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认夫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边梁单独给依扎扎了一个小营帐里,派人守在外头,让她不准随意外出。 直到这时候,边梁并不知道这个依扎又是怎么得罪了主帅,只是主帅像是十分提防的模样,他心里便也打起了精神!此时透过帐帘见他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竟有些女儿家的姿态,心里顿时灵光一闪,这依扎,难不成是东党项国那边派来的美人计? 夜色已深,边梁去灶房里捡了几样糕点给主帅送去,掀开营帐,主帅还独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摞宣纸。 最上头的一张,画的是当年他和伍修在沅居院的书房里见过很多回的那个美人,临水而依,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里的金鱼,一双眸子顾盼生辉。 边梁脑海里忽地闪过一道光电,他想起小依扎来,指着上面的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主子,「爷,是,是清沅郡主?」 见边梁进来,邵楚峰搁了笔,揉了揉眉心,不答反问道:「那边怎么样?」 这态度却是证实了边梁的猜测,小依扎真的长了和清沅郡主一样的脸。 边梁知道主子问的大概是依扎,便将依扎今日一直在营帐里发呆的事情说了。 边梁自个却还无法从依扎与清沅郡主之间的关系中走出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忽然间就明白当年伍修为何那般憎恶清沅郡主和现在的少夫人了! 国公爷本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豪杰,却因了清沅郡主,这些年郁郁寡欢,好不容易娶了妻子,死了八年的人竟又出现在了面前,纵使只是一张一样的脸,边梁也不会低估她的杀伤力。 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晃,一闪一闪,邵楚峰望着那张画像,问边梁道:「当年你在京城,可记得清沅出殡的那日,有什么异常?」 边梁梗着脖子,不快地道:「爷,当年清沅郡主不愿和您成亲,自溺而亡,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人已经死了这么些年,你又何必苦苦纪念着她?」 邵楚峰不料边梁竟会这般抵触清沅,低声斥道:「下去!」 边梁不服,张着嘴喊道:「爷,小的跟了您也有好些年了,您就听小的一句,忘了这人吧,眼下正是两军交锋之际,岂可儿女长情啊,您莫忘了,老夫人和少夫人还等着您凯旋而归呢!」 「下去!」 边梁无奈,只得跺着脚出去,心里对那依扎却是更不待见了,她女扮男装进军营,定是怀了计谋的,这些人就料定主子对清远郡主的感情,料定不会伤了她?还是她本来就是那一帮人的弃子? 丑时三刻,边梁在营帐里头怎么睡也睡不着,忽听见外头有嗯哼声,一个激灵爬起来,出了营帐,竟发现守夜的士兵倒下了好几个,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进屋拿了自个的木盆,拿着一块木头「哐当哐当」地敲了起来! 「进贼了,进贼了!」 主帐那里,两个黑影闪进了帐篷。 边梁赶紧扔了盆,飞奔过去,却见帐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猛地大叫一声:「不好!」 这是依扎的营帐! 邵楚峰也披了外裳,提着剑正待出来,便见边梁急慌慌地进来禀道:「主帅,依扎不见了!」 话音未落,左边营帐外忽地斜斜地刺了一只薄如蝉翼的剑过来,在火把的映照下,剑体透亮,游如蛟龙,。 邵楚峰右手中的剑一抬,堪堪挡住,心中暗叫不好,不过一瞬,七八个黑影闯了进来! 邵楚峰冷笑:「慕容新裕这回是亏了血本!」这么一批能单枪匹马闯进来的七八人,定是慕容新裕身边的得力死士! 黑衣人并不理会邵楚峰的冷嘲,两人围攻边梁,剩余六人竟将邵楚峰团团围住,交了十来招,邵楚峰心惊于这一批人的武力值合在一起,他竟有些被动。 外头依旧没有人进来,邵楚峰心里猜测许是出了内鬼,不然何以这许久没有人来主帐查看。 「主帅!」 营帐外,忽地传来一个柔弱满是惶恐的呼唤声,邵楚峰一个晃神,举目望去,是依扎,她松散了头发,明晃晃的一张小脸,和记忆里的人完全重合,不过须臾,右边一个士兵举着剑却是对着邵楚峰的心口刺来。 「主帅,当心!」 依扎的瞳孔放大,大张着嘴,却是朝邵楚峰这边狂奔而来,电光火石之间,挡在了邵楚峰与那把剑的中间。 「啊!」 「清沅,清沅!」邵楚峰望向刺进眼前女子胸口的剑,呲目欲裂。 营帐外,林卫此时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保护主帅!」 面前的女子望着邵楚峰,虚弱一笑,拔剑而出的殷红的鲜血溅泼在邵楚峰的黑色织锦云纹的外裳上。 「主帅,依扎,不是奸细!」 邵楚峰眸中大恸。 长臂一挥,将人揽在了怀中,邵楚峰发了疯地吼道:「军医,军医!」 恒帝看完楚王送来的奏折,啪地一下子合起来,扔在桌上,怒道:「胆大妄为,西北本就是苦寒之地,邵家军在那里原就极为不易,没了粮草,这一仗如何胜算?」 李公公躬着身子,不敢接话,他知道陛下只是心中悲愤宣泄几句,并不需要他的应和。 其实这一次,白丞相做的确实过了些,他和邵国公不和的事,陛下一直都知道,这是帝王的平衡之术。八九年前,白家在粮草上为难一下,恒帝愿意做个顺水人情给邵家军,以示皇恩浩荡,那时候国库尚且充盈,而这几年,为了休养生息,缓和战后百姓的不满情绪,赋税减免了大半,又是修建水渠栈道。此次让邵家军出战,恒帝已经很犹疑,概因国库入不敷出,此一战,必将又是劳财伤神。 恒帝咬牙让邵家军去支援西党项国,白府竟然不分轻重,在这个关头,还打邵家军粮草的主意! 外头小桂子躬身进来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恒帝吁了口气,李公公将奏折拾起来叠好,便听恒帝道:「宣!」 刘贵妃是带着小公主一起过来的,身后的宫女还提了个食盒,李公公招来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将食盒拿至一旁试毒。 刘贵妃温柔地笑道:「玉儿记得陛下爱吃芙蓉糕,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一份,臣妾想着今个天寒,炖了一点鹿茸粥过来,陛下一会累了用一些!」 玉荣公主见一旁的那个试毒的小太监,拿出小碗一样盛了一点,举着银筷试吃,一旁的漏斗滴滴答答,父皇每次过一刻钟才能吃,这样,再美味的佳肴也冷了些,可是,即便是母妃送来,父皇从未立即尝过。 玉荣仰脸看了眼母妃,粉面带笑,一双好看的眉眼含情脉脉,真的如此喜欢,是否为父皇的试毒伤过心? 恒帝见女儿小脑袋转来转去的,笑道:「玉儿,在看什么呢?」 玉荣侧首看向父皇,脆生生地问道:「父皇,玉儿见楚王叔这几日来宫中,都不曾来看过玉儿,玉儿想问父皇,是不是父皇惹楚王叔生气了,所以楚王叔连玉儿都不喜欢了?」 静懿郡主这次的事,显然是伤了楚王爷向来柔软的心,恒帝为作补偿,格外恩典让赵益之和沈明锦在宫中养伤,沈明锦就住在玉荣公主的嘉熙宫里,将玉荣公主迁到了刘贵妃宫里。 第二章 赵益之住在原来翼王、楚王、恒帝幼时住的皇子所里,和静懿郡主一样,都备了一位御医在宫殿里,随时可以传唤。 只是静懿郡主伤势过重,受刑的当日夜里竟发起了高烧,太医院一众太医都过来诊治,闹腾到第二日晌午烧才退下去,却不想,夜里又烧了起来,这般反复了几日,人还一直没有醒过来,太医都担心,这般烧下去,便是救过来,可能也会烧坏了脑子。 楚王爷为此,一直都没再在恒帝跟前露面,便是恒帝传召,也不理会,恒帝幼时得楚王兄照顾良多,知道这位王兄是至情至性之人,并不恼怒,只一意哄着。 此时听女儿说起这事,恒帝神情有些黯然,半晌拉着女儿柔软的小手,哄道:「楚王叔最疼爱玉儿,便是和父皇闹矛盾,也不会错怪玉儿的!」 玉荣公主看着父皇皱起的眉头,大眼睛里闪过不解道:「那父皇为何要和楚王叔闹别扭,楚王叔待玉儿和父皇都是最好的!」 恒帝愕然,怜惜地摸着玉儿的脑袋。 刘贵妃见此,笑道:「母妃有话和父皇说,玉儿去里头玩吧!」 待女儿下去,刘贵妃接过试毒的小太监端过来的吃食,服侍着恒帝用下一些,斟酌着道:「陛下,静懿郡主一直未醒,如若真的此般救不过来,或是坏了脑子,邵国公府那边?」 恒帝有些头疼,他本意不过以示惩戒,轻惩罢了,场面做的严重些,以引出静懿郡主那身蝉绣的幕后之人——如漪,不想却被有心人钻了漏子,越发恨那些不知轻重暗下黑手的人,问李公公:「慎刑司那边可查出来,行刑的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 李公公躬身答道:「陛下,尚未有结果,两人一问三不知。」 刘贵妃讶异道:「难道还真有人对静懿郡主下狠手不成?陛下,妾身瞧着,或许是静懿郡主身子太过瘦弱,又惊吓过度了!」 恒帝淡淡看了贵妃一眼,道:「朕还有奏折要处理,贵妃带着玉儿先回宫吧!」 刘贵妃自忖或许是失言了,屈膝福礼应下,进去唤了玉荣。 两人一走,恒帝往龙椅后一靠,问李公公:「益之今日怎样?」 李公公笑道:「陛下,二公子真是少年多情,自个儿刚能下地,便要去瞧静懿郡主,老奴想着,静懿郡主毕竟已经嫁进邵府,没敢带他去,只说陛下吩咐不得打扰静懿郡主休养。」 这些日子,恒帝无事倒喜欢去皇子所看看这位翼王府的二公子,这小子少年心性,颇有些江湖儿女执剑走江湖的洒脱和意气,只是难逃美人关。 李公公想到些什么,琢磨着道:「陛下,静懿郡主自来京城后,和二公子是在大婚那日见的第一面,二人之间却像是旧相识,陛下,要不要沿着这根线,再去查一查静懿郡主的身世?」 恒帝挑眉,右手摸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沉吟道:「先前可曾查出,益之被翼王妃送到了哪里?」 「说是一位颇有造诣的道士带走了,习武习字都是随这道士!在江南一带,不过行踪不定。」 恒帝点头。 李公公瞧瞧看了陛下一眼,他受邵国公嘱托,要照看下静懿郡主的安危,却不想,此回静懿郡主惹了这般大的事儿,也是邵国公府太胡闹,竟两次来敲登闻鼓,不过,焉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李公公问出这话,自个便提着心,忽听恒帝叹道:「罢了,为了静懿郡主,王兄已经和朕闹别扭了,若是再查下去,怕是王兄和朕之间,就真的有芥蒂了,左右静懿郡主是邵国公府的人,邵楚峰会看好的。」 李公公连连点头赞圣上英明,心下揣摩,这位静懿郡主算是在陛下这里得到认可了。 恒帝起身,挥着袖子道:「走,去看看益之!」 嘉熙宫里,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庭院里,静懿郡主的烧刚刚退下,身边留了两个伺候的宫女,二人伺候了这些天,知道这宫里除了晨间楚王过来,和玉荣公主间隙过来,旁的时间静悄悄的没人,是以两人一边打着络子,一边便闲聊了起来。 一个团儿脸的道:「仙草,我今个去御膳房端药,听说,邵家军的粮草被烧了,毁了大半!」 被唤作仙草的道:「我昨个也听小福字说了,说是御书房里头,陛下大怒呢!」 团儿脸的道:「嗯,说来也奇,但凡每次邵家军出征,粮草总是会出问题,都道两军交战,粮草先行,邵家军的粮草却是每次都先毁,可不影响士气!」 沈明锦听到「邵家军没了粮草」,心中大惊,喊道:「玹哥哥!」 正聊得热络的两个小宫女,顿时都噤了音,神色忐忑地看了一眼床上,见床上的人闭着眼,嘴唇却微动,仙草戳了戳团儿脸的宫女:「桐儿姐姐,是,是醒了吗?」 两人探身过来,床上的人恰睁了眼睛,惊喜万分,忙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沈明锦望着面前两个脸生的宫女,浑身痛的像是经历了一场皮开肉绽般,皱着眉问道:「这,这是哪里?」 声音暗哑,喉咙有些扯着痛,忙捏了嗓子,桐儿反应过来,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郡主,先喝一点水!」 沈明锦想起身,一下子便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痛的闭了眼,桐儿急道:「郡主,您身后的伤还没好,不可起身,奴婢喂您!」 沈明锦有些恍惚,她后背哪来的伤? 见静懿郡主面上疑惑,桐儿目光一缩,难道真的烧坏了脑子,忐忑地问道:「郡主,您不记得了,您敲了登闻鼓状告昭国夫人白氏,陛下为您作了主,您按规矩,受了藤仗,第五仗的时候晕了过去,剩下的,是翼王府二公子替你受的,您,还记得吗?」 沈明锦目光涣散,「登闻鼓,昭国夫人,白氏?翼王府?」 她知道敲登闻鼓要受藤仗啊,可是,她为什么敲登闻鼓? 她现在又在哪里? 沈明锦直觉头痛的厉害,后背上也是火烧火燎的,又有些酥痒的,像有许多小蚂蚁在啃噬一般,借着桐儿的胳膊,道:「你帮我翻个身,我这脊背上,难受的厉害!」 桐儿也不敢乱动静懿郡主,慢慢让她侧身,再趴在床上,掀了后背的衣衫,仔细察看了一下,道:「郡主,在长疤了,一会太医来了,给您敷些清亮的药膏,要好受些!」 沈明锦实在是难受的厉害,可是又惦记着玹哥哥,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头邵家军的粮草出了问题,玹哥哥也没了,忍着痛问桐儿:「你可知道,邵家军现在如何了?」 桐儿一愣,不想静懿郡主一醒过来,惦记的就是邵国公,浅浅笑道:「郡主暂且放心,邵国公才去西北不久,想来正在安营扎寨呢,还没听说开战。」 沈明锦有些糊涂,「安营扎寨?不是已经和耶律国打了很久了吗?怎么才安营扎寨?」 桐儿不可思议地看着静懿郡主,「郡主,九年前,耶律国已经被赵国灭了啊,这次邵国公是去党项国了啊!」 沈明锦有些疑惑,为何这宫女一直和我说邵国公,邵国公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三章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桐儿便见仙草领着程太医过来了,桐儿起身急道:「太医,郡主像是有些事儿记不清!」 程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侍奉了先帝终老的,替明锦诊了脉,又看了沈明锦的眼珠,舌苔,沉思一会,道:「郡主,您这是经脉有些紊乱,待老夫扎几针再看看!」 沈明锦确实觉得头疼的厉害,脑子里模糊胡的,虚弱地道:「有劳老太医了!」 跟着程太医的小医女扶着沈明锦靠在自个的身上,仙草守在门外,以防外人来打扰,桐儿拿了个热帕子,给沈明锦擦掉头上沁出的汗,两刻钟过后,程太医拔掉了沈明锦头上的银针,沈明锦却已然累的困意难压。 这一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沈明锦是饿醒的,桐儿立即端了一碗白粥过来,道:「郡主,太医吩咐,你几天没有进食,先吃点粥垫垫。」 一碗粥下肚,沈明锦仿佛才有了些力气,她又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她重生了,又磕了脑袋,梦见失忆后的这八年。 这一夜里,桐儿守夜起来,发现静懿郡主并未睡着,辗转反侧。 第二日一早,楚王爷得了明锦醒来的消息,赶到嘉熙宫,正值沈明锦在喝粥,望着虽然有些虚弱,神色倒还好,楚王爷提了这些天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沈明锦望见楚王爷,愣了愣,八年过去,楚王爷竟然还是这般精神气十足,微微笑着喊道:「父王!」 晨间的云霞慢腾腾地正爬上东边,撒了一点水晶色的光漏在窗柩里,沈明锦的脸上粉若初霞,活泼灿烂的生命像一朵太阳花一样在这个初春的清晨在楚王面前绽放,楚王爷一瞬间竟有种老泪纵横的欣慰。 哽咽道:「静懿,好好养着,日后,父王再不会让你置身险境!」 沈明锦还是赵清沅时,便喜欢这个王叔,没有想到,重活一世,会成了王叔的女儿,望向楚王爷的眼中满是濡慕依恋之情,前世如不是楚王叔多番照顾,她或许早在京城一众贵女之间脱颖而出之前,便已经将命丢在了嫡母手里。 笑着问道:「父王,女儿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楚王爷见沈明锦气色尚可,也无需再在宫中长住,点头道:「待有力气了,便收拾回府吧!」 明锦放了碗,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邵家军的粮草又出了问题,不知父王可有法子?」 这事关邵家军和邵国公,明锦问一句,楚王也不以为忤,只是想着女儿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告诉她,不过是多一人担心罢了,叹道:「外头的事你暂且别操心,先自个养好了身子,不然,楚峰回来,怕是又要大动干戈!」 见父王不愿意多说,沈明锦也不多问,让楚王传信给管嬷嬷,派邵府马车来宫外接她回府。 在宫中住了十来日,再次回府,恒帝赏赐了许多珠宝,料子,人参鹿茸也有许多,一路上京中的百姓看着宫中的公公押送着两辆赏赐到邵国公府,说是赏给静懿郡主的,一时倒闹不清,陛下是厌恶邵府,还是因祖宗之命不得违,对静懿郡主行了藤仗而心有不忍。 向氏和邵佐华率着邵府主仆亲迎到大门外,同在的还有鸾姨、鸿姨、雁姨和鹄姨,这无疑是向京中众人表示对儿媳和她的姨娘们身份的认可。 薄荷半抱着沈明锦下马车,向氏一望见,便不由盈了泪:「明锦,这回是母亲让你受苦了!」 沈明锦轻轻摇头:「母亲,是明锦自愿的,邵府百年传承的门风,如何能因明锦受了辱!」 或许十四岁的沈明锦还有些许不明白向氏的良苦用意,可是长在王府的赵清沅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越是高门望族,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尤其是邵府还牵连着邵家军,必须是赵国百姓心中神圣不可玷污的的存在,这也是邵府主母给邵家军喂的一枚定心丸。 向氏原以为儿媳就算先前能明了,可是受了这番苦楚,险境重生,必定会有几分埋怨她,没想到竟能深明大义至此,握着沈明锦有些微冷的手,哽咽道:「好,好,郡主是我邵府的好儿媳,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 沈明锦眸光微闪,重来一世,她赵清沅竟然还是做了邵府的儿媳,还是嫁给了邵楚峰。 可是,她有些不懂,她轮回而来,已然换了容貌、身份,邵楚峰又是为何会娶一个青楼长大的孤女呢? 在她还未恢复记忆的时候,她似乎也曾有过那么一两回,听过邵楚峰唤她「清沅」,还是说,邵楚峰得了高人指点,知道她会重生在这个叫沈明锦的姑娘的身上。 待进府,各人安坐,沈明锦因身上藤仗伤还未痊愈,尚不敢就坐,就立在向氏下手。 鸾姨和鸿姨几个都坐在向氏左手下排。 吴姨娘见向氏今个和这些姨娘都十分和睦,温言软语,以礼相待,心里泛起酸劲儿来,浅浅笑道:「听闻此一回昭国夫人被贬为庶民,又成了平妻,白家已经将白氏从族谱除名,幸亏当年国公爷看中的是那位郡主,而没将这位娶进来!」 吴姨娘自以为自己说的隐晦,沈明锦淡淡一笑,「看不看中又如何,少年儿郎,谁不多情,陈年旧事,除了吴姨娘还记着,怕是连国公爷都忘记了!」 鸾姨总觉得从刚才第一面见明锦,便觉得有些怪异,明锦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多了一点清明的味道。 以往,明锦虽也算机敏,可是毕竟是刚十五岁的女孩子,又经历了京城这一番变故,眼里总是会流露出些许忧愁,惶恐。 明锦见鸾姨看她,抿唇轻轻一笑,这几位女子虽是青楼女子,可是待沈明锦当真是呵护备至,如果没有她们,她失忆后,恐也不能安活到现在。 向氏不耐烦吴姨娘还在跟前说些风言风语,冷冽道:「吴姨娘若是闲得慌,不妨去寺庙里小住些日子,给邵家军祈福!」 吴姨娘一愣,忙偷看了眼上头的老国公爷,见他安然地喝着茶,诚惶诚恐地道:「夫人抬举,妾身身子近来有些不爽利,恐唐突了佛祖!」 向氏哼道:「自是不适,吴姨娘自会院子里歇着,等晚些时候,叫大夫来好好看看,熬些汤药喝,好生调养,这些日子也不必来我这里伺候了,等大夫说无恙,再来不迟,二姑娘和三姑娘这些日子也别去叨扰你们姨娘!」 这便是禁足,连两个女儿也不给去探视了,吴姨娘唬的脸一白,这些日子老爷似乎一心讨好夫人,本就待她多有冷落,若不是她膝下两个姑娘,老爷好歹顾着点血脉之情,还偶有来住一两晚,她还不得被那帮眼皮子浅的奴仆作践死。 却不想,对她隐忍了多年的向氏,今个竟不顾正妻的风度了。 嘉川和嘉敏缩着身子,不敢吱声。 向氏轻轻瞥了一眼邵佐华,邵佐华浑身一激灵,想着因着登闻鼓这回,夫人总算对自己送了一点姿态,这关头可不能再出岔子,忙咳了声道:「明锦今个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几位亲家,也许久没见明锦了,不妨留下来住一日,多陪陪明锦!」 第四章 鸾姨起身道谢,又添了一句:「多有叨扰!」 沈明锦带着鸾姨和鸿姨往自个的沅居院去,远远看见「沅居院」三个字,不由顿住了脚,心里有些微慌,问一旁的管嬷嬷:「嬷嬷,这院名,你可知有何渊源?」 管嬷嬷哑然,她自是知道,这是又如何和郡主说?只道:「想来是国公爷用了何处典故,老奴却是不知!」 沈明锦见嬷嬷的神色,心中更觉着慌,薄荷担忧道:「郡主,为何不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明锦摇头,一点一点挪着绣花鞋,走进沅居院,穿过大门,回廊里挂着两只百灵鸟,一见到她,便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院里的花和梦中的一样,娇艳又妍丽无比。 沈明锦的心,不,是属于赵清沅的心,忽地有那么一瞬间,温流涌来,轻轻跳动。 及进了屋子,明锦对几位姨姨笑道:「益之托我问鸿姨几句话儿,鸾姨不若带雁姨和鹄姨去隔壁稍坐一会?」 益之要问的,自是无道子的事儿,青鸾几个也不多问,轻轻掩了门出去。 鸿姨注视着明锦的脸,上前握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可是都记起来了?」 沈明锦怔愣了一下,见鸿姨的眸子静幽幽地看着她,低头浅声道:「如姨,记起来了!」 青鸿抬手摸着明锦尚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不觉带出了泪花:「记起就好,沅儿,记起就好!」 她是赵清沅,是北安王府柔茹夫人的女儿,而眼前被原来的沈明锦唤作鸿姨的女子,正是与她的娘亲柔茹夫人、翼王府的月漪侧妃一同被当年的耶律国上贡给赵国的如漪姑娘。 也是耶律国的巫女。 赵清沅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耶律人的血液。 赵清沅之所以会重生,也有鸿姨的功劳在里头,耶律国的巫女会两大绝技,一便是蝉绣,二,却是能够以自个的心头血唤回一人的魂魄。 可是,此时的沈明锦并不知道这些,她之所以会独独留下鸿姨,是因为,她识得青鸿,识得这位她母亲本国的小姐妹。 耶律国和赵国战事起,翼王府的月漪姨姨便没了,如漪姨姨也了无踪影,那时她便隐隐猜测,她可能也会不久于世。没想到她竟能够活到战胜前夕,许是那些人知道邵楚峰对她一往情深,他们还用得着她吧! 青鸿含着泪,理了理明锦有些杂乱的鬓发,柔声道:「沅儿,你能回来,我的心愿也算了了,我想着,这两日便走了!」 沈明锦一愣,抓着青鸿的手,不舍道:「姨姨,沅儿想侍奉您终老,你才是沅儿唯一的亲人啊!」 青鸿拍了拍沈明锦的手背,有些时,她并不想和沅儿说,她们姐妹三个,自来到赵国后,没一个能善始善终,她们是耶律国的贡品,也是耶律国放在赵国的眼线。 恒帝仗责明锦的二十藤仗,不过是引她出来罢了,习凌波舞的女子,体质自来娇弱,尤受不得杖刑,二十藤仗便足以魂归西天,能救的唯有历代巫女秘制的大魂丹,可是或许是后来恒帝不想激怒楚王,不再将明锦作为诱饵,然而,恒帝定是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青鸿忍了忍心神,道:「沅儿,我们都不在了,没有人知道你的前程往事,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做一个公婆疼惜,夫君宠爱的少夫人,日后,生一帮小糯米团子,也是我们姐妹三人一点血脉留存于世了!」 沈明锦神情悲痛,望着青鸿:「姨姨,你是要回到耶律族人当中了吗?」 青鸿点头:「我和你不同,也和你们的母妃不同,我是耶律国的巫女,肩上担着护卫黎民的责任!」其实,青鸿没有告诉明锦的事,她若不回去,便还得继续当着眼线,邵楚峰是明锦的夫君,她不愿意邵楚峰战死,明锦成为未亡人。 当初后面的那些人让她进京助明锦入住邵国公府,便是打着让她探一探邵家军的目的,只是没想到前世一心爱慕杨玹的沅儿,这一世,竟会对邵楚峰生出了情愫,纵使沅儿未说,可是她平日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明了。 明锦伸手抹了眼上的泪,轻声问道:「姨姨,你走了,无道子师傅找来,我该如何和他说?」 青鸿面色一凄,「他啊,约莫已经得道成仙去了,不会来寻我!」 她以心头血与清沅的魂魄定了契约,将清沅唤回,耗尽了平生法力和心力,自此,与一般凡人无异,且会得到上天的诅咒,孤独终老。是以,即便无道子待她一片情深,她也未在他面前露一点情愫出来,概因她知道,二人这段情不会善始善终,来京城之前,她已与他诀别,此刻,他约莫在哪个孤僻的山头修道吧。 青鸿缓了心神,郑重地嘱咐明锦道:「不论是谁,都不要道出你是重生,不然,一旦我与你魂魄签订的契约生变,不止我会魂飞魄散,你的命数也会变得极为凶险!」 被唤回魂魄的这一人,是不同于巫女的存在,却也不同于一般寻常的女子,耶律国古书上称为「天女」。她早年来耶律国,上一届巫女并未告诉她,巫女和天女之间有何区别。 鸿姨走后,沈明锦一人独坐在房中,姨姨苦苦将她唤回来,却连姨姨也要走了,她不过还是一个人。 西北康平大营里,依扎已经昏睡了五日,邵楚峰每日处理完军务都会过来看一眼,医药都是捡最好的送过去,便连向氏临别赠与他的八百年的人参,他也眼都不眨地拿来交给军医,每日里切一些,让依扎含着。 边梁有些担忧,轻声问道:「主子,依扎是女娇娥,是否该送回老家休养?」 邵楚峰默了一会,道:「不用,就在此处养着,她伤势重,不宜移动,等好了再说。」 外头有守卫的小兵士报:「林将军求见!」 邵楚峰出了依扎的营帐,返回自个的主帐,问林小将军:「可是查出来了?」 林卫道:「回禀主帅,京都那边回消息,说是白寒石府上的死士确实少了一批!」 那晚的死士捉到了两个,都咬破了一早埋在牙缝里的药丸,当场死亡。 邵楚峰心生疑惑,如若是慕容新那边的人,突袭不成,成了囚犯是最正常不过的,并不至于立即死去,而会谋出突围。 让军医仔细辨别他们的身份,怀疑,有可能是京中派的杀手,不外乎肃王和白丞相一派。 邵楚峰颔首,先是粮草,后是刺杀他,白寒石和肃王看来不仅是想谋朝篡位,该是也生了叛国之心,与慕容新裕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不在乎外贼入侵也要先杀了他! 林卫见主帅面上沉重,暗自想了一会,觉得这事若不告诉主帅,对京中那位少夫人委实有些不公平,她在京中为了主帅的声誉和威望,不惜上宫门外敲登闻鼓以证清白,受了那藤仗而险些丧命,这里,主帅却是被那农女小依扎绊了心。 林卫越想越为静懿郡主感到不平,对着邵楚峰作了一揖,朗声道:「启禀主帅,小将还有一事要禀告主帅!」 邵楚峰皱了眉,难不成慕容新裕也闹出了什么把戏,「说!」 第五章 林卫站直了身子,道:「小的派去京都里打探的人传消息说,白府二小姐,也就是先前的昭国夫人,自国公爷走后,便光散谣言,说静懿郡主出身于江南青楼,以往做的都是迎来送往的勾当,她的姨娘实则都是老花魁,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说到这里,林卫觑了一下主帅的神色,见他依旧肃着一张脸,神情冷森,快速将静懿郡主为了以证清白去敲登闻鼓,受了杖刑,险些殒命的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林卫再看主帅,见他如石头一般,风化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心头忽有些沮丧,呐呐道:「主帅,小的牢骚一句,这位少夫人实则有勇有谋!」 上头的人依然一声皆无,像是聋了哑了一般,林卫不便多说,起身告退。 邵楚峰心头却是骤痛的难以呼吸。许久才有力气握住了桌上的一只砚台,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桌子顿时四散,连着砚台碎渣掉落在地。 那劳什子的名声,当得了她去敲登闻鼓? 邵楚峰立即冲出营帐,到了依扎的帐里,将那切了三分之一的人参取出,交给边梁:「务必派人快速送回府中,交给少夫人,若是少夫人有什么不妥,派人去广化寺找那老和尚!」 与其将这人参给身份不明的依扎用,边梁是更乐意送给少夫人的,忙道:「主子放心,小的定安排妥当。」 正在营帐中照看依扎的军医的小学徒揉着眼睛,有些迷茫,今日,主帅不还是视依扎为第一人,日日来看着,好药材流水一般地送过来,怎的,这么一会儿,却连一支参也舍不得给依扎用了。 怪道人心易变,看来古人说这话,真是有理有据呢! 邵楚峰此时并未注意,这个小医童在怎么编排他,他只要一想到险些殒命的明锦,心上那口气,便有些提不上来,手脚乏力,像是被人抽筋剥骨一般,痛彻心扉。 什么谁才是清沅,什么一模一样的面容,忽然都忘在了脑后,他去夔州,一路寻去,在菱花楼将她卷入怀中,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惶地看着她,那绵软的触感,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 她怎能就这般不爱惜自己! 新婚夜,那含羞带怯的面容,低头和他道:「父王的意思,是我尚未及笄,身子骨弱,不能孕育子嗣,还请夫,夫君多等妾身两年!」 当时想着,八年他都苦等过来了,两年也不过须臾,却不想,他离开尚不足月余,她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地去敲登闻鼓! 她明明可以给他书信一封,告知她的委屈! 想到这里,邵楚峰心里咯噔一下,他至今竟未寄出一封信给明锦,早些时候写了一封,又觉不好,并未寄出,后来事务繁忙,他竟一直未提笔写。 这一刻,邵楚峰忽然痛恨自己,为何要主动请缨来这西北之地,为何就不能一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这西北苦寒,他不忍心让她来受这大漠风沙之苦。 这一仗何时才能结束? 边梁办妥了回来,见主子紧锁着眉头,神情痛苦,悄悄掩了营帐,去寻林小将军,问道:「林将军刚才是否与主帅说了京中少夫人,为何我家主帅竟魂魄出窍一般,有些骇人。」 林卫眉头一动,挑眉道:「我还道邵主帅已经被那身份不明的依扎迷了心窍呢,敢情还记得府中有一位少夫人呢!」 边梁将邵楚峰交代他送人参的事说了。 林卫转身道:「你可去问一下,那还昏着的依扎,没了人参,该当何处?」 林卫言语里为少夫人抱不平之意,边梁自是听出来的,无奈道:「林将军,这话,边梁可不敢问主帅!」 林卫微嗤一声,「主帅在‘情’字上头,当真缺了战场上的英姿!」若说行军的威仪,林卫对邵楚峰向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日子也一直对他恭敬有加,想当初哥哥林岗将他举荐到邵国公门下,他简直欣喜若狂,却不曾想,他自幼便视为战神的人,竟在儿女情字上头糊涂若此。 他的哥哥林岗是亏夔州的知府,去年邵国公找寻一位女子曾与哥哥有过交情,哥哥旁的没和他说,可是那日邵国公和菱花楼那位初来的小妓相拥在一处的时候,眼中的神情、悲伤,浓的像墨一般化不开。 京中的少夫人传闻是主帅一意求娶的,他待当年的清沅郡主一往情深,小道消息说,现在的少夫人静懿郡主有一双和清沅郡主极为相似的眸子,让人一眼便沉溺其中。 林卫一直以为是无稽之谈,这位少夫人定当有什么可取之处打动了邵国公的心,才会千里迢迢跑到夔州去找寻不说,更是花费了大心力给她冠上了郡主的名号,求得陛下下旨赐婚,许以正妻之位。 此番情深意重,也曾让她对儿女情长产生过憧憬,会不会有那么一日,他也会遇到一位让他魂牵梦绕,为之生,为之死,也甘之若饴的人。 边梁似看出林小将军在这事上头对主帅有些情绪,叹道:「若是清沅郡主还活着,这些人,其实都是过眼云烟。」 「哦,这么说,难道府里的这位静懿郡主,在主帅的心里,还比不得当初的清沅郡主吗?」林卫皱眉,心里忽地便为那位少夫人起了怜悯心。 边梁被问的一愣,实则,这二人在主子心中究竟若何,他也不曾细细比过,只是主帅当年为清沅郡主伤情八年,直至静懿郡主出现,虽说也花了许多心思在静懿郡主身上,但是,当和清沅郡主十分相像的依扎出现,主帅…… 隐在营帐外的邵楚峰神情间忽地有些伤神,转身牵出了自个的马,纵身上去,却是朝着日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若京中的那位确不是清沅,她真的寻错了人,他又该如何呢? 新婚夜沈明锦一双柔荑端着交杯酒,和他交颈而饮。 她起初是拒绝的,还曾几次三番有逃离的意向,是他,死死地抓住了她,将她缚在身边,他那时为何就没有想过,若是这个人不是清沅呢? 「驾!」邵楚峰一声长啸在广漠的荒原上。 已过了新春,田地里已开始有小绿苗子蹿生,间杂在枯黄的尘土与草地里,像粒粒绿色的珍珠。 邵楚峰想起那一日他二人在天女阁后头的山头上,她坐在枯草地上,拿着鱼竿,沐在冬日的暖阳里,他甚至还可以察觉当时自己胸腔里涌起的满足,不过月余,他却会在这里想,如若她不是清沅,他会怎般处置。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苦寒之地,夜里寒风侵骨,邵楚峰一进主帐,侯在里头的边梁便感到一阵寒气袭来,忙吩咐外头的士兵道:「去担一桶热水过来给主帅沐浴!」 邵楚峰去了大氅,呷了一口边梁倒好的热茶,敛着眸子,道:「待依扎好些,能移动了,送回村里,派人看守着!」 又喝了一口,双手捧着茶杯道:「查清楚,为何她可以以女儿身混入军营,收她的下官是哪一位,体检的军医是谁,都问仔细了!」 第六章 邵楚峰面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浅浅淡淡的,像是往常一般吩咐边梁一件诸如寄信牵马的小事罢了,边梁一时闹不清,主帅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深思熟虑了,他虽不喜这位隐藏了真身待在军营的依扎,可是依扎的那张脸却是主子爱慕过的。 邵楚峰吩咐完,见边梁无动静,立在炭盆子旁边,神情茫然,微微提了声道:「没有听清楚?」 「不,小的听清楚了,小的这就去安排!」边梁忙躬身道。 大半夜的,又去了军医的依扎,问了依扎的伤势,几日可移动,又盘算了一下,调谁去陪着依扎回乡看守。 其实若说看守,送回村里,并没有将依扎放在军营里方便,主子这般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若是真的表示对依扎无意,也无需如此在乎依扎是在何处休养。 边梁心里存着事,一夜只浅浅地睡了三个时辰,第二日一早,他刚醒,便听依扎营帐里伺候的小医童过来道:「边千夫长,依扎今早醒了!」 边梁忙跟着过去,一路上问道:「主帅可已知晓?」 小童道:「小的刚才去主帐,将军正在案前写字,小的不敢打扰,才过来通知千夫长!」 边梁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便可,不必去劳烦主帅了,依扎醒来可有说什么?」 小童挠着小脑袋,有些不解道:「依扎问,为何主帅不在?可曾来看过她?」 依扎不过是小小的新兵,还比不得他一个小医童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为何会敢问主帅可曾来过? 小医童心里有些茫然。 边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依扎大伤初醒,怕是还闹不清情况,约莫是为主帅挡的一剑,是以,问起了主帅。」 这一番解释,似乎有些道理,小医童点头,乖巧地走在边梁千夫长旁边。 边梁一进营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边梁看了一下,营帐内四周摆了三个碳盆子,里头烧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一丝呛人的碳火气也没,依扎躺在床上,身上披着棉袄,见他进来,微微咬唇,道:「千夫长,这些日子劳烦您和主帅看顾!依扎心里有愧。」 边梁道:「你为主帅挡了一箭,这些照顾也是应当的,今日听闻你醒了,想来伤口已有好转,这两日天气也甚好,不若,明个,我就派人先送你回村里将养着吧,军营里实不是养伤的好处所!」 边梁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依扎的脸,见她瞳孔微闪,心下有数,补道:「你是为着主帅才受的伤,主帅那边说要自己出一百两赏你,让你回去安心养伤!」 见主帅连她的医药费都顾虑到了,依扎一急,眼圈便红了,「千夫长,可是依扎哪里做的不好,主帅才要赶依扎走,依扎自幼便羡慕那些可以进军营上战场的兄长,还请千夫长帮依扎求个情,依扎即便现在负伤不能上战场,在军营里照顾主帅却是做得来的!」 边梁神色有些为难,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步,还是劝道:「依扎,你身体不好,留在军营实在不便,主帅既是说让你回去休养,你便回去吧,虽说此回你为主帅挡了一箭,于主帅有救命之恩,可是,你莫忘了,你隐藏身份混入军营,却是死罪,速速离去吧!」 边梁说完这番话,摇着头离开。 依扎面上现了颓败之色,想起身唤住边梁,被旁边伺候的小医童按住:「你身上的箭伤还未愈合,不可!」 依扎的眼泪便像散了线的珠子般,颗颗嗒啦着落下。 棉被上的手,却轻轻地握住了,两军即要开战,她决不能离开。 许是用了力,胸口的伤口被牵动,依扎疼的额上骤然出了层冷汗,头皮一阵发麻。 小医童不解地看着她,道:「回家还不好吗?两军即要开战,你身负重伤,如留在军营,到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留在这里,岂不是送死?」 依扎被看的有些慌,面色隐有苍白,「我既入了军营,自当和主帅,弟兄们同生共死,岂能临战退缩!」 小医童看着依扎,倏然转身去捡分药材去了,好一会儿,扭头看正在出神的依扎,暗自呐呐道:「许是伤了脑子!」 邵楚峰自那日拿走了依扎的人参寄回京中后,再也没去过依扎的营帐,依扎在军营里拖了三日,还是被边梁送回了村子。 从林卫小将军处拔了一个叫林二的留下来照看依扎,可怜依扎,即便回村里也不敢暴露自个女儿的身份,每日里,换药、沐浴皆十分不方便。 很快林二便察觉出依扎在这个村里的古怪来,村里的人并不似旁的村子那般常串门嗑家常,每个村里必有的絮絮叨叨的妇人,在这里见不到,似乎都是十分勤恳淳朴的庄稼人。 