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要上位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交易进行得很顺利,一船的生丝换到了近十万两白银。 这荷兰东印度公司服务很是周到,直接运着银子到了岸口,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而拿到银子后秦明月并未当即就罢,而是带着人又往黑市去了。 船不走空,这是走私商人的行规,将自己带的东西卖出去,总是要再带些东西回去的。 当初定下的是五日之后就返航,于是这几日中秦明月就带着人在黑市中逛了。 这处黑市不愧是附近海域最大的黑市之一,什么东西都有,大食的香料,满刺加的香木,天竺的象牙以及黄金制品,还有西洋的怀表座钟琉璃制品花露水等等。广州一些卖夷人货商行里有的,这里都有,且价格极为低廉。 还有那些商行里没有的,例如鸟铳。 秦明月特意花银子买了十把,一来是拿回来试试,二来也是如今走私商人哪个随身没有几把鸟铳子。还有那种体型稍微娇小的火统,她也买了几把,反正价钱不贵,这些东西也就花了五千两不到。若是在大昌,且不提价格极为高昂,且市面上也没人敢卖,因为朝廷禁止火器在民间流传。 之后她将这次所得之银全部换成了各种西洋的玩意,尤其是香料及琉璃制品,以及座钟怀表宝石这种在大昌极为抢手的东西。 等忙完这一切,也差不多到了起航的时候,一众人便打到回府。 不得不提一句,这黑市上商人们的服务很是周到,若是采购什么大批量的东西,都会直接送货上船。秦明月猜测是因为当地黑市很乱,而事实证明也却是如此,因为与他们一路同行的几个小商人就被人抢了。 这次一同出来的数十艘商船,并不都像秦明月他们这样是自己的船。 俱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商人,几家合伙凑够一船,并花了大价钱请人保驾护航。 货物不多,自然没人愿意费那个功夫主动上门提货,所以他们与收购商人谈好价钱后,请了当地的苦力帮忙运货。岔子就出在运货途中,不知是被黑吃黑,还是那些苦力串通好了的,总而言之货没了,人也找不到了。 还有一个则是卖完货回船的路上被人抢了银子,人也受了伤。 秦明月本来不知道这事,还是回来后听留在船上的吴把总说的。 听完这事,四喜心有余悸。终于明白王妃和人谈生意,为何都提前商定一定让他们帮忙送货上船,甚至交付银两也是在船上。他还以为是王妃不想费二道茬的功夫,却没想到应在这处。 四喜的表情太明显,秦明月淡笑一下道:「这种三不管的地带,多注意安全总是没错。我见那夷人的公司慎重其事提出上门交易,若是没有必要,对方肯定不会费这个功夫,就料想这里肯定没有表面这么太平。」 听及此言,四喜忍不住去看苏金牙。 苏金牙面色有些尴尬,先是左顾右盼,实在是四喜的目光咄咄逼人,终于忍不住道:「喜爷你瞅我作甚?他们可没请我带路,与我何干系,你们由我带着,不是好好的么?」 可你之前也没提过在这里会这么乱,若不是王妃,四喜简直不敢想象。想到这里,他又瞪了对方一眼。 苏金牙十分冤枉:「早在之前我就与齐爷说了,这海上不太平。不是我提的醒儿,齐爷会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了之后,我见你们处事谨慎,只当你们明白,就没想到提这茬。如今货出了又进了,什么事也没发生,怎么倒因为别人的事,埋怨上我了……」 他一脸六月飞霜的冤屈,又是跺脚又是感叹,那架势就好像今儿若不给交代,他就要从这船上跳下去。 秦明月见闹成这样,忙打断道:「好了,苏老哥你别误会,四喜年轻不懂事,待会儿我好好训训他,您别和他见识。」 说着,又使眼色,让四喜给苏金牙道歉。 四喜满腹不甘地拱了拱手,正打算说什么,苏金牙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语罢,他又对秦明月道:「我年纪大了,陪着跑了好几天,这人年纪大了,胳膊腿儿都不好使了,秦兄弟,我就不多陪了。」 「辛苦苏老哥了,快去歇着吧。」 苏金牙点点头,便回舱房了。 待人走后,四喜一脸憋屈地样子,「王妃,这样的人您何必与他低声下气!」 「行了,这事你在他身上挑不出理儿,本就是一句警醒之言,记得自然好,不记得也就罢。出门在外靠得是自己凡事小心谨慎,为何要去指望别人。」 「可他……」 「你想说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秦明月似笑非笑望着。 四喜一噎之后,点点头。 「可人家就是忘了怎么办?他忘了,于自己丝毫没有损失,可若是咱们不当心,损失的可不光是钱财,还有人命。这就是为何当初你说带人出海,我没同意的原因,你日里跟在王爷身边,顺风顺水惯了,即使偶尔低声下气,面对得也是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在你心里,你是默认位卑者必须要对位高者伏低做小。可当你面对比自己位低者时,例如这苏金牙,你就完全没办法越过心里这道坎儿了。」 秦明月说得语重心长,「在你心里,咱们如今即使是出海做生意,我还是郡王妃,你还是王爷身边得脸的人,和这些蝇营狗苟的商人是不一样的。可为何要有这种想法?咱们为利而来,奔得是赚钱的心思,就和他们没什么分别。和则生财,你同人做生意,就必须懂得和气二字,总居高临下的,谁愿意和你打交道?我也是第一次涉足此行,也不是太懂这其间的种种,但只懂一件事,那就是做任何事,唯认真二字耳。」 第2章 话已说完,可秦明月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旋,不光是四喜,甚至一旁的富贵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认真。 所以即使没有苏金牙的警醒之言,王妃也早预料到这里并不太平。 这种预料从何而来?不过是善于观察,善于思考,是用了心。 王妃用了心,所以她提前洞悉并做了准备,他们没用心,所以事发之后冷汗直流,心有余悸,庆幸不已。 其实这些本可早就防范的。 四喜一脸羞愧,低着头:「王妃教诲的是。」 秦明月笑道:「好了,不要多想。咱们都是头一次,都是在摸索前行罢了。只是咱们的情况不同其他人,错不得罢了。至于这苏金牙,他还另有用处,咱们如今不宜得罪他,这才是为何我明知他在敷衍我们,还是愿意与他保持表面这一份香火情的原因所在。」 这时,站在窗子边上的吴把总突然道:「王妃所言甚是,这里确实不太平。」 吴把总的面色和声音都有些凝重,秦明月等人当即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吴把总扬了扬手里的千里镜,「王妃您看。」 秦明月上前接过千里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正是两条战舰之一,只见甲板上聚集着一些人,似乎在甲板上的士兵交涉着什么。 「这些人就是那些被抢了的商人。」 秦明月失笑:「难道他们还想让水师的那些人赔了货不成?」 又是一些和四喜差不多想法的人,我出了高价请你们保驾护航,你们就必须保护中间不出事。 可谁这么保证过了?没见到这些商人都是下了船以后出的事。秦明月甚至猜这些商人之所以被抢,是不是这些水师的人勾结外面人干出来的。 不得不说秦明月是一语中的了,此时在那艘战舰上,位于三楼的舱房中,有两名男子正在说话。 「这些人真是眼皮子浅,不过是被抢了些货而已,至于找上门来?合则还想让我们给他们赔不成!」窗前,一名留着满脸短髭的中年男子边往甲板上看,边啐骂道。 另外一名坐在椅子里,正悠哉悠哉喝茶的男子,懒洋洋地道:「这些人家财有限,俱是掏了全副身家想出来一把博个大的,谁曾想竟会发生这种事,会失态无状也是正常。」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气哼哼地走过来,在旁边坐下:「不是我说你,找一些这种人出来作甚?!没得丧气,咱们赚何处的钱不是赚,非得给自己添堵?」 喝茶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长脸细目,一派斯文。若是不知他是水师里的军官,大抵会以为这是哪儿来的白面书生,实则认知此人的都知道这姓黄的把总是出了名的笑面虎,黑心肠。 他与面前的这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胡把总分管珠江口一带海域,原应是广东水师的人。可自打朝廷禁海以来,水师军费就屡屡被削减,许多舰船都被挪为他用。再加上如今运河承担着整个大昌所有的运输,也致使水师士卒大量流失。与巢湖水师一样,广东水师不如福建水师拱卫着江浙一带,也遭到了波及。 及至开隆十年,广东水师正式被并入福建水师中,统称福建水师。 不过这广东水师衙门却是并未撤掉,如今由一位姓赵的参将兼领,而黄把总和胡把总就是他手下之一。 黄把总大抵也是被损怒了,气急反笑:「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想赚哪儿的钱?姓赵的手有多黑你不知道,他吃肉,连点儿汤都不给下面人喝。咱们手下有没有他的眼线你自己清楚,也就只有这种小鱼小虾他不放入眼里,可对我们来说小鱼小虾就是大鱼大肉了。」 他笑容更是冷,嘴角勾着刻薄的弧度:「我看你是搂了几天银子,把脑袋给搂成浆糊了。只有动这样的人才没有牵扯,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胡把总老脸微窘,「你说这些作甚,我不过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 黄把总嘿嘿冷笑:「口不择言最好,我就怕你心大了。」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 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汉子走了进来,「回把总的话,那些人已经被打发走了。」 黄把总微微一点头,这人便下去了。 胡把总歪在椅子里,笑呵呵的,「还别说,这些人真好对付,随便打发打发就走了。」 黄把总睨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选了这样的人动手。」 「还是老黄你高,以后弟弟我就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说着,胡把总眼珠子一转,道:「对了,那艘船真不动?」 黄把总冷眼看他,死性不改! 到底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走得是姓赵的路子,除非你想把事儿闹到姓赵的面前。」 胡把总嘿嘿一笑,搔了搔头:「那就算了,我还是歇着吧,听下面人说那艘船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估计银子大把的,不能动手倒是可惜了。」 静了一会儿,两人又说起新任水师提督的事。 「我听人说这新任的提督是个嫩脚虾,被那边几个副将像耍孙子一样糊弄,成日里就顾得去喝花酒了。」胡把总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笑眯眯地和黄把总当乐子说。 第3章 与之不同,黄把总却是满脸冷肃,胡把总往这里瞄了一眼,被吓了一跳。 「怎么?」想起这个老搭档素来的秉性,他忍不住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事儿不成?」 黄把总摸着手腕上的檀木佛珠,缓缓转动着,每次他心中有什么拿不住主意的事,都会有这个动作。 半晌,他才道:「这事你少搀和进去,反正咱们这里天高皇帝远,那边就算闹破天去,与我们也没干系。」 见他这样,胡把总更是好奇了,「难道还真有什么事不成?!」心痒得宛如猫抓。 知晓他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黄把总斟酌一下,才道:「反正我觉得安郡王没表面那么简单,当初河南闹洪灾,多少人明眼看着,就是不动。偏偏他就能把事儿给办成了,还能将天捅破个窟窿。那次在他手里,你算算掉了多少人的脑袋,你何时见过朝廷一次杀过这么多官?恐怕圣上都没有这种手笔。所以,我估摸着瞧低他的人,恐怕要吃个大亏。」 「瞧你说得这么邪乎!」 可胡把总细细想着,却是越想越觉得慎。 正想着,他又听黄把总道:「对了,我打算再做两趟,下个月就收手不干了。」 这话可把胡把总给惊的,他们好不容易才背着赵参将想出这种来钱的法子,这才干了没多久,怎么就要收手了。 他连连追问,黄把总就是不说。 最后还是被他问急了,才说出原因:「我感觉要出事。」 这话说得太玄乎,可胡把总却是心中一个激灵。 他和黄把总认识几十年,两家人就住隔壁,打小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后来长大后,都是接了老爹的位置做了把总。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被那姓赵的龟孙子当苦力使。这么些年,胡把总还是第二次听黄把总说感觉不太好。 第一次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按制下海巡防,当时也是老黄说感觉不太好,硬生生地将他给拉住了,两人一起装吃酒吃坏了闹肚子。而那次出去巡防的人刚好碰上一伙海寇,连船带人都给炸没了。 事后,胡把总心有余悸。 「那真不做了?」 黄把总一咬牙:「真不做了。不信你看着,姓赵估计要倒大霉,反正咱们如今干得这差事多得是人抢,以后咱们离这一摊子远点儿。」 …… 回到广州后,秦明月他们只人下了船,就让吴把总连船带货都送去了苏州。 反正吴把总说可以走,至于怎么走,那就不是秦明月能操心的事了。这些东西在广州卖不出好价钱,且他们也没有销路,只能将东西托给王铭晟,反正江南那边豪商多,王铭晟又是江南总督,总有销出去的路子。 而秦明月回到住处,则是拿出一瓶西洋人卖的花露水开始研究起来。 会注意到这样东西,也是由于刚来广州时祁煊带着她四处撒金,每次去了哪家商行,店里的伙计都会给她介绍这东西,仿若是个女人就该爱不释手也似。秦明月倒也因为心生好奇买了一瓶回来,却被那味儿给熏得不清。 真不愧洋人给这东西起了个花露水的名字,可不就是现代那会的花露水!对比薛妈妈她们调制出的香露,真是天与地的差别。 也可能洋人与汉人的口味不同,薛妈妈她们调出来的香露以淡雅为主,讲究的是馨香幽幽,香而不冲鼻,而洋人的花露水显然要辛辣许多。 且留香也不如香露久。 秦明月不免在上头动了心思。 其实她大概能猜出大昌的一些贵妇们为何会对这花露水爱不释手,图的就是个新奇,也是这洋人的花露水确实做得精致好看。 瓶子小巧,只有巴掌大,瓶身或是细长或是扁平,上面凸凹着花纹。而螺纹已经被运用在这琉璃瓶身上头了,把盖子慢慢旋开,会露出一个小口,可以倒出液体。 而大昌的香露,哪怕是从脂粉铺子里买回来的,也是以瓷瓶所盛,瓶盖也不是旋上去,而是用木塞。哪怕那瓷瓶做得也算考究,终于不如琉璃瓶来得博人眼球。 世上最好赚钱的两个对象,除过小孩,就是女人了。 尤其是女人,有这么一句经典话,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少一件衣裳。 她们总是对漂亮的、精致的,可以让她们美丽的东西,难以抵抗。 秦明月找来香巧,询问她制作香露的具体步骤,并将之记录下来。细细斟酌,确定其中的可操作性后,给祁煊去了信。 祁煊很快就来了信,说会派人将薛妈妈送来广州。 这期间吴把总他们从苏州回来了,一船的货换回了近二十万两白银,欠王铭晟那边的生丝钱已经扣下,也就是说光这一趟秦明月他们就净赚了二十万两。 当然这里头不算祁煊花出去的买船钱,不可不谓是暴利,怪不得那些人趋之若鹜恨不得打破脑袋都要往里挤,甚至明知道里面潜藏着巨大的风险也不管不顾。 因为只要做成一趟,够吃一辈子了。 不过秦明月也清楚第一趟之所以会赚这么多,一是那船生丝紧俏,二是也多亏了王大人,由他出面帮忙把货销出去,恐怕那些商人们都是捡了高价出,没一个敢压价的。 她又给祁煊那边去了信,祁煊那边回信说,不用给那边分银子,坐到他这个位置,银子就是摆设。还说有使得上那边的,尽管派人过去明说,能帮的那边都会帮。 第4章 说是这么说,当秦明月后来成立启明商行时,还是给那边分了一成的干股,并出具了文书,当然这是后话。 …… 薛妈妈很快就到了广州。 她到的时候,秦明月并不在,而是又出海去了。 回来后,她与薛妈妈说起调制香露这件事,才知道薛妈妈原是出自宫里,祁煊还小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侍候,后来祁煊出宫建府,她就跟出来了。 薛妈妈是宫里的老人,跟着人学了一手制香的好手艺。历来好东西都在皇宫里,宫里的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香膏香露这类物什,从不是打外面买回来的,俱是自己做的。 对此,秦明月欣喜之余,更是多了不少想法。 她让薛妈妈每一样都做了几种出来,又从其中选出几种她觉得可供操作的。 秦明月有这么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会小瞧任何人,大昌这么多商人,不可能没有商人想过将大昌女人用的这些东西卖到西洋去。在琉璃的黑市时,她曾注意过这个让人觉得蹊跷的地方,后来特意问过一个与她做过交易的洋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人卖,曾经大昌的这些东西也曾在洋人之间掀起过一阵热潮,可当洋人穿洋过海将东西运回去后却发现东西全部坏掉了。 因为这个时候是没有防腐剂这类东西,可以延存这种纯天然的制品,所以保质期都极为有限。 听说秦明月想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卖给洋人,薛妈妈也提出过这种问题。因为经过她多年自制香膏胭脂等物的经验,这些东西最长顶多可以保存半年。 对此,秦明月提出了一个设想。 这个设想源于现代那会儿随着信息爆炸,各类护肤品中含有防腐剂的,并超标的新闻。因为这个原因,曾经掀起过一阵天然护肤品的热潮。事后据专业人士透露,其实所谓的纯天然也是一种噱头,没有化妆品里是不含防腐剂的,只能说是控制在相对安全的界限之下。 做演员的,自然都比较关切这种与自己脸有关系的内容,秦明月也曾关注过一阵,曾看到过一篇关于天然防腐剂的报道。从其中获知不少信息,至今让她印象深刻。 因为在那篇报道中,笔者曾拿中国的草药进行过举例,甚至夸大其词说国人很多年没解决的问题,其实古人早就解决了,只是没有用在化妆品防腐上面。 当时她只是看过就罢,并未放在心上,此时想起来,却不禁在上面动了主意。 那几样中药其中有厚朴、牡丹根、紫苏叶及连翘。对了还有蜂胶,而秦明月主要的心思就是放在蜂胶上面。 据说蜂胶具有较强的抑菌效果,甚至可以与化学防腐剂几乎是旗鼓相当。除了杀灭各种真菌,蜂胶最值得让人赞赏的便是它的成膜效果,可以有效的形成薄膜减少微生物的污染,降低与空气进行交叉的传递。 当然这一切的想法都是需要时间和实验来验证的,至少是半年以上,而秦明月却等不了这么久,所以她在香露上动了心思。 这些香露卖给洋人是在其次,她主要目标还是放在大昌贵妇们身上。 所谓的西洋花露水在大昌,卖得除了是噱头以外,还有其精致漂亮的外形。 既然如此,谁规定西洋花露水就必须是舶来货,不能是本土做出来的?君不见现代那会儿,许多打着外国进口的名号,实则都是本土制造。却能比本土制造卖到高出不止一倍的价格,俱是因为‘牌子’啊。 对此,秦明月早就开始布置了,所以没过多久,四喜就从琉球那边拉回来一批琉璃瓶。 对,就是瓶子,里面没有装任何东西,就是个空壳。 提起这个琉璃瓶就要说说了。 因为西洋的花露水受东亚各国女人的喜爱,算得上是西洋诸国能拿得出手出口之一的东西。 之所以会造成如此境况,西方国家造玻璃的工艺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好比大昌,打从汉代时期就有了造琉璃的工艺,可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琉璃这东西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发展,反而是各种瓷器独占鳌头,大放光彩。 而与之相反,西洋诸国因为不会烧瓷,反倒是玻璃得到了飞速发展。 其实秦明月还是不太能看中这些琉璃瓶,用她的眼光来看,其间杂质还是太多。可让当下人来看,就称得上是十分纯净了。 虽然她也知道造玻璃的法子,她在现代时看过这样一个笑话,据说玻璃的诞生,是腓尼基人在沙滩上做饭时,草木灰中的碱与沙子产生化学反应,无意之间做出了玻璃。可她自认不是什么发明家,也没有想造玻璃发财的想法,光是玻璃提纯技术就足够难倒她了,所以秦明月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从洋人那里买。 与装了花露水的西洋花露水相比,这些琉璃瓶称得上是十分廉价。 为了买到这些东西,她费了不少功夫,甚至特意花钱收买了一个琉球当地的高丽人出面购下的这批东西。 当然总这么着也不是事,若是这些仿冒的西洋花露水能在大昌大卖,秦明月打算找些工匠看能不能做出来。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怎么刮,还有待商榷,他们如今没有工坊没有匠人,光凭薛妈妈一个可撑不起这个摊子。 于是秦明月又生了一个主意,那就是从专门做花露的工坊买花露回来,灌制后再进行出售。 第5章 这是老酒换新瓶,反正不就是图个新奇嘛。 等工坊办起来,各项准备工作都到位,再卖自家做的也不迟。 所以当祁煊在福建做戏麻痹那些水师官员,以求打入敌人内部的同时,他的王妃正带领着以薛妈妈为首的小团队进行‘制假’。 而四喜则和吴把总等人一同频繁来往琉球做着乏善可陈的走私生意,期冀在短暂时间里达到聚集大量财富的目的。 …… 紧着年关的时候,江南一带突然出现了一种新式的西洋花露水。 与以往那些怪怪的味道不同,这种新式的西洋花露水得到一干有钱人家的太太甚至官夫人们的赞赏。 据说这是西洋人特意为大昌朝妇人们专门研发的,其中添加了许多珍稀香料,具有美颜养肤焕肤之效。 其实甭管怎么吹,香露就是香露,就是拿来沐浴梳发熏衣时用的,却得到一干富家太太们的追捧。甚至因为店伙计说这些是舶来货,来得不容易,指不定这次来下次就没有了,引发了争抢的热潮。 货一上架,就被抢空,还有不少贵太太贵夫人们特意提前打招呼,说下次若是到了货,一定派人来府上打声招呼。 消息传回来,以薛妈妈为首的一干人大吃一惊,而秦明月却并不意外。 赚到了银子,还赚到了大量的银子,四喜他们他们更是有干劲。四喜去了琉球,打算再弄一船琉璃瓶,顺道将余下打算销往西洋的花露水带出去,而富贵则开始捣腾起作坊来。 而与此同时,年关也近了。 似乎打从来到广州以后,对于年这种东西,就不如往年那般清晰而期待了。也是因为太忙,忙着忙着就发现进入了腊月,再忙着忙着就到了除夕。 除夕这一日,所有人都在,大家特意都扔下手上待忙的事务,聚在一起贴年画,贴桃符,贴对联,挂灯笼。 这栋三进宅子是祁煊临走之前买下的,住着秦明月等人倒是还有剩余,腊月二十那一日秦明月就给祁煊去信了,问他除夕回不回。他只说是回,可直到除夕这日中午还不见人影。 对于祁煊在福建的处境,秦明月多少知道些。 人生地不熟,上下坑壑一气,原本以为可以信任的总兵董文成也另有心思,祁煊在那边的情况可以称得上是如履薄冰。所以秦明月并没有矫情地要求祁煊过年必须得回来,或是自己去找他,因为她知道他在那边不容易。 她没有办法帮忙,毕竟那是男人的事,她只能做到的就是少给他添麻烦。 一直到了晚上,年夜饭都摆上了。 在坐的人有四喜,有富贵,有薛妈妈,有香巧等人,有那些护卫,还有吴把总。这是秦明月特意要求的,大家同在一处努力着,这年夜饭自然也要在一处吃。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从脸上的激动就可以看出,他们心中因为此举并不平静。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人人平等,却偏偏因为上位者摆出的和善与平易近人,而感动得痛哭流涕,甚至是泼上自己的性命也无畏。 这是秦明月近日来的感叹,虽然她面上的和善并不是装出来的,可她就是有这种诡异的心思。就好像那吴把总,就是因为她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将明明是为私利的想法冠冕堂皇地披了一层为国为民的皮,他就鞠躬尽瘁,身先士卒,简直是把启明商号的事当做朝廷大事来做。 认真地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秦明月觉得自己并没有她所言的那般大义。追根究底,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丈夫。倘若没有祁煊被派来福建,她即使知道一些事情可能会发生,抑或是正在酝酿,却不会为之做出什么。顶多就是在恰当或是合适的时候,提上那么一句,仅此而已,以不损害自己的一切为前提。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伟人,也不是什么神仙圣人。 当然,若是有可能,且机会恰当,她也不吝于为之付出努力。 情怀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当你以为它在,它其实无影无踪,可当你以为它并不存在的时候,它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跑了出来。甚至会侵蚀你的内心,动摇你的想法,在你不知不觉中,它就开始左右着你往它的方向靠过去。 秦明月径自沉浸在自己这股来得莫名其妙的情绪中,而四喜等人却多想了,以为是因为郡王没回,所以王妃心情不佳。 正当大家都忐忑不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秦明月突然回过神来,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先是一愣,旋即又是一笑。 「怎么都看着我?既然爷没回来,咱们也不等了,都开始用吧。」 好吧,这句话更加证实了大家臆测。四喜正打算说些俏皮话,缓和一下场中气氛,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守门小厮的声音。 「爷回来了。」随着这个声音传入堂上诸人的耳里,门上的竹帘子突然从外面被掀开,祁煊大步走了进来。 他黑了也瘦了,却更高更壮了。风尘仆仆的,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场中顿时一片乱,大家行礼的行礼,去接马鞭的接马鞭,而四喜等人则朝外面望去,以为裴叔他们也回来了。 秦明月两步上前,笑着道:「你回来了?」 祁煊颔首,又对四喜等人道:「别忙活,这次就爷一个人回来了。」 第6章 四喜下意识问道:「裴叔他们呢?」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没回来的。 要知道祁煊这次能回,还是提前就布置了,佯装吃酒吹了风,受了风寒。所以这除夕夜,提督大人也没招待下面的人喝酒,而是躲在房中养病,实则祁煊单枪匹马地连夜骑马就赶来了广州。 今儿回来,他明日就要走,不过这话肯定是不适合放在这时候说的。 祁煊风尘仆仆,自然要先沐浴更衣再说,热水是早就备好的。秦明月随着祁煊一同回屋,之后差点没能从房里出来,若不是她说大家都等着,估计这早就饥渴难耐的人打算连晚饭都不用了。 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虽祁煊在自己人面前从不摆架子,大家也都拘束得紧,一点都没有同秦明月一起用饭时那般随意。 吃罢饭,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本来秦明月还打算说说新一年对未来的展望与计划,就被祁煊催着回房说累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郡王爷和郡王妃干什么去了,可想想人家小俩口方是新婚就被圣上扔出京,为了朝廷大事,一个在福建,一个在广州。 小别胜新婚,都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上升到朝廷大事就吴把总一人,他更是觉得安郡王夫妇是大义之人,为了朝廷大事忍辱负重,长期夫妻分离。而四喜他们可没他想得这么远,四喜和富贵两人想得是爷回来了,这下不用担心王妃会伤心了。薛妈妈想得是王妃说做出成型的口脂,若是里面还要加点什么东西才能塑形。 而香巧几个则是去厨房烧水,多多备水才是正途。 卧房里,淡蓝色绣锦鲤戏莲图的床帐子后,交缠着两个人。 帐子的底色是一种很浅的蓝,近乎月白,却又带着丝丝蓝意。上面满绣着一大片各色莲花,莲花朵朵,莲叶点点,间或有莲蓬从莲叶中钻出来,更有几尾锦鲤在莲花间嬉戏着。 此时那床帐子一动一动的,就仿若湖中泛起了涟漪,而锦鲤也仿佛活了也似,鱼头轻点着,似乎在水中啄食。 突然,床帐子被人从里面掀了开,露出一只白皙若腻的玉臂,紧接着又钻出一个人头。这人头有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此时杂乱地堆成了一堆,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这是什么,她似乎也觉得这头发有些碍事,玉臂一挥,就将黑发尽数拢在右肩上,这才露出整个人形。 就见一肌肤胜雪的美人儿,满面潮红的趴在那里,似乎有什么让她极为难以忍受,面上写满了隐忍,又好似后面正有什么东西在折磨她,她肩膀动了两下,似乎在用剩下那只没伸出来的手在推着什么。 「你够了啊……」她气喘吁吁道。 床帐子里似乎传来男人的一句咕哝,她整个人刚冒出头又被拖了回去,而锦鲤还在继续啄着食,似乎那莲花之下有什么珍馐佳肴。 持续良久,突然那鱼儿顿住了,霎时间从活物变成了死物。 而帐子里,秦明月连喘气儿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埋头趴在榻上的被褥里,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却并没有去实施的力气。 祁煊腻腻歪歪,依旧不想下来,他就着姿势啃了她玉肩一下,本是稀罕至极的亲昵,慢慢却变了味道。秦明月再也忍不住了,费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推开。人倒是推走了,可这厮太缠人,硬是一个翻身将她钳在自己的胸膛上。 她恨得不行,一口咬了过去。 祁煊不疼不痒,一脸餍足地得意:「就你这小牙板儿,再使些劲儿大抵爷能感觉到疼。」 秦明月气得不轻,一拳头擂在那古铜色肌肉虬结的胸膛上,可惜没把人打疼,倒把自己手打疼了。 好吧,咬不疼打不疼,又弄不走,所以还是别气了,秦明月黑着脸阖着眼不想理他。 可她不想理,祁煊倒来撩她:「瞧瞧你可有点儿为人妇的认知,爷多日不见你,想得不行,稀罕你两下,瞧你这娇气劲儿!」 秦明月没力气说话,只能腹诽:有你这种稀罕法的,只差没把她生吞活剥了。就这么弄法,没两天她小命儿都没了。 明显论怼人她是不如祁煊,于是她选择了相对明智的做法:「我腰疼,腿疼,浑身疼。」 「哪儿疼?来爷给你揉揉!」 揉了没两下,秦明月就炸毛了,因为这厮又伸去了不该伸去的地方。 「你是多久没吃荤了,这么馋!」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这说法估计他不能听懂,哪知祁煊与她相处久了无师自通,眯着眼斜她:「合则爷去眠花宿柳,你就高兴了?!」 「你敢!」 她直起腰板就想恐吓他,哪知腰板不给力,顿时一塌,人又爬了回来。 她脸皱成了一团,祁煊也没心情打趣她了,忙伸手给她揉揉,又软了腔调:「都是爷的错,都是爷的错,行了吧?」说着说着,他似乎也觉得有点儿委屈:「爷这不都攒着给你了嘛。」 这口没遮拦的,秦明月真怕他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忙去用手堵他的嘴。 「快闭嘴!」 叫了水,两人去洗完了回来,床上的被褥都已经换过了。秦明月心里发窘,想了想,还是去了门边上,让守夜的香巧下去歇着,今晚不用守夜。 等回来,祁煊已经在床上躺着了,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秦明月褪了绣鞋就爬了过去。 第7章 两人静静相偎,折腾了这么半天,秦明月反倒没了瞌睡,就靠着他两人说话。 「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祁煊拧着眉,沉吟道:「那董文成是个老狐狸,极少露面,就让下面的一些人应付爷,天天跟爷打太极。」 「那水师里的船你看过了?」 「表面上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表面上没有问题,不代表私下里也没有,不然启明商号这条船是哪儿来的呢? 「那可怎么办?」秦明月担忧地皱起眉来。 对于这些地方军来说,可没有什么天潢贵胄一说,明面上你是皇亲国戚,是让人敬着的。可私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了,是爷也白搭,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糊弄过去。当初在河道总督署不就是如此。 「你别担心,爷自有主张,这种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 「既然这样,他们若是拉着你去巡防或是去濠镜千万别去。」指不定在路上下手,到时候就说海上遇见风浪,实在无能无力,这种事电视上可没少演。 「你当爷傻啊,好了不说这个了。」 既然不说这事,自然就聊到启明商行上了。 祁煊连连夸道:「没想到爷的王妃还是搂银子的一把好手,那王铭晟给爷去密信,问了好几回爷到底打算干什么。」 秦明月抬眼去看他,「你没和王大人说你的打算?」 祁煊懒洋洋地一伸懒腰,「这事跟他说干什么,咱们自己心里清楚就成。」 好吧,秦明月给王铭晟点蜡,也不知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祁煊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临到头倒成外人了。 可不是外人!祁煊并没有说错。 「我前儿跟苏金牙说了,让他帮忙再弄两条船。」 提起这个,祁煊来了精神,「他答应你没?」 「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答应了。」 祁煊冷笑两声,「答应了就好。」 秦明月忍不住问:「你说咱们这么买下去,真的好?若是到时候朝廷给抄没了怎么办?」 「有爷在,你还操心这事?」 秦明月对此表示不信任:「你自己都说了,那些文官们最擅长给人扣高帽子,若是搬出个为国为民的理由来,我估计到时候你得双手奉上,还不能恼,还得笑着。」 越想她越觉得担忧,合则她累死累活绞尽脑汁,都是为他人做嫁衣,怎么怎么想心里都不舒坦呢?若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没什么好说的,可归了朝廷谁知道会便宜哪个短命鬼。 「我去琉球时,行经途中见过不少无人岛,你说咱们要不弄个小岛?」 祁煊正为秦明月那句‘不能恼,还得笑’恼着,突然听到这话,当即眯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秦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可想收回来已经晚了。 「好哇你,合则把爷说的话当耳旁风是不?」 祁煊将她翻过来,就打了两下屁股,两人闹着闹着,又滚到了一处去。 次日,四喜和富贵都挨了训斥,若不是秦明月拦着,又是大过年的,估计两人一顿鞭子是挨定了。 安郡王府素来规矩严谨,别看祁煊寻常在自己人面前没个正形儿,实际上他府里人没有一个是不怕他的。 若不是今儿他赶着要回福建,若不是秦明月使出无敌撒手锏—— 总而言之,秦明月在付出无数辛劳之后,祁煊临走时,她还瘫在榻上。而这厮却笑眯眯的,宛如餍足的大猫,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爷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招人稀罕的时候……」 秦明月给他的回应是,一物劈头砸了过去。 祁煊顺手一抄,见是个荷包,笑眯眯地就顺手搁在了袖子里。 直到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这茬,拿出来翻了翻,里面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突然一股悲愤上了心头,合则他娶个媳妇回来,不能给媳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媳妇还得补贴他银子。 其实这段时间祁煊很穷,穷到什么地步呢?福建水师提督署那边的人都说新来的提督是个一毛不拔的,白瞎了还是个皇亲国戚,上上下下但凡能在他面前露脸的,个个都摆过宴请过花酒,临了到了他,却连顿酒都不回请的。 不是不想请,而是祁煊没银子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穷过,从京中带出来的钱全扔广州了,而他临走时身上就带了些寻常用来打赏人的银锞子。身上倒是带了不少值钱的物件儿,可他总不能混到去当东西过日子吧。 其实祁煊以前最大方不过了。 骏马依旧电掣雷鸣般的跑着,马上的祁煊摸了摸怀里的荷包,悲愤的同时还带着无尽的决心。 …… 过了初五,富贵就上江西去了,他这趟去是替秦明月找工匠做一批瓷器。 秦明月思过来想过去,还是觉得既然卖大昌的东西,还是要有些自己的特色。就好比洋人那花露水,不就是拿琉璃瓶当噱头。没道理他们不能效仿,要知道大昌的瓷器在西洋那边可是贵族们才能用到的物什。 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期间,薛妈妈终于不负所托,做出了秦明月想要的东西。就如同她当初所设想,在香膏加了少量蜂胶,和经过熬煮的并去杂质的连翘和紫苏叶汁,不但具有美肤之效,还延长了保质期。 第8章 以薛妈妈这个内行人来看,这东西做成品放上两年应该是没问题的。 而对于做出固体的口脂,还是秦明月给出的主意,在原由基础上不但加了蜂胶连翘及紫苏叶汁这种天然防腐剂,还加了蜂蜡作为固形的基础。经过不断调整配方比例,终于做出了一根固体的口脂。 因为脱模的问题,这根固体的口脂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完美,但已经具备现代唇膏的原型。于是两人又就着脱模进行了一番试验,终于找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而如今就是等着富贵从江西景德镇弄回来的瓷器了。 富贵并没有让秦明月失望,带回来的瓷器比她想象中更好。 粉白的是一个个矮胖的小罐子,粉青的是一个个细颈的小瓶子,近看还可以看到釉面上很细的开片,质感宛若玉石。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两样物体上都有一个圆盖。 秦明月拿起一个旋开,螺纹的咬合做得很好,除了有些生涩,几乎让她挑不出任何毛病。 富贵在一旁道:「王妃您说的这个什么螺纹,让属下费了好一通功夫,找了几个私窑,那些匠人都不懂。还是一个老匠人花了近半月时间,才琢磨出来的。」 秦明月目光则放到了最后一样物体上,一个整体呈洁白色,釉面极为光滑大小比男人的拇指要粗,且要长一些的圆柱体上。 见王妃目光放在这东西上,富贵道:「这东西也是出自那处私窑,王妃您看看,看合不合您的意。反正让属下来看,已经满足您的所有要求了。」 秦明月拿起一个,先是放在手里掂了掂,见上面有条细缝,便下意识伸手去拔开。一拔不动,没等富贵说话,她又是一旋,果然松动了。 旋开后,露出一个同样是圆柱体的东西,不过这个圆柱体并没有顶盖。秦明月抿了抿嘴角,便去扭动尾端的,果然扭动了。 她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就见这圆柱体里有一个类似底座的圆锥体被推了上来。一直推到推不动,两者刚刚并齐。 她又试了一遍,这次比方才迅速多了,将之旋转回来,将盖子合拢。而后又打开旋出,来回折腾了两遍,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大。 「好,真好!做得很好!」 起先,富贵和薛妈妈都不懂王妃为何如此高兴,直到秦明月将刚做出的固体口脂安放进去,富贵还有些不知所以然,薛妈妈却是眼睛一亮。 洁白色的柱体,釉面极为光滑,宛若最上等的白玉,而其上露出的那抹红却给这纯净无暇上,染了一层让人遐想不已的胭色。 秦明月旋扭尾端两下,那膏体就缩了回去,再旋一下,又冒出一小截出来。 薛妈妈叹为观止,赞道:「王妃真是奇思妙想!」 秦明月把东西递过去:「薛妈妈您看这是不是方便许多,即干净又整洁,也不用在涂抹胭脂时,怕弄脏了手,抑或是必须配着胭脂笔用。这东西便于保存,到时候多调配几个颜色,我想一定不愁卖。」 薛妈妈接过来,简直爱不释手,搁在手里又是旋进,又是旋出,就好像是幼童拿到什么让自己感觉到新奇的玩具一般。 枉她出身内廷,见识的稀罕之物也算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口脂能做成这样的。即使这固体口脂明明是自己所制,薛妈妈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不过是这么捣腾了一番,就大变了模样。 啧啧,这郡王妃的心肝儿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所思所想都这么别出心裁。 「奴婢这便多去调配几个色,像桃红,石榴红,海棠红,妃红,这些色不如正红鲜亮,但别有韵味。」薛妈妈兴奋道。 「这件事就交给妈妈了,至于作坊那里……」 「王妃别担心,这事就交给奴婢,奴婢会尽快多调教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丫头。」 秦明月又望向富贵,「你出门在外这么久,也辛苦了,先休息两日。等休息好,作坊那边你还得上心。」 「属下不辛苦,作坊的事属下这就去办。」 又是一个月过去,之前卖新式西洋花露水的铺子又多了一样新奇的玩意儿。 因为数量少,根本没来得及面世,就被铺子中的一些常客们全部买走。 只听说是口脂,可这口脂是怎么个新奇法,大家都只是听说,许多人未能目睹真容。只知道这东西卖得极贵,二十多两一支,竟供不应求。还据说每个见着东西的夫人太太们,都不止买一支,而是一套。 是的,就是一套,还是第一回听说口脂能这么称呼的。 据说这种口脂一套中有五个色,若是买一套,一百两纹银,可若是单买,则是二十五两一支。 价钱是贵了些,可架不住人人都在说,再加上之后一些夫人太太们外出交际,总是能见到有人献宝似的拿出那传说中的口脂给人瞧。那精致的外形,那引人心痒色泽,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哪家缺这点儿银子啊,自然忙命下人买去。 可惜没有了,据说等下一批到货,估计得一个月以后。 对此,各家夫人太太们的反应是三申五令让下人跟铺子的老板说,货到后务必留一套,不然看着办。 能说出这种话的,哪家都不是一个卖脂粉的铺子可以得罪的,只能赶紧给启明商行递话,让有多少送多少来,现结,不欠账。 启明商行这边是加班加点,作坊的烛火一夜到天亮不熄,除了四喜和吴把总他们这些出海的,所有人都在作坊里。幸好秦明月这边早有准备,做口脂的原材料和模具都提前备齐了,就是因为人手严重不够,大家都累得不轻。 第9章 连着忙了几天下来,秦明月帮着打下手都累得不行,更不用说薛妈妈和香巧几个了,秦明月不得不将买人回来帮手提上日程。说是这么说,什么都东西都得一步一步来,即使这会儿买了人,一时半会也用不了,现如今只能这么先顶着。 唯一值得让人欣喜的是,大量的银子源源不绝往此处流入。因为东西紧俏,所有地方都是现结货款,东西送过去,就能拿着银子回来。现如今银子对秦明月来说就是几个数字,她听富贵报上来,也就是麻木地点点头。 这期间,苏金牙那边也来传话了。 买船的事已办好,就等拿着银子去接船。 秦明月忙给祁煊那边递了话,祁煊的回复是按兵不动,于是秦明月也不做其他,让富贵拿着银子就把船买了回来。 自此,启明商行终于从一艘船,变成了三艘。 值得一提的是,启明商行的香膏、花露及口脂在琉球遭到了冷遇。 即使四喜一再跟人保证,绝不会发生之前那样运回去坏掉的事,也没几个夷人相信。他们更多的觉得汉人是在骗他们。在夷人们眼里,大昌的商人都是狡诈的,他们没少有人在生意中吃亏上当,自然不敢轻易相信。 四喜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只差没哭爷爷求奶奶,那些夷人们对还是他直摇头。对比富贵那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他这边却丝毫没有进展,他觉得自己都没脸见王妃了。 对此,秦明月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 她给四喜出主意:「找几个信誉不错的洋商,让他们把东西运回去,卖掉后再结货款。」 四喜十分吃惊:「王妃,这可不成,若是他们赖着不给怎么办?再说了,这山高路遥,真赖着不给,咱们也没处找他们。」 「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这些东西若是按成本价来算,其实也没多少银子。但如果好卖,他们肯定是会再来找咱们的。」 四喜斟酌了又斟酌,才点点头。 王妃的意思他懂,其实别说王妃,他也对商行的东西也很有自信,若不是有自信,也不会如此气馁,埋怨自己不中用了。 「记得跟他们签上文书,价格定高些,就口脂按五十两纹银一支,香膏和香露按二十来算。若是东西变质,或是卖不出去,分文不要,那些瓷器全部白送给他们。若是能卖掉,必须按照事先的定价履行付款。」 对做生意还要签文书这件事,如今四喜已经不感到吃惊了。那些洋人们就喜欢弄这些虚套,但为了和洋人做生意,他也签过不少文书。而让他诧异的是,王妃不是洋人,却也听信这套,还说什么契约精神。 契约精神是什么,四喜并不懂,不过他知道听王妃的准没错。 事情定下,四喜就下去办了,而秦明月又投身在忙碌之中。 …… 濠镜蕃司衙门被海盗冲击以及沿海被海盗肆掠之事,当初在朝堂上是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是转过年的功夫,所有人都似乎遗忘了。 还是惠帝因念起安郡王突然想起这事,问了一句,下面一众朝臣面面相觑。 连平日里最是喜欢上蹿下跳的御史们都集体失了声,惠帝坐在上面恼了。 「命人去问问安郡王,朕派给他的差事到底怎么在办,为何到了现在,福建那边也没捷报传来!」 这不过是早朝的一个小插曲,可等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福建,却引起一阵人仰马翻。 且不提这些,等提督署的人找到祁煊,他在迎春楼喝得是淋漓大醉,人到了提督署,都还有些不清楚。 「到底是谁来了?还有濠镜的事不是董总兵正在张罗?」 董文成站在一旁,笑得有些尴尬:「提督大人不发话,下官也不敢随意处置。」 祁煊一拍脑门子,「这茬本督倒是给忘了,既然如此董总兵,一切可是准备就绪?」 听见这么问,董文成有些懵了,不知这安郡王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明明之前与他解说再三,濠镜那边的夷人不能动,一动就要动大干系。他也应声说知晓了,再未提此事,怎么临到头却当着钦差说这种话。 可宫里派来的苏公公还站在一旁,他也顾不得多想,只当是安郡王为了在钦差面前遮掩,才故意做戏,便顺着话音道:「一切就绪,只等提督下命。」 经过这一会儿,祁煊的酒也醒了,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他笑着拱手对一旁身穿暗青色绣花纹团领衫,手抱浮尘的苏公公道:「没想到这次是您来了,可见是皇伯父还念着本王。」 苏公公低眉顺眼的,一改之前刚到提督署时的倨傲:「陛下一直念叨着郡王,年节时还提了一句,说郡王在福建这边受苦了。」 「可不当如此说,为皇伯父分忧,乃是责无旁贷之事。就是这,怎么说吧……」祁煊面上有些赧然之色,欲言又止,大抵是想解释为何这青天白日,自己不在提督署,还喝得大醉淋漓让对方给撞见。 苏公公也是人精,见此忙道:「郡王辛苦了,奴才这趟来不过是替陛下探望探望您的。」 祁煊了然地点点头,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感谢之色。 既然苏公公这么说了,也就是代表回去该提的提,不该提的一概不会提。至于什么不该提,大家都懂的。 第10章 他亲切地走上前,扶着苏公公手肘:「既然你来了,本王不招待你有些说不过去,咱们先去吃酒。待董总兵这边准备停当,咱们一同出海,让苏公公见识见识我大昌水师的威风。」 「这……」苏公公犹豫一下,这才拱手笑道:「那洒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董文成面色错愕,可这会儿才没人理他,祁煊已经拉着苏公公往里面去了,留下他面色沉凝地站着没动。 见人走了,他身边一个穿着盔甲的大汉抱怨道:「提督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都后半晌了,这是打算让大伙儿连夜出海?不过就是来了个钦差……」 这话换来劈脸就是一巴掌,董文成乃军旅出身,身上也是有功夫的。这么一巴掌下去,当即打得这人嘴角沁出一丝血迹,脸颊也红肿起来。 董文成面色十分难看:「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嘴上记不得把门。他是提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轮得到你抱怨?!」 刘副将觉得很冤枉,他不也是见总兵脸色难看,才会想说些讨好话,哪知马屁没拍对,倒是拍到马腿上头了。 他捂着脸:「总兵大人,那如今咱们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安郡王是个金玉其外之辈,又不懂海上之事。你们去准备,我先进去陪着,最好他是信口胡说,为了敷衍钦差。若不是……」他沉吟一下,「大不了就是出海转上一圈,是时找些由头推搪过去就是。」 「是。」 …… 董文成想得倒是挺好,可惜事情根本没按照他所想去演。 席间,祁煊倒也没再提等会出海之事,不过是几人推杯交盏,不停的喝酒。 因为祁煊之前喝多了,招待苏公公的主力就是董文成,可这苏公公实在人不可貌相,看似阴柔得像个女人,实则非常能喝。 几坛子酒下了肚,再加上旁边还有祁煊抽着点火,不知不觉中董文成就喝多了。 即使喝得醉眼惺忪,他还是紧绷着一根神经,却未曾想拿苏公公大抵是喝上了头,竟反倒转过头来与他劝酒。 又是几巡过去,已是明月当头,而董文成董总兵,却是滑到了桌子底下。 祁煊揽着苏公公的肩膀,指着桌子下的董文成哈哈大笑着:「这董总兵是实在不中用,本王还想着他有多能喝呢,还是不如老苏你。」 苏公公笑眯眯的,脸不红气不喘:「老奴如此海量,还不是当年陪着郡王您练出来的。」 祁煊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快把董总兵抬进去休息,至于我和苏公公就去海上转悠一圈儿,吹吹海风醒醒酒。」 一旁的刘副将错愕脸,而在他愣神之中,董总兵已经被祁煊的人给抬了进去。 这刘副将生得大黑脸,虎背熊腰的,打起水战了得,就是脑袋不太灵光。不过他还记得之前董总兵说的话,若实在挡不下,就带着他们去海上转一圈也可。 提督署离港口没多远,此时港口上一片灯火通明,停着几艘战舰。 祁煊兴匆匆地拉着苏公公登上‘杨威号’,苏公公边走边道说太晚了,不如明日。他却道就是大晚上的才好,打个出其不备。又说濠镜离这里有些距离,让苏公公先去休息,明儿一早就能到。 等苏公公下去后,刘副将正打算说些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就被人从后面闷头就是一棍。 扑通一声,人倒在地上,裴叔挥了挥手,就有人上来将他抬了下去。 「王爷。」 祁煊整了脸色,凝声道:「去濠镜。」 下面一众水师兵卒,自是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当命令是由刘副将所发。随着一阵悠长的号声,一行舰队起航了。 大抵是为了做面子,这次福建水师出动了整整一个舰队,由‘杨威号’做主战舰,四周拱卫着数艘战舰,一共有五艘大型舰船,就这么浩浩荡荡往濠镜去了。 …… 濠镜在佛朗机人这么多年的经营之下,俨然就是另一个国度。 大昌在此所设立的蕃司衙门早已不若前朝之时那么风光,这次与其说佛朗机人与海盗勾结冲击蕃司衙门,是为了抗议海禁。还不如说是这伙强盗看出了大昌水师露出羸弱之态,想借机占了这濠镜,而这次不过是个试探。 佛朗机人并未想到大昌会派水师军队来攻打自己,所以根本没有准备,最大的一处岸口就被大昌的火炮给炸了。 早在明朝之时,大明的火器就闻名世界,虽之后被西洋诸国赶上,在明末之时为了抵抗金人,还曾找夷人购入过一批红夷大炮。可大明能工巧匠无数,早就照着原样仿照出来了一批,甚至射程比之更远。自打这以后,红夷大炮虽还叫红夷大炮,却并不是舶来货。 大昌的火炮射程很远,可达一千余米,所在船舰还离岸口很远,就把陆地给炸了。 几炮下来,岸口已是一片狼藉。这处岸口作为濠镜对外最大的一处岸口,常年有人驻守,早先是大昌蕃司衙门的人,如今则是佛朗机人。这群红毛鬼还在睡梦之中,就被火炮给炸醒了,个个衣不遮体的跑出来,对上的就是炮弹的轰炸声。 很多人都受了伤,一片鬼哭狼嚎,根本不知道反抗。 就在这时,一条轻型网梭船驶了过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就喊话道:「我福建水师受我皇旨意,限你们这群夷人十日之内从濠镜撤离,若是不撤,下次再来就是我朝雄伟之师,踏平你们。」 第11章 丢下这话,这艘只装载了四人的小船只是轻轻一荡,就游离了岸口。 扬威号上,祁煊哈哈大笑,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苏公公。 「老苏你看,那群夷人狼狈的样子,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 苏公公拿起看了一眼,忍俊不住地笑道:「郡王爷雷厉风行。」 两人身边站着的一众水师低级军官,俱都面面相觑。 起航之前,根本没人说要来打濠镜,只说听上面人指挥。船行半途,突然折了道,竟直冲濠镜而来。 作为士卒,军令如山的道理还是懂的,虽这与他们所知大相径庭,但既然提督都发了话,自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还以为是不是钦差到来,故意做个样子,只有那么些许人心中暗叫不妙。不过在这种时候,谁敢说个不字,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说不定真是朝廷下了诏令,没见这钦差都站在这儿吗。 「回航,看这群龟孙子什么时候从这里滚出去!」 下面一众人忙去发令,有些心中有鬼之人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会儿自然急不可耐。 而与此同时,提督署里,终于醒来的董文成大发雷霆,连连追问扬威号回来没,到哪儿了。 当下这个时候可没手机,也没卫星定位什么的,船驶离港口,到哪儿了就只有船上的人知道。 董文成心中连连叫苦,再三祷告刘黑子能挡住事,可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舰队还没回来,他心中已经有不好的猜测。 他心中发狠,甚至想点齐人手,带着舰队半路阻击。甭管是郡王还是钦差什么的,直接沉尸大海。可水师如今拿得出手的几艘战舰都出去了,就靠港里所停的那几艘用来装样子的战舰,去了也只有被人打趴下的份儿。 就在董文成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不停在屋中转悠想办法时,扬威号回来了。 接到消息,他稳住心神,忙迎去岸口。 祁煊意气风华地和苏公公相携从船上下来,老远就对他打着招呼:「董总兵,你酒醒了?」 董文成笑得僵硬,「末将失态,未曾想竟喝得烂醉如泥。」 祁煊连连摆手:「不怨你,不怨你,是你不知老苏的酒量。哈哈,早先是老苏不如本王,如今本王见着他也得甘拜下风。」 苏公公在一旁眯着眼笑得含蓄:「郡王爷夸赞了。」 「咱们董总兵可是号称千杯不醉,老苏你能把董总兵喝趴下,当得这一赞。」 这边两个人笑着说话,那边董文成一口老血喷在心头。 枉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自诩酒量过人,却未曾想竟喝不过一个无根无肉的太监。丢脸且在其次,董文成更担忧的是这两人去干什么了。 还有刘副将呢? 他连忙问起,祁煊却笑眯眯地道:「那刘副将也是不中用啊,也就陪着喝了两杯,却也醉了,上了船就睡下了,这会儿大抵还在睡着。」 董文成心中一突,「不知提督这次出海——」 「不是跟你说过了,打濠镜。」 董文成笑得更是勉强:「这濠镜当地还有不少汉人,若是随意燃起战火,恐会伤了无辜百姓。」 