脸无奈。而与之相对的却是祖母的疾言厉色,小叔的得意洋洋。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小叔死了就好了,她恨不得拿刀杀了他,可…… 恍惚中,她又听到秦明月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么发展下去,你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那次是有我那个蠢大哥出手帮你,你才能幸免,没被赌坊的人拉去抵债。你知不知道被打手拉去抵债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她笑了声又道:「都是被卖去青楼勾栏院里,你会过着十分屈辱不堪的生活,想死不能死,只有你帮着青楼赚够买你回来的钱,甚至比这更多,你才有去死的权利。不过到那个时候,大抵你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你会觉得怎么都能过,屈辱算什么?自惭形秽算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到了某一天,脏病缠身之时,你才有勇气去死……」 秦明月的话太毒了,馨娘因她的话浑身止不住的打颤,是吓的,也是恐惧,但她知道她并不是在骗自己。 「那么咱们现在来设想,你从这里回去后,若是下次你小叔再去赌输了大笔银子,会不会拿你去抵债?!」 第64章 门外站着的秦凤楼就想冲进去,却被祁煊从后面拽住了。 榻上的馨娘突然抬起头,「大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明月笑得十分灿烂:「现在有一条路摆在你眼前,你可以嫁给自己的意中人,生活的美满幸福……」 这种描述十分诱惑人,馨娘不禁怔住了。 「而你必须要做的事就是舍弃那一家人。当然也不是让你舍弃,只是你需要有自己的坚持,不然你所期望的幸福就是镜花水月。」 「坚持?」馨娘喃喃。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还需要你自己去考量。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养伤吧。」 秦明月转过身,推门出去,正好撞上门外站着秦凤楼、祁煊和秦海生。 她对秦凤楼笑了笑,便和祁煊及秦海生走了,将空间留给这一对有情人。 回镇北王府的路上,秦明月对祁煊道:「也不知我这恶人做得值不值得?若是她因此记恨上我,以后再嫁进咱家去,那我不是连大哥都没有了。」 祁煊嗤笑一声:「多大点事儿,不满意这个大嫂,换人就是。就凭你大哥是爷的大舅兄,还愁娶不到媳妇?」 这个秦明月倒并不怀疑,甚至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能解决,只是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所以宁愿先把恶人给做了。 不过显然她这个恶人做得还是挺成功了,因为次日她去广和园的时候,听秦海生说秦凤楼和馨娘的事成了。 在广和园四处看了看,秦明月就告知了秦海生自己要随着祁煊去福建之事。 听完后,秦海生一愣,倒也没多说,只道她自己决定就成。 近日就要出发,现如今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戏园子的事,以及时间能不能赶上秦凤楼成婚。 戏园子倒是不用太操心,交给秦海生和何锦就好,至于秦凤楼的婚事就看那两人最近有没有想成亲的打算。 兄妹二人一同回了秦府,正好秦凤楼也想说这事。 他决定近期就将自己和馨娘的婚事办了,至于韩家那边,馨娘的打算是不跟家里人说。对此,秦凤楼持不同意见,男女成婚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不跟家里人打招呼,这就属于私奔了。 时下可有聘者为妻,奔为妾之说。 两人正为这事僵持着,没料想秦明月和秦海生回来了。 「这事不难办,左不过就是舍些银子的问题。大哥手边没有得力的人可用,我回去跟爷说让他把四喜借过来。他们若是好言好语也就罢,若是胡搅蛮缠,自然有法子收拾他们,关键就是只要馨娘能把住关就成。」 「馨娘那边小妹你不用担心,既然如此,那就帮我谢谢妹婿了。」 也是秦府根基还浅,家中几个下人没有一个能立得住的。对付韩家这样的人,就得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显然秦府下人中是没有能担得起这事的。而秦凤楼作为男方,自然不能亲自出面,请媒人去下聘之前,还需有人‘说合’,才会有秦明月这么一说。 之后兄妹三人又聊起去福建的事,对此秦凤楼和秦海生一样,没觉得有多大的问题。身份不一样,所承担的责任就不一样,有些官员长期夫妻分离,还有些将领前脚洞房花烛,后脚就要上战场。这次妹婿能把小妹带上,在两人眼里不过是暂作分离,但只要夫妻二人不分开就好。 至于内里的一些危机所在,秦明月却是只字未提,她并不想让两个哥哥担忧。 且不提这些,次日祁煊就将四喜使过来了。 四喜在表面上是个随从,可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用说郡王身边的随从。走出去对一些朝廷大员们来说不算什么,对付韩家这群人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这四喜也是个人精,看似他在祁煊面前总是被虐得凄凄惨惨,实则可不是善茬。他去了韩家以后,先是以势压人,之后变了腔调,嫌弃中端着架子,提了提秦凤楼要娶馨娘的事。 韩家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换成其他府上都没有让他们这么害怕,可安郡王?京中谁不知道安郡王不是个好惹的。那些王公贵族们都惹不起,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早知道那秦府是安郡王妃的娘家,给他们十个胆子那日也不敢闹上门。 自然是四喜说甚,就是甚。不过是第一次上门,前面的一概礼俗都没走,四喜就带走了馨娘的笄贴。不过之后秦凤楼便派了人来,将漏掉的礼俗都给补上了。 合了八字,下了聘,又写了婚书。 这婚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若是韩家人再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想趁机讹诈什么的。拿了婚书去顺天府告官,一告一个准,韩家人自然不敢再作。馨娘也从秦府搬回了韩家,做起待嫁的姑娘。 两人的婚事定在这个月二十八。 有些仓促,可谁让秦明月和祁煊三十就要启程,自然要赶在他们出发之前将婚事给办了。 连着多日的紧锣密鼓,终于馨娘在十八这一日嫁入了秦府。 因为秦家并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秦府的婚宴只摆了几桌,都是自己人来。有广和园的一众人,有秦明月和祁煊,还有一人,那就是书商毛文昌。 如今毛文昌已经把容闲堂开到了京城,借了谁的东风他心中有数,这财神爷自然得紧紧的巴着。 参加完秦凤楼的婚礼,祁煊和秦明月就该出发了,出发之前两人又去了一趟忠毅伯府。 宝儿对两人很是不舍,可如今他已经懂事了,自然知道姐夫此行是去办大事,他身上有孝,是没办法跟在一起的。 挥别了家人,祁煊和秦明月两人终于踏上前往福建的路,至于此行是福是祸,暂且不得而知。 祁煊带着秦明月、四喜裴叔及十多名护卫,一路从运河坐船南下,先是到了浙江,却并未去福建,而是绕道去了广东。 第65章 船越是往南行,天气越是炎热,本来在京中正是大雪纷飞之时,在这里却是只着夏衫就可。 