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妹逆袭 卷四》 第一章 【第六十章 终於得以归家】 潼关以西都分属关西,共囊括十三个州郡,邓家的老宅则在偏东些的府州眉县。 明玥几人在路上走了近五日,快到府州时,裴云铮却慢了下来。 他将後面跟着的一队人马调到前头,自己打马跟在车子旁走了一阵子,半晌後敲了敲车壁,「二郎、七妹妹。」 待红兰打开车帘,明玥探出半个身子,询问地看着他,「裴表哥,何事?」 裴云铮的眉宇间隐隐带着一点担忧,吁了口气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一问七表妹。」 明玥略显诧异地指指自己,「我吗?」 裴云铮瞥了一眼车里的伍泽昭和邓素素,点头「嗯」了一声。 伍泽昭盖着薄毯,倚在座位上,蹙了下眉没说话。 虽说明玥还如从前一般叫他二哥哥,可他心里已觉得不同,如今细较起来,他这二哥哥反而没裴云铮这七牵八绕的表哥名正言顺。 明玥微微顿了下就由红兰扶着下车,在离裴云铮三步处站定,福身道:「裴表哥有话请说。」 裴云铮定定地看了明玥片刻,忽而挑眉问道:「表妹心里可还在怪我?」 明玥怔了怔,略微一想方明白裴云铮大抵还记得她当日在洛阳时说的气话,失笑道:「当时不明事情的缘由,是我错怪了裴表哥,表哥两次冒险相救,我心存感激,如何还会责怪?」 裴云铮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是我一心为父报仇,当初在大昭寺,若非我未能忍一时之气,废了常令韬的双腿,他之後也不会疑心到二郎和四郎身上,从而牵累郑家,此次更是叫表妹受这一番惊吓,是我的过失。」说着,他微微躬身,对明玥施了一礼。 明玥见他神情十分郑重和认真,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前一次父亲的事让她因此而记恨,但裴云铮当时身在高句丽,生死未卜,现下想想也无可怪罪,因而也回了一礼说:「事情都已过去了,裴表哥无须太过挂心。」 裴云铮抿抿唇,又问了一遍,「表妹当真不再怪我?」 明玥见他微低着头,看过来的眼神有那麽一瞬的不安,她蓦地想到了雪狼,一个没忍住,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当真不怪了。」 裴云铮哪知明玥所想,见她两靥生花,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一时竟想伸手去碰一碰,回过神来忙硬生生忍住,心里直想撞墙。 「裴表哥要问的便是此事吗?」明玥见他片刻间神情变幻,不知缘何又黑了脸,有些不解。 裴云铮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思忖後说:「还有一事,便是请表妹这两个月内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自身,切莫被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蜚语所伤,等我南下回来……」说到这他便止住了,不大自然地扭头瞥了眼路旁的柿子树。 明玥前面听得有些茫然,听到最後一句忙道:「裴表哥也要南下吗?」 裴云铮,「……」 明玥立即意识到这大抵不能叫旁人知晓,遂小声说:「裴表哥放心,这话我定不与旁人说,只是你若遇着我四哥哥,还请看看他是否安好。」 裴云铮点点头,「那表妹也定要记得我方才的话。」 明玥见他一再强调这话,细细一想,转瞬间就明白过来。 常令韬抓了她和邓素素,邓素素倒还罢了,但她身为世家贵女,怕有不少人认为她早该在涿阳一死以表世家气节。 明玥挑眉,「裴表哥不认为我该以死维护清白之名吗?」 裴云铮蹙了下眉,沉声道:「死是容易,活着却难。若按某些人所说,我与葛三哥等人当日被高句丽所擒,便不该苟且偷生,当即刻横刀自刎才对。然而人立於天地,本就有诸多说法,既然不能一一周全,那无愧於自己便是。」 他说这话时目光冷然沉静,既叫人心头安定,又令人不由得深感认同。 明玥福身,「多谢裴表哥。」 裴云铮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 明玥歪着头看他,等了片刻,却听他微微一叹——? 「表妹上车吧,我送你们进府州便得先行走了。」 明玥心下觉得他颇为奇怪,但裴云铮严肃时她总莫名有点发怵,也不好多问,便先回车上。 邓素素朝外看一眼,拉着她小声问:「怎麽了?」 明玥摇摇头,只说:「没什麽,裴表哥问了问二哥哥的伤,然後说他到了府州便走,叫咱们不必担心,关西如今是葛世叔统管,算是最安全的地界了。」 伍泽昭看了她一眼,缓缓说:「我不碍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葛老爷如今是齐国公。」 明玥觉得他最後一句话说得有点突兀,邓素素却登时想到一事——? 「咱们路上碰见葛姑娘时,她说她三哥去攻打燕州城了,如今葛家既然有如此势力,葛三公子攻城的把握是不是大些?」 明玥知她一直担心家里,忙安慰道:「应该是的,咱们只是没得到消息,没准儿燕州城已然被攻下了呢。」 邓素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靠着她说:「但愿吧。」 伍泽昭喝了口茶,像是随口道:「葛三公子骁勇善战,邓姑娘宽心就是,向来祸福相依,邓家过了此次,应是有大福的。」 邓素素没想到他会出言安慰,不大自然地道:「借昭表哥吉言。」 伍泽昭笑笑,没再说话。 进了府州後,裴云铮便来辞行,明玥等人和他说了几句後就分道扬镳,没多做耽搁,继续一路往眉县走。 眉县距离不远,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他们此时要暂住的是邓家的宅子,邓素素更熟识些,一拐进宅子所在的兰门巷,她便浑身一松,摇了摇明玥,带着点控制不住的哭腔说:「阿玥,到了,到了!」 明玥掀开车帘,远远的已能看见有人在门口等着,近了便发现那是邓氏。 她兜兜转转在路上来回颠簸了近一个月,刚得知郑家出事的时候她没哭,被常令韬抓了她也没哭,然而此刻已到家门口,她却眼睛一热,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我的儿哟!」马车刚到门口,还未停稳,双眼通红的邓氏便已迎了过来。 明玥在车里听到她的声音,忽觉无限委屈涌上来,忙掀开车帘,泪眼婆娑哽着喉头喊了一声,「娘!」 母女相见,邓氏明显腿软了一下,过来一把紧紧搂住明玥,母女俩泣不成声。 邓素素跟着下车,见她们这般,自是忍不住泪珠,三人抱在一处,哭湿了帕子和衣裳。 伍泽昭在後面由人搀扶下来,瞧了她们片刻方道:「母亲和七妹妹莫哭了,先进门再慢慢叙说。」 三人听他一说,才暂且止住泪水。 邓氏将明玥和邓素素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疼地说:「瘦了这麽多……」 邱养娘跟在她身後,也是红着眼圈,握着明玥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夫人,咱们先进院子再说吧。」随即示意伍泽昭也在。 邓氏稍稍平复了下,转眼见伍泽昭由两人扶着正给她行礼,忙道:「昭哥儿受伤了?快别多礼了。」 她已然知道伍泽昭的身分了,虽未说过什麽,但到底比从前多了几分客套,瞧他伤在腿上,便吩咐人去抬软轿来。 伍泽昭推辞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邓氏道:「走罢,自得了你的信,老爷和父亲都等着呢。」 一行人这才边说边进门。 邓家在眉县有两处宅子,原本邓氏是在比较小的别院避着,直到郑家其余的人被送过来才换到这处大宅子里。 邓素素来过两回,这里头不少下人都识得她,一个个都眼泪汪汪。 到了邓氏和郑佑诚暂住的院子,伍泽昭自软轿上下来,因伤在右膝盖,他走路完全不敢用力,明玥便在旁边扶着他。 邓氏看了看,没吱声,邱养娘却轻轻招手叫两个小丫头来搀扶,闪身自然地将明玥隔开。 「先见过你父亲,换了衣裳再去见你祖父。」 明玥点点头,邓氏便领着他们三个进了里间。 郑佑诚穿着浅褐色的常服,正坐在榻上等着,显然是已经听到了声音。 明玥抬眼一看,见他虽然有些憔悴,精神却挺好的,只是脚踝处缠着绷带,胳膊似乎也不大敢用力,八成是伤得不轻,忙忍着眼泪上前几步磕头,「女儿叫爹娘担心了,爹的身子可还好吗?」 郑佑诚低头打量她们片刻,出了口长气道:「都起来吧,爹的身子没大事。这一路也难为你了,可有受伤?」 明玥抹了抹眼睛,起身说:「一路有二哥哥在,倒是不曾伤着。」 