祁煊一笑道:「所以没打,本王让人在岸口放了几炮,限令他们十日之内撤离,若是不撤,本王就带着我大昌水师去踏平了他们。」 苏公公在一旁凑趣道:「郡王乃是英雄豪杰。」 「不敢当不敢当。」 这边两人一个吹一个捧,那边董文成却是口中涩味弥漫。 似乎见董文成脸色不对,祁煊关切问道:「董总兵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本王这般可有什么不对?」 董文成忙回过神来:「提督乃是少年英雄,做得对极!就是属下不胜酒力,此时有些头疼。」 「既然头疼,那就赶紧去歇着吧。」祁煊道。心里却在说,还有你头疼的时候。 …… 葡萄牙驻濠镜的最高长官乃是一名叫做奥普森斯诺的上校。 自打葡萄牙殖民军控制了马六甲航线,就一直对大明这个强大而又富饶的国家虎视眈眈。可惜屡战屡败,只能韬光养晦,小心图谋。 这两个成语是奥普森斯诺跟濠镜当地的汉人学来的,他觉得大明,错了,现在是大昌,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不过是简单的言语交谈,就能因为脸色不同语气不同,而变化着各种各样的意思。 至今奥普森斯诺还未参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大昌的官员都是极其无耻的。 是的,此时奥普森斯诺就是这么认为。 在收到属下报来口岸被大昌水师炸毁,他大发雷霆的同时,心里也在这么咆哮。 奥普森斯诺并不是葡萄牙驻濠镜第一任最高长官,认真说来他是第七任。这个地方不同于他们殖民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有个巨人,即使这个巨人如今已有颓败之相,却依旧不是他们可以动摇的。 这里是他们控制东方贸易的枢纽,这里的人鄙夷着他们伟大的葡萄牙海军,称呼他们为夷人。为了维持这一切,每一任驻濠镜的最高长官都需要学会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去跟大昌的当地官员打交道。 为此,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小队,俱是葡萄牙人从自己人中挑选出来最聪明机智的人。可时至至今,他们依旧没能攻克,只能用着最原始的手段,那就是收买。 第12章 可即是如此,他们的处境也非常艰难。大昌施行海禁,光靠走私出来的那些东西,根本满足不了他们偌大的胃口,所以他们伺机以待,蠢蠢欲动,又屡屡试探。同时还得小心翼翼保持着和当地官员的友好关系。 而如今,他们的‘朋友’背叛了他们。 这才是奥普森斯诺最愤怒的原因所在。在他的认知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不是那些汉人们说的吗?为什么那些拿了他们钱财的人,明明保证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水师的舰队还是对他们进行了攻击! 奥普森斯诺跺脚大骂着,他并未怀疑大昌水师的决心,因为这还是大昌建朝以来第一次如此攻击他们。这让他想起那些惨死在这片海域的前辈,那是用血建立起来的教训。 「上校,我们怎么办?难道真撤离?」一个军事用葡萄牙语如此问道。 「撤什么撤,给董总兵去信,问他为何毁诺?他明明保证福建水师不会对我等进行攻击。」 「是。」 一封淡黄色带着浅褐色花纹,一看就是洋人货,其上还带着属于奥普森斯诺私人徽章火漆印的信封,很快就发往福州。 而这封信自然就落在了祁煊的手里。 福建水师总兵董文成里通外夷,倒卖水师舰船、火器,以及和走私商人勾结等大量证据,很快就摆在了惠帝的御案上。 惠帝龙颜大怒,下旨捉拿董文成入京,交由大理寺都察院兵部,进行三司会审。 且不提朝廷因为这事引起了多大的震荡,福建这里也是一阵人仰马翻。 作为钦差的苏公公还没回京,就接到押解董文成上京的任务。 董文成被押走之时依旧破口大骂不止,说自己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瞎了眼,竟上了祁煊这个黄口小儿的当。 其实打从一开始,祁煊根本没打算去打濠镜,不过就是诈了一下那些洋人,谁知道那些洋人这么沉不住气,就把董文成给牵扯出来了。也是双方关系建立在利益之上,董文成刚愎自用,瞧不起那些洋人,却又收受对方贿赂。而洋人又对董文成缺乏信任,才会给祁煊可趁之机。 不光如此,也是刘副将坏了事,可谁叫董文成这人天生多疑,聪明的他都信赖不过,又刚愎自用,身边的心腹手下竟然是个这样脑袋不灵光之人。不过换念想想,不是这样的人,董文成也不放心啊,所以还真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董文成一系尽数落马,至于其他暂时没牵扯进去,却也十分心虚的水师军官,在这件事的威慑之下,个个都老实得像个鹌鹑。再见到祁煊,可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了,时至至今,哪怕是傻子,也都知道这安郡王是个有勇有谋的狠角色。 纷纷都在心里想着当初有没有得罪安郡王,若是没有,个个庆幸不已,若是有言语之差,则都是日夜恐慌不安。 成功挖出毒瘤给世人看的祁煊,如今是浑身轻松。别人都等着朝廷对这件事的处置,他倒好,反倒练起兵来。 虽如今水师只剩了几艘装门面的战舰,其他都是摆设,可聊胜于无,也不至于没船下海。至于之前被他威胁的那些佛朗机人,早就被他扔在了后脑勺去了。不是不想打,关键得有本钱才成啊。 船没船,炮没炮,难道去羊入虎口? 祁煊可不傻! 而那些葡萄牙人严阵以待多日,都没见大昌的水师再临,还当自己的威胁生了作用,一面小心戒备,一面继续又在濠镜赖了下来。当然,这里且不提。 很快朝廷关于对董文成一系的处置就下来了,董文成被判斩立决,家产抄没。至于其他一些牵扯进去官员,都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简直不像以前朝廷办事的风格。 而与此同时,京城那边惠帝倒是来了一道旨意。 旨意上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绕过绕过去,拢共就一个意思。 以后水师就交给你了,那些胆敢冒犯我大昌威严的夷人还是要打,至于怎么打就看你了。当然朝廷心里是支持的,要人也是可以给的,可惜碍于国库窘迫,就只能在精神上给予支持,实际上的好处是没有的。 祁煊心里骂了一句不要脸,同时又十分高兴至极,面上却是装得一副苦大仇深,还不得不扛起这个重担的模样。 他就等着这道圣旨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之时,福建这里平地一声雷响,安郡王又闹出了大乱子。 他倒也没干别的,美闻其名——开源节流,为水师创造进益,以期在近期之内筹集到军资,用来给水师这个快漏掉的船拾遗补阙。 其实说白了,就是带着水师干起买卖来。 什么买卖? 互通有无,进行海上贸易,并给出海做生意的商人提供庇护,全程保驾护航。 据说还明码标价,号称童叟无欺。 且不提朝中这边反应,因为董文成一系的尽皆落马,沿海一带的走私遭受到剧烈的打击。其实这走私可不光是董文成一人在做,还有许多水面下藏着的大鱼还没浮上来,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怕被当出头鸟打了,怕朝廷会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最近格外安分罢了。 这个消息放出后,那些自身便有船队的豪商且不提,倒是有不少中小型走私商人蠢蠢欲动了。他们本就没有自己船,不是买不起造不出,而是根本没办法出海。平日里只能依靠着和人搭伴,并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寻求庇护出海进行交易。 第13章 曾经福建水师这边的路,是他们最常走的路之一。如今因为董文成事发,激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各处的出海走私都停了,那些大豪商们停上一年半载,不伤筋动骨,可他们不同,真停久了的话,以后这生意也甭想做了。 也因此从提督署里放出的这个消息,格外让他们心动。 到底这一波风浪还未平息,也没有人敢做主动出头的椽子,大家都在等着动静。 等着看朝廷那边的反应,等着看有没人忍不住率先出头。 并未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有人出头了。 就是那最近在外面风头颇盛的启明商行。 对于这家商行是怎么冒出头的,许多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总而言之这启明商行似乎一夕之间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底。后来在有心人刻意打听过才知道,原来如今在外面风头正盛,名叫‘玉容堂’的口脂,便是启明商行的货。 他们没有自己的铺子,说是个商行,其实应该就是个小作坊。 问题是小作坊也让人眼红,如今那叫‘玉容堂’的口脂畅销各地,甚至卖到了京城,连宫里的娘娘都有所耳闻。 福广浙三地几乎所有商人的目光都放在福建,甚至大昌境内但凡知道这一消息的人,也都看着福建。 大家或是伺机以待,或是别有心机,或是狗急跳墙,或是翘首以盼,都看着福建。 正确的应该说看着福建水师,看着水师提督安郡王。 而福建水师竟真就带着启明商行的货船出海了。 一行不光有启明商行装满各种货物的三艘货船,还有福建水师的五艘战舰,那气势,那威风,那明晃晃的,简直能闪瞎了一众人的眼。 安郡王他可真敢! 可他就敢了! 大家都等着朝廷的反应,而朝廷那边真有动静了。说来也蹊跷,当福建水师提督署放出这让人吃惊不已的消息时,似乎所有人都哑了。而当福建水师的舰船护持着启明商行的船出海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福建道、浙江道、广州道几道监察御史,弹劾福建水师提督祁煊的折子,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师。 消息传到京城后,震惊朝野内外。 这安郡王他可真敢!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捅这种娄子! 可他捅的娄子还少?先是河道,再是水师,还有他不敢捅得娄子? 且不提董文成,董文成的事就他主子一个人头疼兼自顾不暇,董文成的落马让很多人吃惊的同时,也是欣喜。他落马之后的利益分配且不说,这是他们规则内的角逐。而安郡王如今是在动很多人的饭碗,自然不能轻易饶他, 一时之间,无数朝臣蜂拥而起,纷纷上奏弹劾安郡王。 惠帝先是装死,装不下去了,就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众朝臣所上奏折送了过去,袒护之意昭然若揭。 而对此,祁煊的自辩是—— 堂堂大昌水师,船没几艘,炮没几口,外面还有一群夷人虎视眈眈。合则之前背着地就能这么玩,爷光明正大反倒不行?不这么弄银子,你给爷弄银子来装备水师?真以为爷手里没有你们的把柄,惹急了爷,小心爷回京挨着怼你们去。 这通骂并未指名道姓,可谁听谁心里有数。 赶忙回去查漏补遗,看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安郡王手里,毕竟福广那边谁身上多少都有些牵扯。 都心虚,自然怼着怼着就没声音了,都等着别人当出头椽子,生怕惹上那个混世魔王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倒不是怕了安郡王,而是打了老鼠不要紧,就怕打碎了玉瓶。 而就在这当头,福建那边安郡王亲自上了折子。 这折子其实就是一本帐。 上面详细记载着第一趟出海,福建水师一共赚了多少银子。 像提供保驾护航这种小钱没入统计,仅凭安郡王自掏腰包拿出的五万两白银,用来购入各种货物,出海卖给那些洋人,就翻了一倍不止。 安郡王在账本后附了几句话,以这种敛财速度,他有信心在两年之内重现大昌水师的光辉荣耀。 紫禁城里的惠帝,拿着这本奏折,眼睛都笑眯了。 还能这么干!? 还真就这么干了! 次日,他捏着这本奏折上了早朝,一副苦大仇深你们都骗朕的模样。 「朕,有愧……」 惠帝是如此开头的,一听这话,文武百官刷刷刷地都跪了下来。 陛下这是要上罪己诏? 才怪! 自此,朝堂之上关于海禁开还是不开的战役终于打响了。 不过这一切和祁煊可没有什么关系,此时的他沉浸在莫大的欣喜之中。 …… 秦明月有了。 本来她一直没有自觉,还是一次在作坊里忙碌,见正在忙着的香桃突然面红耳赤,说要离开一下,而她转身的时候裙子上有一丝血渍,秦明月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两个月都没来癸水了。 自打穿来以后,原身虽是出身低贱,但打小也没受什么苦,所以癸水一直来得挺准时。而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忙,香巧几个都在给薛妈妈打下手,她日里也是忙里忙外,哪还记得这茬。 第14章 此时算来,她真有两个月没来癸水。 秦明月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直到大家忙完回去后,她才命人去请大夫来。 一听她这么说,香巧几个大惊失色,还以为郡王妃是身子有恙。哪知大夫请来,把了脉,说是有喜了,差不多有三个多月,所有人都懵了。 懵完之后,是全然的欢喜。 要知道以前香巧几个一直在私下里担忧这事,郡王妃嫁给郡王爷日子也不短了,虽是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可也该有点好消息了。做下人的就是如此,巴不得主子千好万好,自己也能好。之后因为太忙,大家倒也忘了这茬,谁曾想郡王妃竟在这时候有了,可不是让大家都喜出望外。 秦明月也很高兴,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当娘,虽心中早有预料,但当香巧几个向她连连贺喜之时,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这么算来,是上一趟他来广州时怀上的。 香巧几个知道了,薛妈妈自然也知道了,跟着富贵也知道了,赶忙命人给还在福建的祁煊报喜。 喜讯传过去,祁煊当天晚上就坐着水师的战舰来到广州。 这厮第一次当爹,高兴得简直不知道怎么才好,手足无措的,即想搂着秦明月过来亲一口,又怕伤着她的肚子,那模样别提多好笑了。 「行了你,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 此时祁煊也拉回了一些理智,得意道:「不亏爷辛苦耕耘。」 秦明月面红耳赤地轻呸了他一口。 小两口分享了下即将当爹当娘的喜悦后,这当娘的不免就开始担心起当爹的来,问道:「朝廷那边关于开海禁的事怎么说?」 祁煊皱起眉:「你别操心这些,这事有的拖,我看至少得拖个一年半载的。你只管该吃吃该喝喝,养好自己的身子,外面的事有爷看着。对了,我把福禄从京里叫来给你帮忙,以后商行这边的事,你别插手,再让爷知道你不听话瞎折腾,看爷怎么收拾你!」福禄也是个太监,和德全一样当年被分派在祁煊身边侍候,之后他出宫建府,就跟了出来,也是祁煊的心腹之一。 听到这话,秦明月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她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忙过了头,有身子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道,幸好这胎还算稳,头三个月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也没出什么岔子。 「我知道了。」她喏喏道。 见他还是瞅自己,她连忙保证道:「我向你保证,一定不再管生意上的事。」 祁煊这才放过她。 …… 祁煊在广州这里呆了三日就离开了。 不是不想把秦明月带在身边,可如今他正处在风头浪尖之上,朝堂之上因为海禁之事闹得多厉害,暗地里就有多少人恨他。 祁煊并没有告诉秦明月,他已经连着碰上了两次暗杀,幸好他早有防备,身手还算不错,才没出岔子。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敢将秦明月带在身边。 大隐于市,谁也想不到安郡王妃竟在广州,还是启明商行的东家。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朝堂之上关于开海禁之事一直相持不下,而福建这边祁煊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经过数月的相处,如今水师上上下下俱是对祁煊信服不已。也是祁煊会收买人,他特意在水师定下这样一条规矩—— 举凡能给水师做出贡献,除过军饷以外,还另有银子可分。例如每次负责带队出去保护出海商人,上到军官,下到一个小兵卒,都能从‘保护费’中分到一定比例的银子。根据官位不同,职责不同,比例也不同。 像舵手炮手这类,分到的银子就多点,寻常在船上打杂的,自然就少一些。官位越高,所分银子越多。 当然祁煊不在其内,他说过,不与下属争利。 不光如此,水师每次买进卖出的货物,也都会拿出一部分盈余给大家分。出海的有,在家呆着的没有,不过祁煊特意定出一个轮序表,大家轮着来,谁也不漏下。 其实这就是之前一些水师军官私下谋利的办法,不过以前是将领军官们吃独食,下面有的能喝汤,有的连汤都喝不上,而如今变成了与大家一同分享。 公开、公正、公平,多劳多得,有本事的多得。 这道命令下发,让许多低级军官兵卒一改早先的消极不振。而那些被上级军官克扣军饷,甚至当苦役压榨的普通兵卒们,人人都对祁煊敬佩爱戴不已。 要知道不管在哪个军营,普通的兵卒还是占大多数,有了这么一大群人的拥护和爱戴,祁煊如今在水师的威望是如日中天。 那是指哪儿打哪儿,根本不带犹豫的。 而与此同时,水师中那些需要修补的船,正在修补着,船上被卸掉的火炮也正在慢慢补齐。 水师舰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力量也一天比一天强大,而祁煊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隔三差五就带着水师的舰队出去巡防。 说巡防是假的,打击走私才是真。 但凡没有经过福建水师允许下海的,一概按律论罪。 一旦被在海上截住,货物全部抄没,人也拘回水师提督署。 想回家?简单,拿银子来赎。 第15章 美闻其名,触犯朝廷律法,是要受到严惩的。 你说我徇私枉法? 对不起,朝廷政令如此。 你说为何水师就能出海走私? 我们不走私,你拿银子来给水师建造战舰,保卫大昌沿海边境? 再有异议,自己去跟朝廷说吧,爷可没功夫陪你们瞎扯。再瞎扯,可就真按律处置了,按大昌律例,私下走私出海者,家产抄没,重则斩首。 这么一来肥了水师的荷包,水师上下乐呵呵,而那些豪商以及他们背后的官员们,则都是喷一口老血,被怄得不轻。 想挑事把安郡王弄回京,哪知这次惠帝出奇的坚决,说安郡王乃是栋梁之才,如今水师需要这样的人替朕镇守着海域。 就这么磨着拖着,开海禁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其中有不少曾经也是反对开海禁的官员,比起没生意可做,给朝廷缴纳商税,以及要和别人分一杯羹,算得了什么?有生意可做,才又进项,没生意可做,毛都没有一根。 ……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如今的福州再现前朝之时的繁荣景象。 每天都有出海商人从这里出发,或是去琉球,或是去吕宋。 暂时福建水师只开通了这两道航线。 至于朝廷如今还没有下发开海禁的政令,这还有区别吗?给福建水师提督署缴纳一定的银子就好。虽是价钱高了些,但无奈人家服务好,不但全程护送,且从未出过军爷们欺压商人的事情。 甚至一些小商人也蜂拥而至,如今水师的战舰多了,也愿意将船租出去。这天底下就没有一家可以做完的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 水师的人笑了,一些早先没有门路的商人们笑了,琉球那些夷人们笑了,惠帝也笑了。就是那些泼不下脸面的大豪商,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笑不出来。 罢了罢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大势所趋。 朝廷那边终于将设立市舶司的事提上日程,一旦市舶司设立,就是海纳百川的景象。是时不光大昌的商人可以出去,外面的商人们也可以进来。 开隆十八年三月,朝廷重设市舶司于福州,民心所向,举国欢腾。 而也就是在这一日,足月待产的秦明月发动了。 …… 早在临产期之前,祁煊就扔下身上的一切事务,秘密来到广州守着秦明月。 可惜一等不来,二等还是不见动静,眼见到了市舶司开设之日,这种时候生为福建水师提督的祁煊怎么都要出面的,于是他便回了福建。 谁曾想就是这个时候,秦明月发动了。 幸好生产之前要做的准备,早在半月之前就提前做好了,接生的稳婆也请来住在家里。香巧香桃薛妈妈几个,都在身边守着,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怕倒是不怕,就是疼,即使秦明月心中早有准备,也被疼得眼泪花直转。 早先感觉还不强烈,也是不太频繁,可真当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宛如潮水般涌来,即使镇定如她,也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 「王妃,您忍着些,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富贵已经派人去福州了,等您把孩子生下来,一准能见着王爷……」薛妈妈在一旁低声安抚着。 而秦明月则在稳婆的指引下,吸气、呼气、使劲……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她已经不知道了,所有的神经都聚集在下半身。意识开始渐渐麻木,渐渐模糊,好想睡过去,但最后一根神经还绷着。 「王妃,您千万不能睡。来,喝些参汤攒些力气……」 被人扶着往嘴里灌了些东西,似乎又有了精神,但疼痛感却更清楚了。 又是一波排山倒海的阵痛,秦明月突然感觉身下一松,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哇……」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冲破清晨的薄雾,东方泛起鱼肚白,天亮了。 同时,房门突然从外面撞了开。 「月儿……」 祁煊大步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提督的官服,显然是还没来得及换,就赶回来了。 稳婆正在给刚出生的奶娃清洗身上的脏污,并剪掉脐带,薛妈妈和香巧都在一旁打下手。 这种时候,祁煊闯进来,薛妈妈连手上的血都顾不得擦,忙上前将他挡在外面。 「王爷,这种时候您怎么进来了?里面还没收拾好,您先出去等等,等收拾好奴婢再去请您进来。」 祁煊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个,连声追问:「王妃可还好?」 隔着一层落纱罩,秦明月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也顾不得闭目养神,喊得声嘶力竭:「快让他出去,别让他进来……」 生了一场孩子,总算让秦明月明白现代为何总是有人说,生孩子会让女人尊严尽丧。虽到不了那种地步,也不算太好,尤其此时她下半身根本穿衣裳,一片狼藉,他若是闯了进来,她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景。 薛妈妈也忙对祁煊道:「您看,王妃好着呢,就是累着了。这里太脏乱,您还是避一避……」 祁煊只得耐着性子去门外喝茶。 说是喝茶,不过是原地打转罢了。终于薛妈妈抱着襁褓走出来,他连孩子都没顾得看,就冲了进去。 第16章 屋里刚收拾好,香巧还在墙角的香炉里燃了香,但还是隐隐有一股血腥味。祁煊到了床前来,就见到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阖着双目,面色苍白到透明,感觉像似要消失一样。 他心里蓦地一紧。这时她睁开双目,看了他一眼,笑了。 「你回来了?」 他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想扯着嘴角笑一笑,却发现有些笑不出来。只能半蹲在那里,握着她的手道:「我听他们说你生了很久……」 偌大一个男人,身材高壮,虎背熊腰的,蹲在那里就像似一座小山。可脸上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的脆弱,秦明月没见过的脆弱,即使他在掩饰,在笑。 「生个孩子这么麻烦,以后咱们不生了,有一个就行。」 秦明月忍不住抿嘴,装得一副有些黯然的模样:「一个哪能够,再说,再说了……」 「再说什么?」祁煊还没会意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生个闺女也没啥,闺女好,闺女惹人疼……」 见他这样,秦明月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挑眉问他:「你没看孩子?」 「没顾上。」 说不感动是假的,打从嫁给他以后,秦明月总是忍不住会想,嫁给他,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对一件事,而此时这种感觉更甚。 这时,薛妈妈抱着襁褓走进来,祁煊伸手管她要孩子。 可惜薛妈妈没敢给他,而是来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里的奶娃放在秦明月身边。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郡王,长得真好,以后定是一个美男子。」 祁煊错愕脸,看看奶娃,又看看秦明月。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 乾清宫 太子在殿外等了许久,都未得到惠帝的召见,最后还是洪英的徒弟陈荣海出来,将他劝走了。 太子脸色阴沉,浑身充斥着低气压,一身朱红色圆领衮龙袍,胸背和两肩皆有蟠龙纹,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儿子得空了,再来给父皇请安。」 他刚转过身,哪知迎面撞上一个人。 正是二皇子。 比起太子,二皇子的长相更肖似惠帝一些,却没有惠帝阴郁的气质,反倒是风度翩翩的斯文。他一身皇子常服,身材消瘦却挺拔,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皇子,反而像是文士。 可太子才不会被这副面孔骗去,兄弟二人从小斗到大,太清楚彼此的为人。也就那些涉世未深的文人学子,才会被他这副斯文儒雅礼贤下士的面孔所欺骗了。 自己如今为何名声不佳,这次为何会在父皇的面前失宠,俱是因为眼前这人。 太子恨不得二皇子能死,他一死,就没人跟自己抢皇位的。同样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好弟弟也巴不得自己能死,死了好给他挪位置。 「皇兄,怎么未进去?」二皇子笑着道,仿若两兄弟之间并无芥蒂。 太子咬着牙,压着嗓门:「孤为何不进去,难道你不知道?」 以前没人知道董文成是太子的人,大概也就二皇子心中有些数,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动不了他,任此人在沿海一带为太子大量敛财。可如今好啊,那安郡王无巧不成书,竟把董文成给拉下马了。 因为董文成落马,牵连了多少太子一系的人,二皇子一系也不吝于追在后面痛打落水狗。 这次与其说是大家对董文成落马乐见其成,重新进行利益地分配,不如说是惠帝为了给太子遮掩,所以才会草草结案。董文成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一些不知道但牵扯在其中的人也处置了,太子的名声保全了,可这并不代表惠帝心中没有芥蒂。 这不,最近惠帝对太子很是冷淡。 太子不高兴,相反二皇子就很开心。他觉得安郡王真是一名副将,自己笼络他,并没有白费力气,瞧瞧他给自己办成了多少事。 二皇子脸上笑着,言语之间却充满了诧异:「皇兄不进去,为何皇弟必须知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见太子牙关紧咬,下巴紧绷,双手握拳的模样,这里毕竟是乾清宫,二皇子也没有想痛打落水狗的意思,遂讪讪道:「既然皇兄不说,那皇弟就不多问了。」 他几步上前,来到台基下,对送太子出来的陈荣海道:「祁臻求见父皇,烦请陈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陈荣海笑着道:「二皇子殿下稍后,奴才这便进去通传。」 不多时,陈荣海出来了。 「陛下请二皇子殿下进去。」 对比方才自己的久候,却没得到传唤,明摆着就是二皇子更得惠帝的眼。太子脸色又哪能好看,当即冷笑两声,拂袖而去。 …… 昀哥儿刚过洗三,祁煊就爆发了,命富贵去找两个奶娘回来。 他这几日一直守在秦明月身边,看得出她十分辛苦。明明该好好休息,却要给昀哥儿喂奶,刚出生的奶娃饿得快,拉得多。坐月子是女人调理自己身体的时候,可她却连个囫囵觉都没办法睡。 祁煊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吃醋了,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如今就变成儿子的了。关键他还不能跟屁事不懂的小奶娃较劲,就跟自己较上劲了。 第17章 秦明月不同意,并挑明了说不愿昀哥儿吃奶娘的奶。 之前薛妈妈早就提过备两个奶娘的事,她不好当她面拒绝,毕竟以他们这种身份来说,是没有哪个贵妇会自己奶孩子的,说出去会让人笑话。所以就一直拖着,如今眼见祁煊都抗议了,她只能挑明。 祁煊表示不理解,秦明月跟他说了许多道理。 例如吃谁奶亲谁,难道要把昀哥儿养得和奶娘亲,和自己不亲?那些高门大户中,可没少有这样的事发生。 祁煊又说等昀哥儿大些,就把奶娘送走,可秦明月还是不答应。 反正就是不答应,你看着办吧。 抱着昀哥儿的秦明月,任性而又顽固。 反正祁煊是这么看,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说又说不听,他还能怎么样?只能认输。 自己奶就自己奶吧,祁煊提前申明只能喂几个月,等昀哥儿能吃饭的时候,就给他断奶。 秦明月才没有理他,按照现代的育儿方法,小婴儿吃母乳最低六个月,最好吃够24个月。营养及培养母子亲密度且在其次,主要是可以增强孩子的抵抗力和免疫力。 在这个医学十分落后的年代,婴儿的夭折率极高,秦明月很怕昀哥儿会生病,不过这种话她是不会和祁煊明说。 两辈子第一次照顾奶娃,起初秦明月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幸好有薛妈妈帮她,如今薛妈妈也算是功成身退了,作坊里已经培养了一批靠得住的人,她又回到了秦明月身边。 出了月子,祁煊就带着秦明月去了福州。 孩子都生了,还要往京城那边报讯,藏是藏不下了,还不如光明正大些。 昀哥儿的满月酒是在福州办的,除了京城那边来了赏赐,当日前来贺喜的人极多。水师一众军官且不提,福州当地官员都来了,同时还来了一个人,那就是市舶司提举的苏公公。 这市舶司提举之位可是个肥差,专司海外诸国朝贡和对外贸易事务。历来由宫里的宦官兼任,苏公公是祁煊的老熟人,这不就将他给弄来了。 现如今福广两地的大小商人,都知道安郡王和市舶司苏提举交情好,好不容易两位大头聚首,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哪能不来。能来的都来了,即使没资格上门,也早早就送了礼。所以打从几日开始就不断有生面孔人上门送礼,尤其是今日,提督府上的人更是收礼收得手都软了。 祁煊在前面招待一众男宾,秦明月在后面负责陪着各家各府上的女眷。 以前祁煊在秦明月面前吹牛,说自己如今多么多么威风,秦明月都是半信半疑,可今儿她信了。 她在这些女眷们面前简直就是众星捧月的地位,随便说一句话就有人附和。夸完了她的福气,夸相貌,夸完了相貌,夸衣裳首饰。就这么被人吹捧着,秦明月真有一种飘飘欲仙感觉,感觉自己从头发根到脚后跟都跟人格外不一样。 之后昀哥儿抱出来,也得来一众赞赏。明明还是眉眼未长开的奶娃,也被人夸成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降世,以后定然是国之栋梁,深有乃父之风。 同时,还有各种小奶娃所佩戴物件往抱着昀哥儿的薛妈妈怀里塞,小到金手镯,大到金镶宝石璎珞圈,应有尽有,一切皆是华美,精致得让人叹为观止。 秦明月拒绝都拒绝不得,都说是看孩子雪白可爱,给孩子添福添寿的。 一直忙到了晚上,才把这些人送走,秦明月累得不轻,感觉比打了一场仗还累。等她换了衣裳,将被哄睡的昀哥儿递给薛妈妈,祁煊也回来了。 他的表情与秦明月别无二致,也是累得不轻的模样,还浑身沾满了酒气。 等他沐浴更衣后出来,秦明月对他提起今儿在后宅所发生的事,重点是放在那些夫人太太们所送之礼上。她有些担忧,总觉得这么着就是在收受贿赂。 哪知祁煊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她们送上,你让人接着就成。这算不得什么,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都挑到今日来?」 好吧,其实这就是变相在给他们送礼,关键还挑不出什么弊病来。 两人上了榻,祁煊本想这样那样一番,可见她满面疲惫的样子,他只能搂着她就这么睡下了。 …… 其实福建这里并没有什么春夏之分,于从京城里来的人来说,不过是热与更加热罢了。 转眼间昀哥儿就过了三个月,秦明月的奶水好,昀哥儿的营养也足。吃得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藕节儿也似,已经学会翻身了。秦明月仅着有限的育儿知识,知道让孩子多趴着好,每日都会抽空将他扒光了搁在榻上,让他自己玩上一会儿。 反正天热,也不怕昀哥儿着凉,宽敞的拔步床上铺着棉质的被单,小家伙儿躺在上头,哼哧哼哧翻一个身,哼哧哼哧又一个,高兴得啊啊直叫唤。 这孩子嗓门大,脾气也犟,一点不如意就扯着大嗓门嚎。秦明月曾说了无数次也不知像谁,能像谁?反正不好的都是像爹,绝不会像娘。 祁煊从外头进来,就听见臭小子啊啊地叫唤,夹杂着秦明月的轻笑声。 如今秦明月算是洗尽铅华了,胭脂水粉之类物什一概不用,发髻也梳着最简单的样式,衣裳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捡着软质的棉布穿。 第18章 按理说,这样的她算不得是美丽的,毕竟有些粗糙,可在祁煊眼里,却是怎么都看着美。 秦明月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却未听见有人说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祁煊有些怔忪的脸色。 「怎么?还不进来,我让香巧她们备水,你洗洗换身衣裳吧。」 祁煊惯是喜欢穿深色的衣裳,这种颜色夏日吸热。秦明月仅凭眼睛瞧,就能看出他衣裳上汗湿了不少。 屋中一角放着冰釜,丝丝凉气顺着冰釜上方的镂空冒出,沁得一屋子凉悠悠的。这与打从外面进来的人来说,无疑是从火炉里进到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但在屋里呆久了却觉得凉,只会觉得舒适。 本来薛妈妈是不建议在屋里放冰,毕竟昀哥儿总是在这屋里,不过秦明月坚持。她以前可是听过什么小儿无六月乃是讹传,认真来说婴儿比大人们更怕热,绝不会大人穿着薄衫还直冒汗,小儿穿着棉袄还能十分舒坦。 试了一次,昀哥儿适应良好,他如今虽然还小,但也是能懂得十分是舒适,什么不舒适。自打屋里放冰以后,昀哥儿睡觉更香甜了,再也没有发生前阵子总是睡不沉,醒了就大哭,白嫩嫩的小身子出了许多热痱子之事。 所以打从进了暑天,这屋里的冰就没断过。 祁煊从浴间里出来,昀哥儿已经睡着了。 胖乎乎的小身子上穿着一件红色小肚兜,这会儿身上又盖了一层夹了两层细棉布的小被子。两只小胳膊搁在外面,小嘴儿轻轻地嘟着,别提多可爱了。 换成以前祁煊上去就会吧唧一口,被秦明月埋怨过两次总把孩子弄醒,他也不这么干了。而是笑得嫌弃中带着亲昵:「这臭小子,睡得像一头小猪猡。」 秦明月拿白眼翻他。再没见过这种人,总拿小猪猡来形容自己儿子,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疼爱的一种表示。 对比当下士大夫们所具有的特质,什么抱孙不抱子,棒下出孝子,大男人怎么能像妇人们那样抱孩子来说,他作为一个父亲,算得上是极为称职的了。 秦明月正在给昀哥儿垫尿布,对比现代各种方便的尿不湿来说,这种原始版的尿布自然不好用。不舒服且是其次,关键孩子戴上也不怎么舒适,所以每次秦明月和昀哥儿玩耍之时,都会将他的尿布给去了,等吃奶或者睡觉时再换上。 她极为怀念现代那会儿的方便,从尿不湿到女孩子们用得姨妈巾,以前从不觉得,只用到了需要用时,才会觉得这两样发明有多么的伟大。 秦明月甚至动了念头想做出这两样东西,一来方便自身,二来也能拿出去卖。可一没塑料,二没紫外线杀菌,什么吸水树脂更是没有,想了也白想。 不过她倒是由此启发,给昀哥儿做了几个防水小尿裤。用最柔软的小羊羔皮,鞣制后,用针线缝好,左右各有一根细带。将尿布垫在里面,穿在身上,这样一来也不用怕会尿湿被褥。 之所以会做出这东西,也是前阵子祁煊差点没忍住把昀哥儿扔出去。 占了他的床也就罢,还把他的床给尿得臭烘烘的,不是看他还小,非得拎起来捅揍他一顿小屁股。 每逢一家三口相处的时候,香巧她们都会退到外间,所以秦明月给昀哥儿垫尿布时并没有帮手。祁煊一面擦着湿发,一面走过去将旁边干净的尿布递给她,等她塞好尿布,又小心翼翼上前帮着将昀哥儿两根小胖腿捧起来。 夫妻二人给儿子换好了尿布,还没把昀哥儿弄醒,不禁都露出一个不自觉的笑。以前他们可是将昀哥儿弄醒过,这小子随了他爹的驴脾气,没睡好被人弄醒,就会嚎,嚎得那叫惊天动地的。 「爷这两天要出海一趟。」在床上坐下后,祁煊说道。 「巡防?」 秦明月并没有当回事,拿起小被子给昀哥儿盖上。 「南海那边出了海寇,抢了两艘商船,不光抢了货,还杀了人。同行的一艘商船逃了回来,将事情报到了市舶司。」 自打大昌开了海禁,并在福州设立市舶司以后,海寇就跟清晨的朝露碰见了太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久没听见有海寇出没,猛地听到这话,秦明月就是一愣。 「那你这趟出去是剿寇?」 祁煊点点头,「不然我水师威严何在。」 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祁煊如今非常有底气。水师的战舰大多都经过修整,并补齐上面的军备。加上如今水师有钱,可以算是鸟枪换大炮了,许多战舰上都加了好几门远射程的红夷大炮。水师上下个个一改之前的消极之态,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刚好借机会练练手,等那些小子们练出来,下一个就是濠镜那边的佛朗机人。」 ‘战争’这个词语离秦明月的生活是极为远的,现代时每次看新闻,总是见外国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本国老百姓的生活却欣欣向荣。战争对秦明月的来说,就是在心里骂两句那些挑起战争的人真可恶。 来到这里就更不用说了,消息的闭塞,造成许多人都认为如今是个太平盛世。其实呢,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她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让自己猝不及防。 她从不认为自己穿越了,就自带主角光环。打仗就会死人,身处在其中就会受伤。在她认为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爹,说要去打仗了。 第19章 胡搅蛮缠不让去,她做不到,让她笑着说忠君报国乃分内之事,她说不出口,她只能沉默。 就是这种沉默让祁煊觉得自己仿若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多少能明白些她的心思,所以越发愧疚。 「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安全的。咱们船坚炮利,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就是因为此,秦明月才怕,冷兵器时代,作为将帅极少会在战场上毙命。因为将帅都死了,肯定是几十万大军都死完了。可这时候不一样,火器的威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攻击可不分敌我,射程远威力大,一炮炸过来,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切都化为灰飞烟灭。 她突然有些能理解为何清人入关后,会那么忌惮火器。利用少数人统治大多数人,可不是得把一切能危机到生命的东西,都扼杀在襁褓之中。 「你得好好的,不然我带着昀哥儿改嫁。」心里太慌太乱,她有些口不择言。 祁煊被气笑了,合则每次他出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她都是用这种来威胁他。 他一把将之抓过来,按在膝盖上就是一巴掌,「你就妄想吧,入了爷的门,一辈子就是爷的人。爷死了,你也得守着,你偷个人试试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得了你!敢偷你,抄家灭门的下场!」 「那我偷偷养个面首……」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翻起来,对着嘴唇就咬了一口。 他在上面啃了啃,又亲了亲,才软声道:「行了,爷一定不会有事,不准再说这话。」 「不骗人?」 「爷保证。」 次日,祁煊就带着人出海了。 这次整整出去了一个舰队,十多艘高大雄伟的巨舰,人站在船前就像是一只蚂蚁。 见此,秦明月总算安心了些。 她还没有真正的见过战舰,还以为所谓的战舰就是启明商行所买的那几艘战船。此时才知道像这种大型战舰是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只有福建船政司造得出,而董文成就算再傻,也不可能将这种扎眼的战舰给卖了。 送走祁煊,秦明月的日子再度恢复到平静之中。 成日就是围着昀哥儿转,看着昀哥儿越来越多表情的笑脸,她倒也能忘却心中的担忧。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就在秦明月心中忍不住开始焦虑之时,祁煊回来了。 她迎了上去,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儿熏得往后一退。祁煊本来要伸手将昀哥儿接过来,也被她挡下了。 「你还是先洗洗再说。」 她一脸嫌弃样,祁煊面色尴尬。其实不用她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脏成什么样了,海上淡水有限,天气又热,所谓的沐浴不过就是拿沾湿了布巾擦擦而已。尤其又是一大群臭男人在一起,你臭,我臭,大家都臭,臭着臭着就不觉得臭了,所以可想而知。 水很快就备好了,秦明月将昀哥儿给了香巧,跟着祁煊去了浴间。 她先帮他将头发篦了,才拿了香胰子给他洗发,头发洗干净后。至于洗身就交给他自己来,她顶多帮他擦擦背,其间换了两次水,才算把整个人人洗干净。 洗完澡后出来,祁煊精神气爽,可当秦明月问到找到那伙海寇没,他却是黑了脸。 好吧,不用问了,肯定是没找着。 其实想也知道大海茫茫,在海上找一群神出鬼没的人,难度还是挺高的。 秦明月心里其实挺高兴,只是这事肯定不会拿出来讲。帮他把头上的湿发,用干巾子一点点绞干,又用梳子梳顺,她才接过香巧怀里的昀哥儿,将昀哥儿放进他怀里。 一个多月不见,昀哥儿又大变样了。腰背和颈子都硬了,可以不用再像以前那般抱的时候还得两只手托着,将他抱起来,他趴在祁煊的怀里,还知道扭着小脑袋左顾右盼的看。 这是在找娘呢,不认识爹爹了。 祁煊感觉受到莫大的打击,合则出海一趟,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不说,回来儿子也不认识自己了,哀怨之气简直要突破天际。 秦明月浑当没看见,心里却在窃笑,一本正经地跟香桃说,让她去备些吃的来。 香桃下去后,祁煊才瞪着眼睛道:「你在笑爷?」又去看怀里那个小不点儿:「臭小子,几天不见,连爹都不认识了。」 昀哥儿在他怀里挣扎不休,眼见这臭小子作势张嘴要嚎,他只能憋着一肚子将昀哥儿递给秦明月。 回到娘的怀里,昀哥儿这才满是欢喜安心地‘唔’了一声,扭头又来看祁煊。看着看着,这小家伙就发出噗噗声,噗了好几口口水出来。 祁煊一脸嫌弃样地诧异。 秦明月无奈解释道:「他好像正在长牙,最近口水特别多,可能是嘴巴不舒服,这几天不知怎么就学会了这个。」说着,她拿起一旁搁在旁边的巾子,给昀哥儿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 「怎么,这趟出去没找到那些海寇?」 一提这茬,祁煊脸又黑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不高兴,不光是出海一趟没有找到那伙海寇,还是刚下船回到岸上,就有人报来又有商船被抢了。 还是同样的杀人抢货,尸沉大海,连船带货都抢了。这次没有人逃出来,旁人根本不得而知,还是对方家人见人多日未归,就组织船队出海寻找。琉球那边的人说回来了,而福州港口根本没有此人回航的记录,那么不用说定然是出事了。 第20章 诸如之类案件有几起,祁煊累了一个多月,刚回来就听到这种消息,心情能好才有鬼。 听他诉说完,秦明月忍不住皱起眉头:「其实你们这样不成,水师在明,他们在暗,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通风报信的。且海域辽阔,在一间屋子里抓耗子,和在一座宅子里抓耗子是两码事。」 祁煊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海寇杀人越货这事,却不得不管,哪怕再艰难辛苦。毕竟这些商人是大昌的子民,若是朝廷的军队不能保护治下老百姓的安危,谈何颜面存在。 「爷这趟回来,留了些人在南海继续巡防,不管能不能抓着他们,最起码是一种威慑,先这么着吧,等过几日再出海一趟,爷就不信抓不到这群龟孙子!」祁煊愤慨道。 「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法,不用这么漫步境地没有目标的巡防?」 祁煊扬眉看她,「怎么讲?」 「水师也可以参考其他陆地军的守卫模式,布置出防卫线。」 祁煊沉吟一下,几乎没有多想就道:「海上和陆地不同,根本没办法布置出海防线。」 秦明月道:「就是因为海域辽阔,所以才要布置出一条相对安全的海防线。这样一来,水师的舰队根本不用护持着整个海域,只要有一条相对安全的海路,就可以完全避免这种海寇杀人越货之事。」 祁煊蹙起眉头。 秦明月继续道:「你忘了那些无人小岛。那些小岛因为面积不大,处在荒芜的海面上,又不长作物,所以一直荒无人烟。那有没有想过将这些小岛利用起来,以点带线,以线成网,布置出一道道海上防御线……」 不待她说完,祁煊就兴奋地打断了她,「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在上面设立哨岗,一旦有船只经过,可以进行盘查询问。」说着说着,他眉头又皱起:「不可,如果岛上驻扎人太少,真碰上海寇,估计是羊入虎口,若是人多,水师根本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手和船只……」 他喃喃自语着,显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进行冲撞。在一次次冲撞中,有的灰飞烟灭,有的又重新建立起来,渐渐思路就开始清晰起来。 「若是有互相可以通信的东西……狼烟不知可不可用,且狼烟太简陋,只能报敌袭……海域辽阔,没办法确定方位……不过你说的办法倒是可以商榷,利用无人岛屿进行布设,收紧海防线,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的海路,过往行商的货船都可从此通行……而水师的巡防战舰可以不用大面积无尽地巡防,只用加紧在海防线内的巡航……」 说着说着,他突然下了榻,将正在盯着他嘴看他说话的昀哥儿吓得就想嚎。 秦明月忙把昀哥儿揽进怀里拍了拍,他才瘪了瘪嘴没吱声,可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还是盯着他爹瞅。 祁煊趿上鞋,一面叫着香巧她们将他的衣裳拿来,一面对秦明月道:「你的这法子不错,爷去提督署一趟和他们商量商量。」 秦明月也被他这急匆匆的态度感染了,抱着昀哥儿也下了榻,提醒道:「即使水师人力有限,也先把无人岛给圈起来,哪怕上面没人,先设立岗哨。」 祁煊停下穿衣的动作,讶然地扭头看她一眼,「你这是像唱空城计?」 秦明月手里抱着昀哥儿,一身简单没有绣任何纹样的青色细棉衣裙,除了头上插了根玉簪子,没有戴任何饰物,看起来一派洗尽铅华的如水温婉。 而昀哥儿似乎有些困了,不停地拿脸在她身上蹭着,她将他打横了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哄他睡觉,同时轻声道:「随着市舶司的逐渐设立,前来大昌通商的各国商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同样的东西,在琉球吕宋的黑市是一个价钱,来到大昌又是另外一个价钱,中间差价何止一倍两倍。琉球吕宋的黑市遭到打击,当地黑市可不是没主的。断人财路,如同挖人祖坟,所以我一直觉得那些攻击大昌商人的海寇,很可能就是这些人。当然这不过只是猜测。」 听到这话,祁煊顿时来了兴致,也不急着走了。 他摸着下巴,「爷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时还没有方向。」 秦明月点点头:「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若真是这些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肯定会再度出手。另,咱们若真将海防线布置起来,再断他们一条财路,他们没有泄恨的方向,很可能就会故意同我们作对。不知道爷没有有听过一句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祁煊乐了,「嘿,没想到爷的王妃,还知道这种黑话。」 秦明月红着脸翻他一眼,「什么黑话不黑话,道理是一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们若是开了头,你觉得别人傻,不会想,难道不会仿?海上可是没有边境线,谁占了是谁的,谁敢保证以后这些人不会狗急跳墙,占了临近大昌附近海域的海岛,专门打劫过路海商就能赚得钵满盆满。又或者占据一处岛屿,暗中窥探水师巡防的动静,抑或干些其他别的什么。」 「他们敢!」 祁煊暴喝,将刚要睡着的昀哥儿吓得就是一惊。他瘪着嘴就想哭,秦明月也顾不得祁煊还在,忙掀开衣襟喂他吃奶,这才止住了他的嚎声。 她一面轻拍着昀哥儿,一面瞪了祁煊一眼,祁煊也心虚,忙安抚地笑了笑。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 第21章 祁煊站在那里想了想,越想越觉得秦明月说法很有可能。 毕竟就如同她所说,那些海岛还真都是无主之物。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历朝历代以来,朝廷所防范的永远是草原,是陆地,为此甚至建立起各种各样的防御工程。可对于海面上,却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 包括水师每次下海巡防,所谓巡防不过是没有境地地到处游荡。 草原有敌人,直插腹内,可海上也有敌人,有区别的只是海路遥远,威胁并不迫切。可那些佛朗机人都能开着战舰来到大昌边境,屡屡燃起战火,后被前朝打得溃不成军,才会安分守己伏低做小。 可这些人从未放弃过觊觎,隔些日子就蠢蠢欲动,谁敢说有一日他们不会大举入侵,抑或是还有其他别的西方国家入侵大昌? 而到了那个时候,大昌就好像是一个根本没有大门宅子,可以随意任人进出。就好像那些沿海肆掠的海寇,不就是如此,上岸就抢,抢了就走,来去如风,而海岸线太长,朝廷根本没有能力护持着这么大疆域。 这么想着,祁煊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同时心中更是迫切了。 「我先去提督署,等回来咱们再说。」 秦明月点点头,心中却十分高兴。 因为她能看出来,因为她的这些话语,终于有人开始正视这项事情了。 能正视就好,世上没有一天建成的罗马,只要有所防范,愿意去做,总有一日朝廷会重视海权,再也不会发生那近百年的屈辱和血泪。 将一切扼杀在襁褓中,葡萄牙、荷兰东印度公司,还有那个近在咫尺从来虎视眈眈的倭国。 …… 祁煊在水师提督署将所有高级将领召齐,进行了连续几日的商讨。 回来后,又和秦明月就此事进行过几次讨论。 之后,水师辖下的所有战舰和战船倾巢而出,开始在附近海域进行设防。早期所谓的设防就如同秦明月所讲的那样,不过是在其上建立工程,并插上属于大昌标记的龙旗。 在东海附近海域,这一措施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在南海之时,渐渐发现了一些异常。在大昌坤舆图中标记的几处无人岛的地方,如今都有了人迹,水师士兵上岸巡查,却遭到了攻击。 而攻击他们的人是一伙夷人。 因为不清楚情况,所以这些水师士兵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传了回来。获知这一消息的祁煊,惊怒至极。 其实大昌并不是没有固定海域,在大昌朝廷认知中,但凡属于大昌的附属朝贡国,皆是受大昌庇护,而周遭海域自然属于大昌的领土范围。 就好像大昌的坤舆图中,就标志了琉球、吕宋、高丽等小国存在。 当然这不过是形式,实际上你是你国,我是我国,你国小受了欺负,我若有闲,便帮你管管闲事。可若是我不想管这个闲事,也没什么值得可指摘的。 就好比在前朝之时,便曝出满刺加被佛朗机人灭国一事,可碍于路途遥远,昏庸无能的当政者并无帮其复国的兴趣,致使满刺加国被遭灭国。而近多年满刺加再无朝贡之举,而大昌自然也遗忘了这个藩属小国。 这就是身为大国的威严和气势,可如今吕宋依旧还在大昌的附属国,却在其附近海域发生了大昌的水师被人攻击之事,祁煊可不是雷霆大怒。 同时他更是惊骇,因为他想到秦明月之前所说的话。 事实上证明秦明月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随着祁煊命人逐渐往前推进,发现许多本应是无人岛,都有了人迹,且都是一群红毛鬼。祁煊坐不住了,先将事情上报给朝廷,当即便率领水师舰队出海了。 二话不说,到了就打,俘虏了一些夷人后,经过审讯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就是佛朗机人,他们自称是伟大的葡萄牙海军士兵。 这些个夷人连汉话都不会说,之所以能知道这些还是水师中有人初略懂得夷人话。经过他的简单翻译,祁煊才知道这些红毛鬼说的什么。 据这些人说,这些岛屿是属于葡萄牙海军占领的驻地,他们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上面也没说为何要如此干,但每三月岛上就会换一批海军士兵。祁煊因为心中忌惮,特意派了人套话,将这些俘虏的话套出,祁煊也差不多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让他惊奇,让他惊诧,让他下意识防备心起。 他听到了一个边陲小国崛起的故事,而这个帝国崛起是以侵略他人换来的。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在那里建设据点进行贸易,而所谓的贸易其实就是强取豪夺,当积蓄了一定的力量,他们就会露出肆无忌惮的爪牙…… 他不禁想到在濠镜一直驻扎的那群佛朗机商人,想着他们的种种事迹,终于有了一种顿悟。 早先他一直以为这些人是为利益而来,其实他们也确实是为利益,可他们还是有一种不同,那就是他们还是侵略者。 祁煊并未杀掉这些佛朗机人,而是让人将他们关了起来。 之后闭门与几个水师的高级将领进行了几日沙盘演练,又进行了各项准备,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海了。打的幌子是出海巡防,实则半路便折道去了濠镜。 濠镜的佛朗机人并未想到大昌的水师会在这个时候来打他们,他们并未收到任何风声,他们以为大昌水师正沉浸在屡屡被人挑衅的愤怒中,他们正沉浸在有人蠢得替他们转移战火的欣喜中。 