广州作为大昌对外最大一个岸口之一,广州市舶司设在此处,早先也是十分繁荣的。不过近多年由于海禁等诸多原因,显得十分萧条。即是如此,走在大街上,所见行人俱是衣着光鲜,可以想见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十分富裕。 「这里十人九商,剩下的那个即是不是商人,也与之能扯上些关系。您看咱们这儿白日里不甚热闹,街上行人少,等晚上出来再来看就知道了。」一个身量不高,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牙侩,笑得很是暧昧说道。 他一口大龅牙,门牙却是缺了一颗,嵌了颗金牙,一笑就金光闪闪。 所以此人的诨名也叫苏金牙。 这番来到广州,祁煊一众人进行了一番乔装。祁煊化名齐宣,自称是从四川来的商人,秦明月则成了秦氏,乃是他的正房太太,至于四喜他们就是下人和家中带来的护院了。 而这叫苏金牙的牙侩是从牙行里找来的,所谓的牙侩可不仅仅只是买卖房屋田产人口,各行各业中他们也有所涉足。像广州此地,因为来往的行商多,所以这些牙侩们也起着在之间互相搭桥的作用在。 祁煊他们到了后,就到牙行里找了牙侩,借口是朋友介绍,慕名而来。 至于是慕什么名而来,自然是心领神会,当地人都了解。 不过这苏金牙也是个老狐狸,看似话没少说,却连绕了祁煊等人三日,都不切入正题。而祁煊也就任他绕,一副‘爷一点都不急’的模样,每日都是带着秦明月和一众下人跟着苏金牙在广州城里熟悉情况。 既然是为做生意而来,肯定少不了去各大商行商铺逛逛。广州这地方地处沿海,京城里的有的东西这里有,京城里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 至于没有的,俱都是些从西洋来的玩意,什么琉璃镜,大座钟,宝石、香料、怀表、象牙、西洋的花露水等等,又稀奇又罕见,就算其他地处有,也是所需不菲。 也幸好祁煊出身皇族,这些对其他人来说十分罕见的东西,与他来说也没甚好稀奇的。不过这些在京城供不应求,要价不菲的东西,在这里却是十分便宜。这便宜自然是相对京城而言,为此祁煊屡屡一掷千金,买下许多稀奇玩意。 而苏金牙却是暗笑在心,笑话这人是个土包子,明明买一样的东西的银子可以买十多样,他却花了买十样东西的价钱买一样。 不过对此,苏金牙也是乐见其成的,他既然作为牙侩,与当地一些商行商铺里的人都认识,带着豪商前来撒金,自然有他一份酬劳。 用苏金牙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蚊子腿儿它也是肉啊。 就这么连着打了多日太极,今日苏金牙终于露了些许口风。 祁煊自然正中下怀,面上却装作一脸不屑的样子:「爷可没看出你说的这些!」 今日的祁煊穿得格外的富贵,一身明晃晃金线满绣的杭绸夏袍,腰上戴着玉带,头上插着金簪。簪子上嵌的那玉,水头极旺,一看就是上等的美玉,却嵌在这根俗气的簪子上,让人真觉得是暴殄天物。 不仅如此,他拿着那把金扇子的手,十根手指头有五根上面都带着宝石戒指,大拇指上还带着偌大一玉扳指,那扇子一摇起来,映射着太阳光,那叫一色彩斑斓,简直能晃瞎人眼。 他身边的秦明月,倒是打扮的清爽多了。一身青莲色对襟夏衫,下着鸭蛋青色十二幅罗裙,梳着堕髻,身上所带的头面首饰一应都是最上等的翡翠。 那翡翠色泽绿油油的,浓、阳、正、和,一看就知道是翡翠中最上等的祖母绿。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只要懂些行情的人就知道,光这一套头面不说价值连城,也是极为罕见之物。 翡翠乃是易碎物,像这样的做工雕工都是极品的,就应该放在家中供起来,藏起来,当做传家宝来传承。 这么赤裸裸的戴出来,苏金牙都为之胆颤。 生怕这姑奶奶动作大了,头上的簪子掉下一根来,那不是毁了这好物。要知道这种成色的头面首饰,一两件并不稀罕,稀罕得是一整套,且都是同等色泽质地的,一看就是一块儿翡翠中挖出来的。 所以说好东西终究是好东西,是那些靠新奇博眼球的西洋玩意不能比的。西洋玩意在祁煊等人眼里是好物,可这些东西讲究的就是少见。而秦明月这一套头面首饰也少见,但在见多了西洋玩意的苏金牙眼里,这才是好物,顶顶的好物。 所以今儿出来了大半日,他眼珠子总是在秦明月身上打转着。 不对,正确的说是在她头上手上脖子上转悠。 秦明月眨了眨眼,佯装一副十分不耐的样子,拉着祁煊的袖子娇嗔道:「爷,快走吧,咱不逛了。这穷酸地方又热又闷,蚊虫也多,日头也毒,瞧瞧妾身这两日手都晒黑了。」她一面说,一面伸手纤纤玉手来,白皙细嫩的皮肤衬着那绿得正到好处的镯子,真是镯子美,手也美。 苏金牙心中感叹着,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这齐太太又道:「那王仁就是骗你的,什么这里藏着金山银山,明摆着就是忽悠人。咱们金山银山没看到,倒是花了不少银子,小心回去娘又骂妾身,说妾身不拦着你些。」 祁煊一脸不跟妇道人家见识的宽容,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娘骂你作甚,有事你往爷身上推就是。难得来了这地方,不见识够就走岂不是白来一趟。好了,娇娇,你就别生气了,你说咱们刚成亲不久,爷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带你出来游玩一趟,这么着就回去了,以后再出门可是不易。」 秦明月嘟着小嘴儿,满脸都是恼:「什么带妾身出来游玩,还不是为着你那些破生意,你说咱们家银子够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跑来找这番罪受。」 「银子哪有嫌多的。再说了……」 第66章 不待他说完,秦明月就道:「缺银子我就回去求爹爹,大不了让他帮你多弄些盐引子就是,何必……」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忍不住看了大金牙一眼,又小声道:「反正我是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好的!」 祁煊安抚了她几句,才对一旁若有所思的苏金牙道:「瞧瞧,连内人都知道你们这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了。老实说了吧,你也别跟爷打什么太极,这几日爷是脸给你了,面子也给你了,至于这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老子可就走了,没得跟你在这儿白耽误时间。」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当,苏金牙心里就是一突。 不过他也没当即撂脸子走人,而是好言好语地和祁煊解释了起来。 「齐爷,您也说了,您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既然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多少应该知道些咱们这儿的规矩。实在是不得不谨慎,您可千万见谅。」经过这几日的试探,苏金牙也算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一想来赚银子的土包子。 而经过方才闹得这一出,苏金牙又多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这姓齐的是盐商。自古四川出盐,盐商自然也多。这些个盐商个个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就是没啥底蕴。 瞧瞧眼前这一对不就是,这姓齐的有钱,而他这位太太大抵是哪户的官家小姐,不然这盐引子能求求老丈人就能弄来的。 