郑佑诚点点头,邓氏则将她和邓素素又拉到跟前细瞧。 大抵是之前一路上的事郑佑诚已听伍泽昭说过,倒也没有多问,只问她们是如何遇上常令韬的,又问这些天可有害怕,说了一会便拍拍明玥叫她们换了衣裳去见郑茂才。 第二章 明玥心里一直有点悬,她记着裴云铮的话,预备着回来後若反遭责问该如何,不想郑佑诚并未提这话。 要出屋子时,伍泽昭有些犹豫,看着郑佑诚的脚踝蹙眉道:「父亲这伤有叫大夫瞧了吗?」 郑佑诚挥挥手说:「瞧了,不必记挂着,你自个儿也伤了,好好用药养着吧。」 伍泽昭只好出来,换了衣裳後与明玥去见郑茂才。 郑茂才在牢里受寒水浸泡,出来这一路又受了邪风,如今病得起不来,他们过去时刚由郑佑礼伺候着喝完药躺下,两人只进去磕头问安便退了出来。 伍泽昭一脸忧郁,垂眸道:「都是受我的连累。」 明玥没料到郑茂才病得如此重,一边跟着他往王氏的住处去,一边随口说:「二哥哥无须太自责,先养些日子再看看,祖父福泽深着呢,会好的。」 伍泽昭抿抿唇,两人进了不远处王氏住的小院。 当初府里的下人有逃跑的、有一并被抓去的,郑泽瑞救人时没能全救,只将跟主子关在一处的人带出来,因而王氏跟前就只剩焦嬷嬷和白霜,白露当时跟白霜在一起,便也被带了出来。 到了这之後,因为只是暂住些时日,邓氏没另外添置人,只多拨几个粗使丫头过来,王氏赌气不要,院子里遂显得有些冷清。 伍泽昭与明玥一路到了廊下,还没进外间,白露便打里头出来。 见着伍泽昭,她眼睛一眨便带了泪,施礼道:「二少爷和七姑娘回来了。」 伍泽昭淡淡点头,「我们来给祖母问安。」 白露却伸手拦了拦,「老太太已经知道二少爷和七姑娘平安到了,这会子头正疼,让两位在外头问安便成。」 明玥心道,果然……刚回来祖母便甩脸子了。 她站着没动,只问白露,「祖母还好吗?」 白露微微点头,回道:「这一个来月折腾得有些疲乏,正吃药养着,这几日都不叫人打扰。」 明玥闻言,当即退後两步在外行礼道:「明玥回来了,来给祖母问安。这些天里,孙女日日挂念着祖母,梦里还梦见好几回,每回祖母都教导孙女不能冲动行事,郑家遭奸佞小人迫害,万不能妄言生死,否则岂非叫那小人得意?孙女时时记得祖母的训诫,今儿才能完好地回来,祖母也定要保重身子,孙女……」 最後半句话声音一轻,明玥双眼紧闭,直接「晕」了过去。 红兰反应极快,登时跑上前紧张地大喊道:「哎呀,姑娘还发着热呢,姑娘!」 王氏在屋里闻言气得不行,她本打算好好斥责明玥一番,但一个字都还没说,便被明玥给堵住嘴,她何时教过明玥这些?还是在梦里头。 她正准备叫明玥在外头跪上一日,这丫头竟就晕了过去,害她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伍泽昭见状在外头道:「七妹妹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忐忑难安,记挂家里长辈,前些天在路上已有些发热,只是还吃不下什麽东西,一直念着要来给祖母请安,一时激动,想是有些撑不住了。」说着横了白露一眼。 白露一双眼睛盯在伍泽昭身上,泪水转着圈,见势咬着唇上前探了探明玥的额头,「怎麽病成这般?老太太该心疼坏了。」说罢,扭身进屋去回王氏。 王氏经此一事憔悴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还没从「伍泽昭不是郑家之後」一事里缓过神来,白露进来一报,她自己呕着气,浑身直哆嗦,偏偏又挑不出毛病来,况且到底是住在邓家的宅子里,她总觉得气势矮三分,遂指着外面道:「回去回去,都回去吧,发热了不叫大夫,来我这做什麽?」 焦嬷嬷见她气结,忙过来给她顺胸口,劝道:「老太太刚出一身汗,躺下歇歇吧,左右平安回来就好。」 「好个屁!」王氏骂了一句,「都叫他们回去,瞧大夫去,否则我还不知道会落得怎样刻薄的名声。」 「是。」白露应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踌躇了下还是道:「二少爷也在外头等着给老太太问安,还一身伤,站都站不稳,怕是伤得不轻……老太太见吗?」 王氏冷哼一声,气道:「我连大老爷都不见,怎会见他!二少爷?府里如今哪里还有二少爷?」 白露一凛,见焦嬷嬷挥手,不敢再多说,出去打发两人回去。 王氏声音不小,伍泽昭在廊下自然听见了,当下叹了口气,施礼道:「那老太太歇着,孙儿……晚辈过些时候再来给您老人家问安。」 屋里半晌没动静,红兰悄悄招人抬软轿过来,先将两人抬回邓氏的院子。 红兰让人抬软轿时,专门叫停得远些的,明玥前脚被两个婆子背出来,後脚就有人去禀告邓氏和邓素素,毕竟不是在郑家,没多久功夫,下人里头就传遍了。 下人们嘴杂,话一传便说是——?「七表姑娘一心惦念祖母,问安时听闻老太太身子稍微有恙,便急得昏倒在廊上,迷迷糊糊时仍在喊祖母,可见是极孝顺的,然而纵使这般,老太太也没叫到里头去瞧瞧,啧啧……」 言下之意是说王氏这做祖母的也太过拿乔,忒冷心肠了些。 这话传到王氏耳里,气得她拍了半天的桌子,手都拍肿了。 伍泽昭和明玥回了邓氏的院子,邓氏倒真寻了大夫来。 明玥方才一晕虽然是假的,但这些天的折腾让她肝火上扬、头疼犯呕却是真的,她和邓素素又都有些磕磕碰碰的小伤,因而请大夫过来是十分必要的。 诊过脉,大夫开了方子,又去给郑佑诚和伍泽昭瞧过。 邓氏一面遣人去按方子抓药,一面吩咐备饭,见郑佑诚和伍泽昭在正房里说话,便带着明玥与邓素素到东厢。 邓氏先前得了丫头的禀报,十分担心,不由搂着明玥的头说:「哎哟,你刚才那样,吓了娘一大跳。」 明玥窝在她怀里,抽抽鼻子说:「娘这些日子瘦得厉害。」 邓氏笑了笑,她的憔悴十分明显,眼窝深陷,下巴尖了,又因惦念郑佑诚和明玥几人,几乎夜不能眠,如今衣服都有些撑不住,直到今儿见着明玥,她才感觉自己的魂魄算是齐全了。 「娘没事。」邓氏道:「瘦下来难,胖起来还不容易?倒是你和素素得好好调养上一阵子。」 明玥和邓素素一左一右依偎在她身边,邓素素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又哭起来。 邓氏被她引得掉泪,拍着她说:「姑母也是前些天才知晓燕州的事,已叫人去打听了。你爹爹送我过来的时候便说燕州恐怕不太平,应是有些准备,咱们先往好了想,而且邓家养了一队护院,总能起些作用的。」 邓素素抽抽噎噎地点头。 明玥想了想,低声问:「我和表姊曾在路上遇见葛家姑娘,听闻葛三公子去攻打燕州城,现今咱们都在关西,葛家那……暗里可有什麽消息传来?」 她心下掂量,自家一行人进入关西,葛家不可能不晓得,只是表面上不能有往来,但暗里没准儿是有消息的。 邓氏想了片刻才说:「关西和燕州离得甚远,暂且还没听到什麽信儿,不过你父亲说不必太担心,既然派了葛公子去,他一定会尽力保邓家周全的。」 「真的吗,姑母?」邓素素抹了两下泪,抬头问。 邓氏心里没底,却还是点头。 明玥「嗯」了一声。 邓氏问:「怎麽了?」 明玥摇摇头,忽然想到伍泽昭在车里说的话,喃喃道:「父亲说的有理。」 邓素素总算好受些,因想着她们大抵还有好些话要说,便先行去沐浴梳洗。 邓氏叹了口气,想到王氏的事,悄悄说:「娘先前当着你父亲的面忘了告诉你,你祖母这阵子正在闹别扭,对谁都不待见,娘正要过去,亏你反应快。」 明玥坐起来,问道:「是因为二哥哥的事,连父亲也不见?」 「你父亲自然是头一个被怪罪的。」邓氏往外看了眼,又道:「若不是你祖父病着,恐怕早就吵起来了。这麽些年你祖母全副身心都扑在几个孩子身上,对昭哥儿的事更是恨不得手把手地管着,乍一听闻这瞒天过海的大事,惊得差点背过气去,自然将府里上下全都怪了个遍。我原想着她对昭哥儿能好些,不想今儿也是这般。」 「二哥哥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说来也是无辜。」 邓氏蹙了蹙眉,「这里头无辜的人很多。」 明玥听她口气似乎有些埋怨,不由转头问道:「娘是怎麽了?」 邓氏微微偏头,半晌後呼了口气说:「没什麽,这话莫要在你祖母面前提。另外……你如今大了,若不是摊上这个时候,已该议亲,你与昭哥儿虽还是兄妹相称,但到底与从前不同,得避讳着些。」 明玥怔了怔,没想到邓氏会说这种话,有点茫然地答道:「嗯,女儿晓得了。」 邓氏拍拍她,怕她累了,便叫她睡一小会。 第三章 正房里,郑佑诚听伍泽昭简略说了下在涿阳的经过,沉吟道:「眼下你的身分已公诸於世,世家里不少人都言当年伍家灭门是一件冤案,主张叫大理寺重审此案,连一些作乱的反王也跟着喊话,并且都在暗中寻你,你可知他们为的是什麽?」 伍泽昭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点头道:「孩儿知道,他们自然不是真心想帮伍家翻案伸冤,只是因为此案定与当今皇上脱不了干系,他们想利用我这身分和手上的乾坤卦罢了。