第22章 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大昌的水师来了。 而就是恰恰这种疏忽,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战火整整燃烧了数日,濠镜当地的佛朗机人尽数毙命,只有奥普森斯诺带着手下几个心腹趁乱坐船逃了出去。 而祁煊并未因胜利得意忘形,因为他知道这群人肯定还会来,而下次来燃起的战火会更加惨烈。 果不其然,在两个多月之后,葡萄牙海军的数十艘战舰开到了濠镜附近海域。 被在外巡航的大昌水师舰船截住,两者之间并未发生交火,可是葡萄牙人态度十分强硬。要求大昌交出俘虏他们的人,并允许他们上岸进行贸易。另,需将濠镜交由他们使用,而他们无需付出任何费用。 不光如此,大昌还需对葡萄牙海军致歉,并赔偿葡萄牙海军一笔让他们满意的赔偿款。 消息传回来,震惊朝野内外。 这群蛮夷不光要割地,还要让纳贡啊! 纳贡对大昌来说是什么,就是对这群蛮夷俯首称臣,甘为附属。 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还用说,打吧。 开隆十九年二月,福建水师舰队与葡萄牙海军进行短距离之间的交火。 不敌,退败。 葡萄牙海军登上濠镜,并在其上与大昌驻军进行交战。大昌驻军不敌,战死两百零四人,俘虏六人。不过之后,这六人相继自刎殉国。 葡萄牙海军错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濠镜修建防御工事,并立下石碑宣示主权。 同时,大昌朝廷发下政令,禁止大昌子民再与佛朗机人进行贸易,双方停止互市,大昌境内所有佛朗机人全部驱离出境。这主要是针对一些在大昌进行传教的传教士。 葡萄牙海军抗议,无人理会。 而大昌水师正在进行积极备战中,不但水师所有舰队皆被启用,并调集了巢湖水师及漕运诸多战船。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直到真正和那些夷人的海军交上火,祁煊才意识到在他眼里底气十足的舰队与对方相比,还是所差太多。倒不是指战舰上的,而是火器方面。对方的火器不光射程远,威力也巨大,福建水师战舰所配备火器不及对方多矣。 而同时,朝廷的质疑声也越来越多,有重提海禁之事的,有要求换掉将领的,可当福建水师要求朝廷给予支持时,除了一些破旧的船只,却再无其他。 福建水师上下愤慨,无奈之下祁煊只能动用水师金库发下‘悬赏令’。 不但召集民间商船,并对沿海一带的几个江湖帮派进行召集,除了许以重利,还许下日后减免商税诸多条件。而市舶司苏提举亲自批下文书,给予承诺。 赏格中,但凡参战皆有奖励,不仅只限水师官兵。参战者每人给银五两,每条船给银二十两,斩首一级五十两。 士气空前高涨。 扛着诸多种种压力,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得到可靠情报的福建水师悄悄袭上濠镜。 葡萄牙海军早有戒备,很快迎击而上。 可此时水师却使用了葡萄牙人从未见过的火船战术。随着一声令下,在巨舰火炮的遮掩下,数百条小型船只悄悄驶了上去,这些小船将整个战场进行了切割,主要围堵对象是葡萄牙海军的战舰。就在葡萄牙海军猝不及防下,这些小船蜂拥而上搭钩点火。 葡萄牙人哪里见过这种战术,很快就溃不成军。数十艘战舰,甫一交战就被焚毁三艘,又被水师战舰击沉两艘,俘虏一艘,其他狼狈逃亡。 水师趁胜追击,在南海将这些溃败的葡萄牙海军战舰尽数击毁。 经此一战,福建水师声名大振,而同时作为提督的祁煊也赢得了诸多赞誉。 朝廷频频收到捷报,大喜过望,进行一番例行封赏之后,朝堂之上关于福建水师提督安郡王专权擅势、罔顾皇权的声音却越来越大了。 其实早在之前,朝堂上弹劾祁煊的声音便有很多。 尤其之前在接触战中,福建水师惜败葡萄牙海军,那些借势重提海禁之事的朝臣,纷纷弹劾道若不是安郡王不顾政令,任意妄为,也生不出这种乱子,致使大昌水师惨败而归,朝廷颜面荡然无存。 这种说法纯属胡搅蛮缠,但无奈人多声音大,即使朝堂上有不少人为安郡王说话,也压不住这些声音。 及至之后,祁煊私自以福建水师提督署的名义发起悬赏令,并招揽了一些江湖海帮,这更是让他们宛如抓住了把柄也似,纷纷上蹿下跳地弹劾。 福建水师提督署为何绕过朝廷发下悬赏令不提,为何招揽江湖海帮不提,只抓着一点小小的痛脚参。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但凡有人为其说话,便一顶大帽子扣上去,说对方被安郡王收买了。 若论朝堂是一片江河湖海,这些跳出来的人只能算是一些小鱼小虾,关键问题是朝中许多举重若轻的大臣纷纷默不作声,奇怪的是惠帝也不出面袒护安郡王了。于是小鱼小虾也能咬死人,致使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及至之后为祁煊说话的大臣纷纷也不说话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声音。 与此同时,祁煊对朝堂之上发生的事置若罔闻,无视王铭晟连番几次给他发来密信,让他上自辩的折子。而是加紧速度开始在东海南海一带布置起海防线,有了之前与葡萄牙海军一战,那些藏首藏尾的海寇们也不见了,进行得出奇顺利。 第23章 这些日子祁煊很忙,经常夜不归宿,出海更是家常便饭。 而秦明月也一改之前一心扑在昀哥儿身上的样子,开始抽出空来处理启明商行的一些事物。 这日,祁煊难得清闲,说要带秦明月出去转转。 秦明月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许多时候未出去透透气儿了,便准备打扮收拾一番同他出去。换衣裳的时候,祁煊让她穿上男装,她也未多做质疑,就是心中有些纳闷。 等出了门,却是往港口去了。 两人一同登上一艘战舰,随着一阵号声,船起航了。 祁煊不说,秦明月也就不问,两人坐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吹吹海风,倒也安适。 船行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模样,才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岛旁停下。 两人上了岸,祁煊也没带其他人,就领着秦明月往里头走。 往前行了一会儿,才见到一副让人窒息的美景。银白色的沙滩,高耸挺拔的椰子树,碧绿色的海岸,美得简直恍若不在人间。 见她一副惊喜的模样,祁煊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来。 「这是布置海防线时,无意中发现的,我记得你曾经说想要一座小岛。我上来看了看,觉得这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离着大昌不近也不远,就特意将这里略了过去。你要是喜欢的话,过两日我就找人上来盖座房子,以后这岛就留给启明商行用。」 秦明月吃惊地望着他,「你知道我想要岛是做甚?」 「还能是做什么,爷是跟你睡一张榻上,若是摸不透你的心思,也枉活了这么多年。你是怕朝廷政令会变,人走茶凉,所以想先留一条后路。」口气似有些唏嘘,也似有些索然无味的意味,祁煊难得一脸沉静地望着泛着浪花的海岸线上,「这样也好,爷恐怕在福建呆不了多少时日了。」 秦明月抿了抿嘴角,故作轻松道:「这样也好,我早就厌极了这里的天气。酷热难当,蚊虫也多,每天到了晚上都得让香巧她们用药草将屋里熏一熏,不然晚上定是睡不安稳。昀哥儿还小,这种环境不太适合孩子的成长。」 祁煊看了她一眼,「你就不问问爷为何说福建呆不了了?」 「能有什么。左不过就是有人眼红了,或是有人坐不住了。你记住一句话,无人妒者是庸才。」秦明月见脚下有块儿石头,捡起来,往海面上扔了过去。可惜臂力不足,石头掉落在沙滩上。 祁煊先是沉默。须臾笑了起来,「好一句无人妒者是庸才!行了,爷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爷就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说着,走过去将那块儿石头捡起来,扬臂往海面上扔去。 在没来到福建之前,他以为天就是那么一片天,或是阴或是晴,都是息息相关。来到福建以后,才发现原来天地是如此的广阔,天之外还有一片更大的天地。而人除了关心天气的阴晴,还有理想,还有责任,还有抱负。 他并不为失去权利而烦躁不安,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事还没做完。当一个人充满了干劲儿正打算往前冲,却被人硬生生拽住的那种感觉,祁煊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到。他这才知道,他以前所认为的憋屈,其实并不是憋屈,这种才是。 同时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担忧,若是他离开了,这里还能如他所想的那样继续发展?会不会再度变成以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固步自封,只顾内斗,而说不定哪日屠刀就会降临,而这些安居乐业的的景象都会变成一种生灵涂炭。 看似与葡萄牙海军最后那一战,赢得丝毫不费力气,殊不知祁煊私下做得准备比想象中更多。就是因为够了解对方,所以他才会全力以赴,不同与他人,他并没有那种泱泱大国的倨傲,而是抱着小心翼翼的心态去与对方打得那一仗。 幸好赢了,也幸亏赢了,他没有成为罪人。 因为祁煊知道,若是最后那一战输掉,那些张牙舞爪居心颇深的葡萄牙人绝不止是表面所讲的那样,只是要求进行互市,只是要求道歉与赔偿,他们想要的比人想象中更多。 幸好赢了。 暂时给了大昌喘息和发展的空间,可就在这个时候,现实告诉他,他必须回去了。 没人知晓这些日子祁煊没回提督府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呆着。他进行了许多许多的心理建设,才能用似是寻常的面孔去面对她。 挫败吗?气馁吗?憋屈吗?窝囊吗? 都有! 尽人事听天命吧。 所以这些日子抽出空来,他将自己手中所有关于葡萄牙海军的资料,进行了汇总,并分发了下去。上到将领,下到一个小兵卒,只寄望有人能意识到并记住潜藏的危机,哪怕有一天有人将水师上上下下的人都换掉,还有人能记住这一切。 也许这只是一种奢望,但有做总比没做强。 「我估摸着近日朝廷召我回京的圣旨就会到,启明商行那边……」 「该安排的事,我已经都交代下去了。有四喜富贵他们在,不会出任何的岔子,就是吴把总他们——」她顿了一下,「你若是走了,吴把总他们以后该怎么办?毕竟方一开始,吴把总他们是来帮你的,却没想到阴错阳差一直留在启明商行这边。」 祁煊蹙眉想了一下,道:「爷明儿抽时间见见他,他若是来福建水师,爷刚好安排一下,若是不来,到时候再说吧。」 第24章 「好。」秦明月点点头,又道:「这个地方不错,你除了留给启明商行当做后路,就没想想做些别的?」 祁煊一愣,「什么别的?」 望着她的脸色,大抵是夫妻二人相处久了,也有些心有灵犀。他心中渐渐升起一种想法,不禁道:「你是说——」 秦明月点点头:「红帮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却是名声在外,树大根深,甚至朝廷都有免不了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你走之后,苏提举还在此,江南那边还有王大人,咱们有着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利用一番实在太可惜了。退一步来讲,若真有那么一天,这也是一份力量不是?」 祁煊目光一闪,大脑快速地转动起来。 而秦明月则是去了一边,在沙滩上闲适的走着,给他留有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让他想想未来行走的方向。 …… 朝廷召祁煊回京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水师上下惊诧不已,也就一些高级将领们心中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忿忿不平者众多。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大家都十分拥护与爱戴祁煊。自打安郡王来后,水师上下的日子好过了,一天比一天红火,大家宛如新生,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或是心存怨气,或是破罐子破摔。 尤其经过祁煊整顿军纪,水师的官兵和那些经商的海商达到前所未有的的和睦。护持着那些人出海,他们再也不是表面让人怕着,实则内心不知道怎么骂的‘军爷’,而是保卫者。外面的人再提到水师,一个个都是竖起大拇指。 尤其经过和夷人那一战,水师上下更是扬眉吐气。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与好处与银子这些阿堵物相比,显然荣誉感的层次更高。那种由心底发出的自豪及与荣有焉感,是千金难换的。 可再怎么样,都不能抗旨,大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提督准备离开福建。 这几日,有许多水师的将领与兵卒私下来找祁煊,有的是表达依依不舍,有的是表达谁都不服就服他一个,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同仇敌忾,他们甚至说不管是谁使了坏将提督弄走,自己来做这水师提督的位置,想摘桃子都没有那么容易。 祁煊哭笑不得,也顾不得颓丧,反倒安慰起他们来,甚至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再度重复,希望他们能谨记记得海的那一头还有强敌。 同时,关于启明商行的未来,祁煊也经过一些布置。该打招呼该托到的关系,都托到了。 临到离去的这一日,水师所有战舰全部出港,号声响彻整片海港,予以送别。 一个叫王大同的总兵,提出要送祁煊一程,获得了水师上下一致赞同。 两位总兵,四位副将,五位参将,出列了一半,并带着数位游击并其他低级军官,一共五十多人,一同登上战舰,要送祁煊一程。 本来祁煊打算先走陆路到浙江,从浙江通过运河回京,这下好了,也不用麻烦那么多事了。直接由水师战船一路护送前往浙江,从浙江海口穿入运河,而战船打着水师的旗号一路招摇过市,直接开到京城外面。 这一路上,船上的人不觉,殊不知行径各地,他们的战船前脚走,后脚便有无数密函密信送往京城。各道御史的折子,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师。 无一例外诉说之事,都是福建水师的张扬跋扈,安郡王的恶行昭彰。 其中特意点明水师众多将领擅离职守,向朝廷示威,以及战船沿路行经城池,当地两岸老百姓在看到是福建水师的战船,听说船上之人是打跑了夷人的安郡王,种种爱戴与称道声,以及行径运河,但凡有民船见到此船,便远远避让,夹道相迎,呼声一片。 宛如君王出行,御驾亲自。 这其中自然是有人想趁机搅合浑水,但也不得不说是水师战船行走一路确实风头太甚了。连祁煊都没预料到这一切,不安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一众近乎宣泄似乎义气豪发。 这本该是他享有的一切,却因为各种原因被刻意忽略掉了。 如今不需要别人给,就有人主动送了上来,因为这就是民心。 …… 到了京郊码头,朝廷并未派任何官员前来接迎。 只有安郡王府一行车马停在码头上,看起来孤零零的,着实有些寒碜。 这种寒碜是相对一位打了胜仗的功臣而言。将军在外大举获胜,班师回朝,本就该受万众瞩目,老百姓的敬仰。可也不知是朝廷忘记了,还是什么,竟无一人前来。 祁煊却处之安然,因为他早在离开福建水师提督署那一刻,便得到了属于他应有的所有荣光。 下人们一件一件从船上往下卸着行李,战船上水师士兵纷纷帮忙。不过是一会儿时间,东西全部装车完毕。 祁煊深吸了一口气,眼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些甲胄分明的将士们。 「多的我就不说了,快回吧,一路保重。」他抱拳道。 「提督保重!」 「郡王保重!」 还有个把跳脱地在旁边轻快道:「提督莫要为我等担心,俗话说法不责众,有本事把我们都给撤了呗。」 「就是,他们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把提督召回京,这叫什么事儿?这是功臣啊,还是罪人……」其中一个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大同一记硬拳敲在头上。 第25章 「不会说话,少说两句!」训斥完,王大同才转首面向祁煊,抱拳道:「提督保重,我等、得回去了。」 「一路保重。」 王大同点点头,肃穆庄严地再行一个抱拳礼,一行人才转身上船。 随着一阵号声,水师的战船起航了。 看着那船渐渐远去的影子,祁煊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中坐着抱着昀哥儿,正对他笑的秦明月,「爷可真威风,举朝上下大抵都没人能有如此殊荣。」让水师开着战船,一路明火执仗送回京。 若不是运河吃水不够,河道有限,估计一艘小型战船是不够的,估计水师的战舰要出行大半,那艘最大最威风的扬威号也得开出来。 祁煊表情有些复杂,失笑道:「这算是什么威风。」 一行车队车声粼粼地往京城驶去。 路上十分安静,昀哥儿睡着了,秦明月也有些困乏,歪在祁煊的怀里也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却是听到一阵锣鼓喧天声。 她睁眼就看到祁煊诧异地脸色,两人不约而同撩起车帘子往外看去,就见永定门那巍峨高大的城门前站满了人,人山人海的。 大家俱是衣着鲜亮,面带笑容,一队身穿黑衫,腰间缠着红带的人,或是敲锣打鼓,或是鸣锣奏乐,还有几头憨态可掬身扎彩带的狮子,随着鼓声锣声,十分欢快地舞动着。 一见车队到了,鼓声锣声更是喧嚷,狮队和人群都避让开来,从中空出一条两丈约宽的道路来。 车夫和护卫们都有些诧异,还以为是碰到是哪家办喜事了。可如此大的阵仗,又是在永定门,谁办喜事敢搁这儿闹腾啊。 可路确实给他们空出来了,甚至还有人对他们使眼色让他们通行,更是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骑着马的德全几步上了前来,他面色有些酸涩,却又难掩激动。他做了个手势,车队继续往前。 而两旁都是人,大家虽没有说话,但目光都是注视着打头的那辆马车。舞狮子的跳得更是欢快,甚至跟着车队一面走一面往前舞动着,鼓声锣声随后跟上。 而车上的秦明月早已是泪流满脸,祁煊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还嗔怪道:「哭什么……」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眼中也隐隐有光华在转动。 到了永定门前,守卫城门的兵士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这个怪异的车队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城门。而城门前本来人山人海的人群,也随后跟了进去。 一直到这些人都走了,向来人来人往的永定门前难得一片寂静。 这时,才有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士走了出来。 「头儿,你说就这么当做没看到?」有个小兵卒说。 被叫头儿的那位将领,啪的一下打在他头上:「什么当做没看到,就是没看到,本将方才内急,前去如厕。」 有人插嘴:「咱们早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都去如厕了。」 那将领又斥:「本将去如厕,你们如什么厕。若是上面问起,你们就说这些都是平民,人又太多,你们实在不敢上前阻拦,又一时找不到本将……」 「头儿睿智!」 …… 就这么一路从外城经过。 这样一副阵仗,这样一副怪异的画面,一些不知安郡王班师回朝的平民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其实早在之前福建水师和夷人对上之时,京中便有许多老百姓都知道大昌的水师和那些坏透了的佛朗机人打了起来。 这归咎于朝廷之前下发遣返各处天主教传教士的政令,也是在皇城根下,什么消息不知道呢。 对于这些老百姓来说,甭管他们平时是如何骂那些贪官污吏,勋贵欺人的,在一致对外的时候,却做得分外好。 那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平民老百姓们骂,一些文人学子们也骂。老百姓们骂顶多就是问候一下对方家中的祖宗和女眷,顺道帮忙传播一下这些红毛鬼如何如何可恶至极,奸/淫掳掠,生吃活人都以讹传讹出来了。 而那些文人学子们则是各种写时文痛斥,并举办了各种各样的茶会诗会,与同乡同窗同好议论辩论,来表示自己忠君爱国之意,与敌视蛮夷之恨。 但毋庸置疑,这些话题中都有一个正面的角色,那就是带领着福建水师不惧夷人,和他们打起来的安郡王。 时至至今,安郡王早年的毁誉如今早已是洗得一干二净。 提起他,人们就会提起他赈灾之义举,斩杀贪官之雷厉风行,而如今又加了一样谈资,那就是扬我大昌之威,打得那些蛮夷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甚至彼时福建水师在首战败退,人们的舆论也对他格外优待。 都说了那些夷人是身高八尺,力大无穷,穷凶极恶之辈,安郡王不过是个凡人,会败也是理所应当。你看,下一战,安郡王一定不会输。 及至之后福建水师大获全胜,尽数歼灭那些侵犯我大昌海域的红毛鬼,更是迎来了无数‘我说的吧,早就预料到了’等等赞声。 老百姓们才不懂朝堂之上那些尔虞我诈之事,赢了就是英雄,英雄就该被夸赞。当日捷报送到京师,多少人在自家门口点了鞭炮。不光是寻常百姓家,一些商铺门前也是鞭炮声不绝于耳。以示祝贺是其一,顺道博博眼球,打着为安郡王庆贺的招牌,有些商铺不知多做了多少生意。 第26章 那真是举城上下皆欢。 当然这不过是外城,内城甚至皇城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 早说了,皇城根下,什么小道消息听不到,朝堂之上许多官员弹劾祁煊的风声,也为许多人获知。 到底朝廷没下发任何政令,众人只当是佞臣作祟。戏文里不都说了嘛,但凡功臣出世,必有佞臣作祟,谁都没当成回事,只当朝廷自有公正。可如今不声不响的,安郡王就回来了,没有大臣们出城相迎,没有礼炮恭贺,没有知会民众夹道相迎,朝廷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无数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都默默地站在路的两旁目视着这条车队。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呼了一声:「安郡王杨我大昌之雄风,壮我大昌之江河!」 然后人群中类似这种呼声接二连三都响了起来,直至汇集成一片声浪,向远处扩散而去。 整个外城都沸腾了,无数听闻这一消息的人们蜂拥而至。 呼声越来越高,响彻天际,无数老百姓跟在车队两边,簇拥着往前行着。而这个庞然大物正在不停的壮大再壮大,渐渐汇集成一条长龙,正逼近内城。 外面都闹成这样了,各家各府上,甚至紫禁城里,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乾清宫,惠帝今儿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下了早朝后,就坐在东暖阁里,也不召大臣们议事,也没有批阅奏章,沉默异常,似有什么心事。 圣上这样一副态度,乾清宫御前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个个谨小慎微,生怕惹来龙颜大怒。也就洪英还敢在惠帝跟前站着,即是如此,他也宛如一尊石雕也似,不言不语,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咚咚咚……」座钟绵长的响声,回荡在偌大的乾清宫里。 这座铜镀金福禄寿三星座钟是安郡王从福建献上来的,以前这种玩意下面也不是没有进贡过,可惠帝素来不喜,总觉得洋人的物什都长得怪模怪样。再加上惠帝有些精神衰弱的毛病,瞌睡浅,容易醒,嫌这物太闹腾。得了也不留,或是奉给皇太后,或是转手就赏给其他宫妃。 可安郡王献的这座却是不同,惠帝得到后,爱之若宝,特意放在东暖阁里,命太监日日擦拭。后来觉得声音太响,就挪到了西暖阁。这座钟敦实,声音也洪亮,即使坐在东暖阁里,也能听得到动静。 洪英觉得这东西好,准时,比沙漏好使,什么时辰了,不用看,光听声响就知道了。 钟声猛地将惠帝惊醒,他恍过神儿来,下意识问道:「洪英,什么时候了?」 洪英正想回答,就听惠帝又道:「原来都末时了,那荣寿应该回来了。」 洪英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说:「安郡王应该到京了。」 惠帝眼色复杂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着这声叹息,他整个人似乎苍老了许多。惠帝的年纪并不大,也就知命之年,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衰老的速度极快。似乎也就眨个眼的功夫,头发胡子都染上了霜色,脸上的细褶也密了起来。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越发显得腰背也佝偻了。眼睛注视着金砖地面,来回踱了几步,才扭头去看外面。突然,又是一声叹息:「朕……愧对他……」 至于这个他是谁,惠帝不说,洪英自然也不敢问。 不过他心中有数。 还能是谁呢?自打朝堂上因为福建那边闹腾起来,圣上就显得心事重重的。在惠帝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洪英不敢自称是其肚子里的蛔虫,但对圣上的心思,也是能琢磨出几分来。 圣上这是忌惮了,再加上那些朝臣们日日在耳边叨叨,多少还是听了些进耳朵里。可惜心不够狠,却又偏偏喜欢为难自个。洪英每每都想说一句,这又是何必呢,可惜这话打死他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从外面走进来,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没摔出去。洪英紧皱着眉,正打算训斥,就听这小太监道:「陛下,安郡王到京了……」 惠帝仿若未闻,依旧看着外面,没有说话。 洪英正打算让这小太监退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这听这小太监又道:「外面闹了很大的动静,许多老百姓听闻安郡王今日要回京,都去永定门那边迎去了。不光如此,现在外面很多人都在说,朝中佞臣横行,欺压忠良。安郡王为国为民,赴汤蹈火,可朝廷却是在寒忠臣的心……」 他本就走得急,心里慌,再加上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急喘了两下,才又掐着嗓子道:「还有一些学子也上街了,聚集了很大一群人,方才那些话就是那些学子们说的。他们如今已经到了正阳门大街,正打算向内城来,正阳门禁卫军犹豫着拦还是不拦,不敢擅自做主,就将事情禀报了上来。」 「这些人是想做什么!」 惠帝惊诧之后,先是怒问,紧接着又道:「南宁公呢?」 南宁公是九门提督,内城正阳门乃是他的统辖范围,这种事情没去报南宁公,反而报到他面前来。 这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奴才听说好像一时间没找到南宁公,那边又实在耽误不得,所以才会报进宫里。」 惠帝整个人似乎突然就狂躁了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踱步:「那京兆府、五城兵马司那边呢?兵部、礼部、大理寺、都察院、内阁那些阁老们呢?」他连声冷笑,说出来的话几乎能冻死人:「一个个都好得很啊,乱子是他们闹出来的,临到头倒往朕身上推,不是他们逼迫,朕又何必做那无耻小人,薄待了安郡王,薄待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 第27章 说着,他面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也摇晃了两下,大抵是疼痛难忍,他忍不住去拿手抚自己额头。 洪英眼明手快地过去扶住了他,急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千万怒不得,您的头疼病刚才好了一些,千万怒不得。」 惠帝气得手直颤抖,一把推开了他:「这是朕想不怒就不怒的?瞧瞧,你瞧瞧他们都干出了些什么……什么都是朕的不对,朕是一国之君,倒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老百姓们说对了,都是佞臣,都是佞臣……」 他颤抖的手青筋毕露,上面的筋脉一蹦一蹦的,看起来着实吓人。 洪英又凑过去扶他,这次惠帝再也没力气推开他,而是让他搀着去坐了下来。 喝了两口茶,又让洪英帮着按了会儿太阳穴,惠帝才睁开眼睛道:「去将几位阁老叫到乾清宫来。」 …… 听着车外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声,其间还夹着一些学子声嘶力竭地痛斥。秦明月突然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感觉就好像是到了民国时期,一些身穿学生服的学生们正成群结队地举着旗子,手拿标语。 昀哥儿已经醒了,昂着小脑袋非要挣扎着往外看,秦明月不得不将他托起来。也不敢将车窗帘子打开,就掀起一条缝隙,让他往外瞅着。 「呃,他们这样不怕朝廷震怒?」 祁煊从她手里将昀哥儿接过来,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祁煊个子高,让昀哥儿坐在大腿上,高度刚刚够,也不用秦明月费劲儿托着。 给儿子找好了姿势,他一手扶着他腰身,一面瞥了秦明月一眼,道:「你忘了朝中什么样的官最多。」 听到这话,秦明月下意识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自然是文官,打从前朝起,文官就势大,到了今朝,照样如此。 祁煊道:「前朝之时,锦衣卫横行,残害忠良,打压文人,人人皆缄默其口,独善其身。为了改变这种无力局面,和皇权乃至厂卫对抗,在文官体系中是鼓励一些后进之辈,敢言人不敢言,敢说人不敢说,只要与谋逆无关,凡事尽可说得。后,厂卫势衰,文官势大,因为文官的地位崇高,相对读书人的地位也更高了。可这个时候他们转身再想来扭转这种局面,却是无能无力,总不能当着人面自打嘴巴。」 秦明月听得错愕非常,敢情这是和人撕逼撕不赢,所以造了一把枪,先是打敌人,敌人打完,突然发现这枪失控了,攻击起来不分敌我,所以没办法刹车了。 「这些激进的文人学子们就像是一把双面刃,用好则好,用坏了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咯。」祁煊懒洋洋地道,面上带有一丝坐等看好戏的意味。 「你就不怕……」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就不怕上面人猜忌?毕竟这已经算得上是利用民心来压迫朝廷了。」 昀哥儿看了还不解馋,还要拿小手去掀窗帘子。 这个时候的娃儿正是好奇跳脱的时候,看着什么都想拽上一把,哪知没成功,被他爹将小手抓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手手,被一只大掌包住不见了,顿时就一脸委屈地对秦明月道:「娘,爹七古,七古……」 昀哥儿说话还有些不清楚,所以那个欺负二字,被他说成了这样。 秦明月将他抱过来,哄道:「爹欺负你,咱们就不理他了,娘抱着昀哥儿。」 昀哥儿高兴地抱着她,吧唧就是一口。 对面的祁煊讪讪的,心里骂道这臭小子忒不给面子,又对秦明月道:「怕什么,反正已经被猜忌了。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看看他们演的这出戏到底有多么可笑。以为闭上眼睛,掩住双耳,就能罔顾事实了?这些声音会告诉他们,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祁煊的口气中带着一些怨意,而他一口一个他们,与其是在说他们,不如是在说惠帝。 去福建打夷人开海禁的重任是惠帝交给祁煊的,什么助力没有,烂摊子倒是一堆。如今好不容易夷人打跑了,海禁开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惠帝却突然变了心思。也许是出于忌惮,也许是出于其他的别的心思,也许真是朝中压力太大,所以他召回了祁煊。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没有调令,没有下文,就这么一道诏书将他召回。与其这样,还不如随便扣个名头来让人的舒坦。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憋了一口气,没人搭理你。你气又怎样,你抗命不得。 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秦明月都无法平复,更何况是当事人祁煊。 「对,就该这样,狠狠地打他们嘴巴。」秦明月道。 她这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光逗笑了祁煊,还逗乐了昀哥儿。他哦哦地凑了上来,拿手去摸娘的脸,似乎在问,娘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车队在正阳门前停了下来,那些守城门的禁卫军即不敢呵斥,又不敢让这些人前行,只能排成一排,挡在路前。 眼见被人挡着不准走,一些义愤填膺的老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些烂菜叶子砸了过去。其实老百姓们也不傻,所谓法不责众,反正都在人堆里,谁知道谁砸的。前面的人都在和禁卫军理论,后面烂菜叶子像冰雹也似接连而至。 烂菜叶子撞在禁卫军的盔甲上,有的甚至砸到了他们的脸上。这些禁卫军枪头只敢对着身后,既要挡着不让人过去,又要躲开这些攻击,模样十分狼狈。 第28章 就在这里闹得有些不可开交之际,祁煊从车里突然出来了。 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个一身黑衫,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面容庄严肃穆,又带着一丝隐忍的复杂。下了车来,率先就是一躬身,而后才直起身抱拳道:「谢谢各位的厚爱,本王受之有愧。本王即身为大昌子民,为我大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分内之事。福建需要本王,本王便往福建,如今即召了本王回京,自然也就归了。并不存在朝廷辜负了本王之事,还望大家……」 就在这时,从城门洞里急急跑出来几位身着官服的官员,为首那一位身着朱红色官服,面前绣着仙鹤的补子,只看这补子就知这位乃是正一品的大员。 这位大官到了近前来,就先对祁煊行了礼,而后才道:「安郡王,您可回了。陛下旧疾复发,朝中上下心急如焚,才会没人去永定门迎您。实乃是误会,误会啊。」 这谎话说得太生硬,可架不住人这一身官服太慑人。一品大员,朝中最高的官员就是正一品了,摆出这样的一副架势,又说圣上有疾,也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信。 话音未落,他来到祁煊身边,一脸身为长者的慈爱,苦口婆心道:「且陛下召您回来,并不是其他,而是镇北王一再上折子请封世子,您作为镇北王府的嫡长子,乃是世子不二人选。如今金人虎视眈眈,觊觎我大昌江山,镇北王在辽东镇守多年,需要您去为之分忧,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将您召回。」 这段话与其说是在对祁煊说,不如说是在对百姓们解释。可作为一品大员,也是有其尊严的,怎么会跟一群愚民解释,所以才会借着对祁煊诉衷肠,实则是为解释之举。 听到这一番话,一众百姓俱是面面相觑,而那些学子们也同样是这样的表现。 而祁煊,面露震惊吃惊惭愧等种种颜色,良久才面露怅然之色:「陛下苦心,荣寿愧不敢当。」 见此,这官员忙一把扶着他的手肘,引着他往门里行去。 「还是别耽误了,陛下一直念叨着您,您还是快进宫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然是闹不下去了,人群一哄而散,而那些禁卫军将士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祁煊被几个官员迎走了,但秦明月和昀哥儿还在车里。德全扬了扬手,车队继续前行,穿过正阳门进入内城,往安郡王府的方向去了。 …… 祁煊一路无挡无阻地到了乾清宫,惠帝果然正躺在龙榻上。 他面色灰白,紧闭双目,眉心深蹙,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一见他到了,洪英就哭了起来,「陛下头疼病刚好没几日,今儿又犯了。郡王爷,您快劝劝陛下,让陛下别跟自己较真,什么事儿都没有龙体重要……」 祁煊几个大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龙床前。 「皇伯父,都是荣寿不好,都是荣寿气着您了。荣寿也是一时被气昏了头,心里憋屈得慌,才会任性妄为,没有及时制止那些百姓……」 榻上,惠帝终于有了反应,他举起手来,拍了拍他:「哭什么呢,啥孩子,是朕的错,朕愧对你……」 说着,他似乎情绪激动了起来,边咳边道:「朕这个皇帝做得窝囊,你帮朕办事,朕却护不住你……」一旁的洪英赶忙凑了上来,将惠帝扶坐起来,为他顺气,又端了水与他喝。 「皇伯父,您别这么说,都是荣寿不好……」 喝了几口水,惠帝才平息过来。 他面容慈爱地拍了拍祁煊的头,声音飘忽中充满了疲惫:「这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你天性纯稚,不懂遮掩……尤其如今又是这样一副状况,所以朕让你回辽东。有你父王在,怎么也能庇护你……其实朕一直不舍你回辽东,可孩子长大了,终有展翅高飞一天……」 「皇伯父……」 …… 秦明月刚把昀哥儿哄睡,祁煊回来了。 回来后,他也没和秦明月说话,而是先去洗漱更衣,等收拾干净后,才来到榻前。 两人去了临着窗的罗汉床上坐下,香巧端上茶,就让她们都退下了。 秦明月这才问道:「进宫可还顺利?」 祁煊灌了一口茶,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有什么不顺利的,之前在正阳门那里就将戏演完了,进宫不过是走趟过场罢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辽东?」 「过些日子吧,刚回来哪有撵着人走的。你大哥二哥那边,忠毅伯府那边都得去一趟,难道你不想你大哥二哥,还有你那从没见过面的小侄女?」 自然是想的,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秦明月和祁煊就带着昀哥儿往秦府去了。 秦府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今儿秦凤楼特意请了假,在家中候着。 两年多未见,心情自然是激动的。 不光是秦凤楼,连秦明月都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一行人去了堂中坐下,秦明月这才问道:「二哥呢?」 一听这话,秦凤楼当即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你二哥去苏州了。」 之后,秦明月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今广和园在外面的名声越来越大,不光京城,京城附近一些的地方,也都开了广和园的分店。这件事早在信中就有说过,所以秦明月也是知道的。 第29章 广和园如今能有这么大的声势,首功还是要颁给秦海生。 兄妹三人,秦凤楼在太乐署当差,寻常时候还得攥写戏本子和演义小说,自然分身乏术。而秦明月更不用说,随着祁煊去了福建,手上又有启明商行那么一大摊子事,广和园也只能秦海生担着。 而秦海生对广和园十分上心,尤其是唱戏,简直到了入魔的地步。也因此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将广和园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江南一带乃是南戏的发源地,文化底蕴与环境都极为适合广和园下一步要去发展的地方,再加上当初庆丰班就是从苏州出来的,秦海生自然将江南当做自己未来的目标。 秦海生是在祁煊他们回来之前去的苏州,所以他并不知道妹妹和妹婿回来了。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至于会不会回来,还不得而知。 秦明月不禁感到有些遗憾,怎么就这么不凑巧,同时她又有一种莫名的疑虑上了心头,只是此时此刻是不适宜拿出来说的。 刚好馨娘抱着蓉姐儿出来了,她当即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小侄女的身上。 蓉姐儿比昀哥儿大四个月,也就是说祁煊和秦明月两人出京没多久,馨娘就怀上了。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小嘴巴,雪白可爱,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于一身。 「蓉姐儿长得真漂亮,比昀哥儿漂亮多了。」抱着乖巧听话的小女娃,秦明月的心都快化了,忙把提前准备的好的礼物拿出来。 礼物是一个金项圈,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正中挂了一块儿羊脂白玉,一看就价值不菲。 馨娘当即就想推拒,却被秦明月嗔道:「大嫂,还当不当我是小姑了。我一个做姑母的,第一次见侄女,哪有不给礼的。」 「蓉姐儿满月周岁,小姑可都是捎了礼回来。」且都是重礼。 秦明月一面将项圈往蓉姐儿颈子上戴,一面道:「那是那,这是这,该给的。」说着,她对蓉姐儿道:「咱们蓉姐儿长得真漂亮,亲姑母一个好不好?」 「还不快谢谢姑母。」馨娘道。 蓉姐儿眨巴着眼睛,看着秦明月,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两只小胳膊抱着她的颈子,轻轻地在她脸上印了一下,并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姑母。」 馨娘怀里的昀哥儿当即挣扎起来,一脸霸道:「娘,我的,不准……」 这孩子是吃醋了。 几个大人顿时大笑起来。 一家三口在秦府里吃了晚饭才归。 之所以会回这么晚,也是昀哥儿第一次有了小伙伴,还有了小姐姐,格外舍不得离开。还是秦明月与他说,明儿再来,才让他答应回来。 大抵是今儿玩累了,所以昀哥儿回来就睡着了。一张偌大的拔步床,昀哥儿睡在最里头,祁煊在外面,秦明月则在中间。 两人躺下后,秦明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现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初你是从谁手里把我二哥要回来了。」 祁煊没料到她会提这事,愣了一下:「你问这作甚?」 「那你到底说不说?」 祁煊闭着嘴,眉头却微微拧着,显得有些为难。 秦明月瞥了他一眼,「那你不说我自己猜了,是不是王总督王大人?」 祁煊错愕脸,不过下一瞬表情就收起来了,但还是让秦明月看了个正着。 「你怎么会猜到是他?」 「在苏州那地界上,能让贺斐和刘茂都为之忌惮的没几个。会抢了我二哥去,肯定是投其所好,却又画蛇添足让我冒名顶替我二哥,肯定是对方身份不低,且在乎官声。我猜这办法绝不是王大人想出来的,而是下面人为了讨好他,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也许之前看不透,但自从嫁给祁煊后,所经历的种种让她快速成长起来。成长的不光是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还有眼界。 「王铭晟并没有为难你二哥。」半晌,祁煊才道。 秦明月点点头,「我知道,我二哥那张委任状还是他给的。」 「那你为何突然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事。」 她声音里带着笑,侧身给昀哥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脸上的表情。 「快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两人躺了下来,祁煊手脚不老实地在被子下摸来探去,却被秦明月一把按住。 他挫败地抹了一把脸,低吼道:「你什么时候让他分出去睡?」 被子里,秦明月红着脸,半晌才低嚷了一句:「你怎么倒和昀哥儿醋上了。」 「这臭小子太碍事。」 「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平时也没少……」她轻哼了一声,支吾道:「我腰还疼着呢。」 「那我们去外面?」声音里藏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她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别跟我说话,我睡着了。」 开隆十九年,六月,帝封镇北王嫡长子祁煊为王世子。 祁煊接旨后,便收拾行囊带着家眷前往辽东。 当面这只是明面上,实则祁煊他们并没有跟着车驾走,而是带着秦明月及昀哥儿还有数名亲信护卫折道去了江南。 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了安全,二来也是秦明月想在临去辽东之前,见一见二哥秦海生。毕竟这一去就是天南地北,各自一方,谁也不知日后相见会在何时。 第30章 江南与京城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景,若说京城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巨人,而江南则是一个身穿青衣多情柔美的女子。那种宛如水墨般的诗情画意似乎沁入到了骨子里,当你一踏入这片地界,你听的看到的嗅到的感受到的,无不是在告诉你,这就是江南。 尤其是苏州,更是恒古不变的恬淡而雅致。 方一下船,就碰上了雨天。 不过苏州的雨从来都是那种细细绵绵的,宛如轻纱薄雾,向你笼罩而来。 这一趟是轻装简行,从安郡王府带出来的人大多都跟着车架往辽东去了,来苏州除了祁煊一家三口,也就香巧几个及薛妈妈,还有德全及数名护卫。 因为人多不便,再加上祁煊和秦明月也没打算在苏州多留,所以他们所坐之船是直接驶进了城里,走到大船不能通行的地方,便叫了两艘乌篷小船。祁煊、秦明月昀哥儿并德全一艘,其他数名护卫一艘,其他人则是留在船上。 祁煊一手撑着油伞,一只手牵着秦明月。 昀哥儿由德全抱着,另有一名护卫在旁边撑伞,至于另外几个护卫,都是大男人,这种毛毛细雨也淋湿不了什么,索性就不打伞了。 一路到了广和园。 屹立在朦胧细雨中的广和园,依旧是那么的热闹,门前不时能见到有车马行来。迎客的伙计们站在门前,面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时不时扬着清亮的嗓子招呼着来看戏的客人。 「钱老爷,许久未见了……」 「李先生,快里面请……」 站在门前,秦明月不禁有些怔忪,感觉仿若回到当年她刚穿过来,在惠丰园的那些日子。 「怎么了?」祁煊垂首看她。 她恍然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当初还在苏州时的那些日子。」 祁煊哦了一声,小心眼道:「那时候,你总是不待见爷。」 秦明月抿嘴笑着:「那时候,你太讨人厌了,总是与我作对。」 「我是见你前面有个大坑,不忍你跳下去,想把你拉出来罢了。」祁煊轻笑地道。 「真的只是这样?」 「好吧,其实爷那时候就看中你了,特别不待见你对莫子贤笑。」 绵绵细雨,一把油纸伞,仿若在两人四周砌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二人心情十分放松地说起悄悄话来,无视这周遭人来人往的情况,也似乎忘了昀哥儿和德全他们还在旁边。 秦明月脸上带笑,正打算回他一句什么,突然面前来了一个人。 「诸位可是看戏?」正是广和园的伙计。 这伙计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实在不确定这一行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若说是来看戏,本来带家中女眷的就极少,更不用说还抱着一个幼童。 秦明月恍过神儿来,点点头:「对,咱们是来看戏的。」 伙计迟疑地看了祁煊一眼,才道:「既然是来看戏,那诸位还是快里面请吧。」 苏州的广和园与京城的广和园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四栋呈品字形的戏楼。当然也不是没有区别,有别于京城那边,这里的广和园环境更为雅致一些,且建筑特征也带着属于江南独有的韵调。 似乎并不光只是这四栋戏楼,戏楼后面好像还别有洞天,秦明月好奇地往后面那草木繁茂之地看了一眼。 「不知看客想看什么戏?我们广和园戏种繁多……」 秦明月出声打断他,「不知秦大家今儿可有场?」 这伙计就是一愣,之所以会这种反应,也是惯性认为男主外女主内,怎么这做丈夫的未开口,反倒是这小妇人说话了。 还有则是没料到连眼前这个内宅妇人,都听过秦大家的名头,更没料到的是这小妇人点名要看男人演的戏,而这位做人丈夫的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反倒眼中带着笑。 不过能站在门前做伙计的,都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性子,自然不会将自己的诧异道出。所以他很快就收起不该有的表情,微微一笑,语调未变地说:「倒是有秦大家的场,不过秦大家今儿唱的是老戏,若两位是冲咱们广和园新戏而来,恐怕要失望了。」 秦明月掩住眼中的诧异,道:「无妨,咱们本就是来看秦大家的,无所谓新戏老戏。」 「那诸位看客这边请!」 伙计招呼一声,就领着一行人往后面去了。 这戏楼后面果然别有洞天,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又越过一座木桥,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木丛后伫立着一栋小楼。 小楼不大,楼高两层,典型的江南式建筑。 远远就能听见隐隐绰绰的丝竹声和水磨腔的声音,等再走近了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戏已经开了?」祁煊问。 伙计解释:「刚开没多少时候,这会儿还没轮到秦大家上场呢,诸位进去刚好能赶上。」 入了小楼内,就见里面看客寥寥,一楼散座也就只坐了几个人。 至于二楼,因为所站角度限制,并不能看到有没有人。不过一场戏只有这么几个人,这生意着实有些清淡了。 「这沧海楼每场只供十座,散座是一座,雅间也是一座,所以倒不失为一些喜欢清静看客的好地处。」 第31章 进了楼内,伙计的声音就小了下来。不得不说这伙计极会说话,明明都是在解释为何生意清淡,但他说出来就是令人忍不住信服。即能显得沧海楼的与众不同的格调,又不怕被人挑拣场面清冷。 其实就是这伙计不解释,秦明月也清楚怎么回事。若是别的戏园子也就罢,可偏偏广和园名声在外的是新戏,许多看客都是冲新戏而来的,所以也就显得老戏的场格外清冷。 京城的广和园也是如此,不过大家都没有将老戏从广和园里剔除的意思。只是秦明月没想到,在苏州的广和园,竟然会多辟出这样一个地方来,明明一个戏厅也就足以。 「秦大家如今是不是不唱新戏了?」 伙计下意识问道:「这位太太您是如何知晓的?」 旋即他反应过来,忙解释道:「秦大家如今确实不怎么唱新戏了,咱们广和园角儿多,新奇的戏也多,秦大家平日十分忙碌,也就偶尔会下场唱一折。」 说话间,伙计已经将一行人引到二楼的一处雅间。 位置算不得最好,但也不坏,斜对着戏台子上。 秦明月眨了眨眼,指着斜对面正对着戏台子的那处雅间,「那处有客人了?」 伙计答:「那处是一位老看客常年包下的地方,不管人来不来,都是占着的……」 这时,祁煊插嘴道:「你若是想坐正脸,让他们换一换就是……」 「算了,就坐这儿吧。」 两人在圈椅上坐下,祁煊从接过德全怀里接过昀哥儿,几个护卫去了门口守着,祁煊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德全也未多说,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伙计下去安排茶水。 不多时,便端着茶水与果子盘上来,在几上摆下。 待伙计下去后,祁煊笑着对秦明月说:「这来了自家的地方,你还要故作姿态,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话说出口,却并未得到秦明月的回答,他见她面色怔忪,忍不住就顺着她眼神看了过去。 就见斜对面正对着戏台子的那处雅间来了人,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此人面部线条刚毅,鼻梁高挺,鬓似刀裁,下巴留着短髭,十分英武不凡。他一身半旧的青袍,乍一看去并不显眼,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出不同寻常。 至于他身边所立的男子倒是极为英俊,而有这么一个人在此,顿时就将那人衬得黯淡无光。 怎么是他? 祁煊眼中闪过诧异,因为这人正是江南总督王铭晟。 王铭晟算得上是日理万机,公务极忙,竟能抽空来戏园子看戏。可想着他那唯一的嗜好,倒是能够理解的,毕竟王总督寻常也没什么其他爱好,也就喜欢看看戏。 可为什么别处不去,偏偏来了这里?! 祁煊忍不住去看秦明月的脸色,她的脸色有些怔忪,似乎还有些复杂。祁煊心中一紧,忙笑道:「嘿,他怎么来了?你说爷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秦明月嘴角的笑有些冷,「你要想走漏了风声你就去。」 她的语气有点冲。祁煊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懒洋洋地道:「那就不去了呗。」秦明月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忙放软了声调:「若是爷想去就去吧,王大人应该不会与他人说见过我们。」 「还是不去了,人家这副模样,明显不想让外人知晓。咱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还是相安无事吧,有什么事信里说就是,没必要见面。」 说话的途中,戏台子上的乐声变了。 秦海生一身戏衣莲步轻移地走了上来,裙摆微摇,如和风拂柳。水袖轻提,低眉浅笑,似哀似怨,凤眼波光流转。端得是仪态万千,别具风情。 唱得正是《牡丹亭》其中的一折,寻梦。 秦海生简直将杜丽娘演活了,将其的依依不舍与生死相依,展现的是淋漓极致。 角儿好,戏也好。 可秦明月却一点都没有想去认真看的心情。 她上过戏台子,更懂得现代演戏中站位的讲究,所以她即是只能从斜侧方向看去,也能看出台上之人眼神放在何处。 她的心飘飘忽忽地往下坠着,直到戏罢,还没能见底。 戏散后,这沧海阁惯是安静惯了,自然不若前面戏楼的嘈杂,即使有客人打赏,也都是私下里交代一声罢了。 秦海生正在后台卸妆,就听有人来报秦明月来了。 他先是吃惊,再是错愕,忙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便迎了出去。 「小妹,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回京一趟,看看你和荣寿,还有昀哥儿……这就是昀哥儿吧?来,小舅舅抱一抱。」秦海生说着,上挑的凤眼里满满都是笑。 昀哥儿寻常是挺认生的,不是熟悉的人,一概不让抱,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竟愿意让秦海生抱。大抵秦海生和秦明月是一胞双胎,虽如今乍一看去不太像,到底还是有些相似的。 这苏州的广和园和京城一样,后面都有一片宅子用来住人。秦海生领着秦明月一行人去了后面,在正房的明间里坐下。 