不过这些和苏金牙可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这姓齐的是真心来做生意的,且兜里银子不少,一旦这生意做成,肯定能让自己赚不少银子。 也因此他这番话说得格外有诚意。 祁煊不屑一哼,似乎在说苏金牙小题大做。 能做牙侩的脸皮都厚,所以苏金牙毫不以为忤,笑着又道:「今儿晚上小的来找齐爷您,是时候带您去地处瞧瞧。」 祁煊不置可否,再加上这会儿正是中午,一行人便找了家酒楼用饭,待饭饱酒足之后,便回客栈了。 等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苏金牙如约而至。 之前祁煊就和秦明月商量好了,这一趟她不能跟去,他带着手下几个去就好。 秦明月虽内心担忧,到底知道祁煊的武功底子,再加上还有那几个以一当十的府卫,到底不算太担忧。 客栈的后门处停着两辆马车。 马车是苏金牙带来的,车夫也是苏金牙的人。 祁煊早就有所意料,倒是不太意外。 他与苏金牙同坐一车,裴叔和和陶成几个坐着另外一辆。之前就说好了,碍于规矩在,祁煊只能带四个人同去,自然是选了手下功夫最好的。 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往前跑去,就如同苏金牙说得那样,广州城的夜特别热闹。到处灯火通明,行人如织,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一路出了广州城,马车继续前行。 看得出这些人都是老把式,马车上面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所以是不是夜路并不妨碍。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马车的速度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苏金牙伸手将车窗帘子打开,指着外面道:「齐爷,您瞧瞧。」 好一副舳舻千里的场景,反正祁煊入目所见没有看到尽头。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在海面上,与岸相接的是一条条用木头搭建的栈桥,无数个像蚂蚁一样的苦力正在不停地从船上或是卸货或是装货。一旁聚集的还有无数的装货用的大车,绵延排了一里多长。 到处都是人,因为马车所在的位置离得很远,所以只看到那边黑压压一片,人声鼎沸,即使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现场的那种红火与热闹。 这里太黑太静,而那边太亮太喧嚷,乍一看去,甚至让人以为是幻觉抑或是海市蜃楼。 「这是……」祁煊的脸上隐隐有着震惊。 苏金牙得意一笑,「这里就是咱们广州城的里金山银山了。」 「我能过去看看吗?」 「这可不行,行有行规的齐爷。」苏金牙放下车窗帘子,笑得颇有意味,那颗大金牙在车厢壁上所挂的一盏灯下,耀耀生辉。 「那些西洋玩意就是这么从外面进来的?」 苏金牙点点头,笑得推崇:「看来齐爷也是懂行之人,既然如此,应该知道可不光是外面的东西进来,更多的却是咱们大昌的东西出去。那些洋人们对咱们大昌的东西可是趋之若鹜,哪怕是根针到他们那里去,都能换个大价钱。」 祁煊一脸不信。 苏金牙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夸奖,不自在一笑:「反正齐爷只要知道有了这条路子,只要您手上有银子有货,那就等着发财吧。」 「那爷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想必这里也不是无主之人吧,肯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还有,你能怎么帮爷,能帮到何种地步?」 不得不说祁煊的话,句句切中要害,这苏金牙若是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想必也不会屈身在牙行里。充其量,他就是个从中跑腿搭桥的,赚的是辛苦钱。之所以口气这么大,不过是用来骗傻子的,若是有傻子被这么一激,上了当,能蒙一个是一个。 不过祁煊肯定不是傻子。 所以套路惯了的苏金牙,又尴尬了。 不过早说了能做牙侩的,脸皮非比一般的厚,不过是转瞬间他就调整了心态道:「齐爷不愧是明眼人,真知灼见,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咱虽位卑身微,但无奈土生土长,三教九流都认识个把熟人。如今就看七爷您是打算进还是出了。」 「这进做何解?出又做何解?」 「进的话,但凡齐爷想从这儿弄到的东西,小的都有办法能帮您找来路子。若是出……」苏金牙顿了一下,「就有些复杂了,往小里说,您可以弄来一些外面紧俏的东西,卖给出海的商人,当然这得大批量的。往大里讲,若是手上银子够,有人保驾护航,买条船来自己做,也不是不可。」 第67章 祁煊来了兴致,「这买卖还能自己做?走海路可不是玩笑话,若是一遇风浪可就是船成人亡的下场。」 「这您就不知道了,谁让你往西洋人住的地方跑,近到濠镜,远到琉球吕宋,这几处黑市甚多,东西运过去转手就能赚大把的银子。」 祁煊若有所思道:「我可听说了沿海一带海寇甚多,若是遇上海寇,损了货也就罢,若是伤了命——」 「所以小的才说需要有人保驾护航。」 说是这么说,在祁煊问到是由谁保驾护航,苏金牙却是不再说了。 只道是若信得过他,就由他来操办就是。当然这是需要付一些酬劳的,也不多就是每次进出货,需要让苏金牙按着货物的总价抽上一成‘水头’。 这‘水头’是当地的行话,不得不说这抽成要得有些高,甭管亏还是赚,先给人分一成。这一成可不是利润的一成,可是总货价的,换算成利润,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 可既然想踏足这一行,肯定是需要领路人的。光有领路人还不行,还得有门路。 这门路显然是应在苏金牙这个小小的牙侩身上,不然祁煊也不会在他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苏金牙心中忐忑地看着祁煊。来找他的人不少,可十有八九都是胎死腹中,俱是因为这水头抽得太多。可要知道,这些银子可不光是给他一个人的,他需要四处打点,还需要往上头孝敬。广州城里像他这样的人有很多,他们算什么,不过是一条线上最小的那只蚂蚱,想要做成这种生意,还得一级一级往上打通,银子少了可没有人会搭理你。 祁煊并没有犹豫太久,而是沉吟了一下,问道:「那若是买船自己做?」 听到这话,苏金牙先是一惊,紧接着是啼笑皆非。像似听到什么笑话,又像似祁煊是个什么异类。 可不是什么异类?再没见过从未涉足过这一行的人,敢一上来就放下如此豪言的。这是银子多了烧的,还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不过这话苏金牙肯定是不会拿出来说,而是装得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齐爷您是大生意做惯了吧,所以一上来就要摆这么大的阵势。不过这隔行如隔山,这事儿可不如您想象中那么简单。」言语之间多少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轻视之意。 祁煊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你这是在瞧不起爷?」颇有一眼不合就要用银子砸死对方的样子。 苏金牙忙笑着安抚:「齐爷,小的可真没有这种意思,小的不过是实话实说。」