毅郡王曾说过,这两样既是祸,也是福。」 郑佑诚叹了口气,「王爷是可惜了……」随即声音微沉,敛目道:「你既然明白,心里可有决断?」 「是。」伍泽昭声音平静,「当今皇上在位,恐怕难还伍氏一门清白。」 郑佑诚挑眉,「现下群雄四起,择明主实非易事,看来你心中已有数了。」 伍泽昭笑了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郑佑诚不置可否,只问:「你确定他有此心?」 伍泽昭拍拍手道:「原来兴许没有,但自掌了关西十三郡的兵马後便不好说了,如今我更是确定,否则咱们怎麽能这般容易进入关西,又一路平安至此?眼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留是容易,但若想走,怕是难了。」 郑佑诚摊摊手,「看来是没得选了,你准备哪天动身去弘化?」 「不急。」伍泽昭道:「如今他们还差一样,咱们等等就是,估摸着过没几日消息也就到这里了。」 郑佑诚纳闷了一下,「何事?难不成要咱家去游说其他世家?」 伍泽昭笑着摇头,「是桩喜事,母亲听了……夫人听了大抵会宽慰些。」 郑佑诚听了只觉得越发奇怪,却没有多问,看了他一眼道:「一时改不了口无妨,没准儿日後还得继续这般称呼。」 伍泽昭随着他的话应了个是,一时也没好好细想这话背後的涵义,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如今众人总算安顿下来,府里大夫往来不断,各个院子都飘着药味,明玥和邓素素连喝了好几日补药,觉得嘴巴发苦,连说不喝了不喝了。 邓氏瞧着她发红的小脸,这才叫人减量。 明玥躺了几日就开始跟邓素素在宅子里乱晃,发现三房的人并不在这里,二房的郑明薇也还没回来,便跑去问邓氏。 邓氏回答,「你三叔父和三婶婶与我们分了两路,如今在邢州,暂时没过来,至於明薇那丫头好似在你大姊姊那里。」 明玥说:「原本她和我在一处,後来遇见大姊姊,便与他们走了。」 邓氏撇撇嘴,「二房那里也是前些天才晓得此事,原以为明薇和你在一块,因为这个,明里暗里没少怨怼你父亲,如今在这住着,跟谁欠了她似的。昭哥儿的事,你父亲再大胆也是经过你祖父同意才做主的,她没胆子去你祖父那说话,便成日苦着一张脸。我前些天心气不顺,与她拌了几句嘴,让她住得不顺心便搬出去,她这才没话。」 明玥哼了声,「她倒放心将三姊姊撇在崔家?」 「谁知她怎麽想的。」邓氏道:「大抵是觉得昭哥儿这事还没完,在这里早晚会被牵累,崔家老宅在南边,离关西又甚远,一路上她怕是也不放心,倒不如叫明薇先留在你大姊姊那里周全些。」 邓素素道:「我瞧着她们的性子倒更像亲姊妹些。」 邓氏闻言失笑,「胡话!」 她正说着,邱养娘进来道:「夫人,燕州来信啦!」 「哟!」邓氏和邓素素登时一起跳起来,「人在哪?」 「在外院,等着夫人呢。」邱养娘笑说:「瞧那样子,八成是好消息。」 「老爷呢?」邓氏问。 「刚从老太爷那回来,这会正在堂屋与二少爷说话呢。」 邓氏忙牵起明玥和邓素素,「咱们也到堂屋去,快将人叫进来回话。」说着带她们往外走。 此番前来报信的人邓氏等人都识得,是邓若谷的贴身小厮成儿。 邓素素一见来人便松了口气,还没发问,成儿已磕了头利索地回道——? 「小的腿脚慢,叫姑老爷、姑奶奶和几位姑娘担心了。眼下燕州之围已解,老爷叫小的赶来报个信,请几位莫担心,家里头都好着,老爷还有信叫小的带过来,说是用不了几日也会来关西呢。」 「哎哟,可惦记死人了。」邓氏抚着心口道。 成儿从怀里取了两封信出来,一封给邓素素,一封给邓氏。 邓素素又问了几句家里的事,成儿一一答了,从他的话中听得出来这些日子他们也过得十分惊险,众人一番唏嘘便打发他下去领赏。 邓氏识字不全,遂叫明玥负责看信,信中前面略略说了些燕州之事,之後是问候之语,叫他们放心,说将邓家的事打理好便会带邓文祯来关西。 邓氏笑道:「他们没事就好,可不用再跑一趟。」 明玥看到最後几行字,立即瞪大眼睛,「舅舅要带表哥来议亲?」 邓氏直接想到了明玥身上,瞋了她一眼,「怎麽会,是不是看错了?」 明玥哭笑不得,邓素素在旁边瞪眼,弱弱地道:「真的,姑母,我父亲要带哥哥到弘化葛家相亲事。」 【第六十一章 登门拜访葛家】 邓氏等人接到信後的第六日,邓若谷便带着邓文祯到了关西。 亲人相见不免一番关怀询问,邓素素一眼便瞧见邓若谷的不对,拉着他的右手颤声问:「爹爹,你的手这是怎麽了?」 明玥和邓氏闻言望过去,只见邓若谷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齐根断掉,不禁低呼出声。 邓文祯微微叹气,没说话。 邓若谷倒是笑了笑,安慰道:「无事,少了这两根手指一样能用,习惯了就好。」 邓素素说不出话来,眼泪一直掉。 郑佑诚蹙眉道:「大哥是被张金称那贼匪所伤?」 邓若谷点了点头,却未就此事多说,只道:「眼下张金称已经大败而逃,燕州城换了守军,不过城中遭劫不轻,要恢复还得过一阵子,你们先在这里住着吧,过些日子再回去。」 郑佑诚心知现下离不了关西,遂说:「此次多谢大哥帮忙。」 邓若谷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哪有不帮之理,你们安心住着就是。」 邓氏看着自己哥哥的模样很是心疼,恨恨地将那贼人骂了一通,又问起邓家其他人如何,邓若谷便大概说了说。 好在之前邓家老太爷不在燕州,因此家里虽遭一番洗劫,但邓若谷早有准备,损失倒是不多,除了他自己被张金称抓了要胁外,就是死伤了些家中护院。 邓氏微微吁口气,「还好老天爷有眼,叫那夥贼人败了,真真是些丧尽天良的东西!」 郑佑诚轻轻拍了拍她,让她放宽心。 邓氏拭掉眼角的泪,平复了些,又道:「前几日接到哥哥的信,此次是要给祯哥儿议亲吗?怎麽这般匆忙?」 邓若谷微微颔首,眼中并无太多的欣喜,淡淡地说:「祯哥儿已到了年纪,正好葛家也有此意,便早些定下来,也好叫我与你嫂嫂安心。」 明玥和邓氏同时看了邓文祯一眼,他似乎十分歉疚,起身深深一礼,垂着头没说话。 邓氏原本还记着明玥的事,心里多少有点憋闷,但经过这些日子,只觉得都不要紧了,遂说:「既然如此,可是喜事一桩,听闻葛家姑娘不让须眉,祯哥儿与她一文一武,倒也般配。」 邓若谷笑了笑,「今儿是特意过来瞧一眼的,见你们好着,这便走了,得赶着明儿上午到弘化。」 「这麽赶?」邓氏说了一句,心里却明白,这里不便留人。 邓若谷应了一声。 一直沉默的伍泽昭突然问:「葛三公子及葛姑娘是在两位之前回关西的吗?」 邓文祯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伍泽昭,回说:「他们两人应比我和父亲早到。」 伍泽昭应了声,与郑佑诚对看一眼,笑道:「我也正好要去弘化,不知舅舅和表哥能否捎带我一程?」 邓若谷和邓文祯似乎早就猜到他有此说,都笑着颔首,「自然可以,只是二郎腿上的伤无碍吗?」 伍泽昭笑着摆手,「养了这些天,已好多了。」 郑佑诚点头道:「去吧。」 如此,邓若谷与邓文祯在眉县停了不到半日,便与伍泽昭一并赶往弘化。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过去半个月的功夫,郑茂才身子好了不少,邓若谷那又来了信,说邓文祯与葛凤栖的亲事已然商定下来。 不知是否因两家都有意,这桩亲事定得十分痛快。原本世家贵女订亲,哪个不得腾出一年半载来备嫁,葛家却只往後推了三个月,将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二,看来是想赶着新年来个双喜临门。 亲事定下後的第五日,葛家得了邓家所赠的战马五百匹、秋粮千石,当然,这是私话。 邓若谷送的信郑茂才和郑佑诚都看过,不过他们没有告诉王氏。 第四章 然而亲事一定下来,消息自然会传开,王氏没几日便听闻大半,弄明白是邓文祯和葛凤栖订亲後,傻眼了。 葛家原本不是要与自家结亲吗,眼下怎麽将葛凤栖许给了邓文祯?!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将郑佑诚叫过来,没好气地质问道:「你这父亲是怎麽当的,对自己亲生的闺女、儿子倒不知操心,成日操心旁人的事做什麽?瑞哥儿与葛家姑娘这门亲本是原先就提了的,如今怎麽跑到邓家小子那里去了?是不是邓氏又同你说什麽了?你竟拦也不拦,还一门心思瞒着我,我早晚会被你们一个个气死!」 郑佑诚见王氏满脸涨红,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道:「母亲先莫动气,这事我前两日本就要与您说,只是您一直在置气,不肯见儿子……话说回来,瑞哥儿到底没去过弘化,亲事一说八字都没一撇,这倒怪不得葛家。现下瑞哥儿尚且不知在哪儿,只求他平安回来便好,哪顾得上亲事?」 「那也不能与邓家联姻啊!」