彼此互诉了一番近况后,秦明月道:「方才我和夫君无意之间看到了江南总督王铭晟王大人,没想到王大人竟喜欢看戏,还来了咱们广和园。」 第32章 秦海生正端着盖碗喝茶,听到这话,他手微微一顿,抬起脸笑问:「小妹说得是哪位王大人?」 祁煊简直想跳起来暴打一顿这二舅哥,怎么唬人都不会。 他抱着茶盏直往嘴里灌茶,也没敢插言。 「就是那个常年包下正对着戏台那处雅间的人,怎么二哥你竟不知道?」 一个谎言通常需要无数个谎言的来圆,秦海生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诧异道:「没想到那竟是王大人,这个二哥倒是不知。你也知道,我平日事多,也没关心过这个……怎么小妹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秦海生哦了一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去叫桌席面,咱们边用边说。」 话题这就被岔开了,等席面叫来,一家人坐在一处边吃边说。 秦海生是不饮酒的,所以也就祁煊自斟自饮了两杯。提及祁煊和秦明月即将前往辽东之事,秦海生有些叹息:「你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所以我和爷特意绕来苏州,就想看看二哥你。大哥如今已成婚生子,日子过得顺遂安稳,唯一让妹妹放不下心的就是二哥你了,就不知二哥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嫂回来?」话到尾音,秦明月口气戏谑。 听到这话,秦海生有些失笑:「成亲这事哪能一蹴而就,大哥是碰到了意中人,二哥呀……」 「难道这么多年二哥就没有碰到爱慕的女子?」秦明月问。 秦海生一愣后,摇摇头,又笑道:「缘分这事可遇不可求,有大哥在前,二哥不急这事,小妹就不用担心我了。」 「可你孤身一身,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秦海生脸上满满都是笑容,「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呢?这戏园子里这么多人,寻常热闹得紧。好了,吃菜吃菜,我估摸你们大抵不会在苏州久留,就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说着,他持起酒壶,给祁煊斟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虽我不饮酒,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见,我就陪荣寿喝两杯。」 秦明月不再说话,祁煊看了她一眼,便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和秦海生推杯交盏起来。 这一顿吃到黄昏时分,昀哥儿都已经在秦明月怀里睡着了。 祁煊起身告辞,秦海生留他和秦明月:「若不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在苏州多留两日。」 秦明月道:「我们本就是私下折道而来,还得赶往辽东,且此地不宜久留,就怕走漏了风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海生沉吟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章程,二哥就不多留你们了,待有合适的机会,二哥就去辽东探望你们。」 「好。」 之后,秦明月他们也没让秦海生送,就从后门离开了。 回到船上,船很快就驶出苏州城,秦明月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外面静谧的夜色。 祁煊在她身边坐下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舅哥他……」 秦明月突然道:「罢了,说不定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无妄之忧,我二哥从小喜欢唱戏,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小戏楼供自己唱戏,无忧无虑,不用为世俗所困扰。其实这样也好,他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种话,祁煊也不知该怎么接,只能在旁边连连点头。 秦明月站起身,来到窗前,手抚着窗棂,回头笑看着他:「人啊,这一辈子太短,做喜欢做的事,看着想看到的人,就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了。」 祁煊一愣,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她很美,下意识问道:「那你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她狡黠一笑,卖关子:「不告诉你!」 船继续往前行着,这一去就是千里迢迢。 出了山海关,就算是辽东的地界了。 打从前朝时,为了抵抗外族侵略,朝廷设辽东边墙,西起山海关,东至鸭绿江,乃为九边之一。 辽东与中原地区不同,此地不设州县,立卫,以兵戍之。再加上辽东战事频繁,气候寒冷,又素来是罪民流放之地,所以此地的民风极为彪悍,一言不合就开打,乃是寻常之事。 像秦明月他们这一路上,路过几处卫城,已经在闹市中见到好多次这种斗殴事件。 其实起因也很普通,大多都是口角之争。 可这里和南方不同,若是在江南等地,即使有口角之争,也都是只动口不动手,世人以将对方辩倒为上层,最好的是骂人不吐脏字,若是能引经据典最佳,说明这是读书人,学识渊博。 谁若是动手会遭来围观者鄙视,哪怕你有理,也会被认为是有失君子风度,不是雅人的品行。可辽东不一样,反正秦明月看过好几次,都是当事人还只是处于口角阶段,就被旁人拱火拱得动起手来。双方在中间厮打,而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还有不少人在一旁叫好,甚至还有人当街坐庄,押人输赢。 若是产生口角的乃是两拨人,那就更大发了,经常是打得鸡飞狗跳,众人皆避。 哪家店若是摊上这样的事,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经常会店里被砸得稀巴烂,还没人赔。俱因这屯兵城是没有司务衙门的,只有卫所,而军爷才没有时间管你这点子破事。再说了,即是叫屯兵城,生活在此地的人,大多是与‘兵’有牵扯关系。 第33章 真管上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酒肆并不大,里面只放了十来张桌子。 此时,前来喝酒用饭的客人俱都一哄而散了,有的趁机就挤开人跑了,更多的则是站在门外往里看热闹。 场中盘碗齐飞,桌椅板凳都被掀倒在一旁,约有十多人正你一拳我一腿的互相打着。 秦明月他们也正在用饭,却没想到竟碰到这样的事,只能不用了,避开去了一旁。 昀哥儿被秦明月揽在怀里,祁煊则挡在前面,就怕有飞来之物砸过来。 德全掏出钱袋:「伙计,会账。」 可这会儿哪有什么伙计,掌柜的和伙计都钻在酒柜子下面,生怕被无端波及。 祁煊这人浑是浑了点,但身份在此,还从没干过吃饭不给钱的事,只能站在一旁角落里等待战火停息,好给老板会账。反正他们站得远,也波及不到这边,索性就站在一旁看热闹。 秦明月看得直皱眉,虽说打从踏入这辽东境内,就没少见着这种的事,但她还是为此地的民风而感到无语。 这兵不兵,民不民的,遭殃的只能是无辜的百姓。 昀哥儿这孩子也胆大,明明被娘将小脑袋按在怀里,还是忍不住挣扎着要扭头去看。他个头随了他爹,不过一岁多点,竟比旁的两岁多幼童还高,人也敦实,他若是挣扎起来,以秦明月这种小身板,却是弄不住他的。 祁煊见此,索性将儿子接了过来,仗着人高艺胆大,他也不护着点孩子,就抱着昀哥儿站那儿看热闹。 昀哥儿看得两眼只冒光,小胖手径自挥舞者,边挥边依依呀呀地学一旁围观人说话:「揍,使劲揍!」 这奶声奶气的,却说出这样的话,秦明月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而此时,场中的战火也接近尾声。 因为打输那一伙儿人中有一个亮了刀,对方没带刀,只能蔫蔫地呸了一口,骂了句鳖犊子就走了。 之所以会这么骂也是辽东有这么一个规定,那就是打架归打架,不能动兵器。辽东民风彪悍,人人配刀,地方卫所无暇兼顾,又怕闹出人命,就颁布了这样一条规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约定俗成,哪知道这帮打输的人如此不懂规矩,竟动了刀。 旁边一阵嘘声,连与那人是一伙儿的几名大汉,也免不了一脸晦气样。 其实这亮刀之人也是被打狠了,这里面以他个头最小,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按着打。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会死,才会忍不住抽出腰间的刀。其实刀抽出来,他就后悔了,可当着人面他可不能认怂,又实在恼羞成怒,听到有人在叫揍得好,当即迁怒地骂道:「哪个鳖犊子在说揍得好?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鳖犊子’祁煊本来正在逗儿子,突然被这么骂了一句,当即气笑了。 德全目露询问之意,看用不用教训这人,祁煊将昀哥儿塞了过去,大步上前,边走边挽袖子:「你爷爷我叫的!」 随着话音,他一脚就踹了过去,当即将这人踹得飞起。而与这人一起的几名大汉,虽晦气同伴丢了自家的脸,到底是一起出来的,也不能见死不救,一拥而上就向祁煊攻了过来。 祁煊好多日子没跟人动过手了,觉得骨头都僵了,尤其打从进了辽东,所见所闻都让他血液里的战斗因子蠢蠢欲动。可秦明月不喜,他也只能忍着,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痛快大战一场。 最后的结果是他毫发未伤,旁边倒了一地人。 而后他扔下一锭银子,转身接过昀哥儿,就大步往外走去。 旁边有不少围观的人俱都竖起大拇指来,纷纷说当爹的厉害,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出去后,秦明月还是气呼呼的。 昀哥儿一面笑着,一面拍巴掌道:「爹,棒,棒棒哒!」 祁煊笑得乐开了花,「爹本来就棒棒的。」他瞟了一眼秦明月的脸色,对昀哥儿道:「你娘生气了。」 昀哥儿忙扭头去看秦明月:「生气?」小脸上满是疑惑,还伸出胖手要去够她。 祁煊顺势就把昀哥儿放在她怀里,秦明月一脸无奈地接过,低嚷道:「你把孩子都教坏了。」 「教坏什么?爷的种,就该像爷才是。在这片地界上,就得这样才不吃亏。」 好吧,秦明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般民风的地方,和人讲道理就如同秀才遇到兵。还讲理?不将你打得满脸是血都是好的! 「对了,也不知裴叔他们走到哪儿了?咱们还有几日能到?」 当初裴叔是与他们分开走的,裴叔作为祁煊身边的亲信,既然想掩人耳目,自然得故布迷障,所以裴叔是跟着那队由朝廷禁卫军护送的车队走的。而在前一座卫城之时,秦明月他们就又一分为二,她和祁煊带着德全陶成在前,其他几名护卫则是带着薛妈妈她们在后。 听到这话,祁煊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别着急,咱们在这里换装,前往下一座卫城。我跟裴叔说好了,让他路上拖着走,不会出事的。」 秦明月心中轻叹了一口,点点头。 …… 又行了十多日,一行人才到了辽东镇。 这里是辽东的中心位置,也是镇北王府所在之地。 第34章 其实换做平常的速度,快马加鞭两日也就到了,可秦明月他们却走了十多日的时间。 其实方一开始,秦明月也很不明白祁煊为何慎重其事,直到在路上听他解释,才明白是为何。 祁煊被封了世子,毋庸置疑是让镇北王府的打算落空,镇北王夫妇也就算了,这明摆着是挡着了别人的路,那个‘别人’怎么可能让他安稳到达辽东。 而不同于祁煊离开辽东已久,对方可是在辽东经营多年,来到别人的地界上,一个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所以从山海关到辽东镇这一段路上是最危险的。 秦明月他们是下午到达辽东镇的,之后并未停留,而是直接来到了镇北王府。 在门房这里,他们遭到了阻碍。 「你说这骡车里坐着咱们镇北王府的世子?」 门房斜着眼睛,上下的在那辆十分简陋的挂着青布车帘的骡车上打量着,摆明了一副不信的样子。 其实也怪不得人这样,一来是这外表实在是寒碜了点儿,二来也是谁都知道世子回来不可能就是眼前这种阵势。 「谁不知道咱们世子如今还在半道上,滚滚滚,镇北王府能是你们前来讹诈的地方,小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门房挥手做驱赶模样,德全没有防备,差点没被搡出去。 「你找死是不是!」赶车的车夫一把将头上的草帽掀了开,跳下车辕。 此人正是陶成。 「你才想找死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门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记拳头打回了肚子里。 外面如此动静,很快就从门房里又跑出几个身穿青衫的下人,一看就是这门房的同伴。 而那挨打的门房一面捂着脸,一面在旁边跳嚣:「给我把他往死里揍,竟然敢打老子。」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这边打得是如火如荼,不分伯仲,陶成以一当十,却不落下风。却也没有击倒这些人,似乎勉力支撑。 不一会儿,路边便停了不少行人,纷纷围观这究竟是谁向天借了胆子,竟然敢在镇北王府门前闹事,不知镇北王就是这辽东的天,来这里闹事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这时,在正街王府大门处驻守的一队兵卒跑了过来。 「谁在闹事!」 挨打的门房方才想趁机上去下黑手,哪知又被踹了一脚,正捂着肚子痛呼,一听这话,忙告状道:「杨百户,您来得正好,这些人冒充世子,被小的识破,就想杀人灭口。」 不得不说这门房颠倒黑白的功夫有点深,若真是被他这么落实了,估计陶成等人就是个死的下场。 门房心里还在得意自己会告黑状,这边杨百户却是目露诧异之色。旁边有个兵卒插嘴道:「你们方才不是说,是王妃身边何妈妈家的亲戚……」 这时,骡车的车帘子被人掀了开,从上面下来一个人。 此人一身半旧的青布衫,头上戴着幞头,看起来十分落魄,却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与方才这队兵卒盘问时完全不同的样子。 「爷不这么说,你们会让爷的车进这条街?」 祁煊没去看对方脸色,而是将一个明黄色的东西扔在门房怀里。 门房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路人有人惊呼:「赫,是圣旨,竟是真的镇北王世子。」 「镇北王世子竟长这样……」 「怎么打扮成这样回来了,难道……」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赶忙闭口不敢再言。都是辽东的人,自然对镇北王府的事多少有些耳闻。镇北王嫡长子常年滞留在京不归,镇北王府的二公子俨然一副世子的姿态。如今嫡长子被封世子而归,那二公子…… 顿时人群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都不见人影了。而这边杨百户见此情景,脸黑得更是宛如抹了锅烟。 「还不进去通报!」 祁煊噙着笑,踢了躺在地上的一个门房一脚,眼睛却是看着杨百户。 杨百户眼神闪烁,忙垂下头去。 …… 镇北王府里一阵人仰马翻。 等祁煊等人被迎到正院,府上该来的人都来了。 上首处黄花梨太师椅上坐着镇北王妃,其下站着几个人。 有两男两女,其中一名男子生得俊眉朗目,满身倨傲,一身宝蓝色绣云纹锦袍,格外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其身边站着一个穿桃红色褙子,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这妇人生得瓜子脸,丹凤眼,就是颧骨稍显高了些,显得有些刻薄之气。 而另外一名男子则是身穿墨绿色锦袍,体格高大健硕,面部线条硬朗。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他和祁煊生得有些相似。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这妇人圆脸杏眼,雪肤乌发,长得倒不顶美,但看起来十分娇嫩。 这两男两女正是镇北王府二公子祁曜,二夫人李氏,以及三公子祁栋,和三夫人鲁氏。 一见到祁煊带着抱着昀哥儿的秦明月走进来,镇北王妃还没说话,倒是祁栋有些吃惊道:「你怎么……」 话刚一出口,就被旁边的祁曜一个眼神制住,他忙悻悻地阖上了嘴。 祁煊置若罔闻,上前两步跪了下来,「儿子拜见母妃。」 第35章 秦明月跟着在一旁跪下,「儿媳拜见母妃。」又将昀哥儿放在地上,扶着他道:「给祖母行礼。」 昀哥儿如今已经会走了,就是走得还不利索,自然是不会下跪的。他举起两只小胖手,搭在一起摇了摇,奶声奶气道:「祖母安好。」 镇北王妃眼神动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一副冷淡模样:「都起来吧。」 两人站起来,秦明月又将昀哥儿抱在怀里。 这时,祁曜和祁栋各自带着妻子上前,给祁煊和秦明月见了礼。 两人点头回礼。 「院子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何妈妈你送他们过去。」边说,镇北王妃边站了起来,「本妃乏了,你们都退下吧。王爷这两日刚好在辽东镇,待他回来再行摆宴,你们倒是赶得巧。」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对祁煊他们说的。 其他人的心思如何且不提,秦明月却是心中吐槽。 就是知道镇北王在辽东镇,他们才会赶这时候回来,不然他们在人前露脸,恐怕还得再费点心思。 镇北王府很大,整体风格与江南建筑大不相同。 看起来并不奢华,却是威严大气,一派王府风范。建筑以高以大为主,花圃假山之类的点缀物极少,大多都是栽种着树干笔直枝叶繁茂的松柏。 出了正院,沿着中轴线往后走了一会儿,靠东南位置有个偌大的院子。 三进三出,十分宽阔,就是显得有些旧了,似乎多年未修葺的模样。 何妈妈端着一脸笑,稍显有些尴尬道:「没料到世子会这么快回来,府里接到圣旨,王妃就命下面人修葺,可您也知道辽东不同京城,工匠用材都不是太方便,便只修了一半。」 其实不用何妈妈说,祁煊等人也能看见,门前的廊庑似乎正在上漆,刚上了一半儿,一半新一半旧,看起来就像是条癞痢狗,格外显得寒碜。 「不过里面的布置却是王妃特意命人安排的,都是捡了好的使,世子和世子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与老奴说。」 祁煊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思。秦明月端起笑来,柔声道:「多谢母妃费心了。」 入了堂中,里面果然是一派豪华,富贵之气迎面扑来。 将祁煊和秦明月迎去坐下,何妈妈便去了门边。 「还不都进来。」 不多时,便从外面鱼贯进来了二十多个人。 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大多都是年轻的丫鬟,其中有几个年纪大的婆子掺在其中。 「快见过世子和世子夫人。」 这些人忙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虽从表面上挑不出什么错来,但秦明月能看出这些人规矩不是太好,好像不是训练有素的。因为若是训练有素的下人,跪下行礼绝不是如此参差不齐。 有前有后,后面有个婆子还差点绊了脚,摔倒在地上,借着前面有人挡着,爬起来又顺势跪着。 秦明月坐在上首处,看得格外的清楚。 何妈妈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神闪了闪,却是端着笑什么也没说。 「都起来吧。」因为这些都是内宅侍候的,所以祁煊并未开口,而是由秦明月开口叫了起。 「谢世子夫人。」又是一阵参差不齐的声音。 何妈妈突然有些局促,恨不得当即就走了算了。可王妃命她前来,她自然要将方方面面都给安顿齐备了才能走。心里却是将二夫人李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就算想给人难堪,也不是这么给法,大户人家有哪家是这么处事的。 可这府里历来机锋不断,二公子和三公子表面关系不错,可二夫人和三夫人却是斗得如火如荼。王妃历来不管事,就顾得和王爷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们斗,何妈妈身为王妃身边的嬷嬷,在府里素来得脸,可得脸却不管事,因为王府的中馈是二夫人管着的。 她倒是知事懂事,可惜这口开不了,一来她是下人,二来她若是开了口,不光得罪了二夫人,说不定还会在王妃面前落排揎。毕竟二夫人素来得王妃喜欢,又生了王府嫡长孙和嫡次孙,简直就是几个儿媳妇中的第一人。再加上自打知晓郡王被封了世子,王妃就发了几次脾气,说不定这就是王妃指使二夫人干出来的呢,反正何妈妈眼明心亮但就是不掺合。 「这些都是府里调派过来侍候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下人,还有些粗使的没叫进来。世子和世子夫人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派人来和奴婢说,是时老奴禀了二夫人再换过就是。」 秦明月眼光闪了闪,微笑颔首:「有劳何妈妈了。」 之后何妈妈要走,因为秦明月身边也没个贴身丫鬟,就让德全将她送了出去。 将一众人都遣了下去,秦明月对祁煊道:「这何妈妈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祁煊哼笑了一下,秦明月能看出来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都是人精!母妃只喜享受,不爱管事,成日里就只顾得和父王那些侍妾们斗。何妈妈虽是母妃身边的管事嬷嬷,但在内务上却插不了什么手。如今爷回来了,父王那边态度未明,下面人都观望着站队呢,能顺手示好的,自然不吝做个顺水人情。」 方才何妈妈那些话看似显得十分妥帖,实则无不是在告诉两人,这些人都是二夫人安排过来的。想想那句‘老奴禀了二夫人再换过就是’,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还得去禀明二夫人。明显就是何妈妈不管事,王妃也不管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千万别迁怒错了对象。 第36章 不得不说在后宅呆久了的人,甭管主子奴婢都是人精,一句话能说出无数个意思来,可不是人精! 「别想这些了,爷带你四处逛逛,这泰安院是爷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古代建筑讲究均衡对称、中正平稳,一般主要建筑都是建在中轴线上。 长者、身份尊贵者在中在前,而身份次之则在依附在左右,越是靠近中轴线,代表身份越是尊贵,越是偏离中轴线,身份越是低。 整个镇北王府建在中轴线的建筑只有三栋,前院镇北王平时用来议事的虎踞堂,以及他所居住的安平院,和镇北王妃所住的正院。 而除了这三座建筑,就属紧邻着中轴线处在东南方的泰安院了。 这座院子是祁煊出生后,专门为其所建,作为世子所居之地,后祁煊去了京城,便一直空着。祁曜曾提过无数次,想搬进泰安院住,都被镇北王驳回。在大面上,该注重的规矩还是要注重的,不能落人口柄。 可镇北王妃疼爱次子,便在中轴线靠西的位置建了一座逸翠园,和泰安院遥遥相对,只是方向不同。 逸翠园不负它的名字,满园碧翠,四季不谢,在气候寒冷荒瘠之地的辽东,算得上是极为罕见的了。 此时逸翠园里,临着荷池的书房里,祁曜满脸阴沉之色,他面前站在杨百户。 「怎么就让他回来了?合则爷命你把守镇北王府大门是摆设?」 杨百户低垂着脑袋,解释道:「属下实在没想到世子、不,他会如此行事……」 「你的眼睛瞎了?车中坐着女人,坐着孩子,难道这都看不出来?!」 杨百户灰心丧气,又满腹委屈:「他们说是王妃身边何妈妈娘家的亲戚,特意前来投奔,属下见他们穷困潦倒,满身寒酸,真没想到竟会是他。」 祁曜呵呵冷笑,俊逸的脸上满是扭曲之色:「他的命可真是够大的,爷在沿途命人布下层层杀机,他倒好,竟无声无息就来到了辽东镇。合则爷养的这些人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拦截不住。」 最让他感到憋屈的是,他将手下最心腹最得力的人都安排出去了,可祁煊这厮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祁曜不用派人去问,就知道他的那些手下还等着半路截杀呢。 「他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这么单枪匹马带着女人和孩子横穿辽东,就不怕死在半路上!」祁曜来回不停地在屋中打着转,可见其内心是如何的不平静。 一旁的杨百户讷讷不言。 其实怎么能够平静呢? 祁曜打小就是镇北王最看重的儿子,又素来得镇北王妃疼爱,可他竟然不是世子,人人都说世子在京城。 不是世子,他享受着最大的尊荣,不是世子,父王手把手教他练武,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他除了没有个世子的名,其实也与世子无疑了。 及至之后慢慢长大,祁曜开始建立着自己的班底,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越过亲大哥坐上世子之位。可父王态度暧昧不明,母妃总是让他等等。 可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还不是世子,这镇北王的继承人还不是他。 因为亲大哥多年不归,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叫他世子殿下了。祁曜也一直这么认为,甚至生了小心思,觉得说不定下面这种叫声越来越多,父王就会拿出决断。 事实证明确实有用,父王已经开始布置,并为他筹谋。 却万万没想到当今圣上竟如此无耻,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坐上世子之位时,突然封了他的好大哥为世子。 圣旨传来的那日,祁曜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砸了。 他整整一夜没睡,次日太阳照旧升起,看着下人望他时小心翼翼的眼神,他终于明白这并不是梦。 所以,就让他死吧。 他死了,就不能再挡他的路,他死了,世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他费尽心思,甚至联合李家在路上布下层层杀机,可他那好大哥竟瞒过这么多人回来了。 就这么回来了,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在他眼里心里。 杨百户忍了又忍,还是小声在旁边说道:「公子其实不用担忧,他虽是名义上的世子,但别忘了这是朝廷封下来的。您忘了咱们王爷最痛恨谁?这些年来那边安排过来的人,不是个个都被王爷整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即使没死的,也都伏低做小,奉咱们王爷为尊。王爷忌惮着那边,他被那边养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是亲是疏,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自然越不过您。您且等着,只要他得不到王爷的青眼,在咱们辽东这片他就算是世子,也是这个。」 他比出一根小拇指,又道:「所以这世子之位迟早是您的。」 「真的?」祁曜不禁问了一句。 其实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神大乱之下,有些失去主意罢了。 「当然。」 良久,祁曜才深吸一口气,他面色恢复平静,眼神也镇定起来,只是更黑更深了。 「杨百户你下去吧。」 「是。」 …… 祁煊带着秦明月在泰安院里逛着。 整个泰安院占地极大,除了主体建筑的三进院子,后方两侧还分别有几处小跨院。俱是为世子长大成人后,安置侍妾所用的。最后处还有个小花园,可惜因为久未修葺,花园已经荒弃掉了。虽不至于杂草众生,但也是光秃秃的。 第37章 期间,祁煊一直面色萧瑟。 景物虽在,但却物是人非。 逛着逛着,他就没了精神。见此,秦明月忙说自己累了,想去歇着。刚好昀哥儿也醒了,两人便回了房。 不同于第一进的富丽,这处位于第二进供世子夫人所居之处,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了日常所用之物,其他一概都无,显然是镇北王妃吩咐下来,下面人从中做了鬼,只做面子,不做里子,也不知道安排这一切的人是如何想的。 望着屋中简陋的摆设,祁煊面色愧疚:「委屈你了。」 祁煊从不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可他能说出这番话,显然是不打算大闹。他们这趟回来,在路上之时,祁煊就说过了,他会拿回自己该有的一切。 既然想要拿回,既然不是这个府上的主人,免不了要忍气吞声,暂且退让。 早在之前何妈妈领着他们来的时候,秦明月心中已经有准备,此时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她笑了笑,道:「委屈什么,不过是些摆设,没有这些,日子也照样能过。」 祁煊拢着眉,迟疑道:「你不懂……」 秦明月笑容更是灿烂:「不懂什么?不懂后宅妇人之间的机锋?你忘了薛妈妈。我虽然没做过这些事,但并不代表不懂这其中的机锋,就拿这件事来说吧,往大里说可以是二公子在向你示威,宣誓主权。往小里说可以说是二夫人怕我这个正派世子夫人抢了她的风头,所以事先给我下绊子,折辱咱们罢了。」 「爷答应过你,不让你委屈,不让你受气……」 她打断他的愧疚:「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就她一个内宅妇人能给我什么气受?我在外面能让那些洋人对咱们商行伏低做小,跪着求着跟咱们做生意。你觉得我不能对付她?咱们回来之前不就商量好了,你只管外面的大事,这后宅之事就交给我吧。」 「你能行不?」祁煊有些怀疑。 秦明月睨他:「你瞧不起我?」 祁煊一把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爷不是瞧不起你,爷知道你心不在此,你不同那些后宅妇人,你的眼界更高更为宽广,你对这方寸之地不屑而之,也不屑去动用什么手段。可她们不同,她们所有的眼光都放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上,为了衣裳、首饰、宠爱,甚至一些你根本没放进眼里的东西,她们可以杀人,可以栽赃陷害,可以做出很多很多让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秦明月起了好奇心,问:「你怎么懂得这些的?」 「爷很小的时候就懂事了,从小看着母妃跟那些姬妾们斗。后来住进皇宫,那些妃嫔们之间的争斗和厮杀更为惨烈。所以爷很担心你,还担心昀哥儿,怕你们会出事……」越说越放不下心,祁煊不禁收紧了抱着秦明月的胳膊,「这样吧,让爷想想法子,不行了咱们搬出去住。」 秦明月笑着推开他,「好了好了,没你想的这么严重,我会保护自己,保护昀哥儿。」 搬出去住还怎么拿回自己该有的东西?外面人不会以为世子是不想找麻烦,只会认为世子一家因不受镇北王宠爱,所以被撵出来了。有时候不过是个居住之地,但其所蕴含的意思却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种宣告,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祁煊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罢了。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自打有了她,有了昀哥儿,他就开始胆小起来,像个曾经他最为不屑娘们兮兮的男人。就好像这次,若是换成以前的他,他绝对是不避不让,一路杀回来,可带着她和昀哥儿,他不免就想了很多。 见他还是犹豫,秦明月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该用手段的时候我一定用手段。」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在现代那会儿看的那些宅斗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见他依旧婆婆妈妈,她无奈又道:「你且先看着吧,若我实在不行,再由你来想办法?」 不知不觉中,暮色就降临了。 正院那边来人通传说王爷回府了,王妃等会儿在正院设宴。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秦明月命绿翠她们备水沐浴。 按制,世子夫人身边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以及若干粗使丫头。这绿翠就是四个大丫鬟其中之一。另外三个则是绿柳、绿娥、绿蔓。 一听说要热水,绿翠忙下去安排了。 可一等热水不至,二等还是不来,秦明月不免问了起来。 这才知道因为他们回来的太突然,这泰安院很多事情都还没安排好,下面的粗使婆子刚把水房的灶燃上,所以热水需要现烧。 「还望世子夫人勿怪,实在是事发突然,下面很多事情都未安排好,粗使婆子也是疏忽了。您再等等,一会儿热水就能来。」绿翠道。 于是秦明月又等了一会儿,可还是不见热水到,她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当机立断道:「你让人去打些冷水过来。」 绿翠十分讶然:「夫人这是?」很快她就会意过来,大惊失色道:「夫人还是再等等吧。」 秦明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让你去你就去,难道本世子夫人使唤不动你?」 「夫人您稍候,奴婢这便下去准备。」她心绪纷乱就下去了。 第38章 不多时,水打上来,几个大丫鬟却是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再没见过哪位夫人是用冷水洗漱的,就好比府上的主子们,热水也就罢了,有的甚至奢侈的用羊奶洗脸沐浴。 冷水?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可秦明月有真没跟他们开玩笑,见水打上来,她也懒得再去使唤那些丫鬟,拿过绿柳手里的棉帕子在盆中浸湿。 索性现在还不到八月,辽东的天也算不得很冷,水倒是不冰。 她将帕子拧干,先去给昀哥儿擦手擦脸。帕子还没上身,一旁的丫鬟就惊呼道:「夫人,当不得如此,哥儿还小,怕是会着凉。」 秦明月置若罔闻,拿着帕子轻轻地给昀哥儿擦脸。 不是她不拿儿子当回事,而是昀哥儿打小暑天里用冰,只要不是冬天,日日沐浴。从来不用温度高的热水,只用温水,早就练出来了,身体健壮得和他爹如同一辙。长这么大就没病过,偶尔有个伤风感冒什么的,也都是不用药,让孩子自己扛,没两天就好了。 薛妈妈也曾说过她这样不行,小孩子就得精细着养。可秦明月嘴上都是好,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久而久之薛妈妈也不说了,知道自己王妃这是对哥儿好呢。 一旁几个丫鬟连声惊呼,昀哥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主动伸出小手让娘给擦擦。他娘这么给擦习惯了,每次用饭前或是玩耍后,都得洗脸擦手,他也是知道的。 旁边的祁煊嫌这些人吵,皱眉冷哼了一声,这些丫鬟忙噤住了声,眼光却是连连闪烁。 绿柳忍不住瞪了绿翠一眼,若不是她从中使坏,至于让世子夫人用冷水洗漱。大人也就罢了,顶多就是受些苦头,可若是小世孙着凉生了病,世子夫人借故闹腾起来,她们就全完了。 尤其王爷刚从抚顺回来,想着王爷冷硬的脸,以及犯事犯到王爷面前,被他命人拖下去军棍打死的下人…… 绿柳不禁抖了一下。 这府里再是二公子和二夫人的天下,世子还是王爷的亲儿子,小世孙还是亲孙子。亲儿子亲孙子再不受待见,那也是主子,二公子二夫人有王妃护着,可她们没有,还不是关键时候就被牺牲了。 绿柳越想越怕,再也忍不住了,忙上前一步道:「夫人,奴婢这便去催催水房,看热水烧好没。您再等等,千万别冻着了小世孙。」说着,她也不等秦明月点头,就下去了。 而一旁的绿翠,其实心中也十分忐忑,她被人指使暗中给新来的世子夫人和世子下绊子。如今王爷归来,王妃摆宴,府上的主子们都会到,还能有什么让这一家三口迟到更好的绊子。 所以水房那边明明有热水,她却说没有。却万万没有想到,世子夫人根本不等,竟让她们端来冷水洗漱,还拿小世孙做筏子。 与绿柳所想一样,绿翠这会儿也是越想越慌,打从心底开始往上冒着寒气。 不多时,热水就来了,整整提来了两大桶。 绿柳还说了,水房里还在烧,并笑得十分讨好。 秦明月但笑不语。 既然热水充裕,索性一家三口都细细的洗一遍。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简单地擦擦不过是事从紧急,如今有热水不享受是傻子。 她也没让丫鬟们服侍,让她们把水倒进浴桶,另放两桶搁在旁边备用,便让她们下去了。 经过这么一出,绿翠完全没有想拖延时间的念头了。 她觉得自己所想的这个办法真是蠢,若是只有世子和世子夫人也就罢,量他们也不好意思当着人面诉苦。可如今世子夫人竟拿小世孙当筏子,若是时世子和世子夫人被问责,把小世孙的遭遇亮出来,说不定不但不会被问责,还会闹出大乱子。 她越想越心慌,不住地看着外面的天色。心想世子夫人到底在洗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绿柳瞥了她一眼,「我告诉你,等会儿若是出了事,别连累我。」 「还有我,是绿翠说没热水的,害世子夫人用冷水给小世孙洗漱。」绿娥也道。 旁边的绿蔓虽是没说话,但眼里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绿翠气急败坏,指着她们:「好,你们真好!」 「当我们不知道你是二夫人院子里的人,二夫人怎么命你做事那是你们逸翠园的事,别连累我们。」 这绿字辈的几个丫鬟都是临时从各处抽调出来的,以前都不叫这名,是临时现改的,为了称呼方便。都在一个府上做奴婢,谁不知道谁的那点事,绿翠是逸翠园出来的,会闹出这出自然不做二夫人以外的人着想。 绿翠气急败坏,连连冷笑:「好哇,现在倒知道往我头上推了,你们当我不知你们的老底?方才我说没热水的时候,你们可没一个吱声的。跑不掉我,也跑不了你们在场的每一个。」 听及此言,绿柳几个更是恨绿翠连累了自己,同时也不免着急了起来。 是啊,世子夫人到底在洗什么,还不赶快出来,眼见时候就快到了。 浴间里的秦明月,听到外面隐隐的说话声,冲祁煊得意一笑:「吵起来了。」 「瞧你得意的,就是咱们昀哥儿可怜,被娘拿出来当筏子用。」祁煊抱着已经洗白白的昀哥儿,冲秦明月挑衅。 第39章 他本是玩笑之语,哪知秦明月却有些恼羞成怒了。 「什么筏子不筏子的,以前在福建那会儿是谁背着我给昀哥儿吃凉碗子的。」说着,她也有些心虚,声音低了下来,「她们这么刁难,我本打算就这么着了,谁知道她们这么不禁吓,一吓就把热水给吓出来了。」 祁煊也知道自己嘴贱了,忙道歉:「爷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嘴贱了。 秦明月当然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不舒服,为了一些热水,竟闹出以昀哥儿做筏子的事来,虽她没有这个意思,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心生一计,打算好好治一下这几个丫头,也算是敲山震虎。 于是,轮到她沐浴的时候,刻意地又磨蹭了一会儿。 等里面叫人的时候,绿翠几个甚至有一种感激涕零的感觉,赶忙就进去了。 可等更衣的时候,又碰上事了。 祁煊他们根本没有体面的衣裳可穿,他们这趟而来,本就是经过乔装打扮的,不符合身份以及会暴露身份的一概没有带。一人也就两身衣裳,全部都是那种半旧的棉质衣裳。 包括昀哥儿也是。 更不用说秦明月要戴的首饰了,根本没有。 按理说,祁煊和秦明月该感到窘迫的,可两人反而处之泰然。 绿翠几个急得团团转,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二夫人不够大气,太会惹事。 于此时此刻的她们来讲,因为之前那事,她们巴不得今晚能顺顺遂遂地过去,别出事把她们牵扯进去。 经过方才那一出,她们已经意识到这个世子夫人不是善茬。能拿亲儿子当筏子用的女人,能是善茬? 绿翠越发肯定等会去了宴上,世子夫人肯定要借机闹事,忙自动请缨去找管事妈妈安排。 其实像这种情况,明知道祁煊一家三口穿得破破烂烂进门,府里掌管中馈的就该事先给安排,这样才显得处事周全。可也不知是二夫人忘记了,还是故意下绊子,竟然没人提这茬。而绿翠几个根本没想到世子和世子夫人竟这么寒碜,连件能穿的衣裳都没有。 绿柳见世子夫人已经拿出干净的旧衣裳要给小世孙穿上,忙道:「夫人,若不等等,绿翠已经去找管事妈妈了。」 秦明月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了,这些衣裳也不是穿不得,我和世子素来节俭,寻常在家中都是穿旧衣裳的。更何况时间也不多了,若是去迟了就不好了。」 「可……」 一家三口很快就收拾好了。 祁煊一身净面的棉布青衫,似乎洗得次数有些多,所以隐隐有些泛白,袖口和衣襟也都有些磨毛了。不过他天生就是个宽肩长腿的衣架子,这么一身穿在身上,不看体面不体面,还是十分英俊的。 而秦明月则是一身浅蓝色的襦裙,因为这会儿辽东已经开始冷了起来,所以外面还加了一件小碎花的棉褙子。 是的,就是小碎花。 白底蓝花的。 秦明月对这种印花的棉布有一种天然的执着,可惜在当下这种布料和样式只有一些乡下妇人会这么穿。因为布上有印花,不用刺绣,就能看起来不寡淡,所以极受乡下一些小媳妇们的追捧。 且十分价廉,几十文钱就能做一身褙子。 明明衣裳很粗糙,可穿在秦明月身上却多了几分朴素的柔美来。看起来清清淡淡的,显得人特别的干净。尤其她雪肤乌发,人美,把衣裳也衬得格外与众不同。 昀哥儿则穿了一身靛青色棉布夹衣夹裤,素是素了些,但还是圆胖可爱,显得虎头虎脑的。 所以说人长得出众就是好,根本不需要衣裳的衬托,就能鹤立鸡群。 在绿翠几个丫鬟瞠目结舌中,一家三口手拉着手走出房门。 直到此时,绿柳三人才反应过来,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绿柳和绿娥跟了出去。 一路到了正院,远远就能看到院中灯火通明。 门外廊下立着几个身穿绿比甲的丫鬟,个个屏息静气,垂手伫立。还有几个甲胄分明的将士,一看这样的画面就知道镇北王已经到了。。 见到这一家三口缓步行来,门前的丫鬟眼中闪过一抹吃惊,也顾不得多想就忙去里面通报了。 不多时,人再出来,将三人请了进去。 家宴摆在花厅里,越过一扇黄花梨木镂雕大幅牡丹花开的屏风,整个花厅就纳入秦明月眼中。 说是花厅,其实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堂,十分宽敞且富丽堂皇。其上琉璃灯高悬,所有的桌椅屏风花几等家具都是描金雕花的黄花梨木,地下铺着正红色厚厚的地毡,一股富贵之气迎面扑来。 堂上摆了三张大圆桌,正中的那张桌子主位上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 他双鬓微白,虎目暗沉,面部线条刚毅,其上隐有着风霜之色。此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都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铁血般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也确实如此,镇北王镇守辽东二十多年,也就是靠着他,才没让那些金人打入关内。 秦明月有些讶然地眨了眨眼,因为镇北王的面相和祁煊有着五分相似。若是站在一处,不用明言,就知道这是父子。看着英武不凡的镇北王,她几乎不用幻想就能猜出二十年后的祁煊是什么样子的。 第40章 镇北王左手边坐着镇北王妃,右手侧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看其打扮和所坐位置,貌似身份不低。而再往下则分别是祁曜夫妇和祁栋夫妇。 左边那张桌上坐着几个少男少女,若是秦明月没猜错,这些都是她那公公和姬妾们所生的庶子庶女。至于靠右边的那一桌上,则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幼童,身后丫鬟婆子拥簇,看样子似乎是镇北王府的第三代。 一见祁煊一家三口走进来,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氏拿着帕子掩着嘴角的笑意,率先开口道:「大哥和大嫂真是让我们好等,我们等着也就罢了,父王和母妃可都等了有一会儿了。」 祁曜低声呵斥:「父王在此,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氏忙悻悻闭嘴,眼中却闪着得意的光芒。 秦明月为李氏的智商感到捉急,她还当绿翠已经禀了李氏,万万没想到李氏丝毫不知的模样。她并不知道绿翠确实去了逸翠园,可李氏早就来了正院,自然是错过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那边话音刚落,她眉眼一垂,豆大的泪珠就滴落了下来。 她本就是生得貌美,皮肤白皙细腻,眉目清艳如画,一看就是江南水乡才能养育出来的女子。这番未语泪先下的姿态,真是让人见之怜惜不已。 关键她似乎有些胆小,也不敢大声哭,更不敢拿帕子擦泪,就这么低垂着玉颈,下巴死死抵在胸前。似乎还想遮掩,可堂上所坐之人眼神大多都放在他们身上,又哪能遮掩得住,自是看了个正着。 这是委屈上了? 可委屈什么呢? 大家下意识将眼神望向方才说话的李氏,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至于委屈什么,在场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数,从世子一家三口所穿衣裳就能看出端倪。 至于为何会来晚,还用说吗?都是大宅门里呆久了的,不过是一点点端倪,就能联想到无数事情。 见此,李氏惊怒未定,甚至有些含冤莫白,祁曜脸色阴沉,恨不得旁边坐的妻子当场打死。明晃晃地将把柄往人手里送,她究竟有多蠢! 一旁的祁煊拢了拢眉,沉声道:「哭什么,别哭了。」 秦明月似乎受到了惊吓,肩膀抖了一下,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泪。昀哥儿攥着娘的裙角,仰首看着她:「娘,不哭,昀哥儿,擦。」 首位坐着的镇北王脸色晦暗莫名,倒是镇北王妃皱起了眉头:「王爷前日击退金人,得胜而归,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没得晦气!」 语气中充满了嫌恶,而听到这话,正一面拭泪一面对昀哥儿安抚笑的秦明月肩膀一抖,当即跪了下来,同时眼泪掉得更快了。 她越是心急想止住眼泪,越是止不住,不一会儿脸就涨红了起来,从这边看去格外显得可怜。 一声幽幽地叹息声响了起来,镇北王右手边所坐那名美妇人说话了。 「世子夫人真是可怜,王妃您就别训斥她了。妾身想事出必有因,肯定世子夫人受了委屈,才会失了态。」 她是蝶夫人,具体姓氏不可考,府里很少有人知道。只知她素来得镇北王宠爱,镇北王后院的女人不少,也就她数十年荣宠不衰,并为镇北王生下了一子一女。 若论谁是镇北王妃的头号眼中钉,那就非这个蝶夫人莫属了。 关键她拿这个女人根本没办法,两人斗了十多年,镇北王妃日思夜想都想让她死,可直至至今对方依旧活得好好的。所以一听蝶夫人说话,镇北王妃当即呛了回去:「要你多话,这里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这蝶夫人也是个能人,被这么当众下了面子,还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只是面上有些委屈:「妾身错了。」 镇北王妃碰了个软钉子,更是被气得不轻,她眼中锋芒一利,就想冲着罪魁祸首秦明月撒气。可惜她刚做出个样子,镇北王就冷哼了一声,她当即悻悻闭了嘴。 镇北王眼神望了过来,「起来。」又对祁煊道:「把你媳妇拉起来。」 这是自打祁煊入门以来,镇北王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这个儿子身上。 祁煊伸手去拉秦明月,她忙低着头站了起来。 昀哥儿紧紧抱着秦明月的小腿,眼泪巴巴的,小摸样别提多可怜了。 镇北王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立着的一个中年男人道:「那院子里的下人每人五军棍,全部撵出府。」 这中年男人是前院的大管事,也是镇北王府的总管,人称德叔。 听到此言,忙垂首应是下去安排了。 之后镇北王再不多言,而是沉声道:「摆膳。」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再言,而祁煊也携着秦明月来到中间那张桌上坐下。 随着话音落下,旁边立着的丫鬟们顿时动了起来。不多时,就有一行手提着食盒的丫鬟走了进来,各种山珍海味络绎不绝被摆上桌。 待全部菜上齐,等镇北王拿起筷子,一旁的人才跟着持起筷子来。 镇北王素来威严,所以堂上十分安静。连二房素来闹腾的两个哥儿,也格外安分。 一众人食不知味地吃着侍膳丫鬟夹过来的菜,纷纷在猜测镇北王对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尤其李氏,公爹出面惩治了泰安院的下人,这对掌管内宅中馈的她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第41章 火辣辣的疼!她恨不得当即就走,可还是得忍着憋屈和愤慨坐在那里。 这时,有个奶声奶气的童声突然响了起来。 「娘,昀哥儿要吃鱼鱼……」 昀哥儿已经能吃饭了,又素来是和爹娘一同吃。他人小,又没有奶娘侍候,就跟在秦明月坐在一起。 方才还被吓得眼泪汪汪的,可小孩子素来忘性大,见着桌上那么多好吃的,人小鬼大的他可兴奋了,指着桌上的菜让秦明月夹来喂他。 场上本是极为安静的,也就显得他声音格外突兀。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鄙视,有人看笑话,俱都想着这世子一家到底多没见过世面,怎么把个孩子教成这样,当着人前就讨东西吃。 这么想的人并没有想到,昀哥儿才不过是个一岁多点的孩子,能懂什么。可能他们也知道这个,却是想看笑话的心思占了上风,才会想得如此刻薄。 秦明月本来还有些局促,一感受到那些眼神中有些恶意的成分,当即暗了眼色。 她一改之前表现出来的怯弱,而是眉眼不抬地就跟昀哥儿说道:「昀哥儿等等啊,娘让人盛了饭来,咱们一面吃饭一面再吃鱼鱼好不好?」 「不吃菜菜。」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肉食动物。 「那不行,不吃菜菜长不高,昀哥儿不是说要跟爹爹一样长得高高壮壮的吗?」 似乎这高高壮壮很有诱惑力,昀哥儿纠结了一下,就道:「那吃一口。」 「一口不行,一口菜一口肉肉。」 说着,她对旁边的一个丫鬟小声道:「盛一碗饭来,不用盛得太满。」 这丫头愣了一下,忙去盛了一碗碧粳米饭来。 秦明月接过天青色的瓷碗。 这时,祁煊已经仗着人高胳膊长,连着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餐碟上,又威胁昀哥儿:「臭小子,好好吃饭,不准闹你娘。」 「臭爹,臭爹……」 祁煊就想吹胡子瞪眼睛,秦明月忙拽了他一把,他当即也不吱声了。 「世子夫人,若不奴婢来喂小世孙用饭吧。」旁边一个丫鬟道。 秦明月摇了摇头,「不用了,他有些认生。」说着,将餐碟中的菜一样夹一些到碗里,拿起一根汤匙喂昀哥儿吃饭。 这一家视若无人的态度,简直让等着看笑话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说人厚脸皮? 人家不过是喂孩子吃饭,跟脸皮有什么关系。 说人不体面? 当娘的喂孩子吃饭,似乎也没什么不体面的。 唯一能说的就是没规矩了,可镇北王没说话,谁敢越俎代庖,没看见方才李氏不过是一句话,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所以,还是什么别说最安全。不过心里倒是个个骂起秦明月不愧出身低贱,下贱人生得下贱胚子,哗众取宠,博人眼球,不知丢丑。 这其中以李氏心中骂得最厉害。 不同于其他人的心绪复杂,这边昀哥儿吃饭吃得可欢快了。 他胃口也好,不一会儿就将小半碗饭和菜都吃了,似乎还有不足,又吵着还要吃。 看看昀哥儿,再看看那边两个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的孙子,握着酒盏的镇北王眯了眯眼,难得开了尊口道:「这小子养得不错。」 秦明月有些受宠若惊,没料到这冷面公公居然会夸昀哥儿。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行举突兀,可天大的事都不能让儿子跟着挨饿,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就这么当着人面喂昀哥儿吃饭,万万没想到竟起了好作用。 跟祁煊处久了,她也学会了打蛇顺竿爬,红着脸小声道:「就是昀哥儿有些闹腾,还望父王莫怪。」 镇北王没有说话,端起酒盏径自饮着。 既然没说怪,就是不怪了。 秦明月心情大好,可桌上有人心情不好。 其中当属祁曜和李氏。 镇北王作为镇北王府的天,平常一个眼色一句话都让人默默关注着。两人自然看到了方才镇北王看向旁边那桌的眼神,再加上那句话‘这小子养的不错’,不就是在说自家孩子养得不好。 可不是不好吗? 五岁的成哥儿和三岁的昊哥儿,一个也不小了,却还是让奶娘喂着饭。另一个满脸恹恹,若此时不是在正院,恐怕早就掀了碗。 祁曜狠狠地瞪了李氏一眼,埋怨她没养好儿子。 而李氏更别提了,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的,这会儿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顿饭吃得是机锋毕现,有的人食不知味,有的人根本没吃几口,而有的人却是吃得身心舒畅。 至于谁身心舒畅,自是不用提,从饭量就能看出。 这世子父子俩简直就是饭桶! 在镇北王搁下银箸后,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可祁煊和昀哥儿还在吃,自然不能撤桌,于是大家都等着这两人吃。等一个揉着小肚子说娘吃饱了,一个搁下了筷子,很多人心中都在如此骂道。 但从镇北王的面上却看不出喜怒,让人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何种心思。 镇北王站了起来,所有人跟着都站了起来。 旁边的镇北王妃面色暗沉,狠狠地瞪了蝶夫人一眼,心想看来王爷今晚要宿在这贱人那里。 就在大家正准备恭送镇北王之时,秦明月那里又出了幺蛾子。 第42章 「昀哥儿,快去给祖父磕头。」 「祖父?」昀哥儿有些疑惑地看着娘。 「祖父就是爹爹的爹,昀哥儿要叫祖父。孙儿第一次见祖父,都是要磕头的,代表着孝顺长辈。」 昀哥儿如今正是处于似懂非懂的阶段,他的所有认知和理念都是大人灌输而来的。所以秦明月从不会蛮不讲理地命令孩子去做什么,而是告诉他道理,让他明其意,懂其理,知其事。 「爹的爹爹,是祖父。那祖父是不是跟爹一样,会跟爹对昀哥儿一样,给爹洗白白,喂饭饭,举高高?」昀哥儿语出惊人。 他年纪太小,说话还有些条理不清,可认真听就能听懂他后面说的几个爹,都是指的祁煊。 秦明月简直想当场吧唧儿子一口,这小家伙真是神助攻。她本就想借着昀哥儿给公公磕头一举,改善自家在王府中的处境。有着公爹之前的‘撑腰’,不管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对自家重视,只要他受了这一礼,旁人就得掂量。 他们如今在王府孤立无援,没有自己的班底,这偌大的王府之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复杂,随便一个下人就能轻易地蒙蔽住她和祁煊,给他们下绊子。她和祁煊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昀哥儿太小,她真怕有人会为了对付她和祁煊,借机伤害到昀哥儿。 