可是这氛围着实有些怪,按理说,他陪着依扎从军营里回来养伤,总有个把或探望或好奇的,这里却是一个没有。 再则依扎的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虽说他是来照看依扎的,可是,他照顾哪有家人照顾更贴心一点,这一月还没完,地里农活又不忙,依扎一个哥哥,一个嫂子,加爹爹,一个妹妹,却并不来看护一下。 林二心里有了疑虑,想着什么时候回军营一趟,和林将军说一声,提个醒。 林二是今年才跟着林卫进的军营,以前也不是邵家军,对邵家军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依扎有时候闲聊和他问起,林二也答不出。 这一日依扎的药没了,林二要去镇上买,服侍着依扎用了早饭,临行道:「你这些日子眼看着越发瘦了,我顺道去镇上给你买二斤肉回来补一补!」 带了一顶大耳帽,便往镇上去,半路觉着后面似乎有人跟着他,心里一激灵。 原想着回趟军营的,只是军营的路有些偏僻,人烟罕至的,林二便干脆直接往镇上去,一路脚步不停,到了镇上,也越有一个时辰了,人来人往的,林二并未直接去镇西边的药铺,而直接去了东边的菜市,找了卖肉的,割了二两肉,再去西边的药铺,买了依扎需要用的药,这才猛一拍脑袋:「哎呦,我的肉呢?那可是给依扎炖汤补身子的啊!」 林二急匆匆地感到菜市,遇到军营里来采买食材的伙头兵,十分惊喜地上前交谈,那一伙儿约着他回军营看看,林二挠着头,顾虑道:「依扎的药没了,还等着我回去熬药呢!」 有一人问他:「哪个村的?」 林二道:「西平村的!」 那人「哎」了一声,指着一边买肉的大婶道:「这个也是西平村的,让她带着回去便是!」 那大婶正在挑着猪小排,闻听疑惑地看了一眼林二,眼里的寒气却让林二身上一凛,林二将肉和药递给大婶,赔笑道:「婶子,还麻烦你送到村子西口的依扎家!」 说着,将东西往这大婶的筐篮里一放,却是头也不回地拔腿追着伙头兵跑了。 那大婶不乐地瞪了卖肉的一眼,再出菜市去寻林二,已然没了影子。 林二回到军营,火急火燎地找到主子林卫,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再不回来,可就要没命了!」 第七章 林卫正在拿着帕子擦拭着佩剑,听林二这一说,停了手上的动作,诧异道:「怎地了?」 林二一路心惶惶的,此时方定了一定,摘了大耳帽,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道:「主子,那一个村子都有问题!」又将他觉得的古怪处和林卫都说了一遍。 林卫听完,神色凝重,按着林二道:「你先在营帐里歇一歇,我去找主帅!」 邵楚峰正在察看地图,听了林卫的话,皱眉道:「或许,这西平村,都是耶律或慕容新裕的人!」 默了一会道:「一会,你去镇长那里,将西平村历年的人口记载拿过来,多带几个人去!」 如若西平村真是慕容新裕的人,那不仅是依扎是奸细,军营还有很多奸细,不光来自西平村的,甚至周边的村也有,这次大军因为对路不熟,在康平县里又征了一千的兵,这一千的兵分散在各个地方,若是真的混进了奸细,却是很难梳理出来。 林卫道:「主帅也不必太忧虑,就算这次没有混进奸细,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或许便也已混进了奸细,此次,我们不妨来个计中计!」 林卫说的,邵楚峰也有考虑到,当年他第一次出战耶律,便是因着奸细而险丧了命,耶律国对这一招历来屡试不爽,此番,又故技重施! 只是,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清沅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他们远在西北,又如何得知八年前的清沅长什么模样呢? 除非,早在八年前,京城里便潜伏了东党项国的奸细,当年耶律国上贡的三位美人,除了一位年纪尚小的,不见了,清沅的母亲,包括翼王府的侧妃,都已没了,这一番,难道是当年逃走的那个如漪布的局? 邵楚峰脑子忽地轰隆一下,为何,他当时问明锦为何会跳凌波舞,她说是鸿姨教的,他当时没有多想,以为青楼女子为了生存,会的技艺多,却忽视了,凌波舞也是产于耶律国。 难道,便是这位他苦苦求娶回来的夫人,也是耶律国特地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吗? 明锦是孤女,伍修当时查出的是,青鸾对沈舒堂有情,才会在他死后,照顾其唯一的女儿。 可是明锦被收留的时候不过六岁,又失了忆,大约什么也不懂,邵楚峰,心里忽地觉得,明锦若是她们培养的棋子,那失忆一说是否也是假的,重生这回事,真的可以发生吗? 当初广化寺的老和尚一开始和他说,他也是将信将疑,只是心里头有个念想罢了,直到去年,他说她回来了,他找到了明锦,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会跳凌波舞的姑娘。 邵楚峰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两鬓隐有虚汗,一旁看着的林卫,有些担心地问道:「主帅,可是有什么不适?」 邵楚峰艰涩地摆手道:「无事,你速去镇上查验!」 林卫应着退下,邵楚峰坐在桌前,摊开了宣纸,醮了醮墨,抬头写道:「明锦吾妻,」妻字的第一笔,邵楚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顿了一下,才重新下笔道:「近来彼处一切安好,只是遇到了一女子,与往前的清沅一个模子般,替为夫挡了一箭,幸无大碍。夫闻汝敲了登闻鼓,受了杖刑,心内忧惧不已,望汝行事莫冲动,若有委屈,也等夫回来为你作主,切安好!」 落款,却是轻轻两笔,勾了一座小山峰。 信写好,邵楚峰,心内还是有些震荡不安,万一,明锦,真的,也是那边的人呢? 明明几日前,他还虑着明锦是否真的是清沅,这么一刻,他忽觉得,只有她是明锦,即使,不是清沅,他也忍了。 边梁听到传唤,进来,接过主子手上的信,问道:「主子,是否要八百里加急?」 这是边梁的例行一问,是怕有什么军情,主子不提,他没交代到而被耽搁了,可是这回是写给夫人的,想来不甚急迫,不料,桌子对面的主子,却开口道:「八百里加急,务必亲手送到少夫人手上,要了她的回信再回来!」 邵楚峰现在心里十分空,他迫切地希望找到证明沈明锦只是沈明锦,与耶律、慕容新裕都无关系的证据,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两句话。 时隔九年,他又因着女子,成了一个溺水的人。 边梁也察觉到主子的神色不对,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交代信差,将主子的话仔细地叮嘱了两遍,末了还提醒道:「千万要让静懿郡主写了回信带回来!」 静懿郡主从宫中回邵国公府那一日,带着两车的赏赐,一路迎来许多路人尾随观望,京中世家望门约莫都看出,陛下此番对静懿郡主有愧,才赏赐这番丰厚。 沈明锦回府的第二日,便有许多人来探望,原来的沈明锦定是不认识,可是,赵清沅却是认识的,她此番醒过来,才知道时光已经过去了九年。 她也有意知道昔日的那些故人如何了,是以,但凡来看望的,她都忍着耐心一一接待了。 翼王府来的是长媳,北安王府作为与邵国公府的姻亲,却是由北安王府带着三个儿媳过来,这是时隔九年,再一次见到北安王府。 沈明锦因着身上新伤未愈,不便去前厅,是以,北安王妃屈尊来到了沅居院的待客厅。 向氏恰好了娘家,今个只有沈明锦一个招待。 北安王妃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出门必梳高髻,簪着松石簪子,额际坠着一弯玉月,耳挂苍山碧玉坠,身着一袭金红色绣以凤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珑玉带,玉带腰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苏子,两臂挽云青欲雨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于富贵华丽中平添一份飘逸。 幼时的白眼,冷刀子,在沈明锦心里头翻了个不快的小跟头,沈明锦听到自己声音平缓地道:「见过北安王妃,王妃娘娘金安!」 北安王妃温柔地笑着,扶起沈明锦,轻轻拍着沈明锦的手道:「这一回,却是委屈你了,本王妃实是想不到,你这般柔弱的女孩儿,竟受得住那藤仗!」又望着沈明锦道:「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明锦的手腕微微颤动,浅浅笑道:「谢王妃娘娘怜爱静懿,静懿并无,再修养些时日便好,只是,」沈明锦音调一转,「静懿观王妃娘娘,却似乎色气不佳,可是近日有何烦心事?是明锦多嘴了,静懿听闻北安王一直将娘娘护在心口,怎会有不顺心呢,可是终日待在家中烦闷些?」 对着沈明锦那双盈盈流露着担忧的眼睛,北安王妃心里觉得十分怪异,这静懿郡主,像是在关心她,可是这番絮絮叨叨的,好的不好的,她都一个人答了,也不知道这邵国公府是否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过规矩。 她先前和这位郡主也不过一面之缘罢了,只是王爷说,邵国公府现在正是炙手可热,国公爷领兵在外,若是一朝打了胜仗回来,必定更得圣宠,国公夫人,也就是这位静懿郡主,有楚王爷在后头撑着,挨了五下藤仗,竟由翼王府二小子代替了。 王妃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那嬷嬷忙端着自个一路抱着的一个玻璃盆子,道:「这是王妃娘娘收藏多年的千年人参,特地拿来给郡主养身子。」 第八章 北安王妃也是温柔地看着沈明锦,心头却滴血,这颗千年人参,她可是费了许多心血才弄到手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用,今个却又拿来给一个不知哪个疙瘩里出来的丫头做人情。 心里虽不舍,面上还是笑盈盈的,王爷要她来和邵国公府拉好关系,他们北安王府近年来霉运连连,先是王爷在陛下面前不知为何失了宠爱,后来又是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地在外头闹事,不是斗鸡遛狗的时候,打伤了旁人,就是看中了某位花魁,与情敌大打出手,现在想来,北安王府能拿得出的小辈,竟只有已逝的赵清沅。 沈明锦自是看出这位她还是赵清沅时的嫡母,心里对她的不屑,让一旁的绿蚁接过了那支用盒子装着的千年人参,微微施礼道:「王妃娘娘一番好意,静懿便厚颜受着了,王妃娘娘可莫怪静懿眼皮子浅!」 北安王妃连连摇手道:「郡主这话说的便见外了,既是我赠与你的,你不收,我才要责怪呢!」 静懿含笑又再谢了,一时无话,北安王妃环视了一下房子,笑道:「这沅居院里倒布置的十分雅静,可是出自郡主之手?」 沈明锦也环视了一下,故作汗颜道:「并不曾!」心里却道,呵,又来了! 果见北安王妃伸手指了指院门的方向,「那上头的名字,怎地还不换了?」 虽没有明说,可是,北安王妃笃定,这位邵国公府新进门的少夫人,懂得她的意思。 沈明锦低头思量了一会,问:「王妃娘娘也觉得应该换了啊,其实,我一早也有这想法,这名字不文不雅的!」 说着,对一旁伺候的薄荷道:「我年纪尚幼不懂礼数,既是北安王妃娘娘也觉着这院名不好,你便去将匾额摘了下来,放在存库里头!」 薄荷微微敛了笑意,屈膝道:「是,郡主,奴婢这就去取下来!」 一旁的北安王妃有些惊住了,她只是想刺一刺这静懿郡主,怎的是奉了她的话,将匾额取下来,说的倒像是她特地跑到前庶女家,指责前女婿:「你不该用我儿名字做院名!」一般。 北安王妃面上闪过几分寒气,望着沈明锦时眼眸十分锐利,可是想着此行是来交好的,还是强撑着笑脸,没有说什么,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语气里还是没忍住不满,起身冷淡道:「郡主伤还未好,多多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沈明锦面露不舍地道:「静懿一个人待在院中,好不容易盼来王妃娘娘这般德行高洁的长辈来看望,正欢快着不知道怎么好呢,娘娘竟是就要走了!」 北安王妃看着静懿郡主皱着颇委屈的一张小脸,脑海里竟闪过当初的那位柔茹夫人,心头一震。今个和这小丫头对话,总是不得劲,点头道:「等你好了,来北安王府玩儿!」 沈明锦应了,又道:「王妃娘娘慢走!」 北安王妃走到院门口,恰好薄荷取着门额回来,「沅居院」三字,笔力极深。 北安王妃淡淡望了一眼,拖着裙摆,华贵端庄地走过,身后跟着的嬷嬷侍女个个小心翼翼地跟着,随时备好给这位王妃整理裙摆。 薄荷进屋,问主子:「主子,这门匾,真的放仓库吗?」 沈明锦招手让她拿到她跟前来看一看,伸手摸了摸上头的字,沟沟壑壑,这一个「沅」字,她上一世那短短的十八年,什么安稳日子也没过着。她不知,邵楚峰对她用情会这般深,她醒转过来,一直都刻意不去想,她如今和邵楚峰的关系。 当初她为何会死,以北安王妃今日的态度来看,北安王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王妃对她这个准邵国公府的少夫人下手,是白薇萱?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 白薇萱可以是为了她夺了邵楚峰而怀恨在心,恒帝,却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一半耶律国的血液。 此次白薇萱只是被贬为庶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明锦将手上的门匾交给薄荷,道:「收在库房里放好,再挑出一两件不值钱的东西,给肃王府的白夫人送过去!」 一众奴婢都定在了远处,不解地看着自家主子,沈明锦笑道:「听闻白夫人被贬为平妻,不知,是否府上二公子,已有了平妻中的另一位?」 当年邵楚峰向她提亲后,白薇萱便没少找她的麻烦,现在,她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儿,慢慢和她玩儿。 肃王府的小佛堂外,两个婆子正在嘀咕,一个是大厨房的刘妈妈,一个是负责看守小佛堂里的二少夫人的王妈妈,此时刘妈妈手上一边忙着打开食盒,一边道:「老妹妹,这里我看着会,你先去厨房里弄些吃的,饭菜正热着,再过一会,就又凉了!」 王妈妈见刘妈妈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米饭,一碟酱瓜,一碟青菜,一碟红烧肉,青菜微黄,像是上顿没吃完,又热了的,盛着红烧肉的碟子里头油光可鉴,看着就没什么胃口。 王妈妈压低了声音道:「这厨房也忒胆大了些,这个好歹是白府的嫡姑娘呢!」 刘妈妈轻笑着睇了一眼王妈妈,眼睛朝天一翻,道:「白府可不管她了,断了关系呢!老妹妹你莫管这个,还是早些去吃口热食!」 王妈妈胆儿小,不敢就这般擅离职守,有些为难地道:「我家里头还靠着我这一月五百钱银子贴补呢,谢过老姐姐,我等着一会换班的来,正好和老姐姐多聊一会!」 说着,王妈妈将刘妈妈拿出来的几样菜一一调整了位置,摆好碗筷,进去喊道:「夫人,厨房送饭食过来了!」 刘妈妈也不进去,往里头觑了一眼,见昔日不可一世的二少夫人一身素衣,头上仅一支碧玉簪子,微微咂舌,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般的贵小姐,硬生生连个正室夫人的位置都丢了。 白薇萱一进旁边的厢房,见到桌上的饭食,便皱了眉头,这黎氏做的也太难看了些,竟连她的吃食也要克扣! 可她此时却正是自顾不暇,圣旨下来没几日,肃王妃便将怀有身孕的玉蝶儿接进了府。 赵允迪和肃王妃怕她会加害玉蝶腹中的胎儿,将她幽居在小佛堂里不说,却是连她身边亲近一些的奴婢也发卖了出去,而碧纹自被杨大人提走后,再也没回来过,约莫已经没了命。 可是她不去找旁人麻烦,不意味着旁人会给她一个清静。 大嫂黎氏向来看不惯她,今朝她落势,从起居到吃食一概都降了好几档子,如今竟连这等粗使小丫鬟也不吃的东西,都敢给她送来。 白薇萱虽落魄了,昔日的傲气还在,望着桌上的饭食,一把掀翻了桌子! 「哐当」一声,饭食都散落在地上,油和菜撒了一地。 吓得王妈妈连连跳脚。 刘妈妈哼地一声笑了,斜眼看着白氏,讥讽道:「二夫人,既是今个不饿,那奴婢晚上便不来送了!」 说着提着食盒,竟款款地走了。 王妈妈一边收拾着,一边又想追刘妈妈的背影,又不敢动,忐忑道:「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第九章 白薇萱盯着从桌上滚落的油的发亮的红烧肉一路滚到她脚旁,伸出绣花鞋,缓缓地踩了上去,一点点地碾压,裙摆沾到地上的油渍,一下子便脏了一片。 待王妈妈将地上的饭食扫了,又拿了湿布来擦了三遍,干布擦了两遍,才将地上清理干净,却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见二少夫人安安逸逸地跪坐在蒲团上,出着神,心里忽地也起了一点怨恨之心,自个对白氏原本还十分恭敬,竟然还这般作践她。 忽地就明白何以白氏失势,整个白府上下都开始作践她。 静懿郡主的贺礼送到肃王府的时候,是黎氏的人收的,和黎氏禀报了,黎氏看了下礼单,一盒檀香,一盒苦丁茶,笔墨若干,一本女书,黎氏一边抿了一口茶,一边淡道:「既是给她的,送过去便是!」 黎氏弯着眉,娇艳地浅浅笑道:「话莫忘了也给带到!」 白氏在佛堂里待了有五日,比以往每次进佛堂的时间都要长,也更没用盼头,以前虽也说要关十日或半月,但是每次母亲写信过来,她便可以回去看望,也就变像的解了足。 可是这一回,爹爹和母亲,却是再不会管她了! 白氏心头正郁闷着,忽听门外守着的王妈妈惊喜地道:「哎呦,老管家,今个您怎么过来了?」 管家挥了挥手,进小佛堂躬身行了礼才道:「二少夫人,这是静懿郡主送来的,送礼的人说听闻二少夫人为了家事和睦,成了平妻,待另一位二少夫人进府,再送一份贺礼过来!」 白氏冷着脸,紧紧抿着唇。手揪着佛珠,忍不住的颤抖,忽地「哗」一声,佛珠被挣断了线,一颗颗地滚落在地上,雕着莲花的青石地砖上此起彼伏地蹦跶着一颗颗黄豆大的佛珠。 管家敛着眉,再施一礼道:「老奴告退!」 过了正月,院里的梅花,粉若初夏或绿如豆蔻,沈明锦后背和臀部上的伤,茧子里也开始长新肉,每日管嬷嬷给她换药,看着那疤痕狰狞的肌肤,还是要难过一会,虽说郡主以前并不是多贵重的身份,可也是娇柔柔的女孩儿。 每每这时候,便恨的那白氏彻骨,念叨道:「等国公爷回来,定要也让那白氏尝一尝这滋味儿!」 明锦每次听着都笑笑不语。 二月十二,翼王妃开赏花宴,送了帖子来,向氏也派人传话给明锦,说那日,她带着明锦去玩一玩。 管嬷嬷收了帖子,面上笑吟吟地望着明锦,看的明锦倒有些奇怪,道:「不过是一张帖子,嬷嬷为何这般愉悦?」 管嬷嬷将帖子贴在胸口,笑着摇头道:「郡主,这是老夫人第一次将你以儿媳的身份带到众人面前啊!」虽说是圣上赐婚,可是,为人儿媳的,得婆婆的喜欢,那可是比得夫君喜欢还要重要的事啊! 管嬷嬷也不是凭着一张帖子,便对向氏观感这般好,实是前几天,向氏不知怎的知道了前些日子,蔡妈妈对沈明锦不敬,一时大怒,连夜发了卖身契,将蔡妈妈送到了老家。 管嬷嬷为这事,念了好几句佛,要知道国公爷的乳母,除了国公爷外,也只有向氏能够发落,不然,初入府的沈明锦,纵使再不痛快,也得忍着。 见管嬷嬷这般开心,沈明锦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前世,虽说她和玹哥哥也算情投意合,不过,玹哥哥未去世之前,郭氏一直不怎么待见她,约莫是看不上她只是王府的婢生女。 现在想来,玹哥哥若是没有少年早逝,即使凯旋归来,以她身上耶律国的一半血液,郭氏也是不会再让儿子娶她的。 她以前觉得邵国公府妻妾不睦,怕是腌臜事儿不少,比不得杨府里头只玹哥哥一个子嗣清静,现在看来,向氏比郭氏为人却更直爽坦诚些。 到了二月初八,向氏派人送来一身流彩牡丹花云锦宫装,用金线挑了上头牡丹花的边,又送了一副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还嘱咐明锦那日将缀着东珠的那双绣花鞋穿上。 来送东西的小婢女见一屋子的侍女都十分开心,讨巧地道:「老夫人真是疼惜郡主,这一套首饰,原本老夫人是待留给大小姐及笄时用的,老夫人真是待郡主如亲女呢!」 管嬷嬷让绿蚁抓了一把过年剩下的银瓜子给她,笑道:「拿着玩儿!」 那小婢女不曾想还有这许多银瓜子可拿,十分欢喜,回荣禧院,逢人便说少夫人为人宽厚,怜悯下人。 二月十二,管嬷嬷亲为明锦梳了惊鹄髻,着了老夫人送来的流彩牡丹花云锦宫装,勾勒出她年轻丰满的身形。头上簪着一色的牡丹花钿、发簪,耳上垂着一对白玉耳坠,映衬着她娇嫩的容颜,两侧镂空的蝴蝶饰贴在两鬓,下缀着各色松石珠穿编成的网帘,帘长及肩,柳眉淡扫,朱唇轻抿,十分娇美可人。 也是一身盛装的嘉宜看到,拉着小嫂子左右看了看,偎在娘亲向氏怀里道:「母亲,幸好小嫂子已经嫁给哥哥了,不然,这一回出门,还不得多少家姑娘来和我抢小嫂子呢!」 向氏伸着手,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一点,「明锦可就比你大一岁多,你啊,以后别净想着往外头疯玩,赶紧好好在家多学一点,不然以后,可别埋怨我疼明锦不疼你!」 嘉宜红着脸往母亲怀里躲,抿唇笑道:「有爹爹和哥哥在,娘不疼我也无事儿!」 向氏看向怀里的女儿,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愧疚,其实此次,也是带女儿出去给各家夫人看看,原想着多留女儿两年的,只是,峰儿在战场上屡受粮草的桎梏,老爷早年伤了腿,已退出朝堂,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能多帮峰儿,楚王爷也时常不在京中,京中啊,还得找一个能时时关注朝堂动态的人。 她和老爷商量了,决定早些给女儿定个如意的人家,也为楚峰拉一个帮手。 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模样儿,向氏心里涌上些许苦涩。 翼王妃素来与京中贵妇交流不多,平时谁家举个花宴、诗会之类的,她也很少到场,不过此次翼王妃主办的花宴,却来了很多人,堵了整整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外,向氏和明锦一行幸亏出门的迟,不至于堵在中间,只悠悠地跟在后头。 自待明锦和她一起去敲了登闻鼓后,向氏对这个以前有些不满的儿媳,心里一个大反转,却是十二万分的满意了,此时正闲着,便有心提点她翼王妃的事儿。 温声问道:「明锦,你对翼王妃可曾熟悉?」 沈明锦上一世便将这些京中贵妇人的事儿捋的条丝缕顺,只是婆婆问起,沈明锦却不好答,只道:「听管嬷嬷提起过几句,说母家是靖远侯府,膝下有两子,和翼王琴瑟和鸣!」 向氏看着明锦略拘谨的样子,和善地笑了笑。 那翼王府的二小子都到邵府来抢人了,她不信以明锦和赵益之的渊源,明锦不会多问几句,譬如那二小子为何被送出府,跟着江湖术士过活? 见儿媳微垂着头,略过赵益之,只从翼王妃说起。 第十章 翼王妃李氏年轻时,也是京里头一等一的美人儿。当时上门提亲的人也将靖远侯府的门槛踏破了,不过,翼王妃却是生性孤傲,非皇亲贵族不嫁。 父亲靖远侯费了许多力气,才哄得皇上下旨,将她赐婚给当时的四皇子翼王。若不是翼王当年在她怀益之的时候,看中了耶律国的美人月漪,翼王妃这一辈子就足以傲视整个宗室里的贵妇人了。 夫君有权不说,和她也是相敬如宾,整个王府里没有一个妾侍,自个肚皮又争气,当时京中妇人都不解,那般孤僻又高傲的翼王妃竟能够得了翼王的心,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架势。 翼王妃再是孤傲,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京中同一辈的姐妹,除了嫁到宫中的郭后以外,就她位份最高,可是郭氏不得皇上喜爱,整日里被一个低贱的贫家女子压着一头,与她又是没法比的。 「那些日子大约是李氏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夫君宠爱,外人艳羡,稚儿逗趣。」 向氏说到这里,像是有些感触,许是想到自个和邵佐华,以前也是这般,低低叹了一声,才道:「纵是再恩爱的夫妻,经年累月地一起过日子,大概也是会腻吧!」 「月漪侧妃的出现,狠狠地扇了翼王妃一个嘴巴子,将她从云端拽了下来!」 明锦还是赵清沅时也知道这段,只不过,她知道的是翼王妃在月漪姨姨初入王府时扮演的大妇角色,三五不时地嚷着头疼胸口闷,让月漪姨姨去跟前伺候,暗中克扣姨姨的饭食和首饰衣料,后来,更是在姨姨的饭菜中加了绝育药,她小的时候,娘亲、月漪还有如漪姨姨,过的都不好。 沈明锦想起往事,轻笑着接口道:「翼王妃母家兄长争气,即便王府有了侧妃,也不会翻到她头上。」 沈明锦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虽笑着,却更似是讥讽。 婆媳俩聊起这段各有各的唏嘘,今个打扮的明艳照人的嘉宜,窝在马车上,却急的头皮发麻,时不时地掀着车帘角儿,悄悄地瞄一眼外头,见马车像蚂蚁般挪动,咬唇叹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时光都给这些人挡住了!」 「李都指挥使来了,快让快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嘉宜又忍不住撩开一角儿偷看,便见后头有一队五六人的人马奔驰过来,为首的一个,眼似星辰,面若冠玉,只是看着却冷的很,让人心口冒凉气,嘉宜正心里嘀咕着,那人骑着马过来,也看见了偷看的嘉宜,轻轻一瞥,骑着马奔到了前头儿去。 马蹄践踏起来的灰尘,呛得嘉宜一口,向氏对着她还掀着帘儿的手猛地一打:「请的嬷嬷教的规矩,都白教了!」 明锦忙拧了水壶给嘉宜漱口,嘉宜缓了过来,竖着眉,气道:「娘,刚才那人太嚣张了,这么多车马呢,他还硬要抢先,人家怎么躲得过来!」 向氏刚才听见外头喊的是「都指挥使」,想来便是翼王妃母家的二侄子。翼王妃的父亲是长子,袭了祖上的爵位,还有一个弟弟,只是上一代的靖远侯和夫人成婚多年才生下李氏一个女孩儿,十分娇宠,后来,爵位让与了二房的长子李成印。 李成印历任湘、赣总督,是赵国一等一的清官,一直非常得陛下宠幸,李大人对这位堂妹也十分疼惜,这也是翼王妃父母亲会取中给李成印的缘由之一,希望他们不在后,女儿还有所依傍。 只可惜,李成印年尚不及四十时便染了怪病,宫里的太医看遍了不说,便是乡间的土方子也试了不知多少,却依旧没能治好,拖着已有四五年之久,赵益之刚回京中不过数月,便和兄长陪着翼王妃去靖远侯府看了李成印三次。 纵使如此,靖远侯府的子侄也十分争气,李成印膝下的长子李弢,不过年方十八便夺得了新科的榜眼,进了翰林两年,后进了吏部,时下任吏部侍郎,如今已二十三,却还未成婚。 次子李信,也已二十岁,任京城禁军殿前都指挥使,不似兄长是个翩翩佳儿郎,李信性子孤寒。 翼王府一个刚回府的二公子,一个李弢,一个李信,都未婚娶,今个翼王妃下帖子,自然引得家中尚有未出阁的闺女的妇人们纷纷携女来赴宴。 向氏想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家才十四的女儿,心里一酸,若不是为了峰儿,她必是不会带着嘉宜来舔这个脸。 李信这般一横冲直撞,堵了许久的街道却是忽地便疏通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向氏几人便到了翼王府门口,门口迎客的是翼王府的长媳信安郡王妃吴氏。 寒暄几句后,吴氏的目光在向氏身后的沈明锦身上略略停留,吴氏,赵清沅是认识的,二人是书院里的同窗,以往是一个十分宽和大气的人,从不掐尖要强,吴家是将她当宗妇来培养的。 沈明锦回她一个平和的微笑,吴氏对这位从江南来的静懿郡主十分有好感,看着便觉得面善,心里暗叹,要是益之当初有福气,将她娶了回来,她估摸会十分喜欢这个妯娌。 吴氏还要迎客,将向氏一行交由身边的嬷嬷带到了后厅去。 今日开两厅,后院是翼王妃主持,前头,是翼王招呼着,实是因着李成印身子每况愈下,眼看着撑不过两年,若是李成印一没,李信和李弢至少三年内不得婚娶,李成印便托翼王爷和翼王妃帮忙凑合下两个儿子的姻缘。 翼王也是有心给自家那不肖子益之娶一门亲,纵使益之不知道游荡到哪去了,但是也丝毫没挡住翼王爷对这个遗忘了多年的儿子突然爆发的父爱。 向氏一行进来,后厅里已经坐下的妇人们都不由看了过来,这位前些日子还敲了登闻鼓的婆媳,在一众后宅的妇人心中,无疑是巾帼英雄,一位年长的宗室老王妃招了明锦过去,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看,蠕着嘴笑道:「和向丫头年轻时一般倔强,这通身的风流气派,比向丫头年轻时还要盛上两分!」 向丫头说的却是向氏,向氏年过四十,也只有在老王妃这里还能听到一句「向丫头」,此时面红地摇头道:「臣妾都有儿媳的人了,还被老王妃娘娘唤作丫头,真是臊的脸没处藏了!」 老王妃听了这话,反而一本正经地道:「你便是有了孙媳,在我老婆子心里头,也是向丫头!我呀,最爱你年轻时的蛮调子,我赵国的贵女就该有股子泼辣劲儿!」 一番话说的里里外外的丫鬟贵妇和女孩儿都笑了。 老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明锦的手,明锦囧的低了头,笑着回道:「明锦多谢老王妃娘娘抬爱!」。 翼王妃低头抿了一口茶,睫毛覆在神色不悦的眼睛上,要说京里这么多年,她不喜的女子,都出在邵国公府了,远的,向氏算一个,近的,那个北安王府的侄女清沅算一个,再近些,便是眼前这个眉目张扬的静懿郡主了。 清沅是因着她生母柔茹和贱`人月漪是好姐妹,沈明锦却是她相信市井里传的谣言! 第十一章 纵使白丞相府的二丫头被皇上申斥了,但是沈明锦和益之熟识,呵,能是什么好出身,益之那些年可一直跟着无道子在跑,无道子说好听些是一个道长,不好些,却不过是有一餐没一餐的乡野术士。 她当初将益之给这人带走,便没想着养活或再带回来的,不过后来是为了允宁的储君之位增加助力罢了。 嘉宜坐在母亲身旁,看着小嫂子在前头得体地和如今宗室里辈分最高的老王妃相聊甚欢,拈着一枚蜜饯放在口里,想着自己估摸是不会有这等受人喜欢的时候。 以前娘管的严的时候,她也想收收性子,做一个安静的大家闺秀,让娘不要那么操心,可是自从娘和爹的关系和缓以后,她这性子就怎么也收不住了。 外头阳光明媚,这厅里头虽也有碳盆子,却还是让人感觉阴阴的,嘉宜动了动身子,眼睛朝上头瞄了眼,都在看小嫂子和老王妃,她若是贴着墙偷偷溜出去,估计也没人会看到,这般想着,嘉宜又伸手拈了几枚蜜饯放到手帕里。 正待往后挪,门口忽地有一串阴影,走进来一个粉色裙衫的丫鬟,笑着道:「启禀王妃,侯府大公子和二公子过来给您请安!」 便见李弢和李信一前一后地进了后厅,里头的众位姑娘羞涩地往各家长辈身后躲,头垂的低低的。 嘉宜却是发现时机正好,将蜜饯裹好,小碎步快快地闪出去。 沈明锦正在老王妃身前的绣凳上坐着,见李家儿子过来,和老王妃请示,忙起身退回位置,却是一急险些和二人擦身而过,李弢十分温和有礼地施了一礼,鼻尖闻到一股清新的果香味儿,呼吸微微一窒,这种味道,以前在清沅姐姐身上也有过! 李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刚才女子落座的位置,是邵府的,难道是邵府的小姐? 翼王妃见了这两个侄子,脸上便显出一种骄矜的荣光来,侧首对老王妃道:「叔祖母,妾身这两侄子,至今还未婚娶,妾身今个腆着脸皮儿,还求叔祖母帮忙照看照看!」 老王妃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眼,一边兀自点头道:「真个俊俏,怎地还未娶妻?」见两小郎君不开口,笑呵问道:「是有心上人,靖远侯不允?还是心上人另嫁他人了?」 底下的众人都屏住呼吸听这两位如何回答,撇开二人自身的人品、能力不说,只说靖远侯夫人去世多年,靖远侯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女儿要是嫁过去,上头没有婆婆,过去就是女主人。 李弢以后必定是袭爵的,李信肯定是会搬出去住。 在大厅的一片凝神屏气中,李弢轻轻笑道:「老王妃娘娘见笑了,我和二弟顾虑父亲身体,一直无心婚事,倒是让姑母担心了!」 李信瞥了眼兄长,他自个确实是还没有顾及婚事,不过,哥哥却是未必,他还曾经在哥哥的书房中见过一张美女图。 翼王妃见底下众妇人看着两个侄儿的眼神,举着帕子微微掩了下唇,又对侄儿道:「这里都是夫人和小姐,你们在,她们倒显得拘束,你们且去前厅里找宁儿吧!」 李弢带着李信告退,刚出了后院,李信问道:「兄长,益之又去了哪里?我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李弢摇头:「这是姑母的家事,左右益之也是姑母的亲子,你我莫掺合!」 李信却是鼻翼里微微一哼:「亲子又如何?还不是流放了许多年,益之也到了娶亲生子的年龄了,这般下去,哪家贵女敢嫁过来?」 二人都比赵益之大了几岁,益之出生的时候,靖远侯夫人还在,二人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整日里闹得家中鸡飞蛋打的,谁也互不相让。 益之不受翼王妃待见,也曾送到靖远侯府一段时间,不想姑母生的小表弟十分软糯可爱,两人都有了当兄长的自觉,变得兄友弟恭起来,整日里哄着法子逗这个萌蠢的小表弟,益之刚被送走的时候,李信还哭闹了许久。 李信这般话一出,李弢倒是有些意外,停步回身看着他,挑眉道:「你也知道益之该娶妻生子了?你自个呢?」 李信随手折了园中的一支白色梅花,放在脸前一晃,「本公子要是开了女人这个口,我府上还不人满为患?等以后我搬出了府再说,省的祸害了家里!」 见兄长又要教训他,李信忙道:「我说兄长也别惦记那些记忆里的人了,赶紧娶个嫂嫂回来打理家事才是,你看我兄弟二人回府一杯热茶都要自己开口!」 二人走的是后院到前院的一条小道,靠着王府的一片梅花林,此时众位夫人还在里头,这里倒是没人,也不怕谁听了去。 李弢并不搭理弟弟这个话头,望着灿若粉霞的一片梅花,沉声道:「今个看到邵府的人,我才想起来,益之是否偷偷去了西北战场!」 「前一段时间,我听皇上说,邵国公度着时机合适,便要开战了,益之若是真去那里,挣个前程回来也好,只是,我怎么听说,益之和邵国公新进门的夫人是旧识?」李信将手中的梅花揉断,捻尽了梅花瓣上的汁液。 香味儿瞬时浓郁了一些,李信道:「益之幼时的脾气就是个愿替旁人分担的,战场上还不是抢着往前头冲!」 李弢深深呼吸一口,叹道:「此次这个前程不是这么好挣得,你看邵国公府人都带着女儿出来交际,据我所知,依着向氏的脾气,这个女儿是颇为娇宠,断不会这般早就为女儿找婆家!」 今个是借着花宴为他兄弟二人找一门合适的婚事,向氏自幼长于京中,不会不知姑母的打算,却还带着女儿来,这便有点意思了! 李信拿帕子擦了手,道:「邵楚峰人还行,就不知道这妹妹怎样,不然哥哥你娶回去算了!」 李弢便想起来刚刚那一抹清香来,其实,如果一定要娶,娶这么一位姑娘进府,他是不是也不会排斥? 边梁站在营帐外头,等着林小将军带着林二出来,问道:「林将军,何时动手?」 林卫道:「到时你便知道了!你家侯爷办事儿,还能落了你不成?」 边梁苦着脸不答。 当日林卫找镇长要来了西平村这些年来的户籍登记,发现除了依扎外自幼是养在外祖家,一直没有人见过外,全村这八九年来竟没有一个死亡的,不仅没有白事,也没有喜事,也有媒婆给到了年纪的男子说媒的,却都被推掉了! 子嗣繁衍历来是百姓心中的大事,在西平村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查到这里,邵楚峰却担心久了会打草惊蛇。 慕容瑞纯的意思,是邵楚峰纳了依扎为妾,在县里头置一座宅子,先稳住那些人,再以户籍改造为借口,安排士兵进附近几个村摸查。 这时听见里头爷喊他,边梁忙道:「林将军,我先进去,您慢走!」 边梁看着他闪身进去的急迫,摸着剑柄上的穗子,主帅这回是不想沾惹依扎也不行了,就是不知道这一美人关,主帅能不能过去了,若是他真的看上依扎,真想收了,也没人会拦他,便是陛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第十二章 边梁躬身问道:「爷,有何吩咐?」 邵楚峰心问道:「前些日子我寄回京中的信,少夫人可回了?」 边梁道:「这里到京城,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至少需要五日,爷,小的估摸着,怕是这两日少夫人的信就能到了!」 邵楚峰点头。 边梁琢磨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爷,您真的要纳依扎啊?」 这事儿,便是他们不往京城说,来回押运粮草的士兵,可还混着白寒石那边的人,这事儿肯定瞒不住,不出十日便能传遍京城! 到时候少夫人知道了,不知会怎般想! 邵楚峰盯着桌上的地图看了一会,道:「等战事结束,我自去和她请罪!」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哪一年呢,再说您对着一张和清沅郡主一样的脸,真的能心如止水! 边梁此次心里头对自家爷是有些怀疑的,只是眼下战况紧急,慕容瑞纯和段将军和营中多数将军都认定以此计策来麻痹敌人,在国家大义面前,儿女情长便上不得台面了。 边梁默默地为京里的少夫人默哀了一下。 邵楚峰压着胸中起伏不定的块垒,声音略显疲惫道:「明个,你便和林二一起将依扎接到县里头,我安排了一处宅子,你且去买个丫鬟和婆子过去伺候!」 边梁讶异道:「爷,为何不从死士中挑两个过去?」 邵楚峰不答。 过了一会,边梁自个想起来了,依扎既是奸细,怕是能识破真的仆人和卧底之间的区别,爷这般,想来也是为了打消依扎及其身后人的疑虑。 这依扎,以后也是自己半个主子了,就是不知道这半个主子能当到什么时候,若是在这期间,主子没控制住定力,和依扎同了房? 边梁想到这里,身上打了个寒颤,那些人实在心眼太毒,选谁不好,偏偏挑个和清沅郡主一张脸蛋的! 李家两个小子一走,向氏待看看自个女儿,便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心里一咯噔,今个原本是要让女儿看看这二人的,她虽是有意与李家联姻,在可允许的范围内,还是希望女儿能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这也是向氏对嘉宜的一点不忍心。 明锦浅声道:「母亲,不若我出去找找嘉宜?」 翼王妃不喜她,沈明锦是知道的,刚才在众人面前露了面,便也够了,在杵在这里,她也有些烦闷。 这一辈子婆婆喜欢,小姑和善,夫君暂且不说,乡野丫头沈明锦可比上一世赵清沅的命好多了,诸事都不用她操心,她也想过一过随性一些的日子。 向氏叮嘱道:「今个前头宴请了男子,你便在后头找一找好了,你别一心惦记着她,实在找不到就回来!」 明锦笑着应了。 带着薄荷出来,径直往西北边去,薄荷还奇道:「郡主,我们这是去哪?」 明锦记忆里那处是有一处梅园的,嘉宜的性子估摸也是想找一处没有人的地儿,自个晒晒太阳。 穿过一条幽静小径,隐隐听到谈话声,「听闻今个沈明锦那个乡野妇人也来了!」 「蔓妹妹定是要给那矫情的女子一点教训,竟敢连白家小姐也敢诬陷!」 被称为左家姐姐的道:「唔,周姐姐不知,上回她闯我府上要走了一个贱婢,惹得我娘不痛快!」 