王氏气道:「邓家小子哪里及得上瑞哥儿半分,葛家这是钻了什麽牛角尖?不成,你叫人悄悄给葛夫人送个信,我总要见见她。」 说到底,王氏真正气不过的是葛家竟选了邓家,选了邓文祯。 郑佑诚轻叹了口气,劝道:「母亲,此事咱们干预不了,葛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如何不同?」王氏不懂这中间的权势微妙,嘴硬道:「不过是咱们家一时落难罢了,总有再兴起的时候。」 说及此,她更怒几分,指着郑佑诚道:「这都是你们父子俩招的祸!你们好样的啊?那事若不是如今被揭出来,你们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这将近二十年,竟半点口风不透,你们还拿不拿我当个人?早知实情是这般,昭哥儿幼时发天花时就叫他病死算了,然後叫我也跟着伤心死,省得成日被你们戳肺管子!」 「母亲……」郑佑诚无奈地道:「您说的是什麽话,瞒着您是不想叫您整日提心吊胆。」 「呸呸!」王氏拿眼横着他,「我那可怜的侄女怕不是也被你们蒙在鼓里?」 郑佑诚摇摇头,「她是明珠和瑞哥儿的亲娘,昭哥儿是否是亲生的她最清楚,怎麽瞒得过她。」 王氏闻言,悲从中来,想着侄女明明知晓,竟没告诉她! 她气闷至极,忽地一扭身,趴在靠枕上呜呜哭了起来。 郑佑诚最怕她这般,一面恐其当真哭坏身子,一面又深知她的性子是越劝闹得越厉害,正踌躇时,便见郑茂才皱着眉头进了屋。 「闹够了没有!」郑茂才压着声音道。 王氏听到了他的声音,顿了顿,却依旧伏在枕上没起身。 「当年不告诉你,便是怕你这般差别相待。」郑茂才带着些怒意拂袖坐在圈椅里,他这阵子消瘦得厉害,腰背也显得佝偻,只有气势依旧。 王氏在枕上闷了片刻,到底忍不住,起身朝郑茂才冷笑道:「是啊,这麽多年,你何曾信过我?昭哥儿这事瞒了我二十年,如今我问问都不成?照这麽着,明儿我搬去庙里,什麽事也不问,正好遂了你的愿!」 郑茂才侧头瞧了瞧她,神情很是复杂,似乎王氏这些日子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对此更加失望和不满。 王氏被他瞧得心底一寒,僵持了半晌没说话。 郑佑诚在一旁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郑茂才转开眼,也没接王氏方才的话,只蹙眉道:「你心里有气,撒两日便行了,可不能总这样。昭哥儿对你这祖母情分深,但总有一日会认祖归宗,你这般下去,会将这情分慢慢磨没了。」 王氏不以为然地哼道:「这二十年我当亲孙儿一般疼他、养他,他若有违逆,便是不孝不义。」 「你这……」郑茂才气极,激起一连串的咳嗽,末了只觉得半句话都不想与王氏多说。 王氏瞅了瞅郑佑诚,恨声道:「我生你这儿子何用?一转眼便叫我疼到肉里的孙儿改了姓,你们父子不愿与我多说,罢了,这事我便当个睁眼瞎,但打明年春起,十哥儿需得……」 郑茂才不愿在她屋里多待,起身欲走。 王氏话音顿了顿,忍不住心里头的邪火想刺他两句,刚好白霜在外间轻叩了两下门,禀道——? 「老太爷、老太太,府里有客来了。」 「谁?可是葛家的人?」郑茂才先问了一声。 「进来回话。」王氏也坐直了身子。 白霜进来後道:「回老太爷,正是二……少爷带着葛家大公子来了,正在院外等着呢。」 王氏挑挑眉,刚要说什麽,郑茂才已先转过身肃着脸说:「你心里怎麽想的我不管,但有旁人在场,莫要给二郎甩脸子。」 王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我还会不知这个道理不成?」 郑茂才略略颔首,这才与王氏、郑佑诚一并到堂屋,吩咐道:「请进来吧。」 没多久,伍泽昭引着葛家大公子葛从仪进了堂屋。 郑家众人虽已在关西避了一段日子,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葛家的人上门。 葛从仪长相俊美,肤色稍黑,身量比伍泽昭壮实一点,一进屋便作揖道:「见过老太爷、老太太,晚辈来得晚啦。」 郑茂才暗暗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客套话,颔首道:「我们两家之交,原就不在这些面上的功夫。」 葛从仪笑着点头,又说:「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清减了不少。」 王氏叹道:「老骨头啦,禁不起折腾。上次弘化一别,许久没见,大郎瞧着更加英武了。」 葛从仪笑着摆手。 王氏的目光转到伍泽昭身上,如从前一般亲切地打量他片刻,温声道:「这半个多月,昭哥儿怎麽又瘦了?还黑了些,定是没好好用饭。」 伍泽昭微微一顿,除去救人当晚,这是王氏头回见他。 他心中有些发酸,忙走到王氏跟前,躬身道:「祖母身子可好些了?都是孙儿不孝,这阵子未能近前伺候汤药,还叫祖母挂怀。」 「不怪你。」王氏拍拍他的胳膊,「你有这个心便成,祖母没大碍,只是前阵子颠簸得乏了,歇不过来似的,眼下都好了,你自己也得留心身子,别叫祖母总挂念着。」 「是。」伍泽昭应了一声,一时间眼眶发热。 葛从仪忙在一旁道:「老太太,这是晚辈的不是,按说早该到眉县来将贵府众人接到弘化,奈何我们兄弟几个一直不在关西,旁人过来家父又委实不放心,前几日我刚回弘化,恰巧见到二郎,父亲便叫我跟二郎速来将诸位接到弘化一叙,我一路心急,不曾叫二郎多做歇息,二郎辛苦了。」 伍泽昭摆手,淡淡地道:「大公子客气。」 郑茂才和郑佑诚对看一眼,葛从仪这话客套,却已说明来意——?要带他们前往弘化。 郑茂才精神一振,知道自家之难终有可解之势,不由看了看伍泽昭。 伍泽昭轻轻颔首,几人相视片刻,心照不宣。 郑茂才点头道:「我与你父亲多年未见,自然盼望一叙。」 葛从仪连连笑道:「是,家父也念叨好几日了。」 几人说得投机,王氏便回去吩咐大家立即打点东西。 葛从仪留了一晚,第二日等郑家众人都收拾好了,方带着他们启程回弘化。 弘化与眉县离得不远,一日半的路程便到了。 瞧着葛家门前两座气派的石狮子,明玥心想着,自己这两个月去过的地方,真比过去十几年还多。 「诸位,请。」葛从仪做了个手势,在前面引路。 时节刚进十月,关西比燕州暖和得多,正是一年里最适合游玩的时候。 葛府碧瓦朱甍,开阔非常,他们走了片刻便有下人抬软轿来,众人分别坐好,葛从仪便和伍泽昭在前面引路。 直走了近两盏茶的功夫,软轿停了,明玥和邓素素跟在邓氏後头又走了一段青石路,抬头便瞧见不远处的两层阁楼,院中的仪门处站着一个穿杏色胡服的少女,正是葛凤栖。 葛凤栖朝众人英气地行了一礼,笑道:「晚辈见过郑老太爷、老太太及众位叔伯和婶婶,家父、家母正等着诸位,快请进。」 郑茂才微微颔首,「这便是凤哥儿吧?果然飒爽不输男儿。」 葛从仪笑道:「老太爷这话可要把四妹妹高兴坏了。」 葛凤栖扬着秀眉一笑,又单给郑茂才施了一礼。 众人被逗乐了,王氏面上也缓了几分。 葛凤栖瞧见明玥跟在後面,使劲冲她眨眼,明玥对她笑了笑。 行到阁楼前,只见有一名身量十分高?的妇人快步迎出来,「老姊姊,你可来啦!」 王氏「哎哟」一声,与这妇人抱作一团,女眷们知这定是葛夫人无疑。 明玥抬眼打量,见葛夫人与葛凤栖十分相像,都是高鼻梁,眼窝略微深陷,两眉间略宽,大抵是因有胡人血统的关系,与寻常娇柔的女子比起来自有一番英姿。 第五章 王氏与葛夫人唏嘘一番,抬脚进了正厅。 葛粲正在里头候着,瞧他们进来,起身相迎,「自上次一见,已时隔多年,茂才兄。」 郑茂才得见故人,显然也有些激动,上前与葛粲执手叹道:「一别经年,如今老夫要见过齐国公啦。」 葛粲忙拉住他,笑着摆手说:「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待得大家落坐,王氏依次介绍几个小辈们行礼。 到明玥时,葛夫人细细端详了一会,十分亲热地说:「这便是府里的七姑娘?快上前叫我好好瞧瞧。」 王氏有些奇怪地看了明玥一眼,不知葛夫人怎麽对她亲切起来。 明玥却登时明白,八成是葛凤栖的原因,遂依礼上前,笑吟吟道:「明玥给夫人问安。」 「好,好。」葛夫人起身虚扶了一下,上下打量明玥,笑说:「我就想要这麽个白玉雕出来似的女儿,奈何凤哥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整日只爱舞刀弄剑,愁得我哟!这些日子无事,七姑娘就常到府里来玩,也叫凤哥儿沾一沾这恬静的气质,真是瞧着就可人疼。」 葛粲也在旁边跟着笑了两声,捋着胡子道:「夫人说的是。」 郑茂才等人自然从这话中听出来了,想来葛家是要留他们一段日子,不过他们也没得选,便朝明玥微微颔首。 明玥心里有数,瞅了瞅葛凤栖,笑着道:「夫人和葛姊姊不嫌弃,明玥自是要常来的,早先便听闻葛姊姊的名儿,一直不得亲近,如今离得近了,明玥恨不得一天能跑八趟。