所以只要有护身符,她就想紧紧抓着,哪怕这张护身符是使手段弄来的。 秦明月点点头,笑得格外温柔:「是啊,爹爹还小的时候,祖父也是这么给爹爹洗白白,喂饭饭,举高高的。」 听到这话,昀哥儿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丢开娘的手,慢慢朝镇北王走去。 他年纪小,会走路,但走快了就会不稳。为了不让他总是摔跤,秦明月特意教他走路慢慢走,就不会摔倒了。教得次数多了,他如今也懂得这个道理。 昀哥儿走得并不快,小步子一步一步向前,但十分稳健。 到了近前来,他站在那里,望望镇北王,又求助地回头去看秦明月。 这是—— 如今昀哥儿还不会跪。 他只会坐在那里,然后转换成跪的姿势。 可娘告诉他,在人前坐在地上,是耍赖皮的行为。小孩子耍赖皮,是不好的习惯。 秦明月正想厚着脸皮上前帮他,昀哥儿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地上的地毡厚,倒是不怕他摔伤。坐在地上后,他两个小胳膊拄在地上,胖乎乎的腰身使劲儿,小屁股一撅,就成了跪趴的姿势。 他先是磕了一个头,然后努力地用两只小胖腿平衡自己,直起身来,伸出一只小胖手。 手是正对着镇北王的。 镇北王面露不解之意,秦明月脸色爆红,忙走了过来。 可还等她到近前,就听到昀哥儿对镇北王道:「礼物。娘说,磕头是有礼物的。爹爹就有给。」 说着,他伸出两只手去拽自己衣襟里长命锁,可还没等东西拽出来,就坚持不住往一边歪倒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镇北王弯腰伸手就是一捞。 而与他有相同动作的还有祁煊,可祁煊站的远,所以迟了一步,他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还是不如镇北王,镇北王已经先他一步将昀哥儿捞在手里。父子两人眼神在下方相互交错,等祁煊站起来的时候,昀哥儿已经在镇北王怀里了。 镇北王眼中带笑,心情十分愉悦地看着昀哥儿:「你小子倒是个小人精,还没叫祖父呢,就想要礼?」 聪明的昀哥儿忙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祖父,又伸出小胖手。 这副机灵娇憨的小摸样,可把镇北王给逗笑了,他连着笑了好几次,才道:「好,礼物。」 边说,他边顺手在腰间拽下一枚玉佩。 看清楚那玉佩是什么,旁边一阵讶然声起。 祁曜再也忍不住了,道:「父王,这玉佩哪能给个小奶娃。」 祁栋跟着附和,「是啊,父王,这九螭壁乃是当年先皇所赐,又是父王您常年佩戴之物,怎么能给个不懂事的小娃。」 镇北王虎目微眯,态度不明:「本王做事,还用得着你们管?」 「拿着。」他将这玉佩塞到昀哥儿手里。 而昀哥儿根本不知此物所蕴含的意思,拿着东西,他笑得小乳牙都露出来了,抱着镇北王的脖子,对着他脸吧唧就是一口。 亲得镇北王就是一愣。 而旁边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在大家都愣神之际,镇北王将昀哥儿放了下来,又恢复一贯冷肃的模样。 「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往外走去。 紧接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就出去了,堂上顿时空了一片。 蝶夫人也跟着走了,连给镇北王妃行礼都忘了。 …… 这一顿家宴吃得是跌宕起伏。 尤其最后镇北王将自己常年所佩之玉给了一个任事不懂的昀哥儿,更是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静。 祁曜一改之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从正院里出来狠狠地瞪了祁煊一家三口一眼,扭头就走了。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紧跟着他步伐的李氏。 更不用提祁栋了,面上妒意毕现,甚至迁怒上了鲁氏,隐隐有埋怨她没给自己生个儿子的意思。回去后,连着多日哪儿都没去,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妻妾身上,当然这里且不提。 第43章 德叔的办事效果显着,等祁煊和秦明月回去后,就发现之前那一群下人都不见了。 又重新换了一群下人,虽暂时看不出什么,但从行为举止和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能看出,不是之前那些人可比。 所到第一日,就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祁煊心情十分愉悦。 在正院那里还要收敛着,回来洗漱后,就抱着昀哥儿去榻上疯玩。旁边的秦明月面上全是无奈,实则心情也是极好的。 不同于泰安院这里,逸翠园此时阴云密布。 祁曜回来就发了火,大骂了李氏一通。 从她蠢,到她教不好孩子,把今儿晚上所受之气,通通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就在这时,成哥儿和昊哥儿从正院那边回来了。 看见两个瑟瑟缩缩望着自己的儿子,他脑海里再度闪现镇北王抱着昀哥儿一脸笑的场景。 时下都讲究抱孙不抱子,可对于素来忙于战事的镇北王来说,却是子孙都不抱。他素来是个冷硬的性子,在儿子们面前是严父,在孙子们面前也难得有一副笑脸。 可他今日竟当着众人面抱了昀哥儿,还把九螭壁给了他! 九螭壁是先皇所赐之物,镇北王从来爱重,乃是其常年随身携带之物。 几乎算是镇北王身份的一种象征。 如今他将这东西给了昀哥儿,那代表着什么意思?就算镇北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喜欢昀哥儿,可下面人会怎么想? 在辽东,镇北王就是这里天,他的一言一行都能让人揣摩出很多意思来。 祁曜本想着不遗余力地打压祁煊,祁煊初来乍到,根基人脉都不如他,只要他能拉拢所有人在自己身后,他即使是世子又怎样,在辽东这地界,可不是朝廷的一纸圣旨能左右的。 可经此一事,恐怕所有人都得掂量,掂量镇北王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在镇北王没有表明态度之前,所有人都不会轻易站队,甚至之前一力支持他的人都会动摇。 祁曜越想越惊,越想越怒,忍不住就迁怒到成哥儿兄弟俩的身上。 觉得若不是他们不中用,又何必叫个一岁多点儿的奶娃子抢了风头。 他叫丫鬟拿自己来鞭子,就要对成哥儿昊哥儿行家法。 这还是祁曜第一次在两个哥儿面前摆出如此狠厉的面孔,两个哥儿被吓得哇哇直哭。李氏哭得一把眼泪鼻涕地拦在两个哥儿前面,说若是要打,就先打她,还说他这么闹腾就不怕被父王知道了。 前面的没吓住祁曜,倒是后面的话吓住了他。 父王前面刚赏了昀哥儿,他后面就院子里打孩子。这其中的意思,不用多想,祁曜就知道。 这是在对父王不满。 他不敢表现出对镇北王的不满,哪怕心中明明有很多不满。 认真说来,祁曜是很怕镇北王的。 他一把将鞭子掼在地上,摔门就出去了。 李氏又气又怒又恨,却又悲从中来,不禁抱着两个哥儿痛哭了起来。 …… 素兰苑乃是蝶夫人所居之地。 镇北王出了正院,就屏退了左右,和蝶夫人一同来到了素兰苑。 蝶夫人事必亲躬,服侍着镇北王沐浴,又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和鞋,两人才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镇北王征战多年,身上暗伤很多,每逢到了入冬之际,就会浑身不舒坦。也找良医所的良医看过了,可药没少吃,膏药没少贴,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只能平日里注意保暖,逢着变天之时,用药酒揉搓按摩倒是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蝶夫人在镇北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早就干惯了这些事,让丫鬟端水服侍她净了手,又拿来一瓶药酒,就撩起镇北王腿上所穿的阔腿儿裤子,在手上倒了一些药酒,给他揉搓了起来。 镇北王半阖着目,也没说话。 角落里摆着紫檀木高几上,一尊三足鎏金镂空螭龙的香炉,正在幽幽地往外冒着淡青色的烟。混合着兰香的安神香,弥漫着整个空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蝶夫人仿若一点都不累似的,给镇北王揉完了左腿揉右腿,之后换了方向打算给他揉揉肩背。 镇北王眼睛未睁,却是拉住了她的手,道:「你也累了,歇歇。」 声音还是一贯的冷肃,却是软和了不少。 镇北王这种软和的态度,大抵是许多人都未曾见过的。 蝶夫人也没拒绝,下了炕去净手洗面,不多时换了一身水红色的绸衣绸裤回来。她头上的饰物已经全部摘下,头发也放了下来,低低地在脑后挽了个纂。灯光映在她白净的脸上,说不出的柔顺与清丽。 她拿起美人锤给镇北王捶着腿,脸上带着笑:「王爷今儿心情似乎不错,还别说,小世孙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镇北王脸上带了点不显的笑意,「虎头虎脑的,胆子也大,像荣寿小时候。」 听到这话,蝶夫人眼光闪了一下,试探道:「王爷还是心疼世子的。」 镇北王面色冷了下来,一股低气压凭空出现,蝶夫人当即变了颜色,嗫嚅道:「妾身僭越了。」 镇北王没有说话,心思却不禁飘得有些远了。 第44章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初为人父,那种激动自豪喜悦的心情,他至今还历历在目。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他虽是忙于战事,却从未疏忽过对儿子的教导。 荣寿三岁识字,四岁习武,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可惜,让他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却被人夺走了。 每次想到这些,镇北王都有一种挥师入关,打进紫禁城的冲动。可他知道不够,远远不够。 离得久了,感情就淡了,从小镇北王就知道理智大于感情的道理,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所以他向二子偏移了重心,甚至将其当做继承人培养,本想着荣寿不会回来的,可他却又回来了…… 镇北王本没打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若想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觉得他若是连这小小的宅院都走不出去,也合该被人踩在脚底下。 可没想到的是老二媳妇竟然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甚至闹到了他的面前。 在镇北王眼里,女人从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他再对这个儿子有猜忌之心,也不是能容许一个妇人可以折辱的。 明晃晃的当着他的面,折辱他的儿孙,老二媳妇该有多蠢,才敢做出这种事!这个儿媳妇娶错了,他不该为了整合李家的势力,给老二娶这么一个蠢女人回来…… 想必经过今日这一出,下面很多人又要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样也好,也能试…… 良久没见镇北王有动静,蝶夫人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的脸色,看了许久,才发现他竟是睡了。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也是安身日子过久了,她竟忘了他是最讨厌女人插口男人的事。 她在脑子里静静地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想着镇北王方才的脸色以及所说的话语,细细的去揣摩,掰碎了想。 她能受宠这么多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归咎在她‘懂事’之上。 …… 昨晚上祁煊和昀哥儿疯玩了很久。 快到一更的时候,秦明月实在忍不住了,才喝止住并将昀哥儿哄睡。 可祁煊心情实在太好,人也莫名兴奋,又拉着她折腾了大半宿,两人才歇下。 次日,一觉醒来,秦明月腰酸背痛。 睁开眼却发现,除了昀哥儿还在身边睡着,男人却是不见了。 她叫来丫鬟问什么时候,见已经不早了,就折腾着起身。等她洗漱完,昀哥儿也醒了,又侍候小祖宗穿衣洗漱。 听丫鬟说,祁煊一大早起来就去后面院子练武去了。男人有这个习惯,所以秦明月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问。 丫鬟捧来了几身衣裳,大人小孩的都有,说是德总管安排的。秦明月捡了一身穿上,又挑了一身给昀哥儿穿上,正好合身。 母子里外换了一新,等秦明月去梳妆之时,发现妆台上多了好几个匣子。 打开,里面放着几副头面和首饰,俱是精致贵重的。 这也是德总管安排的。 所以说在这种高门大院里生活,有些手段是不得不用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道理通用任何地方。 当然怎么哭,如何哭,还得把握着。 早膳在外间的桌上摆好,秦明月正打算命人去请世子,祁煊就回来了。 他一头大汗,身上冒着腾腾热气,让她带着昀哥儿先用,自己去洗洗再来。 不多时,人出来,也是一身崭新的行头。 一家三口用完早膳,就往正院去了。 初来乍到,刷脸是必须要做的事,这个道理不光祁煊懂,秦明月也懂。 …… 镇北王府的规矩很大,不光是镇北王是个重规矩之人,镇北王妃也是。 尤其内宅之人众多,放松久了,一些阿猫阿狗免不了会上蹿下跳,再没有比晨昏定省最容易且最是理所应当收拾人的好机会。所以镇北王妃特意定下了晨间来请安的规矩,男人们忙于大事,不得空,来不来都可,但女人们一个都不能少。 祁煊和秦明月到时,很多人都来了,都是女眷,男人倒是没见着一个。 镇北王妃还没出来,所以祁煊也没多留,隔着门扇在外面问了句安,就离开了,留下秦明月和昀哥儿。 也不是谁都能来请安的,像二房三房的姨娘通房们便没有这个资格。门外廊庑下站着的女人大多都是镇北王后院的女人,以及庶女们。三夫人鲁氏带着女儿熙姐儿坐在外间,秦明月和昀哥儿也被丫头们迎了进去,在旁边坐下。 大抵是昨儿见着镇北王的态度,所以今日正院这边的丫头们格外殷勤。说王妃还在梳妆打扮,让秦明月稍候,并端了糕点沏了茶,糕点是专门给昀哥儿准备的。 是一碟子颜色各异的糕点。 十分好看。 不过昀哥儿早膳吃得很饱,倒是没有想吃的意思,也是在路上之时秦明月就一直在教他。若是在外面,没有经过爹娘的允许,不要随意吃别人的东西。 秦明月怕,怕那些阴私手段被用在昀哥儿身上,虽没有人会蠢得这么明晃晃的下手,但她不得不防。 所以昀哥儿只是好奇地看了那糕点一眼,便将目光投注在了熙姐儿身上。 第45章 熙姐儿今天三岁,生得雪白可爱,胖乎乎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看到有个小弟弟,那个小弟弟也在看她,她的眼珠子直往这边转。她溜下椅子,就想过来玩,却被鲁氏狠狠地拉了一把。看得出熙姐儿是个十分听话的孩子,明明眼泪在打转,却坐在那里再不敢动。秦明月心里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攥着她的衣角似乎想询问什么的昀哥儿。 妯娌两个对面坐着却不说话,显得气氛十分尴尬。 秦明月想了想,笑着开口道:「怎么没看着二弟妹?」 提及李氏,鲁氏往里面瞅了一眼,撇撇嘴:「二嫂在对母妃尽孝呢。」 秦明月讶然地眨了眨眼:「二嫂可真是孝顺。」 「可不是!」 有了这么个开头,妯娌俩到底说上话了,不过大多说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其中试探之意颇重,幸好秦明月也不算是没有经验,没让鲁氏从她这里套出来什么,倒是从鲁氏口中得知了不少王府现当下的大体情况。 布置富丽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卧房里,李氏正在给镇北王妃梳发。 李氏有一手十分好的梳头手艺,寻常隔三差五就会来侍候镇北王妃,以示孝敬。镇北王妃也喜欢让李氏侍候,一来李氏手艺好,二来也是给儿媳妇尊荣。 镇北王妃打小疼爱祁曜,也是祁曜给她长脸。原想着让王爷重视的长子走了,谁知道老二长大了能文能武,同样让王爷重视。镇北王妃巴不得向全天下宣告,她生的儿子还是受镇北王重视的,所以从来不吝于显示祁曜在王府里独树一帜的尊荣。 这种尊荣是鹤立鸡群的,远超过王府中其他同样是镇北王儿子的人,甚至同样是嫡出的祁栋,在祁曜面前都得矮一头。 不能说镇北王妃这种做法是错的,毕竟镇北王后院的女人实在太多,彼时又有个蝶夫人横空出世,给她带来莫大的威胁。镇北王素来对她冷淡,会生儿子的不光他一个,失去了名正言顺继承王位的嫡长子,她用什么来巩固自己王妃的地位。 只有再立出一个‘世子’来。 所以同样是儿媳妇,李氏就比鲁氏在镇北王妃面前得宠,尤其李氏又懂得投其所好。 从镜子里看到李氏隐隐有些血丝的眼,镇北王妃叹了一口气。 「矅儿昨晚跟你争嘴了?」 听见婆婆这么问,李氏当即眼眶一红。 从本质上来讲,李氏和镇北王妃是同一种类型的女人,都是出身辽东大族,都是男人为了巩固势力所娶的女人,男人同样后院之人众多,两人忙着应付外面,还不忘要和后院中的女人斗。 关键两人从来算不得聪明,当然她们并不这么想。 镇北王妃愿意给李氏脸面,除了其他原因,大抵也有同病相怜的怜悯。 「哭什么!本妃早就跟你说了,两个哥儿不能那么护着宠着,王爷待子素来严厉。就不提荣寿了,矅儿何尝不是三岁就识字,四岁就习武,自打习了武,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辍。本妃不是没跟你说过,你是怎么做的?表面答应的挺好,背后该怎么样,照样怎么样,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李氏攥紧手里的梳子,泫然欲泣,「谁知道、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个什么昀哥儿……」 镇北王妃扭过头来,看着她呵呵冷笑:「没有昀哥儿,日后还有李哥儿,王哥儿。你当老三媳妇是死的,就不会生?老二后院里那么多女人,难道个个生不出?你就继续这么着吧,迟早有一日你所出的两个哥儿被无数人压在头顶上。你当荣寿和矅儿小时候,受那种罪,本妃不心疼?女人位置坐得稳不稳,不光看男人爱重不爱重,还得看儿子成不成器。本妃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吧。」 李氏拿帕子掩着脸哭了起来,「儿媳错了,儿媳错了,母妃你就教教儿媳吧。您再不看,也得看着儿媳对您孝顺,成哥儿和昊哥儿可是您最疼爱的孙儿。还有爷,他可是您最疼爱看重的儿子啊,你可千万不能眼看着咱们被大房给欺了……」 李氏哭得殷殷切切。 与其说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为二房的两个哥儿担忧,不如说是在为整个二房担忧。昨日祁曜摔门出去,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就将其中的厉害关系摆给她听了。不光是不想让李氏再拖自己后腿,更是为了让李氏将镇北王妃拉到自己这一方来。 「您也说了,大哥他素来爱与您做对,其实让儿媳来看,大哥哪是和您做对,他这是在恨你,我听爷说大哥走的时候已经懂事……」话还没说完,就被镇北王妃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当即止了声。 镇北王妃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将她身侧的李氏撞到在地。 她眼中厉芒毕现,面上是一种近乎穷凶极恶的狠辣,话从牙齿缝里一点点迸了出来:「李氏你好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你不懂!」 李氏被吓得不轻,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母妃,儿媳错了,儿媳错了,儿媳实在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口不择言。你千万别怪儿媳,儿媳也是实在担心……」 「何妈妈,让她滚出去!」 镇北王妃捞起妆台上的金簪,就砸了过去。 何妈妈也不敢耽误,忙一把将李氏拽了起来,将她带了出去。 第46章 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正在说话的秦明月和鲁氏面面相觑。不多时,就见李氏哭哭啼啼地走了出去。 李氏没防备秦明月和鲁氏坐在外头,她举起袖子掩住脸,急急忙忙就走了。 屋里,镇北王妃面色阴沉。 李氏所言恰恰戳中了她心里最害怕的事情。 当初为何会留下老二,把荣寿送走了? 那时候她还年轻,爱拈酸吃醋不懂事,眼看着王爷被后院女人分去了注意,而剩下的所有注意力又全部被儿子夺了去。她心里恼,心里恨,就迁怒到了荣寿身上。 她本是没有动这样的心思,可彼时她刚诞下矅儿没多久,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宫里使了人来要,千里迢迢,又逢着冬天。这样的天气,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娘,那是想让孩子死啊。 她心疼难忍,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可宫里的人还在王府里住着,等着这边回话,于是就不免将心思动在老大身上。 老大年纪大了,上路没事,若是他去,不光可以保住老二的性命,以后王爷大抵就会多注意自己一些。 鬼使神差,鬼迷了心窍,她在王爷面前闹腾不休拿着荣寿顶了去。 可她不悔,她没有办法,这是无奈之下的办法,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可以略过不提。 可随着日渐年长,她每次回京探望祁煊,偶尔看着大儿子看自己的眼神,她却怕了起来。 她的儿子在恨她! 她本性倔强,从不认错,越是怕,她越是厌恶,越是厌恶,越是不想看到他。她为什么那么急于立老二为世子,就是因为她想让一切尘埃落定。 走了就走了吧,永远别回来。 可偏偏他回来了。 何妈妈走了进来。 明明脚步轻盈,却还是将镇北王妃惊了一下。 「李氏走了?」 何妈妈点点头,欲言又止。 「让外面的人都走,今日本妃不想见人!」 「是。」 …… 李氏一路掩着面往逸翠园走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丫鬟婆子。 到了正房,她就挥退了所有人,祁曜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就迎了过来。 「那事办了?」 李氏点点头,放下袖子。 她本就是假哭,袖子放下,除了眼睛红了点,与常人般无二致。就是脸上偌大一个巴掌印,此时已经开始红肿起来,看得出镇北王妃下了大力气。 祁曜有些愧疚地看着她,声音分外柔和:「脸疼不疼,我让丫头过来给你敷脸。」 这样的二爷,李氏已经许久未见着过了,她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径自逞强:「没事,就是看起来有些吓人而已。」 说是这么说,祁曜还是叫了丫鬟拿了用冷水浸湿的帕子,让李氏敷在脸上。 他道:「辛苦你了,那话可跟母妃说了?」 李氏脸上浮起一抹担忧:「母妃发了很大的火,你说这么做没事吧?」 祁曜来到她身边坐下,「能有什么事,母妃的性子爷清楚,色厉内荏,她越是发怒,说明她心中越是忌惮。」 「不是妾身说,母妃在父王面前又说不上话,与其在她身上下功夫,不如去找找蝶夫人。」 祁曜睨了她一眼,掩下眼中的轻视:「你忘了苏家?苏家是母妃娘家,也是爷的外家,可苏家可不光爷一个外孙。娘是苏家的大小姐,她偏着谁,苏家自然靠向谁。蝶夫人一介妇人,出身寒微,除了父王些许宠爱,别无傍身,拉拢她有什么用。不过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蝶夫人那边你上上心,也能使上一把力气。」 李氏欣然答允,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背着镇北王妃拉拢蝶夫人。 …… 明里暗里很多人都动了起来,倒是祁煊一家还是处之泰然,闭门过自己的日子。 除了惯例的晨昏定省,几乎不怎么出院门。 而就在这期间,薛妈妈等人到了。 她们的到来总算让秦明月可以松一口气,她不放心别人,寻常昀哥儿吃喝拉撒都是她一手包办的,这几日下来,也是累得不轻。 薛妈妈到了之后,就将泰安院所有事物都接了过来。 德全在前,她在后,两人联手,再加上香巧几个,倒是将泰安院的事务打理得理理顺顺。 又过了几日,由朝廷派禁卫军护送的镇北王世子仪仗车架也到了,同时到的除了裴叔等祁煊的一众老班底,还有秦明月他们的行李。 连着忙碌多日,秦明月才带着薛妈妈一众人将所有带来的东西都规制好。 经过了这一番收拾,整个泰安院焕然一新,除了外面该修葺的地方还没修葺好。不过这事已经有人来办了,在不妨碍的前提下,每日都有工匠前来进行修葺。后面的小花园也收拾了出来,因为天气冷,花草树木不易栽种,不过这会儿收拾出来,等开春了也好直接就用。 京城来的人都走了,日子再度恢复了平静。 天也冷了起来,辽东的天格外冷,北风一刮,花草树木都泛黄了,感觉似乎一夕之间,大地就笼罩上了一片阴霾。 所有人都等着看镇北王的动静,可他却是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说,也没有给祁煊安排任何事情,就仿若没有这个儿子。 第47章 镇北王到底在想什么? 恐怕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倒是祁煊还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每日赋闲在家,陪陪媳妇儿子,甚至打算给昀哥儿启蒙。 这是秦明月唆使的,就是为了给他找些事做,免得他面上不显,心中焦虑,乱了章程。 一岁到三岁之间,正是早教的好时机。 不拘孩子学得会,学不会,只要大人教,孩子其实还是在吸收知识的。当时不显,但日后就能显现出来。 于是世子又闹出新笑话了,竟然每天拿本三字经亲自教小世孙识字。 真是闲的!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可不是闲的吗?这句可不是骂人的话,就是闲的。 与之不同,祁曜一改之前的颓势,最近几日又得意了起来。 之前开始慢慢疏离他的人,最近又开始往他跟前凑。祁曜面上不显,实则心里都记着。 这一番起落让他懂得不少东西,最起码让他开始有了紧迫感。 继世子弄出含饴弄儿的戏码,二公子祁曜也紧随其后。 因为天气寒冷,边关无战事,镇北王最近一直留在王府。二公子祁曜得了空,每日带着成哥儿去安平院,想求了镇北王亲自给成哥儿打基础。 第一趟镇北王正在跟手下议事,没有见他。 第二趟镇北王听完,没有说话,就让祁曜下去了。 第三趟的时候,具体过程因为安平院素来被守卫得宛如铁桶一般,没人知晓,总而言之王爷答应了。 听到这一消息,镇北王妃笑着对薛妈妈说:「矅儿总算是聪明了。」 其实光是聪明没用,还得泼得下脸面去做。换着以前的祁曜,他即使心中明白,也不愿意跌了身份。倒不是说去求镇北王跌身份了,而是总觉得这么做会让人瞧低了自己,也是害怕父王瞧低了自己。 可自打见着他那好大哥借着昀哥儿打了一场胜仗,他就觉得与一些东西来比,面子算什么。关键问题是父王吃这套,以前父王总是一张冷脸,没少吓哭成哥儿和昊哥儿,谁想得到他会看重孙儿。 此时想来,父王就算再是冷面王,铁血将军,他也是个老人,也有含饴弄孙的想法。 自己在进步,敌人也在与时俱进,再度处于弱势的世子又该如何接招,所有人都看着泰安院。 …… 一进入十月,辽东就是一片冰天雪地。 这种滴水成冰的时候,金人们也是不出来的,所以这趟回来镇北王一直没走,大抵是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远赴抚顺前线。 昨儿下了场小雪,树梢上房顶上都染上了层白霜,可雪却又停了。即使如此,也冷得不像话,反正秦明月自打来到大昌,就没经历过这种冷。 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冷,她连脸都不想露在外头,总怕鼻子被冻掉了。 从正院里出来,秦明月就领着抱着昀哥儿的香巧她们想急着赶回泰安院,鲁氏打后面追了上来。走到岔路,见鲁氏还没有有想离开的意思,不用说自然是要跟秦明月去泰安院的。 屋里烧着地龙,一进屋就是暖意融融。 整个镇北王府除了镇北王的安平院、王妃的正院,大抵也就只有这泰安院有地龙。这地龙是建房子之初搭建起来的,地下布着暗道,到了天气寒冷之时,命人日夜不停地烧火,热气通过暗道进屋,整个屋里都暖和。 有点类似北方人惯用的火炕,却是比火炕高级多了。火炕是睡在身下,就是床那一处热,且用久了,人感觉干燥,也容易上火。可地龙却是踩在脚底下,整个屋子都是暖的,舒适感自然不是火炕能比。 这不就是地暖吗,秦明月感激发明这种地龙的工匠。 就是花费巨大,且使用时耗银不少,所以即使富贵如镇北王府也就只建了这么三处。 昀哥儿被抱去东间,秦明月和鲁氏则是来到西间。她在丫鬟的服侍下褪去身上的大氅,只着了一身夹袄在黄花梨木嵌山水锦绣图的罗汉床上坐下。 鲁氏脱掉狐皮披风,手里的暖炉也塞给了她的丫鬟,在秦明月对面坐了下来。 「大嫂这屋里就是舒服,弟妹来到这儿就不想走了。」 「不想走中午就留下用饭,一顿饭我还是管得起的。」秦明月笑吟吟地道。 鲁氏呵呵直笑,显小的脸上一片烂漫。 人的面相有时候真的挺能骗人,反正和鲁氏打交道,秦明月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一个不慎被她这张脸骗了。 「大嫂的性子就是好,我也就能和大嫂说到一处,那个人我却是见了就烦。以前没人说话,如今倒好了,和大嫂在一起也能热闹热闹。对了——」鲁氏瞅着地面打量了一下,才又对秦明月道:「这地龙我可是知道,极耗银子,府里好像没有给泰安院拨来柴炭,我听说最近都是大嫂使着人出去买高价炭回来烧?」 还用得着听人说吗,一大车一大车的柴炭往泰安院里运,估计也就瞎子看不到。 秦明月心中早已有数,知道鲁氏迟早要提上这事,果不其然。 香桃给两人上了茶,秦明月接过来,垂着眼用盖子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啜了一口:「确实挺耗银子的,不过弟妹知晓昀哥儿还小,又是第一次在这么冷的地方过冬,怕冻着了孩子,这些花费却是免不得的。」 第48章 鲁氏理解地点点头,「这倒是。缺了大人的,也不能缺孩子的。大嫂对昀哥儿的心,和我待熙姐儿是一样一样的,都是生怕亏了孩子。不过大嫂,你也别说我挑唆,大哥是咱们府里的世子,您是世子夫人,昀哥儿是小世孙,缺了谁的,也不该缺了这泰安院的。她李氏成日里吃血燕,吃一碗倒一碗,合则泰安院里只是用些炭火就拿不出来,还不是指着给您下绊子,刻意刁难。」 自打熟悉了之后,鲁氏在秦明月跟前说话就不遮掩了。别的也就不提,她对李氏的不待见可是表现的十足,一点都不忌讳。 因为有着这样一层缘由,所以如今鲁氏和秦明月的关系是越来越亲近。寻常两人坐在一起,除了说说衣裳首饰之类的闲散话,大多都是在说李氏。 其实也就是鲁氏说,秦明月听,偶尔会附和两句。 不过别看鲁氏和秦明月好,那也只限于她个人,在人面上祁栋该不怎么待见祁煊,还是不怎么待见。 所以说这三房两口子也是人精,可在这偌大的镇北王府里,又有谁是简单的呢。 听及此言,秦明月静默一下,才有些赧然道:「三弟妹也知道,我这人脸皮薄,人家不给,难道我还要上门去要不成。我也做不出那种事来,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自己掏也就自己掏吧。」到底心中难以平复,所以表情是复杂的,语气是感叹的。 鲁氏连连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嫂这种想法就错了,从表面上来看不过是些柴炭,可从大面上来说却不是如此。如今府里等着望风向的人众多,这次你容了让了,指不定下次人家就敢见人下菜碟,连分例银子都敢克扣。若是我没料错,打从大哥和您回来,府里就没给泰安院送过分例?」 秦明月愣神,眨了眨眼。 一看她这副表情,鲁氏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给她解惑:「咱们府里凡事都有制例,每一房每一院子都按日常所需拨下不等的用物,小到针头线脑茶叶白糖大到衣裳首饰。就好比咱们萧笙院,我的衣裳分例是一季八套,胭脂水粉也有等份,若有额外所需自己贴补,另还有柴米油盐分例菜之类的琐碎用物。而月例银子是一月五十两。熙姐儿还小,用不了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换做了其他应有之物,而分例银子则是十两。」 「咱们内宅妇人,除过自己的嫁妆,过日子就只靠这些分例。时间短了,自己贴补一二显不出来什么,可若是时间长了,谁也贴补不起。再说了,这是该有的,人人都有,凭什么咱没有。所以大嫂你得管她要,必须要,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她没把您和大哥当成回事。」 鲁氏说得很是慷慨激昂,仿若这委屈是她受了一般。大抵是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她端起茶盏啜了两口,润润嗓子,才继续又道:「让弟妹我来看,大嫂是世子夫人,这府上中馈就该您管着。我早说了李氏立身不正,凭什么她拿着中馈成日里刁难我们萧笙院,同样都是嫡出,是父王母妃的亲儿子。可我们三房在这府里说话不管用,没人理会。」 「不过大嫂您不一样,大哥是嫡长子,历来嫡长居尊。你和大哥既然回来了,这管中馈她李氏就该让出来。不过我料想她舍不得,她这人素来小气,最喜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刁难人,你若找她闹,她推得一干净说是下人疏忽,反倒倒打一耙说您为人太计较……」 看来鲁氏这是在李氏手里亏没少吃,不然说起来这么感同身受。 事实也确实如此,反正自打回到镇北王府以来,秦明月能明显看出三房在府里的地位不如二房。就如鲁氏所讲,同样都是嫡出,同样不是嫡长子,你凭什么呢。 愤慨是真的,小心思是真的,三房想看着大房和二房打擂台也是真的。 这是阳谋,秦明月却不得不接。 之前鲁氏所言恰恰是她心中所想,输人不输阵,有时候损的不是银子,而是面子。 面子这东西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没用。当有用的时候,面子就大如天,这次的面子你不要,下次的也别想要,让着容着面子没了,她倒不要紧,可祁煊正是关键时候,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秦明月懂。 可怎么接,也是个问题。 幸好秦明月早有章程,一直以来打从她和鲁氏接触,她就装得是一副见识浅薄小门小户出身的模样。这个姿态附和她的身份,也有缺点。有缺点,才容易让人攻破,才会有一些想利用她的人凑上来。 人凑了上来,对方打得什么心思,很轻易就能摸得一清二楚。 就好比这鲁氏,秦明月从没刻意与她交际,就主动来了,她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秦明月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也有些忐忑不安的赧然:「还是算了吧,世子总说我不够大气,若是我觍着脸和二弟妹闹腾要东西,世子要脸,会骂我的。」 一个以夫为天的小妇人模样,演得是极好的。 鲁氏眼珠转了转,笑得意味深长,「就因为我们是妇人,所以才容易出面啊,难道这种事让男人去?就算闹腾起来,一句自家妇人不懂事也就罢了。再说,大嫂既然说大哥要脸,李氏这么做不就是当着阖府上下打你脸,打大哥的脸。」 估计你平时没少这么跟老三干,要不怎么这么懂得其中的道理。秦明月腹诽着,却装得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那我跟世子提提?」 第49章 「提提也不是不可,不过这事是小事,得大嫂您自己有章程。」 「这倒也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去找母妃哭。把事闹大了,母妃就算想袒护她,也袒护不了,父王还在府里呢。到那个时候,事情自然就解决了,就算解决不了,咱们吃亏也不能吃在暗处,得让人知道,不然人家合该把咱们当傻子了。」这种苦口婆心的劝说很能打动人,尤其很能打动眼界就井口那么大的小妇人。 「这样啊……」秦明月继续犹豫不决,想了想她还是道:「这事我做不来。」 鲁氏心中暗骂,亏她第一日见大房弄得那出,还以为这秦氏手段有多高,谁知就是个错打错着。她觉得这人白瞎了一副好面相,实际上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之后鲁氏不厌其烦地挑唆,可到了晌午她得回萧笙院了,还是没能说服秦明月,可把鲁氏给气得不轻。 待鲁氏走后,祁煊来了西间:「三弟妹走了?」 秦明月点点头,叹了口气:「应付她可真是累。」 「累了就不应付,下次来让人把她挡出去。」祁煊向来的宗旨是事情要办,但不能委屈媳妇。 秦明月睨他一眼,「我还就指着她在里头搅合浑水,再说了她在府里多年,消息灵通人脉也有,真有个什么事发生,也能从她这里探出点什么。」 所以打心底里,秦明月还是挺欢迎鲁氏造访的。 「那随你的便吧,你愿意就成。」说着,祁煊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递给秦明月,「你看看,这些成不?」 是一叠纸片,大约有六七张的模样,却和一般的纸不同,格外的厚实,一张加起来有十几张宣纸的厚度。 正是秦明月让祁煊做的早教卡。 她也是突发奇想,因为祁煊教着昀哥儿识字,可她觉得这么小的奶娃他就算识字了,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不免就想起现代各种各样的早教卡来。 她形容给祁煊听,祁煊一听,觉得很有意思,刚好他闲来无事,就做了几张。 秦明月拿起一张画着西瓜的卡片,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整张卡片呈淡黄色,正中是个大西瓜。不同于当下画的抽象,这个西瓜线条极为简单,却是写实派。 绿黑相间的外皮,大红色的瓤,一颗颗黑色的瓜子。在图案最下方写着两个银钩铁画的瘦金体大字,西瓜。 「真好,爷可真有本事。」 祁煊最喜欢看得就是她满脸欢喜崇拜他的样子,于是关于做出这几张卡片费了他多少工夫的事就略过不提了。 他一副‘爷做这些就是洒洒水’的模样,「先做了这几张,等午饭用了,爷再做一些。」 「我给爷打下手。」 ……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临近了冬至。 每逢冬至,镇北王就会在府中大摆筵席款待辽东境内官员以及手下将领,所以这个时候也是镇北王府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府里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连一向不管事的镇北王妃,都免不了会在请安的时候问几句。 自然是问李氏。 李氏管着府里的中馈,虽前院那里的事她插不上手,可她管着两个大厨房、采买以及库房等地,摆宴的方方面面都需要经过她的手。 最近李氏都快忙晕了,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瓣使。公公历来不管这些琐碎事,但若是在冬至宴上出了什么岔子,绝对会让她知道什么是雷霆震怒。 幸好李氏也不是第一次办这种差事了,每年都没出过什么乱子。不过她还是事无巨细,从宴上所用的瓷器到采买那里买回来的各类用物,一概俱亲自查看,下面的丫鬟婆子小厮更是让她敲打了又敲打。 最近镇北王府里明显看得出气象一新,早先走在府里,还能偶尔看到有小丫头们聚在一起玩耍,现在都是行色匆匆,几乎看不到什么闲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闲人,例如秦明月和鲁氏就是闲人。 看着这两个妯娌成日里一副气色红润,吃得香睡得好的模样,李氏嫉妒得眼圈都是红的。关键让她来和两人换,她是打死都不愿意,掌着中馈就是掌着府里大部分人的命脉,不用她做什么,那些人一应对自己讨好兼毕恭毕敬,甚至是那些姬妾庶子庶女们。 李氏没少借着手里的权利刁难人,所以很清楚若是她失了这管家权,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关键是手里有权,银子自然就来了,李氏当年嫁过来陪嫁不少,可架不住二房开销太大,祁曜寻常在外面拉拢各处将士,这都得银子,这种银子不能过明路,只能自己贴补。 可祁曜身为镇北王府的二公子,从小养尊处优,吃得是龙肝凤胆,喝得是琼浆玉露,懂得花银子,不知道怎么挣银子。李氏更不用说了,所以两人成亲没多久,就开始捉襟见肘起来,这才求了镇北王妃,将中馈之权交给了李氏。 李氏很清楚鲁氏一直在后面虎视眈眈,说不定那秦氏也有这心思,更是要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能让两人钻了空子。 就是实在累得慌。她本就生得瘦,这些日子没吃好没睡好,用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脸上黄气,和隐隐泛青的眼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患了什么重病。 镇北王妃看着这样的李氏,不禁拧起柳眉:「有些事你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何必事必亲躬。」 第50章 李氏一副毕恭毕敬、鞠躬尽瘁的模样:「冬至宴乃是咱们府上最重要的事,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母妃放心,儿媳没事,一定将事情办得圆圆满满不出任何岔子。」 镇北王妃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懒得再说了。 明明你是为她好,偏偏她总是一副‘我很好,你操心操多了’的模样。镇北王妃知道李氏为何会是这样一副样子,她是生怕被老三媳妇寻着机会分了她的管家权。反正说多了她也不会听,说不定还以为你动了什么心思,她也懒得管她。 不过镇北王妃不说,不代表鲁氏不会说。 鲁氏睁大了眼睛,一副为其担忧的模样:「二嫂也真是,你瞧瞧你累成这样,倒显得我和大嫂没事人似的,让别人看到指不定会说咱们挤兑你。这样吧,反正我和大嫂日里也没事,你手上有什么不紧要的活儿分给我们,我们帮你分担分担?」 秦明月坐在旁边没说话。 她就说怎么最近鲁氏消停不少,也没再提之前那事,合则应在这里。看来她之前在自己面前说了那么多,根本没指望自己出面和李氏打擂台,不过是在给她打预防针。 一听到这话,李氏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的笑也有些僵硬:「三弟妹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很好,不过是昨晚儿上没睡好,所以显得气色差了一些。」 「啧啧,二嫂您这哪是气色差了一些,而是差了很多。您可别说我做弟妹的说话不好听,你瞅瞅你自个儿,再瞅瞅大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大嫂隔着辈分儿呢。」鲁氏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毒。 关键还一举两得,把秦明月也成功给拖下水了。 这种话秦明月哪能接茬,难道真自己给自己找个长辈,于是便低着头做鹌鹑样。按她的估摸,鲁氏筹谋了这么久,这次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没等李氏发作,鲁氏又来到镇北王妃面前撒娇样:「母妃,你瞅瞅是不是,儿媳没说假话吧。儿媳真是挺担心二嫂的,二嫂肚皮争气,连着给母妃生了两个孙儿。母妃嘴里不说,但我知道,母妃还指着二嫂一年再抱仨呢。」 噗…… 秦明月忍得好辛苦,才将笑给咽了回去。这鲁氏真是个能人,这是指着李氏鼻子在骂她母猪呢,看来这能生和不能生,永远都是敌对的。 李氏的脸越发黑,她本来就气色不佳,还涂了很多脂粉。女人的身体状态若是不好,很轻易就能从皮肤上显现出来,最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皮肤干燥。 皮肤一旦干燥,就会卡粉,现代聚集了各种高科技的粉都会卡,更不用说是当下这种成分极为简单的妆粉了。反正秦明月是看见李氏脸皮在抖,随着她的抖动,她脸上的粉也宛如过筛子似的落个不停。 简直不忍目睹。 当然,鲁氏如此费力气,秦明月如果不想失去这个好战友,自然得表示表示。 秦明月装着端详了李氏一眼,略有些担忧道:「还别说,三弟妹没说,我也一直没注意,如今看来二弟妹确实……」她顿了一下,有些犹豫道:「二弟妹,你看我用的这脂粉可好,是自家脂粉铺子做出来的,在江南那边卖得很不错。等会回去了我让丫鬟给你送上两盒,你用的这粉质地实在太粗糙了,不够细腻。」 豆鲁氏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发现这个大嫂真是妙人。 豆损人能损得如她这么推心置腹,还真是不多见。 小顺着秦明月的话音,镇北王妃的眼睛也落在李氏脸上,不同于方才没细看,这次她细细地看了一眼。 说可不是如秦氏所言的粉质太糙? 网镇北王妃历来爱惜容貌,每日用羊奶净面,各种宫廷方子没少用,才会年逾四十,还保养得宛如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般。 在她来想,女人自己的脸都不体面了,还想什么能体面? 而这李氏的脸实在太不体面了! 镇北王妃看了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同时,她对秦明月所言的脂粉产生了好奇心。 大抵女人们都有这种通病,见人好见人美,就免不了想问问用的什么东西这么好。镇北王妃日里见着秦氏一身冰肌玉肤,宛如刚剥了壳的鸡蛋白,早就各种留意,心里没少酸不过是仗着年轻。 可若说年轻,这秦氏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皮肤却是比十多岁的少女还好,若说没有什么保养方子,镇北王妃却是不信的。 不过她又问不出口,毕竟她是不待见秦明月的,连话都懒得和她说一句。 她自是不好说将东西拿来给她看看,于是便拿着李氏做筏子:「你那脸是得管管了,本妃见秦氏保养的不错,就让她给你送两盒过去试试。」 这还是镇北王妃第一次用不是训斥的口气提起自己,秦明月当即眼睛一亮,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转了转,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当即打蛇顺竿爬道:「哪能只送二弟妹。儿媳一直想对母妃尽孝,可惜没有机会。儿媳那里还有许多,反正自家胭脂铺子做的,也不耗费什么,等会儿媳回去就让丫头送来,当然二弟妹和三弟妹那里也不会落下。」 镇北王妃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鲁氏笑眯眯的,「我早就想问问大嫂平日用什么,才能养出这么好的肌肤,如今倒是沾了母妃的光。」 秦明月笑盈盈的,「三弟妹这么夸我,我可真就不好意思了。其实吧论起保养,外在的因素都是次要,最主要还是内调。」 第51章 早说了,女人都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鲁氏忙问道:「内调?可是服用什么汤药?」 秦明月摇了摇头:「若是身子没病,那药能不吃就不吃,是药三分毒,哪怕补药也是一样。我所说的内调指的是心情,所谓心宽体胖,可见心情是对身体有莫大影响的。心中无事,吃得香,睡得好,整个人的状态自然好了。身体状态好,各方各面都有体现,最明显的就是整个人的精神气儿,以及皮肤状态了。所以三弟妹如此夸我,我实在羞愧难当,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气色,不过是二弟妹把府上的事都担了起来,苦了自己,成全了我罢了。」 说着她叹了几口,俨然一副我有罪我犯错了我很心虚的模样。 鲁氏不懂的点赞是个什么,若是知道,她真想给大嫂点赞。 真是个秒人啊,不亏她日日在她耳边絮叨,明明话题都偏到天边上了,她都能扯回来。这么好的梯子不接是傻子,鲁氏忙道:「可不是,弟妹我也羞愧得紧,我和大嫂的心情都是一样一样的。所以二嫂,方才我所说的话,真不是想分你的权什么的,不过是担心你,想为你分忧解劳罢了,母妃那么说也是体恤你不易,可惜……」 她叹了一口,不再说话。 至于这可惜之后是什么,不说大家也懂。 可惜李氏不领情。 …… 对一个已婚的女人来说,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不外乎老公出轨,有人说自己丑。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李氏来说,丈夫睡通房小妾,她气她恼她恨,但却是她阻止不了的事。所以这种打击对她来说,可以让她心里不舒服,但绝到不了气恨的地步。 可被人说丑? 还是她一直心存较劲的两个妯娌说她,不光如此,一向站在她这边的镇北王妃竟然也这么说。 什么让秦氏送两盒脂粉过去给她。 不就是在说她丑,说她的不如秦氏! 能忍到现在对李氏来说,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哪知鲁氏又说出这么戳她心窝子的话。 她就想暴起,把这阵子的疲累郁结烦躁通通宣泄在秦明月和鲁氏身上,可惜还不等她有动作,就感觉眼前一片发黑。 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了地上。 …… 二夫人被世子夫人和三夫人以及王妃联手给气晕啦。 这一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镇北王府。 为何会将镇北王妃也给加上呢? 因为镇北王妃是站在世子夫人和三夫人这一方的。据说,王妃体恤二夫人辛苦,让她多注意身体,另外两位夫人也表示了下自己的担忧,哪知二夫人却被气晕了。 至于为何会气晕,还有人关注这个问题吗?只要知道人被气晕了就好。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人选自然不做他想,是鲁氏。 鲁氏蓄谋已久,早就想把李氏给拉下马,突然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是得好好把握? 总得有个人出面挑头。这个角色自然不可能是她,以前她打着让秦明月挑头的主意,没想到闹得这一出,一个最合适的人被搅合了进来。 所以若想造谣,还得真假搀和,才显得其效。 听到下面有人这么说,连镇北王妃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将李氏气晕了。毕竟这话头可是她挑起的,早先鲁氏和李氏也不是没斗过,李氏怎么也不至于将自己气晕。 那就是自己了。 只是以镇北王妃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认错。 她最擅长的就是先声夺人,将错误归咎在她人身上。 为了表现自己确实是担忧李氏,而李氏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会被晕倒。她特意命人去请了王府良医所的良医去给李氏诊治,诊出来的结果是李氏有气血两虚之症,需得静养,若不恐会留有病根。 这下根本不用其他人做什么,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其实这不过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大夫通用手段,甭管好不好,静养就对了。人养着,药吃着,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于是李氏就这么被病了。 李氏倒下了,冬至宴的事还得有人担着,鲁氏自告奋勇,并拉上秦明月做帮手。镇北王妃再心不甘情不愿,可如今除了这两人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在她来想这谁管中馈不过是她说句话的事儿,她也不怕等李氏好了拿不回来。 于是便命人来逸翠园拿了各处的钥匙、对牌以及账本。 李氏刚醒来就听到这一消息,顿时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好吧,这次彻底坐实了良医的说话,得养,好好的养。 …… 不得不说鲁氏实在是太心急了。 她刚将各处的钥匙和牌子接到手,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对各处动刀。李氏的人纷纷落马,闹得下面是人心惶惶。 上面人博弈,其实下面人也一直没消停。这几年鲁氏的人一直没停下和李氏的人斗,可惜李氏掌着中馈,鲁氏自然不是对手,她的人大多都排斥在府中重要位置的边缘。 这一番翻身农奴把歌唱,鲁氏的人得意非常,走路脚上都带风。 可问题是你坐了位置得会干活儿才成啊,鲁氏只知换人,却不知协调。这番大动作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自危,活儿都没心思干了。 第52章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趁机搅合浑水。 毕竟李氏虽被暂时夺了权,可她人还没死,又怎么可能不反击呢。她的人被换下来也不可能就甘心情愿,这府里各处关系盘根错节,很多下人都是世仆,有的一家子人都在王府里干活儿,这个院子牵着那个院子,所跟的主子也不同,随便出点岔子就够鲁氏受了。 其他也就不提,这次的岔子甚至出到了镇北王身上。 其实也不算是镇北王,而是素兰苑,可镇北王那日刚好在素兰苑里,自然碰了个正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个月发下的月例,素兰苑里很多东西都被人以次充好给换了。负责检查东西的两个丫鬟觉得自家夫人受了委屈,就跟镇北王告了状。 消息很快传到了鲁氏那里,鲁氏大惊失色,赶忙命了人去查探究竟。 可查来查去都是她手下的一个婆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素兰苑的东西上动手脚。动的倒不是什么显眼东西,这婆子以为素兰苑那边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却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还闹到了镇北王面前。 鲁氏知道这是有人给她下的绊子,关键她有冤无处诉。 人是她的,就算她亲自去素兰苑道歉并说明情况,别人也不会相信她的清白。只会以为她初掌权就得意猖狂,这几天下面没少有人这么偷偷议论,鲁氏也是出了这事才知道的。 鲁氏惊了一身冷汗,事已至此她不免就想到一个人。 一个被她拉上当了招牌,她却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轻而易举就将之遗忘了的人。明明对外宣称的是她和世子夫人主事,可实际上在她刻意遗忘这件事后,那边也一直没有动静。 鲁氏如今迫切的需要帮手,她一个人按起葫芦浮起瓢,实在顾不过来。当然,也有分担责任的意思。另外这事发生后,她必须有个表示,而这一切只有秦明月能够帮她。 …… 就在鲁氏忙着大刀阔斧揽权之时,秦明月却沉浸在养儿之乐中。 继她开发了早教卡之后,昀哥儿学的非常好,如今已经认识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且思维越来越敏捷,经常会问一些延伸性的问题。 例如为什么小狗的毛是黑色的?祁煊能说小狗的毛不光是黑色的,还有花的,白的,灰的。为什么下雪了?雪是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和自己看到的不同。 看似问得问题很不着边际,实则这正是幼儿开发大脑的一种标示。为此秦明月特意带着昀哥儿去探寻这种奥秘,例如雪,她会找来干净的雪,极为艰难的挑出一片雪花来,给昀哥儿去观察它真实的样子。 还例如她怂恿祁煊做了更多的早教卡出来。 就在一家三口忙得乐不可支的时候,鲁氏上门了。 其实早在事情爆发出来,秦明月就收到这个消息。她还跟祁煊说,鲁氏要来找她。正说着,鲁氏来了,祁煊领着昀哥儿避了开。 多日不见,鲁氏宛如换了一个人。 