沈明锦微微一顿,「周姐姐?」 周家小姐知道左蔓避重就轻,王氏何止是不痛快啊,不过自个父亲跟着左钦,她自来了京城,一直都是哄着王氏生的左蔓和左湘这两个蠢货! 这说的便是上回左夫人王氏带走潭儿一事,后来楚大人和薄荷从左府将潭儿带出后,方婶子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便是回到左钦身边,也不过是连累女儿一起受苦,当下听了静懿郡主的建议,一纸诉状告王氏强掳幼女。 左钦不愿意将事闹到御史眼皮子底下,私下去天女阁见方婶子,却被方婶子拒之门外,左钦那般不义,方婶子为母则刚,并不愿意隐声。 后来左钦托了白寒石,压下了楚珂那头,王氏和左钦的脸面却是在京城中丢尽了,是以王氏今个并没有来。 既是她们,明锦带着薄荷便驻足了。身前刚好有一颗老梅花树,开的十分繁盛,底下斜垂下来一支枝桠,明锦和薄荷刚好隐在这一边。 她记得左家的女儿最大的也才不过十来岁,还不过是个孩子,另一个女孩儿模样倒像是长开了。 周家小姐沉吟了一会,一双眸子似有深意地看着左蔓道:「蔓妹妹可是有什么法子?」 左蔓年纪尚幼,加之在家中又横行惯了,周箐文这些日子又一直捧着她,是以,被这般一问,立即哼道:「何须法子,待我看见她,直接骂便是!她那般寡鲜廉耻的小娘皮,还敢和本小姐杠上不成!」 周箐文眼里闪过几缕讥讽,还是隐了下去,笑道:「蔓妹妹好胆魄!」 薄荷却是听不下去了,急道:「郡主,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碎嘴的,让奴婢上去教训教训她们!」 沈明锦淡道:「过去看看吧!」 周箐文和左蔓、左湘正聊得热络,不知道后头有人过来,忽地听见一句:「哟,左家小姐好大的口气!」 三人都是一惊。 便见一位衣衫锦绣的女子带着一脸怒气的婢女从容地走过来。 周菁文垂了眼眸微一思量,心下一骇,难道是此女是静懿郡主,上前一步温声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左蔓听周菁文对嘲讽她的人这般客气,扭着脖子问周菁文,「周姐姐,你对这等人客气什么!」 薄荷冷哼了一声!扔了一枚石头砸到左蔓的膝盖上:「左府没有教好规矩,也能放这么个小娃出来!」 沈明锦虽对左蔓没好感,不过这姑娘明摆着是被周菁文牵着鼻子走,并不大打算与她计较,淡淡喝道:「薄荷!」 薄荷只得后退了一步。 沈明锦看向一旁温顺地垂首低眉的周家小姐,问道:「周姑娘的父亲可是扬州知府周大人?」 这难道是不打算和左蔓计较,要算到自己头上吗?周菁文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声如蚊蚋地道:「是,家父正是扬州知府!」 沈明锦微抿了唇,这是周启仁的女儿,现任扬州知府是周启仁,当年她重生在沈家布坊,原本有一个十分疼宠她的爹爹和祖母,她还记得爹爹是要留她在家中坐堂招婿的,为此还不让祖母给她缠小脚。 沈明锦的手心微微有些疼,垂头一看,却是指甲划破了手心,拿了帕子握在手里,徐徐道:「周家小姐像是已到及笄之年,想必家中已经教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静懿不才,招呼周小姐还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周菁文正不懂这「招呼」是何意,便见沈明锦身后的婢女忽地闪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呼呼」删了她两个耳刮子! 周菁文脸上火辣辣的,才反应过来,怒瞪着沈明锦:「你,你欺人太甚!」 沈明锦嗤笑一声,「欺人太甚,谁能比得过令尊,令尊这三年扬州知府,怕腰包缠的路都走不动了吧!周小姐和我说欺人太甚,那扬州百姓又和谁说呢?」 第十三章 周菁文瞳孔猛地一缩,她爹确实是扬州的土皇帝,顿时气儿都不敢喘。 若不是听到那声「周姐姐」,沈明锦原本是不准备现身和这二人计较的,只是鸾姨和她说过,周启仁现在背靠着左钦,猜测这位「周姐姐」可能是周启仁之女,没想到却真的是的。 现在邵楚峰不在京城,她不用应付他,有许多时间可以筹划着如何解决掉周启仁。 沈明锦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周菁文面前过去。 待人走了,年纪还小的左湘拉着姐姐左蔓道:「姐姐,我们回家吧,娘亲原本就不同意我们出门的,湘儿好怕,我们回家吧!」 周菁文面上更红,她和母亲不过客居在京城,爹爹看她及笄了,托左大人帮她在京城谋一个好些的婚事,今个这王府她原本是进不来的。可左府收到了帖子,王氏因着什么事,不愿意来赴宴,她倒想借着这机会来结识一些贵人,这才骗着左蔓和左湘偷了帖子来。 刚才不过是逗着左蔓一会在人前口出狂言,她出来打圆场,不想这在演练着就被原主撞破了! 左蔓被吓得小腿还抖索,她在家中横,可在外头也只能嘴头厉害,不想这个小姐竟然敢直接上手就打人! 周菁文拖着两个小姑娘离开这片梅园,躲在树上的两人才跳了下来,李弢道:「这女子倒是泼辣!」说打便打,又转头问二弟:「被打的那个周小姐,可是周启仁的女儿?」 李信点头:「不错,此人原是江陵一个小县城里的知县,八年前在邵家军凯旋归来时,被白寒石上奏曾疏散了家财为邵家军筹备军粮,后来官运亨通,却一直不愿意到京城来,说愿意留在底下为百姓谋实事!」 李弢讶异道:「哦,若果真如此,那刚才那位姑娘的讥讽又从何而来?」 李信瞥了哥哥一眼,冷笑道:「这话哥哥也信不成?白寒石保上来的人,刚才跟着的还是左钦府上的小姐,这一派的人,素来狼狈为奸惯了!」 李弢心里也是有疑虑,只是先前听弟弟那么一说,以为自己猜测错了。看了一眼刚才沈明锦一行走的方向,道:「不过,刚才那姑娘竟知道这些,似乎不似一般闺中女儿!」 李信淡道:「哥哥既是看上了,当速去与姑母说才是!」 依扎被接到县城里已有两日,前日边梁的意思是,主帅感她救命之恩,可惜府中已有妻室,还是陛下赐的婚,只得委屈她入府做贵妾! 她的身份能做妾侍便已然难以想象了,何况还是贵妾,她爹娘都十分为她欣喜。 边梁将她接入了这座宅子,又留了五百两银子给她,说过两日主帅便会过来,她想着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了! 她住的是一座二进的宅子,倒也宽敞,身边一个近身伺候的小丫头,唤兰可,人十分朴实本分,长相也憨厚,她倒十分放心,守门的是一个婆子,也是康平县本地的,为人十分勤快,有一股子蛮力。 她按着边梁的意思,这两日里头,让兰可去街上买回了些红绸和喜烛,今个想着,自己毕竟也是成亲,虽是妾侍,可是那位大妇远在京城,便拿了主意,又取了一锭银子交给兰可,道:「你去街上成衣铺子里,帮我买一身成品的大红嫁衣回来!」 兰可虽是乡下丫头,也知道妾侍穿不得大红,何况还是嫁衣,有些犹疑道:「主子,听说,京里头的那位夫人十分凶悍,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娘娘!」 依扎不耐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兰可好不容易谋了一个差事,还是在邵主帅的府上,自是诚惶诚恐,见主子不悦,忙懦懦地应着出去了。 邵楚峰与林卫正议事,外头传来边梁和某个士兵的嘀咕声,邵楚峰耳尖地听到「京里」一词,示意林卫暂且停下,出去营帐外头,问边梁:「何事?」 话虽问着,眼睛却已经看向了边梁手中的信笺,上头端端正正地书着:「邵楚峰亲启!」眼睛蓦地定住,直勾勾地看着那几字。 这不是沈明锦的字,这是赵清沅的! 边梁回道:「爷,是京里的回信!」 邵楚峰耳中已然什么都听不见,忍着心中的骇浪,手指一点点地颤抖,从边梁手里抽出那封信,忙打开,里头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心里不由涌出一点失落,她竟只给他回一页纸。 可是,纵使这一页纸,也是回了。 展信,却只有两个字:已阅! 邵楚峰喃喃出了声「已阅?」想起自个这许多年为她饱受「情」字之苦,可她既已回来了,为何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这两字想来还是他嘱咐了一句,务必要带回少夫人的手信,她也迫不得已写的。 邵楚峰仰着脖子,对着萧瑟的天空,声音暗哑:「无论是赵清沅还是沈明锦,当真都是无情!」 时隔多年,赵清沅你竟吝啬地只给我这两个字! 边梁不意少夫人一封信,爷竟触动这般大,见他虽红着眼圈,可是嘴角却又带着笑意,一时闹不明白,又是怎么了,斟酌着出声问道:「爷,您是不是在信里写了什么惹了少夫人不痛快了?」 邵楚峰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的酸痛、甜涩,都统统压了下去,略微冷静地想了一下。 边梁便见自家主子神情一震,像是失了魄一般,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惊悚,难不成这耶律遗老,又对爷使了勾魂计?试探着喊道:「国公爷,国公爷,你可还认得小的?」 邵楚峰可不是失了魂,他乍然想起,他在上一回的信里,说他新遇了一位姑娘,和清沅一个模样。 「送信来的人呢?速速传与我帐中!」邵楚峰牙齿微微打颤,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子,今日里像蕴了火山一般,格外的浓烈,像一团烈烈燃烧的火团子。 边梁不敢耽误,忙将刚走没一会的士兵拖了过来。 邵楚峰还侯在营帐外,见到来人,急切地拉着他的胳膊道:「那日少夫人写信时可还说了什么?」 士兵回想了一会,道:「主帅,那日听闻少夫人刚赴宴回府,小的求见后,里头出来一个嬷嬷带着小的入了府,少夫人看了信,将信便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说‘罢了,为了你好回差,我便动手写两字’,旁的并无多言。」 邵楚峰又展开那张信,细细地观摩,这是清沅的字迹,他以前还曾怀疑过明锦是否还记得自个是清沅,只是故意骗他,装作不识。 直到那日她交给他一封信,托她寄到江陵宁安县的青玉楼,他并未将信寄出,反而去了火漆,打开看了,里头的字至多只能算工整,和清沅的字迹一点都不一样,清沅当年为了在书院夺魁,琴棋书画都是花了大力气的。 邵楚峰挥手道:「边梁,他来回这么些时日,也着实辛苦了,安排他修养几日,日后就调到主帐这边来伺候!」 那小兵不想今个还有这等际遇,欣喜若狂地跪下谢道:「小的宋厚多谢主帅提拔!」 邵楚峰淡淡一笑,眼中似有戏谑之意。 日后,小兵宋厚才知道,他的任务竟主要是给主帅和少夫人鱼雁传书! 第十四章 此时边梁带着宋厚下去休整,里头等了邵主帅许久的林卫忍不住跑了出来,见边梁带着一个小士兵笑呵呵地走了,奇道:「主帅又赏了边梁什么宝贝不成?」 邵楚峰不答,将手中的信妥帖地捋平折好,放入了怀中,再对林卫道:「本帅暂且有事,明日再与林将军商议此事!」 林卫不置可否,反正自从依扎出现后,邵主帅就一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总是做些出其不意的事,一时也不以为奇,点头道:「主帅莫对着美人,忘了她的身份便好!」 抱拳告辞。 邵楚峰也不等搭理林卫阴阳怪调的话,立即闪进营帐,将桌上的铺开的地图移到一旁,提笔醮墨便写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封信须臾便写好了,吹了吹,将笔放在笔架上。 好看的唇轻勾,「清沅,你既不告诉我,我便装作不知,也省得你难堪!」 康平县的那座两进的小宅子里头,兰可在巷口侯了大半日,念叨道:「姑娘说那主帅爷,丰神俊朗,行走间似有朗朗乾坤在其周身,我怎么侯了这半日,也没见这样的美男子走过来呢,别说美男子了,便是连个小郎君都没见着!」 眼看太阳都落山了,兰可站了许久,又累又困,可是又不甘心就这般回去,姑娘说今日是良辰吉日,主帅爷定是回来的,她不若再等等。 夕阳晃一晃眼,掉入了山那边,夜幕眼看就要降临,寒气从地底下开始冒出来,兰可瑟缩了一下,搓着手,努力伸长了脖子往前头去看,还是一个人影也没。 只得回去,门却并未关,虚虚掩着,她一到门口,王婆子便示意她不要吱声,压低着声音道:「外头寒气开始上来了,你侯了这许久,先去灶下喝完热汤,再过去找姑娘!」 兰可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婆子拉了兰可到身前,声音压得低声:「傻囡囡,今个那位等了一日,没等到人,性子正不好呢,你这一去,没准就要当那被宰的小羊羔,你不如吃饱喝足了,再过去呢,你就听老婆子我的,老婆子无儿无女的,也不贪什么,不会害你!」 兰可半信半疑地跟着婆子进了灶下,在灶下烤了一会火,身上缓了劲儿来,又喝了一碗鸡汤。 王婆子看她喝的馋,笑道:「小囡囡你啊,和老婆子我一样,也是苦日子里过来的,这是给姑娘炖的,可是姑娘说她吃不得那般油星,婆子我就撇了两回油星,都是乡下现买回来的母鸡,正是鲜美,我自个喝了一碗,特留了一碗温在灶上给你!」 见兰可喝完,又盛了小半碗米饭,伴着依扎中午撤下的四个菜,婆子一边劝兰可慢些吃,一边道:「你说这姑娘奇不奇怪,也就是西平村里的丫头,竟还比那些县令府上的小姐还讲究,喝汤还不喝油星!也亏得我老婆子在贵人府上伺候,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伺候这位小祖宗!」 兰可一口饭呛在了喉咙里,又不敢咳,怕惊动了厢房里的姑娘。 老婆子给她顺着背,又倒了一碗苦茶给她,等兰可缓过来气,才道:「婆婆,姑娘脾气大着呢,你这般说,她若是知道了,怕是容不得你!」 老婆子将手放在嘴上,轻轻一嘘,轻声道:「你也别将她太当回事儿,面上应着便是,已经是第三日,今个又是洞房花烛的黄道吉日,主帅爷都不来,你当他真对这姑娘有几分心?我们呀,做好分内事便好,傻囡囡,你可莫掺合到姑娘的事里头去!」 见兰可垂着头不出声儿,王婆子又道:「这宅子是主帅买的,那仗也不知要打到几时,只要我们不犯事儿,便是里头那位不在了,我们二人在这儿看着宅子约莫还是可以的,丫头你可千万别犯傻!」 兰可握着手中的粗瓷碗,点头应下。 等王婆子和兰可去厢房的时候,依扎正靠在美人榻上,口里含着蜜饯,这美人榻也是今个王婆子才买回来的,王婆子这几日冷眼看着这位依扎姑娘的做派,直觉得怕是不等得宠几日,等兰可一人回来,又觉得怕是能不能得宠都是问题了,眼下当务之急,稳住这位不闹脾气便成。 王婆子见依扎眼中闪过愠怒,忙上前一步笑道:「姑娘,老婆子今个出去买菜时,便听到外头说今日大营里十分忙活,来买菜的那几个伙头兵,都比平日里多买了一头猪呢,老婆子就猜想着,主帅爷今日许是忙晕了头!」 见依扎看着她,老婆子又壮了胆子道:「姑娘,你想啊,军营里头那许多事等着主帅爷拿主意,又是两军交兵之际,顾不上姑娘这边也是有的,只是主帅这般忙碌,都不忘将姑娘接到城里来安置,想必一早便对姑娘动了心,就等着哪日有片刻的闲工夫,还不是飞奔到姑娘身边!」 兰可先前便得了指点,也在一旁附和着。 依扎并不是三岁小孩儿,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她竟会真的对这邵楚峰动了心。 淡道:「你们提水来与我洗漱就寝!」 二人忙应了,去灶下将一早便备好的热水提了来。 夜里二更,依扎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身上酥痒,一时惊醒,发现正有人靠在她身上,借着月光,那张脸极像邵楚峰,立时心里一喜,惊骇尽去,:「主帅,您来了,怎么也不喊醒我?」 那人伸手按在她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一场欢愉,依扎沉沉睡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问她,「你可有乳名,我当唤你什么?」 「清欢!」依扎呐呐道,人却睡的实沉。 当夜,军营里,边梁掀了林卫小将军营帐的帘子进来,道:「林将军,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依扎确不是她本名!」 林卫摸着下巴,点头道:「嗯,让他三五日去一趟,趁着夜里!」 他让邵楚峰牺牲色相去迷惑那依扎,不想邵楚峰竟不愿意,这般送到嘴边的美人儿,听说还是按着他前妻的模子寻来的。 无法,人家不愿意,他只得找个身形和邵楚峰相似的,易了容送过去,那依扎既是奸细,定是惯会了这些易容技巧的,他便让人只深夜过去,子夜时分,半睡半醒,鱼水之欢后,最是倦怠,还记得什么? 大战在即,康平县的百姓人心惶惶,稍微有些家底的或别处有亲戚可以投靠的,都离开了康平县,这些日子里,县城的米粮铺子、杂货铺子关了好几家,菜市上的商贩都越来越少。 军营里的伙夫长这些日子想着法子将蔬菜、猪肉腌制,牛肉风干,就怕以后菜市上有一天买不到新鲜的粮食,军粮还未补给到位,就麻烦了。 邵楚峰为着这事,也有些头疼,白寒石连着肃王这次已经断了他的第一批粮草,第二批是楚王殿下费了大力气筹备的,便是不出意外,也只能勉强再撑一个半月,先前还有县城里的储备粮食,眼下,百姓们也怕战后会断了集市,纷纷往家中屯粮。 邵楚峰想着招来林卫,道:「你我一同去街市上看看!」 林卫点头:「近来我兄长在向夔州附近的几个州购买粮食,昨日来信,说约可以为邵家军筹到半月的粮食!」 第十五章 「林兄有心了,待此番战争结束,楚峰定要当面重谢!」林岗筹备的,自是花了林家世代存下的银两和交情,白寒石和肃王不仅抢了他第一批军粮,还在各州县勾结了粮草商人,要购置到半月的粮草已属不易。 二人换了寻常百姓的行头,到了街市上,人烟确比以玩少了三成,关着的商铺一路走过来,已看到七八家,林卫见前头有一处茶馆,道:「邵兄,我们不妨去前头坐坐!」 邵楚峰走了许久,也有些口渴,茶楼里倒是坐满了人,今日二人穿的也只是棉布衣裳,也并未上二楼雅阁,只在一楼大堂里点了一壶当地的茗茶,茶叶粗大,味苦,却也解渴。 正喝着,楼上走下来一位青色衣裳的小丫鬟,径直到他们这一桌,低声浅笑道:「爷,依扎姑娘在楼上,想请您上去坐一会!」 来人正是依扎身边伺候的兰可。先前她们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坐着,竟见主帅爷和林小将军也进了这茶楼,依扎喜不自胜,爷每次来都是夜深了,她住进那宅子里后,还不曾在白日见过! 「依扎?」邵楚峰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不解地看向了面前的这个丫鬟。 「哦,你们爷此次出来有要事,让你家姑娘好生在家候着便是!」林卫见邵楚峰神色不对,忙抢道。 兰可犹疑了一下,见主帅爷也不开口,只得上楼去。 兰可刚开了门,便见依扎一脸娇羞的模样盯着她看,兰可心上一跳,屈膝道:「姑娘,主帅爷说今个有要事,让姑娘在家里候着!」 依扎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说是让她做贵妾的,可是宅子里的丫鬟还口口声声唤着她「姑娘」,她有一夜里问他,他也只是轻轻捏了她的嘴。 想到情动处,依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了自己的朱唇,眸子里又有了些星辉:「既然主帅忙,那我们自己下楼去便是!」 兰可急道:「姑娘,主帅爷今个看似不想被打扰!」 依扎咬着红唇,不耐道:「我就从他跟前走过去,不搭话便是!你替我再将衣裳整理一下!」 兰可只得依言行事,待二人缓缓下了楼,邵楚峰和林卫还坐在那处喝着茶,依扎眸子晶亮,直直地盯着邵楚峰的脸看! 邵楚峰对面的林卫忙又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茶,眼睛也不敢看邵楚峰,刚才他抢话,主帅肯定明白是他在中间做了什么,他还想着回去如何圆呢,这依扎竟又自个跑了下来! 林卫正忐忑着,对面人忽地置了几枚铜板到桌上,只听他喊道:「小二,结账!」 林卫不妨邵楚峰说走就走,忙放下茶盏,喊道:「哎,你等等我!」 一路上邵楚峰快马加鞭,林卫在后头追都追不上,等进了军营,林卫将马交给小士兵,问道:「可见到主帅了?」 「像是回主帐了!」 林卫急忙赶去,刚掀开邵楚峰营帐的门帘,便有什么钝物飞了过来,林卫大惊,忙向左避让,一个砚台应声而落,林卫避过了砚台,却没躲过飞溅出来的墨汁,身上、脸上都沾了颜色。 「说,你们用我的名义做了什么?」邵楚峰面色阴沉地看向林卫,先前他说将依扎接来后灭了口便是,林卫说这般怕打草惊蛇,不若严加看管,给依扎下了嗜睡的药。 林卫心里心虚,舔着脸道:「小将做的,主帅怕是心里已经有数,小的也是为赵国,为邵家军着想,主帅若是要罚,小将也认了!」 邵楚峰看着林卫的眼睛,几要滴血,今日他在康平县养了妾侍,这妾侍还这般招摇,不肖几日,京城里便会有消息,他如今和明锦隔着这几重的山,又要如何与她解释。 邵楚峰的紧握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上一世骤失清沅的痛还时有在梦里头重现。 林卫见主帅爷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骇人,心里头也有些毛毛的惊悚,他若再不说几句,主帅怕是连斩杀他的心都有了,「主帅,都是小的不是,是小的自作主张,是小的害主帅背了这么一遭污名,等战后,小的定将往国公府负荆请罪!」 「滚!」邵楚峰从牙齿缝间蹦出了一个字,却让林二顿时如临大赦! 「是,是,小的这就滚!」 翼王妃的花宴过后六日,便是嘉宜的生辰。 邵府大小主子晚上都聚在荣禧院里头,一起为嘉宜过生辰,吃个团圆饭,条形餐桌上的菜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明锦,吴姨娘和庆姨娘分侍在老国公和老夫人两边。 待最后一样水晶脍端了上来,连城的眼睛便盯在了桌上,彻底地转不开了,嘉宜忍笑看向爹爹,「爹爹,女儿可以动箸了吗?」 向氏刮了女儿一眼,侧首拉着明锦的手道:「明锦,你也坐着,今个允你伺候了一会,日后啊,一家人吃饭,你尽管坐着,家里这许多伺候的丫鬟、婆子,还不缺使唤的人!」 婆婆的一番心意,明锦也承她的情,此刻心里不禁有些感激失忆时的自己,竟得到婆婆这般疼爱。 向氏又笑着对一旁伺候的庆姨娘道:「给连城夹些水晶脍,他向来爱吃这个!」 「是!」庆姨娘恭敬地应下,走到下首自个儿子的身旁,用象牙色的公箸给连城夹了一些。 向氏这才对嘉宜道:「食不言寝不语,今个是你生辰,我不多说你,以后还得规矩些,不然我让你嫂子身边的管嬷嬷再教你一遍规矩!」 嘉宜低头闷闷地应了声。 吴姨娘看着庆姨娘母子和正室一房处的这般好,鼻翼微张,脸上神色不屑。 近来老爷和夫人关系和缓,吴姨娘因着口舌已吃了许多亏,倒是学的乖巧了些,默默给老爷布着菜。 邵府正用着饭,邵府大门外却来了一辆马车,停在邵府大门外,车夫下来道:「小的是靖远侯府上的,奉我家二公子的命,来给府上小姐送生辰礼!」 守门的正饿的肚子咕咕叫,听下头的人这般说,立时来了劲头,道:「你且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禀报!」 底下的人客气地道了句:「劳烦!」 消息禀道荣禧院,众人都愣了愣,邵国公停了箸,皱眉道:「给小姐的生辰礼?」 向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嘉宜也懵懵的,估摸这丫头也搞不清楚状况,对邵佐华道:「前几日我带宜儿去了翼王府赴宴,倒是见过一次这位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既是小辈的生辰礼,也不值当什么,回一盒厨上正热着的糕点便是!」 凌妈妈亲带了人过去收礼,这一去却是一刻钟左右,待再回来,面上竟有几分惊惶:「老爷,夫人,李府二公子送了一箱的布匹衣料,一盒子的珠宝,一箱子的奇珍玩意,另,另有书信一封!」 正竖耳停着的嘉宜,手一抖,差点打掉了面前的碗碟,结巴道:「我,我的」 邵佐华看了一眼自家夫人,道:「你们且用着,夫人和我来!」 向氏起身跟着邵佐华去了内室,待关了门,邵佐华道:「夫人,嘉宜尚未及笄!」 向氏淡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是靖远侯府的李信!」 第十六章 「靖远侯府又怎么了?」邵佐华见她面色冷淡,心头一团火气儿扑哧扑哧地吐着火苗儿,压着火性道:「当年你怀嘉宜的时候,明明说要是个女孩儿要好好疼她,可得养到十六岁上再给说亲,怎么也得十八才出嫁!」 向氏低头:「老爷说笑了,莫非忘记老爷还曾和妾身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儿,老爷可曾做到了,这时事啊,不受你们控制!」向氏看着邵佐华微微一笑,眼眸子里明晃晃跳跃着讥讽。 里头两位邵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如何且不提,外头二人走了,吴姨娘便忍不住了,轻笑着对嘉宜道:「大小姐真是美貌无双,不过出去和夫人走了一趟,便能得到靖远侯府二公子的爱慕!日后还劳大小姐多多带带二小姐和三小姐才是!」 前十四个年头里,吴姨娘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明锦放了箸,厉声道:「我和小姐公子们跟前,岂有吴姨娘说话的地儿,拉了下去!」 嘉敏和嘉川被这个素来和善的嫂子吓得一抖。 吴姨娘不想向来在家宴上如透明人的少夫人今个竟揽了事儿,眼睛里忽地浮上一抹恶毒,只见吴姨娘缓缓笑道:「少夫人近来心情不畅,也不用拿妾身来出气啊,妾身毕竟是老国公爷的妾侍,少夫人若是要管,也是管那在西北的小妖精才是。」 沈明锦心上一凉,这话的意思,是邵楚峰在西北纳妾了?她怎么不知道? 吴姨娘见沈明锦虽掩饰的好,可是那微微竖起来的耳朵,瞬间崩直了的身子,却是骗不了人的,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妾身知道少夫人心里头苦,国公爷选什么样的,也不该选和前头少夫人一个模子的啊!这不是打少夫人您的脸吗!」 「和前头少夫人一个模子的?」沈明锦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抢她的夫婿,这个人会顶着自个前世的脸? 庆姨娘见少夫人神色不对,悄悄往后移了一步,准备去找老夫人和老爷,却被吴姨娘一脚踩住了裙子,拽了过来,讥笑道:「姐姐我不过不忍心看少夫人被瞒在鼓里,提醒一句罢了,难不成真当西北那妖女带着孩子回来骑在少夫人的头上,妹妹便是心疼少夫人,也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什么夫君恩爱,都是虚的,重要的是,子嗣不是?」 吴姨娘微微一抬下巴,「这一点庆妹妹不是比姐姐我更明白?」 庆姨娘低眉,轻声道:「姐姐说笑了,姐姐膝下也有二小姐和三小姐!」 说到嘉川和嘉敏,吴姨娘眼里蕴了一层湿意,她的嘉川和嘉宜同年生的,向氏都带着嘉宜出去给各家夫人相看了,她的嘉川还终日待在毓苑里。 开年后,老爷一次都没进过她的房,不过是做给向氏看的罢了,当真以为老爷一颗心里都有正室,若是这般,她吴氏又怎会出现在这邵国公府,还耀武扬武了十三年! 吴氏想到这里,立即又活了过来一般,先前自怨自艾的影子,瞬间一点儿都没了,勾着嘴角冷道:「不劳庆妹妹提醒!」 明锦看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薄荷! 薄荷领命,上前扇了吴姨娘一个耳刮子,在吴姨娘惊恐的瞳孔中,薄荷淡道:「吴姨娘莫要忘了,我家主子还是皇室的郡主,吴姨娘胆敢在郡主面前这般无状!」 一旁的嘉敏和嘉川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双双跪下来,为吴姨娘求情道:「求郡主饶了姨娘吧!」 明锦与这两个庶妹自来没什么交集,吴姨娘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想看她出丑,明锦却是不准备饶了她的。 对嘉宜道:「今个你生辰,烟火还未曾放,我们一道出去看看!」 嘉宜颔首,又转过头来喊两个庶妹,嘉川和嘉敏见吴姨娘面上不一会儿便浮肿起来,心有不忍,可是又不敢违了嫂子的意,战战兢兢地起身出去。 国公府里头的护卫已经摆好了五色烟火,飞冲上天的时候,嘉宜欢喜道:「小嫂子,你看,真美啊!」 「这般美,也难怪有许多人爱!」沈明锦望着天上炸开的五颜六色的烟火,心有所感,她自来是一个想要什么便争取什么的女子。 这一世醒转过来,她一直不愿意去思考和邵楚峰之间的关系,上一世她喜欢的是玹哥哥,可是这一世的记忆里,明锦确实也是对邵楚峰动了心的,只不过这个女孩子长在青楼,十分敏感,怕别人瞧不上她,也不敢去索求,便是邵楚峰那般剖了心的对她,她也只敢将自己当个隔岸观火的人虚虚地看着。 绿蚁端了洗漱的温水进了厢房,见主子坐在妆台前失神,轻声道:「郡主,您可是为了吴姨娘的事儿不痛快?刚才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姐姐过来说,老夫人明个便将吴姨娘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沈明锦任着绿蚁卸了钗环,散了发,接过她整好的热帕子,「嗯,这事老夫人处理便好,你们几个也别多话,毕竟那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生母,也给她们留一点体面!」 绿蚁接过主子递过的帕子,又重新换了一条,笑道:「郡主放心,管嬷嬷已经叮嘱过奴婢们了!」 沈明锦点头,顿了一会道:「这要走一段时间,你是回鸾姨那边,还是和管嬷嬷在这边待着?」 这一次,沈明锦并不准备带绿蚁,鸿姨走了,雁姨和鹄姨出去游玩了,鸾姨一个在这边,她不太放心。 绿蚁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小姐,你要去哪里?」却是连管嬷嬷叮嘱的敬称沈明锦为「郡主」的事儿,绿蚁一时也忘了。 沈明锦坐回妆台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柳眉樱唇,这一世的自己也是个美人儿,比上一世不遑多让,「我要去西北,去找国公爷!」 先前邵楚峰信中所言此事,她以为是故意刺激她,不想如他意,只单单地回了「已阅」二字,这一回传到京中的竟是他将这女子纳了。连吴姨娘都知道邵楚峰在那边养了妾侍,她便真的相信有那么一个和自己一个模样的人的存在。 左右她在这里也无事,不若去西北看一看好了。 「可是,小姐,那边那般乱,不说旁的,您先前挨得杖刑还没有全好呢,如何受得了马车多日的颠簸!老夫人和老爷也不会允许的!」绿蚁大脑已经空白,想不出词儿来。 沈明锦一边拿着桃木梳子通着秀发,一边道:「不碍事,我自会说服她们!」 旁人说的,她都不信,她要自个去看一看,邵楚峰苦追了她这般久,真的就会因着一张脸皮放弃了她?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去荣禧院给老夫人请安,便将此事说了,向氏和嘉宜、嘉敏、嘉川,以及还侍奉在向氏身后的庆姨娘都瞪了眼。 向氏摸着手上的佛珠子,语重心长道:「明锦,此番路途遥远,一路都是穷山恶水,不说匪徒常出没其中,便是刁民也防不胜防,你到那里,实在是艰难重重!」 向氏这头哄着儿媳,心里头却对吴姨娘更为恼恨。 明锦起身离开靠椅,跪在向氏跟前道:「此番儿媳去意已决,还请母亲成全!」 第十七章 向氏也是这般过来的,明白明锦心中所想,若是那女子在边关陪了峰儿几年,又顶着一张和清沅一样的脸。 想到这里,向氏终是点头道:「我让老爷多派些人手给你!」 明锦心中感念婆婆这般通情达理,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缓声道:「只是明锦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府,不能在母亲和父亲跟前尽孝,还望母亲和父亲多多保重,待明锦回府,再来请罪!」 向氏握着帕子的手轻轻锤在自个心口,摇头道:「我现在这心里头,就希望你和峰儿好好的,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你若是能抱个孩子回来,我这老婆子的心也就放下了!」 军营里头,这些日子东党项国的人时不时在党项国内的东西边界闹一闹,头两日内,都是林卫小将军带着人过去支援,这两日却是一直没见到。 这日看到林二提个食盒子过来,有那忍不住好奇的,跑去问林二,「哎,林二,林将军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林二心口微紧,道:「身子不太舒坦,在帐里休息呢!」 林卫平时爱闹,不比主帅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兵士们素来和林卫亲近惯了,都三三两两地问道:「出了何事不成?」 林二手上的食盒险些没提住,自家主子为着依扎的事惹恼了主帅,原想着安生几日不出去,待主帅气笑了再说,可是何曾想到,主帅这回约莫是气很了,竟过个两三日便在主子的饭食、茶水里下了巴豆,主子防不胜防,闹了七八日,整个人拉的脸色枯黄不说,人都瘦了一圈。 那日还是边梁好意提醒的,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报复多久,这不,现在连饭都是他去厨房里亲自盛好了拿回去。 主子和主帅的事儿,林二可不敢说,只道:「不妨事,吃坏了肠胃,过两天便好!」 正说着,军营东大门那边,忽地有人过来道:「哎,哎,你们快看,那,那不是依扎吗?她怎么是个女的?」 林二看过去,真是依扎,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林二笑道:「那不是依扎,那是依扎的妹妹!」 却是食盒也不要了,飞奔回去找自个主子,要是让依扎在这里嚷着要见主帅,闹得军营里都知,主帅还不知道要怎么整自家主子这个罪魁祸首呢! 依扎也远远地认出了林二,指着林二对守门的兵士道:「我认识那是林卫将军身边的林二,我是主帅府上的人,我要求见主帅!」 守门的士兵也看出这人和依扎十分相似,警惕地看了一眼依扎和她身后的侍女,道:「你且等着,我进去找禀告一声!」 这兵士还未走到主帅的营帐,便被林二一把拉住了,道:「林将军说了,主帅暂时不在军营中,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找个借口将她赶走,切记不可将人得罪了!」 小兵苦着脸点头,明明今日主帅并没出去啊,只是林将军的意思,他也不敢不从,难不成这是林将军顶着主帅的名头在外头招惹的桃花,怪不得那姑娘认识林二! 依扎见传话的士兵过来,忙问道:「如何,主帅要见我吗?」 小兵冷声道:「近来慕容新裕那边三番几次来挑衅,主帅正为此事商讨对策,眼下正忙着,看这形势,估摸又要到深夜,将领们才散,姑娘不若下回再来!」 说着,小兵站回自己的岗位,不理睬依扎! 依扎无法,也不敢大声喧哗,怕主帅怪她不识大体,只好咬着唇,不甘心地离开! 自那日白日见后,主帅已经好些天夜里没来见她。 邵楚峰寄回京城的信,还没有到沈明锦手里,沈明锦已经上了去西北的马车。管嬷嬷年纪大了,沈明锦只带了薄荷一人。 走的这一日,方婶子和鸾姨又将潭儿送了过来,让跟着过去伺候! 沈明锦自是不答应,道:「方婶子,我这番过去,路远不说,便是西北也是战场,潭儿跟着我,实是不合适!你若是担心左府的人,便让潭儿在国公府里住下好了!」 方婶子却还是摇头道:「郡主,若不是您,潭儿现在还陷在那王氏手里呢,她的命是您救的,您这般过去,身边只带着薄荷一个,叫人如何放心,若不是官府那头案子还没结束,我也是要跟着过去伺候您的,潭儿虽然年纪小,手脚却勤快,让她跟着您吧!我心里也安一些!」 方婶子已经对左钦死了心,十分感激沈明锦在王氏掳走潭儿的时候,多方奔走救回潭儿,丈夫是虚的,女儿却是她的命根子。 明锦还待再说,鸾姨也道:「是啊明锦,薄荷是武行出身,你让她教训人还可以,梳发妆扮这些事儿,我已教了潭儿许久,她手巧,你就让她跟着!」 鸾姨没说的是,这回若邵国公真的纳了和清沅郡主一个模样的女子做了妾侍,明锦这般风尘仆仆地过去,跟前一个灵巧的丫鬟也没有,还不知道怎么邋遢呢! 沈明锦推辞不过。 邵佐华和向氏不放心明锦就这般过去,派了八个护卫给明锦,楚王府那边老管家知道郡主要出远门,也派了八个护卫过来,道:「王爷临走前特地给郡主留下的,郡主可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慈父之心!」 楚王爷一直在外头,听母亲说是在给邵家军筹备粮草,沈明锦此次见到王府老管家,也将一早便准备好给父王的首饰拿了出来,道:「这些都是我出嫁的时候,父王给我备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攒的,左右在我这里也是放在库房,管家拿去给父王,多少也是一点添头!」 郡主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老管家看见的却是两个满当当的大红木箱子,里头任一件都是珍品不说,还有许多是当时郡主受了杖刑后,陛下为笼络人心赏赐下来的。 老管家深深地作了一揖,叹道:「郡主,老奴可不敢代王爷收!」王爷既是给了郡主,断不会又再收回的道理! 沈明锦笑道:「老管家,这也不是给父王的,父王不是在为邵家军筹备粮草,您啊,尽管收着,父王若是问起,你只管说我强迫您收下的!」 老管家苦着脸笑道:「哎,老奴一顿训斥又跑不了了!」 送走了楚王府的老管家,沈明锦这边便准备动身了,一行人也不想太招摇,按着向氏的建议,让几人都女扮男装,潭儿扮作小主子,薄荷和明锦都是随身伺候的下人。 十六个护卫也是先行出了城,在郊外等着,沈明锦带着嬷嬷奴婢做出去广化寺烧香祈福的样子,路过天女阁,悄悄地另乘了一辆马车走了。 潭儿头发束了起来,戴了一枚小小的玉冠,十分俊俏,明锦笑道:「真像观音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潭儿没这般装扮过,心里也十分欢喜。 薄荷见主子心情尚可,笑道:「主子,这一去,少侧十日,我们经过驿站时要多备些口粮和水,路上有许多地方十分贫瘠,恐找不到吃食!」 「嗯,买些粗食便可,别被那些地痞流氓惦记了!」 这一世的她长在青楼,对市井上的那些污糟事,多少也知晓一些,虽说身边有十六个护卫,可是,真是遇到了地头蛇,也是麻烦。 第十八章 沈明锦急着赶到康平,路上除了食宿,都一直在赶路,不过五日便已经到了一个叫石潭县的地方,众人多日赶路,都十分疲乏,薄荷见郡主许久没好好睡,面色有些蜡黄,心下想着管嬷嬷说的,务必要让郡主以惊艳的姿势的出现在国公爷面前。 道:「郡主,不若我们休息一日再出发吧,过了这石潭县,前头便进入悍区,地广人稀,沿路许有劫匪,我们需稍稍准备再过去!」 越往西北方向去,沈明锦心里也有些紧张,她还是没有做好与邵楚峰见面的准备,薄荷现下如此说,沈明锦心里也松了口气。 石潭县名字的由来是这里有个石潭群,汩汩冒的水是热的,传说可以包治百病,是通往西北路上最后一个人群密集的县城,有许多来疗养的贵族和商贾。 不过沈明锦并没有去游玩的想法,她们这一路一直十分低调,便是粗面馒头也吃了几日。 薄荷心疼主子,和潭儿一起陪着去集市上逛了逛,买了些肉干、蜜饯、糕点,和些许小玩意儿。 沈明锦前一辈子生活在北安王府,整日里忧心惶惶,这一辈子,在青玉楼里,更不好意思乱花鸾姨的钱,是以,风车、糖人这些,她以往却是没玩过,没吃过。 