只是悄悄给夫人说,我实在对葛姊姊的英姿羡慕得紧,还打算叫葛姊姊也教我个一招半式呢,现在只能在夫人这里偷偷请示了。」 葛夫人大乐,她的性子与葛凤栖颇有几分相像,况且话虽那麽说,可哪个母亲不喜旁人夸奖自己的孩子,略低了声音说:「那我悄悄准了。」 明玥莞尔,随即福了个身,「多谢夫人。」 葛夫人笑得眼睛弯起来,将自己腕上的一对玉镯褪下来,放到明玥的掌心,并道:「咱俩投缘,这对白玉镯送你,凤哥儿也有一对。」 所有人都是一怔,连郑茂才都多看了明玥两眼。 葛凤栖笑嘻嘻地走过来,双腕一伸说:「你瞧。」果然戴了一对与明玥手上一般无二的玉镯。 明玥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救葛凤栖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不想葛凤栖倒记得。 葛凤栖怕她不收,极小声道:「收下吧,与你的救命之恩相比,这礼不足万一。」 明玥轻轻反握了下她的手,转眼看了看郑茂才和王氏。 王氏没说话,郑茂才点头道:「既然夫人与你投缘,你收下便是。」 明玥这才转过身来,行一礼道:「多谢夫人厚爱。」 葛夫人亲切地摸摸她的头,并叫人拿匣子来让明玥摆放玉镯。 明玥取了两个香囊,亲手递过去,并说:「明玥没什麽可报答夫人的,只有亲手缝的两个香囊能略表心意,还请夫人莫嫌弃我针脚粗糙。香囊里头有几味药材和香草能清神醒脑,夫人疲累时可用。」 这回倒是葛夫人有些意外,她一向有偏头痛,不想明玥竟如此细致,当即接过香囊闻了闻,果然感觉到一股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苦味直入肺腑,叫人十分舒服,满意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葛从仪在下面暗暗瞧了明玥一眼,心下微动。 大前日去眉县时,葛凤栖叫他代问明玥好,明玥当时问了一句「四姑娘可好」,他随口笑说「好得很,只是把母亲闹得头痛」,也不知明玥今儿是真聪明还是歪打正着。 原本两家都担心今日这情形会生出尴尬,结果被明玥和葛夫人一来一回这般说话,反消了多年不见的生疏。 见时间差不多了,葛粲笑呵呵地吩咐摆饭,要慢慢与郑茂才续话。 女眷们不吃酒,饭毕,葛夫人带着王氏等人回自己的院子,坐定後喝了一壶茶,问起今儿没来的三房以及郑明薇,说着说着又转到了明玥身上。 她玩笑道:「可惜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娶亲早,不然定要将明玥说过来作媳妇。」 虽是玩笑,明玥仍闹了个大红脸。 邓氏在一旁打趣道:「没赶上实在是几位公子的福气,这丫头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且不省心呢。」 葛夫人笑了笑,将邓素素也拉到身边坐了一会,顺手送了一对钗子。 邓素素是葛凤栖未来的小姑子,这礼拿得心安理得。 葛夫人同她们说了会儿关西的风土,便叫葛凤栖带着明玥和邓素素去玩,并安排邓氏和林氏稍作歇息,自己则与王氏说说话。 王氏心里实际上十分不舒服,一是方才葛夫人对明玥的态度叫她奇怪;二是她隐隐觉得葛夫人对她不像从前,似隔了一层不能言说的东西。 葛凤栖的绣楼里,好吃的、好玩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明玥和邓素素面有难色。 见丫鬟又捧了颗硕大的石榴进来,明玥忙摆手道:「葛姊姊,快别叫人端了,刚刚用过饭,哪里吃得下。」 葛凤栖道:「没事,慢慢吃,要麽你今儿别走了吧,我还有好些东西要给你瞧呢。」 明玥哭笑不得,「我改日还会来的,葛姊姊到时别嫌我烦才好。」 「不会不会,」葛凤栖皱着脸说:「这几天我都快闷坏了,母亲不准我出府上街,哥哥们也没空陪我练功夫,整日叫我拿绣花针刺来刺去,真是无聊透了。」 邓素素和明玥呛了口水,心道:真是剽悍啊,绣花针都是「刺来刺去」。 明玥掩唇笑了一会儿才说:「还没恭喜葛姊姊呢。」 葛凤栖微微脸红,拉着她的手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便拿你当亲妹妹看,原本还想让母亲认你做义女的,不过……」说到这,她看了看邓素素,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明玥瞧着可乐了,替她说:「不过再过两个多月,葛姊姊与我表哥成亲,便实打实的是我的表嫂了,只要咱们心里头亲近,和姊妹也是一样的。」 葛凤栖一笑,倒是没有太害羞,只是时不时瞧着邓素素,大抵是在心里琢磨这小姑子好不好相与。 邓素素在一旁感觉到了,不由一乐,「我哥哥不会武功,但骑射不赖,平日也够周全仔细,葛姊姊往後让着他些,莫与他多计较。」 葛凤栖嘟嘟嘴道:「我又不是见人就以功夫论高低,你哥哥不会武功,我自然不会用武功欺负他。我……我知道自己的性子,日後若是有什麽不好的,你提醒我就是。」 邓素素瞧她说得挺诚恳的,便道:「葛姊姊言重了,倒是我日後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葛姊姊多担待些。」 明玥在一旁直笑,心里却想着,希望祯表哥成亲後懂得惜取眼前人,莫要再念着大姊姊了。 三人相谈甚欢,葛凤栖又带明玥和邓素素去逛园子,逛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小丫头找过来,说邓氏寻她们呢,想来是要告辞了。 离开葛家时,王氏情绪不高。 葛家在弘化有两处别院,葛夫人早就命人收拾好,准备叫郑家人暂住,但伍泽昭却婉拒了她的好意,说自己已置办好了一处院子,与葛府相距不过三条街,来去很方便。 葛夫人见葛粲点头,只好作罢。 伍泽昭置的宅子并不是在弘化城的繁华路段,而是自葛府向南,过了三条主街才到。 这一片叫做点墨巷,住的大多是书香之家,宅子都不新,胜在幽静别致。 王氏等人完全没想到伍泽昭已另外置办宅子,虽然只是三进院子,但总比住在葛家的别院自在得多,因此都没挑拣,各自按伍泽昭分好的屋子住进去,自此暂时留在弘化。 之後的一个多月,明玥三五不时便要去趟葛府,葛凤栖闷得头上长草,不见明玥过去便派丫鬟来接,反倒是王氏藉口身子不爽利,没去几回。 过没几日,郑明珠那边辗转来了信,说郑明薇一直病着,又挂念父母,郑明珠便派人将她送到关西。 到了十一月下旬,邓素素被接回燕州。 随着葛凤栖的婚期越来越近,明玥这才比较少去葛府。 而另一方面,葛家联合其他世家几次上书请皇上重审当年伍家一案,皇上被他们烦得脑袋疼,终於松口等到年後让大理寺重查卷宗。 王氏听到郑茂才说这话时,不情愿地道:「这麽一来,岂不是要在弘化过年?」 郑茂才嘲讽道:「留着命,在哪过年不都一样。」 王氏心里头因葛家与邓家联姻而堵着一口气,刚进腊月便生病,邓氏在床前伺候,她只觉碍眼,便独独叫郑佑礼和林氏来,可这两口子她瞧着更不顺心,气恼地将人支使得团团转,可怜林氏要顾着她还得操心郑明薇,累得腿肚子直抽筋。 到了腊月二十二,邓文祯和葛凤栖成婚。 郑家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席,邓氏和明玥到底有些遗憾,好在葛凤栖记着,天没亮就派人将明玥接到葛府。 第六章 她跟在葛夫人身後将葛凤栖送上花轿,看见整整几条街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唢呐吹得极喜庆,花轿起行,葛凤栖将由一个明媚肆意的少女变作挽起发髻的人妇。 葛夫人心头不舍,垂了好半晌的泪,不过宾客都到了,只好先去招呼宾客。 明玥不便入席,便辞别葛夫人先回家去。 葛夫人命人好生送她,出来时却见门外停了辆马车。 车里的人探身朝她招了招手,明玥一瞧,原来是伍泽昭,他也是暂时不能在宾客里公然露面的。 明玥当即谢过葛家的人,跟着伍泽昭一并走了。 「祯表哥今日成婚,你心里欢喜吗?」伍泽昭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随意地靠着车壁,侧过头问明玥。 明玥笑道:「自然是欢喜的,二哥哥怎麽这样问?」 伍泽昭盯着她端详片刻,似在分辨她是否真的高兴,过了会儿唇角勾出一丝笑意,「现在正好赶上年下,城里各处都装点起来,我带你逛逛?」 说话时,他与明玥坐在同一侧座位上,多半是因喝了不少的酒,伍泽昭敛去了平日的端严,眼中的笑意不加掩饰,蒙着层水光似的瞅着明玥。 明玥愣了愣,下意识地别开眼去,转而问道:「二哥哥已先向齐国公道贺过了?」 「嗯。」伍泽昭轻轻应了一声,喃喃道:「他很快……就不是齐国公了。」 「什麽?」明玥没听清。 「没有。」