她的面相本就显小,寻常也就罢了,真是管起家来,这种面相没有威严感,也不能服众。于是她一改早先的打扮,而是选了颜色重的衣裳穿,妆容也特意往成熟上靠,这么一来,果然人看起来成熟许多。 可惜这段时间连着发生了很多事,都让鲁氏精疲力尽,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李氏之前会是那样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可当人尝到权利甘美的滋味后,即使这糖里包着屎、裹着玻璃渣,她也让舍不得吐出来。 鲁氏笑得很热情,也很歉意:「这些日子没来大嫂这儿,实则是事务太忙,大嫂不会怪吧。」 这是试探了? 秦明月笑得一脸心无芥蒂,懵懂不知的模样:「怪你什么,我最近也是忙得厉害,昀哥儿正是调皮的时候,我成天对付他就够精疲力尽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鲁氏终于放下心,也笑得更是热情:「大嫂是个好娘,可这也不能光闭门养孩子,还得管管外面的事啊,弟妹我实在是兜不住了。」 「哦?发生了什么事?」 鲁氏也没遮掩,就将素兰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大嫂,你可千万得帮帮我,你若是不帮我,我也不知道找谁帮忙了。这事本就是以你为主,我为辅,你可不能撂挑子。」 秦明月满脸为难:「问题是我也不懂这事啊。」 「难道大嫂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不管中馈?」 秦明月窘脸。说实话她还真没管过,都是当甩手掌柜。她和祁煊新婚就去了福建,福建就那么点人,也没什么中馈可管。等从福建回京,还没呆几日,又来了辽东。安郡王府的从来都是德全和裴婶管着的,根本用不着她来插手。 秦明月素来笃信一个道理,一个人不能把全天下的饭都给吃了,东西都搂在自己怀里,关键问题是你抱得住才行啊。 管家她没学过,也不擅长,还不如放给能干的人去干。 好吧,这下鲁氏终于相信秦明月根本没跟她计较之前揽权的事了。一个对此根本不上心的人,她也不懂这其中的好处,还怎么计较。 鲁氏自然不知道,秦明月不是不懂,而是根本没把这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于她来看,成天把满腔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从一个锅里捞银子,还不如她多用点心思在外面赚别人的银子。 第53章 所以境界不同,自然所想不同。 不过鲁氏递过来的梯子,秦明月肯定是会接的,她早就等着这一日。 …… 三夫人引咎自责,觉得自己有疏忽大意之失,特意将主事的位置让给了世子夫人。 无奈世子夫人心思都在小世孙身上,又推脱不得,就从自己身边派了两个管事妈妈来协助三夫人。 说是协助,实则大家都知道这次是以世子夫人为主。 这两个管事妈妈自然就是裴婶和薛妈妈了。有这两员老将出马,自然能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 裴婶和薛妈妈临出来之前,秦明月就交代过了—— 一切不为利。 裴婶子且不提,薛妈妈在秦明月身边呆久了,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思和寻常妇人不大一样。别说许多贵妇了,甚至许多儿郎都不如她,当得上是女中巾帼,关键她还不显山显水,十分低调。 有着这么一句话,接下来要办之事自然顺遂。 不为利好啊,不为利就不会动了别人的饭碗,不动别人的饭碗,就不会有人跟你拼命。那些下人们也不傻,为何会跟着李氏,给鲁氏下绊子,不外乎鲁氏动了他们的饭碗。断人财路犹如挖人祖坟,何不你好我好大家好呢?吃谁给的饭不是吃,谁给下面那些人饭吃,她们自然奉谁为主。 裴婶和薛妈妈接管以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鲁氏撤掉的人都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倒也不是全换了,只换回了一部分,鲁氏的人有的动了,有的没动。大体局面保持在双方之人各占一半,当然若是那种太贪、太混账却是一概不用的。 鲁氏倒不是没有意见,可这娄子本就是她捅出来的,如今秦氏是在给她收拾烂摊子。若秦氏不出面,李氏借机发难,夺了她的管家权,她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而如今还给她留了不少。 所以说人的心真得很奇怪,明明秦明月动了鲁氏的人,她非但不恨,反而感激庆幸。而李氏的那些人见世子夫人再度复用她们,那叫一个感激涕零,不管出于何种心态,总之逢人就说世子夫人的好。 王府终于恢复到一个相对平稳的局面,大家都因冬至宴的事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 到了冬至这一日,王府大门全开,门前车马如龙,宾客如云而至。 前院大摆筵宴,镇北王在虎踞堂招待一些重要的将领和辽东当地数得上号的豪族家主,而祁煊和祁曜祁栋则是被派去了他处陪宴。 所谓陪宴,自然打着饮宴的幌子,行联络拉拢巩固势力之实。镇北王虽是辽东边线总兵官,掌对抗金人之事,可辽东这地界历来形势复杂,既有辽人,又有汉人,当地豪族林立。他即要对抗金人,光凭镇北王府一脉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整合辽东境内其他势力,所以一些场面上的事却是不能少的。 进了这处宴厅,祁曜就扔下祁煊和祁栋,走入席间与人推杯交盏起来。 军中出身的人都豪迈,也不管什么雅不雅的,酒兴上来了,扒了衣裳露膀子和人拼酒也不是什么罕见事,所以这种宴注定和京中的宴不同。场面极为嘈杂,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说话声,还有人行起酒令来。 而祁曜此人,你看他一派风度,他倒也能和这些粗鲁的浑人打成一片,看得出很多武将都对他极为欣赏,连连有人上前来与他敬酒。 祁曜走后,祁栋也没耽误,他虽不若祁曜风光,但认识的人不少,也是被一群人簇拥着。 唯独祁煊,人一个都不认识,也并没有人与他引见,显得格外得尴尬。 看似大家都在饮宴,实则自打这王府的三位公子进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们。主要对象还是放在祁煊和祁曜身上。 只要金人不灭,如无意外镇北王一脉是会常年驻守辽东,他们很多人都是辽东当地传承几代人的武将世家,未来的镇北王是谁,在很大程度上都对他们的家族有一定的影响。 这些年来,附庸祁曜之人不少,但大家的态度都挺暧昧,俱因祁曜身份不明。如今真正的世子回来了,王爷会如何选择,镇北王府未来的方向如何,很多人都在等。 祁煊出现在冬至宴上是一个信号,可到底是信号,还是只做表面功夫,谁也不知。不然早就有人靠上来了,又哪会让祁煊一个人站着。 众人嘴里说着话喝着酒,实则眼神都有意无意在往祁煊这边看。 祁曜也看着这边,不过眼中却藏满了得意与恶意。 他就是刻意的,刻意当众给祁煊难堪,刻意向大家展示谁才是镇北王真正的继承人。一个光有名头,人脉全无的世子,他如何去统帅辽东,如何接掌父王的位置。 真正的厮杀从这一刻才开始,而这不过是祁煊要打的第一场仗。 大家都看着这里,或是观望,或是等看笑话。哪知祁煊却丝毫不以为然的模样,也可能是自我缓解尴尬的处境,竟找了个空地坐在那里喝起酒来。 这个宴厅中所坐的之人都是武将,武将俱都好酒,所以宴上的酒是最多。甚至为了让他们喝得爽快,每个桌子下都摆着酒坛。 祁煊一身玄色金绣的华服,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硕长,他单手执杯,谁也不看,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似乎心中郁郁。 第54章 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虎父犬子,古人诚不欺人也。见到这一幕,许多人都心中暗忖道。 之所以会有如此感叹,大抵是出于对长相的一种盲目认知,祁曜也就罢了,他长相偏似镇北王妃,可祁煊长相与气质却是像了镇北王八成。 镇北王镇守辽东多年,无数次带领手下将士抵抗金人的攻打,在辽东人的心目中占据了极高的位置。这样一个长相肖似镇北王,还是王府的世子,却是一遭挫折就气馁的心性,着实让人感叹,也让人唏嘘。 大家心思各异,心里却不免都往祁曜那边偏了一些,也不再去看那世子,因为这样一个人注定只能被二公子踩在脚下。 就在这时,一阵动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却是一个彪形大汉似乎喝醉了,竟跑去了祁煊那一桌。 那张桌子自打祁煊坐在那里后,便再无人上前,此人的靠近引来了很多目光。 「咦,这李疯子想干啥……」隐隐似乎有人这么说,但旋即就被嘈杂声隐去了。 李鹄醉醺醺的,衣襟半敞,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手里拎着个酒坛子,刚走到桌前,就砰地一声将酒坛子掼在桌上。 「来来来,喝酒!看你长相挺男人,怎么喝起酒来跟个婆娘似的,是个男人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一见这场景,大家俱是失笑。 这李鹄绰号‘李疯子’,之所以会有这个绰号,因为他即是酒疯子,又是武疯子。此人曾经在宁远一战不听将帅号令,单人单骑冲入金人骑兵之中,杀了几个来回共计斩杀六十五人后全身而退。 一战成名,自此就被戴上‘疯子’这个绰号。 而此人的酒品也极为不好,但凡喝酒必醉,醉了还要找人喝。关键此人酒量惊人,你明明看他醉了,他却喝再多都是这样。你不跟他喝,他对你纠缠不休,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喝得高兴了要打,喝得不高兴了也要打。 因为这,他明明是个将才,却时至至今只是个游击,俱是因为他这酒品给拖后腿了。 这次世子被他缠上,恐怕要出丑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俱是心中唏嘘,却没有一个想要上前制止的意思。 早说了,这镇北王世子的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军中之人素来尚武,他们崇尚的从不是道理,而是武力,是强者。 为何祁曜这么多年还没能得到这些人真正的拥护,不外乎因为祁曜不够强,没有强到让所有人服他。 不过他不是世子,众人对他相对宽容些。可祁煊不一样,他身为世子,日后说不定会坐上镇北王的位置,他能担得起这个王吗? 所有人都在这么疑惑着,也许镇北王也是如此想,才会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远处,祁煊一脸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就好像在场许多人那样。不过他眼中除了笑意,还有一丝恶意。 看你这次如何下台,我的好大哥。 祁煊看着眼前这名醉醺醺的大汉,眼神幽暗。 李疯子恍若不觉,催促道:「怎么?找你喝酒不愿,你这是看不起老子?」他声如洪钟,满口酒气直朝祁煊喷了过去。 祁煊没有说话,从桌下起过一坛酒搁在桌上,眼睛依旧看着李疯子,手却是一拍酒坛口处的泥封就碎了。 力道不轻不重,若是太轻拍不碎,若是太重泥会掉落在酒中。这轻描淡写的一拍,一看就是经常喝酒之人,且酒量不差的人。 李疯子眼睛一亮,更是兴奋,举起手中的酒坛:「来,我敬你!」说着,他如鲸吞海也似的灌起酒来。 祁煊拂开酒坛上的碎泥块子,随后跟上。 因为灌的太猛,酒水顺着他嘴角蜿蜒而下,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顿时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尊贵,而多了几分粗犷的豪迈。 见此,李疯子大呼一声‘爽快’,待手中酒喝完,又从桌下拽出两坛来。 就这么你一坛我一坛,两人连着喝了三坛,都没有示弱的迹象,旁边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在一旁起哄。 「李疯子,我看你小子这次碰到对手了!」 李疯子笑骂:「滚!找你们喝酒个个装鳖头三,别扫了老子酒兴。」 就在这时,祁煊已经又喝完一坛酒,他从桌下拎起酒搁在李疯子面前,示威之意明显。 李疯子二话不说就拎起对着嘴灌起来。 随着桌上的酒坛子越来越多,两人已经不知道喝下多少了。 李疯子早先就没少喝,这会儿又连着灌了这么多酒,黝黑的脸一片赤红,气喘吁吁,他停下喘了口气,抹了下嘴角:「你小子酒量不错。」 「我看你酒量也不差。」 李疯子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一把将手中的空坛子掼在地上,道:「酒量这一关你过了,就不知接下来这一关你能不能过。」 说话之间,他毫无预兆地就挥拳而上,祁煊虽没料到此人会突然发作,但在拳头挥上来的一瞬间挡下了。 挡下的同时,他一脚将身下的椅子踢飞,李疯子铁拳疾出,一拳接一拳,不过是眨眼之间,已经打出来十多拳。 此人的铁拳又重又猛,隐隐有破风之声,祁煊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完全走刚猛路线的劲敌,也是仓促接招,虽没被此人击中,却是逼得连连后退撞在了后面一张桌子上。 第55章 哗啦又是一声响,桌子倒了,桌下的酒坛也是摔得粉碎。祁煊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勉强稳住自己,模样十分狼狈。 隐隐有嘘声,李疯子却是状似癫狂,挥拳欺身而上:「再来。」 祁煊面上闪过一丝狞色,二话没说就迎了上去。 …… 虎踞堂正殿之中,镇北王高居于蟠龙金座上,其下左右各是一列又一列的长条案桌。 不同于他处,这里坐着的都是辽东境内首屈一指的人物。或是某豪族家主,或是重要将领,军衔在副将以下,俱都没资格坐在此处。 场中有貌美舞伶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满座宾客俱是把酒言欢,却又将音量压到一个适度的范围之内,手捧各式美酒佳肴的丫鬟垂首在席间来回进退,一派富贵奢靡的景象。 镇北王刚受下一名将领的敬酒,正打算将酒盏搁下,德叔突然走了过来。 他凑到跟前,压低了嗓音道:「王爷,世子在那边和李疯子打起来了。」 镇北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老二动的手脚?」 德叔点点头,没有说话。 「找人看着,人不死就成。」 德叔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犹豫道:「世子没输,李疯子输了。」 镇北王抬眼看了过来,德叔点点头,他先是静默,旋即笑了起来,先是无声的笑,笑着笑着笑出了声。 下面一众人面面相觑,王爷这是怎么了。 德叔又道:「世子把二公子打了。」 这下镇北王笑不出来了,而是变得脸色铁青。 …… 祁煊赢得有些惨烈,脸青了几块,嘴角也淌了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浑身都是疼的。 哪怕他天资再高,日日不辍,到底不如李疯子常年战场厮杀,能赢不过是因为他在硬撑。 心里怒火滔天,他哪里吃过这种亏,寻常身边有护卫,能让他动手的次数极少。若不是在福建为了服众,他日日领着水师兵士操练,以身作则,恐怕这会儿倒下的将是他。 「服不服!」口里骂着,他一拳头又挥了过去。 「我服了,我服了。」 这次李疯子是真服了,他跟人打架不是没打输过,可被人按着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头一遭。 不光服了,酒也醒了。 「我李疯子以后除了王爷,就服世子您一个人!」 这一幕实在有些刺激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王爷能镇得住的李疯子,竟会被打得向人求饶。而在他们心目中,本应该是个纨绔子弟的世子,竟武艺如此高超。 众人不是不知道祁煊曾任过福建水师提督,也曾打得那群夷人溃不成军,可海战不同陆战,拼的不过是船坚炮利,所以消息传到辽东,大多人都认为是惠帝在给祁煊造势。 尤其祁煊前脚从福建回京,后脚就被封了世子派到了辽东来,他们更是这么认为。 可如今却是再说不出质疑之词,因为人家是堂堂正正的赢了,赢得还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李疯子。 方才还在唏嘘虎父犬子,不过是转眼之间就被狠狠得扇了一记耳光。 就在所有人都愣神之际,祁煊突然又有了动作,他直冲站在人群中的祁曜就去了。 祁曜脸上的难看之色还未退去,就被惊骇所取代。 「你做什么?!」 话刚说出口,祁煊就到了他面前,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在一阵惊呼中挥拳就上去了。 「你问我做什么?鳖犊子坑老子坑得十分得意是不是?老子没去找你麻烦,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今儿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祁煊本是含怒出手,又是攻其不备,而祁曜因为对方的戳破正羞恼着,再加上仓皇抵挡,根本不是祁煊的对手。两人甫一照面,他就落入劣势,被祁煊打得毫无还击的余地。 不同于祁煊和李疯子之间,世子和二公子打起来就是兄弟阋墙,真闹大了话,王爷饶不了他们,方才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将们也不敢看热闹了,忙一拥而上想将两人分开。 可惜祁煊报着要痛揍祁曜一顿撒气目的而去,没打痛快他怎么可能会住手。 就在这时,镇北王到了,他满脸铁青之色,虎目利芒毕现。 「都给本王住手。」 祁煊仿若没听见也似,继续痛殴着祁曜,而已经被打倒在地的祁曜,除了抱着头闪躲,已无还手的余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丢人还嫌丢得不够?都给本王住手!」 当着辽东境内这么多将领家主官员的面,闹出兄弟阋墙之事,即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镇北王,也忍不住震怒了。 那句‘丢人还嫌丢得不够’,明显是在说祁煊。搁在之前,祁煊怎么也要忍下来,可这次他不想忍了,真当他稀罕这镇北王的破椅子,谁要谁拿去。 自打和秦明月成亲后,就隐藏起来的尖酸讥诮冷不丁就在祁煊的脸上冒了出来。 以前是为了做戏,是为了招人恨,是因为不被人理解的抗议,是太冷,太孤单,太寂寞。可自打有了她,有了昀哥儿,祁煊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一切都不去在乎。 第56章 「这一切不正是是你想看到了?如今满意了,如愿了,怎么还恼起来了?」祁煊突然停了手,站了起来,他嘴角噙着笑,一脸的讥诮。 没人料到祁煊会这么说,在确定自己不是听错后,所有人的头都低了下来,做鹌鹑样。 镇北王也没料到祁煊会这么说,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你确定你是在跟本王说话?」 祁煊本想怼回去,可看着对方那泛白的双鬓,以及那张比记忆中苍老了太多的脸,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你愿意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说完,他就扭头走了。 本可以完美结束的冬至宴,因为这突来的一场事,而变成惨淡收场。 即使之后大家都粉饰太平的捧场留到了筵宴结束,仿若没发生这一场事,可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 前院摆宴待客,镇北王妃也在后院摆了家宴。 府中的女眷都到了,包括闭门休养的李氏。 李氏今儿将自己打扮得格外的光鲜亮丽,不知是秦明月送的那妆粉却有奇效,还是其他什么,从外表看去李氏的气色十分好,一改前段时间的脸色泛黄眼圈乌黑。 看到这样的李氏,秦明月和鲁氏不禁对了个眼神。 果不其然,宴至半途,李氏特意在镇北王妃面前提起自己已经养好了的事。 不等镇北王妃说话,鲁氏就率先挤兑上去了,她装得一副担忧地模样:「二嫂你可别逞强,我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可身体比其他事儿重要。这才几日啊,真就养好了?你若是担心大嫂和我担不起事儿,实在不用操这个心,你看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都挺好的吗?这多亏了大嫂的功劳。不是我说啊,大嫂不愧是世子夫人,处事公道,有章有法,这上上下下谁不夸赞大嫂仁厚啊,都说大嫂这世子夫人不是白当的。」 鲁氏这一口一个世子夫人,意思还用挑明吗。 就是在对李氏说,你该呆哪儿呆哪儿去,你一个二房的夫人,脸多大啊你。 李氏早料到这事不会顺遂,却没有料到鲁氏会当着这么多人面挑明了说。正当她想着怎么应付之时,突然一个丫头从外面急急冲冲跑进来:「王妃,不好了。」 一旁的何妈妈斥道:「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这丫头脸一白,忙道:「奴婢失言,还请王妃赎罪。实在是有件事不好了,二公子被世子给打了,伤势很严重,人已经被抬回了逸翠园。」 祁曜可是习武之人,都用抬了,可见伤势很严重。 听到这话,李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你给我好好说,怎么二公子就被世子打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待那丫鬟回她,她就拿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我的天啊,这还让人活不活了,这两口子合着伙欺负我们二房,母妃今儿你要是不给我和二爷做主,这府里就没咱们的地方呆了……」 镇北王面色铁青,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明月,斥道:「给我闭嘴,嚎什么嚎,先去看看矅儿再说。」 两人急匆匆就离开了,这宴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下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又坐了一会儿,都各自找借口离开了。 除了蝶夫人对秦明月安抚地笑了笑,大多都是低着头就走了。 俨然一副怕被连累的样子。 鲁氏对秦明月道:「大嫂你别慌,肯定没什么事的,你快回泰安院看看吧,前院的事你别担心,由我操持就是。」 秦明月点点头,就带着丫鬟走了。 …… 其实谁都明白这事不同寻常,世子和二公子本就是针尖对麦芒,今日冬至宴,两位公子都在前院陪宴,当着人面打起来,这事能小? 之后又一个消息传来,世子触怒了王爷。 这个消息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身处在这王府中,很多东西都不会说得太明白,但只要有一点点讯息就足够让人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于是,府里能算得上数的人,都去了逸翠园,而泰安院这里却无人问津。 若是这样也就罢,泰安院的人去良医所请良医,被告知所有良医都被请到逸翠园了。 据说二公子的伤势很严重。 等奉命去请良医的香巧回来,秦明月当即砸了手里的茶盏。 「合则就他一个人受了伤?」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怒成这样,下面人个个噤若寒蝉。 裴婶一脸焦急道:「若不我让人去外面请个大夫来?」 靠坐在榻上的祁煊一挥手道:「不用,爷伤得不重,这些伤就是看着吓人,那李疯子没下死手。」 秦明月拧眉看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去拿些药酒来擦擦,把淤肿化去就好,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秦明月也跟了出来。 裴婶道:「夫人,我让人盯着些逸翠园那边的动静,不过恐怕那边会小题大做,你要不要去那边一趟?」 「不去,若是死了我给他填土。」 这话说得就有些太歹毒了,可秦明月实在气得慌。 她从香巧手里接过药酒瓶,扭头就进卧房了,薛妈妈和裴婶面面相觑。 「这时应该以安抚为上策。」裴婶道。 第57章 薛妈妈想了一下:「罢,世子夫人自有主张,就算世子夫人答应去,恐怕世子也不会让去。」 裴婶愁眉苦脸,「就是知道世子脾气犟,我才想让夫人劝劝他。这下得了,夫人这一关就过不了。」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咱们先瞅着外面动静再说。」 卧房里,秦明月满脸忿忿,一面给祁煊擦药,一面道:「闹翻了就闹翻了,没了张屠户还吃带毛的猪不成。东方不亮西方亮,大不了咱们去南海,天大地大尽可去的。」这是秦明月留给自己和祁煊最后的路,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辽东这里不成,其实出海也不错。 大抵是因为瓤子不是古代人的原因,秦明月从不认为人就一定要吊死在一颗树上。人活着有可为有可不为,不一定这件事若是办不成,就泼上性命也不要了,换一条路来说,说不定前方更加光明。 祁煊没有说话,打从人都出去后,他就沉默得厉害,脸色阴沉沉的。 秦明月知道是什么原因,可祁煊不说,她也就不提,浑当是不知道罢了。 给他浑身上下都擦了药,秦明月就离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祁煊就趴在榻上做死人样,人也没睡着,昀哥儿来看了他好几次,他都没个笑脸,吓得昀哥儿也不来找他了。 秦明月恼了,来到卧房一把将他身上盖的被子掀了。 「做什么呢,装病弱呢?可你装了没人看啊,人都去逸翠园了。人家没把你当成回事也就算了,你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回事。你说你多蠢呢,这种蠢叫哭了自己笑了别人,麻溜点赶紧起来,我和昀哥儿还等着你用晚膳。」 说完,秦明月就摔门走了。 过了一会儿,祁煊出来了。 昀哥儿瞅了他一眼:「爹,你病好了?」 祁煊笑得尴尬讨好,尴尬是对儿子的,讨好是对媳妇的。 「你听谁说爹病了,爹好好的。」 「可是你脸都肿了,昀哥儿叫你,你躺着不理我,娘说你病了。」小孩子总是喜欢说大实话。 祁煊睁着眼说瞎话:「爹没有病,爹就是困了,睡了一会儿。」 「那你脸都肿了青了。」 祁煊摸了自己脸一下,「爹这是走路时没看路撞着了……」 不待他话说话,秦明月就道:「所以昀哥儿以后走路要看路,不然就跟你爹一样。」 昀哥儿做怕怕状,这时晚膳提了上来,一家三口便坐下用饭。 等晚上昀哥儿已经睡下了,秦明月跟祁煊道:「裴婶让我去一趟逸翠园,我没答应。」 祁煊拧着眉看她:「去做什么?」 秦明月瞥了他一眼,「还能做什么,安抚讨好示弱呗,让你那二弟媳妇指着我鼻子骂呗。也许不会骂,但她一定会哭,你不知道之前在正院,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就嚎得像死了男人似的。我得把手里的东西都交出去,说不定她会饶了我,不过这也是仅是指她,我估摸着你那好弟弟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祁煊嗤了一声,「去什么,不去!」 他在榻上躺平下来,期间似乎扯到了哪处伤,疼得他就是一龇牙。 「那就这么着了?」秦明月饶有兴味地欺身过去瞅着他脸。 祁煊点点头:「就这么着!」 「咱们示示弱,装装可怜,再诉诉苦,说不定事情不会恶化!」 祁煊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行了,你不用激将爷,当爷不清楚你那点小心思。」 秦明月垂下眼帘,在他胸膛上趴了下来,「我只是觉得自打回来后,你就变得不像你了。」 祁煊应该是顶天立地,嬉笑怒骂皆由心,而不是该为了某些东西,压抑着性子去逢迎讨好,甚至是示弱。虽然祁煊从没这么做,但他的心态却影响到了秦明月,为了他的‘大事’,她也一改之前的洒脱,变得开始富有心机起来。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拾人牙慧不过是下层。 为了一个镇北王的位置,两人蝇营狗苟,真得值得吗? 也许不值得,所以祁煊明知不该那么做,却是当众撕破了脸;所以秦明月明知道此时安抚才是上层,却依旧选择了不屑一顾。 祁煊拍了拍她的纤细的脊背,眼中浓墨晦暗翻滚,最终归于沉寂。 二公子伤得很重,整个人面目全非了不说,还受了极重的内伤。 良医所的数位良医都到了,整整在逸翠园呆了一整夜,二公子才转危为安。即是如此,据说也得在榻上修养几个月才能痊愈,说不定日后还会落下什么病根。 所有人都等着泰安院这边的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不光打人的世子没有出现,连世子夫人也没有前来探望。 夫妻本为一体,若说世子碍于颜面,不愿示弱,可事情闹成这样,最起码世子夫人该出面表示态度,示示弱,求个软,怎么也能挽回些许。 如今这样,这是两口子决定死不悔改了? 镇北王那边还没有任何表示,倒是镇北王妃那边先怒了,下命夺了秦明月掌管中馈之权。这王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王妃的人前脚从泰安院里将各处的钥匙腰牌账本拿走,后脚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第58章 东西送去了鲁氏那儿,按照鲁氏的性格,为了不得罪秦明月,怎么也要出面解释一二,这次鲁氏却宛如锯了嘴的葫芦,人低调得厉害,似乎一夕之间就泯灭于众了。 逸翠园里,李氏满脸愤慨地对祁曜道:「这泰安院真是张狂,将二爷打成这样,话没有一句,连面都不照!」 祁曜头上缠着白布,素来俊逸的脸上又青又肿,简直看不出人形。听到这话,他略微有些艰难地一笑:「这样不是正好,和父王对着干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如若他们真是上门道歉,咱们受还是不受?受了,爷这顿打白挨了;不受,别人会说爷小肚鸡肠,没有兄弟情义,咱们得感谢我那好大哥这般倔强的秉性。」 「这倒也是,你看母妃都把那秦氏的管家权给夺了,这么赤裸裸地打她的脸,我看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在外面以世子夫人的名头自居。」顿了一下,李氏又道:「那爷真打算就这么下去?这要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祁曜的伤势并不严重,就是外表看起来惨,伤得最重的地方就是断了一根肋骨。可他被祁煊打得宛如猪头,肋骨也断了一根,再加上祁曜刻意装作伤势严重,良医所的良医们也不敢等闲视之。 这几位良医也不是傻子,世子明晃晃的将把柄送到人手上,二公子又成了这样,顺势而为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可是这些从太医院出来的良医最擅长的处世之道。 「等着看父王如何处置。」祁曜眼中闪过一抹阴毒之色,想了想,他道:「从明天开始,你就日日去母妃那里哭诉,怎么惨怎么哭。」 李氏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立马点点头。 次日李氏就去正院那里报道了,啥也不干,就是当着镇北王妃面哭。 哭得镇北王妃脑仁都是疼的,如是过了两天,镇北王妃坐不住了,命何妈妈去了泰安院一趟。 何妈妈把该能说得话都说完了,可泰安院那边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当面笑笑说说,宛如没事人,扭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镇北王妃被气得不轻,可关键是她也很绝望啊,总不能她亲自上门压着大儿子去给二儿子道歉去。 萧笙院里,鲁氏忍不住对祁栋说:「你说这大嫂大哥是什么意思?二哥两口子都闹腾成这样了,他们就不着急?」 祁栋倚在炕上,背靠着宝蓝色绣金钱蟒引枕,一脸懒散道:「你管人做什么,坐着看戏就成。」 鲁氏犹豫了一下:「大嫂之前帮过我一次,自打这事出了,我连面都没露一下,她心里肯定是要怪我的。」 祁栋哼笑一下:「行了吧你,别没事找事,你看这府里上上下下谁敢去和泰安院?父王这人素来重视面子,当着那么多人被大哥下了面子,二哥两口子又闹成这样,你等着看,这次泰安院那边惨了。」 「父王难道还能打大哥一顿不成?」 祁栋哼哼地笑了几声,却是不说话了。 打一顿?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若是真打一顿能解决问题,恐怕大哥早就负荆请罪了,就是知道这事无法善了,即使父王那边原谅,二哥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自打这事出了以后,祁栋有时候还是挺佩服他这大哥的,横到让人没话说。反正若是换成他,他万万不敢像他这么做。其实换念想想,若是换成了他,估计在那李疯子手里就栽了,不是丢了丑,就是被打个半死。 这么一想,二哥这顿打没白屈他,因为他做得这事实在让人难以气平。 …… 这几日镇北王日日都宿在安平院,哪儿都没去。 王府中的女人看似挺多,实则都是他年轻那会弄回来的玩意儿,长久不了,去两次就寡淡了,也就素兰苑那里能让他一直记着。 可最近他连素兰苑都没去了。 平日里还是照样早晚去演武场,招手下的智囊议事,抑或是见见下面将领,可德叔知道王爷有心事。 德叔跟了镇北王几十年,若说最了解镇北王的,从来不是王妃,也不是素兰苑的蝶夫人,而是这个貌不其扬的王府总管。 「荣寿这是恨上本王了……」镇北王面上疑似苦笑。 反正德叔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自家王爷露出过这种表情。 可这就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之后全部被恼怒所取代。这几日镇北王脾气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怒,安平院一众人噤若寒蝉,德叔除了叹息也不知该说什么。 「……跟老子较劲……」 「……小兔崽子脾气倒是挺倔……」 偶尔还能听到只字片语的怒骂声,可下面人除了恨不得将脑袋扎进裤裆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更不用说往外头传了。 又是一日,镇北王招来了德叔:「让他收拾收拾滚到黑河去!」 德叔素来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一抹十分诧异地神色,「王爷,黑河……」 剩下的话,却是在镇北王的注视中消弭。 「是。」 …… 黑河位于铁岭卫以北,气候严寒,荒无人烟,此地除了一个黑河镇,再无其他城池。 而这黑河镇乃是整个辽东最为混乱的地方,因为凡是因罪充军辽东的犯人俱是流放于此。 第59章 黑河镇驻守着一个卫所,又称黑河卫。 不过这座卫城与其他卫城并不一样,在这里没有平民,除了士卒便是那些获罪充军的犯人。此地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个关押犯人的聚集地,有战应战,当边境无烽燧之警时,便屯田耕地。 不过这里因为气候和地理环境等等原因,并不太适合耕种。 黑河卫所管理着整个黑河所有事宜,祁煊被派到这里任指挥使。 说是派,还不如说是流放,堂堂镇北王府世子被派到这种地方,不是流放还是什么? 消息传出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都没想到王爷竟会如此惩罚世子。 连镇北王妃都久久失语,唯一高兴的大抵只有祁曜和李氏了。 镇北王下命是年前到任,也就说连这个年都不打算让世子在王府里过了。可是转念想想,世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二公子打成重伤,并坚决不认为自己错了。王爷素来处事公正,又心性冷酷,会下出这样的决定让人吃惊,却并不意外。 德叔将镇北王的命令转达,同时也暗示祁煊和秦明月,若是秦明月和昀哥儿不想走,是可以留在王府的。 祁煊还在犹豫着,秦明月却率先开口了,她和昀哥儿同祁煊一同去。 德叔叹息了两声,到底没有再劝。 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多说一句都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既然下了决定,后果自己能承担就好。 祁煊不是很赞同秦明月与他一同去受苦,可秦明月一句话就将他给堵住了。 他走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且她也不想与他分开。至于昀哥儿,放他一人在王府她不放心。 其实将秦明月和昀哥儿放在王府里,祁煊也不放心。世子一脉失势,他被遣去了黑河,秦明月和昀哥儿若留在这府里,日子会过得很难。若是秦明月懂得伏低做小也罢,偏偏她不是这种性子,祁煊也舍不得她委屈,还不如跟他去黑河。 德叔将泰安院的意思转述给镇北王,他连连冷笑:「既然他愿意,就让他带走。这事来禀给本王做甚。」 德叔嘴里没说,心里却道:我若是不说,恐怕下一个被斥的就是我。 按下不提,祁煊和秦明月收拾了收拾,就打算启程了。 带来的人和物是无法一并都带走了,只能留在王府,具体留待日后再说。祁煊这边只打算带走陶成等二十多名护卫,至于秦明月这边,她想了又想,留下了裴婶和香巧几个,只带走了薛妈妈和芽儿和彩儿。 之所以会留下香巧几个,一来是不想让她们受苦,二来也是香巧和香桃年纪都大了,她一直说要给两人找个好人家将其嫁了,可惜一直居无定所没找到机会。这一趟去黑河,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那里地处蛮荒,可以预见是没有什么好对象的,与其跟她一同去,还不如留两人在这里让薛妈妈帮着找个人家嫁了,也免得再耽误错过了年华。 哪知香巧和香桃却是一致不答应,硬是要跟着她一同去,秦明月无奈只能让两人跟上。 其实裴叔裴婶也不想呆在这王府里,可这里还留了这么多人和物,总得有个主事的人看着。 到了出发这一日,偌大王府竟无一人来送。 临到快出门时,镇北王妃带着偌大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来了。 她一身厚茸茸的貂皮大氅,头上戴着狐皮帽子,手里抱着暖炉,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一张脸在外头。 她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见祁煊和秦明月都看着自己,眼中隐有催促之意,她忍了忍道:「将昀哥儿给本妃留在府里,有本妃看着,没人会将他吃了。」 秦明月没有说话,祁煊道:「不用了,昀哥儿我还是带走吧。」 「你自己作孽,把自己作到那种地方去,没得连累昀哥儿也跟着你这个当爹的吃苦受苦!」 所以说什么叫做本性难改,这便是了。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么令人反感。 「不用你操心!」祁煊僵着声音道。 镇北王妃脸上浮起恼怒来,尖着嗓子道:「你就是这么跟你娘说话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说?你疼你亲儿子去,管我们做什么!」 镇北王妃被气得嘴唇直打颤,「好好好,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说完,就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待人都走后,秦明月才小声道:「都要走了,你何必跟她吵……」 祁煊没有说话。 …… 镇北王妃怒气腾腾地带着人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似乎变了主意,扭头换了个方向。见王妃怒成这样,下面人也不敢说话,一个个低着头跟着她身后一路小跑。 镇北王妃来到安平院,还没进门,就被门外守着的侍卫给拦住了。 「王妃,请容许属下进去通传。」 镇北王妃不管不顾就往里头闯,「通传什么,本妃是这府里的王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合则素兰苑那贱人就能来,本妃不能进?」 这种和王爷后宅有关的事,小小的侍卫可不敢插嘴,尤其王爷的军法素来严酷。这几个侍卫让不敢让,挡不敢挡,只能低着头拦在前头。 第60章 就在这时,德叔从里面匆匆走出来,先是挥了挥手,这几个侍卫就退到了一旁去。才对镇北王妃道:「王爷请王妃进去。」 镇北王妃板着脸就进去了,一众丫鬟婆子全部留在门外。 镇北王在书房里,镇北王妃一进门就见他背着手站在一副舆图前。 看着这个背影,她顿时激动起来,不管不顾就冲了过去:「你就将他扔到那个地方去了,你怎么忍心?」 这大抵是镇北王妃第一次在镇北王面前如此无状。对了,还有一次是当年祁煊入京之时,她也是这么歇斯底里,状似疯狂的。 「那是个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心,那是你儿子,是你亲儿子……」 她低着头就向镇北王撞来,在她撞上自己的一瞬间,镇北王转身抓出了她的手。可她还是不管不顾,使劲用头抵他,无奈他只能将她钳在怀里。 「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镇北王妃哭得分外狼狈,也分外脆弱。素来高傲跋扈的脸,终于卸下了一切的伪装。妆花了,头发也乱了,简直就像是个疯婆子,哪里还像高高在上的王妃。 镇北王僵着脸,用手将她胡乱拍打的两只手抓住。 「你失态了。」 镇北王妃先是一愣,而后是状似癫狂的笑,「我失态了,哈哈,我失态了?你知不知道祁戦,我恨不得时光可以倒流,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嫁过你。我现在这样都是你逼的,都是你们祁家人逼的,让我母不慈,子不孝,母子之间宛如仇人。我知道你恨我当年硬是拿你最疼爱的儿子去顶了矅儿,我知道你恨我。」 她的脸在抖,手也在抖,明明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却还是倔强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可你来教教我怎么做?留下荣寿,让矅儿去死?我知道荣寿会恨我,可最起码这样我的两个儿子都可以活着……」 镇北王妃素来挺直的脊梁终于垮了下来,往地上瘫软而去,却在滑落的一瞬间,被镇北王一把给抓住。 那双骨节分明强健有力的大掌,那双葬送了无数金人亡魂的大掌,那双握着兵器从来坚决的大掌,此时却在抖着。 …… 整整走了十日才到了黑河卫,幸好这一路上驿站繁多,再加上马车上布置得十分舒适,倒是没吃到什么苦处。 远远就能看见一座黑色的城池坐落在一片宽阔的大地上。 走近了更是震撼,只见这座城池背靠大山,一面临着黑河,另外两面皆筑有护城河,二十多米高的城墙,城墙上均有城楼和了望台,迎面的城墙上有一扇约十多米高的城门。 最令人奇特的是城墙和城墙上的建筑,并不是用砖土砌成,而是一块一块儿表面十分光滑的黑石。 这哪里是什么蛮荒之地,明明就是一个军事重镇。 负责护送祁煊等人的王参将道:「这黑河卫的城墙大抵是整个辽东境内最坚固的城墙了,取材来自于黑河山。此地虽处在边关战线,但因为有黑河作为屏障,那些金人们倒是极少从此地经过,算得上是比较安全的。即使有些游散的金人骑兵来到这里,凭着黑河卫的驻军也足以将之击退。」 随着王参将的解说声,一行人已经来到城前。 城门是关着的,再加上有护城河,所以需城墙上方驻守的兵士放下吊桥才可通行。 王参将出示了自己的令牌及经由镇北王府发下的公函,城墙上的守城将领在经过一番检视后,随着一阵刺耳难听的声音,吊桥缓缓被放下。 通过护城河,等到了城门前,当地黑河卫指挥使已经风闻前来。 不同于其他被空降部队夺了官位的沮丧和惊怒,这位姓毛的指挥使却称得上是喜笑颜开了。那眉飞色舞的兴奋样子,只差明说终于有人做替死鬼。 早先祁煊和秦明月还不明其意,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 黑河卫当地驻军大约有五千六百余人,卫下设千户所百户所,分别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一人,千户五人,百户若干不等。 不同于其他卫城,这里因为是流放之地,所以五千六百余人需看押平均在五六万左右不等的犯人。辽东乃是边关前线,低级兵卒损耗极为严重,所以每年朝廷都会有若干不等的犯人流放到此处。若是换做边线兵力吃紧之时,许多明明可以轻判之人,也会被重判押往此地。 自然是用来上战场当炮灰的。所以黑河卫平日里除了屯田以外,还兼着往各卫城输送低级兵卒事宜。 因为这种约定俗成的常态,黑河镇当地环境极为混乱,经常会有犯人不堪被折磨,抑或是不想上战场当炮灰,而产生暴乱。平均一年中会发生多次,所以在黑河卫驻守的将士们,安全是最没有保障的,其危险程度不下于与金人两军对垒。 曾发生过不止一次卫所衙门被暴民冲击,致使各级将领被害身亡之事。再加上黑河卫虽处边线,却极少对敌,城中之人大多都是犯人。朝廷屡屡拖欠辽东军的军饷,好不容易有军饷发下,都是先紧着重地所在的将领兵卒们发放,一些不重要的地方都是往后排。 所以黑河卫的将士们都过得极苦。 从卫所衙门的外表就可以看出,经久失修,简直不堪入目。而一些兵士们所穿的铠甲和武器,都能看出是许久都未换过了的。更不用提吃住,吃得是卫所屯田种出的粮食,菜是没有的,只有平时这些将士们出城打猎打到的一些动物肉。 第61章 即使身为整个黑河卫的指挥使,穷尽黑河卫所有之力,也不过只做了四菜一汤,看起来极为寒酸。 秦明月看着桌上摆得那几盘黑乎乎的菜,简直不敢置信。 这些菜是单独做给她和昀哥儿的,至于祁煊则在前厅和前黑河卫指挥使等一众将领饮宴。宴中酒是管够的,至于菜,不过是数头烤得油光四射的走兽。 「还望夫人莫嫌弃,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除了一些菜干,也没有什么其他菜食。」毛夫人搓着手道。她是前黑河卫指挥使的妻子。 「我估摸着夫人是吃不了那些汉子们吃的肉食,便让下人做了这些。若是夫人不喜,我去命人割条狍子腿来?」没等秦明月说话,她便命旁边的一个丫头去了。 不多时端来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条烤得油光四射散发着浓浓香气的狍子腿。昀哥儿本来嫌弃的小眼神,顿时发亮了,拿眼睛直个劲儿去看秦明月。 「麻烦夫人了。」秦明月含笑道。 毛夫人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实在简陋了些。可咱们这地儿地处偏远,又不是什么紧要地处,说是屯田耕种,实则能产出粮食寥寥无几。朝廷年年拖欠军饷,即使发下也都是紧着那些紧邻边线的紧要地方发了,咱们这里不到最后根本没人想得起。我家大人倒也常常命人去催,可惜上面也为难。肉食倒是不缺的,最缺的就是菜,像这些菜干都是我秋天的时候带着丫鬟们或是晒或是腌制,这寒冬腊月的时候,才能有些菜换换口。」 秦明月一面给昀哥儿从一块儿狍子肉上拆肉吃,一面讶异道:「夫人竟然还做这些?」 毛夫人也没遮掩,「其实做不做都可,不过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另这种事自己不操心着去办,到了冬天没菜吃的可是自己。这地方不同其他地方,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什么都得自己操持着准备。」 秦明月默然,对接下来要面临的生活,更是多了一层认知。 昀哥儿第一次吃这种烤制的东西,所以胃口格外好,吃了偌大一块儿狍子肉,将他吃得肚儿圆圆。 秦明月只顾得和毛夫人说话,也忘了给他吃了多少,等昀哥儿摸着肚子说不吃了,她才反应过来给孩子吃多了。心中不禁懊恼连连,深怕给他吃积了食,忙让香巧领着他四处走走。 见此毛夫人道:「既然世子夫人已经用好了,小妇人也就失陪了。我家大人急着赶回老家,我这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秦明月点点头,也没多说,心里却是暗道这种急切可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因为毛指挥使一家还没搬离,所以祁煊他们暂时住在客院里。 秦明月发现这种黑色的大石头在黑河卫用地极广,像这栋和卫所衙门连接的后宅,有很多房子都是用黑石砌成。丑是丑了些,不过这种石头保暖性极好,进了屋子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冷。 炕似乎已经有人提前烧好了,屋里虽是摆设简陋了些,但一应用物俱全。方才秦明月由毛夫人陪着用饭之时,香巧她们已经将箱笼拆开了几个,铺盖及一应物什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和昀哥儿洗漱后,母子二人就歇下了。 秦明月半梦半醒之间,祁煊回来了,隐隐约约听到有动静响,不多时被窝里滑进一个滚烫的躯体,她动了动,安心进入梦乡。 在黑河卫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天寒地冻的,秦明月也不愿出门,就同香巧她们将所住的这座两进的宅子全部收拾了一遍。 这栋宅子位于卫所衙门后处,从衙门可以直接进来,另外侧面也开有一处侧门。不过这道侧门却早就被封死了,一个在宅子中做了多年粗使婆子的胡婆子说,早先这道门平日里也管进出,可自打上次出了一场事,这道门就被封掉了。 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胡婆子没有说,秦明月也没多问,倒是对黑河卫此地更多了一层认识。 不同于秦明月,祁煊却是日日都出去的。 如今虽是天气寒冷,但黑河卫这么多人需要吃饭,朝廷发下的军粮有限,更不用提还有这么多充军犯人了,他们日常供给可全靠黑河卫自给自足。 幸好这里背靠大黑山,山上资源丰富,附近又有湿地湖泊,只要愿意出门,混个温饱却是不难,所以每天黑河卫的将士都会带着这些被流放的犯人们外出渔猎。 渔猎所得全部归在一处,而后进行统一的分配。 看似有章有法,公平公正,实则因为流放此处的犯人龙蛇混杂,极为难以管理。 能被流放至黑河镇的,俱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抑或是穷凶极恶之人,这里头有混迹江湖多年的江洋大盗,有落草为寇的山匪,有烧杀掳掠的恶霸,也有很多曾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却因为祖辈父辈犯了律法,被连累发配充军而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这种人家一般所犯都是大罪,要充军俱是一家齐上阵。家中男人充军,家中女眷沦为营妓,至于那些上了年纪或是幼童,有的死在路上,没死的都是哪处边线需要使往哪里。 黑河卫作为这些流放之人的中转站,一般被流放到此地来的罪民都会在此稍作停留,等各处边线卫城派人前来挑选,剩下没被挑上的则都是留在黑河卫。 能被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穷凶极恶之人。即使是在边线军营之中,也不愿要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因为这些人代表着动乱,除非到了边线兵力吃紧之时,才会饥不择食囫囵吞枣一锅端。 第62章 所以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好的一面,甚至连笑容都看不到一个。只有死气沉沉,哭哭啼啼,抑或是暗中盯着你写满了凶恶的眼神。 祁煊来到此处也不过只有十多日的时间,心灵所受到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并不是个软心肠,却也曾被人蒙骗过。不过是个看起来瘦瘦弱弱,身材矮小的男人,就能趁兵卒带着他离开队伍,去一旁解决出恭问题之时,用一块大石头砸死兵卒,然后趁机逃跑。 那名兵卒是被祁煊指派过去的。因为在他的理念中,荒山野岭,冰天雪地,就算这人能跑,可他能往哪儿跑,傻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跑。恰恰就是这种想法葬送了一条性命,这个人确实没跑掉,不过是逃出数百米就被闻讯过来的兵卒抓到。 可他就是这么干了。 陷入莫大震惊的祁煊,在这个人眼里看到了一种穷途末路的凶残,他从没有见到过的凶残,写满了人到绝境的疯狂。 此人并不在乎能不能跑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跑。 那一日回来后,祁煊沉默了良久,直到秦明月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才道出究竟。 听完后,秦明月也陷入沉默之中,被放弃的绝望之都,大抵这黑河卫就是这么一种所在。 当然也不光只有这样,还有那种哭哭啼啼,实在是力不能及的老人或者妇孺,却被凶恶的兵卒抽着鞭子硬逼着干活。 很惨,真的很可怜。 祁煊也很恼怒,当即训斥了那个兵卒,那个脸被寒风吹得冻疮密布,却并不善于言辞的年轻兵卒并没有说话。 之后在一个随同他带队出来的百户口中,祁煊得知了许多事情。 像这样的人,整个黑河卫有很多。他们都是老弱病残,有的是真无能无力,有的却是装出来的。黑河卫粮食有限,却要养着这么多人,他们每次出来渔猎的成果,都是算作集体所得。 人都有劣根性,容让了这个,其他人也来了,容让了这一队人,以后都人人如此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例子,有一个新来的指挥使动了恻隐之心,自以为是正义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却因为他的这种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致使一些身强体壮之人被迫养着这些老弱病残,及至之后食物严重缺乏,而引发了一场暴乱。 在那场暴乱之中,死了许多人,不光是这些人,还死了一些出来镇压暴乱的兵卒。 听完后,祁煊久久不能语言。 ……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也在经历着一场良心的拷问。 毛指挥使带着内眷匆匆离去,以前宅子里的人自然也带走了。 秦明月他们这趟前来,除了一些护卫,以及薛妈妈香巧她们,做粗活的婆子丫鬟却是一个没带,如今这宅子做粗活的就胡婆子一个。 秦明月动了想买人回来做杂活的念头,这事被胡婆子知晓了,她对秦明月道:「夫人若是用人根本不用买,出去在街上看中哪个挑哪个。能被夫人挑中那是天大的福分,祖坟上冒了青烟。」 起先秦明月还当胡婆子是奉承自己,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是常态。 就好比这胡婆子,也是被充军来此的罪民,却因有一手出色的针线活侥幸被卫所里官太太选做了下人。这下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虽是侍候人,虽是辛苦些,最起码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怕受人欺凌。 一个被流放至此的女人,且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没有人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胡婆子自告奋勇去帮秦明月挑人,出去了一趟带了十多人回来。 这些人俱是衣衫褴褛,明明寒冬腊月的,有的人身上连身袄子都没。不过倒是都挺年轻的,最大不超过双十年华,有几个还都是十多岁出头的小丫头。个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大概以前出身都不低。 「夫人您看看中意吧,若是都看不中,老奴出去再帮您挑。」胡婆子在一旁讨好地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些人俱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叩着,一口一个求夫人庇护,还有的说吃不吃饱没关系,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只求能有一个容身之地。 见此,胡婆子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连声骂道:「来之前我怎么说的,夫人看得中是福气,看不中是命,不准闹。