石潭县虽说人口密集,但是整个县城并不大,只有一条三里长的街市,薄荷不一会儿便买好了东西,正待回客栈,不妨看见前头围着一群人争吵。 听着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这位大爷,小生的马确实无意冲撞了您,给您赔个不是,赔些银钱也是应当的,可是,何来轻薄了您孙女一说?」 沈明锦几人望过去,被围着的是一位老伯,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那男子看着倒有几分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此时,老伯紧紧地拽着男子的衣袖,恨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摸了我孙女的手,这不是轻薄是什么?你得娶了她,不然今日老汉我就在这里拼了这条命!」 旁边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袄子,头上挽着纱巾,默默地抹着眼泪,十分可怜。 那男子急的已经红了眼,「放手,真是岂有此理!我李某没做过的事,岂是你诬赖便诬赖得了的!」 李某?沈明锦脑中灵光一闪,靖远侯府的大公子,李弢! 怪当她觉得这般眼熟! 沈明锦见那老伯和姑娘虽一个义愤填膺,一个我见犹怜,但是靖远侯府大公子李弢,对于上一世的她来说,却是并不陌生。在和玹哥哥认识以前,娘亲和姨姨们曾经为她挑选过京城的一众公子哥,试图在月漪姨姨还得宠的时候,帮她定下来。 沈明锦悄悄地在薄荷耳边说了两句。 不一会儿,众人便见一个身形瘦削却面皮儿极为白净的男子挤了进来,对着那姑娘和老伯施了一礼,道:「娘子,岳丈大人,虽则吴某现今家世衰微,可是,却待娘子一片真心,娘子果真要弃夫君于微时吗?」 嚯! 围观的百姓瞬间眸中迸出了火花,眼睛聚焦在薄荷身上。 女扮男装的薄荷歉疚地对李弢道:「家门不幸,牵连于公子!还请公子自去忙便是!」 老伯和姑娘惊得瞬间顿在那里,眼见着李弢要走,忙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李弢的大腿,厉声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孙女今年不过豆蔻年华,哪来的夫君!」 姑娘也哭道:「奴家命苦,被歹人轻薄,竟这般折辱于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说着便要往街头的柱子上撞,被旁边的大婶抱住。 薄荷努力朝着李弢努嘴,让他赶紧撤,李弢确实已经在人群里看见了沈明锦,那位在姑母的花宴上见过一面的邵家小姐! 虽然她是男装打扮,还按了喉结,可是,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眼眉,确是邵家小姐无疑。 这才明白这个进来插科打诨的,必然是邵家小姐的人,心里忽地有些激荡。 李弢忽地对地上的这个老伯道:「若是老伯坚持,贵孙女便跟着我好了,还请先行放开!」 那老伯见她如此,果真放了,斜着眼道:「我家小花是家中独女,要招赘婿的,这位公子既是轻薄了她,理当入赘我吴家!」 沈明锦见这老伯如此无理取闹,笑道:「恭喜兄长,这是兄长的第三十六房美妾了,前头没了的三十五位美人儿,这回该放心兄长又有人照顾了!」 见那老伯怀疑地看着,沈明锦又道:「不过这位美人儿似乎已为人妇,兄长可当好好赔偿那位小兄弟一笔才是,毕竟是人家的娘子!」 却是认定了这吴姑娘是想抛夫别嫁! 吴老头冷笑一声,走向沈明锦,猛地一个飞身,却是越过人群,将沈明锦的发冠扯了下去,一头青丝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哗地散开! 「主子!」薄荷大惊,立即抽出了剑,拼了过去。 这般时候,散落在各处的十六个护卫也立即围了上来。 那老头见沈明锦这边人人多势众,大笑一声:「我吴老看中的孙女婿,岂能出这石潭县,今日暂且放过你们一回!」 自称吴老头的老无赖,嘴上说的凶狠,却转眼带着孙女儿跑的没了影,薄荷要待追,李弢拦道:「此处地形奇特,盘踞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还是莫节外生枝!」 沈明锦也点头:「回来的时候再说,我们先赶路!」说话间,沈明锦利落地绾了发,重新戴上了发冠。 李弢作揖谢道:「多谢姑娘相救,姑娘可是出自京城邵府?」 沈明锦愕然了一下,忽地想到可能是先前翼王府花宴上,李弢见过她和婆母坐在一处,身份既是被拆穿,沈明锦也不刻意隐瞒,道:「确实是邵府,李公子此番为何出现在这里?」 石潭县是进入西北的必经之地,李弢何故会出现在这儿?若是他弟弟李信出现在这里,沈明锦尚可以为是陛下派过来的,只是李弢是文官,现任吏部侍郎。 李弢眉头一皱,面上带了几分忧思,道:「家父患疾,久治不愈,听广化寺的主持说,此地地热,泉水能够减轻些许病痛,是以,李某特地来察看一番,若果真如此,便准备让父亲来这里度过余生!」 靖远侯病了多年,眼下怕是到了膏肓之际,若能减些痛苦,怕已是膝下子女最大的心愿了。 「正如李公子所言,此处鱼龙混杂,李公子只身一人,并不十分安全,若是察看好了,还是早早回京才是!」沈明锦说的委婉,可是言语间对李弢却是碾压了李弢作为男儿身的自保能力! 这也并不能怪沈明锦,无论是前世的玹哥哥还是,邵楚峰,或是益之,李弢是明锦认识的男子中最窘迫的一个! 李弢微微一笑,十分有礼地道:「多谢姑娘提醒,不知姑娘是今日走,还是在这处歇一晚再走?」 沈明锦看了看身后已经散开的十六位护卫,道:「赶了许多日的路,今日休息一会采购些食粮,估摸下午便走!」 第十九章 沈明锦并未如实告知,翼王府和肃王府眼下争夺储君之位,肃王府和白寒石狼狈为奸,翼王府,她还并不知和邵楚峰的关系是敌是友,是以,沈明锦十分谨慎地对这位翼王妃的侄子存了提防之心。 李弢拱手道:「既是如此,李某先行和姑娘告辞,此处过去,路便十分荒凉,姑娘若是今日不住城里,还是早些动身为好,夜路诸多不便!」 两厢别过,李弢侧身一旁,让着沈明锦和两个丫鬟往回走。 心里暗暗思量,若此番不是有事在身,倒是可以护送她到康平去,想到这里,李弢忽地脸一红。 再去望那个身影,已经掩在了临街大大小小的货物里,不知在何处了。 夜间洗漱完毕,薄荷问道:「主子,那李弢当真为着父亲的病才来的这里吗?」 沈明锦抬了眼,看着眉头都纠住了的薄荷,笑道:「莫非你也想学今日那姑娘,想将李公子拉回府中做赘婿不成?」 薄荷脸一红,嗔道:「主子,奴婢,奴婢,再说,奴婢怎会看中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沈明锦淡笑不语,看了一会游记,便熄了蜡烛躺下。 沈明锦一夜睡的昏沉,做了许多噩梦,醒的时候头有些痛,看外头天光大亮,一时奇怪,今个怎的薄荷和潭儿都未喊她! 忽地沈明锦脑子一激灵,她的手怎么动不了,整个人立马惊醒,这才发现睡的地方并不是昨晚入睡前的客栈,她被绳子绑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碎花棉袄裙的姑娘走了进来,正是昨日在街头上缠住李弢的那一位! 碎花姑娘见沈明锦醒了,浅浅笑道:「姑娘别怕,等今个李公子和我拜了堂,成了亲,便放了你回去!」 沈明锦心中大震。这是拿她来要挟李弢? 呵! 碎花姑娘是拿馒头进来的,一边聊着一边细细地掰碎了,亲手喂沈明锦,不说沈明锦尚未梳洗,便是心中此时的忧虑惶恐,也难有胃口。 碎花姑娘见沈明锦不张口,面上有些不乐,阴声道:「这可是我爷爷为了招待你们,特地准备的细面馒头,这位小姐,你多少吃点才是,不然浪费了我爷爷的一番心意,我爷爷可是会不高兴的!」 沈明锦不想吃,见这姑娘眼光阴鸷,更加不敢吃!紧紧咬了牙,就是不张口! 见沈明锦这般不识抬举,碎花姑娘像是没了耐心,捏了沈明锦的下颌,逼她张了口,将手中的大馒头一下子塞进了沈明锦的嘴里,沈明锦一时呛得眼泪直往外流,这一刻真是觉得自己昨个脑子进水了,就让那李弢入赘好了,左右等她到了康平,再派人来就他便是,为何这般想不开,自己出了头! 「你们不过生在富人家,便这般作践我和爷爷,我看中那位公子有何错?要你这般做好人强出头!」碎花姑娘出了口恶气,心头顺畅了些,嘻嘻笑道:「我爷爷说了,你这般面皮,那位公子肯定喜欢你,要把你远远卖走!」 沈明锦缓了口气,冷笑道:「等我夫君找过来,定会将你们灭口!」 碎花姑娘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明锦,忽而捂着肚子,笑得得意而放肆:「实话和你说了吧,过了今个,你有没有命都难说,还等着什么夫君?」微微挑了挑沈明锦的下巴,「这位美人,可惜你是女儿身,你若是男的,我必娶了你!」 那半个馒头,碎花姑娘随手扔在了地上,拍拍手道:「你先躺着吧,看看,能不能等来你什么夫君!」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沈明锦望见外头是一汪泉水,这里,是一处温泉? 她被绑着,动也动不得,想起身都困难,昨晚明明潭儿和薄荷都和她一处睡的,为何,只掳了她一人来? 沈明锦不知,那日吴老头带着孙女并未逃走,只是进了附近的一处茶楼,看着她和李弢说了一会话,又分别跟着他们回了各自的住处,等到晚上,都迷晕了,抓了过来。 现在薄荷和潭儿都急疯了,十六个护卫派了一个去康平给国公爷传信,一个去了县衙报案,剩下的都在漫天的找吴老头和碎花姑娘。 晌午的时候,阳光刺眼,沈明锦待的这一间房子以前可能是碎花姑娘的房间,床头一侧,还有个针线篮子,正闪着光,沈明锦模模糊糊觉得,里头该是有剪刀的! 一点点地蠕着身子往那边挪。 沈明锦嘴唇干裂的疼,一直滴水未尽,晨间又被碎花姑娘恶整了一番,绳子勒的身上又疼的慌,沈明锦毫无征兆地流了一滴泪。 上一次被婆子绑到夔州的时候,她还未醒过来,现在不禁惭愧,比不得上一次那般勇敢镇定了。 可是,除了自救,怕是谁也救不了她。说是邵楚峰会找过来,可是,此时邵楚峰在康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两日的时间,两日的时间,她都不知道掉落到哪个虎口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明锦勉强手够到了篮子,等摸到了剪刀,外头忽地传来吹打声,约莫是在拜堂。 剪刀是见绣线用的小剪刀,沈明锦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划开了身侧的一处绳子,衣裳上也划了几道口子。 门是反锁了的,窗户也只有半扇,爬不出去。若是要出去,还是得将锁撬开。 沈明锦长长地吁了口气,若是撬开这锁,还不如将这门烧了来的方便! 可是烧了,惊动了人,她还是跑不掉,沈明锦拿着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够铜锁,忽地外头传来惊叫声,怒斥声,沈明锦赶忙缩回了手,暗自想着:「难不成李弢正在拒婚?」 沈明锦想着李弢温润如玉的模样,碎花姑娘凶狠如母狼的一张脸,隐隐觉得,李弢那朵清荷落在了这潭淤泥地里,着实可惜,想他在京城拒绝了那般多的贵女,最后毁在了翠花姑娘手里。 这般乱的时候,她还真不如将门烧了,这里是温泉地,本就有余烟,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引人注意。 沈明锦咬咬牙,掏出了火石,将针线篮子里的布先点燃了。 「今日不死,回去得让邵楚峰陪我这条命!」沈明锦喃喃道,上辈子他替玹哥哥报了仇,得胜归来前夕,她已经说服自己,兑现诺言,嫁给他,以后约莫也可以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她虽不是王府里头正经的贵女,却也是浸在京城的大染缸里,真的没有想过在玹哥哥过世三年之后,还殉情! 是谁推了她下去?她这世醒后,想了许久,约莫也是与邵楚峰有关系的,有人不想她嫁给他! 这回呢,是他染了桃花,她千里迢迢跑过来,跑过来做什么?验证那棵桃花美不美,艳不艳? 她虽换了身子,为何却真的换了脑子一般,长在北安王府的她,何时真的这般儿女情长到不要命的地步? 小火苗一点点攀升上了木门,沈明锦在一旁拿着条未绣完的帕子轻轻地扇着火。 外头打砸的声音还隐隐传来,若是在青玉楼的时候,她不学那凌波舞,跟着益之学些拳脚功夫就好了,现在也不会这般被动。 第二十章 正想着,觉得额上有些烫,火苗从眼前一闪而过,沈明锦唬了一跳,差点烧了她额前的刘海。 忙往后退,这才注意到火势已经涨起来了,缭绕开了,外头日光正烈,木门像是也十分干燥,一旦燃起来,便有飞腾的气势,沈明锦将床上的一床厚棉被裹在身上,只等着火再大一点,一脚将木门踹开。 一阵暖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沈明锦顿感不好,只见火一下子腾到了梁上,沈明锦忙去踹门,若是大梁先倒了,这屋子得踏呀! 门上的火看着虽旺,却还并未渗入木头的纹理,沈明锦踹了四脚,除了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应声响了几下,门竟岿然不动。 沈明锦大感不妙,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回身环望,将屋里的一个小木凳拿起来,对着门用力的砸,只要能倒下一扇,她便能出去,不然,今个是要葬身火海了。 「桌子,桌子!」沈明锦将屋里的桌子猛地左边门上推,有一点点豁动,沈明锦眼睛一亮,接着将桌子推回去,再撞过来。 一遍,两遍,三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朝这边走过来,沈明锦却全然没心思再去猜,全神贯注地撞着门,等她出去,她一定找这对爷孙算账!她昨日不过看不惯他们强抢男子,竟然就将她掳到了这儿! 还有邵楚峰!连带着吴姨娘,沈明锦也恨上了,最恨的却是她自己,干嘛这一世醒了不远远地跑走,还望邵楚峰这个祸害这边靠! 沈明锦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被火烤的,身上衣裳已经湿透,脸上烫的要脱皮一般,屋里的烟越来越浓,那一顶小窗户吹进来的风只会加重火势。 纵使沈明锦一早便用帕子捂了口鼻,可是此时烟还是呛的让人流眼泪,头有些发昏,感觉自己胸闷的慌,像是要闭过气去了! 「明锦,明锦,你在里面吗?」外头忽地传来嘶吼声! 好像这个声音她认识? 沈明锦想应声,已经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桌子外侧。 邵楚峰看着烟雾缭绕,在日光下耀目的火光,心好像暂停跳动了,提着剑,赤红着眼,要冲上去,被边梁一把拉住了,「爷,不可,大梁随时都要塌了!」 邵楚峰提起剑,右手反勾刺向边梁,边梁惊惶失措赶紧松手,那剑堪堪刺破了他的衣裳,再抬眼,国公爷已经在猛踹着门。 边梁喝道:「快,快灭火!」 邵楚峰踹开了门,一眼便看见瘫在里头的女子,只着了寝衣,外头搭着一件旧棉袄,一把将人抱出,急急跑到门前的温泉池边,忧急地唤着:「明锦,明锦,你能听见吗?」 沈明锦喉咙奇痒,闭着眼,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邵楚峰轻轻地给她拍着门,等喉咙缓过劲来,接着睡倒了。 邵楚峰不意看到她手腕上深深的勒痕,胸腔中满是疼惜,「明锦,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是怀里的人儿却再不吱声。 她累的只想闭了眼睡一觉。 邵楚峰见她一直没声音,狠狠心,掐了一下沈明锦的人中,沈明锦痛的一个激灵,闭着眼吼道:「喂,你干嘛?」 邵楚峰忙松了手,「明锦,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明锦是耗了仅剩的力气吼出来的,一点儿都不想再搭理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那一声听在邵楚峰眼里,却是如蚊蚋嗯哼一般,邵楚峰还是不放心,低声哄道:「明锦,你若无事,看一眼我可好?」 沈明锦不理。 「明锦,你可是怪我来迟了?明锦,你睁下眼睛可好,我若不看一下,如何能放下心?」邵楚峰放低了声音,刚才那般浓雾,她在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熏坏了眼睛,他只知道长在江南宁安的明锦是任性的,不知道,原来清沅也是任性的。 沈明锦不理。 她现在头疼,身子疼,嗓子疼,眼睛疼,哪哪都疼,不想去面对这个罪魁祸首。 「明锦,你别睡,我先带你去山下找个大夫看看!」邵楚峰见沈明锦不理,也没有法子,到底担心着她别再里头熏坏了嗓子和眼睛,将人抱起来,飞身上马,箍在胸前,却是要下山。 纵使贴着厚厚的两层衣裳,那头顶上急促的气息,还是让沈明锦身子一僵。 沈明锦累的身子早已经散了架,右侧腰上隐隐作痛,可能是用剪刀划开绳子的时候,划破了一点。 要是知道他会来,她就乖乖的在里面好好躺着不做挣扎了。真是差一点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 见他这般阵仗,知道再不睁眼,这人就真的带他飞跑一段了,她现在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无奈地轻轻眯了右眼,见这人并未看她,在弄着缰绳,心里自在一点,坐直了身子,微咳了一声,道:「我无碍,看得见,听得见,说的出话儿,我只想洗个澡睡一觉!」 邵楚峰理着绳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扔了绳子,又将人抱了下来。 两人站在温泉池子边,四目相对,只一眼,邵楚峰便明白,清沅确实回来了,身子一阵颤栗,看着眼前头发散乱,面上混杂着黑灰的姑娘,一时说不出话儿来。 沈明锦心里低叹,她就知道,他会这样,见了就是尴尬,微微咳了一声,摸着鼻子道:「那个,我听说你在康平纳了一房美妾,过来看看!」 孰不知她手上沾了黑灰,一摸鼻子上又多了条黑道儿,邵楚峰再不曾见过这般的明锦,不怕他,不躲他,不和他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邵楚峰胸口一阵激荡,摇着头,声音低哑地道:「没有!」 沈明锦本是笃定了有这么一回事的,他能看到和前世自个一样的女子,当路人? 「听说和,和先前的那位姐姐一个模样!」沈明锦并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你看,我都知道长什么样了! 邵楚峰见那微微勾起来的唇,一脸别扭的样子,忽地一把将沈明锦揽了过来,抱入怀里,「明锦,我爱的是你,不管你是谁,我爱的都是你!」 在将依扎送回村子里之前,他便想明白了,如果,明锦真的不是清沅,这个模样可怜,又爱逞强的姑娘,也已入了他的心,他不敢想象,将她舍弃的以后。 即便,清沅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也无法再去爱了,他积蓄了十多年的情感,已经一早都倾注在这个叫「沈明锦」的女孩子的身上了,因着清沅的名字,他遇到了她,强行娶了她,在那些找寻、庇佑的寻常日子里,他已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 可是,在他想开以后,上天告诉他,这个女子,当真是他的清沅,可是,她不说,他也不会问,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好! 沈明锦不想这个上一世和她别扭了许久的人,现在,竟这般厚颜,当着这许多兵士的面,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面上一红,眼睛不知怎的有些濡湿,轻轻吸了吸鼻子道:「那还收什么小妾!不是你乱来,我至于千里迢迢掉入这狼窝吗!我要是没了,我夜夜化作猛兽去你梦里,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 第二十一章 一旁的边梁插话道:「少夫人,爷收了信知道你来后,便从军营里日夜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已经两日没有休息了!」这一回,可是连着军营里那一摊子事儿都撂了挑子,现在林卫小将军和段将军还不知道怎么头疼呢! 这一刻,边梁也为主子庆幸,如不是那般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半路遇到了报信的人,这头儿少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邵楚峰见她这般气劲儿十足,宠溺地笑道:「别气了,是我不对,谁欺负你的,我帮你讨回来!」 这一句话,温柔的让沈明锦忍不住落了泪。 这是这一辈子他二人第一次见,赵清沅和邵楚峰。 邵楚峰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明锦细细地擦了,笑道:「这回真是花猫脸了!」被明锦一把把手打了下去。 邵楚峰顺势牵起沈明锦的手,道:「我先带你去整理一下,吃些东西,其他的事一会儿再说!」 又对边梁吩咐了几句。 边梁看着二人离开,隐约见到国公爷的眸中水光点点,像璀璨星河中的一颗流星。心里慨叹,国公爷也算夙愿得偿了,终于摆脱了前世清沅郡主的影子,爱上了一个新的活人,纵使外人觉得靠国公爷求来郡主身份的江南少女沈明锦并配不上战功赫赫的邵国公,可是,奈何他家主子喜欢。 石潭县温泉众多,这一片儿山头也有四个池子,从高处到下头呈梯形分布。 邵楚峰只带了四个侍卫过来,加上先前明锦身边的十六个侍卫,也是够用了,将这一片的温泉池子都清了人。 薄荷和潭儿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带来了沈明锦的衣裳,两人伺候沈明锦在最高的一处温泉池子里沐浴,邵楚峰守在外头。 薄荷见到沈明锦腰侧的两条红痕,像是利器所划破的,一边给主子头发打着胰子,一边哭道:「主子,昨晚是奴婢疏忽,才让你遭了罪,求主子责罚!」 沈明锦心里并不怪她,笑道:「我命里该有此一劫,要怪也是怪你们国公爷在外头招惹桃花,不然我们主仆几个怎会吃这许多苦头!」薄荷是父王给她的,自是十分忠心,然,毕竟也是世俗凡人,总不能预料到她们在半夜会遭了迷烟。 主子不怪她,薄荷心里也是内疚的,她是王爷赏给主子的,主子一向十分信赖她,可是,这回竟然让主子从自个的身边别劫走了,若不是国公爷及时赶过来,主子怕是就在火里没了,她当真是死几回都不够谢罪的。 薄荷红着鼻子,低声问道:「主子,适才奴婢出去给您拿衣裳,听边梁在查何以失火,那一对祖孙两死活不承认是他们放的火!奴婢想着,那二人当时在看管着李家公子,确实可能不是他们!主子你可知道是谁?」 沈明锦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她总不能说,火是她放的吧,她要烧死自己? 「咳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干物燥,从哪里吹过来的火星子点燃了!」 薄荷却是不信的,只是主子这般说,她也不好反驳。 浴池里的水温温热,沈明锦没一会便有些瞌睡,忽地想到要带父亲来泡温泉的李弢,问薄荷道:「李家公子现在怎样了?」 薄荷摇头道:「还不曾见过,奴婢一来便到主子跟前了!」 那碎花姑娘要娶李弢,按着今日乐器吹打的时间,约莫已经拜过堂了,不知道有没有洞房?沈明锦忽地有些好奇起来,若是洞了房,这碎花姑娘怕是得跟着李弢回京城的靖远侯府了! 邵楚峰来后,也不知道,那几人还在不在? 沈明锦从浴池里出来,已经半个时辰后了,天色已有些晚,邵楚峰见她出来,道:「明锦,我让人下去请了大夫来,先给你看看!」 他说的焦急,沈明锦便承了他的情,沈明锦现在才仔细地看了眼邵楚峰,见他衣裳上沾了许多黄沙,料他急着赶过来,不曾换洗过,道:「你怎地不去洗一洗?」 邵楚峰一愣,低头看了自个一眼,淡道:「稍后吧!」 大夫给明锦把了脉,又查看了一下眼睛和喉咙,道:「这位夫人并无大碍,休养两日便可!」 邵楚峰心才落了地,又对大夫道:「隔壁还有一位尚需老先生看看,还请老先生移步!」 还有?「是李家大公子吗?」沈明锦问道。 邵楚峰看了她一眼,抿唇道:「是!」 沈明锦见他表情怪异,心里虚虚的,忽然一想,虽然她俩一起被抓了,可是,她和李弢不过昨日见了一面而已,这般想着,便拉住邵楚峰,对边梁道:「你先带老先生过去!」 邵楚峰回身,「怎地,夫人有话和为夫说?」 他那样子,分明一副,我等着你解释的模样! 沈明锦心中顿时不满了,讥笑道:「国公爷这样子,是要问责于我呢?我不过好心昨日帮他解了围,哪知道就被这一对爷孙惦记了!我可没有国公爷的雅兴,在那苦寒之地,不想着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倒圈养起美人来,国公爷是不是有兴趣在康平建一个芙蓉院啊?」 邵楚峰心中微涩,她不知道,可是,李弢却是为了她,才和那吴姑娘拜了天地。 李弢将她误认为嘉宜,他以为明锦是嘉宜,是邵府的女儿,才会那么不顾忌地说:「李某不才,对邵姑娘一见倾心,回京后便上门求娶,还望邵兄在二老面前能够多多美言!」 李弢知道她是沈明锦,是他的夫人的时候,眼里的惊骇、落寞,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苦等赵清沅的自己。 邵楚峰伸手摸了摸明锦还有些湿气的头发,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布巾,轻轻地给明锦揉了揉,「不建芙蓉院,夫人若是留在康平,我们倒是可以在县城里买一处小院子,名字,夫人看着起便好!」 只要他不在她身边,她总是有招惹桃花的本领,先前一个益之,现在凭空来了个李弢。 沈明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己觉得没趣,垂了眉眼,道:「我不管的,我既是来了,定是要见一见那位美人的,留不留下来,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见了再说吧!」 邵楚峰无法,只得将林卫借着他名义做的事说了,沈明锦听完,静默了片刻,她再明白不过那女子的身份,便和她的娘亲和月漪、如漪两位姨姨一样,可是,一个和她长的一样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她的亲人?是她娘亲的亲人? 鸿姨回了亲人身边,那边肯定是有她惦记的人,那个叫依扎的女孩子的身份? 邵楚峰见她忽然安静下来,眉头皱着,看着她问道:「你可是不相信我?」 沈明锦摇头:「没有,你说没有便是没有,我想着,也许这一位依扎姑娘,和清沅郡主是亲人呢,不然何以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这一点邵楚峰也曾想过,见明锦问起,小心地道:「所以你要见她?」 沈明锦微微一愣,抢过邵楚峰手里的布巾,自己擦着头发,有一句没一句地道:「嗯,也不是,清沅郡主和我也没关系,不过,还是要见的!」 第二十二章 他既是要见,邵楚峰自是全了她的心愿,见她一张小脸因皱着眉头显得皱巴巴的,忍不住捏了她鼻子道:「不过见个女子罢了,你这头小犟驴担忧什么?」 沈明锦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吃了?」 我倒是怕她把你吃了,邵楚峰道:「这女子来历不明,见一见可以,我带你去,你自己莫一个人跑过去!万一着了道,我再离了军营去找你,陛下怕是得怪罪了!」 说起军营,沈明锦正色道:「听说你们被劫了粮草?现在的可能够撑两个月?」 邵楚峰点头,「两个月尚可,岳丈那边还在筹备!」 沈明锦道:「若是不行,我那边还有一些首饰,拿去给父王,左右我平时也用不了那么多!」上次给了一些,她手头还留了一些平日里出门赴宴用的,虽是不多,却件件更贵重。 她说的认真,邵楚峰笑道:「尚不用如此,不过,我送你的那支乌木簪子,你倒是十分喜欢的模样!」 「嗯,用着顺手!」 沈明锦确实是喜欢的,看着便觉得十分安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一世沈明锦并不曾和邵楚峰聊过这许多时候,二人虽然定亲后,有了书信往来,他去战场前,也曾见过一面,那时候,聊得还是复仇。 隔了一世,她还是十五岁,他已经二十五岁了。这般平静地聊着各自的生活,却还是头一次。 夕阳西下,日落的余晖透过西边窗户洒在地面上,邵楚峰握着沈明锦的手,沈明锦没有挣脱。 当夜两日睡在一张床上,邵楚峰只是握着明锦的手,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吃早饭的时候,沈明锦有些奇怪,邵楚峰今个何以一直黑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沈明锦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今个脸色不好,可是赶路太累的缘故?」 邵楚峰轻撩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一副担忧又不解的模样,从刚开始的愤怒、难堪,到此时,竟忽有几分泄气。 两块火石,便那般放在了沈明锦面前,那是她昨个落在那破房子里的,边梁彻查失火的原因,找到了这两块火石。 邵楚峰啃了一口馒头,慢条斯理的咽了下去,才淡道:「火是你放的!你是想……」死在里面,可是这一个「死」字,邵楚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想到,她又像上回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这样消失,便觉得那八年漫无边际的黑暗又要向他袭来。 上回是沉湖,这回是,邵楚峰手微微颤抖,放下了手中的馒头,盯着沈明锦的眼睛看。 对面的沈明锦不想这东西还被找到了,叹道:「我有什么法子,锁又打不开,我只想到把门烧掉,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很愚蠢,可是,我也是在努力地进行自我拯救了!」 「自我拯救?那门后头的桌子又是怎么回事?」邵楚峰耳朵竖直,盯着碗里的粥轻声问道。 「哦,是要把门撞开啊,我手都快推断了,可是那门都没什么动静!」沈明锦红着脸道。 邵楚峰看着明锦微红的脸,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她难道不知道,门从外面好踹,从里面却是很难吗? 要是他没有及时赶过来,她真的将自己蠢死在里面。 沈明锦见邵楚峰嘴角微扬,一副看傻瓜的眼睛看她,头皮忽地就一麻,扭过身子不看他。 邵楚峰淡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李公子?」 沈明锦这才知道,那吴家爷孙两人怕李弢逃走,将李弢的右腿踢折了。 沈明锦气愤道:「那吴家两土匪怎么处置?」她当初吓唬翠花姑娘说,她夫君来了,会灭了她口,现在,她是真的想灭了她口! 邵楚峰夹了一筷子酸瓜给她,道:「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不过,那姑娘,我一会去问下李弢!」 沈明锦一惊,「难道他二人昨日……」真的白日洞了房? 邵楚峰淡淡地看了一眼画风和他在京城时完全不一样的某人,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以代问问李家公子,想来我救了他一场,这点人情,他还是愿意卖给我的!」 「哦!」沈明锦见他有意无意地提李公子和翠花姑娘,知道是对她不放心,也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沈明锦忽地放了筷子,委屈道:「昨日那姑娘将半个馒头往我嘴里塞,差点没噎死我,我可不管她和李公子有什么关系,我得报仇!」 昨天翠花姑娘那般变态,差点吓死她好吗,而且,难道留着她在此处张扬邵国公夫人曾落难在她手上,还是让她随着李弢回京散播什么诡异的谣言。 「不行,我得灭口!」沈明锦说着,对薄荷道:「你去问昨日那大夫拿一副哑药过来!」 薄荷依言下去,邵楚峰还不曾见她对谁动过狠手,道:「只是毒哑吗?」 沈明锦点头,「先毒哑吧!李公子若是没有什么异议,再送到牢里好了!」 邵楚峰垂眸,李弢怎会有异议,怕是此时恨不得杀了那二人,他一个翩翩贵公子,落在这龌龊的二人手里,受了许多侮辱,怎会轻易罢休。 明锦到底还是心肠软了些,他昨个便已经将二人各断了一只腿。「一会我们便回康平了,你和我一起去和李公子道个别吧!」邵楚峰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李弢,轻声道。 沈明锦闷闷地点头。 邵楚峰和沈明锦过来敲门的时候,李弢尚躺在床上,大夫说他的腿只是折了,幸好没坏了骨头,但是也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沈明锦换了女装,一身胭脂色鸳鸯锦袄,绛红色百蝶戏花罗裙,脚穿一双明艳艳的粉红绣鞋,梳着飞月髻,头插一支简单的乌木簪子,跨过门槛的时候,身旁的男子体贴入微地顿了一下,扶了身后的女子,她微微侧首,月华如水的眸子轻嗔了男子一眼,便微微笑着走过来。 「一直不知道原来姑娘便是子卿兄新近娶的夫人,那日李某还曾奉上贺仪!」李弢笑道。眼眸里的苦涩一闪而逝。 沈明锦微愕,他先前问她可是邵府的,她以为他知道她是谁?难不成是当成邵楚峰的妹妹了,沈明锦轻轻拉了拉邵楚峰的袖子。 邵楚峰上前半步,恰好站在明锦身前,不着痕迹地挡了李弢的视线,道:「他日立汴大婚时,若此边战事结束,邵某也定当上门讨一杯喜酒,只是眼下,我夫妇二人却是要告辞了,还望立汴在这边多多修养几日再回京不迟,邵某留四位护卫下来,立汴还请随意差遣!」 沈明锦估量,立汴该是李弢的表字,他和邵楚峰年纪相当,当年约莫也是书院同窗。 李弢的眸子微暗,望着邵楚峰,谢道:「多谢子卿兄,子卿兄和嫂子在西北要多加注意安全,立汴一介书生,还仰赖子卿兄保家卫国!」 邵楚峰听了那一句涩味满满的「嫂子」,面上也更客气了几分,「子卿兄自贬了,文武本就分工不同!」 此时不论是邵楚峰还是李弢,说起场面话,都有些索然无味,又说了几句多加保重,邵楚峰便带着沈明锦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从头至尾,沈明锦听着她二人说话,竟没有插一句话,她约莫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她以为是人生中无意偶遇了一回的李弢,却是少年时恋慕过赵清沅,青年时,一颗心死灰复燃,单单挑中了沈明锦,却又一次错过。 邵楚峰和沈明锦一行离开后,李弢便让护卫将已经被灌了哑药的吴家祖孙二人赶出了石潭县,吴姑娘心有不甘,哭哭啼啼地闯进来,跪在李弢跟前。 她已经哑了,一双含恨的眼睛看着李弢,眼中的痴恨、幽怨,看的一旁的护卫都觉的怪异,像是李家公子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李弢闭了闭眼睛,便想到前儿夜里被劫来后,这女子半夜滚进了他的被褥里,李弢心中忧愤不已,声音里冒着丝丝冷气儿:「不杀你二人,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你还妄想随我进京不成?」 李弢眼中迸发的杀意,吓得吴姑娘脸色苍白。 邵楚峰一行人在第三日的傍晚赶到了康平县,邵楚峰一早便让边梁在县城东边的秋原巷购置了一处三进的院子,除了留给李弢的四个护卫,剩下的十二个护卫,还是负责沈明锦的安全。 此处离军营骑马也只需要半个时辰。 边梁挑了两个附近的婆婆提前帮忙打扫了房间,众人到的时候,热水都备好了,邵楚峰军营里还有事,对明锦道:「你先安顿了,我晚些再回来!」 他几日不在,东党项国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明锦道:「若是太晚了,你就再军营里头歇着吧,晚上寒气重,别冻着了!」 这两夜实在是太困了,二人同床,她才能睡着,若是,今夜他还在她身边,沈明锦当真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邵楚峰看了沈明锦一眼,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里闪过些许微光,好笑地道:「夫人早些歇下。」 等人走了,薄荷劝道:「主子,您吃了这么些苦头来这里,不就是为着见国公爷,为何到了康平县,您又将他往外推呢?」 沈明锦一边散了头发,一边道:「你莫不是忘了这康平县城还有个美人呢!」 薄荷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有些不解道:「主子,您真的相信国公爷对那人有情分?」 国公爷以前为了自家主子,花了多少心劲儿,薄荷不相信国公爷为了一张面皮,就舍了和自家主子的情分。 沈明锦微微失神道:「他说惹桃花就惹桃花?不惹就不惹?」 她只是有些不痛快,那些人敢将依扎送过来,就是笃定了邵楚峰对赵清沅的情分,虽说赵清沅就是她自个,可是现在鸿姨叮嘱她不得将真实身份说出来,以后她便是沈明锦。 虽然自个和自个吃醋十分奇怪,但是,人家已经视赵清沅为邵楚峰的弱点,那她这个活着的正室夫人又是什么? 康平县风沙大,吃的东西也不比京城里精致,便是连以前的江陵宁安也比不上,晚上一份羊肉汤,一碟风干的牛肉,再加一碟子酸瓜,半斤米饭,便是主仆三人的晚饭,邵楚峰不在,沈明锦便让潭儿和薄荷一处坐着吃。 这些日子在外面,潭儿一直扮作小主子,也常常这样用饭,是以,二人也不忸怩,在路上的时候,虽劳累,可是总没有什么胃口,今日定了下来,三人将半斤米饭都吃完了,潭儿看着自个圆滚滚的小肚子,笑道:「主子,等我娘忙完了,让我娘过来做厨娘,再开一家天女阁,生意定会十分好。」 沈明锦笑道:「傻潭儿,难不成还在这儿待一辈子,这般大的风沙,不过两日,你看你脸疼不疼!」」 薄荷收了饭碗,对潭儿道:「可别忘记了鸾姨让你来的目的,还不给小姐收拾衣裳!」 青鸾姨姨说这边地广人稀的,物资匮乏,若是穿的太打眼,难免会引来宵小之辈的觊觎,是以,准备的衣物多是家常衣裳,只备了两身华贵些,是等着赴宴穿的。 明日郡主要去见那个小妾,潭儿准备让郡主在气势上便压人家一头,是以,挑了一套华贵的狐裘氅衣,沈明锦扭头看见,笑道:「又不是入宫赴宴,怎么连这衣裳都带来了,随便捡一件寻常些的便是。」 潭儿和薄荷没见过赵清沅,她却是知道长什么样的,只是想确定是否真的如传闻一般像而已,邵家军现在粮草短缺,她穿成那般,被军营里的兵士看到了,难免不好。 等第二日沈明锦在茶楼上真的见到了那位依扎姑娘,才觉得,鸾姨真是多虑了,没看人家一个小妾衣裳都是挑了金线的,裙子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十分好看。 薄荷嗤道:「真是糟蹋了东西!」 沈明锦示意薄荷不要发声,静静地望着上楼来的女子,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梳着许多根又细又长的小辫子,约是学这边境的女儿家的装扮,肌肤胜雪,罥烟眉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的光芒。 