见祁煊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解释道:「首先您的有船,这跑海路的船可与平常的船不同,不光得吃水深,船的构造、材质乃至其他各个方面都不同。就不提其他,您也知道海上海寇多,若是碰到海寇怎么办?」 「你不是说有人保驾护航?」 苏金牙一脸无奈,耐着性子道:「就算有人保驾护航,也总不能事事都让人护着吧,且路途遥远,若是路上走散了,抑或是碰到其他意外。且所谓的保驾护航不过是护持走到安全的海域,如若真是让人事事亲躬,陪着伴着,那还用护着你们这群人?人家自己做不就行了。」 这个‘人家’让祁煊的眸色一闪,「那你说得是何意思?又说有人保驾护航,又说不可能事事亲躬,该不会是在跟爷吹牛皮,这牛皮吹不下去了,所以就随便找借口搪塞爷?」 苏金牙一拍大腿,「哎哟我的齐爷,您可真冤枉小的了。行规如此,这可不是小的一个做牙侩能决定的。那种全程保驾的当然有,可您这——」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祁煊,似笑非笑,「您这生意还没做上,还没有个子丑寅卯来,就想这么多作甚。呵呵,还是别关心这些跟咱们不搭边的事了,您这生意打算怎么做啊?您总说小的吹牛皮,该不会您也是耍着小的玩儿吧?小的虽是个跑腿儿的,可也不是随意让人耍着玩儿的。」 祁煊嗤了一声,「爷至于去跟你耍着玩?爷不光要做,还要做大。你来说说那船的事儿吧,爷就弄条大船自己做,说别的没有,齐爷我就是银子多!」 这一通豪言放的,直接把苏金牙给闷晕了。 眼神可劲儿眨巴上下对着祁煊打量,须臾之后,才一副半信半疑地样子:「弄条船?这要花的银子可不少。」 「你忘了爷是作甚的?说吧,需要多少银子。」祁煊掸掸袖子,一副举足若轻的模样。 苏金牙在心里估算了下,「五万,不,少说也得七八万两白银。」 祁煊先是一愣,紧接着摆摆手:「七八万两不是问题。」 苏金牙忍不住道:「这银子不过是买船的银子,有船不行,还得有货。」 祁煊淡定道:「货这事儿好办,这你不用管,把船给爷弄来就行了」 …… 即使苏金牙心中再多的不信,可祁煊再三催促他去办,又随手扔给了他五万两银票的‘订金’,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接下来的十多日里,苏金牙整个人都消失了。 除了祁煊和裴叔还能安之若素以外,连秦明月都忍不住猜疑这人是不是拿着银子跑了。 又过了三四日,苏金牙再度出现。 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瘦更黑了,却满脸的亢奋,一进门就道:「齐爷,您托小的办的事已经办成了。」 祁煊正在和秦明月喝茶,见此招手让他过来坐下,「来,坐下说。」 苏金牙坐下后先灌了一通茶,喘了口气后,才道:「具体小的就不细述了,总而言之小的既然敢夸口,这事就一定能给您办成。三日后,您带着银子跟小的去交接船。」 祁煊忍不住道:「真的?」 苏金牙一脸得意地谦虚:「当然!我苏金牙在广州城虽算不上什么人物,但上可通天,但凡这一片儿的事找小的准没错。咱们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小的还指望以后能从您这儿赚些小钱花花。先说好了,您这头一趟也就算了,上面人说了,您这是大宗的买卖,第一趟的所有费用全免,不过这以后可就没这种好事了。」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祁煊忍不住看了秦明月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后,他一脸笑呵呵的:「那鄙人在这里就先谢谢金牙兄了?」 「好说好说。」 三日后,一大早上祁煊他们就跟着苏金牙出发了。 这一趟苏金牙并没有限制祁煊带随扈之人,也因此除了留了四喜和两个护卫在秦明月身边,其他的人俱都被他带了去。 这一趟路途遥远,一直走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了地方。 从外表看去,就同一般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啥区别,看模样像似一个小村子,远远就能看见一座座或是砖瓦或是茅草的屋顶若隐若现。等再走近了,就能发现还是与一般的村落有所不同,靠正中的位置有一大片砖瓦建筑,正脸有一座高大门楼。 只是这么一眼,祁煊就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了,这大约是当地的千户所。 果然再走近了,见那门楼上写着几个铁钩银画的黑字,大青山千户所。 苏金牙并未引着一行人进入千户所,而是绕道从一条土路上继续往后行去,越往前走,属于海风的湿润和那种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海腥味就越浓厚。 这里临着海。 很快就到了一片岩石林立的地方,马儿已经不能走了,一众人弃马步行。 绕过一块儿偌大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临着岸边没多远的地方停着一艘大船。 此船楼高三层,船首尖,船尾宽,两头上翘,底尖上阔。它的两舷向外拱,两侧都有护板,并有五根高大的桅杆。看起来高大巍峨,气势不凡。 就是有些旧了,各处都能看出使用多年的旧痕。桅杆上高挂的船帆灰突突的,甚至能凭肉眼看到上面有几个破洞。越是往近走,看得越是清楚,这艘气势不凡大船就像似一个美人儿进入了迟暮之年,显得有一种人近黄昏的可怜。 似乎也看出祁煊有些不悦,苏金牙摸了摸鼻子道:「齐爷可千万莫嫌弃,您随便出去打听打听,造一艘这样的船出来,少说也得数十万两白银,且还不是用的什么好木料。你看这船貌不惊人,实则船体俱是用最上好的樟木所制,不光如此,这船所用的木材在使用之前,都需浸以桐油,晒干后再浸,如是这般几回才能使用。而这船的龙骨,也是……」 其实不用苏金牙介绍,祁煊也知道这船用什么做的,因为这船正是水师标配的战船。又称福船,乃是福建官营造船厂所造。 虽然这船如今已经进行修整掩饰过了,但在一路上都在研究水师资料的祁煊眼里,却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 这样的战船,从伐木开始,前前后后需要三年以上方可造出,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加起来,又何止苏金牙所言的十万两白银。 好,真是好啊! 这些个蠹虫竟然都敢将朝廷的战船都捣腾出来买了,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打从接下这福建水师提督的位置,祁煊就知道这一趟的差事难之又难。早先他就听人说过,这一摊子早就烂到了根子里,可没人敢动,也没办法动,更不敢前来沾染。 因为牵扯太多。 连骁勇善战南征北战多年的南宁公,当年在受命接下这一位置,不过是前脚刚到,后脚就以气候不适,致使多年沉疴复发而匆匆离去。自那以后就龟缩在京中养老,可以想见这其中的复杂,祁煊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因为事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祁煊才会一路乔装打扮而来,就想看看到底能烂成什么样子。 实际上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苏金牙不过是一牙行小小的牙侩,就能弄到水师的战船出来。像苏金牙这样的人,广州城甚至福州城里肯定不少,经由他们这么一道手又转一道手的捣腾,如今水师里能下海的船还有多少? 怪不得濠镜当地的蕃司衙门被海盗冲击,水师提督莫大海竟然装死,宁愿拼着被撤官,也不出动水师去剿寇。 不是不想打,而是根本没船可下海。 