你们这么闹,置老婆子为何地啊,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串通了你们,故意行那逼迫之事。」 说着,她面色忐忑地看着秦明月,「夫人,我明明之前跟她们说好了的,谁知道……」 秦明月望着对方那蕴含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脸,心中颇不是滋味。谁能知晓这胡婆子曾经也是个伯府的小姐?世事如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眼前这些人真的适合做丫鬟吗? 她很怀疑。可看着面前这些姑娘们小心翼翼的眼神,绝望中仅存的那一丝期望,她突然有些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人力有所不及,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也从来没有以救世主自居过。可既然看到了,她没有办法当做从没看见过。 若是她没有留下她们,她们的接下来的下场会是如何,秦明月不用去想就能知道。 「罢了,你们都留下吧。希望你们勤劳诚恳,不生事端,不然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第63章 说完,秦明月就离开了,而这些人还在叩着头。 …… 刘柔从卫所衙门走了出来。 出了衙门后,她就神情紧张地看了下四周,匆匆忙忙往旁边一个小巷子跑去了。 她刚进巷子,就被突然从角落里蹿出的一个年青男子抓住。 「小妹,事情怎么样了?」 刘柔激动地点点头,眼泪直往下掉:「成了,二哥。」 二哥脸色放松下来,神色有些欣慰道:「成了就行,最起码你能在这里面安安稳稳的。就是日后恐怕要辛苦了,以前也是千金大小姐,如今却要……」 说到这里,二哥面上露出一抹苦涩,再未说下去。 「二哥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自打咱家被抄了,柔儿就再也不是什么姑娘小姐了。这一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足够让柔儿认清楚现实,就是柔儿走了以后,家里全靠你一个人……」 二哥状似轻快地笑了一声:「你别担心这个,好好当差就成,你二哥年轻力壮的,能把爹娘还有祖母照顾好。」 这样的谎话,刘柔又怎么可能会信呢? 看着二哥早先养尊处优白皙细嫩的双手,如今上面一道道深深的冻疮口子,还有他特意涂黑了脸。其实会这样,根本不是脏污,而是二哥被人打了,怕爹娘看到他脸上的伤。 二哥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那日她一直悄悄跟在后面。 刘柔忍不住哽咽道:「若是大哥能在,他怎么也能帮你分担些,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素来懂礼孝顺的大哥,竟会嫌咱们是负累,扔下咱们不管……」 「行了,你说这些做什么,每个人都有的想法和自己选择的路。」 「可他……」 看着二哥的脸色,刘柔却是说不下去了。早先在家中大哥一直受长辈们疼爱,家里人也一直以他为荣,倒是二哥成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没少挨爹的打,挨祖母的训斥,甚至连她偶尔也有些瞧不起这个二哥,觉得他在外面丢了自己的脸。 可恰恰是这样的二哥,在家中突遭大变,以一己之力扛起了保护所有人的担子。刘柔至今都还记得刚到这里之时,有人想欺辱她,二哥和人拼命的样子…… 她不敢去想,她每次想到这些,就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二哥许多。 「二哥,柔儿要告诉你一件大好事,指挥使夫人身边的丫鬟告诉我们,若是我们差事做得好,每个月都有月钱。月钱不多,只有五百文,但是却可以换做等价的粮食。」说完后,刘柔就调皮地等着看二哥脸上惊喜的模样。 而二哥也真得非常惊喜。 「真的?」 她点点头,「所以二哥你不要太辛苦了,我每个月拿了月钱就送回去,一定能养活爹娘和祖母。」 「照这么说来,指挥使夫人真是一个好心人。」以前五百文对他来说算什么?他似乎从没有用过铜板,可现在每个月五百文的粮食却可以救命。 所以刘茂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的,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指挥使夫人曾经是他的老熟人,也是那颗让他刻在心头上一辈子的朱砂痣。 他曾无数次懊恼过,那次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苏州。恰恰是因为的那次离开,让他与她就此错过。 …… 晚上祁煊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猎物,这些猎物都是他自己打来的。 每次带队出去,人人都在自食其力,所以他没脸享受别人辛劳所得。幸好以祁煊的武艺来说,打猎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晚饭已经做好了,除了炖肉、烤肉的老惯例外,还有一盘子炒肉。 看着菜碟中的绿色,祁煊有些惊喜:「你从哪儿弄得菜?」 说起来也是寒碜,以前祁煊是个肉食动物,每顿无肉不欢,平常秦明月让他吃些蔬菜像似杀了他。如今倒好,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黑河,一些菜都能让他如此惊奇。 可不是该惊奇嘛,这种时候能有的蔬菜都是一些菜干。还是毛夫人当初留下的,可也不知是毛夫人不会晒菜干还是什么,这些菜干通通都是那种十分难看的黑褐色,除了能增添些菜味儿,实在看不出什么菜色。 「不过是些蒜苗,值得这么惊奇?」说是这么说,秦明月嘴角却带着得意的笑,给祁煊夹了一大筷子过去,又给昀哥儿碗里夹了些:「尽管吃,管够,还多着呢。」 祁煊还有些不知所以然,最后还是一旁笑眯眯的香巧给解了惑。 原来秦明月见昀哥儿最近有些上火,心里十分着急,不免就动了心思。她思及小时候在农村里的一些所见所得,便找了一些大蒜来,又弄了一个盆里面装了些土,将大蒜种在盆中,搁在香巧她们睡得那间屋里。 屋里暖和,香巧几个听了她的话,日日不忘浇水。这东西长势喜人,不过两日就冒了芽,又长了几日,便有五寸来长的短苗。自打出芽后,秦明月就日日去看,今日忍不住让人给掐了,炒了这么一盘子菜出来添个绿意。 祁煊还没听过这种种菜的法子,不禁有些诧异:「这样能种出菜?」 「夫人说试一试,反正也不费什么事,谁知道真种出来了。夫人这法子真是好,等弄些菜种子来,再试试看能不能种些其他菜。」香巧满脸喜色道。 祁煊连连赞道,忍不住问秦明月:「你怎么想出这法子的?」 第64章 秦明月眸光一闪,道:「我早年见过许多农人耕种,都是应季播种。就想着这时候不长菜,大抵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可屋里并不冷,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种菜来,哪曾想真的种出了。」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大棚菜的原理,不过不代表她不能引导着他往那处去想。 果然,祁煊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倒是个好法子……」 想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丝苦笑道:「爷长这么大的就没这么为粮食发愁过,在河南那会,知道什么地方有粮,只要想办法把粮食弄过来就成。可这里,是根本没办法可想,其他卫城倒是不缺粮食,可也不充裕,总不能学那些金人去抢了来。」 「不能抢,难道不能种?」 祁煊看了她一眼:「你恐怕不知道,黑河这片的地并不适合耕种。」 「为何?」秦明月下意识地问。 这恰恰是她不能理解黑河这地方缺粮的根本原因,要知道在现代那会儿,东北可是出了名的北大仓。她想过许多可能,却只限于纸上谈兵,因为自打到了这里以后,她根本就没出去过。 不过秦明月没出去过,不代表祁煊也没有。认真说来,祁煊自打意识到困境后,首先想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没粮食就种出来。可在了解过具体详情以后,却只能无奈放弃这个想法。 辽东境内气候寒冷,每年只能种一季粮食。且没办法种稻米,只能种高粱、小麦、黍米之类的作物。且农耕地极少,到处都是大片山林,树木繁密之地,根本没办法种粮食。而黑河恰恰就是一个平原地带极少,除了山林就是湿地的地方。 听完祁煊的解释,秦明月陷入沉思。 直到祁煊催促她用饭,她才端起碗来,可用饭的过程中能明显看出她的心思并不在用饭上头。 直到用完饭,香巧她们收拾残局,一家三口转到卧房中,秦明月才回过神来:「我让下面人找来的土,看得出这些土是极为肥沃的。既然把土装在盆中可以种菜,那么把大量的土移到某个地方,能不能用来种粮食?另,因为气候原因,当地粮食产量极少,是不是因为作物不合适,或是种子不耐寒,能不能找些气候寒冷地方的种子过来试试?还有,若是耕地少,粮食产量低,能不能不种粮食,而是换做其他高产量的作物?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填饱肚子饿不死人才是正途,而不一定要拘于一定要种粮食。」 之所以会这么说,秦明月是想起了北大荒,想起了明末之时传入境内的土豆玉米红薯之类的作物。像土豆红薯这种高产量的作物,亩产千斤以上似乎并不是难题。 「还有今日种出的这菜,既然菜都能放在屋里长,那么能不能把粮食放在屋中种,抑或是找到一个可以保暖的办法,让作物可以在一种适宜的温度下成长?这样一来,所谓的春夏秋冬,都可以不用去理会。」 秦明月只能说到这里了,毕竟她也不是袁隆平,更不是那些农业专家,只能将自己在现代所知笼统的告诉祁煊,期望能够给他一些启发。 而祁煊从来不是个笨人,也因此秦明月的说法给了他很多的联想。而他这些联想都需要去实践,才能确定是否可行。 时候也不早了,天气又冷,所以秦明月他们早早就歇下了。 秦明月带着昀哥儿已陷入沉睡,而祁煊却整整想了一个晚上。 从次日开始,祁煊就忙碌上了。 找来专司屯田的一个千户,哪知对于屯田之事,此人并没有什么研究。可能是出于惯性认知,所有被调派到此地的人都是按照约定俗成来。到了季节犁地播种,浇水施肥,然后到了时候收割。 对于播下了多少种,其中死了多少,收上来多少粮食,所有人都并不是太关注。在他们的认知中,黑河本就不是适宜种粮食的地方。 等于这里根本没有擅长农业之人,倒是有一些农户出身的兵卒还懂得一些。从他们口中祁煊知道,这里冻土层太厚犁地困难,每年的霜冻期持续太长,即使种下了苗,很多也被冻死了。 这与人力无关,乃是天命,不可逆转。 这些祁煊早就知道,而他恰恰想得是逆转天命。从秦明月口中以及她做出来的奇迹,冥冥之中祁煊有一种预感,若是他能克服这个困难,说不定辽东缺粮之事就可以解决了。 为此他找来了许多关于农书,从《齐民要术》、《农政全书》,到一些乡野杂记,但凡有关农事的书,以目前人力能找到的,都找了来。 他开始悉心研究这些,不光他看,秦明月也跟着看。 同时,他在秦明月的点醒下,在黑河卫当地找到几个擅长农事的人。从有耕种经验的老农,到被充军到此地的工部官员。 尤其一个叫做杜昌明的人,本身曾是工部主管农事的一名郎中,因为被小人坑害,落了一个撤官流放的下场。按理说,以他所犯的事,本是不会流放至辽东,可彼时边线兵力吃紧,再加上有人故意坑害于他,便来到了这蛮荒之地黑河。 原本是要上战场的,可天无绝人之路,他到了此地便大病了一场,因此错过了那场战事,一直滞留至今。其实也是此人年纪不小,一个干巴巴的糟老头,用来当炮灰都显得寒碜。 祁煊找到此人时,这杜昌明过得还算是滋润,已经是管着百户罪民的保长了。 第65章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了,由于黑河卫被充军而来的犯人太多,而当地卫所兵力有限。为了管理这些人,卫所特意设定了严密的管理制度。以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这一户中,一人为一户,一家数口人也为一户,层层管理,实行连坐制度。也就是说若是一户之中出了什么事,先找本人或是户主,另甲长、保长也有连带责任。 杜昌明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归咎于他在农事上的专精。此人不光擅农,更是擅长辨认植物,每次由他带队出去跟着大部队外出渔猎,他总能从野外找到各种各样的能吃的东西,哪怕外面是一片冰山雪地。 有这么一手本事,愿意附庸他之人特别多。毕竟光凭着分到的那些吃食,顶多也就保证个饿不死的地步,甚至到了冬季缺粮之时,饿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当然这种滋润仅只是对这些被流放的罪民们而言,与卫所里的官兵还是没得比,也因此当祁煊这个指挥使找上门,杜昌明格外的受宠若惊,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寄望能帮到祁煊,以达到能留在他身边得到重用之目的。 杜昌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只顾沉醉于农事之间的杜昌明了,这一番大起大落濒临绝境,让他变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杜昌明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的,经由他的指点和教导,让祁煊明悟了许多东西,因此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大有可为。 时间匆匆,转眼间到了年关。 这期间有两个车队来到黑河卫,一个是以镇北王妃私人名义而来,所送之物大多都是保暖御寒的衣物和各种药材以及许多的吃食,从风干的鸡鸭鱼肉到米面菜等物。其中以粮食最多,另有数十坛子各种酱菜。 看来镇北王妃也知道这黑河卫最缺的是什么。 不过这些东西可不是给祁煊和秦明月的,镇北王妃点名说是给昀哥儿。 说是这么说,昀哥儿哪能吃掉这么多东西,更不用说那些衣物其中有不少根本就是祁煊和秦明月的尺寸。 收到这些东西后,祁煊整整沉默了一天。次日更是有干劲,带着杜昌明和一众属下外出勘查地形,整整连轴转了近一个月。 至于另外一个车队则是秦明月和祁煊商量过后,命人外出去采买回来的。他们如今不差钱,认真来说是富得流油,没道理亏待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镇北王妃会提前送来了这么多东西。 因为手里的粮食充裕,除夕这一日祁煊特意拿出粮食设粥棚放粥。 此举是针对被流放此地的罪民,大昌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一天,就当是过个好年,来年的日子会越过越兴旺。 甭管是真的假的,这不过是一种预期与寄望,人总是要多点美好的东西,日子才能过得充满希望。 只是碍于人太多,只能放粥了。 即是如此,当捧着粥碗,喝着那香浓可口的白粥之时,很多人都热泪盈眶。 或是在忏悔自己曾经犯的错,或是因为其他别的,这个除夕,黑河卫过得意外平静。 …… 黑河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晚,到了三月中旬,大地才见了些许绿意。 每逢到了这个时候,黑河卫总是特别的忙碌,甭管粮食是不是欠收,可能不能过去这一年,都得看这个时候。 要不怎么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呢。 黑河卫现有耕田约一百顷,换算成亩大约是一万多亩地。这些地对农户而言,多到简直不敢置信,可对于整个黑河卫来说,却是极少。更不用说这些地还是贫瘠之地,用大昌计量耕田等级来算,不过只是最下等的三等田。 其实从表面上来看,这些田都是极为肥沃的,可就是不出粮食,所以气候才是关键原因。 不过杜昌明倒是找到另外一个致使粮食减产的隐因,这是他来到黑河这么多年来,用自己的经验判断猜测所出,不过还需要佐证。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了,黑河除了穷山恶水还有一怪,那就是黑河的耕地极怪。不知是地貌缘故,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这里的杂草长得十分繁密,明明在农耕之时已经犁开了地,并将地里杂草根茎全部翻了出来,可等庄稼长出来的时候,那些杂草也出来了,极为顽固的和庄稼抢夺土中的养分。 即使黑河卫的人派出了大量的人力不停地除草,可除掉的没有长出的快,且有时候明明看见杂草已经没了,可收上来的粮食还是干瘪稀少,就好像是从来没吃饱过的人,瘦骨嶙峋的。 杜昌明说是犁地犁得浅了。这种说法除了祁煊以外,许多人都不以为然,认为是这杜昌明为了取悦指挥使哗众取宠,甚至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可既然祁煊都认同了,别人认不认同并不重要。身为镇北王府的世子,又是黑河卫的指挥使,祁煊在此算得上是土霸王一枚。即使下面的人有些意见,也是不敢当面驳回的。 事情分派下来,卫所衙门便张贴出了告示。 这大抵算是黑河卫别具一格的处事风格,也是人太多,上面的人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所以除了强制性任务,一般卫所官兵是不强押着人干活的。 不过在这黑河卫,不干活的人每日只有一顿稀粥用以果腹,若是需要其他食物,却是需要以工抵之。 这工分不同工种,有修建工事之工,有开垦荒田之工,春天犁地播种,夏天除草施肥,秋天收割粮食,冬天则是外出渔猎。反正总是会给人找活儿干,至于愿不愿意干活儿,那得看你愿不愿意要自己的性命了。 第66章 人不干活不会死,但是没饭可吃却是会死。所以说黑河卫宽容,不如说是换汤不换药,只是给大家多了一个可以选择自己干什么活的自由。 当然之所以会制定出这么一个制度,也是黑河卫的这些罪民不光是男人,还有许多老弱妇孺。这些老弱妇孺是没办法与强壮的男人们等同视之,除了强制性任务外,你可以选择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计,当然所得到东西也是有所区别。 这些东西除了食物以外,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物。例如灯油、针线、油盐酱醋,乃至于一些衣物。不过能得到这种东西的工种,都是活计十分繁重的。 而黑河卫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制定出种种管理措施,例如以甲、保为管理制度,例如这种以工换物的规矩。也是考虑到有许多罪民是扎根在此地,想要在这种地方生活,光食物可是远远不够,衣食住行都是必备。 大抵也是觉得自己这要求有些过分,祁煊特意在告示中添加了一条,但凡在试验田中出力之人,每天中午另有加餐。 这加餐是他私人掏腰包的,独立于卫所安排的饭食之外。 都知道指挥使为人大方,可指挥使这要求太高。同样是犁地,去别处犁地一尺,管中晚各一顿,可到了这里,却是犁地三尺。 不过多了一顿饭,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划算。 只是等第一天过去后,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了,早先为了不得罪指挥使,纷纷去别处报名的罪民蜂拥而至。 因为指挥使家的伙食实在太好了。 满满一碗大米饭不说,虽然米算不得什么好米,甚至是碎米,可重要的是米饭,不是稀粥,要知道卫所安排的伙食都是以稀粥为主食。另还有焖得油光四射的大肉块子,及一些酱菜块儿和菜干。 这种伙食对这些人的以前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吃食,可在这黑河卫,却是连卫所兵卒们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哪怕是为了这顿饱饭,也必须来,不就是力气吗,多得是。 当然也有人想浑水摸鱼,不过祁煊这边早有章程,每人每天额定有任务,任务完成不了,你还想在黑河卫混?下次边线卫城来挑人,上了黑名单的人优先。 这是祁煊刚颁布没多久的政令,设置出以黑名单为统计方式的办法,也是为了激励这些罪民不要浑噩度日。不光有黑名单,也有红名单,于黑河卫有建设者,连续三月未闹事者,出工表现优异者,都可计入红名单。 登上红名单之人,可以避免下一轮边线卫城前来挑人之列。 而黑名单恰恰相反。 这条政令颁出,上下皆惊,众人哗然。 可早说了,于整个黑河卫来说,祁煊就是土皇帝,没有人会质疑他说的话不作准。换成其他指挥使大抵没有这个能量,可作为镇北王府世子,这个面子其他卫城却是要给的。 这个办法是秦明月提头,由祁煊亲自补充完成的。 不得不说对于整个黑河卫来说,这都是以史无前例的改革与壮举,因为这条政令,那些死气沉沉的罪民焕发了崭新的意志。 人最可怕的就是没有希望,可当有了希望,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点火星,也足够人为之奋斗了。 …… 众人拾柴火焰高,祁煊划出的试验田很快就犁好了。 犁了地,接下来就是播种。 等播了种后,需要就是看护和等待,等待杜昌明的办法能不能应验。 而与此同时,祁煊也一直没闲下,他和杜昌明勘查多日,终于找到一块儿比较合适作为开荒的地方。 是一处山坡。祁煊的打算是将这处坡势平缓的地方,开垦出梯田。至于土地不肥沃,无法种粮食的问题,这都不是什么问题,祁煊之所以会选在这里,一来是梯田最是节省面积,二来也是他本就打算试试秦明月所言的移土之说。 这个想法获得了杜昌明的赞同,他也许没有见过这种种田模式,但于他来想,只要布置恰当,说不定会开创先河。 只要一想到此举寓意着什么,杜昌明就激动得颤抖不已,更是钦佩祁煊。与之前抱着依附求庇护的想法不同,此时杜昌明是真的想跟随祁煊做出一些事情。 …… 所谓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大抵就是在形容秦明月和祁煊。 她只用动动嘴皮子引导一二,祁煊需要在脑海中进行各种推倒与重建,并为了实现而做出实际行动。 所以祁煊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秦明月在睡大觉;祁煊在挑灯制定各种章程,她在睡大觉;祁煊在四处东奔西走,她还在睡大觉。 就这么睡过了冬季,睡到了春天,若说冬天太冷,春天是春困秋乏,可到了夏天,还是这么多觉,秦明月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这黑河卫有军医所,找来军医一把脉,果然是有了。 已经近三个月了。 秦明月还是吃惊脸,一旁的香巧却是笑了起来。 等军医被送走后,香巧才道:「原来夫人竟不知道,我和香桃她们都知道,还只当夫人也知道。」 合则这就是传说中的世人皆醒我独醉?怪不得香巧她们一点都不诧异她这种日日酣睡不醒的状态,平日里也经常把昀哥儿领出去玩耍,不让他打搅了她。 第67章 她这日子过得着实是糊涂了些。 忙问了问香巧宅子里的事,昀哥儿的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以示自己其实并没有糊涂,不过是事情太多忙糊涂了。 香巧抿着嘴笑,顺着说了些话。 提起最近宅里所发生之事时,她却是皱起了眉,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秦明月。 「有事就说。」以香巧跟着她的年月,有什么事也不用藏着掩着。 「就是有两个人最近不太安分。」 秦明月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旋即就明白香巧说的是哪些人了,正是那次胡婆子带过来的那些丫头。 不得不说那次留人是留错了,会被流放至此地的大多都是官宦之家的小姐。别看是遭了一番罪才来到黑河,可之前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说,见秦明月是个待下宽厚的,而香巧她们都不是以势压人的性子。久了,就不免拿起小姐的架子来。 倒不敢做出太荒谬的事,不过总喜欢闹小病,今儿这不舒服,明个那儿不舒坦。起先香巧她们都容了让了,也是可怜这些命运坎坷的女孩,可容着让着,倒让有的人不免蹬鼻子上脸。 像有个叫湘琴的,你说你一个做粗使丫头的,让你扫下落叶悲一场,让你清扫积雪又悲一场。让素来心直口快的香桃来说,都是惯的,让她穿身单衣饿着肚子去扫雪,看她还能不能悲得起来? 关键人也不是不干活,不过就是个悲风伤月的性子,还有就是活儿干得有些慢。 另还有两个心思多的,不敢在香巧她们面前蹦跶,扭头去欺负同来的那些人。使着人干活,还真有那些胆小怕事的人,被她们使唤上了。 起初香巧她们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正义感十足的芽儿没少替被她们使唤的人抱不屈。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芽儿帮着说两句话,这两个人倒是没少说几句讥酸话。 芽儿乃是农户丫头出身,虽跟着秦明月这些年,也长了不少见识,到底是个老实的丫头,被讥酸了她也只能生闷气,哪里懂得告状使坏。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不会,不过是芽儿心善,知道这事闹到夫人面前,夫人肯定不会饶了两人。若是别处也罢,这里被撵出去可是会要人命的,遂忍了这些闲气。 可这事还是让秦明月知道了,她倒也没撵了两人走,不过是从这处宅子给使到卫所大厨房里做事了。不过是小惩大诫,也不会害了人命,哪知这两个人随后就勾搭上了两个百户,一跃而上成了官爷的小妾。 要知道这俩百户可是妻室的,对方的太太还曾经来拜见过秦明月,这一番闹得倒成了指挥使夫人故意往人后宅里塞人,弄得有一阵秦明月都不敢在卫所里走了。 自打那事出后,秦明月便有些不待见这些人,并命香巧等人一定要盯紧了她们。 若是有事,一概不准瞒报,才会有香巧今日提起这件事之因。 「谁?」 「一个是那个叫莺歌的,还一个是刘柔。」 秦明月有些诧异:「她们干什么了?」 之所以会诧异,倒不是因为莺歌,而是因为刘柔。因为据秦明月所知,刘柔是个十分安分且勤快的姑娘,自打来到这宅子里后,只要是分派给她的活儿,从没推给过别人,总是办得妥妥当当。 并且人也孝顺,据说她家是一家子人都流放到这里来了,家中高堂俱在,且年岁都不小了,所以刘柔每月拿了月钱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换到的等值粮食拿回家。 秦明月之所以会知道这事,也是因为外面不太平,一个姑娘家拿着粮食回家,估计到不了家就会被抢了,所以刘柔特意来求秦明月帮忙请人送回家。 至于那个莺歌的,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秦明月之所以会知道莺歌的故事,是因为此人从外表看起来就不像似什么正经人。在当下,能被人说来历不正经,也只有那种地方出来的。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怎么也不可能会被流放到黑河卫。 后来秦明月多嘴问了祁煊一句,过了两日祁煊告诉她莺歌的来历。 原来这莺歌确实是烟花之地出来的,而她会被流放至辽东,俱因此人犯下了重案。她曾与江洋大盗勾结,杀害了不少过路商人抢人财物,事情爆发出来,莺歌推说是受人胁迫,可到底害命太多,那大盗被判了斩刑,而她则被流放到了辽东。 秦明月惊诧不已,遂告诉香巧等人小心警惕。 她本是想找个由头将此人逐出去,可这莺歌打从到了这里来,就一直安分守己,伏低做小,干活都是抢着干,从来没生过什么事。平日里又一副凄苦自怜的模样,总是让人狠不下心将她强行撵走。 才会一直耽误了下来,再加上秦明月有了身孕,最近总是丢三落四忘了这茬。 「她们干什么了?」 香巧犹豫了一下:「她们最近总是往爷身边凑,关键都有由头,且次数不多。香桃她们说莫怕是我们多想了,可奴婢总觉得……」 比起素来没心没肺的香桃,香巧为人仔细心思也要多一些。 大抵也是清楚秦明月的性子,不然这种事香巧怎么也不会说给她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香巧想在主子跟前拔尖,才会有事没事找事,明明别人都不那么想,难道你就比旁人多个脑袋? 第68章 秦明月皱起了眉:「盯紧了她们,有事来报我。」 自打上次让人从关内送来一批物资,祁煊就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将外面的东西运到黑河卫。 走旱路路途遥远,且路上并不安全,他不免就将心思动到了海路上。若是从东海行船到渤海从宁远附近登陆,再走陆路却是要快捷不少。 如今福建水师今非昔比,也算是威名赫赫,声名远播,大昌沿海海域早已不是前些年海寇肆掠走私泛滥的景象。继朝廷开放了广州福州两地市舶司后,又陆续增加了杭州、宁波、泉州为贸易口岸,并在此设立市舶司,各国商人慕名而来,俨然一副万国朝来的繁荣景象。 而能有如此盛景,福建水师当居首功。当然也是惠帝还算清明,将祁煊召回京后,就力排众议将王铭晟调派至福建水师任总督,并兼领福建广州两地的对外通商之事。 因为此事,朝堂之上争议很大,沸沸汤汤闹了近半年,才尘埃落定。 到底人是去了,有着王铭晟在,祁煊总算能对福建那边放下心。 王铭晟到福建后,便对水师进行了整顿,大体方向还是萧规曹随,在其他一些地方又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布设。同时也向朝廷提议开辟海路向辽东边线运粮之事。 这乃是利国利民之举,其实朝廷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过,毕竟运河到不了辽东。为了往辽东边线运粮,朝廷的人力物力所耗巨大,而走海路无疑是一件省时省力之事。只是碍于早先年沿海并不平静,而朝廷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用来建造船只,并补充水师兵力,只是用来为边线运粮。 如今这两样都不是问题,经过一番调整之后,朝廷出钱重整了巢湖水师,并将巢湖水师并入福建水师,负责开辟海路运输之事。 豆自此,再往辽东运送军用物资,便可走海路了。 豆而这趟便是首航,四喜通过水师舰船给祁煊捎带了不少东西。 小除了粮食与一些日常用物以外,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四喜四处寻来的种子。 说这些种子有些是从大昌境内找来的,还有些则是在海外来物。因为四喜早就来信说找到了两人所要之物,所以祁煊特意带了人外出接应。 网祁煊整整出去了十多日才归来,回来就听说秦明月再度有孕之事,将手里的事都丢给手下,便匆匆忙忙回了宅子。 他回来的时候,秦明月正在午睡。 踏进门,香巧几个纷纷曲膝行礼问安,他摆了摆手,便将她们挥退下去了。 卧房的槛窗半开着,窗下的大炕上铺着碧青色细棉褥子,其上睡着两个人。 一大一小,大的在外,小的在里面,秦明月穿了身水红色的薄绸寝衣,昀哥儿也是一身寝衣,却是蓝色棉质的。两人胸口以下盖着一层薄绸被子,睡得正是香甜。 虽是六月暑天,可辽东的夏天并不炎热,再加上这大黑石建造的房子冬暖夏凉,若是不盖被褥睡觉还是会冷的。 昀哥儿睡觉从来都不老实,总是睡着睡着小胖腿儿就伸在了外头,这次也一样,一只腿翘在被子上,睡得四仰八叉,整个人都是斜的。 祁煊失笑,上前给他将被子盖好。 这动静惊醒了昀哥儿,他一下子醒来了,也不迷糊,就爬了起来,惊喜地看着祁煊:「爹你回来了?」 都这样了,秦明月自然也醒了。 她坐了起来,难掩喜色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来说。」 一大一小,都是同样的坐姿,盘着腿坐在被子里头。 两张有些相似的脸,都惊喜地看着自己,祁煊多日的辛苦和疲累顿时一扫而空,心里软绵绵的,像似要化了一般,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刚回来。」他在炕沿上坐下,「听德全说你有了,就匆匆赶了回来。」 秦明月抿着嘴笑。 祁煊却是不经意地拢了拢眉:「怎么就有了呢?咱们平时不是……」 自打秦明月生了昀哥儿,祁煊舍不得她再吃苦受罪,也是那次被吓到了,就跟她商量不再生了。 秦明月态度暧昧不清,倒是祁煊剃头担子一头热,没少折腾出些事来。起先是打算吃药,可任谁都知道避子汤之类的东西喝多了对女人家不好,祁煊就专门寻了一个妇科圣手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具体秦明月也不清楚,只是祁煊突然点亮了算她安全期的技能,甚至学会了体外。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避着孕。 可这种事情哪能是掐着日子来的,尤其祁煊素来喜欢痴缠秦明月。自打昀哥儿出生后,已经耽误了两人许多事,他平日里也是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住了,夫妻二人每每总是趁着昀哥儿不在,或是在浴间里,或是在其他别的什么地方,成就一番好事。 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似乎特别刺激,所以每次祁煊格外兴奋。一兴奋过头不就破功了,也幸好他做了两手准备,也一直没闹什么事。 可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见偶尔破功也没出事,祁煊不免松懈,这不就闹出‘人命’了。 听及此言,秦明月忙轻咳着打断了他的话,孩子在旁边说这事,这人也真不知害臊。 她红着脸嗔道:「你忘了那天了……」 听到这话,祁煊也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场荒唐,不禁老脸一红。可同时心里却是浮想联翩,觉得那样真是不错,等找到了机会再试试。 第69章 而秦明月也是霞飞双颊,娇艳不可方物。 昀哥儿正是喜欢听大人说的时候,可爹娘打得这谜实在太深奥了,他根本听不懂。不过他倒是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娘要给他生小弟弟了。 这话是香巧她们说被他学来的,懂事的昀哥儿以前还总是喜欢让娘抱,现在也不让娘抱了,怕压着了小弟弟。 小弟弟是什么,昀哥儿并不懂,可这并不妨碍他与爹分享自己的喜悦,于是他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上了。 看着儿子高兴的样子,又想想这也算喜事,祁煊也不纠结了,觍着脸道:「若是个女儿就好了。」说着,他扭头去教昀哥儿:「没有小弟弟,只有小妹妹的。」 小妹妹是什么? 就着这个问题,父子二人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探讨。 秦明月下了榻,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出来的时候,她问道:「对了,我让四喜找的那东西可是运回来了?」 祁煊一面给昀哥儿穿着衣裳,一面道:「我交代德全了,等东西清点入库后,他会让人送过来。」 正说着,东西送来了,也是德全知道两位主子都着急这些东西,看到东西后,就一样挑了一些让人送了过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是洋芋、番薯和玉米。 这三样作物乃是由西洋传入大昌,在现下还不是主流作物,只有极少几个地方耕种。因为目前没有统一的称呼,官府也没进行推广,有些老百姓不认识,即便是种也种得极少,所以四喜能找到这些还真是颇费了一些力气。 东西是彩儿拿进来的,因为太重,还叫了几个丫头帮忙提进来。 也是德全根本不认识这些东西,只知道是粮食,怕主子们是用来吃的,特意装了好几布袋。 这几个丫头其中就好有莺歌和刘柔。 自打来到这指挥使府上当差,几个早先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担心受人欺凌的姑娘们,日子便过得好了起来。也是秦明月和香巧几个心善,见她们没衣裳穿,香巧她们纷纷将自己的不穿的旧衣裳都拿了出来,秦明月还另给了布料和棉花让她们做衣裳。 下人的饭菜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差,尤其祁煊作为指挥使,这偌大的黑河卫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往这里送的。粮食不愁,肉食不愁,就这么日日养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也养了出来。 真是梅兰竹菊,各具风采。 这其中颜色最好的当属莺歌和刘柔。从五官来讲,莺歌不如刘柔,但架不住她有一身天生的风流韵致,瓜子脸,水蛇腰,红艳艳的嘴唇上有颗黑痣,一笑妩媚横生,说不出的勾人。 而刘柔则是那种很典型的江南女子,水乡长大的女孩皮肤都白皙细腻,给人一种一掐一汪水似的错觉。 尤其今儿,两人格外光鲜亮丽,寻常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裳也穿上了。 也是黑河卫这地界布料缺乏,所以生活在此地的人特别善于利用,寻常做衣裳都是里外两层的。外衬是单衣,里面则是一件夹着棉花的棉衣,这样一来,一身衣裳可以穿四季。 过年的时候,秦明月赏了布料,宅子里的人都有,莺歌她们自然也有。 莺歌和刘柔拿到赏的布料后,也这么做了一身。到底是在指挥使府上当差,总不能连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当初秦明月为了不太出格,特意捡了一些压箱底的细棉布赏给她们。一共两个颜色,娇艳的水红和雅致的蓝,由她们自己拿去分。 所以今儿莺歌穿了身水红色衣裳,而刘柔则是水蓝色的,正衬她们的气质。 头发也是刻意梳过了,一个梳着妩媚的堕髻,一个梳着婀娜的随云髻。见到这样一副画面,之前因为这事还和香巧争论过几句的香桃,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这两个人没有其他别的意思。 秦明月从来观察细致,所以一眼就看出鹤立鸡群的不同。不过她也没吱声,坐在炕上等人将东西拿过来。祁煊坐在她旁边,一条长腿微曲,手搭在上面,说不出的随意和英俊潇洒。 莺歌看得眼中异光频闪,还拼着命将头半垂着,克制不让自己抬起头,免得招来夫人的注意。 来到这宅子近半年的时间,莺歌也打听过,夫人是个善妒的,指挥使身份高贵,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莺歌倒没有太高的念想,能做个通房就成,这样强壮有力的男人,她每次看到指挥使就浑身发酥,恨不得倒在他怀里。 可惜夫人是个河东狮。哪怕秦明月装得再好,莺歌也从表面现象堪透了她内心本质。 与莺歌不同,刘柔却是满心的紧张。 羞愧、自惭形秽等种种情绪充斥着她内心,可想到家中病重的祖母,成日里被累得直不起腰来的二哥,还有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满脸憔悴的爹娘,她就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狠心。 夫人是个好人,可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如今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她拿自己作为筹码。至于夫人,下辈子她做牛做马再来报答她的恩情。 对于这暗中的一切,祁煊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几个丫头手中的口袋里。 「拿出来看看。」他吩咐道。 几个丫头听话地打开手中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些东西来。 香桃正打算找个借口将这几人遣出去,还未等她开口,就见莺歌捧着一捧金黄色颗粒状的东西上前了。 第70章 她来到炕下,跪了下来,姿态优美双手捧着,将手里的东西呈给祁煊看。 这人似乎很清楚自己的优点,反正从秦明月这个角度来看,能看到对方波澜起伏的漂亮曲线。 她下意识就去看祁煊,不过祁煊只是垂眼看着那捧玉米粒,并捻起几颗来,就将视线投注在了另外几样东西上。 刘柔知道莺歌在打什么注意,所以格外的紧张,见莺歌已经主动上前了,又见指挥使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一慌,便学着莺歌的样子捧起几样东西上前。 可惜,莺歌的天赋异禀又哪是她能学去的。也是刘柔涉世未深,她见莺歌那般扭着腰走路,想着她爹当初有个得宠的姨娘也是如此,只当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便强命自己也这般。只可惜功力不够深,还没走两步,就左脚和右脚打了结,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 秦明月忍不住噗了一声,她实在不是有意笑的,而是眼前这个丫头实在太好玩了。此时她完全忘了这个丫头是冲着自己男人而来,只是因为笑单纯而笑。 听到这笑声,刘柔窘红了脸,只当夫人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心中又悲又窘。尤其听见指挥使嫌弃说她怎么连走路都走不稳,她更是满心的羞愤,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瞧瞧你,把人给说哭了。」秦明月得了便宜还卖乖。 祁煊是谁,从小在王府和后宫长大,见多了利用各种手段争宠的女人,所以眼前这一红一蓝打得什么主意他十分清楚,不过是不想秦明月误会了什么,所以装得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罢了。 听到她调侃自己的话,他瞥了跪在炕前那丫头一眼,道:「不过是个丫头,爷还说不得一句,惯得什么德行。不说爷说你,一副烂好心肠,丫头就得有个丫头的样子,这往脸上擦粉抹胭脂的算是个甚?下次再碍了爷的眼,提脚也就给买了。」 此言一出,不光莺歌白了脸,旁边有个丫头也白了脸,正是那个叫湘琴的。 秦明月当然懂祁煊的意思,忙顺水推舟伏低做小地哄他。香桃顺势就让几人放下东西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了两人,祁煊睨着秦明月:「你得烧高香庆幸爷是个规矩的,换着那种不规矩的,指不定你扭个头爷房里就多了几个人。」 「你敢!」秦明月色厉内荏地看着他。 看得出她在意,祁煊也不想得了便宜还卖乖,将她拽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啧啧,瞧你这霸道的小摸样,都是爷给你惯的。」 口气中说不出的宠溺,秦明月面上赧然,忍不住将脸埋在他怀里。 温存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倒想撵了她们走,可外面那样,真撵出去了就是一条命。」 祁煊嗤她:「关你何事,自己选的路自己负责。」 她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只是终究于心不忍,毕竟都是女人。」接着她话音一转,故意奉承他:「不过也是对爷有信心,知道你看不上这种庸脂俗粉。」 「行了行了,别奉承爷,当爷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这事你甭管,我帮你把这两个人给安排了。」 秦明月没接他话茬,而是道:「对了,我有个设想,就是之前你进行制度改革上面还可以再改良一二。」 见祁煊望自己,她继续道:「可以增添一个积分制度,每个来到黑河卫的人,都给其发一张身份卡,利用身份卡进行积分。卫所衙门可以颁布各种任务,领了任务并完成者,可以得到一定的积分,而这个积分可以用来换各种日常所用物资。这么一来,卫所也不用将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管着这么大一群人的衣食住行的琐事,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别的事。」 「等等,你说这劳什子积分,是不是玉容堂弄出的那种可以换东西的积分?」祁煊插嘴道。 玉容堂是启明商行下新成立的一个分支,专门卖各种女人所用之物,从胭脂水粉到衣裳首饰,无所不包含。取名来自于畅销海内外的‘玉容堂口脂’,如今光这口脂就足够启明商行赚得钵满盆满了,大昌这边也就不提,尤其是西洋诸国,如今没有一根东方来的玉容堂口脂,简直都不能算是贵族。 而秦明月远在辽东,没办法亲力亲为,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东西,都整理整理给四喜送了过去。这积分模式便是取自于现代商场中的促销手段,积分不光可以升级vip,拥有各种特权,还可以用积分换物。 这一新奇模式推出,更是促进了许多富家太太的消费,所以祁煊也是知道这一切的。 秦明月点点头:「本质相同,但是方向不同。只是这里的积分可以用来买东西,吃穿用住都可用积分换取,同样黑河卫也可以就此开展一系列产业链,让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岗位,凭着自己的劳力可以吃到饭。你不是总头疼那些老弱妇孺怎么办,他们干不了体力活,难道不能干一些简单的活儿?将这些事情都分派下去,卫所里的人不就轻松多了?」 「另外,我还另有一个设想,咱们既然多了一条海路可走,就不能在上面动一些心思?黑河卫什么都没有,就是劳力多,在外面价钱低廉的粮食,在这里却可以换到很多劳力。如今海上贸易繁荣,各行各业人力吃紧,尤其是手工制造业,物尽其用,何不将这里劳力转向输出到外面去。」 见祁煊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她继续道:「据我所知,江南一带家家户户都有织机,却是供不应求,所产出的丝绸布匹根本满足不了海外巨大的市场缺口。咱们便可以利用一番,丝绸织不了,布匹总行,总能找到可以代工的东西。还有边关战线几十万大军,辽东气候寒冷,冬天所穿的棉衣却是少不了的。以前都是朝廷从外面运进关外,为什么就不能是由关内自产自销,节省人力物力,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 第71章 不得不说,秦明月的话又给了祁煊一番启发。 精简黑河卫多余浪费的人力且不提,若是她所言这种代工模式真的可以成,他就再也不用头疼那些剩余的劳动力该怎么管理安排了。 其实说白了,秦明月之所以会想出这个法子,不过参考了现代监狱劳动改造的例子。一来给国家减负,自己创收自给自足,二来也是变着方给黑河卫的这些人找饭吃,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们。就好像刘柔这样的姑娘家,在外面根本没办法谋生,除非有家人庇护,若是没有家人庇护,要么就是境况凄惨,要么就是走了歪路。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人人都有事可以做,都有事做了,也不会无端生乱。 其实秦明月所想更多,还想制定出刑期这一模式,可显然以她目前的身份,是没办法做到这一切的。 刘柔仓皇地从正院跑回自己的住处。 她们这几个粗使丫头都住在厨房旁边的一个小跨院里,十多个人分了两间屋,睡得是大通铺。虽是简陋了些,但有片瓦遮身,风吹不到,雨打不了,冬天的时候屋里都烧了炕,被褥更是厚实暖和。对于早已体会到黑河卫的冬天是多么冷的她们,无疑是来到人间仙境。 人生最凄惨的事,莫过于是所处境遇从天到地,早先还是丫鬟婆子簇拥的千金小姐,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撑不住的早在路上就病死了,即是苟且偷生,若家中没有顶事的男人,也会碰到各种肮脏事。 这个世道对女子,尤其对一个长相不差的女子来说,总是那么的残酷和无情。 刘柔当初也差点没幸免于难,幸好刘茂还算机警,早在官兵前去抄家之时就偷偷藏藏了些银子起来,就靠着这些银子打点,和狐假虎威攀扯亲戚熟人之中有谁做着官,倒也安安稳稳的到了辽东。 可刘柔却见过与他们一同上路的有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家中男人清高,不堪受辱半路上悬了梁,留下老弱妇孺一大家子人。因为没银子打点,连最粗糙的黑面饼子都没得吃,有几个负责押送的官兵垂涎那位小姐的美色,半途之中假借由头将那小姐硬拉出去糟蹋了,扭头这小姐便不堪受辱一头磕死在墙上。 还有他们来到黑河卫后,虽是当地卫所看守很严,可这黑河卫太大,总有管不着的时候,姑娘家到了这里没有人护着轻易不敢出门。她曾眼睁睁地看到过一个姑娘被几个面目丑陋的男人拉进陋巷中。她曾想冲过去拉住她,却被身旁的二哥死死地拽住。 那件事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大抵二哥也是清楚,才会穷尽所有找了胡婆子的门路,希望能求得庇护。 所以刘柔十分清楚夫人的留下她们,对她们而言代表着什么,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可如今她却因为自己的心思肮脏玷污了这份恩情。 刘柔心里充满了自惭形秽,同时又对未来充满了茫然。她该怎么办?夫人会撵了她出去吗? 自打来到指挥使府上,凭着每个月自己拿回去的粮食,一家几口总算不用挨饿了,甚至还能省出些去找人换了布料和棉花给祖母爹娘添一身棉衣。所以他们一家人才能安安稳稳渡过去年的那个严冬,刘柔虽没在家里,可她知道与他们同一时期来到这里的人,有人被冻死了。 同时刘柔又深恨自己的大哥刘昌,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若不是他回来,祖母不会受刺激一病不起,她也不会为了给祖母治病,为了给二哥减轻负担而选择走这样一条路。 刘柔回屋的时候,屋里还另外有两个丫头。 见她一副死了爹的模样,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呸!」茹兰回头呸了一口,满脸愤慨。 雅兰拉了她一把,将她拉远了才道:「行了,你就算再看不惯,也别让人看见。咱们如今处世艰难,谁能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人家翻身了,是时记恨报复我们。若是在别处,倒也不怕她们,可惜这里跟平常的地方不一样。」若是被使坏撵了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的下场。 茹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就是十分不忿。别人喂条狗,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可这些个人吃了夫人的,喝了夫人的,受着夫人的恩,却想爬人家男人的床。幸亏只是粗使丫头,寻常到不了指挥使大人的面前,不然指不定成什么样了。 「我就是看不惯!」她道。 雅兰叹了一口气:「行了,跟我们没关系,避远些也就罢。你也别想多,让我来想她们成不了。夫人是何等天香国色,大人和夫人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有纳妾找通房,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后就看中了两个粗鄙的丫头。」 见妹妹不苟同的看着自己,她微微一哂道:「咱们如今就是丫头。」 茹兰一愣,可不是丫头吗?! 正说着,从院门外又走进来几人。 莺歌一脸阴沉的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湘琴她们。 雅兰看了莺歌一眼,对茹兰道:「看,一个哭着跑了回来,一个这样,不是没成能是什么。咱们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差,别想那些有没有的。」 茹兰点了点头,雅兰却是眸光暗了暗。 其实动了心思的又何止莺歌和刘柔,不过是大家没她们那么蠢,一直等着看谁先跳出来罢了。 如今莺歌刘柔都铩羽而归,看来许多人都会暂时消停了。 第72章 茹兰已经跟着进了屋,雅兰却是抬头看了看天。 明明艳阳高照,她想到未来却是止不住的冷,难道真要像那胡婆子一样,一辈子就这样了? 站一站,她进了屋,不一会儿隔壁那屋的几个丫头也过来了,纷纷围着莺歌说话。有的言语讥酸,有的则是安慰,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打听发生了什么。 莺歌噙着假笑应付着,刘柔则是蒙在被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刘柔次日就告假了。 她们每个月都有两天假可以回去和家人团圆,上个月的两天刘柔因为有心事,没有回去,这次索性一并休了。 去和彩儿告假的时候,彩儿一脸嫌弃,刘柔头也不敢抬,就匆匆忙忙走了。 刘家如今住在一处大杂院里,像这样的大杂院整个黑河卫有许多,俱是用来安顿被流放来此的罪民。这样一个大杂院里,住着数十户人家,刘家因为老少三代,所以分了两间屋子。 院子里很是脏乱,刘家在大杂院里的南角,一进门就是一个偌大的堂屋,迎面是一条大炕,挨着门边的位置砌了一个土灶。 刘母正坐在炕上就着光亮缝什么东西,一见女儿回来了,她忙放下手里的针线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爹和你二哥都出去上工了。早饭吃了没?没吃娘给你做。」 如今整个黑河卫上下都知道,指挥使大人府上如今养了一群如娇似玉的丫鬟,只要看见衣衫整洁长相貌美的年轻女子走在街上,任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前招惹。所以刘母并不诧异女儿一个人就回来了。 刘母如今苍老得厉害,两鬓都白了,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太太,学会了做饭,也学会了缝衣。 缝的是刘茂的旧衣裳,刘茂日里在外面干活,又都是气力活儿,十分费衣裳。最先烂的就是袖口,刘母正十分笨拙地缝着那已经不知道摞了几层补丁的袖口。 看到这样的娘,刘柔莫名有些心酸,忙一把拉住要下炕的她:「我吃过了才回来,就是想你和爹了,所以回家看看。对了,大哥呢?还在屋里躺着?」 提起这个,刘母脸色萎靡下来,她瞅了里屋一眼:「你哥伤还没好……」 刘柔顿时激动起来:「他都躺了多久了,还伤没好?二哥在外面累死累活,如今连爹都出去做工了,怎么就他格外和人不一样。」 刘母忙拽了她一把,才压着嗓子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你大哥,他遭了那样的罪,一时缓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刘柔虽是激动愤慨,可看着娘忧心忡忡的样子,下意识将嗓音也压了下来,但还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是的,正常,可在这里就不是正常。人都拼着命想活,就他一副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模样。他如今这样能怨谁?当初可是他嫌弃咱们都是负累,不愿跟咱们呆在一处的。如今见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就跑了回来。如果不是他,祖母也不会病倒,同样是儿子,怎么你和爹就忍心让他在家里躺着,让二哥在外面拼了命的干?难道大哥就是你们亲生的,二哥是捡来的。」 刘母气急败坏地连拍了她两下,边拍边哭道:「可他是你亲大哥,你说让娘怎么办?又受了那样的罪。娘知道你和你二哥都辛苦,为了咱们家一个累得回来倒头就睡,一个给人伏低做小当侍候人的丫头,你让你大哥缓缓,缓缓了娘就让他出去做工……」 见娘难成这样,刘柔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也是她乱了心,若是夫人真撵了她走,这一家子该怎么办,难道都压在二哥身上? 这么想着,她心又硬了起来,「娘,你也别怨我这么说,马上其他卫城又要来挑人了。大哥不做工,进不了红名单,就有可能被挑去上战场。不光大哥,还有爹,若是真被挑中了……」 刘母顿时一惊,忙拉着她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可转念一想,女儿在指挥使大人府上做丫头,总能听到些许风声。顿时也顾不得哭了,忙下了炕去了里屋,不是骂又是喊的想赶了在炕上躺了快两个月的大儿子出去做工。 刘柔面露悲哀之色,恰恰就是知道这个消息,她才会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然真挑上大哥和爹,这个家就垮了。