伍泽昭朝她笑了笑,「我是说我年後要离开关西一阵子,嗯……」说到一半,瞧见明玥有些茫然,他觉得很好玩,偏着头打趣似的轻声问:「明玥,你幼时还是恼我与瑞哥儿的吧?头两年送来的点心味道极是奇怪,瑞哥儿一尝,好些日子都说吃什麽点心全是那个味道,但下回送来,他总忍不住又去试试这回的是什麽样的奇怪味道,後来连我也捎带上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明玥心里微微讶异,原来伍泽昭竟都明白…… 不过现下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好笑,微吐舌头,笑道:「幼时是置气来着,不过後来倒是送习惯了。我给你与四哥哥送的吃食当真都是味道最好的,你们後来不也不觉得味道怪了?」 明玥边说边笑,浑然没注意到伍泽昭看着她的唇微微出神。 车里充盈着她身上的淡香,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渴。 车子颠了一下,他赶忙直起身,扭头去看车外。 他们已经走到了东边最繁华的平益街,卖灯笼的摊贩排了一长串。 伍泽昭笑着晃了晃明玥的手,「明玥,你瞧。」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她上车的时候他扶了一下,之後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伍泽昭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明玥也是这才意识到,若伍泽昭没这样盯着她的手瞅也就罢了,她心里还当他是哥哥,因而并不觉得有什麽特别的,可他这样一瞅,她也有点尴尬,忙一面探身往外瞧,一面打岔道:「瞧什麽?到哪儿了?」 他们两人本就坐在同一面,明玥又坐在里侧,探身往小窗外瞧时,不免要越过伍泽昭。 顷刻间,伍泽昭只觉明玥的衣袖轻轻抚过他的手背,淡淡的体香一下子冲进他的鼻子,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要稍稍伸手,便能将明玥整个揽进怀里。 他怔怔的,一时竟鬼使神差地闭上眼往那香气的来源处靠过去。 唇上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硬硬的东西,伍泽昭脑子刹那一醒,心口扑通扑通直跳,一时间不敢睁眼。 明玥没发现异状,奇怪地看着他,「二哥哥……是醉了吗?可是风一吹头晕了?」说完倒了半盏茶递过去。 「唔。」伍泽昭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仍旧闭着眼,就着明玥的手将半盏冷茶喝下去。 明玥退开身子,见伍泽昭蹙眉倚着车壁喘气,额上似有汗,脸上和脖子发红,心道:不会是喝酒过敏了吧? 从小到大她甚少见伍泽昭饮酒,年节的时候也只是略喝几杯而已,她摸不清他的酒量,眼见他微微打了个冷战,不由道:「二哥哥不舒服,我们便先回府吧,回去叫人煮些醒酒汤来。」 伍泽昭听着她的声音,默默深吸两口气,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正好碰上明玥询问的目光,烫到似的立即偏开眼,觉得气短。 「二哥哥……」明玥瞧他喘不上来气似的,有点担心,朝外头吩咐了一声,「回府吧。」 「等等。」伍泽昭道:「我……我方想起来,在这里还……有、有些事,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改日我再带你转转。」说着便要下车。 明玥看他一副要摔倒的模样,忙说:「二哥哥回去醒了酒再来吧。」 伍泽昭却已然下车,背对着明玥挥挥手,有些踉跄地走了。 明玥不放心却也无法,只好吩咐小厮好生跟着,自己快些回去,再叫马车回来接他。 伍泽昭在一处木门前停下,瞧着远去的马车缓缓出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愤怒地责问自己:刚刚在想什麽,又要做什麽?明玥是妹妹,是妹妹啊! 他惊异於自己刚刚的冲动和念头,不自禁地抖了抖,暗道:一定是酒太烈的缘故才叫他醉了……今日喝的是女儿红,一定是这样。 【第六十二章 新年风云突变】 这是明玥头一次在燕州以外的地方过年。 弘化城里张灯结彩,葛粲如今手握重兵,年前刚将两支自立为王的反军打得大败,一时间匪众里没人敢往他这枪口上撞,百姓们交口称赞,关西十三郡都热热闹闹,准备过个好年。 腊月二十七,郑家三房的人也到了弘化,一家子虽病的病、伤的伤,但总算聚在了一处,只是大年夜仍旧少了郑泽瑞。 葛家派人送来了不少东西,伍泽昭又买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和婆子进府,倒也不冷清。 大年夜,爆竹满城响,可明玥心底却出现一缕不知因何而起的悲意,直想落泪。 初一一大早,伍泽昭便与郑家众人辞行,说要去长安,实际上他是要跟葛粲南下面圣。 郑茂才心中有数,一时间提起精神来,病反而好了个大概,只是伍泽昭和郑泽瑞不在,他们又不去葛府,消息闭塞,叫人烦闷。 到了正月初八,邓文祯带着葛凤栖回弘化拜年,邓素素顺便跟着跑了一趟。 年前他们成亲时,因两地相距较远,便没有在三朝回门,如今算是放到一块,邓若谷让他们在葛家住两日再回去。 葛粲和三公子葛庆之都已南下扬州,只有大公子葛从仪和二公子葛世簪留守关西。 葛夫人就这麽一个闺女,早备了宴席眼巴巴地等着,用过饭赶紧拉女儿回去说私房话。 邓文祯与葛凤栖在葛家歇了一天半,初十早上方悄悄过来见邓氏等人。 厅堂上,邓文祯内里着绯红交领长衣,外套秋香色如意纹圆领袍服,同色嵌玉腰带,显得儒雅清俊;葛凤栖则穿着粉蓝色高腰襦裙,罩石榴红薄绵半臂衫,披着铅丹色团花大氅,站在邓文祯身边,半分英气半分娇羞。 邓氏瞧了不禁笑赞,「真是一对璧人。」 邓文祯脸上一红,带着葛凤栖一块施礼说:「给姑丈和姑母拜年,愿咱们府里福星高照全家福,春光耀辉满堂春。」 「好。」郑佑诚与邓氏笑看了一眼,命莲衣捧压岁钱过去,因葛凤栖是新妇,特地包了双份,「望如祯哥儿之言。」 明玥在一旁咯咯笑着,福身说:「见过表哥、表嫂,新年好呀。」 十哥儿在一旁学着她奶声奶气地说:「表哥、表嫂好,十哥儿给你们拜年。」说着,拱起两只小手作了个揖。 葛凤栖底下没有弟弟妹妹,见十哥儿像个小馒头似的白白软软,早就想亲一亲、抱一抱,弯下身子乐道:「十哥儿快来表嫂这里,叫表嫂抱抱,有好东西给你。」 十哥儿偏头想了想,提着小衣袍挺严肃地走了过去,在葛凤栖身前站定,抱着小手施了一礼,「表嫂是嫂嫂,不能抱我的,表嫂再吩咐十哥儿一件别的事好了。」 「哎哟!」一屋子人大乐。 葛凤栖闹了个大红脸,哭笑不得地一把将他抱起来,「小人精。」 十哥儿垮着脸,一副别扭得要哭却又生生忍住的表情。 葛凤栖是真的给十哥儿带了不少东西,除去一套金锁、一对头尾相接的黑白貔貅手把件之外,还专门备了几样小孩子的玩物。 郑佑诚和邓氏见她并不见外,心里倒是喜欢。 邓氏要他们留下来用午饭,知道邓文祯和邓素素爱吃的东西,又细细问过葛凤栖,早早吩咐人去准备。 两人又去见过郑茂才和王氏,众人才坐在堂屋说话。 王氏瞧着邓文祯很是刺眼,说了几句就端着茶盏不吱声了。 郑茂才蹙眉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葛凤栖在下面瞧见,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像是有意和王氏杠着。 第七章 屋里的气氛微微一凝,外面隐隐有钟声和哀乐传来,片刻後,钟声越发清晰。 众人霎时安静,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无人说话。 确认钟声依旧,郑茂才蓦地起身,脸上隐隐有一丝激动之色,在不曾停歇的钟声里,看看郑佑诚又看看邓文祯和葛凤栖。 葛凤栖微皱着眉,一把抓住邓文祯的袖子。 邓文祯反手轻轻握了她一下,随即对邓氏道:「今儿恐怕是不能在这与姑父、姑母用饭了,老太爷、老太太暂且好生歇着,我们得立时回府一趟,先告辞了。」 邓氏还没反应过来,郑茂才已点头道:「快去快去。」 钟声连响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未停,已敲了上万下。 大周风云突变,国丧。 这一日是大周成业一十三年元月初十,百姓们尚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突降惊闻,皇帝驾崩,禁一切宴饮享乐,改红灯为白灯,举国服丧。 