那么皇伯父所说的董文成还能信?要知道那董文成乃是水师总兵,在福建水师浸淫多年,本身又是当地人,恐怕这个人也不干净。 不过是一瞬间,祁煊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许多念头。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走了一步对棋,没有直截了当去福建,而是先折道来广州看看情况。 思及当初给自己的出这主意的秦明月,祁煊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所言妇道人家不懂这事的话。她确实是个妇道人家,可所思所想皆让人叹为观止。 「那这船爷怎么弄走?」 「当然是从海上开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祁煊错愕之余,不禁心中更是怒焰滔天。 且不提这禁海之令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朝廷下发的政令,这下面一众人却视若罔闻。说得是片板不得入海,实则这么大一艘船明晃晃打从海上过,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恶至极!这些水师的官兵竟如此玩忽职守!可以想见为何海寇沿海肆掠为何屡禁不止,把家门都大敞开了,也别怪人家能来去如风了! 祁煊脸色一时黑一时青,落在苏金牙眼里,他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祁煊僵着脸,用很难以启齿的口气,道:「爷有些晕船。」 苏金牙先是诧异,而后失笑。大抵是祁煊打从看到船以后,就表现的十分沉默,让他误会以为对方是心生畏惧,竟伸出手拍了拍祁煊的肩膀:「齐爷,您让我怎么说呢,没事,没事,多坐几回就好了。」 站在后面的裴叔一个眼神,手里摸着腰间刀的陶成,往后退了一退。 这船一直开到那日夜里,苏金牙带着祁煊等人去的那个岸口。不同于那日,白日里的岸口空无一人,若不是那木头搭建的栈桥还在,真让人以为就是一处普通的海滩。 等船停在岸边,突然从一旁的树林子里跑出来几个人,一见领头的是苏金牙,这些人扫视了祁煊他们一眼,就又退了回去。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只是这么一错眼的时间,祁煊就看清这些人。他们都是一身黑色短打,腰间系着条红腰带,身手矫捷,膀大腰圆,腰间都别着一把鸟铳。 「齐爷,别怕,那是自己人。」苏金牙道。 祁煊掩住眼中的诧异,并未多问什么。 「这船可暂时停在这里,这是泊位的牌子,是时凭着这块儿牌子可往船上运货。当然这是第一次,这泊船的牌子是附送的,下次就需要齐爷花钱和那些人买了。」 「哪些人?」祁煊下意识问道。 苏金牙下意识压低了嗓门,「就是方才那些人,他们是红帮的,这一片儿都是他们管辖的地界。但凡在这里停船出海的,都必须给他们银子。」 祁煊一愣:「这是江湖帮派?」 苏金牙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齐爷您得听我苏金牙一句,在广州这地界上,有两种人不能惹。」 「哪两种?」 「一种当然是官兵了,还一种就是这红帮。」 …… 秦明月在客栈里坐立难安。 再加上天气太热,更是让她心中生燥。 「太太,若不奴婢让人打些水来,服侍您沐浴?」香巧在一旁道。 秦明月拿着团扇给自己又扇了两下,才点点头。 很快水就提来了,一桶冷水,一桶热水,兑在一起,水温刚好。 洗个温水澡出来后,果然舒服了不少。秦明月刚坐下来,让香巧帮自己擦头发,祁煊回来了。 一看见他,秦明月就松了口气,摆摆手让香巧下去,才问道:「事可成了?」 祁煊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见他额上满是热汗,秦明月把手里的巾子给他,又去了门边道:「去让人买两碗凉碗子回来。」 外面立即有人应是。 这凉碗子是广州当地的一种吃食,就是把冰刨碎了,上面搁些切碎的时鲜果子,在果子上淋一层炼乳或者甜蜜汁,吃起来酸甜可口,又消暑,又解渴。 让秦明月来看,就像现代那会儿的刨冰,不过她可不管这些,好吃就行,最重要的是能解热。 祁煊本就是个怕暑之人,刚好秦明月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自打两人到了广州,当地小吃没有一样能入两人的眼,也就这凉碗子每日都得吃上一两碗。 凉碗子很快就买回来了,放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碗里,琉璃碗四周还带着美丽的花边儿。凉丝丝的,往上冒着白烟,衬得那上面的果子也格外惹人怜爱。碗边上摆着把长柄银勺,秦明月看着都舍不得吃。 倒是祁煊,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口,直叫爽快。 吃着凉碗子,祁煊将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秦明月面色沉凝。 「爷得庆幸听了你说的,特意绕过来看了一看,不然指不定去了后当个睁眼瞎,还自以为是威风凛凛。怪不得人总是说,任你清官似水,难逃吏滑如油。让爷来看,那莫大海也有些冤,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拼着官不要了,也要离开这地方。」 「爷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冤枉的?」 祁煊瞥了她一眼,「他这个水师提督的位置才坐了多久?两年的时间不到,弄不出来这么一大烂摊子。不过他也脱不了干系,肯定是眼见撇不清就和这些人坑壑一气,如今碰到机会就赶紧脱身了。」说着,他将银勺往碗里捣了捣,嗤笑一声:「这些做官的就是这样,图名又图利,就是不知道为朝廷做些事,真是可恨!」 「那爷打算怎么办?真就把这生意做上了?」 祁煊一笑:「做,怎么不做!爷倒要亲自看看,这里面到底能烂成什么样!不知道其中的情况,爷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那福州那边——」 听到这话,祁煊拢起眉,这也是件迫切要解决的事。 就算路上再怎么耽误,也不能几个月都不到任。再说了,濠镜那边的事还待解决。 秦明月抿了下嘴角,「要不,你去福建,我留在这儿。」 「你留在这儿作甚?」 「帮你做生意,难道你手边还有其他可用之人?」见祁煊想说什么,她打断道:「别说裴叔,裴叔得去帮你,光你一个人可不成。」 「那也不行。」 「难道你小看我,觉得我干不了这些?」 祁煊才不会说他确实有这种想法,可想着之前她的建议,还有对付苏金牙的法子就是她想出来的,他这种想法突然不肯定了。 「你觉得你能做得来生意?我怎么来说也开过那么大的戏园子。你把四喜留下来帮我,不是说从京里还有人过来吗,有他们帮着,我怎么也能帮你把这摊子事担起来。」 祁煊还是不放心。 「福州离广州,坐船走海路也就半天不到的时间,真有什么事,你眨个眼就到了,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那边不能扔下,要想将这差事给办下来,至少得双管齐下。圣上就给了五万两银子,你觉得仅凭那点儿银子能干什么?你放心,我会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让人给你送过去。等你那边能扔开手,就来找我。」 「好了,你别说了,让爷想想。」 …… 最终祁煊还是答应了下来,一来是秦明月坚持,二也是他手里实在没有会做生意的人。 