却是和赵清沅像了九成。 沈明锦便站在二楼楼底上头,依扎上来,轻轻瞥了一眼沈明锦,见她穿了八成新的胭脂色鸳鸯锦袄,搭着藕荷色罗裙,一双明艳艳的粉色绣花鞋,十分淡雅,浑身上下却一件贵重的饰物也无,便收回了视线。 随身的丫鬟兰可对小二的道:「昨日的碧螺春,我家夫人说,茶汤不匀,今日挑好的泡一壶过来!」 「夫人?」沈明锦喃声念道,她不在,这小妾倒威风得很。 沈明锦轻声对薄荷道:「随意点一壶茶上来便是,稍微休息一会,我们去街上逛逛!」 潭儿见那小妾分外张扬,不敢让薄荷姐姐离开主子,抢到:「主子,奴婢去吧,奴婢想看看有没有西北风味的吃食!」 沈明锦和方婶子是雇佣关系,一直未将潭儿当婢女看待,只是,潭儿听了娘亲吩咐,却是执意自称奴婢,沈明锦无奈,在这边城,也不纠正她。 此时见潭儿亮着眸子,颇好奇的模样,莞尔道:「有看上的只管点,若吃不完,带回去慢慢吃!」 潭儿欢快地跟着小二下了楼,一旁正待进雅间的依扎,忽地顿了步子,回身看着沈明锦,妩媚一笑,梨涡轻陷,问道:「这位,夫人,是初来康平县?可是京城人士?」依扎一时摸不准这是位闺中小姐,还是出嫁的夫人,她年纪看着尚小,只是发髻却是京城那边夫人惯梳的百花髻。 薄荷皱了眉,却见主子微微笑道:「确是从京城过来!」 「哦?那这位妹妹可知道京中有位静懿郡主?」依扎见对方果是京中来的,顿时十分激动,转了身子便向明锦这边过来。 薄荷上前一步,拦在依扎面前。 依扎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沈明锦淡道:「薄荷,休得无礼!」 对依扎似笑非笑道:「自是听过的,出自楚王府,邵国公府的少夫人,怎地,这位姑娘也识得?」 依扎曼声道:「实不相瞒,我是邵国公新近纳的贵妾,还不曾见过京里头的姐姐,有些惶恐,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所以才听妹妹是京里头来的,便忍不住上前问一句!」 第二十四章 「哦?贵妾啊!不过,再是‘贵’,也是妾,这位姑娘日后若是能进门,执的是妾礼,左右静懿郡主身边伺候的人多,估摸用不上姑娘,姑娘尽管放宽心便是!」沈明锦口里说着宽慰的话儿,心里却在跳脚,这邵楚峰,先前是怎般和她说的,什么林卫小将军闹的事,借着他的名头,这女子可还一心一意惦记着进京给她做妹妹呢! 昨日邵楚峰约莫丑时才回来的,沈明锦已然酣睡,早上醒来的时候,床上又没了人,只夜里模糊地发现有人握了她的手。 「主子,主子,奴婢端了好些吃食过来!」潭儿托着一个木盘子,上头放着三四碟吃食,锅盔,蜜枣甑糕、油糕、叉酥。 依扎淡淡瞥了一眼,都是些贫民吃的东西,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京中的静懿郡主? 依扎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打扰这位夫人了!」皓腕抬起,挥了挥娟帕,露出腕上一只镶着红宝的赤金牡丹镯子,寸来宽,见沈明锦果然看过来,依扎眉目间不由带上来了被娇宠的女人惯有的矜满,一截雪白的脖子微微扬起,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模样。 薄荷看的心头火起,沈明锦嘴角微翘,并未理睬,温声对潭儿道:「慢些上来,别摔了!」 主仆三人去了另一间雅间,一会小二的要敲门送来刚才潭儿点了三碗油茶。 薄荷一边喝着,一边道:「主子,那贱人也太恶心人了,你干嘛不让奴婢教训教训她?」 沈明锦道:「若是国公爷惹的桃花都要你动手,那还不累死你,你不知道,以前邵国公府里头,还有一座芙蓉院,都是这样的女子!」 潭儿一边吃着糕,一边跟着点头:「是的,像奴婢爹那般,抛妻弃子,娘都已经不认他了,奴婢也不认,娘说,不是爹犯贱,也不会招了那王氏来欺辱我们,虽然那王氏不是好的,可是奴婢爹更不好,不然奴婢和娘也不用受那么多罪!所以奴婢和娘都不回那府里,我们在外头过的更快活!」 方婶子对左钦死心,不承认左钦是她夫君,她宁愿带着潭儿跟着沈明锦和鸾姨过日子,方婶子每月有一两二钱银子,都能存着,一年除开偶尔花用,也能有十二两银子,潭儿跟着沈明锦,她心里一百个放心,又能学规矩,比回府受王氏母女磋磨不知好多少。 方婶子还曾在明锦跟前叹过一回:「都说女子嫁人便是托付终身,可不论靠夫君,还是靠儿子,都是虚的,还不若靠自个,心里踏实!」 潭儿不过十一岁,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嘴还一边咬着糕,两颊鼓鼓的,薄荷摸着她的小丫髻道:「以后薄荷姐姐护好你!」 潭儿觑了眼薄荷,「不要,等薄荷姐姐闲了,教潭儿些拳脚,潭儿自己便能护住自己了!」 沈明锦忽地便明白,以前的沈明锦为何会那般喜欢潭儿,约莫就是她在潭儿身上找到了契合点,自己护着自己。 点心未吃完,向小二要了油纸包了,潭儿提在手上,三人悠悠的出来,便见依扎身边的婢女在外头跪着,沈明锦暗想,这姑娘倒恃宠生娇,若是奸细,也太拖后腿了,看那面皮和手,似乎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怎地眼皮子也浅? 只是,为何两人的长相能一般无二? 沈明锦想,或许鸿姨是知道的。只是鸿姨离开京城后,便一直未来一封信笺,也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正值春初,街上有卖树苗和花苗的,沈明锦想着在这里也是无事,沈明锦挑了四五株桃树苗,又选了两支桂树苗,梅花、菊花她都不怎么喜欢,不如桃花、桂花开的热闹。 一排摊子中间,有一个老婆婆卖的东西有点奇怪,都小小的,并不大,旁边还依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打了许多补丁的衣裳,除了沈明锦她们,摊子上并没有其他客人沈明锦,听着老婆婆的介绍,沈明锦和潭儿上前挑了几颗叶瓣很厚,像是能挤出水来的吉祥冠、银月、群碧玉、星乙女、筒叶花月、紫晃星、花月夜等。 一共不过二十文钱。 旁边的小男孩看着潭儿手中的油纸包一个劲地咽口水,眼珠子睁的很大,婆婆怕是担心惹了沈明锦不高兴,拍了孙子脑门一下,道:「去旁边玩去!」 小男孩十分委屈地摸着脑门,站在那里不动。 沈明锦看他可怜,让潭儿将手中的油纸包给了婆婆,道:「这许多,我们却是拿不下了,这个给婆婆吧!」 婆婆满是褶子的脸上有几分羞惭,为难道:「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明锦笑道:「婆婆只管拿着便是!若是下回婆婆还有什么新品种,也可以送到我府上来,在县东边的秋原巷子的第四个,说送花的便行。」 「哎,哎,谢谢姑娘!」婆婆连连应下。 沈明锦刚走没几步,便听到后头的婆婆哄着小孙子道:「慢些吃,别噎着了!」不一会儿,又哀声叹道:「下回可不许这般,你爹娘要知道,老婆子我把你养得这般没骨气,还不知道,要怎样怨我呢!」 薄荷低声道:「主子,看着真是可怜,刚才我都怕那孩子把舌头咬掉了!」 沈明锦轻叹道:「和党项国那边打起来,这里的人先遭殃,那孩子看着还小,若是战事起了,那般大年纪的婆婆怕也不能庇佑他了!」 沈明锦没说,这孩子让她想到了这一世幼年在青玉楼的时候,不过,后来她遇到了小伙伴益之,说起益之,自那日他来邵府要带他走后,便再也没了消息。 此时的沈明锦并不知,她不过是一时心善,这个孩子,却在以后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救了回来。 三人抱着这许多树苗,准备回去,路过一家胭脂店,沈明锦想着,这边风沙大,她从京里带来的面脂,脸上擦了两遍也还容易干燥,就进店选了几样。 店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头上包着西北这边女子惯用的布巾,可能是出门的时候容易挡风沙,悄悄打量了一会沈明锦三人,见虽然衣饰并不见富贵,选东西却是连价格都不问,估摸着这几人也是富户。 盈盈笑道:「虽说姑娘选的这几样,都是店中的上品,不过我看姑娘肤色细腻,奴家店中的玉脂怕是更合姑娘心意,姑娘稍等奴家片刻!」 说着竟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外头陪着,自己掀了帘子去了里间,不一会儿便见老板娘掀了帘子出来,手上拿着一只玻璃瓶子,珍宝一般地递给沈明锦,掩嘴笑道:「奴家偷偷告诉姑娘,这个奴家是费了心机从党项国弄来的,一年也进不来十瓶,邵国公新纳的侍妾,一来这康平,便瞧上了奴家手中的这玉脂,这次奴家多得了两瓶,不然都给依扎夫人买走了!」 她没说是东党项国,还是西党项国,沈明锦也没问,商人都有自己的渠道。 只是说到依扎,沈明锦倒是眉心一动,轻声问道:「店家说的这般珍贵,不知两瓶需几许银子?」 老板娘伸了食指和拇指,道:「卖给依扎夫人都是一两银子一瓶的,姑娘是新客,八钱银子便可以,两瓶一两六钱银子,我给姑娘再抹个领头,一两五钱银子便好!」 第二十五章 沈明锦吩咐潭儿付了钱,接过了两瓶玉脂,不动声色地问道:「看着十分合用,不知那依扎夫人一年要买几瓶?」 老板娘笑道:「一月一瓶多便可,依扎夫人用的快些,两月就买了十瓶!」 两月,邵楚峰来这里,也才两月,看来是听了邵楚峰来的风声,才来的。 沈明锦笑道:「既是这般,下回店家多进些货,我也按依扎夫人的给,一瓶一两银子,若是有货,只管放着,我必差人来取!」 三人回府里头,明锦和潭儿都累的走不动了,薄荷打了热水啦给沈明锦泡脚,又放了活血的药,慢慢揉着。 小潭儿有样学样地,自己端了个小盆,在旁边,沈明锦笑道:「薄荷,你一会教教她!」 正说着,前头看门的婆子在房门外道:「夫人,老爷带了同僚过来,说是在这里用晚饭,您看,要准备些什么?」 沈明锦示意薄荷擦干了脚,穿了鞋袜,道:「几个人来?」 「两人!」 潭儿忙起身道:「主子,奴婢会做几个小菜!」她娘是厨娘,她自幼也跟着学了一些! 沈明锦沉吟,加邵楚峰不过三个,估摸是军营里的,这人真是厚脸皮,刚才在外头他小妾看样子谱大的很,这累人的活儿,不让小妾做,倒跑到她这来了,不得不说,看了依扎,沈明锦心里头,那隐约的好奇心立即便成了一只时刻想要拍死的蝇虫,沈明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行,我自来下厨,你们帮我洗洗菜便成!」 婆子瞪大了眼,这夫人带来十来个侍卫不说,身边终日里还有两个丫鬟伺候着,看着便是大家夫人的命,竟还能自己下厨? 沈明锦以前在王府里确也学过一点厨艺,只是西北这一边食物往日里便匮乏,现在一个县里又走了许多人,新鲜的素菜十分难买到,沈明锦到厨房里看了些食材,兔肉、鹿肉、牛肉、羊肉、鸡鸭等都有,素菜只有胡萝卜、花生米、青豆、葱、蒜苗、芫荽、大白菜、冬笋。 沈明锦思量了一下,准备做一个宫保野兔、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砂锅煨鹿筋,这般想着,便让潭儿和府里守门的婆子找来的宋婶子和韦婶子帮忙切菜、洗菜。 都是一个巷子里住着,宋婶子和韦婶子听罗婆子说这边要找人帮忙,一人二十文工钱,都忙赶了过来。 她们都是康平县本地人,一辈子也没出过康平县,再也没见过这般妙人儿一双玉指沾羊春水,只见邵夫人将洗净的野兔约五两、花生米一两放在一起,倒入黄酒,再撒上盐、糖,还有听说是从京城里头带过来的酱料,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酱料,千里迢迢地还带过来。 三个妇人看着这位京里头来的夫人,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没一会儿便将这道菜腌制好,盖了盖子,放在火炉上焖着。 沈明锦笑道,这个暂且让它烧着,我们动作麻利些,等那头上好了菜,我请几位婶婶一起在家里用个便饭,我初来乍到的,以后还要几位婶婶多多看顾才是! 几人见沈明锦这般平易近人,一点贵妇人的架子都没有,心里头也十分高兴。这邵夫人一看便是大家出身,虽说穿的朴素了些,可是这出手大方呀,听说那些京里头的贵夫人都不喜奢华。以后少不得还要经常来这里帮忙赚些零用钱。主家好相处,她们做的也容易些。 两刻钟,姜汁鱼片,糖醋莲藕都做好了,宫保野兔的香味也焖了出来,一个个都吸着鼻子,啧啧称奇,沈明锦多做了一些,等装盘的时候,留下了几块,笑道:「这是用潭儿的娘秘制的酱料做的,婶子们一会也尝尝鲜。」 沈明锦有时候觉得,在青玉楼那几年虽说忧愁的事挺多,回想起来却也挺好的,她学会了与这些市井百姓之间的相处。 这边几个婶子在推辞着,那边潭儿和薄荷将菜用食盒提到前院里,邵楚峰,林卫和段将军正在聊着闲话,潭儿一一将菜拿出来,道:「禀国公爷和两位将军,这是我家夫人亲自下厨做的,爷和两位将军慢用!」 林卫本在打量这不过十一二岁,却似乎挺得国公夫人重用的小丫头,忽地倾了身吸了吸鼻子,「这里头是什么?」指着的却是沈明锦花了心思的宫保野兔。 潭儿轻快地笑道:「夫人做的宫保野兔,用了特制的酱料,将军尝一尝便知!」 林卫提箸,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邵楚峰不想明锦还会做饭,不知道是前一世在王府里学的,还是在青玉楼学会的,也提箸夹了一块。 段将军笑道:「子卿,你夫人年纪虽小,这厨艺却甚是了得,子卿真是有口福了!」 邵楚峰也觉得这兔肉甚是美味,竟比以往吃的,还要鲜些,敬了段将军一杯酒:「段大哥有所不知,我成亲后第三日便赶来了这边,此番也是头一回知道夫人会厨艺!还是沾了段大哥你们的面子!」 邵楚峰和段将军正说着,忽见林卫举箸的速度有些迅捷,再一看,这小子竟是三三两两地将一盘兔肉扫的只剩了两三块。心下慢念:「以后再也不带这小子来府里吃饭了!」 却不知,林卫自此以后,尝了鲜头,三两头地跑过来蹭饭。 厨房里头,不一会儿,沈明锦便知道宋婶子家有两个儿子,都是十八九岁要娶亲的年纪,韦婶子家有一个和潭儿一般年纪的女儿,一个在书院读书的儿子,守门的婆子姓花,丈夫去世多年,膝下也无子女,有一个侄子在县里头药铺做伙计,平时对她倒也孝顺,花婆子平时没主家便在侄儿那里住着。 众人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娇俏的姑娘,是邵国公府的夫人,里头坐着的邵老爷,竟真的是邵家军的主帅! 沈明锦问起新近县城里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韦婶子和宋婶子面面相觑,最后,韦婶子还是忍不住低了声道:「夫人,我看你年纪尚幼,估摸在娘家里头,也是父母娇养着的,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乱着呢,有一事我们不说,不过两日,夫人怕是也会知道,我们多嘴说一句,夫人也好早些提防。」 沈明锦知道,这说的便是依扎的事儿了,含笑点头道:「婶子都是热心肠,尽管说便是,我受的住!」 韦婶子将心一横,道:「夫人,县城里头,有一个叫依扎,是从下头的西平村来的,说是邵将军的小妾,但是也没有人见过邵将军进过那个门,外头这般传着,概因那姑娘每每出门,但凡有人问起,她身边的丫鬟便这般说,只是康平县虽远离京城,也知道邵将军的夫人是一位大家闺秀,好像还是一位王爷的女儿!」 见韦婶子和宋婶子都看着她,沈明锦抿嘴笑道:「嗯,确实是楚王爷的女儿!」 这一说,韦婶子、宋婶子和花婆子几个都立即放了碗,跪了下来,她们再不想,眼前的这位竟是赵国楚王爷的女儿,那可是皇帝最信任的一位王爷。 沈明锦忙将她们扶起来,道:「婶子们不用行礼,我既是跟着夫君随军来到康平县,就按照康平县的习惯来,你们就当我是一般的夫人就好!」 第二十六章 韦婶子和宋婶子、花婆子还有些缓步过来神,沈明锦说什么她们都应着,沈明锦见这般,笑道:「婶子们,再不吃饭,菜可就凉了,以后还要一起常处,婶子们要是这般,以后我还怎么好喊你们过来帮忙?」 沈明锦不倾向买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此时战事在即,也不知道混没混奸细过来,有事找附近几个住家的婶子过来搭把手便可,她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祖上可查,又是生儿育女,不会是奸细,用的放心些。 几人正聊着,潭儿过来禀道:「主子,爷喊您去前头!」 沈明锦奇道:「客人走了?」 潭儿摇头道:「并未!」 沈明锦倒奇怪了,喊她去做什么?若是他们带了夫人过来,请她过去是应当的,只是段将军的夫人在西党项国内不说,林卫年纪尚小,并未娶亲。 沈明锦虽嘀咕着,想着或许是有什么事,还是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带着薄荷去了前头。 前厅里头,不知何时摆了个屏风,想来是邵楚峰怕她难堪,吩咐人摆过去的,沈明锦站在屏风这边,问道:「爷喊我过来,可有何事?」 邵楚峰未出声,林卫起身,抢道:「嫂子,是小弟要向嫂子赔罪,先前小弟做的那混账事儿,嫂子来这两天了,可能已经听说了,此事主帅原是不同意的,是小弟阳奉阴违,暗暗地出了使了计谋!还请嫂子千万别误会了主帅!」 既是这事,沈明锦便且听着,便是刚才,她还想着一会给林卫上些「好东西」尝尝。 一旁的段将军也坐不住了,起身对着屏风做了揖,苦丧着脸道:「这事盖因我西党项国而起,林小将军和邵主帅也是因了我们才不得已担了这名声,段某愿意替我国陛下承诺,他日必将补偿今日郡主所受的委屈!」 呵,提到了赵国与西党项国的高度,沈明锦自付,整一整林卫还是可以的,但是上升到这般高度,却不是她能使小性子的了。 沈明锦憋了一口气,缓缓笑道:「段将军客气了,夫君纳妾,本就是应当的,我虽贵为郡主,却也入了邵府,做了邵家妇,理应遵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的古训,林将军和段将军这般诚恳地与我说,已是羞煞静懿,此话以后莫提,两位将军且坐着,厨房里还有一盅汤,怕是好了,静懿先失陪!」 三人便见屏风那头的那个丹红色的身影缓缓地远了,没了影子,林卫一拍大腿,低声嚷道:「主帅,您还说嫂子脾气暴躁,段大哥,你看看,哪里暴躁了,这般温柔贤惠,她一个郡主,竟还说‘出嫁从夫’,嚯嚯,主帅,真是美得你!」 邵楚峰斜着眉,淡看了林卫一眼,沈明锦在外人跟前,向来是端着惯了的,早在十多年前,她还是清沅郡主的时候,他便常常看她这般表里不一地在那些大家夫人面前十分娴静端庄,转过头来,踢踢踏踏地在院子里踩着掉落下来的小松子。 也许,他的眼中一开始看见了赵清沅,就是因为这一份表里不一。 邵楚峰独自饮了一杯酒,对林卫道:「西平村的那些人,这两日便解决了!」 他相信,沈明锦不会因着今日这两人说的这些大义凛然的话,就此容忍有一个冠着「邵家贵妾」的女子和她在同一片土地上悠哉地生活。 邵楚峰自斟自酌,又饮了一杯,这一刻,他的心间忽然有些雀跃,有些急切地想知道,沈明锦为此,会做些什么! 林卫凑着脖子和段将军道:「听说遇到女子,主帅神智就有些不清!」不过这种女子,也就两个,前妻清沅郡主,和现在的这位少夫人静懿郡主! 哥哥和他说的果然没错,邵楚峰从夔州救走的那个女子,就是邵楚峰往后的人生里头的情劫。 三人正各自想着事儿,潭儿又提了食盒过来,三人只见食盒里放着的是一份腊肉白菜汤,上头许是用了香油,淡淡的金黄色,在玉白的汤瓷里,十分明目。 潭儿将一大份汤端过来后,执勺子将汤分别盛了三勺,再端到三人面前,轻声道:「我家主子说,这汤是她特地做的,还望两位将军多喝些才是!」 潭儿退出房门的时候,轻轻地抬眼看了眼林卫小将军,见他「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嘴角忍不住微勾。 潭儿一路小跑着到了后头的厨房里,欢快地笑道:「主子,将军和爷正喝着汤呢!」 沈明锦点头,那汤里她掺合了些巴豆粉,也不多,一小把吧。 晚上林卫正准备就寝,忽地觉得肚子有些不适,闹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腿上虚软无力,走路都打着摆子,让林二替他向主帅告个假,林二去了半天,回来道:「爷,也是怪了,今个不仅主帅没来,段将军也没起呢!」 林卫这才缓过神来,看来昨晚遭了罪的不止他一个,怪道昨个主帅说起静懿郡主是为了依扎来的,面容那般黑,他还以为主帅只是心疼美人,不想,这美人,也是个敢下黑手的,不是疼,是怕呢! 林卫不知道,此时,他用计稳住的依扎,已经知道邵国公的夫人来到了康平县,就在县城里头东门附近住着。 带了好些护卫,要来整治她! 不过两日,康平县里都知道城东有一个巷子里住着邵主帅的新婚夫人,秋原巷子里的住家,这几日有好些亲戚旧友来串门,热热闹闹的,都在打探主帅夫人是否真的住了进来。 战事在即,除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仍然有好些人抓耳挠腮的想着自家还有哪个故旧,哪个亲戚在康平县以外,都担心战事一旦起,城门封锁,便是想出去也出不了了,可是毕竟是祖辈生活了多年的故地,不是那般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是以听闻主帅夫人也住了进来,康平县百姓的心里,一杆秤砣便悬在了那里,若是此事是真的,这秤砣便压实了,主帅夫人都能住进来,主帅必是对这场战事有十足的把握,不然怎会这般放心让夫人在此处安顿! 依扎每日里出门逛街喝茶,一日无意间在上茶楼楼梯时听到一间雅间里传来这么一句:「哟,正室夫人都来了,还当自己是夫人呢!」 另一个妇人道:「可不是吗,听说这一回,带了好些护卫过来呢,不打得那小贱人一身皮`肉开花!」 「唉,你别说,听说细皮嫩肉的,就像那江南的女子呢,你见过没?」 另一个像是捂了嘴,掩下了声音笑道:「能是什么好东西?乡下里头住着那么一伙子粗人,只得这么一个面皮儿好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管她哪儿来的,国公爷喜欢,她就是主儿,不过爷们再喜欢也没用,那位正室夫人,可是楚王爷的女儿,国公爷还能管住她不成?」 另一个道:「约莫也就这几日,贵人底下的护卫,可都不是摆设,哪天不定就弄那小娘皮出来游街了,哎,你我这两人也是无事,不若每日一起出来喝喝茶!」 兰可缩着肩膀,不敢抬头看旁边依扎姑娘的脸色。 依扎冷着一张脸,道:「回去!」 第二十七章 一人在房里枯坐了半日,等天黑了,兰可过来伺候她梳洗,她也不动,兰可只得道:「夫人,奴婢在外间候着!」 这一夜,一直到天亮,依扎都坐在桌子前,邵楚峰没有来,这一夜,依扎眼前一直晃着那日在茶楼里碰见的那位来自京城的破落夫人,到天亮,喊了兰可过来,道:「你使些银钱,出去打听一下,那人住在哪里?」 兰可到后半夜,忍不住,在外头的榻上,昏昏沉沉地半躺了一会,一早头重脚轻的,见自己主子一双眼睛猩红,还如昨晚她退出去一般坐在桌前。 从主子手里接了一袋碎银子,兰可心里直跳,待出了房门,那不规整的,略微有些棱角的碎银子捏在她手心里,像是粘住了一般,竟撒不得手。 王婆子坐在厨房的门口晒太阳,见这丫头魂不守舍的,叹道:「丫头,别管我老婆子没提醒你,得不着鸡,还蚀了米哦!」 兰可低着头,默默地走了出去,王婆子在厨房门口冷哼了一声:「又是个瞎了眼的!」 那正房夫人都落脚了,听说一来便在城东安了家,这般速度,肯定是国公爷提前便打点好的,这边一点消息都没,还要使了银钱去打听,虽说是贵妾,依她看,连个通房都不如,说来也奇怪,她还白日里从来没见过国公爷来过,夜里倒是有时会闹出些动静。 兰可晨间去的,到了晌午王婆子才见她回来,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打听出来了。 「不是角儿,非得上台!」 兰可路过厨房,听到王婆子在里头嘀咕了一句。 到得下午,王婆子便见兰可陪着打扮晃眼的依扎出来,上前去给二人开了门。 秋原巷子里热闹了两日,宋婶子和韦婶子便坐不住了,两人急慌慌地来求见沈明锦,薄荷将人带了进来,只见两位婶子立即跪下道:「夫人,这事真不是我们传的!」 沈明锦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困惑不解地问道:「两位婶子说的是何事?」 韦婶子性子急,抢道:「我们自那日从王府里回去,便是连自家夫君也没说,您是邵府的少夫人,楚王爷的女儿,这,这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有人来和我们打探,可是,我们真的没说啊!」 宋婶子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夫人,真的不是我们传出去的!」说这话时,宋婶子有些心虚,她确实是和自家相公说了,相公说他没往外说,可是,他前日喝醉了回来,也不知道漏了口风没有! 沈明锦眉心微动,原来是这事,宋婶子和韦婶子传没传,她不知道,她自己却是传了的。 不过看着这两日,沈明锦倒是想起来,虽说这两人不会是外头的奸细,但是,若是她们趁着在帮工的过程中,动点手脚,却是容易的,沈明锦绕着手中的锦帕,默了一会,笑道:「两位婶子不必如此慌张,我们来康平县的事,也没有刻意隐瞒,便是漏了风声,也没有什么,两位婶子却是多虑了!」 宋婶子和韦婶子还是跪着不肯起,过了一会,宋婶子颤着音道:「夫人,您或许还不知道,那位,那位姑娘,听说您来了康平县,这两日出门采办东西,说,说是要给夫人您见礼呢!」 她二人是怕到时闹得不痛快,惹了这位郡主娘娘生气,事后少不得要找她二人麻烦。 唔! 她还没动手,那边倒比她还急。 沈明锦让薄荷带了宋婶子和韦婶子出去,又唤了花婆子进来道:「一会,若是有自报‘依扎’的小妇人来求见,若是带了东西来,也不必送到后院来,你自个带回去给你侄儿便好,人让她进来,丫鬟拦在外头,她若是敢进来,就随她!」 到得下午的时候,花婆子侯在大门里侧抱着自个养的一只花猫,正打着盹,果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拉了一条缝看,果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鬟。 这妇人打扮的甚是华丽,红宝的金镯子,一对白玉兰花耳环,额前还贴着一枚兰花形的金花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花婆子一时有些头晕。 依扎细声道:「妾身名唤依扎,求见夫人!」 花婆子觑了一眼,见那身后的丫鬟提了两手东西,拽过兰可手中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对依扎道:「丫鬟留在外面,姑娘随婆子进来!」 花婆子从薄荷那里打听出,这便是那外头的小妾,让她不需客气。 依扎不想一个守门的也这般猖狂,微微一愣,压住心头的火气,抬眼看了眼花婆子身后的院子,庭中两棵约有一尺宽的老树,树形很好看,像开屏的孔雀,正是初春,上头的叶子才堪堪冒出芽头。院墙边像是新栽了树苗,依稀见到有桂花树苗。 依扎心里轻轻一转,不过才来几日,这院子里头竟然已经开始布置了,难道是要久住? 「站着做什么?还进不进来?婆子我今个忙着呢!」花婆子语气不耐地道。 兰可有些不放心地喊了依扎一声:「夫,姑娘!」终是记着这儿是哪里,那一句「夫人」吞了下去。 一旁的花婆子不耐烦地摇了半扇门。 依扎垂着头,跨了进去,花婆子「嘭」地一下子将门关上,插了门栓。 对依扎道:「跟婆子过去吧!」 依扎拢了手,这位郡主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轻轻抬了脖颈。 走在到第二进院子,过了垂花门,便见一个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褙子,里头着了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下头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女子正在俯身拨弄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木盒子,里头竟是她们沙漠上常见的不起眼的肉瓣草。 这些却是沈明锦前些日子在街市上从那老婆婆处买回的吉祥冠、银月、群碧玉、星乙女、筒叶花月、紫晃星、花月夜,昨日里那个小男孩送来这个木盒子,说是她买了那许多,养在一起更好看。 沈明锦才知道这个小男孩叫木铎,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人。 木铎人虽小,对这些肉瓣草却十分熟悉它们的习性,帮着沈明锦一株株移到木盒里。 沈明锦闲来无事,对这些草,倒是十分上心,这一会儿正拿着娟帕一点点地擦拭上头落下的灰尘。 薄荷见人到了,让花婆子回去看门,也不唤主子,淡淡地看了一眼依扎,轻声道:「郡主在忙,有什么事儿先侯着吧!」 依扎见这位郡主发上仅一枚羊脂色茉莉小簪,耳上两粒明珠耳钉,腕上一只白玉镯子,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这郡主这番打扮虽不见富贵,却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如水。 过了一刻钟,沈明锦这边捯饬好了,潭儿接过那条沾了些许灰的帕子,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沈明锦净了手,望薄荷和依扎这边看过来:「这位姑娘,有什么和本郡主说的吗?」 她站在走廊上,高高地看着依扎,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尽是淡漠。 依扎鼻翼微微一动,却是冷哼了一声,「夫人这番折辱我,自是知道我是国公爷新纳入府中的贵妾,依扎虽年长夫人几岁,因不想让国公爷难做,亲自备了礼上门来给夫人见礼,原想着和夫人和和睦睦地做个姐妹,却不知道,夫人尚未见过依扎,便对依扎有如此成见!」 第二十八章 沈明锦点头,是个脸皮厚的,接过潭儿递过来的新的娟帕,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依依扎姑娘说的,上我府上来给本郡主见礼,却是委屈你了,不若,依扎姑娘现在回去,找你家爷说说,你这一番委曲求全,怎能白受不是?」 依扎憋红了脸,这丫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口齿却伶俐,温温笑道:「依扎知道,夫人是气恼前些日子,依扎一人独霸着国公爷,虽说国公爷往日无事,便要夜夜去我那处院子,不过,夫人终是年幼,尚需养身子,子嗣的事,自是婢妾多上些心!」 一旁的潭儿默默抿着唇,盯着这个叫依扎的女人的一张一合的唇,忽地想起来,这几日出门都忘记买针线回来了。 沈明锦唇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忍不住轻轻掩了嘴,道:「依扎姑娘若是怀了孩子,当真是大喜,不过,不怀,对依扎姑娘来说,不也是大喜?」 见依扎面上闪过不解,也不解释,笑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今个本郡主让你进门,压根就没准备让你出去,你不是说国公爷夜夜与你欢~好,现在国公爷每日都回这里,你便住在这里,省的国公爷每日两头跑,你放心,等着他夜里回来,我便让人将他带到你房里!」 依扎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沈明锦脸上的笑容,心口微微瑟缩了一下,她从不知道,原来大妇待妾侍,是可以这般蛮横的,原来只当国公爷宠爱她,便是大妇也得让着她,不想,这大妇,却显然不将她望在眼中。 须臾,薄荷的身后出现了好些侍卫,鱼贯而入,沈明锦淡道:「带下去,捆好了,放在柴房里,别将人冻死了,给她一床被子!」 依扎面色顿时一白,尚来不及呼喊,薄荷已经眼疾手快地拿了帕子塞了她的口。 侍卫们直接将依扎双手反绑起来,扭送出了院子。 沈明锦望着依扎的背影,今日在阳光下看,确实和赵清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像双生子一般! 「双生子!」这个词从沈明锦口中喃喃念出声。 薄荷问道:「主子,会不会坏了林小将军的事儿?」 沈明锦摇头,「坏不了,她是邵国公府的妾侍,服侍主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让门口等着的那个丫鬟回去,就说她的主子留在这边伺候我了!」 薄荷依言下去,沈明锦望着那一木盒子的肉瓣草,依扎看着倒像是有二十来岁,似乎和上一世的自己差不多大,难道真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 邵楚峰晚上回来的早些,沈明锦正在用晚饭,见他回来,让薄荷添了一副碗筷。 不比京城,全国各地什么好的稀奇的、精致的都往那里送,康平县地广人稀不说,可吃的东西也十分贫乏,沈明锦以前在北安王府里也吃了许多苦,吃字上头并不怎么讲究,就按这边的风俗来,晚上只单备了宽面,切的薄薄的,汤底是花婆子下午便开始用两根羊排熬制的,十分入味。 邵楚峰回来的时候,沈明锦已经吃了半碗,吩咐了薄荷添碗筷,便自顾自接着吃起来。 她将依扎收进了府里,那贴身丫鬟兰可找到了军营,虽被拦在了外头,边梁还是告诉他此事,他这般急着回来,不过想见一见,府中的这只小醋坛子,第一回吃醋,是个什般光景。 可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面,他也不敢贸然问起,怕弄巧成拙,引起她误会,只得按捺下有些雀跃的心,提箸,默默地陪着沈明锦吃起来。 这盖碗面,他初来康平便吃过,却从不曾知道,这般普通的一碗面,在和不同的人一起吃的时候,竟能吃出另一种味道。 他吃的慢条斯理,十分好看,倒让沈明锦愣了愣,她在青玉楼的时候,这些并不讲究,又是对着一碗简单的面食,一时倒没注意,用象牙箸一根根绕着面条,就像小时候那般从象牙箸末端一点点地拽到嘴里。 沈明锦心下有些羞惭,端正坐好,也规规矩矩地吃了起来。 先前还有些活泛的气氛,瞬间仿佛凝固一般,邵楚峰不知如何开口,再吃面,便有些索然无味,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口微动。 沈明锦心里想着事儿,吃的倒认真,不提防邵楚峰忽地伸了手过来,不由微愣,便是这么一瞬间,邵楚峰的手捏上了她右边的脸颊,眼眸微深。 沈明锦一时有些窘住,口里还含着半根面条,十分茫然地看着邵楚峰,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伺候在一旁的薄荷,悄悄地掩了嘴,退了出去。 半晌,邵楚峰呢喃般道:「夫人太瘦了些,是该补补了!」捏在手上,竟不如那一次在天女阁后山上的肉~感。 沈明锦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啪地一下打了一把邵楚峰的手背,嘟囔道:「不是某人在外头不安宁,本郡主在京城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怕是得长了好些肉!」 邵楚峰眼眸微亮,忍着心中微微的雀跃,抿唇不语,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有些期待地看着沈明锦。 沈明锦自顾自地道:「那小妾说,日日与你欢~好,妾身想着,那人虽不是你,可是,若是哪一日,你那替身和你同一日里进了不同的院子,免不得让外人看出什么,便将人留在府中了,妾身是不大喜欢她的,将人绑着,放在柴房里头呢!」 说到这里,沈明锦淡淡地看了邵楚峰一眼,提了声调道:「你若心疼,或是觉得不合适,自去放了,妾身也没意见!」 邵楚峰心上一惊,忙咳了声,道:「没有,夫人看怎么处置合适,便怎般处置!」 他今日已经下令将西平村都捆绑了,若是到明日晨间,那些人还不吐出什么,便全灭口。 便是依扎,也看不到明日的落日了。 沈明锦见他面色不似作伪,微微哼了一声,「都说保家卫国,你若打仗,连自个的色相都要牺牲,那十万邵家军岂不是摆设,倒真是丢了邵家军的威名了!」她为了保护他的威信,不让自个出身青楼的事影响了他的名声,可还去敲了登闻鼓呢! 她能拿命来护他的名声,他怎地就不能爱护爱护她,她一个过门不过三日,夫君便奔赴战场的女子,掏了一半的嫁妆去给他筹备军饷,他倒好,脸大的在外头招惹敌国的美人,她可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家国大义需要一军的主帅牺牲色相? 邵楚峰给沈明锦那轻轻一瞪,压根儿就没气性,他十年前,和她有着婚约的时候,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二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她使着性子,数落他。 邵楚峰顺手给沈明锦倒了盏茶。 沈明锦喝了两口,将如玉的白瓷茶盏往桌上一放,清漾漾的茶水晃荡了一圈圈的小涟漪,仰了脸道:「你说,现在这小妾怎么办?本郡主是不要顶着恶毒大妇的名号的!」 她这股骄纵的劲儿,邵楚峰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此刻到底是长在北安王府的赵清沅,还是长在江南宁安的沈明锦。 邵楚峰听见自己说:「不知夫人有何想法,子卿定执行,夫人且放心!」 第二十九章 沈明锦斜眼看了眼邵楚峰,还算明白,右手手指微微弯曲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心下十分满意,不缓不徐地道:「先放着,等……」 沈明锦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拦腰抱了起来,轻呼了一声,邵楚峰道:「不知夫人可觉得天色已晚,子卿伺候夫人梳洗可好?」 却是将沈明锦抱进了内室,外头薄荷一早便十分机警地让厨房备了热水,听到邵楚峰招呼,也不喊花婆子,自己一个人提了两桶水进去,垂着头,进了内厢房,绕过屏风,将水倒了进去,又放了些许,临走前,管嬷嬷特地吩咐要撒的干花瓣。 那一瓣瓣花在氤氲着热气的水中缓缓绽放,散发着淡淡香甜的气息,沈明锦微微有些紧张的心情忽地平复了许多,这一步,也是迟早的事儿。 屏风外头的邵楚峰悉悉索索,都是衣衫落地的声音,沈明锦的手,却,僵住了一般,她,她好像,还没有考虑过,坦诚相见的事儿。 大婚的时候,考虑到她的抵触情绪,邵楚峰并未有异动,只是自己这回,都追到康平县来了,呼呼,沈明锦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邵楚峰绕过屏风的时候,尚留一件亵裤,沈明锦微微吁了一口气,只是看着那人一点点地朝自己走近,沈明锦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屋里的热气蒸腾的人眼睛有些迷乱,沈明锦干脆闭了眼,邵楚峰微微挑眉,隐忍着笑道:「夫人既然不愿意沐浴,不若伺候为夫吧!」 「啊?」沈明锦睁了眼,不明状况地看着邵楚峰。 邵楚峰眉心微动,略有些惊喜地道:「夫人,可是改了注意?」 「不,不,妾,妾身伺候爷!」沈明锦忙摆着手,回身便拿起薄荷放在衣架上的布巾和胰子,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散落在鬓角的一缕头发。 