郑家里几乎所有人彻夜未眠,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叫人心生恍惚,直至第二日五更时分钟声再响,所有人才跟着长吁了口气。 弘化城里十分井然有序,想是葛家早有准备。 明玥跟着熬了两日,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畅,想到了伍泽昭那日说的话。 之後又过两日,府里虽是安静,但明玥觉得郑茂才和郑佑诚的心情似乎都不错。 他们如今不外出,多了不少时间能与十哥儿在一处,倒叫十哥儿成了最忙的小大人。 因为国丧,这一年的上元节不准摆花灯,不准嬉戏作乐。 天阴了一整日,到傍晚飘起雪来,邱养娘收拾好便叫明玥和邓素素早早躺下睡了。 明玥半睡半醒,还没睡熟,隐约听见外间红兰在和人说话,过了会儿帘子响了声,应该是出去了,便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红兰」。 邱养娘打外间进来,拨了拨灯火後说:「吵到姑娘了吧?」 「有什麽事吗?」明玥半坐起来,不解地问。 邓素素给她披了衣服後,也坐起身。 「刚才见隔壁院子点了灯,不知是怎麽一回事,红兰就去瞧瞧。」邱养娘给她们倒了杯热水。 明玥点头表示了解,心中猜想着,隔壁是伍泽昭的院子,难不成他回府了? 正要问,红兰就带着一股冷风跑进来,激动地道:「姑娘,四少爷回来啦!」 「四哥哥?!」 「郑泽瑞?!」 明玥和邓素素同时拔高了声音。 「是、是。」红兰猛点头,「是四少爷,刚刚进府,老爷和夫人正更衣要过去,姑娘也去看看吗?」 「自然要去。」明玥一面说一面穿衣服,她已好几个月没有郑泽瑞的消息了,乍一听他回来,有些不能相信。 邓素素在一旁没说话,但穿衣服时手都是抖的。 「四哥哥是去祖父和祖母那里了?」 「没。」红兰拿了大氅给她披上,口中回道:「在隔壁二少爷的院子里,不知怎麽了,是叫人给抬进来的,好些人呢!奴婢匆匆忙忙,只识得其中一人好似是裴家的表少爷。」 明玥心里一沉,拢了衣服忙和邓素素往外走。 正好郑佑诚和邓氏从正房出来,瞧见她们便说:「你们也听见动静了?走吧。」 这座宅子不大,伍泽昭的院子与他们只隔了一座小亭子,他们到达时,院里已经灯火通明,郑茂才已早他们一步过来。 院子一侧站了黑压压的三排人,个个健壮结实,似有扛鼎之力,虽然全部沉默不语,却自有一种气势。 只看了一瞬,明玥就无比确定,这些不是普通的兵卒,应该是幸存的一支黑骑卫。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这些人里扫了一遍,要找什麽呢?逆光下,什麽也没找到。 顷刻间进了屋子,丫头们全无声响,数盏灯下,郑茂才拧眉坐在桌旁,手指捏着一个空茶盏,却只是捏着,一动也不动。 他对面的床榻上,郑泽瑞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心口处插着一支被折断、约有两个指头粗的箭。 再旁边坐着赤着一只胳膊、面色沉静的裴云铮,此刻他正拿着一把剪刀俐落地剪开那支箭周围的衣服。 郑佑诚和邓氏瞧了这情形,登时一窒,不敢出声。 邓素素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明玥忙扶住她,心中亦是紧张至极。 随着喀嚓声响起,剪刀剪了个不规则的形状,裴云铮停下手,从旁边接过一块沾湿的帕子,在郑泽瑞的伤处擦了擦,而後将碎布料取开,露出冷冰冰的剪头。 「来不及等大夫了。」裴云铮仔细看了下伤处,果断道:「我来拔箭。」 郑茂才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竭力稳住声音,「听云哥儿的。」 裴云铮略一点头,此时才分神看了眼刚进来的郑佑诚和明玥等人,却没多说,只是轻轻颔首。 「取两碗酒来。」他在丫鬟端着的铜盆里净了手,声音平静得不见一丝起伏。 不消片刻,丫鬟便端了两碗酒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王氏的声音,「瑞哥儿、瑞哥儿!我可怜的孙儿哟!」 王氏跟阵风似的冲进来,见郑泽瑞心口插了支箭,了无生机的模样,脑中登时轰的一声,叫喊着要扑过去。 郑佑诚忙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母亲先等一等,云铮正要给瑞哥儿拔箭……」 王氏立即瞪眼道:「他?!大夫呢,怎麽不叫大夫来?」 「已派人去请了,可现在太晚,一时恐来不及……」 王氏使劲甩袖子,红着眼喊道:「什麽来不及,混帐话,你们也不睁眼好好瞧瞧,瑞哥儿伤的是普通的地方吗?他……他若有个好歹,我便拿裴家小子试问,到时莫说我不讲亲戚情面!」 「好了!」郑茂才不耐烦地斥责一声。 郑佑诚生怕裴云铮此时受到影响,不便回嘴,只抓着王氏不放手。 王氏气得拧了他两把。 裴云铮充耳不闻,跟没王氏这个人似的,迳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来,捏了一小撮,化进其中一碗酒里,然後捏开郑泽瑞的嘴灌进去。 王氏在一旁问道:「这给瑞哥儿灌的是什麽东西?」 没人答她,但郑佑诚和邓氏的脸上也露出了询问的表情。 明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王氏一手指着裴云铮又要问话,便轻声道:「裴表哥以酒喂入的大约是麻沸散一类,这药稀罕得紧。四哥哥虽很能忍疼,但眼下昏迷着,拔箭时受痛难免本能的会乱动,裴表哥是为了稳妥起见。」 王氏一噎,有点讪讪,没好气地白了明玥一眼。 明玥目视前方,只当没看到。 裴云铮一直没吱声,将酒给郑泽瑞灌下去後,轻轻抬了下他的脖颈,顿了片刻方抬头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这是在肯定明玥的话。 郑茂才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到底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王氏,又恐她再口不择言,遂黑着脸起身,瞪着她道:「随我到外间来。」 王氏咬咬牙,又看郑泽瑞一眼。 郑佑诚忙道:「这里瞧着惊心得很,母亲便与父亲在外间暂等片刻,一会儿就没事了。」 王氏一副心寒的表情,被郑佑诚连请带拽地送到外间。 床榻旁,裴云铮觉得药效已差不多上来了,便端起另外一碗酒,含了一大口喷在郑泽瑞的伤处。 「过来压住他的肩膀。」裴云铮吩咐就近的丫鬟。 丫鬟咬着牙上前,刚要蹲下身,裴云铮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换一个不抖的来。」 这里的丫头几乎都是新进府的,今儿是头一回见到郑泽瑞,又是这般情形,一时都攥着手不敢上前。 裴云铮心下了然,抬头看了眼窗外,正要叫个士兵进来,明玥却上前道——? 「裴表哥,我来,成吗?」 裴云铮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刚从外间返回的郑佑诚,目光平静无波,颔首道:「压住他的肩膀。」 明玥上前,半跪在脚踏上,一手自郑泽瑞的脖颈下伸过去,另一只手从前面环着他的肩膀压住。 裴云铮左手按着伤处,右手握紧箭杆,而後微微抬眼看向明玥。 明玥似有所感,也抬头看他。 所有人屏息凝神,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嗤」一声,断箭拔出,温热的鲜血喷在裴云铮和明玥的脸上。 裴云铮死死按住伤口,端起酒碗又喷了口酒,然後迅速摸出一个白瓷瓶,以牙咬掉瓶口的封塞,将药粉倒在正顺着他指缝冒血的伤处,少顷後,血被止住。 郑佑诚被邓氏扶着过来,靠着床柱,忍不住问:「如何了?」 裴云铮俐落地给郑泽瑞缠绷带,回答道:「箭偏了一点点,万幸。但四郎何时能醒过来,还要瞧他自己。」 郑泽瑞仍紧闭着双眼昏睡,人事不知。 郑佑诚听见那句「万幸」,整个身子一松,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来,掌心满是汗水,下意识往袍子上蹭了蹭,吐口气说:「那便好,那便好。」 第八章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但脚步明显轻快不少,又到外间给郑茂才和王氏回话。 明玥还保持着跪坐在脚踏上的姿势,压着郑泽瑞的肩膀,看着裴云铮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把绷带打了个蝴蝶结。 