让他手下的那些人去刺探消息去杀人可以,让他们做生意和人打交道,祁煊都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 不过他也有所准备,不光将富贵从江南那边叫了回来,还将从京城后到的人中留了二三十个好手给秦明月,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福建。 临走之前,他再三交代,生意可以不要,差事可以不办,但秦明月一定不能出事。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其实不用他说,秦明月也懂这个道理,什么东西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人命。 正值隆冬季节,广州城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搁在京城,大毛衣裳都需要穿上了,这里却仅仅一件夹衣就足以。 苏金牙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诧异:「这齐爷呢?还有你是——」 秦明月熟稔地将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儿,拱手道:「鄙人姓秦,齐爷乃是我姐夫,家中催促,姐夫和姐姐必须赶回去,所以这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我来打理。」 苏金牙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您说那姓齐的吧,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生意是他要做的,砸了那么多银子买了条船,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货上船了。可他倒好,竟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这么个黄口小儿,真能担得起事儿来? 也是秦明月扮相年纪,即使穿了一身男装,还特意往老成打扮,还是显得面嫩。 倒是玉树临风,一派风度翩翩,可惜这玉树临风在苏金牙这种人眼里,那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不过感叹归感叹,这生意毕竟不是苏金牙的,人家有钱的大爷愿意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只要不耽误他赚银子就好。 「不知货可到了?」 秦明月微笑颔首:「自然。」 她抬手往身后一指,就见远处一行车队往这里行来。 绵延数百米,还看不到尽头,一看就知东西不少。 二人坐车在前,车旁簇拥着十多名骑着马的随扈,再之后是偌长的车队。 连着过了三道关卡,每道关卡都得需持着那面泊位牌,才可通行。 一直到了距离岸口还有一里不到的样子,路上设了两个木栅栏。栅栏前站了数十个身穿黑色短打,腰系红带,有的手持大刀,有的腰间别着鸟铳。 到了近前,递上泊牌,并与人交涉有多少辆车之后,才被放行。 这已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这还是秦明月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状似浑不在意,实则眼睛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着。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但四周已经点燃了无数火把,越往前走越是热闹,车辙声,马蹄声,不绝于耳,可大家似乎都有默契,并未说话。 现场的秩序十分好,不用人指挥,大家俱是一个车队接一个车队往前行着。说是这么说,实则速度极慢,半天都不见往前动上一动。 「别急,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若是秦兄弟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苏金牙道。 秦明月也没拒绝,就点点头,靠在车壁上阖了眼。 一旁的四喜倒是眼睛睁得像是灯笼,他奉祁煊的命,但凡在外,不得离身。 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轮到秦明月他们的车队。 苦力们一包一包往船上运着货,数名身材高大的汉子站在一旁看着。 苏金牙干这一行久了,眼中多少还是有些内容的,见这些寻常能抗两三包货的苦力们,如今只能扛起一包,似乎还有些吃力。不禁诧异问道:「秦兄弟这次的打算带出去的货是什么?」 秦明月一笑:「生丝。」 苏金牙的金牙都惊讶得露了出来,在火光的照射下,多了几分好笑的滑稽。 现如今在外面什么东西最紧俏,不外乎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等,诸如此类西方国家没有的东西。而生丝是做成丝织品的原材料,早先价钱还极为低廉,可自打知晓那些夷人对生丝的渴求量比丝绸还大,生丝的价格就暴涨了。 甚至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因为大昌境内,蚕桑业比较发达的地方只有江南与川蜀,福建与广州两地虽也有不少地方毁田种桑,可碍于气候原因,所出产的生丝从质量到数量都不如两地。尤其是江南一带,几乎家家种桑养蚕,各种大小作坊林立。 但凡搀和这一行的,都知道丝织品最是暴利,可限于原材料有限,每年到了秋冬两季,就会进入缺丝季节。能在这种时候弄来这么多的生丝,可不是让苏金牙十分惊讶。 「秦兄弟真是好本事,这种时候竟然能弄这多生丝来。怪不得当初齐爷信誓旦旦,一点都不为生意发愁,原来还留了这么一记杀手锏。有这些东西在手,何愁怕不赚,这是要大赚啊。」 苏金牙一面说道,一面忍不住在心中估算这一趟齐家能赚多少,他能从中赚多少,算得身子忍不住发抖,俱是因为激动的。 秦明月笑着做了个嘘声手势,「还请苏老哥千万不要张扬,既然知道这东西如今罕见,咱们还是悄声无息的发财最好。其实也是凑巧,才能弄到这么一批货在手,以后大抵也没有这么容易了。」 听对方如此说,苏金牙忙做滑稽地捂嘴状,可眼神却是连个闪烁不停,显然心中也在进行着较量。 这么一船的生丝运到琉球,是时肯定脱销,做走私生意可不同其他,是没有什么欠货款之说的,俱是真金白银的交换。财帛动人心,人都有贪念,这天高路远,又是走海路,若是…… 秦明月恍若不觉,眼睛依旧放在正在扛活的苦力们身上,却又笑着和苏金牙说了一句:「对了,之前听姐夫说这‘启明号’上的船把式俱是苏老哥帮着张罗来的,在此小弟还要多说一句谢谢了。不过不是自己的人,终究用了不放心。」她顿了一下,道:「所以之前船上的人都已被遣散,也是这几日太过忙碌,竟然忘了这茬,这事既然是当初苏老哥张罗的,还是要和你提上一句才是。」 苏金牙心中一突,忍不住地想是不是方才自己动的心思被人所察觉了,顾不得多想:「既然秦兄弟有了章程,自然是按照你们的意思来,毕竟你们才是船主人。当初也是见齐爷孤身一人,又从没做过这一行,才会帮着给张罗了下。」他笑得讪讪然。 秦明月颔首,又道:「这趟就有劳苏老哥随我等走一遭了,这还是小弟第一次走海路,还请是时多担待。」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金牙有些心神不宁,连连点头:「这个自然。」 这是早就说好的,第一趟由苏金牙做引路人。不然祁煊他们也不识路,就算到了地方,东西也得脱手,这些都需要有人指引。 很快货就全部装好了,几人也没耽误,鱼贯登上船。 上了船后,苏金牙才发现这船上真是大变样。 原本船上只有船把式十多人,如今却突然多了不少蓝衣人。个个身手矫捷,面容精悍,且各司其职,有模有样,一看就是船上的老把式。 