邵楚峰见她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她既没做好准备,他并不愿意为难她,他既让她动了心,便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完全对他敞开心扉。 他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个一年半载。 邵楚峰见上头还飘着花瓣,心头有些许惆怅,轻声道:「岳父给你的这丫鬟,倒挺合用!」 沈明锦伸手试了水温,勉强平缓了声音道:「夫,夫君水温可以了!」她只想快些跳过这一段。 邵楚峰见她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脚尖,耳尖红的欲滴血一般,自觉地配合着入了浴桶。 沈明锦胡乱地给他后背和前胸打了一遍胰子,她不敢抬头,不知道,邵楚峰此时,也涨红了脸。 二人都是初次,邵楚峰先前还能端的住,只是不知为何忽觉血脉涌动的有些急,心口跳的也十分快,全部的热~流似乎往一处涌动一般。 沈明锦闭着眼用布巾给他擦洗了后背和前胸,结巴道:「可,可,好了?」 半晌没有声音,沈明锦有些奇怪地睁了一只眼睛,只见邵楚峰面色潮红,眉峰紧皱,像是极度地忍耐着什么,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 邵楚峰闭了眼,深深呼了口气道:「薄荷在水里放的是什么花?」 「啊,我,我不知道啊,薄荷,薄……」 沈明锦一时着急,准备喊薄荷过来,浴桶里的人却忽地站了起来,捂了她的嘴,气息不稳地道:「不要喊!」 沈明锦忙点头,邵楚峰一松了手,立即问道:「可是这花有什么问题?」 薄荷是父王给她的婢女,向来忠心,她拿出的干花,怎会有问题? 邵楚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刹那间,沈明锦忽地反应过来,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是催~情的花?」 天呐,这肯定是管嬷嬷吩咐薄荷的!怪不得,今个薄荷撒花瓣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邵楚峰咬了牙,轻声道:「无事,你且去坐着,过一会儿,我去提水,给你梳洗!」 沈明锦一时也不敢乱动,他让她去屏风外坐着,她便去了外头坐着。 不一会儿,便见邵楚峰系了外衣,一声不吭地开了门,想来是去提水了。 沈明锦坐在榻上,默默地嘀咕道:「真是作孽!」 潭儿早上过来伺候夫人和国公爷洗漱的时候,见薄荷提了热水过来,低着头行了礼,便又出去了。心下有些嘀咕,「薄荷姐姐今个怎么夫人身边候着?」 虽说管嬷嬷将伺候夫人妆扮的事儿都交给了她,可是,薄荷姐姐向来是跟在夫人身边随侍的啊。 潭儿这边嘀咕,丝毫没觉得今个气氛诡异,沈明锦坐在妆台前,任着潭儿往她脸上涂抹面脂、口脂,垂眸不敢看铜镜里映出来的正在梳洗的那人的一角。 昨个晚上,邵楚峰将梳洗的水给她提了过来后,又出去了一刻钟约莫,等她梳洗好了,散了发,他才回来,身上一重重的寒气,对她道:「估摸是管嬷嬷不放心你,吩咐薄荷加了东西进去,左右无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的轻松,她心里还是有些许过意不去,咬唇道:「嬷嬷还曾说我身骨小,不,不适合……」。 邵楚峰面上闪过懊恼,低声道:「睡吧!」 她先上到床里头,贴着床角,看他还不上来,轻轻看了一眼。 邵楚峰道:「夫人先睡吧,我染了寒气,别冻着你了!」 「上来吧,别挨着就行!」 不过须臾,那人别脱了外裳,熄了蜡烛,果真规规矩矩地挨在床外一侧,她心里存着事儿,一时睡不着,那人倒像是折腾狠了,没一会儿,便传来匀称的鼾声。 外头的风吹得呜呜响,这两日开始倒春寒,夜里估摸是起了寒风,想着刚才他在外头待了那许久,忍不住伸了胳膊过去,碰了下他的手,不想,本是睡熟的人,竟顺势就抓住了她的手。 沈明锦也不敢动,怕真的把人弄醒了,纠结了一会,自己才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惊讶的一时懵了圈,邵楚峰不说话,她也装着迷糊未醒,好半晌,邵楚峰将她抱了起来,笑道:「夫人,为夫要去军营了,夫人既是醒了,不若和为夫一起起来吧!」 沈明锦想到他早上看穿了她装睡的事儿,面上又是一红,这边邵楚峰梳洗好,见潭儿在给明锦挑着今个穿的衣服,一眼望过去,都是些半旧不新的,道:「夫人不必如此节俭,在京里头怎般,在这边一样便是!」 沈明锦点头。 外头忽地薄荷来禀道:「国公爷,边梁在外头候着,说是军营里有急事儿!」 邵楚峰面上闪过厉色,匆匆叮嘱了明锦一句:「你今个别出门!柴房里的人要看好,若是有异动,让护卫杀了便是!」 沈明锦也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事儿,忙道:「我明白的,你自己当心些!」 邵楚峰刚迈出房门的脚微顿,回头看了一眼沈明锦,粲然一笑道:「夫人放心!」 邵楚峰一走,沈明锦吩咐薄荷道:「调两个护卫去看守依扎,若是有异动,直接杀了,将前门后门都看好,让护卫今个在院子里挨个地方巡视!」 薄荷应着匆匆下去。 第三十章 沈明锦在房里踱了几步,又喊潭儿道:「去将花婆子的屋子收拾一下,今个晚上,我们都住那里!」 「哎,好,主子!」潭儿放下手中的衣裳,也跑了出去。 沈明锦一个人站在房门口,边梁这般急来找楚峰,定当是东党项国那边有了什么异动,幸好她一来此处,便让薄荷和花婆子出去买了许多存粮,便是战事起了,也能顶一段时间,只是此处却是不安全了。 邵楚峰赶到军营的时候,里头兵士都十分躁动,他一下马,林卫便围了过来,道:「主帅,昨夜耶律国余孽耶律哈尔袭击了西国的军营,损失惨重!」 邵楚峰皱眉:「段将军呢?」 林卫忙道:「段将军正在营帐里等着主帅呢!」 邵楚峰进去的时候,段将军正在看着慕容瑞纯那边发来的急件,见到邵楚峰,忙迎了过来,道:「邵主帅,殿下请求您即刻带兵去救援!」 邵楚峰接过信,瞬间提了心,昨夜,有一千名死士突袭了慕容瑞纯的大营,这一千名死士,都是精锐兵士,杀了慕容瑞纯一个措手不及,慕容瑞纯推测,这一千死士只是急先锋。 邵楚峰将信交给边梁,道:「你现在去安排快将此信八百里加急送给陛下!」又转过来对林卫道,「你去前锋营点两千兵士,先随着段将军去探一探情况!」 「是!」 「是!」 林卫和边梁都领了任务下去,段将军也道:「主帅,末将先行下去准备!」 邵楚峰点头! 望着晃动的帘帐,邵楚峰眉峰紧皱,「耶律哈尔,你竟没有死!」 当年,他险些殒命在耶律哈尔手下,是杨玹声东击西,将他救了,可是,却被耶律哈尔的兄长耶律治齐一剑直戳心脏,当场没了命! 他和杨玹虽有亲戚名分,可是若说情分,却还是一起出生入死几回后有的,纵使赵清沅选了他,可是邵楚峰也不得不承认,杨玹确实是京中一众儿郎中的翩翩君子。 即便如此,邵楚峰也没准备就自甘认输的,可是,杨玹却没给他相争的机会。 杨玹死前,望着他凄凉地笑道:「我救了你,你得替我照顾清沅!」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杨玹一早便看出了他对赵清沅的心思,可是,他还是不惜丢了命去救他! 想到这里,邵楚峰深深呼吸一口,唇角带了两分冷冽,「耶律哈尔,你我二人命中注定非死即生!」 夜里,林卫带出去的两千士兵,有两个回来禀报道:「启禀主帅,慕容新裕正带着耶律国余孽共十万大军已经向西党项国进攻!」 边梁一急:「怎么会这般快!」 邵楚峰示意他稍安勿躁,只听传话的士兵道:「林将军和段将军都怀疑,西党项国内,可能出了奸细!」 「奸细?」边梁讥讽地嗤道:「耶律一族真是无耻之极!」 见主帅不吱声,边梁上前一步道:「爷,您看?」 邵楚峰道:「你手下的一千人,再去点一千家在康平县的兵士,留守在康平县!」 边梁大惊,跪地请求道:「爷,小的怎么能留在此处,小的请求跟随爷一起去西党项国!」 邵楚峰眯眸,缓道:「夫人和康平县的百姓,就交给你了!那个依扎,留不得活口!」 边梁咬着牙,闷声道:「是,属下遵命!」 邵家军开往西党项国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全县城,十来万的兵士,晃晃荡荡的,想要不知道都不行,沈明锦知道的时候,正在喝着薄荷按照管嬷嬷的交代给她炖的燕窝。 玉白瓷的小碗儿,倾翻在地上,碎成七八块,外头潭儿才新收养的小猫,跳过来,要舔地上的燕窝,潭儿忙将它赶了出去。 薄荷道:「主子,您先别担心,爷定会凯旋归来的!」 沈明锦一手拉着薄荷的手,一手按在胸口上。 当夜,边梁便派了人来,要灭了依扎,沈明锦想着依扎的身份,带着薄荷过去见她。 依扎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头发散乱,比昨个来的时候,憔悴了许多,薄荷上前将她口里的粗布拔了。 依扎对着沈明锦站的方向便啐了一口,恶声道:「国公爷要知道,你这般善妒,定当不会饶了你!」 沈明锦道:「楚峰已经去了西党项国,你的命,他还管不到!我问你一事儿,你若如实回答,我还会考虑是否将你送回情郎身边,不然,战事起了,米粮贵的很,多喂你一口,我也心疼!」 「你说什么,国公爷去了西党项国!哈哈哈哈!」被绑在椅子上的依扎忽地狂笑了起来。 沈明锦皱眉道:「我知道你是奸细,爷也知道,你说,你到底是谁?」 依扎收了笑,看向沈明锦的眼睛,一片猖狂:「沈明锦,你怕是不是?你怕我是赵清沅是不是?」 沈明锦不想和她废话,道:「依扎,赵清沅从来不是你可以活口的理由,你若不说,本郡主可没耐心听你废话了!」 依扎看了眼门外,见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士兵,阴声问道:「是国公爷?是国公爷让你来逼问我的?我就知道他知道,他那般睿智,怎会看不出来我是奸细,可是,国公夫人,他还是选择宠爱了我!」 薄荷见她死到临头,还想着戳她家主子的心,急道:「主子,让奴婢杀了她!」 沈明锦点头,看着依扎道:「你连和你同床共枕的是谁都不知道,也敢出门当奸细,耶律国真是好棋子!」 说完,示意薄荷动手,薄荷一早便等的心焦,直接抽出剑,便要刺死依扎。 依扎大惊失色,喊道:「你还不快放了我!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他!实话告诉你,我是耶律国的巫女!」 沈明锦拦了薄荷一把,看着依扎的眼睛道:「你和赵清沅是什么关系?」 依扎阴鸷地盯着沈明锦,不言,薄荷的剑再次刺向依扎的脖颈,微微划了皮肤,依扎吸着气道:「我们是孪生姊妹!她是我姐姐!」 依扎努力往后缩着颈子,屏着呼吸,生怕这侍女一下子滑了手。 「孪生姊妹?」沈明锦看着依扎那一张脸,心口微微一缩,难道依扎和前世的自己那般像,是因为她们是孪生姊妹? 娘亲临终前并未和她提过一句。 薄荷盯着依扎,问道:「主子,奴婢可以动手了吗?」薄荷心里对这女人惦记许久,要不是怕主子生气,她一早便去抄了这女奸细的窝! 明锦不答,隐着心头的震动,淡声问依扎:「你说你和赵清沅一母同胞,是谁将你从赵国带回去的?」 正在抽着冷气的依扎,见沈明锦这般问她,略微有些疑惑,沈明锦知道什么是巫女? 到底害怕薄荷的剑,小声抽泣道:「你让她把剑拿开,我什么都告诉你!」 沈明锦看了薄荷一眼,薄荷无法,收了剑站在依扎身后。 依扎不妨这侍女这般执着将她弄死,咽了一口口水道:「谁将我带回去的我不知道,我是跟着耶律国皇室住在一起,她们说我的母亲名唤柔茹,父亲是赵国的北安王,在我记事起,便被告知我是耶律国下一任的巫女,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耶律国国破,我便跟着一部分国人生活在康平县,扮作男儿,这一任的巫女一直行踪不定,没有回来,不然,我在双十那一年就应该接受受封仪式,成为真正的巫女!」 第三十一章 依扎没有说的是,因为自她出生,那一个巫女都没有回来,是以,她不会一点法术。 依扎说的巫女,沈明锦猜测该是鸿姨,可是鸿姨不是已经回耶律国了吗,为何依扎还不知道,而且,依扎和赵清沅若是同胞姊妹,那,为何娘亲会将她送回耶律国? 哦,她想起来了,娘亲和月漪姨姨也是奸细,便是鸿姨,怕也一直受那边控制。 鸿姨离开京城时,却和她说,自个是她们三姐妹仅存于世的一点血脉,同是娘亲的女儿,鸿姨为何只字不提依扎,并且这些年依扎作为下一任巫女的存在,却得不到鸿姨的一丁点教导。 依扎见沈明锦面有疑虑,眉心一动,轻声道:「我,妾身对国公爷一片真心,现在国公爷去了党项国,若,若是」,见沈明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忙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万一,国公爷落在党项国人手里,我是耶律国的巫女,可以保他一命!」 沈明锦并不信她的话,如若巫女在耶律国真有那般高的地位,又怎会一个两个地被送到赵国来当奸细,分明是耶律国也不在乎她们的生死!不过都是弃子而已! 沈明锦不知道的是,巫女有法术,可以自保,只是依扎因着青鸿一直没有回去传授的原因,尚算不得巫女。 沈明锦看了依扎脖颈上细小的血痕,移了眼,重活一世,便真的是和赵清沅是一母同胞,她竟也没有办法的感情,沈明锦觉得自个当真是铁石心肠了些。 知道问不出什么,沈明锦也不想和依扎多纠缠,吩咐薄荷道:「重新绑好,看好!」 薄荷一听急了,「可是,主子,爷那边传话要灭口啊!」 尚在暗暗吁气捡回一条命的依扎,听薄荷这般说,心中大震,不可置信地扭过了脖子看着薄荷:「你,你说什么?」 薄荷懒得理她,别过脸不理! 「哈,你说国公爷要将我灭口,怎么可能?明明那些夜晚,他,他说会宠我一生一世!他还说会带我回京城!」依扎怒瞪着眸子看着沈明锦:「你,你骗我对不对?国公爷回来不会饶了你的!他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依扎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薄荷听不下去,拿着帕子又塞了她的嘴。 沈明锦忽道:「你白日里从来没有见过楚峰去过,又何以认定与你欢~好的就一定是楚峰?」 这一句话,犹如一盆腊月的寒冰,兜头倒在了依扎的身上,震得她脑袋发麻,一双和赵清沅一般的杏眼,深如寒潭地看着沈明锦。 沈明锦看不惯她一直拿那些夜晚来说事儿,淡道:「夜里去你房里的,不是楚峰,不过是林卫派了一个身形相似的人,易了容过去的罢了,你难道一直不曾怀疑,为何那人只会晚上去吗?因为晚上熄了灯,什么也看不见啊!」 依扎的眼泪像雨天蹦跶在湖面的水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刚才还生动的眼睛,忽地便如一潭死水了。 沈明锦带着薄荷出去,吩咐门外的是个侍卫道:「门和窗户都看好了!」 薄荷还是不死心地道:「主子,就这般饶了她?」 沈明锦看了里头被绑的结实的依扎,忽地道:「将她的手松开一点!」 薄荷不情愿地又进去送了一丁点依扎手腕上的绳子,依扎宛如木偶人一般,一动不动。 沈明锦回了厢房,潭儿过来道:「主子,花婆子的屋子收拾好了!」沈明锦点头:「将府里的粮食送一点给花婆,让她带回去给自家侄儿!」 府中粮食本就不多,不过想着花婆子也是可怜,潭儿还是应着下去了! 薄荷这时才不解道:「主子,为何还留着那女子?」明明去的时候,是要灭口的啊! 沈明锦挥手,道:「她活不了几日的!」 薄荷见主子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自去屋外守着了。 沈明锦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不管依扎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不准备留依扎的命,只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依扎真的和上一世的自己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她如果就这般杀了依扎,怕是日后自己难免难以心安。 她故意和依扎透露,潜入那小院子的是别的男子,依扎夜里相偎的也是别的男子,是诱导依扎存死志罢了! 观依扎的模样,像是对楚峰真的动了感情,如若这般,在这种所托另有他人的屈辱下,依扎…… 「明锦!」 一个温柔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潭儿带着青鸿进来的时候,沈明锦还在愣神,可是凭着直觉,她还是脱口喊道:「鸿姨!」 薄荷道:「小姐,鸿姨说要给你个惊喜,是以,奴婢没有通报!」 青鸿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正正投了一半光亮洒在厢房的入门口,青鸿站在光影里,像从记忆深处走来。 青鸿穿着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布巾,宛如寻常市井妇女打扮,沈明锦吩咐薄荷下去备茶。 青鸿一进屋,便将沈明锦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噙泪道:「倒比鸿姨走的时候还瘦了些!」 沈明锦拉着鸿姨的手,软声笑道:「明锦在长个子,自是要瘦些,鸿姨不用担心,倒是鸿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么一瞬间,沈明锦忽然想到了柴房里的依扎,拉着鸿姨的手,僵了僵。 青鸿感觉到明锦的异常,按着明锦的肩膀,让她坐下,道:「为了你关了的那一个,明锦,鸿姨也不和你兜圈子,我是来带她走的!」 沈明锦默了一会,勉力笑道:「鸿姨,她说她和赵清沅是一母同胞,她为何会出现在耶律国?」 青鸿摸着沈明锦垂下来的两股发丝,叹道:「她确实是柔茹的女儿,不过,」青鸿凑在沈明锦耳边:「耶律国不放心我们姊妹三个,在你娘亲生产那日,便带走了孩子,以作威胁,北安王并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 不过,依扎养在耶律皇宫里,和耶律皇室十分交好,当时柔茹病危前,她将消息传回去,想让依扎进京和柔茹见最后一面,依扎拒绝了,那边传给她薄薄的一张信笺:「娘亲死得其所!」 她藏了那张信笺,没给柔茹看,可是,自那以后,在她心里头,柔茹的女儿只有清沅一个。 沈明锦望着鸿姨,半晌低头道:「鸿姨,若是她死在明锦这儿了,你会不会怪我?」 青鸿一愣,看着明锦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深思,低叹道:「你不想留她?」 明锦不答,只道:「姨姨,你若想带走,便带走,只是,明锦希望,姨姨以后不要奔波了,留下来让明锦奉养你吧!」这个世上,和她有血缘,又是亲人的,只有鸿姨一个。 鸿姨忍不住将明锦揽在了怀里,「鸿姨知道你是个好囡囡,等鸿姨把这事了了,便回来找你!」却是热泪盈眶。 她们姊妹三人,自从被送到赵国,相依为命的便只有她三人,她是耶律国巫女,耶律国待她比两位姐姐要好些,可是,再好,也是安插在耶律国的棋子。 她这回回来才知道,她们的父母皆已百年离世,兄弟已经跟着耶律哈尔又上了战场。 第三十二章 青鸿抹了泪,温声道:「明锦,换个地方住,今夜里,便不能留了!」 与其说她来救依扎,不若说是来救明锦,「依扎给我带走吧!」 沈明锦要跟着鸿姨去,鸿姨拦了她,「免得依扎回去又多说什么,让薄荷带我去吧!」 青鸿跟着薄荷出了门,明锦猛地喊道:「姨姨,你一定要回来!」 青鸿回头款款笑道:「嗯,等着你给我养老!」 沈明锦见鸿姨面上略有嗔怪,心头才松了一点。 这边薄荷带着鸿姨去柴房,明锦带着潭儿换了身一早便备好的衣裳,对潭儿道:「这些日子你跟着花婆子回她府上,过两日我再传信给你!」 沈明锦和薄荷都换了护卫的衣裳,出了秋原巷子,二人共骑一匹马,直接到了县外头的军营中。 邵楚峰已经走了,军营中只剩下两千来人,边梁正忙着安排人手部署各处,听下头人报「主帅夫人那边来人」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儿,来到军营入口,见一身墨衣的夫人和薄荷,忙让守门的兵士放行,将二人引到主帐中,这才见了礼,问道:「夫人,可是县里头出了事儿?」 沈明锦简略看了一下大帐,回答:「鸿姨给我报信,那边怕是混了奸细在县城里,我原本准备过两日再换住处,鸿姨的意思,却是片刻都不能待了!」 边梁皱眉,道:「若是这般,这夜里头,县城里也不安全!」他担心的是,若是敌方尖细趁乱在县城里打砸抢劫杀人闹事,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届时,县城怕会成为慕容新裕的突破口。 边梁将心里担心的与夫人说了,沈明锦也觉得,按照鸿姨催她的样子,这些人今晚必定会到秋原巷子里去,招了薄荷过来,对着薄荷耳语了几句,薄荷点头,又和边梁嘀咕了一会,边梁先是皱着眉头,到后来,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喜色,道:「主子,我这就下去准备!」 沈明锦点头,让薄荷去备些水,她二人为了掩人耳目,面上还涂了一层黑灰,扮的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到了地儿,沈明锦心神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薄荷下去,沈明锦一个人在大帐里四处走动,虽是主帐,因着是行军在外,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不过一张长条桌子,一张木床,左边挂着刀枪,像是平日里楚峰练功夫用的,许是走的急,桌上和抽屉里还有些许未整理的书简。 砚还是楚峰一贯用的端砚,沈明锦发现一叠宣纸下面有一张像是写过的,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小像,上头低眉垂目的女子,分明是她,不由有些好笑,楚峰爱画清沅小像的爱好,这是要转成画沈明锦了! 沈明锦将这张小像轻轻地卷好放在一旁,又将邵楚峰没来得及收拾的两封书信装了起来,左右看看,还是放在了自个身上。 夜里丑时,秋原巷子里头十分沉寂,巡逻的护卫依着明锦临走的吩咐,也都不出门,睡在了一处。 只是灶上却熬着十分香浓的羊肉汤,像是一头刚宰杀的小羊,里头估摸放了些许香料,香味飘出了这三进的小院子,荡在夜里寒冷的空气中。 院墙上跳下两个人影,接着,院门的门栓有轻微的响动,灶上的火炸了一个小火花「啪啦」一声,院子里的黑影略微停顿,便见其中一个挥了手,七八人往后院去。 后院里十分静寂,几人摸到东厢房,几人去了西边的厢房,轻轻用刀划开门栓,挑开床上的被子,竟空无一人。 两边碰头,都摇头。 灶上的火又「啪啦」一生,隐隐透出些光亮。 几人拿着刀往那边去,灶上炖的羊汤,正散发着勾人的香味,一时只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临头的恼怒道:「走!」 几人走到院子中,四周忽有许多火箭射过来,夹杂着浓郁的骨头汤的香味儿,像是有二十来个弓箭手,黑衣人正准备冲出重围,院墙上的人忽地一下子都散了,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蹿出来许多条狗。 竟一点也不怕人,猛地便扑上来。 一时秋原巷子里传来一阵阵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巷子里许多人家都醒了,知道现下不是太平光景,都不敢出门。 边梁这回挑的都是狼狗,是下头村子里的猎户驯养的往日里一同狩猎的,自是十分凶悍。 有那侥幸逃过一劫,爬上院墙的,都被下头守着的猎户一脚踹了下去,每一脚都伴着一声肉被撕咬的声音,这灶上煮的不是一般的羊肉汤,里头加了些许莺粟,便是为了让这些被驯化的狼狗产生幻觉。 它们此刻撕咬的可不是人,是羊羔呢! 约过了两刻钟,里头的声音像是小了一些,猎户们蒙着口鼻,像院里撒了许多加了迷药的水。 等狼狗们都平息了下来,委顿在地上,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拿着绳子套牢,这狼狗勾了野性出来,得小心观察一段时日才能放开。 边梁带着人将里头还喘着气的人一一收起来,共有九个人,死了四个,还有四个睁着眼,痛苦不堪地在地上。 士兵将他们身上都搜了一遍,道:「千夫长,里头穿的都是我们大赵国的衣料,看面相,也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边梁仔细看了一下,他们身上里衣的料子,寒声道:「道了幕后主子,请医问药,尚可留一命!」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有一个面上有几分纠结神色,带着哭腔道:「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和幼儿,还请大人饶过一命!」 一只闪亮的小刀从另一边飞过,边梁一鞭子甩了回去,正中原主额头,渗出一条条蜿蜒的红色。 剩下的三人忙抢着道:「白丞相,是白丞相!」 说是白丞相,边梁并不意外,看了剩余的三人,一个右胳膊没了,一个腿上露出血~淋淋的筋骨,却是没短腿,另一个没了一只脚,右腿下面突兀的没了一截。 这三人便是放了,日后也无法作孽,边梁让人将军医唤了过来。 这些人今日留着,他日等主帅回来还有大用! 第二日一早,秋原巷子里头还是十分静寂,临近晌午的时候,才有人开了门出来,见中间的那家三进的宅院落了锁,一时嘀咕道:「难道是昨夜里主帅夫人出了事儿?」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要是主帅夫人都出了事儿,她们留在这里不是等着被敌国来虐杀! 几户人家惶惶然,过了晌午,便有人过来敲门,在外头喊着:「我家夫人我昨夜惊扰了诸位,送些糕点过来给您家赔礼!」 是一个常见在主帅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明眸皓齿的,十分伶俐可爱,众人打听,才知道,昨夜里,来了几个小偷,被府里的护卫逮到了,打了几拳脚,吃不住,便在夜里哀嚎起来,潭儿眉眼亮晶晶的道:「府里护卫粗使惯了,忘记把那些宵小堵了嘴,我家夫人昨夜也没睡好,今个将盗贼带着到了县衙去了,以后,怕是住在县衙里头了!」 知道主帅夫人没走,也没出什么事儿,秋原巷子的人神情都缓了几度,有那想交好的,就拉着潭儿去吃些茶水,潭儿都晃了晃篮子里剩下的一包包包好的糕点道:「婶子今个可不行,事儿不办完,我家夫人可不要我伺候了!」 第三十三章 到的申时,潭儿才一家家送完,巷子口,花婆子正在候着她,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潭儿倚在花婆子身上道:「婆婆,可累死我了,嘴皮子都磨干了!」 花婆子笑道:「夫人还在等着呢!」 沈明锦确实去了衙门,将昨晚进贼的事儿说了,只说被狗咬死了,将几具没气儿的往衙门一抬,让查一查可是本地人,婉拒了县令请她住在县衙的好意,只道:「府里尚算安全,大人不必客气!」 转身却是回了花婆子的住处,花婆子的侄子只有一个一进小院子,除开门边的灶房,还有四间屋子,花婆子将两件堆放杂物的收拾了出来,让明锦和薄荷几个住。 便是军营里头,沈明锦也有些不放心,这次留下的有一千多是康平县本地的,也许也有奸细混在里头,她现在是邵楚峰的软肋,不想因着她,给他添麻烦。 这个小院子离秋原巷子有些距离,一个在城东,一个城西北,这块地儿不比东边人烟多,约莫只有五六家,沈明锦想着先且住着,扮作花婆子老家村里头来逃难的老姐儿家的三个女儿。 之前花婆子都是东家帮厨,西家帮着缝补,她在沈明锦处做的时日也不常,也不容易让人将她们三人往主帅夫人那边想。 之所以选花婆子,是因为,她侄子所在的药房,正是楚王在这边置办的产业,花婆子的侄子,也是楚王的人,是以沈明锦一来康平县,独独招了花婆子一个到府里头做工。 按照父王在心里头说的,过些时日,他也要押着一批粮草过来了。 远远见着花婆子家来了三个丫头,有好奇的妇人跑过来串门,见到沈明锦几个的模样,面上神色都带了几分轻视。 沈明锦和薄荷、潭儿换了打着补丁的粗葛布衣裳,薄荷在如何当个美人方面不通,却是对把自个往丑里扮,十分在行,她涂涂抹抹一番,三人真像难民里逃出来的,脸色蜡黄的像是打了多年的饥荒,许久没吃过饱饭一般。 花婆子指着这妇人道:「存妮、荒妮、燕儿,这是东边儿的巧婶子,阿巧往日里最是热心肠,你们没事多多走动走动!」 被唤作阿巧的妇人一惊,望着沈明锦三个黄泥一色儿的脸,心头微微有些不悦。 她家阿武阿胜虽说都正值娶媳妇的年纪,可是,阿武阿文好歹在城里当伙计,娶个县城里心灵手巧的姑娘儿还不成问题,这几个这般穷酸样儿,可不能把她们往家里带。 花婆子黯然道:「阿巧,这是我老姐姐家的三个丫头,我那老姐姐没了,这几个妮子还得活命呢,你帮忙看看,若是有那合适的儿郎,还望巧婶子帮着牵牵线!」 说着,花婆子还讨好地看了一眼巧婶子。 巧婶子忙往后头退了一步,心里暗骂:「不要脸的死老婆子,这个样儿的也想傍上她家阿武阿文!」面上干笑道:「这三个丫头眉眼清秀,定当能寻到好人家,到时也是您老人家的功德,哎呦,婶子,我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改明儿再来唠嗑!」 沈明锦和薄荷潭儿几个,便在城西北住了下来。 闲暇时也接些绣活做做,掩人耳目,说到绣活,沈明锦是不会的,可是前一世的赵清沅却学了些,做些简单的倒不成问题。 若是有兴致,沈明锦也会自己描些花样子,绣个娟帕,那一日正绣着牡丹,薄荷将心头存了两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妹妹什么时候学会的?」按照花婆子昨个临时取得名字,薄荷是姐姐存妮,明锦是二妹荒妮,潭儿是小妹妹燕子。 沈明锦也是这两日才习惯这「妹妹」是喊她,拈着线,仰头笑道:「大约是在梦里吧!」 其实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出现在这里。 薄荷点头:「即是绣帕子,不若也绣个荷包啊,以后有了婆家,也好拿出来送不是?」 沈明锦明白薄荷的意有所指,一瞬间倒想起来,去年有一日在马车中,他摩挲着有些破旧的荷包,幽怨地和她说:「明锦,我的荷包该换了!」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的?好像是装作没听见! 沈明锦起身,轻轻理了些裙子,对薄荷道:「脸上的妆再重新上一层,我们去街上走一走!」 二人收拾好,别了花婆子,便出门去城东的街上,沈明锦想着去布坊里买几块好些的布,她不仅会绣活,便是里衣也会的,许是这一回,不是邵楚峰追着她跑,而是她追着邵楚峰,沈明锦心中,近来颇有些思念的情思。 女子一旦真动了情,心思自然就会往男子的身上靠,能够从荷包考虑到里衣,也会从一张鸳鸯戏水的锦帕,考虑到相夫教子。 两人走到街上,发现店铺依稀又关了几家,到了布坊里,柜台上的布匹三三两两地放在一块,却不似以往的繁多却井然一匹匹码好的秩序。 柜台后的掌柜见有人进来,抬了一下上眼皮,复又扒拉起自个的算盘,沈明锦自个去挑了两匹白色的细棉布,付钱的时候,掌柜见这两个乡下姑娘真的买,笑了下道:「两位姑娘不若多看看,再多选些,小店过两日就关门了,现在都贱价卖!」 沈明锦一张蜡黄的脸,略带拘谨地问道:「不知掌柜为何不做了?」 掌柜的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讶异道:「你们不会才来康平县吧?东党项国和西党项国打起来了,慕容新裕那边来势汹汹,若是西党项国这边守不住,我们康平县便是慕容新裕铁骑下最先的一批亡魂啊!」 掌柜的说的激动,扶着柜台,心里戚戚然。 沈明锦抿了唇,看了一眼这布坊,想着沈家以前也是有过这么一间布坊的,淡道:「掌柜的既是要走,不做生意了,不若这布坊转给我如何?」 刚才还瑟缩的女子,瞬间换了个人一般,一双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掌柜的直觉地答道:「好,好!」 掌柜的虽急着脱手,但见沈明锦这么一个姑娘家,还是想着拉个冤大头垫背,道:「我这布坊是祖产,位置又在街口,往日里生意十分好,我和姑娘说个实诚价,一千两!」 一千两,布坊,加上还没卖完的布料,以及,后头的一进小院子。 沈明锦微微笑道:「三百两,掌柜的若觉着可以,我们这就去县衙将手续办了,不然,掌柜的不妨多等两日,看看有没有其他买家?」 其他买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有其他买家! 可是三百两带着后头的一进自家住的院子,委实便宜了些,但想着,现在不脱手,等过些日子东党项国的人打过来,命都保不住,别说铺子了。 掌柜的咬一咬牙,道:「三百两就三百两!」 沈明锦拍手:「好,掌柜的稍等一会,我这就家去将姨姨喊来!」 掌柜的见这两姑娘要走,急了,拦在两人面前道:「姑娘既说要了这铺子,可不好转身就走,便是喊人,姑娘说一声,我让家里小子去跑腿便是!」 沈明锦倒并无异议,也省的她或薄荷跑一趟腿。 第三十四章 花婆子是带着她侄儿一起来的,见沈明锦和薄荷在里头喝茶,花婆子提着的心才定了些,两人一交涉,沈明锦从荷包里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花婆子的侄子,让他跟着掌柜去了县衙办地契、房契。 花婆子的侄子叫傅江,自沈明锦几个住进来后,回来过一次,平常都住在药堂里,沈明锦第一次见到,还讶异了下,高鼻梁,剑眉,宽肩窄腰,竟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小郎君。 傅江幼时也曾得过些书,才会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知药堂当学徒,知道婶子带回来的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楚王府的郡主,十分恭敬有礼,却又不见拘束,一桌子吃饭,举箸十分淡定。 沈明锦观其言辞,觉得尚可,加上又是父王的人,是以此回才放心交给他去办。 等傅江和掌柜的办好回来,掌柜的苦着脸道:「容我府上收拾一日,明日一早便离开!」 顿了一会又道:「此次老夫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变卖祖产,姑娘既是接手,还望姑娘好生经营!」面上的凄怆之情,竟让沈明锦有几分动容,劝他别走的话,转在喉咙里终是没有吐出来,只道:「我也不会在此处久待,日后战事平定了,掌柜的若是想回来,也可以在我这里当个掌柜!」 掌柜一听,眼里顿时落了一滴泪,仰了仰头后,深深作了一揖,道:「老夫多谢姑娘大恩!」 回来的路上,薄荷问道:「主子,战事必定不会牵连到此处,您为何不劝他留下呢?」 沈明锦摇头:「他心里既是存了要走的心,便是劝了他留下来,在县里头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的,也是折磨,不若随他自己,出去避一避风头!再说,我们在此处多了一间铺子有何不好?」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傅江忽地出声道:「现在县里头人心浮动,主子不妨多进些货,做个热闹的场面!」 沈明锦略略沉吟,竟觉得傅江说的甚有道理,县里头看着避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难免会造成恐慌,她可以借着做生意的时候,散布消息,直说邵家军作战勇猛。 而实际情况,却并不是沈明锦想的那般乐观,邵楚峰和慕容瑞纯的军队汇合时,慕容瑞纯这边八万大军已经损失了三万,而东党项国纠集了耶律国的余孽,越战越勇。 慕容瑞纯也不过刚至弱冠之龄,诸事尚需姜太后掌板,姜太后是先皇的王后,十分强势,当年将得宠的慕容新裕的母妃许妃做成人彘,残害至死,才有了慕容新裕在父王甍逝后的疯狂报复。 邵楚峰略听了些关于慕容家上一辈的恩怨,见到姜太后的时候,不妨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心中略略诧异,如若不是他提前知道了党项国分裂的缘由,当真不会将那般残忍的妇人与眼前的姜太后联系起来。 姜太后初见邵楚峰,也有些讶异,笑道:「不想战功赫赫的邵国公,竟不及而立之年!当真是年少有为!」 邵楚峰抱拳道:「太后谬赞!」 姜太后温声道:「纯儿此番落了下风,上天庇佑,等来了邵国公,此番还要劳累邵国公救纯儿于险境!」 邵楚峰眉毛微挑,镇定道:「不敢,邵某此番奉陛下旨意,来协助太后和王上!」邵楚峰将「协助」二字微微提了音。 却是轻轻驳回了姜太后要他邵家军当前驱的要求。 毕竟,东党项国此番异动,虽危及了赵国西北的平定,但是现在燃眉之急的,还是西党项国不是,他邵家军只是来协助罢了! 战场要上,但是怎么上,却是另一番问题。 姜太后面上的和气有些挂不住,道:「两军作战的事,哀家不懂,还要劳邵国公和我朝将领商议,此时情况紧急,哀家不便为邵国公办一场像样的接风宴,但是,一顿晚膳还是有用的,邵国公也可趁机一次和我朝将领熟络!」 邵楚峰作揖道:「多谢太后娘娘赐宴!」 姜太后紧皱的面皮,忽地轻轻地露了一张笑脸,笑道:「邵国公不妨先下去休息,晚上哀家派人去请邵国公!」 邵楚峰告退,回了自个的住处,便见到多日不见的林卫正焦急地在里头等着他! 一见到邵楚峰,林卫三两步上前道:「主帅,我今天知道你到了这里,立即便赶了过来,情况不容乐观,慕容瑞纯给陛下的信里头说有八万大军,可是,我这两日巡视调查了一下,发现,只有六万,除开没了的三万,西党项国现在只有三万!」 三万,慕容新裕那边却是十万大军,怪当,刚才那老虔婆要让他邵家军当急先锋! 这一场战,便是赢了,也是拿他邵家军十万将士的浴血奋战来换的! 邵楚峰眸子里带了几分怒意,一边研磨一边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你速速派人去将此信送到京城!」 林卫问道:「主帅,您的意思是?」 邵楚峰不答,迅速地挥毫,等放了笔,吹干了墨迹,才道:「我邵家军十万大军难道为别国打江山?自是我赵国!」 先前慕容瑞纯答应割让两座城池给赵国,可是现在,他们的兵力,自然是再割让四座城池也不为过! 姜太后晚上派宫女来请邵楚峰入宴的时候,邵楚峰正在给明锦写信,她刚来没几日,他就又走了,邵楚峰私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想着姜太后自个作的孽,劳累邵家军来帮忙摆平。等姜太后派来的宫女邀他入宴时,邵楚峰心中的不耐,便怎般也难以抑下去了。 姜太后派来的这个宫女,十分清丽,言语间尽是柔婉,「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恭请国公爷赴宴!太后娘娘担忧国公爷初来,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来照料起居,命奴以后在爷跟前伺候!」这宫女莺莺啭啭地说完,粉面含春地怯怯地看了一眼邵楚峰。 邵楚峰一双眼睛里头,早已结了一层寒冰,喝道:「滚!」 那宫女眼中的雀跃正如春光一般关匿不住,被一声断喝,脸上的神色来不及变转,便被前头忽来的一脚踹在了胸口,猛地飞出了营帐。 帐外的士兵以为有敌情,拿着刀剑长戟纷纷围了过来,便见主帅冷着脸从帐里头走了出来,沉声道:「不相干的人一律不准放进邵家军军营!」 士兵们见地上的宫女正痛的缩着身子,忽地明白,这是姜太后送了美人来,反倒惹恼了主帅,邵家军军营怎会无故放不相干的人进来,主帅这针对的实是姜太后! 