裴云铮似乎知道明玥在看他,扬起下巴露出两分轻松的笑意,食指在蝴蝶结上一拨,说:「四郎身上的血污得擦拭乾净,这绷带等下就得重换,活扣好解些。」 「嗯。」明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干麽要应他这一句。 邓氏等人瞧裴云铮这般,才跟解了禁令似的敢说话,忙吩咐丫鬟换水、点香,又上前道:「今儿多亏云哥儿,快去净个手擦把脸吧。你们来时定是一路未停,云哥儿若不嫌弃,我先叫人寻一身昭哥儿或瑞哥儿的衣裳给你换上。」随即又看了看明玥,「现下还用压着瑞哥儿吗?明玥能起来了吧?」 裴云铮一敲额头,忙道:「可以了,表妹快起来。」说着想伸手扶一下,然而刚伸出去就赶紧缩回来——?他满手是血,胳膊上还没袖子。 红兰和邱养娘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明玥,实际上她并没有在脚踏上跪多久,拔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然而那一刻,她却觉得自己把身上的力气都用完了。 此时,两老打外间进来,郑茂才对着裴云铮点头,王氏则扑过去抹眼泪。 屋里点了香开了窗子,血腥味顿时淡了些。 丫鬟打水来准备伺候裴云铮和明玥擦洗,邓素素未叫丫鬟来,自己拿帕子给明玥细细地擦脸。 裴云铮则是对着朝他伸手的丫鬟蹙了蹙眉,漠然侧开身道:「我自己来便可。」 邓氏心细,在一旁瞧着,倒是记起他似是有些洁癖的,忙转身吩咐红兰出去看看,免得小丫头们不留心,拿了旧的衣裳过来,心里却想着,他能忍这一身血污,却不愿叫个乾乾净净的丫头近身,当真怪哉。 收拾了会儿,裴云铮去西间换了衣服出来,外面方响起说话声,原来是大夫到了。 这大夫四十多岁,是治外伤的一把好手,进屋一看,发现箭已经拔了,有些生气,可细细诊脉查伤後却微露诧异,拱手道:「不知是哪位拔的箭?」 众人闻言心里一提,以为有什麽不好。 裴云铮淡淡地道:「是在下。」 大夫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颔首道:「公子也是我杏林中人?」 裴云铮微阖着眼皮,只说:「幼时学过些皮毛,处理过几次箭伤罢了。」 大夫点点头,赞道:「拔得好,老夫也不一定能这般精准。这伤的位置极是凶险,稍偏一点都不成,可见公子手上有功夫。」 裴云铮摇摇头,「大夫请再仔细检查一下伤处,虽然我给他敷了外伤的药,但现下人没醒就还不算安全。另外,外面有人受了外伤,劳烦大夫等会一并瞧瞧。」 大夫「唔」了声,开始查看郑泽瑞身上的小伤。 众人听闻此言都感激地看了裴云铮一眼。 王氏咳了一声,只好讪讪地道:「辛苦云哥儿了,方才情急之下的话你莫往心上搁,算是体谅我这个为祖母的一片心。」 裴云铮施了个礼,依旧是极平静的样子,不显疏离也不显亲近,「云铮不敢,老太太刚刚也是关心则乱,着急若斯,亦可见您的一片拳拳疼爱之心。」 王氏被他两句话戳中心底,眼圈再度泛红,招手将他叫到身边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承了你的情,日後你有空便多到府里来走动走动,唉……」 裴云铮执礼应了一声,目如清波。 没多久,外面传来小厮的说话声,郑茂才起身去了外间,听过禀报後,将郑佑诚和裴云铮也叫了出来——?原来是葛从仪来了。 跟着来的还有葛凤栖,却不见邓文祯的身影,多半是不在关西。 葛从仪一身软甲未褪,显然是直接从城防处而来。 郑茂才引着他进来看过郑泽瑞,葛从仪颇是关怀,在一旁瞧了半晌,送了两瓶专治外伤的好药,又安慰众人数语,而後将葛凤栖留在这里,自己与郑茂才和裴云铮等人去了一侧书房。 葛从仪并未避讳郑茂才和郑佑诚,开门见山地问:「云铮,现下扬州的情形如何?」 裴云铮看看他,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尚可。」 葛从仪点头,他已收到父亲派人送的信,此时再听裴云铮说,心里更是大大地放心,想来事情行进得都算顺利。 「好胆识!」他赞许地看了裴云铮一眼,「日後云铮和四郎,都是我……」他顿在这里没有说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郑茂才和裴云铮。 郑茂才只当听不出弦外之音,一脸悲切地说:「托大公子的福,四郎若是能醒便是万幸,否则叫我这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得要了我这条老命啊!」 葛从仪闻言心下明白郑家不肯过早对他表态,不过他并不担心,只是出言好生安慰道:「老太爷宽心,刚刚依大夫所说,四郎只要熬过这一宿便可见生机,便是念着有这麽多人挂念他,四郎也会挺过这一回。我方才已吩咐人去将家中的大夫也请过来,一并在这守着。」 郑茂才捻捻胡子,叹道:「劳你记挂。」 葛从仪摆摆手,又说:「老太爷万莫客气,除去咱们两家的世交不说,打崔家嫂嫂那里论,晚辈也实打实该称您一声伯公。」 他口中的「崔家嫂嫂」,说的自然是郑明珠。 葛从仪後娶的继室崔婧是崔煜的妹妹,这麽说来,清河崔家大抵早就知晓葛家的心思。 郑茂才扬扬眉毛,脸上还是不为所动,只是随口应道:「唔,是这个话。」 葛从仪点到为止,恰好有人进来向他禀报事情,他听完精神一震,转向裴云铮道:「果然如你所言,这一批追着你们而到的人马是之前皇帝身边的精锐死士,现在被你们引着中了埋伏,云铮这便与我一同去瞧瞧。」 裴云铮却摇摇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客气和疲累道:「我们此行损伤不少,先在此略作休整,稍晚些再去寻大公子。」 葛从仪微一沉吟,没有勉强,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告辞而去。 送走了葛从仪,郑茂才审度地盯着裴云铮看了片刻,眉毛一动,「好,不贪功,知进退。」 裴云铮摇摇头,作了个长揖。 下一刻,郑茂才脸色一变,一把抓住裴云铮的手腕,沉声道:「云哥儿,你与我说,先帝、先帝之死……是不是你和瑞哥儿……」 现在是国丧第四日,而扬州到弘化是三天左右的路程,他们路上再一耽搁,时间便刚刚好。 裴云铮抿唇沉默,等於默认。 郑茂才手下一松,紧蹙着眉头坐回圈椅里。 这些年他带着一家老小退到燕州,表面上再不问京中之事,心底实则一直希望龙椅易主。而今先帝宾天,天下将变,郑茂才心中竟也涌起几分怅然。 裴云铮站了片刻,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呈给郑茂才,「这是二郎让四郎捎回来的家书。」 「二郎眼下可好?」 裴云铮道:「晚辈与二郎也只是匆匆一见,他当庭指天子之罪,又测以乾坤卦一事已在南方士族中传遍,老太爷看过家书自有分晓。」 大周成业一十三年元月初三,齐国公葛粲押着伍泽昭到扬州面圣,半数以上的大臣谏言重审伍家一案,然伍泽昭当庭给天子测得一卦,言「乾坤扭转,大周天数已尽,成业帝天命最迟不过上元,真主已另现」。 此言一出,百官譁然,皇帝更是大怒,命人将其打入天牢,扬言要他睁眼看着大周如何国运昌隆。 然而不知为何,自当日伊始,皇帝便感行宫内事事不称其心意,初五的百官宴上更是险被一颗冬枣噎得咽气。 伍家本便起自南方,士族里更有一些人早年与伍老太爷有些交情,加之乾坤卦被传得甚玄,不过两日的功夫,谣言四起。 皇帝心内渐生惊惧,一面频频表示自己安好,一面暗中加派人手护卫,只以为上元当日必有一劫,不想却是在初九游河时沉船落水。 那日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潜藏着一支誓死复仇的奇兵,他们为这一日整整苦练了四个月,从日日呛水的旱鸭子到这一日的游弋自如,等的便是这麽一个机会。 有那麽一刻,皇帝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和窒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徐家的天下这回恐怕真的要易主了。 他心中陡然生出了後悔,若是徐璟还在,兴许能保他无虞。 徐璟、徐璟……小爽…… 几乎没有任何侥幸,元月初九,成业帝亡。 消息压了一晚,初十一早,奏哀乐、敲丧钟,皇上驾崩,庙号惠帝。 乾坤卦应验,登时有人将伍泽昭自大牢中请出来。 声势已起,只等乾坤卦另测得真主,然而伍泽昭道「真主早现」,径直指向齐国公葛粲。 葛粲只是推脱,三日後辅佐年仅七岁的太子在扬州登基,封齐国公葛粲为摄政王,统领朝政。 但仅仅半个月,新帝甚至没有回长安告太庙,便以病体羸弱,不能上朝为由将帝位禅让给葛粲。 自此,天下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