思及方才这秦兄弟说得云淡风轻,苏金牙心中不禁多了一种高深莫测感。 更不用说那些拱卫在秦明月身边的护卫了,虽是貌不其扬,可一看就是身上有武艺的。苏金牙惊讶之余,忍不住想这姓齐的家里大抵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这样的护卫可不是普通人能弄来。 不禁心中那点歪心思又淡了些许。 直到看到船首那座红夷大炮,以及两舷各配备的三门佛朗机炮,苏金牙除了吃惊之外,已经做不出其他反应了。 秦明月笑得十分温和,「这些还请苏老哥千万别往外声张,我那姐夫是个稳妥性子,交游广阔,也知道走海路不同其他,所以特意找人弄了这么几样东西回来,可是花了大价钱,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苏金牙连连点头:「既然齐爷安排的如此周到,小的自是放心了。看来齐爷真是做大事的人,竟设想如此周全。」 「实在不得不如此周全,毕竟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我那姐夫做什么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苏金牙连忙竖起大拇指,夸道:「齐爷真乃英雄人物。」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苏金牙便借口要休息,让秦明月的人领着下去了。 这时,四喜凑了上来:「王妃太您说吓得住这苏金牙不?」 秦明月瞥了他一眼,「还叫王妃,叫公子。」 四喜赶忙改口,「奴才、不,小的记住了。公子你说,这些东西能不能吓住这老狐狸?」 「看样子是吓住了,也不枉我们布置一场。」 其实这些火器哪里是祁煊安排的,他倒是能弄来,可惜时间仓促,根本赶不上。而走这第一趟,有人保驾护航,秦明月自然不怕路上生事,可苏金牙此人却不得不防。毕竟从张罗这船,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操持。若是他起了贪心,联合什么人干出半路打劫的事,他们可就完了。 所以秦明月才会伙同四喜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这些个东西不过是私下找人做出来的,就是几个铁疙瘩,实则什么用都不起。 「公子,这趟你不该出来的,爷走的时候可是再三交代不让您出海,由小的带人去就行了,可……」四喜又叨叨了起来。 秦明月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了,这事你就别说了,道理都给你讲了,别你家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今日不去,下趟也要去,总有要去的一天,与其晚去,不如早去。别忘了你家爷如今在福建,人没有,钱没有,圣上还派了差事给他。咱们这边不帮着找补些,他可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顿了下,她又道:「再说,这批生丝是王大人利用职务之便帮忙弄来的,是时咱们要真金白银还给人家。就你带人去,我真不放心,且咱们也得去看看琉球那边的黑市到底如何。总不能下一趟去,咱们还找人四处白赊了东西拿来做无本的买卖,你家爷不嫌丢脸,我可嫌丢脸。」 这一番话说得,直接让四喜噤了声。 其实早在之前,秦明月就做过他的工作。四喜是祁煊派来帮她的,她若是不说服对方,做什么都不方便。也因此秦明月早就对四喜晓以利弊,诉说其间困难的种种及隐忧。四喜也心疼自家爷,自然就被说服了。到底这是他第一次违背祁煊的命令,所以内心还是极为忐忑的,总是忍不住当着秦明月说两句。 这时,富贵从后面走了过来,拍了四喜的肩膀一下,「你小子呆在京里久了,都养得娘们气儿了。怕甚,这趟回来,咱们就把这船上该配的东西给配齐了,别说海寇,海寇他爷爷来了,也打得他落花流水。您说是不是,吴把总?」最后这句是对跟在他身后步过来的一名中年男人说的。 这吴把总个头并不高,但身材敦实精壮,手脚都大。若是有明眼人在,从此人的体型就能看出他水性很好,也是在水里来浪里去惯了的。 吴把总乃是巢湖水师之人,不过如今的巢湖水师已经是名存实亡。以前巢湖水师是往各地水师输入人才的基地,如今限于海禁及诸多原因,巢湖水师已经从大昌水师的鼻祖成了一帮南来北往运送漕粮的普通兵士。 吴家在巢湖水师是世袭的把总,也算是家学渊源,家中男人十分擅长水战。可这一身才能却只能纸上谈兵,打从吴把总生下来,见到的就是父亲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样子。不过吴家就吴把总一个男丁,自然一身本事尽皆传授与他。说是只待机会,报效朝廷。 只可惜这一待就是几十年,吴把总从垂髫幼童,到不惑之年,空有一身本事,却从来都是做的力夫所干之活。所以这次王铭晟找来吴把总,说安郡王要用他,吴把总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却没想到安郡王竟然是用他来干私活的。 这件事吴把总也是来了之后才知晓,可人已经来了,后悔也来不及,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愉。 「若是能配齐这些利器,只要不是大批海寇,却是不怕的。」站定后,吴把总说道。却是眉眼不抬,仿若没看见秦明月,显而易见有不恭之意。 「当然能配齐,你忘了咱家爷是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吴把总不禁艰涩一哂,面色更是黯淡。 安郡王是福建水师提督,这种战船所配利器对别人说是件难事,对他来说却是不难。同时一阵郁郁上了他心头,早就听说各地水师早已不复当年,各级军官只图私利,不顾朝廷大义,他原想着安郡王在河南做出的那番功绩,应该是个心中有大义之人,未曾想到私下也是……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明月对吴把总十分看重,且不提这一路上就靠他以及他所带来的人保驾护航。另外,祁煊也曾不止一次说过这吴把总是个人才,可惜生不逢时屈才了。 思及此,她微微一晒道:「吴把总可是觉得我等有些胡作非为?为了谋求私利,竟动用朝廷的人力物力?」 听及此言,吴把总当即一愣。 他没料到对方会将话说得这么白,他虽并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一看就知此人乃是主事的。不过他并不是个擅长阿谀献媚之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逢迎的话,不然以他的才能,怎么也不会人近中年还是一个祖上传下来的把总之位。 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 看了他的面色,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早就想找机会和这吴把总谈谈,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指了指脚下的甲板:「吴把总既然出身水师,应该认得这船是什么船吧?」 吴把总当然认的,这种战船只要是水师的人俱都认识。不过他并不能明白对方为何会这么问,因为他一直认为这船是安郡王利用职务之便,从水师中弄出来的。这也是他为何会有安郡王也是个徇私之辈的念头。 秦明月淡然一笑:「吴把总估计不知道,这船乃是我家王爷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 她的语气淡然,口吻平和,吴把总却是面露吃惊之色,眼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异光,终究归于欲言又止。 