士兵们齐齐道了声:「是!」 待入宴的时候,宫殿里头已经坐满了西党项国的文武大臣,邵楚峰和林卫却是姗姗来迟,二人甫一露面,里头便有宫女来带着二人在姜太后左首下特意空出来的两个位子上入座。 一时慕容瑞纯便下令上了歌舞,两排只着了薄衫的舞伎,在倒寒潮的春日的晚上,林卫不由缩了缩脖子,直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往脖颈里灌,虽则殿中各角落都摆了碳炉。 慕容瑞纯神色清冷,举起面前的酒樽对着邵楚峰道:「邵国公远道而来,助我党项国,本君代党项国子民敬赵国陛下和邵国公的大恩!」 第三十五章 慕容瑞纯不过弱冠之龄,虽说已经亲政,不过朝政实乃由姜太后把持,此番不待姜太后吩咐,竟擅自开口,邵楚峰心上微微一动,也举起面前的酒樽,道:「我国陛下说,党项国与我赵国,乃是友谊之邦,楚峰也以此樽敬王上,愿党项国与赵国世代交好,两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共铸盛世繁荣!」 一直坐在慕容瑞纯一旁的姜太后冷眼见二人说完,适时地插言道:「此舞是哀家的公主所编,邵国公看看,比之赵国的舞又如何?」 邵楚峰拱手,淡道:「既出自太后娘娘膝下的公主殿下之手,自非寻常舞伎伶人可比,邵某自来不通乐舞,甚是汗颜!」 似乎当年因了看赵清沅跳了一回凌波舞而中了邪一般,数夜难以入眠的人不是眼前的这个。 邵楚峰话音刚落,大殿中央,两排舞伎忽地往后退,一位着了火红舞衣的女子旋转着身子飘进来,身上的纱裙像千百瓣的花儿一样,一层层荡漾开,环佩叮当,看得人眼花缭乱,便是林卫,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姜太后满意地看了一眼底下众人的神色,这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珍宝,便是防着这么一日,若不是那孽子造乱,她的公主是要嫁与赵国下一任国君的。 殿中央的公主徐徐往后退数步,脖颈往后仰,右脚高高抬起,柔软的腰肢透过火红的舞衣,似有若无地透了一点出来,那一双雪缎儿一般的一只脚丫竟是勾住了头发上簪着的一支发簪。 长袖一舞,那发簪瞬间掉落在邵楚峰面前,全殿中的人都看了过来,邵楚峰拿起酒樽往右边一挥,却是掉落在林卫怀里。 邵楚峰敬慕容瑞纯道:「今日邵某有幸得见贵国公主殿下的舞姿,实是三生有幸,只是战事在即,邵某还要整顿兵士,暂且告辞!」 却是起身待离席。 姜太后面色一僵,眸子里透出些冷意。 「等一等,本公主给你的可是我党项国的疆域图!」一曲舞毕,正微微喘着气儿的公主娇声喊道。 邵楚峰回身瞥了一眼,林卫将簪子两端一拨,确实露出卷的细细的一副绢帛。 邵楚峰对着公主行礼道:「这般贵重的物什,公主殿下岂可拿来儿戏!」看向这位公主的眼里带了两分嘲讽。 又对林卫道:「好生收好!」 疆域图历来贵重,这位公主不知是出于何意将此图献了出来,就是不知是东党项国那一部分,还是囊括了东西两国的疆域! 沈明锦盘了布坊,和花婆子便搬了过来,将那处城西北的小院子一锁,只对外说去三个姑娘的老家看看,隔壁的巧婶子还送了她们好一截,临别笑道:「这么三个标致的女孩儿,娘子老离了还不日日记挂,花婶子此番去,不若给几个姑娘就在那边把婆家找了,省的骨肉分离,让人敲着心口都疼的慌!」 这是摆明了,不希望这几个姑娘再在此处晃眼打她儿子的主意,花婶子心里堵了气,蛮着脸道:「我家几个姑娘确实容貌妍丽,手又灵巧,自来不少媒人来踏门,倒不劳巧婶子费心!」 一番话说的沈明锦、薄荷和潭儿都掩了嘴偷笑,巧婶子面上却有几分红白交错,呐呐地看着忽地神奇了的花婆子,见她振振有词的模样,一时都弄不清她口中说的姑娘,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三个? 等别了巧婶子走远了,薄荷对沈明锦道:「主子,改明儿您回京,把花婆婆也带着吧,准能怼死京里的那一众长舌妇!」 沈明锦笑道:「早着呢,也要看花婆婆愿不愿意不是?」 花婆子笑道:「老奴能伺候夫人,也不知是哪辈子的福气,可惜已经白了头发,跟着夫人,倒是拖累,若是再年轻些,定跟着夫人伺候的!」 一旁咬着糖葫芦的潭儿道:「年轻有年轻的活儿,年老有年老的活儿,婆婆便是在院子里浇浇花,夫人也会开心,除了国公府,夫人还有郡主府呢,婆婆跟着夫人,总有安身的地儿!」 花婆婆若是有子嗣,这时候,也是奶奶辈的人了,年轻时姻缘上薄,倒了老来,虽有侄子孝敬着,到底不是母子,一直有些惶惶然,此刻被潭儿一番逗趣,心上竟觉着十分暖,午后的阳光刺得眼睛酸胀,轻轻笑道:「怪道夫人喜欢潭丫头,这一张小嘴,真叫人乐呵!」 傅江既是父王的人,花婆婆由她养老,也是应有之义,沈明锦轻轻握了花婆婆的手道:「潭儿说的对,婆婆以后便跟着我们过,纵有我照顾不到的地方,还有薄荷和潭儿呢!」 「哎,好,好!老奴谢谢夫人!」花婆子连连点头哽咽道。 她这么一辈子到处西家做完,东家忙活,到处遭人白眼,原想着这辈子有个孝敬的侄子,已是老天开眼了,不想,临到老,还能遇上夫人这般尊贵又善心的主家。 一行人到了布坊,原先的掌柜一家已经都搬走了,锅碗瓢盆之类倒是没有动,后院里还有一间柴房码着齐齐一屋子的柴火,倒是能用上一年。 原先从京城带来的护卫,后来都送到了边梁那里,既是回来,沈明锦又招了两个回来,在不妨里当伙计,虽说现在生意不好,可是前头街上毕竟人来人往的,若是被原来秋原巷子的人认出她们几个,又是一桩麻烦事,倒是原来院子里的护卫,因为不曾与秋原巷子的人接触,现在还便利些。 除了新鲜的瓜菜,油盐米肉,沈明锦原本便备着,主仆几人在后院里,也不用出门,便是想吃个鲜口的,让两个护卫跑一趟也容易。 闲来无事,沈明锦便认真地绣起了荷包,做起了里衣。 薄荷和潭儿绣活都拿不出手,两人就跟着花婆子学着打络子,放在前头店铺里卖,时不时想个小道消息借着已是伙计的护卫的口,散出去,譬如,邵家军以往的英雄事迹,邵楚峰灭耶律国的战功,京城里头坐镇的老国公爷和兵部尚书杨大人,深谋远略的楚王爷。 也是为了稳定康平百姓不安的心。 邵楚峰第一封信到的时候,邵家军与东党项国战事的号角也吹了起来。 沈明锦站在布坊后头的小院中,仰着头看初初发芽的梧桐树,阳光洒在疏拉拉的枝桠上,沈明锦想起十二年前,杨玹和邵楚峰一同出征的那一天,她得了消息,北安王府中拼命地跑着,心慌缭乱地不知是否能赶上见玹哥哥最后一面,然而那最后一面,便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沈明锦微微眯了眼,看见一只细小的鸟儿拖着长长的白色的尾羽,从梧桐树上一晃而过,这一回,邵楚峰,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也不枉我回来这一世。 边梁每日让伙头兵来县城里买菜蔬的时候,都会到布坊给沈明锦送消息,然而边梁那边得来的消息,也往往都是前一两天的了,等到邵家军将慕容新裕赶出西党项国的时候,邵家军和慕容新裕便沿着东西相邻的两座城池驻扎了下来。 作为接壤的城池,城墙都是加固的,慕容新裕那边不开城门出来迎战,邵家军这边也很难一口气将这座城池攻下来。 第三十六章 沈明锦的里衣已经裁好了布料,便是一点点地逢起来,对于女红,沈明锦两辈子都没有什么耐性,不过在北安王府的时候,她和娘亲完全是被王府遗忘的存在,若想穿件好点的衣裳,也只能自己做绣活攒来卖钱,再换好些的布料。 一直到她在书院头一回大考中得了头魁。 北安王妃约莫是想将她联姻卖个好价钱,偶尔也会送过来一两匹好料子并几样首饰,其实说来,邵楚峰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好了很多,而杨玹,却是在她还是北安王府默默无闻的小庶女的时候,便开始对她施以援手。 那些年,她那般刻苦地学习琴棋书画,跟着姨姨习舞,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配得上玹哥哥。 沈明锦望着院子中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几朵花的桃树,浅浅粉粉的,阳光也沾染了些许淡淡的花粉,明亮的光线里透着细微的粉粒。 她是回到了这一世,不知道玹哥哥是否重新转世了。 那个在幼时便给了她许多温暖的男孩子,她也以娉婷年华许以温柔相待,她和玹哥哥也是温暖的结局。 「主子,主子,木铎又送了新的肉瓣草来了!」潭儿抱着一个一尺来长的小木盒子,笑嘻嘻地过来道。 沈明锦回神看了去,有四株,肉嘟嘟的,十分可爱,上头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潭儿道:「主子,是边梁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木铎送到了秋原巷子那边的宅子。」 沈明锦接过来,道:「下回再来,让那边的护卫那些铜钱给他!」眼下虽将慕容新裕打出了西党项国,县里头百姓恐慌的情绪缓和了些,不过还是都提着心,家里的细软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但凡有丁点不利的消息,便是立即要出城逃亡的。 木铎和阿奶的日子估计更难过。 潭儿轻声笑道:「主子,给了,那边护卫说那小家伙还扭头不要,护卫追上去给了!」 沈明锦想着木铎的样子,也是有趣,抱着小木盒子到一边和先前的肉瓣草放在一起。 沈明锦觉得边城的生活也挺好,如果邵楚峰只是在此地驻扎而不是去打仗,养养花草,开一间铺子,这般的生活是以前的沈明锦渴望的。 夜里尚有些许凉寒,沈明锦睡不着,唤了薄荷点了油灯,拿起白日的针线活儿,披着外裳,又开始逢起来。 她今晚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定,像是什么东西在翻滚一般,索性坐了起来。 才缝了短短的一小段,一滴嫣红的血染在雪白的衣料上。 沈明锦抽了帕子出来,将手包住,望着那滴嫣红像一朵小梅花,缓缓地绽放开。 心里的不安忽地便如潮水般涌来。 邵楚峰看完陛下派人送来的急件,默了默,走到碳炉前,将信点燃,一点点地看着它燃尽。 陛下的意思,对东党项国不必斩草除根,只要将他们赶到一隅便成,但是,和东党项国勾结的余孽,却是定当得赶尽杀绝。 陛下约莫是想以东党项国来牵制姜太后和慕容瑞纯,免得他们这边安定无后患,反去侵扰赵国边城。 帝王的制衡之术,邵楚峰并没有怎样的兴趣,只是耶律国的余孽,却是邵楚峰心头的大患。 当年慕容新裕带着党项国的部分党羽在国土东边靠耶律国那一块占地为王,自身兵力与粮草银钱却捉襟见肘,如若不是耶律国余孽与其同流合污,西党项国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前面十来天邵家军带着西党项国士兵将慕容新裕赶出了西党项国界内,两方现在以东西国交界展开了拉锯战。 慕容新裕那边明显是准备拖着邵家军断了粮草,而邵家军粮草短缺的事,也只有赵国的人知道,这么一瞬间,邵楚峰意识到,也许白寒石不仅仅是觊觎邵家军,更或者,是与东党项国勾结上了。 可是,慕容新裕势单力薄,白寒石即便要借助外族的力量,也该是慕容瑞纯和姜太后这边。 邵楚峰出了营帐往老军医那边去,这几日伤残人数并不多,耶律国余孽尚未上战,慕容新裕自己手下的兵将,邵家军尚不放在眼里。 只是这个「不多」,也只是相应而说的,这十天下来,伤残或死的士兵也有一千多人。 老军医正在给一个断了胳膊的兵士换伤药,那兵士咬着一口沙包,额上脸上出了一层层的汗珠,显是纱布连了血肉,换下来便是撕心裂肺! 搁在一旁的鲜红的纱布,若是沈明锦看见,定会眩晕,自十四岁上战场,邵楚峰却是早已习惯,身边的每一个邵家军随时倒下的可能。 那士兵要挣扎着起来给邵楚峰行礼,被老军医按住,道:「你这伤口正流着血,不可随意动作!」 老军医换好了腰,仔细地包扎好,才问邵楚峰:「主帅今个过来是?」 邵楚峰不答,问道:「麻沸散可是不够用了?」 见主帅问药品,老军医用袖子擦了下脑门上的汗,道:「还剩一些,准备后头备用的!」 邵楚峰抿着唇,点头,对还喘着粗气的断了胳膊的士兵道:「安心养着,等过了这一场仗,便能回家了!」 说到回家,那士兵忍不住落了泪,他估摸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邵楚峰没有多说,出了营帐,去找林卫。 林卫正在琢磨着姜太后的公主送的那张疆域图,正觉着蹊跷,见邵楚峰进来,指给他看到:「主帅,你看这一块,按着这上头划得,我们现在该是在党项国的西北边,慕容新裕的势力在这条澜山山脉以南,慕容新裕现在这般和我们耗着,是否,在这条山脉的南边,正有大军过来?」 邵楚峰身子一震,朝着林卫指的那条山脉看过去,澜山山脉绵延起伏,恰恰将党项国一分为二,这也是慕容新裕能够雄踞一方的原因,有一块天然的屏障。 此次耶律国余孽原本也是在山脉北边的,不知为何,却突然都消失了。 邵楚峰将视线放在山脉的西边末点,末点下头是一条冰河,所以,耶律国余孽更有可能埋伏在东边。 邵楚峰接过林卫手中极薄的一张图,道:「找个画师,将这张疆域图腾下来。」又道:「今晚上,你准备下,和我出去一趟!」 林卫奇道:「主帅,我们去哪里?」 邵楚峰沉着眸子道:「夜探澜山!」 林卫瞬间瞪直了眼,结巴道:「爷,你,说,说真的?」 邵楚峰道:「昨个才打了一仗,今个慕容新裕那边正在喘气,过了今个,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景,我们夜黑了便动身!」 林卫顿觉头上直冒凉气,他家兄长怕是砸开脑袋也万不会想到,邵国公竟然会这般不要命,他们这般单枪匹马的夜闯敌军的地盘,还要翻座山! 林卫忽觉喉咙干涩,舔了舔唇。再抬眼看,却发现主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默了一会,跑到桌前,提笔给自己哥哥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万一他回不来,他私藏的那些银钱就拿给老娘买首饰去! 吹干了墨迹,林卫深深呼了一口气,想他才十八,连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 第三十七章 夜色深深,邵楚峰,林卫,并两个邵家军里的千夫长,要过慕容新裕大军驻守的城墙,邵楚峰带着人走到西边城墙下,不一会儿,城墙上头便放了梯子下来。 接头的人,小声道:「主帅,丑时三刻要换班,您务必得赶回来!」 邵楚峰点头,几人一起往澜山去,慕容新裕的士兵夜里派人把守在通道口,邵楚峰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几人抹了脖子,搬到了沟壑里,换了几人身上的衣裳。 等爬山的时候,林卫还疑惑道:「爷,你的人?」 邵楚峰淡淡瞥了他一眼,林卫顿觉后颈一寒,哈哈摇头道:「小的脑子不灵光,不灵光!」 当年耶律国溃败后,他便一直派人在找寻他们的行踪,等慕容新裕另立一派,他便预防着今日了,开始一点点地派人渗透进党项国。 澜山并不是一座完全的荒山,这些年慕容新裕也开垦了好些山地,邵楚峰几人小心翼翼地爬着,一路无声,到了山顶的时候,忽地有一双荧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几人立即顿住。 是狼! 而狼从来不会单独出外觅食! 若是往常,倒也好办,那火驱赶,或斩杀了便是,可是,如今山那头或许便是数万大军在驻扎,几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怪道沿道都没有士兵把守,原来慕容新裕布了狼群在此处!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林卫当真觉得头皮痒的慌,从右腿上摸出一把匕首。 忽被一双手拦住了,转头便见主帅手里正拿着一把飞镖,冷声道:「本来是准备对付虫蛇的,不妨想,倒派上了大用场!」 林卫准备接过来两个试试,被邵楚峰猛地一避让,「淬了毒!」 丑时正,慕容新裕这边的城墙西边,守了一夜的士兵望着昏昏欲睡的同伴,心口微微提了上来,国公爷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再过三刻,便要换岗了,那时,他们怕是更加不好出城。 旁边的一个小士兵半眯着眼,嘀咕道:「这个点了,我先打个盹眯一会,一会换你!」 他笑着点头道:「行,兄弟尽管眯去!」 话正说完,便看见有影子一闪而过。 等了一会儿,同伴睡去,便见隐在角落里的四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国公爷,身上墨色的衣衫缺了几片,露出里头白色的里衣,腿上隐有血痕,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撕破了,只是行动间倒还便利。 林卫给困盹的几个士兵吹了一点迷药,见他们瘫软过去,这边接应的小士兵忙放下了梯子。 邵楚峰看了一眼小士兵,轻声道:「你也早些回去!」 小士兵抹了眼,喉咙哽咽着点头。他们这一批混进慕容新裕阵营的内应,原本都是邵家军。 邵楚峰顺着绳梯往下滑,第二个是林卫,然后是两个千夫长。 最后一个刚上了梯子,城墙上头忽然有人喝到:「谁?下去的是谁?快来人啊,敌军来了!」 城墙上忽然躁动起来,一下子便听到跑起来的脚步声,接引的小士兵道:「国公爷快走!」 林卫看情况不对,对方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对邵楚峰喊道:「快走,再不走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为了不让敌军知道他们夜访,他们的马在五里地外便放下了,邵楚峰看着城墙上那个挥舞着枪砍向涌上来的士兵的伙伴,被一把雪亮的剑穿进了身体,喷涌而出的血,洒在了墙头。 「走!」邵楚峰的声音里带着涩味。 转身往小道上跑去,身后的弓箭如雪花般散落,一个千夫长的左肩上中了一箭,闷哼了一声,被另一个千夫长拉着在往前头冲,「再跑一会便有马了!」 城墙上的士兵见几人很快便跑的没了踪影,问一旁刚上来的将军道:「将军,是否开城门追?」 这位将军只是夜里无法安睡,便来城墙上巡查,不妨竟发现这边有人偷下了城墙,看着夜色掩护中逃走的几人,怒火中烧道:「追什么追!」 这三更半夜的,黑灯瞎火,若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又望了眼已经没了气的内奸,咬牙切齿地道:「挂在城墙上!」邵楚峰真是好大的能耐,竟然能在他们东党项国的军营里安插人手! 怪道耶律哈尔说此人难对付! 天色灰蒙,邵家军忽然发现,主帅和林将军骑着马不知从何处回来,身后的韦千夫长肩膀上竟然还插着一只肩,邵楚峰一进军营便喊道:「快去通知老军医来看看!」 这一只肩中在了韦千夫长的左肩胛骨上,像是有些惊险,一看便不是寻常士兵可以射出的力度。 老军医将血红的帕子放在木盆里,叹道:「失血过多,韦千夫长以后左手怕是不好使了,所幸性命无碍!」 被唤作韦千夫长的人刚拔箭的时候,用了些麻沸散,此时已然安睡中。 邵楚峰道:「还有劳大夫多多照应!」 老军医摇头道:「国公爷尽管放心,哎呀,爷,您的腿上怎么也伤了!」 那时被野狼的爪子划破的,过了几个时辰,此时血已经凝固住,只是伤口处一片乌青,邵楚峰一路想着城墙上那个小士兵死时望向他的最后一眼。 他的心口不由微微一缩。 那士兵的眼里,只有仰慕,便是一分责怪也无,而他邵楚峰甚至并不记得他的名字。 这几日战场上抛洒的鲜血,也没有这一刻让邵楚峰震颤过。 当日为了救他而没命的杨玹,也是一分责怪也无。 「国公爷,您这伤口也得清理赶紧,包扎才是,这夜里寒气这般重,若是这一块冻伤了,想好就有些不容易了!」老军医一边吩咐着学徒去端热水,一边蹲下来将邵楚峰腿上破了口的裤子,撕成了两截。 邵主帅夜探慕容新裕的军营负伤归来的消息,在东边的天空爬上一朵红霞的时候,便传到了姜太后膝下的西照公主的寝殿,西照公主正由着宫人在打理额前的花钿,听到邵楚峰昨日夜探敌军,忙撩了裙子道:「快将那一盒金创药拿过来,快,快!」 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对着原先梳妆的宫人道:「快,快,敷些黛粉!」 宫人忙挑了一只眉笔,一盒脂粉出来,细细地勾了眉,又匀了一层胭脂,让公主抿了口脂,对着铜镜中的公主殿下道:「公主今日比往日还要美上三分!」 西照公主,这才重新出了寝殿,往邵家军的军营去。 一行人却被拦在了军营门口。 西照公主身边的宫女下马怒斥道:「大胆,这是公主殿下,还不快让开!」 上前拦着的两排士兵脚下稳如磐石一般,道:「主帅吩咐过,邵家军之外的人一律不准进军营,公主殿下若是有事找主帅,小的这就去通传!」 西照公主拦下要上前教训这些士兵的宫女,道:「荆儿休得无礼,通传一声便是!」 可是左等右等,邵楚峰迟迟却没有为了她出来,太阳已上了半天空,宫殿里头的母后派了宫人来接她走。 有那么一瞬间,西照公主举得自己像是在梦境中。 第三十八章 她何曾这般放下身段求见一位男子,还这般被无视。怀里悟了许久的金创药,猛地扔向了邵家军军营口,大声喊道:「转告你们主帅,这是本殿下赏赐给他的!」 无道子师傅出现在布坊里头,沈明锦还是有些意外的,奇道:「先生不是去修仙了,怎会来找明锦?」 无道子打量了一眼沈明锦,只觉得眼前的明锦和昔日在青玉楼的明锦已然不一样了,他当日留了一个「归」字给她,不曾想,如漪也应了这个字,叹道:「我近日夜观星象,发现你鸿姨的那颗星有些许异常,是以特地找了过来!」 他和如漪同为修行之人,如漪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具体行踪,他便也看不出来,只是,以她对明锦寸步不离的模样,该是在明锦附近,他一路探了消息,找到了秋原巷,又在那里守了两日,才寻了蛛丝马迹找到了这家布坊。 沈明锦一连三日都夜不能寐,眼角下一日复一日的青紫,此时听到无道子先生说鸿姨,沈明锦脑中一木,颤着音道:「先生,鸿姨回自己族人身边了,她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半月前,眼下明锦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她说事前办好了便会回来找明锦侍奉她颐养天年!」 无道子听见「颐养天年」这几个字,眼中流露出几许酸涩和孤寂,道:「我却怕她遇到了不测!」 这几日她的那颗星越来越黯淡,像是随时都会陨落一般。 沈明锦想起鸿姨带走依扎那一日望着她的表情,心口一颤,整个人忽地便呆滞住,喃喃道:「先生,我们去找鸿姨,她在耶律人那边,耶律皇族那里!」她记得依扎说,小的时候是和皇族人一同长大的,鸿姨和依扎这番回去,也定当是回那些人身边,可是鸿姨是耶律国的巫女啊,她怎么会遇到不测! 可是耶律皇族现在又在哪呢? 无道子摆手道:「我去便是,你在这里好生躲好,秋原巷子那边另外也有两批人在候着,怕是也是在打探你的踪迹,这些日子不要和那边来往,你鸿姨最挂心你,你且要照顾好自己!」 沈明锦点头,鸿姨为了她这条命,辜负了多少时光,又花了多少心血,可是此番,她竟然只能在这里干等着,沈明锦红着眼道:「先生若是看见了鸿姨,帮明锦带句话,明锦一直将她视为母亲,求她不要抛下明锦一个人!」 无道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非转头空,情缘皆孽业!明锦,你知道益之身在何处吗?」 沈明锦不妨无道子先生忽然提到益之,摇了摇头,自那日国公府一别后,她再也没看到益之。 「你鸿姨交给我便是,此番我定当将她掳到深山里去,若是她不走,我也不走了,先生提点你一句,不管以后益之身处何位,你二人当如旧时,切记!」 无道子说这句的时候,紧紧盯着沈明锦的眼睛,见沈明锦点头,才转了身离去!如此啊,才能逃过一劫! 沈明锦没有送无道子先生,看着他一个人迈出小院的门槛,去了前头,始终不明白,先生既是对鸿姨一往情深,为何,两人会在宁安分别? 当年如漪作为耶律国上贡的三大美人第一回进京的时候,他站在东城门边不意望了一眼,在此便被花车上那个娇媚的少女牵走了魂魄,为着她,一度成为翼王府的幕僚,月漪夫人疼爱益之,是以当一再翼王妃忽视、辱骂这个孩子,甚至要将他送到山上学道的时候,他便将这个孩子接了过来。 后来,她为了明锦,去了青玉楼,他便也跟着到了宁安。 她是耶律国的巫女,她的兄长是耶律国的名将,她身上担负着家国仇恨,无法和他隐遁山野,他陪她在闹市也无妨,可是,明锦进京以后,她决绝地说要回国嫁给耶律哈尔,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些年的等待,在这个女子的眼中,依旧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可是,有朝一日,他发现她的黯淡,还是会千里迢迢地赶来,便是这女子这辈子与他无关,他也希望她闪耀地活着,以她愿意的方式活着。 耶律国的皇室在灭国后,在草原上游荡了一阵子,与慕容新裕接头后,便住进了慕容新裕为表诚意献出来的先王的行宫里。 依扎在这边也生活了很多年,鸿姨却是十分陌生的,只是相较于什么都没得到传承的依扎,真正的巫女如漪在耶律国族人心中十分具有威望。 她十二岁随着两个姐姐去了赵国,一去便是二十八年,耶律国灭国,两个姐姐相继离世,在耶律国的唯一亲人便是哥哥赖格,这一次慕容新裕讨伐西党项国,赖格跟着王上耶律哈尔也一起去设兵埋伏。 走前,让她卜了一卦,是大凶,但是她没有和耶律哈尔说,只告诉了哥哥赖格,她希望哥哥如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便是以后她们兄妹二人隐姓埋名也可以。 她在赵国护着明锦的这些年里,忽然便有些想开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她们这些人,不过是微小的一粒沙子,两个姐姐相继为着家国大义丧了命,而她呢,也在异国蹉跎了多年,也已年逾半百,只想和哥哥一起过几年简简单单的寻常日子。 哥哥却一把推开了她:「他们灭了我耶律?害死了我们的君上?也害死了柔茹和月漪?柔茹唯一的骨血还在皇室里,一旦复国,她便还是耶律国万人敬仰的巫女!只要赖格活着一日,便势要摘了邵楚峰的项上人头!」 赖格一双鹰眼直直地看着妹妹的眼睛,阴声道:「如漪,莫要忘了,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草原上雄鹰的血!」 望着哥哥愤然离去的背影,如漪顿时心如灯灭般寂静。 摸了摸颈上挂着的象征她巫女身份的九曲玲珑太阳花项链,邵楚峰已经窥探到澜山这边的埋伏。 邵楚峰夜探澜山的那一夜,她一直没睡着,那一群狼,是她受命调在澜山的,邵楚峰进攻第一头狼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澜山的情况,那是明锦的夫君。 她们姐妹三人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一边谨小慎微地求生,一边费尽心思地传递消息,翼王和北安王,都曾为姐姐们动过心,只是,她们的身份注定了,承受不住这一片真心,北安王没两三年便抛下了柔茹姐姐,翼王情长一些,直至耶律国灭,还一直保着月漪姐姐,是月漪姐姐自己承受不住了,选择了死亡。 如漪摸着项上的项链,望着渐次黯淡下去的油灯,眼看便要燃尽,她却丝毫没有起身添些灯油的意识,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门外的侍女出声道:「神女,依扎小姐求见!」 如漪缓了缓神,「进来!」 一身挑丝双窠云雁装的依扎,一双黑色的小皮靴,轻轻地踏了进来,面上有几分伤情,见了如漪,恭敬地行了礼,垂手立在依扎面前,问道:「姨母,您能和我说一说我的姐姐,赵清沅吗?」 如漪看了明锦那张脸八年多,已经快忘记了清沅的模样,依扎面上的哀色,让如漪心中有些不耐烦,淡道:「依扎,你还惦记着邵楚峰?」 第三十九章 依扎听到邵楚峰的名字,微微有些失神,垂了头,不吱声。 如漪蹙眉道:「清沅虽是北安王府的庶女,却自幼好强,琴棋书画皆下了一番功夫,在京中的女子书院大考中,连续三年夺魁,获得太后等人的青眼,被封为郡主。她擅长的是凌波舞,曾在赵国引起一片惊叹,京中的世家子弟莫不为她倾倒,她自己喜欢兵部尚书府上的嫡子杨玹,两人情投意合,杨玹却在战场上救了邵楚峰,自己死在了耶律治齐的手下,清沅后来又许给了邵楚峰,无端死在了邵楚峰得胜归来的前夕。」 「所以说,姐姐一直在赵国过着与贵族小姐一般无二的生活,艳压群芳,万众瞩目!」依扎微微抬了头,眼里迸着冷寒色的光。 如漪神色平静地问道:「依扎,你是觉得不公平吗?」 依扎扭了头,道:「不敢!」 如漪嘴角显出一抹苦笑:「是啊,怎么会公平呢!你在耶律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时候,她还在嫡母面前跪罚,你在耶律国无忧无虑地游逛的时候,她在忍着酷暑练凌波舞,依扎,清沅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挣得的,你以为凭着一副好皮囊,耶律国的女子便可以在赵国为所欲为吗?」 依扎抿着唇,面上冷冷地看着姨母:「姨母,其实,你和母亲私心里更疼爱清沅对不对?她受的苦,都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给了我一个巫女的身份,可其实呢?我会一星半点的巫术吗?你们没有想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未来巫女在耶律国的尴尬处境吗?」 如漪没有回答。 她有留书籍给依扎,她自己不看罢了! 如果,在清沅和依扎之间选的话,她选的是清沅,清沅才是她们三姐妹一手看护大的女孩儿,清沅承载着,她们对生活的期盼,对未来的向往,给予她们在苦难的生活中以活下去的勇气,她现在还记得,清沅被封为郡主的时候,月漪姐姐和她喜极而泣的模样。 「依扎,你不要任意妄为,我已经救了你一次,你若再惹祸事,我却是无能为力了!」如漪轻声道。 依扎冷然一笑,「对,姨母,你自然是无能为力,可惜,你能护佑的赵清沅也没有福气受你的庇佑好好地长命百岁!你们视为眼珠子的姐姐福薄,不像依扎命硬!」 如漪想着,若是这话她在清沅没了的那一阵子听到,估摸会有给面前的人一点教训的冲动,不过现在,她知道明锦过的很好,有将其视为亲女的青鸾和楚王,婆婆怜惜,小姑敬仰。 如漪面上十分平静,冷凌凌的眸子,在依扎隐有恼怒的面上,一掠而过,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依扎道:「依扎,你莫忘了,我们将你送回耶律,是许了你比清沅更好的前程,你在耶律是功臣的女儿,又是下一代巫女的身份,你的舅舅是赖格,耶律国最受尊崇的将军,你本该比清沅过得更好,不勤修巫术,不为母送终,愿以身为诱饵搭上邵楚峰,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在两个女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她们姊妹三个何尝对谁有更多的偏爱,一样的皱巴巴通红的小脸,一样的柔软无骨的小身子,只是迫不得已要将一个送回耶律,是以送回了依扎,可是那些年,她们陪着柔茹姐姐掉了多少眼泪。 看着清沅在北安王府备受委屈的时候,也曾想过对不起清沅,没有将她送回耶律。 依扎是备受打击地离开如漪的房间的。 如漪并没有多怜惜,便是亲姊妹,明锦也是对着依扎起了杀心,那日她若不去,依扎必将在得知自己献身的不是邵楚峰而另有其人时,因羞愤而自戕。 她手把手将清沅带大,这一世的明锦,也是在她眼睛下头长大的,最明白这女孩儿自来不会恪守死的道德俗法,她心里一直都有一杆自己的秤。 依扎犯了她的忌讳。 月洒中庭,十分的清冷,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伺候,如漪挥一挥衣袖,侍女恭敬地行礼退下。 无道子从一人高的芭蕉后头转出来的时候,正迎上如漪淡漠却无法掩盖的微红的眼圈,「你,怎么来了?」 无道子仰头看了眼空中的星星,道:「我若再不来,是否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了?」 如漪默然。 「你跟我走吧,寻一处山,终年温暖如春,四季花香,你我二人隐姓埋名,看书,修行,不理尘世,岂不快哉?」 如漪隐去无道子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和期盼,莞尔一笑道:「你知道我对于耶律国的意义,我的兄长正在带兵出征,我,走不得!」 无道子盯着如漪微垂的眼睛,上前两步,抓住了如漪的手腕,捏住了其中的筋脉,大惊道:「你果然术力全无!是明锦吗?」 如漪怆然一笑:「不仅术力全无,且,孤独一生!」她在以心头血唤回清沅之后,便知道自己的命运。 只是,此刻看着无道子惊诧又难以置信的模样,心口还是有些疼痛。他为了她蹉跎半生,她却不能许他一个白头。 她这一辈子,想护的人护不住,想守的人也守不了。 沈明锦自无道子走后,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鸿姨会出事儿,可是又无法联系上鸿姨。 邵楚峰的信倒是到了两,按着时间,第一封是开战前,说了些战事的情况和姜太后邀她入宴的事,虽三两笔带过,可是其中对姜太后的微讽反让沈明锦有一些安心。 第二封是五天前左右,驻扎在东西党项国的界限头,只是报了平安,让她在康平县注意安危,不要出门,又得备好暗道之类的。 沈明锦心上熨帖,倒想起来以前他带她去买衣裳,她偷偷爬到桑葵巷子,玉蝶的小院子里,可不就有一间隔板,里头是个暗室。 她自跟着邵楚峰回去后,一直没有联系上玉蝶,算着时间,她的孩子估摸也要出生了,不知她跟着赵允迪回到肃王府没有。 沈明锦折好信,却是吩咐薄荷带着护卫在小院儿里修一个暗室出来。 扳指算了一下,父王这两日估摸也该到康平县了,到时,她可以跟着父王一起去前线找他。 正在陪着耶律哈尔查看澜山上死去的野狼的赖格,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如漪知道,这些狼是如漪调过来的,她怎会不知道她控制的这只狼群已经全军覆没。 赖格一时不敢看耶律哈尔的眼睛。 忽地,外围的侍卫来禀报:「将军,依扎小姐派人来禀告,大巫,不见了!」 末一句无异于平地惊雷,赖格三两步上前揪住这侍卫的衣襟:「你说,什么不见了?」 侍卫被赖格将军眸中摄魄的红光所惊,连连道:「今早发,发现大巫不见了!」 侍卫话音刚落,便被赖格扔在了一具死狼的尸体上,狼嘴尖的血痕带着诡异的黑红。 耶律哈尔从狼群中走了过来,道:「是中了有毒的利器所致,邵家军发现了我们!」他们此番和慕容新裕约好,东党项国在前,他们在后,将邵家军拖在党项国的战场上,一月,两月,三月,四月,一旦他们粮草殆尽,不需动一兵一卒,这场仗他们也赢定了。 第四十章 约好事后将东党项国的五座城池划给耶律。 可如果此番计策出了问题,或是邵楚峰提前知道他们的计谋?赖格惶恐地俯身行礼,涨红了脖子,道:「君上,如漪不见了!」 耶律哈尔略略沉吟,目中精光一闪,看着赖格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耶律哈尔道:「她与邵楚峰的夫人有交情,如果不在党项国内,便是去了赵国的康平!」 「既是如此,让依扎带着一队勇士去找那邵夫人!」耶律哈尔望着山顶上一只只带着暗红色或黑色血迹的狼,淡道。 「是!」 楚王在一个阴雨天到的康平县,直接进了边梁所在的军营,跟着的还有林岗和楚王耗费一月有余筹备的粮草,其中一小部分是沈明锦捐出来的妆奁购置的。 沈明锦当夜便去了军营里头,拜见父王,楚王再见到明锦,十分欣慰,笑道:「锦儿倒是好胆色,一个人住在这边不怕?」 沈明锦见到楚王,心上宽慰许多,也跟着笑道:「不怕,就是等着父王等的有些心急,父王在外漂泊数月,身子可还康健?」 楚王点头道:「尚可,我自来在外头飘荡惯了的,只是此番并未筹备到多少粮食,估摸也就一月有余,加上之前的,邵家军要撑半年倒是困难!」 说到这里,楚王眉峰为皱,心中的担忧,便显在脸上。 现在是春日,马上就到春耕时期,许多百姓家中,怕是只剩了做种子的些许种粮,每年春日,挖树皮、野菜的穷苦百姓也有许多。 这许多的粮食,费在战事上,楚王都有些心疼。 闲话几句,沈明锦便将准备随楚王一道去前线的消息,提了出来,沈明锦说的淡然,一边喝着茶,一边浅浅笑着。 不想,楚王却是极力反对:「锦儿,前线不是好玩的地儿,战场上祸福难测,这也是楚峰允你来到康平县,却再不带你往前挪一步的原因。」 莫说邵楚峰舍不得这丫头吃那担惊受怕的苦头,便是战场上的血腥味,也不是一个京城的贵女能够受的住的。 「男儿征战四方,保家卫国,也是为了保女子和孩童的一份安宁,明锦,你在此地候着父王和楚峰归来,万不可意气用事。」 沈明锦心有不甘,可是父王一再叮嘱,沈明锦倒不好坚持几见。 楚王歇了一日,第二日便起早往邵家军那边去,明锦送了一程,雨后的草地有些湿软,楚王见她马车难行,劝道:「早晚会回来的,你在康平县若是住着有些危险,来信给父王,我派一队人护你回京城!」 明锦摇头道:「明锦女儿身,不能和父王一起前往战场,却到底知道不能牵连父王和我赵国兵士,父王放宽心,明锦会照顾好自己的,在康平等着父王和楚峰凯旋归来!」 楚王点头,拉着马上的缰绳,正准备走,忽地又回首对明锦道:「明锦,你是赵国的郡主,本王的女儿,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楚峰和为父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让你有骄矜任性的资本,你便是不识大体,也无人可以指责!」 自古将士在外浴血杀敌,有些是为了名垂千古,建功立业,有些是希望给妻子、女儿一个令人艳羡的身份。 沈明锦在东风中挥着手和父王告别,微仰着头,眼睛已然濡湿。 薄荷在一旁劝道:「主子,地里湿气重,我们回去吧!」 沈明锦望着楚王越来越远的身影,放下了车帘。 一旁的潭儿望着地里冒出来的绿芽儿,叹道:「我们徽州每每这时月,都可以挖春笋了,再过些日子,山上就冒出好些野菜了!」 潭儿这般一说,沈明锦发现自个记忆里,对于春日,竟只有踏春、赏花的记忆。 等邵楚峰回来,她要拉着他将赵国的山川河流都看一遍,四时的风物,晨夕的云霞。 马车到了县城里的时候,几人发现今日的城中像是多了几分活气儿,沈明锦面上带了面纱,今日是别父王,明锦不想让父王知道她往日里妆扮的那般寒碜,免得父王心里又担忧,幸好春日柳絮花粉多,城中也有些夫人小姐带了面纱的,是以沈明锦这般妆扮并不突兀。 几人刚一下车,不过四五步,沈明锦身旁的薄荷竟忽地一个转身,单手提了只孩子起来。 「夫人,夫人,我是木铎!」那孩子忙喊道。 「主子,是肉瓣草那家的孩子!」潭儿认出来木铎,轻声对沈明锦道。 薄荷也听见了潭儿的话,将那孩子放了下来,沈明锦蹲下身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木铎指了指旁边望着这边笑的婆婆,道:「我和婆婆一起!夫人,我是想和你说,」木铎左右望了一眼,伏在明锦耳边低声道:「你家院子外有坏人!」 沈明锦望了木铎一眼,「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铎低了头,沾了新鲜泥土的小手顿时有些僵硬,红着脸道:「我,我觉得夫人是好人,每次婆婆来摆摊,我都去夫人的院子周围看一圈!」 还三五不时地装模作样地送一两盆肉瓣草去。 他在康平县从来没见过夫人这么好看的女人,像庙里镀了一层金光的菩萨一样。 