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说不定她的差事也保不下来,以后的未来也不知如何。没了指挥使大人府上丫头的名头,说不定会被挑去做营妓。 只要想到这一切,刘柔便感觉到深深的恐慌,更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动那种不该有的心思。 刘母成功地将刘昌赶了出门,至于他是去做工,还是四处游荡,谁也不知道。 等到了晚上,刘父和刘茂从外面回来了。 两人如今都在试验田做工,虽是累了些,但伙食好。家里有两个没办法出去做工的妇孺,只凭着那一顿稀粥,连命都活不了,所以两人每次都会午饭省下来把午饭带一半回来。 刘母早就把灶给点上了,正在一个瓷罐里烧水,接过丈夫和儿子带回来的饭。她一面往瓷罐里扒拉打算煮粥,一面忧心忡忡地道:「茂儿,你怎么又吃这么少,这么下去身体该垮了。」 一模一样的两个粗瓷碗,是来到黑河卫后就发下来的,吃饭喝水都用它,若是碎了,自己想办法。其中一个碗里只剩了三分之一的大米饭,和一些菜,另一个碗里却是装了满满一碗。 第73章 刘母知道试验田那边的给的饭食多,从来都是堆尖儿一碗的,这么看来儿子也就只吃了几口。 「天热,吃不下。」刘茂边说,边去炕上坐下了,瞅着妹妹笑,正打算与她说什么。这时,刘母走了过来,继续叨叨:「娘知道你想把饭省了给娘和你祖母,可你干得是体力活儿……」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刘茂神色不耐打断道。 刘母叹了一口,只能住声,扭头去埋怨丈夫不知道心疼儿子,怎么就不知道说说他。刘父年纪也不小了,又做了一天气力活,早已是精疲力尽。刘母说她自己的,他则阖着目养精神,只当没听见。 就着刘母的叨叨声,刘茂问刘柔:「怎么想着回来了?是不是想家里了,我记得你上个月还有假没休,干脆一并休了吧。」 刘柔看着一副天塌下来的都是一副笑脸的二哥,突然又是一阵悲从心来,脸上自然带了些表情出来,刘茂诧异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家里了。」说着,刘柔就下了炕,帮娘做饭去了。这话自然也说不下去。 其实所谓的做饭,不过是将刘茂父子两个带回来的饭,混着从卫所那边领回来的稀粥煮一煮。但架不住里面有肉有菜,所以极香的。 饭刚摆好,刘昌从外头回来了,只看他衣裳就知道他今天并没有做工。 刘茂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所以也没说话,只是也没和刘昌打招呼,浑就当没看到他这个人。倒是刘昌见刘茂一副眉眼不抬的样子,似乎受到了刺激,斜着眼阴阳怪气道:「怎么?自诩是家里的功臣,所以连长幼尊卑都没了,连大哥都不知道叫一声?」 这刘昌也生得斯文俊秀,容貌过人,就是这幅样子让人看了着实气闷。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可以前也没给他机会这样,一个人的真正心性是如何,只有适逢其人生低谷之时才能看出来。以前刘柔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才懂的。 刘茂没有说话,一桌子人都没有说话,刘母手抖了一下,继续往每个碗里盛粥。除了刘老太太的粥是提前盛出来放着灶上热着,剩下五个人,每个人碗里都是一般多。 想着二儿子午饭没吃什么,刘母随便往自己碗里舀了两勺,剩下的汤汤水水一并倒进了刘茂碗里。 刘昌早就吃上了,他上午出去的,在外面饿了一天,此时看到浓香四溢的肉粥哪里忍得住。就着碗喝了两口,被烫得龇牙咧嘴,此时见到刘母的动作,便道:「功臣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刘父面色疲惫且忍耐,刘母嘴唇抖了两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刘柔啪的一下扔了手里的木箸:「你够了!二哥为家里做了多少事?干着最累的活儿,饭舍不得吃省下来都拿回家,你一个全手全脚的人,什么不干白吃白喝,你有脸说二哥?!」 这句话似乎点炸了刘昌,他拍了一下桌子就站了起来:「你是这么说你大哥的?长幼尊卑懂不懂?我知道他刘茂辛苦了,受累了,所以我不是叫他功臣,娘给我们喝稀,给他捞干,我说什么了?」他斜着眼睛嘿嘿笑了两声,「行了,你也不用对我使本事,不就是当了个指挥使大人家的丫头,得意的你!」 刘柔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着,却又不知该如何回骂回去。刘父捂着老脸,垮着腰坐在那里,刘茂面无表情。刘母早在刘昌说自己偏心之时,就默默地哭了起来,口里直说造孽。 见此,刘昌更是得意:「造孽?是啊,就是造孽了。」他指着刘茂,笑得讥讽至极:「若不是他为了个戏子得罪了贺家的大公子,咱家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可不是造孽了?所以,别觉得你做了多么大的功劳,这就是你欠我们的!」 刘柔并不知道这件事,听到这话,面色震惊地看着刘茂。 刘父动了一下,声音极为虚弱且疲惫地道:「昌儿,我说了几次,这事和茂儿没关系。院试闹出科举舞弊一案,那贺东本就少个替死鬼,而我作为苏州同知就是最好的人选。你若怨,就怨为父的,别怨你二弟。」 「若是大公子替咱家说话,说不定事情不会这样,你也别替他遮掩了,就是因为他刘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显刘昌是钻牛角尖了。也只有这么想,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喝刘茂的血,吃刘茂的肉。 话说完后,他继续坐下来喝粥,边喝边对刘茂冷笑:「也不知那叫秦明月的戏子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我这好弟弟日思夜想地想着她……」 他话刚说了一半,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刘茂猛地一下站起身,拎着他的衣领子就给了他一拳。 本来就是一块儿木板垫着石头的桌子轰然倒地,桌上的东西全翻滚了下去,粥也撒没了。幸好碗都是粗瓷的,只是骨碌地滚了几下,倒是没摔碎。 「你是怎么知道的……」话刚出口,就变了调:「不准你提她!」 「我就提了,怎么着?」刘昌并不服输,刘茂正打算再给他一拳,突然被刘柔给拉住了。 「大哥你刚才说什么?秦明月?可是这个名字?」 刘昌冷笑看着她,又看了看刘茂:「合则我这好妹妹还不知道这事?所以为什么他会拼了命护你,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好妹妹,而是他觉得自己欠你的。」 而刘柔根本没去听他说什么,只是垂眼喃喃:「秦明月,指挥使夫人也叫秦明月啊……」 第74章 她的声音并不小,所以几个人都望了过来。 刘柔整了整表情,看着家人:「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刘家这几个人都知道,只是刘父刘母并不知道秦明月的名字,只知道因为一个戏子二儿子和贺家大公子闹翻了。为了这事,刘父还打了刘茂一顿,因为之前刘父心心念念想得就是能真正攀上贺家这棵大树,如今把贺家未来的家主给得罪了,他又怎能不恼怒。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挽回不了什么。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知前年苏州府院试爆出有人舞弊一事,因为牵连甚广,当地官员人人自危。这事本和刘同知没什么关系,无奈坐在家中祸从天上来,才会落得被撤官抄家流放的下场。 事发之时,刘家曾去求过贺家,贺家人闭门不见。彼时刘同知突遭大乱,免不了埋怨了刘茂几句,这话就被刘昌记下了。其实就如同刘父所言,这事有没有这其中的一事,都是如此结果,因为贺知府需要一个替罪羊,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刘昌为何会知道秦明月的名字,也是当初被流放的路上,一次刘茂梦中呓语,被刘昌听见了。 秦明月彼时在苏州用得是秦海生的化名,认知她的人都叫她秦大家,甚至许多人都以为两个秦大家就是一人,更不用说她的闺名了。 刘父将大体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就紧盯着刘柔问:「柔儿你说的指挥使夫人也姓秦,闺名明月?」 刘柔心绪纷乱地点点头,道:「也许只是同名同姓。指挥使大人身份极贵,出身皇族,本身乃是镇北王府世子,这种身份是不会娶一个戏子的。」 刘父眸光一闪,自是想到了安郡王娶了一个戏子的传言。他下意识去看刘茂,刘茂半低着头,有些艰涩道:「是她。」 其实刘茂也是才知道她竟然在这里,早先来到黑河卫,日里为生计忙碌,根本无暇去关注头顶上的那片天姓啥名谁,人人都称祁煊为指挥使大人。 直到指挥使大人连番几次造福大家的动作,才开始有人议论起他尊贵的身份来。 指挥使大人曾是安郡王,又是镇北王府世子,指挥使夫人能是谁,自然不做她想。刘茂知道后,自然心生苦涩,可落得这般境地的他,哪里有脸去见她,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会见到她。 所以只能不着痕迹地从妹妹口中套得一些话,知道她一些的只言片语。知道她过得很好,生了王府的小世孙,和指挥使大人恩爱非常。 其实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 见儿子默认下来,刘父的面色十分复杂,目光异光连连。良久,他才轻吁一口气,道:「茂儿,若为父的没记错,你曾有恩于她。」 有恩?那又叫什么恩? 刘茂就知道会这样,才会一直不敢提这件事。 他面露艰涩,口中泛苦:「爹你别说了,我不会去找她的。」 刘父的面色萎靡下来,但还是满脸期盼地看着他:「你再不念,念念你祖母,念念你娘……」 刘昌在一旁呵呵冷笑,「原来你早知道了,既然早知道为何不说,让咱们一家子落成现在这一副样子。」 他更是恨毒了刘茂,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不然他何至于遭受那般的屈辱。 「你那老相好如今过得这么好,怎么也该照顾照顾你这旧情人,真就不怕爆出在嫁人之前还有你这么一段……」 刘茂宛如恶兽般扑了过来,挥拳便去打他:「你若还想要你这条小命,最好不要瞎说。」 两人扭打成一团,刘父气得连连跺脚:「够了!够了!都给我住手。」 他又看向刘柔,道:「柔儿你去!」 秦明月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刘柔,她竟是刘茂的亲妹妹? 刘柔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若是地上有条缝,她恨不得钻进去。 为了不让秦明月误会,她非常坦诚地将自己之前一念之差的原因说了出来,又提了二哥刘茂之事。 至于怎么提起刘茂,都是她爹一手安排和设计出来的,包括怎么说辞,怎么表现。刘父为官多年,深谙人心,懂得怎样才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可惜秦明月不是常人,若不是刘柔心虚自己加了一段,恐怕此时的她也不会这样一副表情,恰恰是刘柔的坦诚公布,让她除了感叹就是唏嘘。 秦明月脸色十分复杂:「你二哥他还好吧?」面上有缅怀,还有回忆。 刘柔躲闪地看了她一眼:「我二哥还好,就是日子过得很辛苦。」 见此,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不禁想起那日,他径自拦在外头没让那钱总兵的小舅子将自己抢了去,虽他的目的也许不单纯,可真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甚至后来还为这事受了家里的罚。还有贺斐对自己居心莫测,连番来找自己,他大抵是知道其中机锋,却又不能明说,言语隐晦地提醒了自己两句。虽自己早猜到了,可他作为贺斐的人,能做到这样,说实话秦明月是挺感激的。 挟恩图报? 可这确实是恩人。 她想了一下,道:「行了,你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安排。」 刘柔这才曲了曲膝,下去了。 …… 刘家人找上门来,不外乎想求得庇护。 第75章 这种事秦明月即使能私下办了,也必须得跟祁煊说,她不想惹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哪知她将此事和祁煊说后,他还是误会了。 「你还记着他?你当初是不是看中那小子了?」祁煊满脸酸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秦明月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与他几乎没有交集。再说了,我若和他真有什么,我今天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好哇,你还想跟他有什么 ?」 祁煊气得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想将她按在膝盖上打两下屁股,又顾忌着她怀着身孕。打不得,骂不得,他只能气呼呼地一口咬在她唇上,狠狠地在上面肆掠了一番,才松开。 秦明月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嘴唇嫣红,还有些微肿,看起来格外水润光泽。眼睛湿漉漉的,像似要滴出水来。祁煊哪里还能忍得住,手探下去就去解她裙下的绸裤,秦明月浑身软绵绵的,任他施为。 两人正在书房里,祁煊坐在椅子上,秦明月面对着他,后背靠在书案上。 他似乎怕硌着了她,还用一只手垫在后面,另一只却是扶着她的腰。 「我记得满了三个月是可以的……」 秦明月被磨着直打啰嗦,手一下一下地捏着他肌肉扎结的胳膊。 一场事罢,什么气啊怒啊都消了,祁煊笑得餍足,秦明月却是气呼呼的。 「瞧你这小摸样,整个就一上桌吃饭下桌骂娘的。」 秦明月才懒得理他,埋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她知道这种话她若是接茬,他肯定会说出更浑的话。 「好了好了,不就是觉得欠了那小子的。还别说,爷当年为了去看你,还蹭了他的雅间坐,也算是欠了他的情,扭头爷就把这事给安排了。」 祁煊素来是个行动派,次日刘茂就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坚毅的尊贵男子,刘茂面色十分复杂,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苦涩。 「见过指挥使大人。」 祁煊瞥了他一眼,「记得当年你请爷看了场戏,也算是个故人。如今既然来到爷的地界上,爷若不招待回去有失身份。明儿来卫所报道,爷给你个小旗做做,至于前程如何,这可就得看你自己了。」 刘茂诧异地抬起头,望向祁煊,见他面色高深莫测,口中苦味更浓。 说什么故人,其实他是来给她还了当年那份援手之情。不过他刻意如此说,显然是不想让人将她攀扯出来,他自然要心领神会。 看似小旗不过手下只管了十名兵卒,可无疑是从罪民身份,一跃而成成了军籍。具体祁煊会如何操作,刘茂也不清楚,不过以后家人担忧之事恐怕再不会发生了。 「谢指挥使大人的恩赏。」 这确实是恩赏,算是救了刘家一家人的命。 祁煊点点头,刘茂便被人领着出去了。 …… 这次四喜送过来的种子中,除了洋芋、番薯和玉米,还有一些其他大昌境内没有的种子。 这些种子都是四喜命人从海外各地收罗来的。 其中有一样是从倭国北部弄来的冬麦,倭国是典型的海洋气候,且南北温差奇大,尤其是北部,严寒不下于辽东。祁煊当过福建水师总督,对倭国有一定的了解,既然倭国北部都可以种,并养活了那么多人,说不定黑河卫也可以。 拿到种子后,祁煊就送给杜昌明看。 除了玉米和冬麦过了季节,洋芋正当时候,番薯虽是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但辽东这地界的作物一年也就一茬,到收成之时天还未到极冷,所以番薯也尝试性地种了一些。 与此同时,祁煊特意命人辟出了几间大屋子,房顶上的瓦都给掀了,换成了从西洋弄回来的琉璃瓦。屋中的地面也给刨了,又移来了许多泥土,并尝试性种下了一些作物。 有的屋子里是种了粮食,还有的屋子是种的应季蔬菜。这法子是秦明月给想的,自打上次秦明月和祁煊提了这事,他就一直放在心上,和杜昌明商量过,觉得可行,唯一没办法解决的就是日照问题。 对此,秦明月提出何不试试琉璃瓦的想法,其实她心中明白可行,但还是用不确定的口气说出。祁煊听了后,觉得这办法似乎有些谱,就命四喜打从西洋那边弄来了一批琉璃瓦,这趟随着这些种子一并捎了过来。 这趟路上若不是运着这批琉璃瓦,怕在路上碎了,祁煊带着人根本不用走十多日。 闲话不提,蔬菜这东西长势历来快,有的种子撒下去,只要肥料足,个把月就能出一茬。杜昌明每天都命人往祁煊这边送信,所以秦明月也知道‘菜出芽了’,‘长了一寸高’,‘长势喜人’,‘指挥使大人真是英明神武,这种办法都能想出’,直到这一茬小青菜终于长成。 准备摘菜的这一日,秦明月亲自和祁煊一同去了。 大棚菜算什么,为了种点东西出来,这配置多高端啊,黑石当墙,琉璃瓦做顶。当初改建之时,祁煊灵机一动,还让人在墙壁上开了几扇大窗,且房顶上的琉璃瓦也是可以活动的。 天气适宜之时,窗子大开,与一般露天菜地般无二致。 就是造价高了些,可也不是一次性用物,如果真能做成了,影响意义深远。 第76章 小青菜嫩生生,水灵灵的,似乎刚洒了水。杜昌明命人掐了一把而来,用托盘端着呈到祁煊面前,秦明月伸手掐了一下,真嫩! 「多摘一些,中午炒了吃。」继嗜睡以后,秦明月如今又添了新技能,那就是能吃。 看着什么都想吃。 前儿晚上因为想吃冰糖葫芦,馋得闹了大半晚上,可把祁煊给难的。冰糖倒是有,问题是黑河卫没有新鲜山楂啊。没办法了,薛妈妈灵机一动,用了些其他果子做出几根‘冰糖葫芦’来。 做好拿上来,昀哥儿也醒了,然后母子两个就坐在炕上一人吃了一根冰糖葫芦才愿意睡觉。 秦明月当初怀着昀哥儿的时候,祁煊也没发现她这么多毛病。听薛妈妈说了才知道,当初秦明月怀着昀哥儿那么正常,其实也是不正常的一种表现,因为有孕的妇人本就情绪反复,想一出是一出。 有些妇人害口害得吃什么吐什么,比起那些人,秦明月算是极好的了。听到这话,祁煊也不抱怨了,姑奶奶能吃就行,不能吃才着急。 这不,姑奶奶一发话,祁煊立马就丢了个眼神给杜昌明,杜昌明当即就命人去摘菜。 摘了满满一篮子。 看着这一篮子新鲜水灵的菜,秦明月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祁煊将她送回去后,又转头杀了回来。 既然菜都能种了,想必粮食也能种。 …… 对于忙碌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三个多月过去了。 每到秋收之时,黑河卫总是特别忙碌。 整个卫城的大部分人都出动了,前去地里收粮食。 有的耕地离黑河卫近,有的离得远,离得远的早早就出发了。黑河卫所屯之田种的粮食大多为高粱、黍米、粟米和小麦,小麦占得最少。因为小麦是这些粮食中产量最低,且特别需要人精细打理的。 随着时间过去,一车车粮食从外面运了回来,看似挺多,其实收成并不怎么好。 这收成也没好过,黑河卫上上下下都兴高采烈的,唯独一些高级将领却是忧心忡忡。 今年的军粮到现在就只发下了一次,据说是南边遭了灾,很多地方都欠收。军饷倒是发下了,可在黑河卫这地界,银子它不管用,粮食才是硬通货。这个道理通用整个辽东,只是黑河卫因为屯田问题,再加上素来不受重视,显得格外严重罢了。 忙了十多日,才将所有粮食收进粮仓。同样的耕地,同样播下的种子,竟比去年少了三成。 也是今年的天格外反常,春天来得晚,而夏天又太热,经常一个月都不见点儿雨星子。幸好黑河卫临着黑河,倒是不缺水,可为了给地里浇灌,黑河的水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去了不少。 天气不好,收成自然也不好,早先一些将领还以为军粮发不下,据说是南边受了灾,是敷衍他们的,如今却是信了。 就在这些将领们忧心忡忡的时候,指挥使大人的试验田要收获了。 不过大家对此并不报任何希望,之前指挥使大张旗鼓命人单独辟了一片试验田,大家还以为他要种什么稀罕物事,哪知种的东西和平时他们种的没什么两样。明明留了不少田,却只有四分之一种了庄稼,其他都空在那里放着。 好不容易到了六月,终于田里种了东西,可所种之物所有人都不认识。 这指挥使初来乍到,看似英明神武,十分有魄力,万万没想到也有童心。幸好这试验田是开荒出来的,指挥使大人愿意玩就让他玩吧。 不过为了表示捧场,这些将领们当日还是去了七七八八,因为指挥使大人和夫人都去了。 这么慎重其事,他们做属下的哪能不捧场。 因为到了这么多重要人物,所以本来简简单单的收地也变得格外不一样,管着试验田的一个百户甚至还让手下送来了桌椅。 等祁煊和秦明月到时,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花几上还放着茶。 见了两人来了,先到的一众武将纷纷上前来行礼。 祁煊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行了,别客套,正事要紧。」 于是一行人便去了田埂子上。 因为秦明月挺着大肚子,祁煊没让她往地里去,而是坐在一旁等着。 最先挖的地就是正对着她面的一块儿地。 因为今天场合不同,那些平时负责侍候地的罪民们,都被远远地隔在远处,数十个兵卒亲自挽起裤腿和袖子下了地。 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铁镐挖着,而负责管着试验田的王百户在旁边指导。 这洋芋和其他作物不一样,不能胡来,得用着巧劲儿,不然一铁镐下去,地里的东西全糟蹋了。为了今天不出丑,王百户特意提前亲自下场挖了一小块儿地,所以在旁边也指挥得有模有样。 十多人一人负责一块儿,不一会儿一亩地就挖完了。 挖出了一些浅褐色还带着泥土的圆形物体来,数量倒是不少,装了满满十多筐。就是长得很丑,又带着泥,根本看不出样子。 这时,又上来几个人,一人手持一个长条状的竹板,在王百户的指导下刮掉洋芋上多余的泥。而方才负责挖洋芋的兵卒,还在地里翻捡着遗漏下的洋芋。 第77章 去掉了泥,这些洋芋终于露出真面目来,浅黄色的,整体呈椭圆状,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些长得奇形怪状的。 没见过这东西的人们,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让人来秤一下。」站在一旁的祁煊道。 他面色带着喜色,因为光用目测就能看出收成不少。 不多时,就有数个兵卒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扛着一块儿长一丈宽三尺厚三寸的木板,另外几个人手里则搬着石头。 秦明月起先不明其意,很快就会意过来,这大约就是简易版的秤吧。 果不其然,这几个兵卒一番准备就绪,就有人搬着一个空的竹筐过来了。先把竹筐放在木板的另一头,然后不停地往里面倒洋芋,直到两边终于平衡。 一个兵卒道:「一石。」 一石大约一百二十斤,这只是一筐子,要知道那边还有好几筐子的洋芋呢。 众人面露吃惊之色,各种诧异及质疑声响起。 本来只用称一筐子,剩下用估摸也就算了。见此,祁煊让人把所有的洋芋都称了,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接下来两刻钟时间里,几个将领过得即是焦躁又是兴奋。 若这东西真如此高产,那这片试验田能收多少上来? 很快数目就报上来了,一共收获了八石多点。 也就是说亩产近一千斤。 这一千斤指的是当下的计量单位,若是按现代的市斤来算,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斤的样子。 这个结果并不让秦明月意外,要知道在现代土豆亩产两三千斤早已不是什么难题。 可她不诧异,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诧异,许多人都亢奋了起来。 其实他们会如此,秦明月能够理解,毕竟此时还是亩产两石都算是高产的时候,亩产八石,代表着什么寓意,谁都清楚。 「指挥使大人,这东西可以吃?」牛千户问道。 「当然。不光可以吃,还很好吃。」祁煊风淡雨轻地说。 这洋芋刚拿回来的时候,秦明月就给祁煊做了一次尝鲜,吃过之后,祁煊连连叫好。可当他提出再做着吃之时,却被秦明月给拒绝了,因为这些都是要用来当种子的。 「等回去后,爷就命人将做法给你们送去,你们都尝尝。」 几个武将连连应是。 …… 当天晚上,黑河卫许多武将都吃到一种新吃食。 这吃食是指挥使府上送来的,也就几样,每样都不多,装了四碟一碗。 一盘是大肉块子烧洋芋,一盘是烤洋芋,一盘是煮洋芋,一盘是炸洋芋。至于那碗里则装着洋芋泥。 其中以大肉块子烧洋芋最好吃,肥瘦相间的肉,配合着烧得糯软的洋芋,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能让人把盘底的汤都给舔光。那洋芋泥的味道也不错,细腻绵软,入口即化。味道最差的就属烤洋芋和煮洋芋了,吃过大肉烧洋芋,再吃这种十分简陋的,油盐都没有,简直就是从帝王待遇变成了乞丐。 可关键问题是,这东西做法简单,煮着烤着都能吃,还产量这么高。 这不禁让一众人都喜出望外,而让他们更惊喜的在后头,因为指挥使大人说了,这东西很容易种,不择地,挖个坑,丢进去,填把土,记得偶尔浇浇水就行了,根本不用费大力气。不过这里就暂且不提了。 而几道菜中最怪的就属那炸洋芋条了,炸得外酥里软,配着一碟子甜酱,吃起来味道怪怪的。男人们都没当成回事,只当是个添头,倒是迎来家中小孩子们的喜爱,一大盘子一扫而空不说,还吵着闹着要。 其实秦明月之所以会让人炸了薯条,也是想给昀哥儿尝尝鲜。 她儿子可怜,生在当下这么贫瘠的世界,连烂大街的肯德基麦当劳都吃不上。虽她也不怎么喜欢这垃圾食品,可她知道小孩子们都喜欢吃,别人孩子都有的,自家的孩子没有,做人娘的总有一种难以平复的心情。 若是让祁煊知道秦明月会用‘贫瘠’这两个字来形容大昌,估计有想暴打她的冲动。不过这会儿指挥使府上,一家三口都围着一盘子炸薯条吃得乐不可支。 「这种吃法倒是味道不错。」 秦明月手里没停下,嘴里却道:「行了行了,少吃些,你跟昀哥儿抢什么。」 三人之中最矮最小的昀哥儿,左手拿一根薯条,右手拿一根,嘴里还嚼着一根。单吃这叫薯条的东西,着实乏善可陈,可混着秦明月让人做的甜酱,昀哥儿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还有你,你也少吃些,小孩子吃多了油炸食品长不高。」怼完了孩子爹,这当娘的又怼上孩子了。 昀哥儿用‘你骗我’的小眼神瞅着她,嘴里呜呜啦啦道:「娘,你吃得比昀哥儿多。」 祁煊附和:「就是,既然吃多了不好,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秦明月悲愤脸,以前她诓这一大一小素来是手到擒来,如今这父子俩越来越不好忽悠了。 处在孕期之中雌激素上升而变得情绪很怪的秦明月,突然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感,她放下手里的薯条,气呼呼地下了炕,掂着肚子就走了。 「爹,你把娘说生气了。」昀哥儿连薯条都不吃了。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明明是你把娘说生气了。」 「那怎么办?」显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小姜嫩生生的,还不是对手啊。 见儿子上了自己的当,祁煊难得愧疚了一下:「你娘没事,你看她往后面去了,肯定是去厨房让人再做一盘子过来给昀哥儿吃。」 秦明月会这么没出息吗? 明明就是垃圾食品,在现代那会儿她是极为不屑的。她去厨房,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指挥使夫人掂着肚子突然出现在厨房,可把厨房里灶上的婆子给吓了一跳。 「夫人,你怎么来这腌臜的地方了……」 秦明月摆了摆手,便去了案板那处。 那里放着一个大木盆,盆子里放着一盆乳白色的浆水。不过可能因为放久了,这浆水已经分离,上面漂着一层清水,下面则是乳白色的浆汁。 秦明月认真地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果然还不到时候,便扭头又走了。 惦记了两天,那盆用洋芋磨出来的浆子终于沉淀的可以用了,秦明月指挥着厨房婆子和香巧等人就忙碌了起来。 一番捣腾,一盆子浆子终于变成了土豆粉。不过这土豆粉卖相不怎么好,看得出是面条状,可歪歪扭扭的,还长短不一。 秦明月当即就让灶上的婆子用高汤给自己煮了一碗土豆粉,里面放着小青菜、海带丝、碎肉末和豆腐蒜苗做出的打卤,出锅的时候还淋了一层辣子油。 扮相好看,香气扑鼻,秦明月也没挪窝,就着案板吃了一碗。吃得大汗淋漓,还直叫爽快。 擦了擦嘴,她这才气定神闲起来,让人又煮一碗给祁煊送了去。 祁煊本以为是面,哪知吃到嘴里口感和面条完全不同,他一面吸着土豆粉,一面对秦明月投以询问的眼神。 秦明月笑得十分得意:「这就是洋芋做出来的,跟面条没什么区别吧?甚至味道更好,还可以饱腹。」 祁煊刺溜地急吸了一口,差点没呛到,「你说这是那洋芋做出来的?」 她点点头,「其实这个东西也可以加工成面粉,只是工序比白面要复杂许多。不过这东西劲道,寻常当主食吃,或是放在热锅子里吃都可。」 「你是怎么知道的?」所以说聪明人就是不容易忽悠,搁着寻常人早就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好,祁煊倒还记得这个问题。 「我见它口感软糯,那次灶上婆子做菜时,我在边上看这东西切开了有许多白色的浆水,就在想这里头应该能提炼出面粉来,却没想到竟然成了。」秦明月一点都不心虚地白日说谎。 其实她之所以会做土豆粉,还得归咎于她现代那会儿农村丫头的出身。在农村里,哪家哪户不会做包子、面条、馒头之类的东西,而他们村有一道地方小吃就是以土豆粉作为原料。 「这次一共种了五百多亩的洋芋,这么算来能收获五千石。就是不知道那些番薯如何,我听王百户说还没到时候,刨出来看了一下,个头都还不大。」不过番薯种的并不多,也就几十亩的样子,祁煊倒不是太挂心。因为洋芋的丰收已经足够让他很高兴了。 「得赶在天冷之前收回来才成。」 「有这些东西垫底,今年冬天总算不用愁了。」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祁煊却皱起了眉。 见此,秦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外面缺粮真的缺到了那种地步?」 秦明月早就听说今年外面年成不好,南方很多地方都遭了灾,所以辽东今年的军粮只是夏天的时候发了一次,而这些粮食还是从各地调过来的。 万万没想到会缺到让祁煊都为之忧心的地步。 「湖州、松江等几处出粮之地都遭了灾,粮食欠收,有的地方颗粒无收,朝廷屡屡赈灾。而今年辽东境内的屯田收成都不好,若是朝廷那边不放粮,恐怕今年有很多人都要饿肚子了。」 「我记得咱们手里倒是屯了一批粮食。」不过也不多,也就三千石的样子。之所以以会屯这批粮,当初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试验田那处失败,总得有些粮食垫底。尤其现在不同以往,需要粮的时候张张嘴就来了,试验田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都是要从祁煊这里单独掏腰包养着的。 「还有母妃给咱们送的粮食,似乎也还有不少。」 祁煊紧皱着眉:「这些粮食只一地当然不少,可若是撒进整个辽东,不见任何水花。先这么着吧,这事也用不着我们操心,我们操心也是瞎操心。」 秦明月瞅了他一眼,瞎操心你不也操心着吗,不过这话她肯定不会说,说出来的话,他该恼羞成怒了。 「我这两日便带人进山去,能吃的都弄回来先存着。」 按下不提,次日祁煊便带着人出去了。 不光他出去了,黑河卫除了驻守之人,能放出去的都放出去了,城里顿时空了一大半。 黑河卫紧邻大黑山,这大黑山只不过是个统称,实则是一个绵延起伏的山脉。 山深丛林密,辽东这地界历来有渔猎的传统,早先此地还住了不少平民,自打战线僵持在以抚顺卫铁岭卫为战线,附近的平民就全部往内里迁移去了。 黑河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过毕竟是朝廷军队,由朝廷养着,所以除了屯田,会进山寻食物也只有到了冬季缺粮的时候。且从不像这次,指挥使大人下发了命令,只要可以吃,一律带回去。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并将杜昌明也带了出来。 黑河卫的人所到之处,简直如蝗虫过境,飞禽走兽凡是见到一概留下,树上长的,地里埋的,通通带回去。 就像是勤劳的工蚁,一车又一车的食物被运回黑河卫。驻守卫城的兵士们择出一些老弱妇孺负责处理这些东西。飞禽走兽一律宰杀剥皮,或是腌制或是风干,其他的东西能晒的晒干,不能晒干的便腌成酱菜,或是藏进地窖里。 整个黑河卫就像似一个怪兽,不停地张着大口吞噬着近在咫尺的大黑山。而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晚,以前秋天过半之前,天便冷了,可今年却还不算太冷的模样。 到了冬至这一日,突然下起大雪来,这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黑河卫的人都知道冬天来了。 气温太过反常,之前还是穿着夹衣,不过是一夜之间气温骤降,穿着棉衣还冷飕飕的。幸好柴是早就备下了的,将炕烧上倒是不会太冷。 早上起来,秦明月见外面一片白,就忍不住伸头出去看,一个激灵被冻了回来。 她挺着大肚子去了西间,对坐在炕上的祁煊道:「外面冷成这样,也不知取暖的柴够不够。若是不够,恐怕今年黑河卫要冻死不少人。」 祁煊蹙着眉,「之前进山时,惯例是打柴存着过冬。不过看这样子恐怕比往年冷,还得再进山。」 秦明月点点头,这时香巧和香桃将早膳提了过来,一家三口便围坐在炕上用膳。 而与此同时,因为一场突来的大雪,许多前来参加冬至宴的人都被困在镇北王府中。 这些各地而来的将领和地方豪强,寻常出入都是被人簇拥,他们所带来的人很多都是十多人一间房。即是如此,寻常感觉宽敞至极的王府,突然塞进了这么多人,顿时也显得逼仄起来。 住的地方也就罢,关键各种食物消耗得极快,等雪停后这些人纷纷离去,王府的粮仓空了一个,其他食材也几乎消耗殆尽。 德叔将事情报上来,镇北王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旁边的镇北王妃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让妾身来说,这次冬至宴就不该摆,如今各处捉襟见肘,咱们府里……」正说着,因为镇北王看了一眼过来,镇北王妃当即消了声。 其实这话题之前就议过,可镇北王府的冬至宴年年摆,今年却突然不摆,恐会引起恐慌。 尤其早先便有朝廷缺粮的消息在四处流传,不过大家都没放在心上,惯性认为朝廷缺了何处的粮,也不会缺辽东军的。事实是,在九月中旬朝廷确实给辽东运来了一批粮食,可这批粮食却不过是装个样子,粮食袋子里装得全沙子,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军粮。 负责运粮的官员和镇北王足足关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之后人走了,丢下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所以明明捉襟见肘,镇北王还是摆了这场冬至宴。 粮荒之事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不然闹出兵乱来,谁也没办法承担。 镇北王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就是心疼被这些人吃掉的粮食。以前她可从不会觉得粮食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什,可自打祁煊被派去黑河卫,她连着往那边送去了两批粮食,再加上开了春后祁曜被派去开源卫,镇北王妃就觉得粮食是个十分要紧的东西。 那开源卫是个没比黑河卫好到哪儿去的地方,唯一的区别就是开源卫不是流放之地,所在位置也不如黑河卫荒无人烟。即是如此,因为上面没发下军粮,祁曜派人经过正规渠道要粮无果后,不免就给镇北王妃来了信,想让通过她和镇北王说情优先把军粮发给开源卫。 为了这事,如今和镇北王妃感情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镇北王,也当着她面发了一场怒。 同样的处境艰难,黑河卫那边从始至终都没管上面要过粮,据说祁煊还有模有样的带着人屯田。而祁曜却是连番要了几次,甚至把心思动到自己亲娘身上。 两厢对比,高下立竿见影。 镇北王妃当时噤若寒蝉,扭头还是担心儿子动用自己的私库,又托苏家弄了一批粮食给开源卫送过去了,当然黑河卫那边也没漏下,就是数量不如开源卫。 镇北王瞥了镇北王妃一眼,「你别当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省了粮食好给老二送过去。现在明白这些年你拧着要立老二为世子,本王为何一直不答应了?辽东常年缺粮,若是连这点困难都没办法面对,他怎么坐稳这王位。」 说完后,他也没去看镇北王妃是什么脸色,便对德叔道:「从今天开始,府中上下缩减一切用物,不必要的开支都省了。」 又对镇北王妃道:「还有你,跟老二媳妇说说,别让她不懂事又在下面闹腾。瞧瞧秦氏,再瞧瞧她,这就是最得你喜欢的儿媳妇。」 当初祁曜被派去开源卫,李氏提都没敢提要随之一同前去这茬,甚至怕被婆婆点了名,还特意装病,直到祁曜走后,她这病才好。 她这点小手段,谁看不出其中的意思,不过是在当小丑看罢了。本身即使李氏不生病,镇北王夫妇两个也不会主动开口让她随军,不过是有秦明月的美玉在前,她自己心虚闹出来的笑话。闹得镇北王妃最近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媳妇,总觉得她蠢,蠢到家了。 今儿镇北王的情绪格外外露,也是自打上次镇北王妃在他面前示弱以后,他私下也曾细想过。夫妻二人也算是同甘共苦一起走过来的,可为何现在却是越行越远。无外乎她的性子太倔,而他从不屑于解释。甚至明知道她错了,他也只是看着,看到不想再看下去的时候,就扭头走了。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真的走得掉吗? 如今年过半百,回头再看,她还是守在原地,还像当年刚成亲时那般像个小孩子似的任性妄为,口硬心软。他突然觉得自己该换个模式与她相处,所以最近镇北王对镇北王妃说的话,呈几何倍数增长。 「这事若是从后院那边走漏了什么风声,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镇北王妃很小声地哦了一声。 「辽东不能乱!」镇北王叹道一声,便阖眼仰头靠在椅子背上。他已经连着多日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了。 镇北王妃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眼下乌黑,打算等会就给开源卫去信拒了要粮食的事儿,至于该怎么说她得好好想想。 …… 今年刚入秋之时,秦明月就领着香巧她们晒了很多菜干。 能晒的都晒干了,不能晒的则是做了腌菜。之前祁煊领着人进山,没少弄些肉食回来。秦明月单独让人辟了一排屋子出来,房梁上满满挂的都是风干的肉。 不过这次风干的肉与以往不同,以前都是洗干净抹把粗盐就挂起来风干,这次秦明月特意用了腌腊肉的方法,她甚至还让人洗了一些能用肠衣,灌制了一些腊肠。 腊肠灌好后,悬挂在阴凉的地方,略微风干几日,就能吃。 蒸好后切片尝了一下,虽不是用猪肉做的,肉质也有些粗,但十分美味,出乎意料的好吃。 为此,秦明月打算大动干戈。连着多日,总能看见有指挥使府上的人去屠宰场要那些处理野兽后打算扔掉的肠子。 如今指挥使夫人擅于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吃食,已经传遍了整个卫所。其他一些武将家的夫人太太们,不免都求上门来,就是为了和指挥使夫人套套近乎,弄来做吃食的方子。 就好像那炸洋芋条的方子,现在几乎每家每户都有。 寻常用来当做零嘴,或是哄哄家里的孩子,都是可以的。 大抵是知道外面如今都缺粮,秦明月特别宝贝这些她亲自命人弄出来的吃食,每天都会去厨房旁边的那排屋子里转悠一圈,看着房梁上密密麻麻的肉食,和墙角那一口口大缸,心里的满足感简直别提了。 虽是天气越来越冷,但黑河卫还是每日派人进山,祁煊也日日都去。 这日,祁煊从外面回来。 踏入温暖的室内,越过屏风,就看见秦明月和昀哥儿正坐在大炕上看绘本。 这绘本可不是祁煊画的,他也没这个本事,是秦明月提出,由祁煊从黑河卫那些罪民之中,挑了几个擅画之人画出来的。上面特意图了鲜艳的颜色,配着由秦明月编出的各种小故事,昀哥儿特别喜欢。 只用少少的粮食就能换来这种画工精致的绘本,且可以点名要什么样的,大概全天下只有黑河卫这地方才能有这种待遇,让秦明月不免感叹这地方真是藏龙卧虎。 冬天的时候,坐在温暖的炕上,面前放着果茶和好吃的零嘴,母子两人一面吃着下午茶,一面看着绘本,简直就是极致的享受。 祁煊看得都有些妒忌了,步上前去,端起琉璃杯中的果茶就一饮而尽。 「有些太甜。」 这茶是秦明月用几种水果煮制而成,黑河卫这地方自然不产水果。即使有,也都是山里摘回来的野果子。而这些水果都是入秋之前四喜让人捎来的,能久放的都放在地窖里,不能放的都被秦明月让人做成了各种水果罐头,以及果脯和果干。 想喝水果茶的时候,舀上两勺水果罐头,或是丢几颗果干,加水加蜂蜜,放在小风炉上慢慢的熬。果香味都熬了出来,闻着就香甜。 秦明月斜了这吃了喝了还要嫌弃的人一眼,埋头继续给昀哥儿讲故事。讲得是买椟还珠的故事,昀哥儿听得咯咯直笑,骂绘本中那人实在太蠢。 这小子越大越聪明,思维敏捷,还会举一反三。尤其最近正是模仿大人的时候,他总听祁煊骂这个蠢那个蠢的,现如今也学会了这一说辞。 不大点的小娃儿,操着一口还有些奶声奶气的腔调骂人蠢,那种画面简直别提了。 都是他给霍霍的! 秦明月又斜了祁煊一眼。 祁煊连啧了两声:「爷又怎么得罪你了,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这小气儿越来越多了。」 「你习惯不好,把昀哥儿都给教坏了。」 正说着,昀哥儿要出恭,香桃过来抱他。他推了一下香桃,自己从炕上跳了下来。 「别抱爷,爷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祁煊错愕脸,秦明月已经快笑岔气了。 一面笑,一面埋怨他:「你听听你听听,今儿也不知怎么就学会这个了,一口一个爷,幸亏当着我不那么说,不然我非揍他。」 祁煊褪鞋上炕,来到她身边坐下:「爷怎么了?本就是爷,这是小爷,我是大爷!」 「我懒得理你。」秦明月笑啐了一口。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情:「对了,这眼看着就快到了年关,去年母妃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开春又送了一次,咱们要不要给母妃他们也送一些?」 祁煊拿眼睛瞅她,「别以为爷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显摆这是?」 秦明月笑得特无辜:「这些东西母妃大抵也看不上眼,不过总是一份心。今年冬天冷成这样,我估摸着王府里也没什么新鲜菜可吃。你把你从山里猎回来的肉食,还有我让人做的腊肉腊肠菜干腌菜都送一些过去,另外黑房子那里的新鲜菜也可以捎带一些,就不知等送过去会不会蔫巴了。」 第8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黑房子里的那些大棚菜依旧种着,就是每日太耗柴火。不过黑河卫背靠大黑山,什么不多就是漫天遍野的柴火多,倒是不缺的。这黑房子里的菜如今都是限供货,除了指挥使府上是不限量的,卫所里一些高级将领的府上每日也会送一些过去,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资产阶级的日子总是过得最滋润。 祁煊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可口气却不怎么好:「送什么送,送去了她该给你扔出来。」 秦明月瞥了他一眼,仿若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继续道:「对了,你不是一直想着怎么把洋芋送出去,这不是个很好的借口?我就帮你顺道捎带一些过去。」 说着,她也不等祁煊答应,便扬声叫香巧进来,吩咐下面人去准备。 而祁煊虽是佯装喝茶并吃着桌上的炒栗子,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这别扭的男人! …… 镇北王府的正院里,李氏正在和镇北王妃诉苦。 诉苦的内容与之前几次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不外乎说祁曜在开源卫日子过得苦,还有如今她这管家的日子难过。因为府中上下削减用度,各处怨声载道,不敢在王妃和王爷面前抱怨,李氏这个管中馈的可跑不掉。 这府里能给李氏脸色的人多了,素兰苑是一个,萧笙院也是一个。还有一些即使不能给她脸色,也能噎得她难受之极的。 尤其是鲁氏,最近和李氏硝烟弥漫,自打上次出了那事,为了补偿逸翠园,镇北王妃就把中馈还到了李氏手里,鲁氏这个家自然不能当了。 鲁氏本就满腹怨气,最近还被李氏寻了由头各种削减用度。她去质问了李氏好几次,李氏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母妃交代下来的,可鲁氏哪里会信,最近没少联合后宅中其他人给李氏下绊子。 李氏的日子难过啊,晚上睡觉都不能安身,总感觉有人背地里在骂她,足以见得因为这事她得罪了多少人。 她倒想让镇北王妃出面扛下这个罪名,可镇北王妃哪能愿意。这事本就藏着掩着,镇北王府看似平静,实则与辽东很多势力都有牵扯。让这些女人们发现端倪了,辽东其他地方不也就知道了。 所以镇北王妃特意编了个她病体抱恙的幌子,让后宅女眷都为她吃素念佛祈福,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冬天给渡过去。外面的事都丢给了李氏,至于她自己则是闭门不出。 连李氏她都瞒着,所以此时的镇北王妃是卧榻在床的。 李氏这苦水镇北王妃听得太多,耳朵都生茧子了。起先她也着急,后来听多了反倒麻木了,李氏说她自己的,她就躺在榻上听着,听着听着就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母妃,母妃……」 见榻上的人没动静,李氏使劲地在袖子下面撕扯着帕子,恨不得把镇北王妃拖出来打一顿。话是她发下的,如今倒好,她成日里躺在榻上,骂名都让她背。 镇北王妃不是没给她解决的法子,要不把管家权交出来?可李氏哪能愿意,真交出去了,等母妃病体康愈,不是轮到鲁氏来收拾她了。 何妈妈在一旁低声道:「二夫人,王妃睡了,您看……」 还用明说吗,这自然是赶人了。 李氏一脸阴沉地站了起来,正打算离开,突然从门外进来一个丫头。 「王妃……」见王妃阖着眼,这丫头忙压低了声音,来到何妈妈身边,小声道:「何妈妈,黑河卫来人了,说是送年礼,奴婢听门房说来了好几辆车……」 李氏当即一个激灵,忍不住竖着耳朵听,步子也不挪了。 这时,榻上有了动静,却是镇北王妃坐了起来。 「什么?黑河卫往府里送东西了?」 丫头来到榻前,脆生生地道:「是呢,说是世子给王爷和王妃的年礼,有好几车呢。」 「快去把东西运进来,何妈妈你亲自去看看。」 「是。」 李氏在一旁恨得牙痒痒,怎么这下不说病体抱恙了,这么精神! 这下李氏也不走了,杵在镇北王妃的榻边,说何妈妈忙去了,她留下服侍母妃。 镇北王妃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瞥了她一眼两眼三四眼,李氏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明摆着一副打算赖死在这里的模样。索性她也不撵她了,愿意呆着就呆着吧,儿子孝敬娘,乃是天经地义,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大抵也是知道自家王妃的心思,所以何妈妈很快就带着几大篮子东西回来了。 都是从车上捡下来的,一样挑了一些。 李氏看着那篮子里的东西,嘴角差点没笑裂。 寒碜、丢人,再没见过拿风干肉当年礼的。合则这是当王府是破落户,几块儿肉就打发了。 何妈妈笑眯眯地道:「世子爷真是孝顺,我听护送这些东西来的将士说,这些全是世子夫人领着人办下的。这是腊肉,这是腊肠,名字倒是稀罕,不过来人说味道独一家。这些菌子、板栗、松子之类的山货,都是世子爷亲自带着人进山采的。还有这罐子里,说是装着果子罐头,是世子夫人让人做的,说是冬日里想吃些新鲜瓜果不易,特意做出来孝敬王妃和王爷的。另还有东西老奴也没细看,等库房那边列了单子,再拿给王妃您过目。」 「另,还有两样东西倒是挺特别,来人说一定要奉给王妃或是王爷。」何妈妈边说便往门外看。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就在这时,有人从门外抬着一个箱子走进来。 箱子上蒙了一层很厚的布,何妈妈走过去揭开,箱子里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何妈妈。 「哎哟,这倒是稀罕,瞧瞧的这菜多嫩!」 寂静中,何妈妈诧异的声音响起。 她离得最近,忍不住揪了一片菜叶子,搁在手里掐了掐,对镇北王妃道:「真水灵,也不知道怎么送过来的。」 李氏不屑地一撇嘴,小声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李氏的话音刚落下,有人说话了,是抬着箱子的两个小厮其中之一。 「那位军爷说,这菜是世子带着人种的,为了让王妃和王爷吃口新鲜的,特意连土装了箱子送过来。沿路为了保暖,还在土里撒了木屑。奴才两个之所以会晚了些才把东西搬过来,就是去清理土上的木屑了。」 室中一片安静,包括想挑刺的李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重要的不是东西贵贱,而是这份心。 李氏感觉到母妃看了自己一眼,不用说她就知道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二爷连着来了几趟信管府里要粮食,起先是为了卫城要,后来则是为了自己要。而与之相反,世子两口子不光没往府里要粮食,反而往府里送东西。 她的面色乍青乍白,同时也意识到眼前这样东西所代表的巨大价值。 在北方地界,冬季能见到绿色菜不是没有,就好像京中盛行的洞子货,就是利用汤泉地种出来的。但汤泉这东西也不是处处都有的,十分稀少,所以汤泉地种出的菜不光稀少且价昂,非达官贵人不可享用。 镇北王府也有一处汤泉庄子,里面就有反季节的洞子货,供着府里食用。不过因为东西少,整个府里也就只有极少数人能吃到。就好比李氏,她的膳食中每顿都有一个新鲜的青菜。 可要知道汤泉不是处处都能有的,富贵如镇北王府也就只有这么一处,更何况是穷山恶水的黑河卫。 李氏笑得十分尴尬:「没想到黑河卫也有汤泉,大哥和大嫂真是好福气……」 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厮又道:「听那个军爷说,这些菜不是汤泉地种的,好像是世子找到一种冬天能种出菜的办法。」 这小厮年纪不大,十多岁的模样,憨头憨脑的,看得出是个老实人。也确实是个憨厚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明晃晃的和李氏顶着来。 这打脸打得清脆响亮,李氏不敢和镇北王妃顶嘴,难道还训斥不了一个下人,当即斥道:「在主子面前,哪有你随意插话的份儿!」 吓得这小厮当即就想跪下求饶,可手里还抬着箱子,想丢手不敢丢,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怜。 镇北王妃冷哼了一声:「在本妃面前,也没你随意插话的份儿。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愿意听你说。」 不待见之意十分明显,李氏的脸从红变成紫,僵硬地垂下头去,袖下的手死死地攥着帕子。 何妈妈见气氛尴尬,忙出面打圆场:「既然这第一样就如此罕见,第二样肯定不同寻常,还不快把东西奉上给王妃看看。」 那小厮还有些心有余悸,踌躇了一下,才和同伴将箱子放在地上,低头从从箱子里拿起一个椭圆形淡黄色,像似某样物体根茎的东西,。 其貌不扬,上面还沾着干土,对于所谓的贵人来说,这种东西真是腌臜极了。 好奇抬眼看去的李氏,又撇了撇嘴角,不过这次她聪明地没有说话。 「回王妃的话,就是这东西了。听那位军爷说这物叫洋芋,是世子领着人新种出来的作物。今年秋天大丰收,亩产千斤。可做粮食吃,能饱腹,且不挑地。另还有个册子,上面写着做这种吃食的方子,是世子夫人特意命人送来的。」 若说能在冬天种出菜,倒不算什么罕见的。 可亩产千斤的粮食? 就算这屋里都是妇孺,也能明白这其中所包含的意思。 「可无虚言,真是亩产千斤?」镇北王妃不禁坐直了身子。 小厮有些紧张,抿了抿下唇道:「奴才也是听那位军爷所言,那领头的军爷还在外面等着。」 「快去请王爷来。」镇北王妃的声音乍地响起。 何妈妈一愣,忙不迭就出去了,根本忘了屋里还有侍候的丫鬟,让丫鬟去就得了。 镇北王刚好在府中,他也接到了黑河卫送年礼来的消息,不过他素来不管这种琐碎事,正打算问问德叔具体情况,突然正院这边就来了人。 见何妈妈神色匆匆,他还当镇北王妃发生了什么事,也没细问,人就过来了。 镇北王妃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红光,脸色也十分怪异,见到镇北王,就指了指那箱子,又指了指那小厮,竟是连话都没办法说了。 镇北王不解,那小厮只能再度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 他人虽是憨头憨脑的,不过口齿倒是清楚,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听完后,镇北王蓦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那小厮手里的洋芋,甚至走上去拿过来端详。 这小厮哪里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王爷,吓得顿时就往地上一跪。 「去把那领队的武官叫过来。不,叫去书房。」说完,镇北王就匆匆大步离开。 第8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他一同前来的德叔则去办他吩咐下来的事。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镇北王妃瞅了瞅李氏的脸色,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复又躺下道:「本妃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这个你们,自然是针对李氏的,李氏只能攥紧帕子低着头走了。 …… 命人将黑河卫来人带下去休整,书房里只剩下镇北王和德叔两个人。 镇北王满面红光,神色是近日来几乎不见的喜悦和兴奋。 「这小子,脑子灵活,竟让他弄出个这玩意儿。」 德叔微笑着在一旁道:「万万没想到世子竟有如此本事。」 「若是这东西能在辽东大力推广,若是辽东自此不缺粮,不再受朝廷的钳制,又何愁、何愁……」 又何愁不能挥师入关。 辽东几十万大军,人马自是不缺,缺的就是粮食。打仗打得便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辽东有人无粮,所以这些年来镇北王早是积蓄已久,却一直按兵不动。朝廷屡屡短缺辽东的军粮,却又从来不是不给,无疑是在告诉镇北王,你的命脉还被人抓着。 这是朝廷钳制辽东的一种手段,镇北王明白,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大力推广开荒屯田,可惜成果不大。 德叔噤若寒蝉。 不知道过去多久,镇北王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再如何好的前景,也得将眼前的难关度过才是,终归究底镇北王还是冷静的。 「世子说,若是边城缺粮,黑河卫可拿出八千石粮食。」 镇北王先是静默,再是疲惫,他摆了摆手:「还是先看看各卫的情况再说。」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要上位》卷一 作者:璃莫 02、《闺女要上位》卷二 作者:璃莫 03、《闺女要上位》卷三 作者:璃莫 04、《闺女要上位》卷四 作者:璃莫 05、《闺女要上位》卷五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