「本妃这趟和王爷从京中出发,按理该立即去福建就任,却在半途折道来了广州。来了之后,所见所闻实在……」她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富贵一旁介绍:「这是安郡王妃。」 吴把总完全顾不得惊疑了,忙拱手行礼:「见过郡王妃。」 「不用多礼。」秦明月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道:「这里人人皆商,可惜这商却不是对朝廷社稷有功之商,而是为己私利之商。在这里,朝廷如同虚设,这里官员只知尸位素餐,图谋私利,却罔顾朝廷律法。」她遥指那边一片火光的岸口,「像这样的岸口,本妃虽没有亲眼看到,但想必这里还有许多,从这里我们大昌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流出,又有无数的东西从这里流进,可朝廷却是一分一厘的商税都收不到的。」 「吴把总乃是心有抱负之人,应该知晓我大昌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辽东以北有那群金人虎视眈眈,沿海各地屡有海寇上岸肆掠,更有黄河泛滥,各地灾害不断,朝廷的国库入不敷出。这趟王爷接了差事南下,为了查探究竟,特意乔装川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花银子买下了这条船。」 她抬起脚,踩了两下脚下的甲板:「吴把总出身水师,应该知晓这种船能流到外面,代表是何种寓意吧。」不待对方是何反应,她又道:「王爷说福建水师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本妃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种朝政大事。可本妃知道如今朝廷没钱,派了王爷来剿寇,却仅仅只给了五万两白银,还是太后她老人家慷慨解囊。没有银子,又没有人,如何剿寇,如何治理水师?所以王爷去了福建,而本妃留了下来。」 语罢,四周很安静,而吴把总脸色忽晴忽阴,显然正在消化秦明月所说之言。 直到他抬起头,望向秦明月。 而秦明月也望了过来,她一双黑瞳很亮,在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耀耀生辉。 她面色很郑重,将衣襟和袖子都顺了顺,才抱拳为礼:「所以这趟出海,咱们不为大义,只为利,还望吴把总能助我。」 吴把总长吁一口气,同样整理了衣襟和袖子,才回以抱拳礼,并躬身:「王妃大义!末将万死不辞!」 …… 当岸口所有的货船都装上了货,便起航了。 除了十多艘属于各个不同商人的货船以外,同时还有两艘战舰护航。 这两艘战舰并未挂任何旗帜,但远远望去,光凭船体外貌和船上甲板上活动的人就知晓,这是水师的人。 对此秦明月并不惊讶,早在苏金牙能弄来水师的战船,她就猜到了这些。倒是吴把总面色十分难堪,估计在心中没少大骂福建水师的人。 一路上十分平静,甚至连风浪都没有,就到了琉球。 船队直接停在一个叫做摩罗岛的地方,这里有着琉球群岛中最大的黑市之一,也是最靠近大昌方向的黑市。 下了船后,这些带着货物前来贩卖的商人们,就直扑黑市而去。 秦明月等人也顺时随俗在苏金牙的引路下,跟了过去。 黑市离岸口并不远,走一会儿也就到了。 一路行来,就见各式各样的建筑林立。最多的是中式建筑,但还是能看到带有一些西方国家元素的建筑。街上行走的有黄种人,白种人,甚至还有黑人。可不管是什么国家的人,俱都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土话。 秦明月一行人十分惊讶,简直就像刚进城的土包子,眼睛都不够看了。后来在苏金牙的解说下才知晓,原来这琉球一直是大昌的从属国,使用的是大昌的年号,奉大昌为正朔,所以当地人说的自然是汉语,甚至衣食住行都与汉人并无什么不同。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至于这些夷人为何也说汉语,当然是因为这里汉人的商人最多,夷人们都想在汉人身上赚钱,不会说汉语可不行。 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栋庞大的建筑前。 这座建筑有些类似秦明月现代看到的哥特式建筑,但又有些许不同,至于是哪些地方不同,她并不是太懂,所以并不能看出来。 苏金牙领着一行人步了进去,边往里走,边解释道:「其实方才咱们走过的地方就是黑市,只是你们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还是在这里做买卖比较放心。」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进了里面去。 就见偌大一个空旷的场地之中,在靠正中的位置摆放了几个写字桌样式的台子,台后坐着一些白种人,眼珠和发色各异,但毋庸置疑都是白种人。而台前也坐了不少人,有夷人,但更多的却是汉人,看衣裳就能看出。 他们正在低声的交谈着什么,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这里是?」 「我也听不懂他们全名,好像叫什么荷兰什么公司。」 秦明月心中一惊,荷兰东印度公司?那群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实则是进行殖民的强盗。 接下来苏金牙说什么,秦明月都没有认真去听,全副心神都在想自己的心事,直到苏金牙将她领到一处台前。 她对苏金牙投以询问的眼神,苏金牙面露疑惑之色,又解释道:「他们这里给的价钱是最公道的……」 不待他说完,秦明月立马扭头就走,「走吧,换个地方。」 四喜等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跟在她身后走了。苏金牙先是一愣,赶忙就撵了出去,那个坐在桌子后的荷兰人嘴里嚷着怪腔怪调的汉语,似乎在说为什么不做了,可并没有人搭理他。 「秦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苏金牙气喘喘地追了出来。 「没什么,只是看那些人怪模怪样,不想跟他们做生意。」 苏金牙又气又想笑,说了些‘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夷人,你管他们长什么样,有银子赚就行了’之类的话。一番话说完后,秦明月还是固执让他换个地方。 苏金牙无奈道:「秦兄弟,你若是不嫌麻烦,我就带你换个地方。可你要想好了,一来那么大批量的东西,不一定有人能一次吃下,说不定要换多个人交易。人多口杂,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再来,这些夷人的公司很大,各个黑市都有他们的办事处,他们给出的价钱也是最公道的。只要你们以后还打算做这生意,免不了会跟他们打交道。」 秦明月站在原地良久,终究还是笑了笑,道:「那就转回去吧。」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这是钻牛角尖了。其实何必钻这种牛角尖,那一切不是还没发生吗。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要上位》卷一 作者:璃莫 02、《闺女要上位》卷二 作者:璃莫 03、《闺女要上位》卷三 作者:璃莫 04、《闺女要上位》卷四 作者:璃莫 05、《闺女要上位》卷五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