可是菩萨看着有几万岁了,夫人却很年轻,她的脸比他的都要软。 沈明锦并不知道木铎心里想些什么,只当这孩子是看中她手头宽裕,想去讨些银子买糖葫芦吃,微微笑着让潭儿拿了一把铜板出来,给木铎道:「拿去卖糖葫芦吃!」 七岁的木铎,竟腾地红了脸,咬着唇,十分委屈地看着明锦,眼里的泪珠儿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沈明锦愕然。 只见木铎摇着头,一阵风似地跑开了,回到自个婆婆身后。 沈明锦让潭儿把那一锭银子给婆婆,笑着带着薄荷走了。 「夫人!」 身后的小男孩又是一阵疾风般跑过来,攥着小小的拳头,将一枚小木牌放在了沈明锦的手心,道:「我那日在院外撞上了人,看见了这个图案,回去画的!」 沈明锦眸中大震,这是一朵太阳花,鸿姨上次来带走依扎的时候,脖子上带着的便是这个。 鸿姨知道她不在秋原巷子,不回去那找到,如果不是鸿姨,便是依扎! 她以为自己还能清静个一段时日。 沈明锦捏了下木铎红红的脸蛋,对着薄荷道:「帮婆婆收拾一下,今晚送木铎和婆婆去边梁那里!」 薄荷急道:「主子,那你呢?」 沈明锦敛了眼,翻了翻手心的画着太阳花的木牌,道:「我不走!」 她饶了依扎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一团漆黑的屋外,静的极易让人产生幻觉,脚踩在地面上,有轻微的石子微颤的声音。 巷子内外都十分的安静,连犬吠都不曾有一声。 今个她们是看见沈明锦带着两个丫鬟回了秋原巷子的这一处宅院的,依扎按捺了好些时辰,终于等屋里的灯火都熄了。 这一次耶律哈尔给了她三十人,只要不打草惊蛇,她定能在今夜里弄掉沈明锦。 邵楚峰毁了她的人生,她怎么也得从他夫人这里讨回点。 第四十一章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院子内的几人已经悄悄移向了厢房,还有二十人在前后门、院墙周围把守。 靠近厢房的人已经闯开了门,里头却空空如也,大叫「中计!」 一支利箭划破夜晚的天空,飞射进门边把守的一黑衣人的身体的时候,不详的预感袭上依扎的心头。 箭雨很快便如樱花般飒飒而落。 依扎也在左边肩膀中了一箭,大喊道:「我要见沈明锦,鸿姨让我找她!」 弓箭手并没有停下来,大有将这群半夜的不速之客射成筛子的主意。 依扎恨得牙齿都咬出了血,嘴里一阵甜腥味儿,沈明锦怎会料到她们埋伏,定当是如漪在这里,依扎忍着左肩的椎骨之痛,喊道:「姨姨,我知道你在,我是依扎,你不能让赵国的人杀了我!我是北安王的女儿!」 话音未落,薄荷一剑刺向了依扎的胸口,温热的血液沿着剑喷洒在薄荷玄色的衣裳上。 依扎瞳孔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薄荷,「我是赵清沅的亲妹妹!」 「薄荷!」 依扎的低喃和沈明锦的高呼,在同一时间响起。 这一剑却是薄荷蓄力已久的,一剑下去,便是呜呼了。 这一夜耶律哈尔派来的三十人加依扎,全军覆没,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洒在庭院沾着水珠的地面上,折射着红色的光线,萦绕着水珠,像幻景里的花。 薄荷只知道赵清沅是国公爷的原配嫡妻,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自家郡主隐形的情敌,不理解依扎在临死前强调这个做什么。 在没有来沈明锦处时,薄荷在楚王手底下也曾受过严苛的训练,对血并不陌生,在未来康平县时,并已经对依扎不满,管嬷嬷也曾交代,不能留依扎这个祸害。 依扎躺在地上,望着满空的星星,她们巫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颗星,她看见西北属于她的那颗正在跳跃,黯淡,渐渐地滑落。 薄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见夫人屋子里头还亮着灯光,站在门外轻轻地禀了声:「夫人,人没了!」 里头许久都没有声音,薄荷知道夫人这是头一回动了灭口的心思,如果不是她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依扎,而是带回来,到最后,夫人肯定又会下不了手,最多把依扎远远打发走或毒哑之类的。 可是,管嬷嬷说,依扎是夫人的祸端,必须得除去。 夜色清冷,薄荷依稀闻见随身的肩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 屋里头沈明锦对着木铎给的那个粗陋的小木牌发呆。 第二日潭儿来上房伺候主子梳洗的时候,发现薄荷姐姐抱着剑站在夫人的门口,讶异道:「薄荷姐姐,你昨个晚上一直没进去吗?」 薄荷轻轻摇了头,淡道:「我先下去梳洗再过来伺候!」 潭儿望着薄荷姐姐衣角上沾着的血迹,心头微惊,轻轻敲了敲门:「夫人,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沈明锦一夜未睡,此时才发现外头已经微亮了,哑声应道:「进来吧!」 潭儿见她眼角一圈乌黑,神色疲累,心疼道:「夫人,奴婢一会去厨下拿鸡蛋给您滚一滚!」 正说着,布坊外头忽然冲进了一个人,大声喊道:「夫人,夫人!」 正是边梁的声音。 沈明锦忙起身,和潭儿出去,只见边梁气喘吁吁,似乎是一路赶着过来的,见到沈明锦,忙收了步子,行了礼,道:「夫人,刚才国公爷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攻破了慕容新裕的第一座城池,要,要接您过去!」 沈明锦一愣,先前不是不让她去前线,怎地忽地又改了主意,边梁似乎看出沈明锦的疑问,喘道:「夫人,国公爷不知在何处得到了消息,说您留在这边不安全,眼下康平县已然无忧,不需要您坐镇安抚民心,倒是您自个的安危更重要!」 另一方面,邵楚峰怕慕容新裕和耶律哈尔那边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会打明锦的主意。 京城里的白寒石也一直对他邵家军虎视眈眈,先前便已经派了杀手过来,此番会更怕他功勋卓着,以白寒石的底细,自来喜欢打他的七寸,短时间内粮草不是问题,能让他乱了阵脚的,只有明锦。 邵楚峰对明锦,真是将她放在手里怕吹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只有牢牢的捆在自个的身边,心里才能踏实。 只是,他这番却正中了明锦的下怀,早在楚王来之前,明锦便想跟着去邵楚峰那边,她在后方,总是心不能安。 可是当时邵家军去党项国的时候,康平县人心震荡。 康平县是与党项国土壤交界,也是对战事有直观感受的,他们的大量迁徙,也会造成南边城市民心的晃荡。 先前她在这里多多少少也能安抚下人心,稳定时下康平县的局面。 「那你们呢?」眼下慕容新裕自顾不暇,康平县解除了后顾之忧,剩下的这两千的士兵也无需在此处驻守。 边梁亮着眸子,急切地道:「小的护送您过去!」 沈明锦看着边梁比她还迫不及待的模样,兀地笑道:「准备出发吧!」 昨日依扎的死讯传来,沈明锦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依扎毕竟是她的一母同胞,虽然两边的敌对态势,造成了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沈明锦心里还是有些戚戚然。 去邵楚峰那边汇合,无疑是她此刻最好的逃离。 东西也不多,沈明锦想着邵楚峰爱吃宫保野兔,特地让花婆婆收拾了两只野兔带上马车。 越过康平县,到了党项国境内,过了四日,越过东西党项国的界限,此时邵楚峰已经又攻下了一座城池,沈明锦所到之处,城门破损,街道凋零,越往前走,越有许多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散发着一股难忍的恶臭,沈明锦到了第四日上午,便开始呕吐。 急的薄荷下去买槟榔话梅,但是劫后余生的城市,并没有一家店铺开张,各处都是慕容瑞纯的士兵在巡街盘查,人心惶惶,街头许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的行人三三两两瘫坐在街头乞讨,在初春尚带着寒气的风中,露着青紫色的脸或腿或胳膊。 沈明锦怕节外生枝,强忍着心头的翻滚,用帕子捂着嘴对潭儿道:「快将薄荷唤回来,等到了再说!」 薄荷只得让夫人靠在自个身上,给她按太阳穴,按摩头皮,让她放松些。 邵家军驻扎在新近攻打下的城市里头,有边梁带着,倒是顺利地进了军营,邵楚峰不在主帐,父王也尚未回来,主帐里头和在康平县一般,十分节俭,只一张床,一个桌子,几张凳子,床上的被褥像是才换的新的,十分明媚淡雅,一朵朵粉色的梅花,与外头血~腥的场景十分格格不入。 沈明锦反了几日的胃,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只是呕吐了一两日,精神也有些不好,看着薄荷点了安神香,便先和衣躺着睡了一会。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昏昏沉沉地不时冒出几许轻声的呓语。 邵楚峰在落日前,赶了回来,见主帐外头站着女伴男装的潭儿和薄荷,心头蓦地一松,步子也更轻快了起来。 喉咙略略滚动一下,问薄荷道:「夫人可是在里头?」 第四十二章 薄荷笑着答道:「夫人这几日有些劳累,正在里头歇着!」 话未说完,营帐的帘子便被一只略略粗糙的手掀了起来,邵楚峰一步一步走进床榻,淡粉的梅花被褥下头,一张安静又瘦削的小脸,微微皱着眉,睡的似乎十分昏沉。 征战半月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一刻忽地柔软下来,像一潭清漾漾的溪水,在春风里,起着一层层细小的涟漪,一荡一缓。 沈明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床前坐着一个人,穿着十分眼熟的墨色锦衣,屋里的安神香已经灭了,没有点灯,沈明锦模糊着喊道:「楚峰?」 那人坐着,没有应声。 沈明锦心里忽有点毛毛的,仔细睁了眼,见那人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十分洁净,除了眉眼的疲色,竟和京城里时的翩翩公子一般无二,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楚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邵楚峰按着要起来的明锦,哑着声道:「薄荷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反胃,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吧!左右现在无事。」 沈明锦睡的并不太好,一直在做梦,梦里一直被追赶,跑的十分辛苦,此时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挣扎着要起来,邵楚峰拿了潭儿备好的衣裳,要给她穿上。 沈明锦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推辞道:「我自己来吧!」 可是邵楚峰拿着衣裳就是不松手,沈明锦无法,又不想在这上头一直拉扯,勉强让邵楚峰给她一层层的穿上。 系腰带的时候,沈明锦闻到他身上淡淡好闻的水果的香味,心里十分安宁。 只是靠的这般近,气氛有些微的尴尬,邵楚峰系着衣裳的带子,又整理了下明锦的衣袖,一截皓腕,带着刚起床时温热的触感,泛着淡淡微粉的光泽。 邵楚峰微不可察地移了眼,淡道:「王爷这两日在考察慕容新裕那边的城池,估摸明日才会回来!」 沈明锦应了声。 邵楚峰又道:「姜太后和慕容瑞纯也一直跟着,不过住在刚打下的城里头,这两日可能会给你下帖子!」 沈明锦听过姜太后当年对待慕容新裕母妃的手段,微微打了寒噤。 邵楚峰安抚道:「你若不想去,我帮你推掉!」 沈明锦抬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轻声道:「早晚也是要见的,你多给我配些人手便好!」 左右楚峰和父王都在这边,她也是有依仗的人。 二人说了一会话,外头林卫在营帐外道:「主帅,段将军那边请您过去商量一些事宜!」 邵楚峰皱了眉,叹道:「我早些回来!」又指了指书桌,「我一路给你搜罗了许多党项国这边的话本子,我翻着都新鲜的很,你若是闷得慌,就看看!」 段将军喊邵楚峰过去,是因为慕容瑞纯那边递了降书,愿意再陪送两座城池,成为党项国的附属国。 邵楚峰看了段将军一眼,此事不是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来和他说,而由段将军出面,那边肯定是对此事有了态度。 邵楚峰看了一遍降书,问道:「不知太后和君上那边可曾有了什么主意?」 段将军道:「此番一举打下了两座城池,多仰仗国公爷和楚王,太后和君上的意思,是先征询国公爷和楚王的意见!」 邵家军英勇善战,楚王又深谋远略,自来了以后,不说许多新鲜的计谋一个一个地往外抛,便是行军布阵也是一把好手,倒不像一个太平盛世里的王爷,像是身经百战一般。 前日里头一个八卦阵,让慕容新裕阵法大乱,也让姜太后和慕容瑞纯脊背发凉。 若有朝一日,赵国想吞了西党项国,也如眼下攻打慕容新裕一般。 是以,慕容新裕的降书,来的恰是时候,让姜太后动了些心思。 邵楚峰沉吟,不过两座城池,慕容新裕不会如此容易丧气,以他的狼子野心和姜太后之间的深仇大恨,是必得对姜太后赶尽杀绝的。 姜太后似乎也是明白这一点,此番来让他和楚王对此事拿个态度,倒是蹊跷。 邵楚峰放下了降书,道:「邵家军原本便是接了太后和君上的信函来援助而已,此时事关西党项国百年存亡的事宜,楚峰不敢干涉,听凭太后和君上的旨意。」 段将军和邵楚峰及林卫在康平县处了一段时间,颇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近了两步道:「老兄今日摊开来问老弟一句话,这党项国的公主,老弟可接不接?」 邵楚峰垂眸,「不知段兄此话何来?」 段将军盯着邵楚峰仔细看了一会,半晌道:「老弟若是接了公主,太后和君上,才能安心!」 一旦结了姻亲,对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来说,都是一层保证。 邵楚峰忽地看着段将军,冷笑道:「楚峰知道这必不是段兄的意思,段兄可知道我家中的娇妻,可是烈的很。」 段将军想起那一段沈明锦亲自下厨做的饭,也是脸微红,他在康平县的时候,便看出邵楚峰十分爱护这个出身楚王府的郡主,半分委屈不愿让她受着,便是在前头征战,也是一封又一封书信寄回去。 邵楚峰端了桌上已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补道:「今日岳父不在,不然,我想,段兄此话一出口,楚峰今个便得交待在这儿了!」 段将军额上忽地冒了汗,邵楚峰并不愿意,楚王肯定不会拿女婿如何,倒是他这个提出主意的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忙抱拳道:「是老兄鲁莽!」 邵楚峰不言。 待段将军垂头丧气地出了邵家军大营,往姜太后的行宫去的时候,脸上还臊得慌。 依言向姜太后禀明了邵楚峰的拒绝。 姜太后沉吟道:「那位赵国的郡主难不成比我的照儿还尊贵?」 段将军道:「臣曾听闻,邵国公原配去世多年,一直不曾有任何女子近身,这位郡主却是邵国公百般求娶才娶到的。臣在康平县的时候,见他夫妇二人相处十分融洽随意!」 邵夫人在他们饭食里下了巴豆的事,段将军记忆犹新,事后邵楚峰和林卫都对此事闭口不提,可见邵楚峰对邵夫人的维护。 全然不似赵国男尊女卑的相处模式,这位邵夫人完全是被邵国公千方百计地哄着的。 屏风后来忽然出来了西照公主,甩着鞭子道:「既然邵国公这般宝贝着,本公主倒十分想会一会!」边上的一只花瓶被抽的猛然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渣渣。 西照公主微微抬下颌,看向段将军道:「我今日听宫人说,那位郡主今个到了邵家军的大营?」 段将军十分为难地看向姜太后。 姜太后抿唇道:「照儿,莫要胡闹,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西照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母后,邵楚峰是赵国的第一猛将,尚不及而立,照儿便是千百人中独独看上了他!」 西照公主一早便有了此念头,当时姜太后也有此意,并不以为意,只是若是邵楚峰不愿,她这边却是不好动手,此时有些不耐地喝斥道:「下去!」 西照公主不满地跺一跺脚,出去了。 临走还紧紧地看了段将军一眼。 第四十三章 姜太后看着段将军道:「既是邵夫人来了此处,哀家自当设宴款待,明日便下帖子,段将军与他夫妇二人相处,也过来吃一杯酒。」 段将军额上斗大的汗珠,心头微微叫苦。 不过才赶走了慕容新裕,公主便又开始闹腾起来,以公主和太后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眼下邵楚峰已经放了话,楚王和沈明锦又在,若是闹得不痛快,可难以消停。 只是到底是太后放了话,段将军也只得应着:「是!」 这边邵楚峰回到营帐,便见着沈明锦正拿着一个荷包在油灯下看着,见他进来,盈盈笑道:「灶上还备着小米粥,我让薄荷给你盛一碗过来。」 邵楚峰见那荷包上绣着青松,落了一个「峰」字,微微讶异,道:「这是我的?」 沈明锦抿嘴道:「不然呢?我在康平闲着无事,想着你身上的那个早就旧了,戴着未免降了身份!」 邵楚峰眉目忽然明朗起来,刚才被段将军牵出来的郁气,立马散了,从沈明锦手中拿过荷包,竟有些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边看边点头:「夫人竟有这般绝妙的手艺!」 他盼着明锦给他做一个荷包,可盼了好些时候。 沈明锦不妨这人竟这般受用。 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一套雪白的里衣,微微咬唇道:「我估摸着你体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一会有时间,不若试一试!」 沈明锦也是头一回为男子做里衣,心里也有些羞涩。 邵楚峰正摸着荷包,心里犹如得了什么宝贝一般,见明锦又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一套里衣,还说是给他的,心里顿时木木的,酸酸的。 他苦苦等候的那些年,何曾想过真的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望着红着脸的明锦,忍不住两步过去,将人高高抱了起来,在营帐里疯了般的循转,吓得沈明锦急道:「傻子,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邵楚峰将人轻轻放下来的时候,沈明锦面颊粉红,耳骨朵儿像烫的像冒热气一般。 邵楚峰一把将人紧紧地箍在怀里,「明锦,谢谢你!」 谢谢你,这一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给了我光与热,与无限绚烂的色彩。 沈明锦对上邵楚峰一双晶晶亮着的琥珀色的眼睛,轻轻撇嘴,娇俏道:「我若是再给你做一身外袍,你岂不是要把一颗心剖出来给我了!」 一双杏眼却微微下移。 晚上两人相依而眠,沈明锦下午睡了一会,精神十分好,窝在淡粉的被褥里,十分安心,营帐外头偶尔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沈明锦看着邵楚峰的侧颜,棱角分明,眉头舒展,竟是十分好看。 邵楚峰连日奔波,又时刻担心在康平县的沈明锦,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起了微微的鼾声。 沈明锦忍不住翻了身,趴在床上,拿着一缕散落下头的青丝,轻轻地拂过邵楚峰的宽阔的额头,剑眉,英挺的鼻子,以及鲜艳的唇。 他额唇十分有血色,仔细看来,竟比她的还要艳丽一些。 沈明锦放下发丝,食指指腹轻轻地碰上去,沿着唇线一点点地摩挲。 软软的,又有肉~质的弹性,像鲍鱼的触感。 沈明锦微微咬唇,轻轻地低下头,触了上去。 头猛地被一只手按在了那里,不得动弹。 「唔,唔!」 先前还睡的黑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此刻按着沈明锦的后脑勺,眉角眼梢都是惊喜。 沈明锦好不容易挣脱开,一边喘~气,一边「哼」地一声踹了邵楚峰一圈,翻过身子不理。 邵楚峰侧着身子揽着赌气的人,沈明锦挣脱两下,却不妨那手又箍的紧,干脆也不动了。 漠北的夜里,一轮明月弯弯地挂在浩瀚的夜空中,漫天的星星,像无数欢乐的眼睛,一眨一眨,静谧又安宁。 第二日,沈明锦醒来的时候,邵楚峰已经不在了,模糊觉得额头上方似乎留有某人的印记,伸出胳膊摸了一下,脸不觉有些发红,拉起被角将自个又盖住。 薄荷和潭儿端着热水来伺候沈明锦梳洗的时候,便见自家夫人今个气色十分红润,整个人的眉眼都明亮起来了一般,两人不由暗暗抿嘴一笑。 薄荷道:「夫人,国公爷天微亮便走了,交代奴婢要看着您多用一点早膳。」 潭儿拧了热毛巾递给晨起尚有些慵懒的夫人,笑道:「奴婢们整日和夫人在一处,竟没发觉夫人瘦了许多,若不是国公爷提点,奴婢们还不知道自个失职了,这些日子奴婢们可得打起精神照顾夫人,不然国公爷可不会再一而三地看在夫人的面上绕过奴婢们了。」 沈明锦斜眼看了下潭儿,见她忍着笑,一脸促狭的模样,佯斥道:「等回京了,可不许再跟在你绿蚁姐姐后头,你还这般小,便被绿蚁带坏了!」 潭儿笑着应道:「是!奴婢遵命!」 又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毛巾,放好,过去给夫人梳头发,营帐里十分简陋,莫说梳妆台,便是一面铜镜也无,她主仆三人从康平县走的匆忙,竟也不曾备下,薄荷便又出去换了盆清水,给夫人暂且当镜子用。 军营里一切随简,沈明锦和潭儿、薄荷一律都束了发,换了骑马装,十分清爽利落。 早膳是小米粥和白面馒头,馒头是灶上的,小米粥却是薄荷昨夜里便拿着小铜炉熬的,十分软糯,最是养胃,沈明锦连喝了两碗,又用了半个馒头。 薄荷收了碗筷下去,沈明锦便窝在椅子里,拿着话本子看了起来。 邵楚峰搜罗的话本子是党项国这边的,不同于赵国的温婉雅致内敛含蓄,这边的话本子却是十分奔放大胆,比如沈明锦随手翻开的这一个叫格桑的少女,爱慕英勇善射的男儿奎达,便每日里赶着羊群过去,在明媚的春日里唱情歌。 只可惜奎达恋慕的却是贵族的小姐阿兰朵。 沈明锦看的一会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忍不住眼里噙泪,薄荷进进出出,见主子面上的神色竟是十分忙碌的样子,暗暗嘀咕,原来主子也不是这般多愁善感、儿女情长的啊! 西照公主的帖子下来的时候,沈明锦正看到尾部,格桑为救阿兰朵死了,奎达此时才发现他真正爱的是这个明媚的春光里给他唱情歌的姑娘。 薄荷将帖子递过来的时候,沈明锦连连挥手,薄荷让潭儿多拿两块娟帕来,一边将帖子放在了书桌上。 等沈明锦缓了情绪,看到书桌上烫金的帖子,竟是姜太后那边送来的,说是准备设宴为她接风洗尘,沈明锦红着眼道:「内忧外患,怎地还送帖子来?」 她夫君和父王可都在为西党项国的烂摊子冲锋陷阵呢! 薄荷问道:「主子,那您去不去啊?」 沈明锦擦了眼,深深呼吸了一口,道:「就回我连日奔波,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行宫中的贵人!」 这位姜太后手段毒辣,并不是好相与的,且此时邵楚峰逼的慕容新裕节节败退,姜太后这边要说对邵楚峰没动心眼,沈明锦是不行的。她前世在北安王府为求自保,掏空心思揣测嫡母的意思。 第四十四章 沈明锦本想等着邵楚峰晚上回来再说此事,不想和邵楚峰一起回来的,还有受了伤的父王! 楚王被突然冒出来的敌军砍伤了胳膊,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沾了许多血迹,邵楚峰扶着他快步到老军医的营帐里头。 楚王在勘测地形,原本十分小心翼翼,身边还有一队两百人的兵士,只是,从荒废的河道岸下忽地蹿出来一两百人,十分凶猛,若不是邵楚峰带着人马及时赶到,楚王怕就不是伤了一只胳膊的事了! 包扎好,楚王捋着胡子道:「本王还当这回命就交代在那河堤上了,不成想,你竟然赶过来了!」 邵楚峰应道:「我想着我们这几日一直按兵不动,慕容新裕那边可能也会从城墙上缒了人下来,准备去支应岳父一声,没想到他们竟挖了地道出来。」 楚王点头:「此事莫要和明锦提起,这几日就说我尚未回来,免得她担心。」 邵楚峰默声应了。 楚王不知道,他们一进军营,薄荷恰恰看见了。 没聊几句,楚王隐约觉得伤口处有一种灼热,又有些骤然的寒气,惊得右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衣裳上落了半杯水。 军营忙将楚王的纱布解开,见刚才的伤口处的肉竟像是冻住了一般,凝固的血液,不是正常的暗红色,仔细观察了一下,又查了楚王的舌苔,变色道:「不好,这剑上抹了毒!」 楚王苦笑道:「本王就想,慕容新裕怎会这般便宜本王,原来在这里要我命呢!」 邵楚峰猛地拽着军医的胳膊问道:「此毒可能解?」 军医为难道:「此毒并不是立时显性,老夫一时也有些为难,看着倒像是耶律的杰作,名唤月明,一旦中此毒,伤口处的肤色会渐渐硬化,为今之计,若是等着老夫研制出解药,怕是会误了王爷的性命!」 邵楚峰一听,眼睛一跳,沈明锦过来的时候,刚听到军医说的这番话,「鸿姨,鸿姨!」若是耶律国的杰作,鸿姨定当知道,可是此时鸿姨又在哪里!! 邵楚峰蓦地望向明锦,鸿姨是耶律人 沈明锦尚不及发现邵楚峰眼中的惊诧,楚王一向十分爱护她,她不能就这般看着楚王发生意外。 楚王见明锦慌张又恐惧的模样,微微笑道:「明锦,不用怕,我本在这里活一日就是赚了一日,若是这般走了,身后不还有你给我上坟,不碍事!」 楚王语气十分轻松。 邵楚峰沉默片刻,道:「我去一趟澜山后头!」 楚王待他和明锦有恩,此番来党项国也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 楚王皱眉道:「不可,你领着邵家军,你若陷在那边,不说明锦还在这里等着你,便是邵家军呢?赵国呢!」 「我去,我扮作依扎去!」 邵楚峰皱着眉,叹道:「明锦,不要胡闹!」 沈明锦忽地想起来,她还未告诉邵楚峰,依扎死了,微微撒气道:「依扎死了,死在秋原巷子里!」 老军医忽地开口道:「主帅,郡主,耶律和党项国同是漠北,许知道些内里,不若先问问姜太后那边?」 邵楚峰转身对林卫道:「你看好郡主和王爷,我去一趟姜太后那边!」 「是,主帅!」林卫恭声答道。 老军医对着沈明锦道:「郡主不若先去给王爷找一身衣裳换了!」 沈明锦也知道现在越急越乱,勉力压下心里的忧虑,轻声应了,临走看着父王青紫的面色,眼里顿时涌了泪,强掩着神色,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营帐,薄荷劝道:「主子,王爷不会有事的,您先不要着急。」 沈明锦重重地点着头,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 她的父王原本是赵国尊贵的王爷,合该养尊处优的啊! 邵楚峰到得行宫的时候,段将军正从里头出来,见到行色匆匆的邵楚峰,诧异地上前问道:「邵元帅,可是出了什么事?」 邵楚峰见是段将军,立即问道:「太后和王上在何处?」 「正在大殿议事,段某刚从里头出来!」 邵楚峰也不及回答段将军,便立即往里头冲,行宫的人要拦阻,段将军挥一挥手,自跟在邵楚峰后头。 姜太后和慕容瑞纯正在大殿里头议事,军事已经议过,现在在说的,不过是西照公主的事儿,是以,段将军才会请辞。 宫人传报邵楚峰求见的时候,二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慕容新裕反应快些,忙道:「宣!」 邵楚峰阔步进殿,行了礼,便直奔主题:「楚王爷在勘测地形的时候,受到慕容新裕的人袭击,中了耶律国唤明月的一种剧毒,邵某特地来求问太后和王上借御用过去诊治!」 「明月?」上位西边的姜太后皱了眉,慕容新裕竟有此毒! 邵楚峰心微微一紧:「太后知道此毒?」 姜太后点了头,「此毒不是从一般的毒物中提炼出来,是将中毒而亡的畜生存放半月,取出其中的肝肺,研磨成粉,再混以巫女的心头血,毒物好寻,只是巫女在耶律国地位向来尊崇,便是当年耶律国灭国,明月也不曾出世过。这种毒物出现的最近的一次,也是百年前一位巫女为情所困后研制给情人服下的。」 慕容瑞纯疑惑道:「如若如此,难道耶律国牺牲了自己的巫女?」 姜太后沉默,这一代的巫女她一直不曾听闻过,只是隐约听说前些年下一代的巫女已经出现。 邵楚峰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太后既知此物,可知解药是什么?」 姜太后垂眸,复又深深地看了邵楚峰一眼,「如若哀家能救得了王爷,邵国公娶了西照如何?」 此言一出,慕容瑞纯和段将军都惊愕地看向了姜太后! 这等危急时候,太后竟然准备趁火打劫! 邵楚峰的眉峰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极力忍耐着随时都要爆发出来的怒火,冷声道:「楚王虽是邵某的岳父,也是我赵国最得信重的亲王,与我国陛下手足情深,如若此次有性命之忧,楚峰的项上人头定然是不能进京得了,到时我国陛下若对此事有疑虑,还望太后娘娘能帮楚峰美言两句!」 说着,竟也不等姜太后回答,拱手告辞! 上位的慕容瑞纯一惊,忙起身,喊道:「邵国公留步!」 邵楚峰收了步子,转身行礼道:「王上有何赐教?」语气里的讥讽之意,让慕容瑞纯脸如火烧一般,可是他虽一直活在母后的压制下,也明白此时不是动气的时候。 转身对着母后作了一揖,沉声道:「母后,照儿的事往后再议不迟,眼下,还是救楚王要紧,楚王原本便是来帮我东项国平定祸事的,母后若是知道解药,儿臣请求母后施以援手!」 姜太后并不是蠢到真的以此来要挟邵楚峰,眼下内忧未除,若是又惹得赵国皇帝不快,她西党项国真是内外夹击了。 姜太后微微沉吟,皱着眉道:「哀家也不过是一试邵国公对照儿的心意罢了,其实,这明月之毒,若想救,一是以冰蝉、天蚕,加上巫女的心头血做药引子,二是天女的血,除了冰蝉、天蚕以外,另加两只梨核儿,所以若是能得了那血,救楚王并不难。」 第四十五章 段将军道:「可是听闻耶律的巫女行踪不定,便是耶律灭国的时候,她也不在,要从何处找寻?」 「天女是什么身份?」邵楚峰皱眉问道。 他记得青玉楼的众人和明锦开了一个「天女阁」。 当时以为她们不过是随意取得名字,取个好叫的名字,可是,今个听明锦的话音,青鸿是耶律人,难道,青鸿是天女? 「这个哀家也不清楚,传说几百年也不会有一个天女!」 邵楚峰眼皮一跳。 大殿里一时陷入沉默,找到巫女,必得攻下耶律人驻守的城池! 「此毒,可维持几天生命无虞?」 「三天!三天内此毒游于患口处,三天后,会游走于全身经脉,乃至五脏内府!」 邵楚峰一去便是两个时辰,沈明锦望着父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混混沌沌地想,如果她就是依扎,依扎就是她,父王也会得救的。 薄荷端了瘦肉粥进来,劝道:「主子,您多少用些吧!」 沈明锦望着那一碗还撒了绿漾漾野菜的瘦肉粥,接过来,对薄荷道:「也难为你有心了!」 薄荷道:「不是奴婢,是潭儿今个见您心情不好,特地让林小将军给她指的路,去挑了一些野菜,就盼着您多少用些,若是饿的没力气,王爷这边谁有您上心呢!」 楚王贵为亲王,又是恒帝最看重的兄长,怎会没人上心,薄荷只是勉励她罢了。 沈明锦轻轻划拉了半碗,泪水便又落了下来,她是赵清沅的时候,没有得到的父爱,在沈舒堂和楚王这里却全都揽了过来,可是,沈舒堂惨死,至今冤屈未申,眼下楚王又…… 她重生一世,却无半点能力护得周围的人一个周全。 邵楚峰掀帘进来的时候,沈明锦正坐在小杌子上,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旁床上的楚王似乎已经睡着了。 邵楚峰蹲下身来,摸了摸明锦柔软的头发,「我一定会救岳父的!」 沈明锦轻轻将头倚在了邵楚峰怀里,虚弱地问道:「要怎么救?」 邵楚峰默了一会,声音低沉地道:「姜太后说,此药要去耶律国寻,三日之内!」 三日之内? 沈明锦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拉着邵楚峰的手道:「楚峰,你让我去吧,我去找鸿姨,她肯定能拿到解药!」 邵楚峰定定地看着沈明锦,声音晦涩地问道:「为何?」 沈明锦一时失音,低了头,轻叹道:「她是耶律国的巫女!」 「你可知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先前我将依扎第一次捆绑起来的时候,是她来求我放了依扎的,第二回依扎又来,鸿姨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我现在也不敢确定鸿姨还在不在耶律族人那里!」 「耶律人在慕容新裕那边,该是单独守了一两座城池!」他们已经越过了澜山,当日有一批异常凶狠的敌兵来突击,邵楚峰断定他们是耶律哈尔手下的一批。 可是这一批人也只有两三千左右,耶律的主力该是在后头,他们让慕容新裕打头阵,慕容新裕若是输了,即便是求和,东党项国也是会掌握在耶律人手里了。 以慕容新裕的野心,他不会看不出耶律人的狡诈,可是,东党项国对抗西党项国与赵国却实力悬殊,选择接纳耶律人,怕也是慕容新裕不得不为之。 「主帅,陛下派了使臣过来!」林卫小将军掀了帘帐进来禀道。 邵楚峰还不曾接到恒帝的信,奇道:「来者可知道是何人?」 林卫道:「前面派了消息过来,说是京城里翼王府的二公子!」 「益之!」沈明锦惊得站了起来。 邵楚峰对她伸了手,淡道:「随我一处去前头看看吧!」 沈明锦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激动了,看着邵楚峰伸过来的宽厚的手掌,忍不住将手放了上去,轻声道:「益之和我都是鸿姨看着长大的,鸿姨素来也十分心疼益之,或许,益之会知道鸿姨的消息。」 她这时候想起来为自己解释,邵楚峰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夫人放心,为夫明白的!」 毕竟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他已经很感谢上天让明锦钟情于他,便是她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青梅竹马的身影又如何呢! 三人到了军营大门的时候,只见夜空下前头传来一阵阵「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有百来十号人和马。 约莫过了半柱香,两边火把的映照下,终于看见了来人的面容,几月不见的赵益之似乎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一个飞身从马上下来,立在邵国公身前,看了一眼被邵楚峰一件大氅裹得十分严实,面上还戴了面纱的明锦,拱手道:「邵国公,静懿郡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明锦一时微微失神,似乎眼前的益之与她先前认识的益之,有些许不同。 轻声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邵楚峰问道:「二公子此次来,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赵益之道:「陛下让我来协助邵国公,听闻楚王也到了此地,不知此时在何处?」 此话一提,邵楚峰和沈明锦微微叹了气,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旁的林卫道:「楚王爷今日中了耶律人的明月毒,尚未找到解药,公子来了正好,国公爷和郡主正为此事伤神!」 「可知道解药是什么?」 「冰蝉,天蚕!」邵楚峰沉声道。 赵益之不明所以地看向了邵楚峰,这两样东西虽是稀缺,可也不能说没有啊,他在师傅那里便曾见过。 邵楚峰看了明锦一眼,「最后一样,需得巫女的血!」 「要巫女的血?」沈明锦忽地看向了邵楚峰!眼睛里闪过惊异! 「姜太后说,这毒熬不过三日!」邵楚峰看着明锦,轻声道,他看见明锦的嘴唇微微抖索,将人护在了怀里,用下巴上这不过几个时辰便找出来的硬喳喳的胡渣子,磨着明锦的头发。 赵益之收回了眼,开口道:「既是如此,郡主不若先回去照料王爷,我和邵国公先商议战事!」 明锦不妨益之让她退出去,微微用绣帕擦了擦眼角,吸着鼻子,对邵楚峰道:「楚峰,你先立即派人将冰蝉、天蚕找到!万一鸿姨来找我呢!」 邵楚峰点头,道:「我现在便让边梁去行宫拿!」 待明锦出去,晃动的门帘安静了下来,赵益之才开口道:「邵国公是不是对明锦隐瞒了什么?」 邵楚峰道:「青鸿不会过来的,那毒里用的是她的心头血!」邵楚峰现在只希望青鸿还活着。 赵益之的眼里掠过一层慌乱,他师傅守了鸿姨那许多年,鸿姨却是耶律的人吗? 邵楚峰看向赵益之:「邵某听闻,无道子先生仙风道骨,或许能够救王爷一命,不知眼下先生在何处?」 赵益之摇头:「自从鸿姨离开了青玉楼,我师傅便归隐山野了,我也半年没了他的消息。」 邵楚峰默然,半晌问道:「陛下此回让二公子过来,不知道府上大公子和翼王爷可知情?」 战事虽说未到收尾,可是目前邵家军已经反败为胜,势如破敌,此时要做的是乘胜追击,如果白寒石府上的子弟在这个时候过来,邵楚峰定然会认为白老狐狸是派人来分一杯羹。 第四十六章 只是,赵益之是翼王府的公子,府上的大公子已经十分得圣上恩宠,若是让翼王府来分一杯羹,也该是大公子,而不是赵益之。 除非! 赵益之勾起唇角,微微笑道:「邵国公想来已经猜到,皇恩晃荡,父王和兄长自来又十分疼爱益之,自是十分欢喜。」 翼王府内部的事,邵楚峰此时尚无兴趣探究,只是,没想到在华原郡王和信平郡王之间衡量了那许久,最后,圣上却选择了这个流落在外多年,刚回府不到一年的翼王府二公子。 姜太后那边确实是有冰蝉和天蚕,先前已经开罪过邵楚峰一次,此次姜太后也没有为难边梁,让人从药房里将东西取了出来,对边梁道:「哀家这里也只有这一点,往邵国公那边千万保管好,若是糟践了,王爷那边便是有了巫女的血,也等不及了!」 边梁恭声道:「小的必将话转给国公爷!」 一旁的宫女见边梁出了殿门,才小声地问道:「娘娘,若是楚王真的死了可怎么办?」 姜太后脸上闪过些许冷色:「那也是慕容新裕和耶律人害死了他们赵国尊贵的王爷!」 宫女见太后面上忽地涌出两分可怖,一时也不敢再开口,只是心里暗暗腹诽,若是有朝一日赵国那边知道真相,还不知道又该如何呢! 冰蝉和天蚕都用上好的金色缎子包裹着,置放在十分灵巧的铜盒里,沈明锦从边梁手上接过,借着烛光打开的刹那,心头忽然就掠过一层荒唐的想法,所谓巫女的血液和旁人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般想着,眉头微微一动。 合了铜盒,对边梁道:「你去国公爷那边伺候吧。」 又对薄荷道:「我看父王身上似乎有些冷,去支一个炉子来。」 二人齐声应了「是!」 沈明锦复又打开铜盒,三天,到明天便只剩下两天,便是攻下一座城池,也未必能将鸿姨找到。 而且,鸿姨从来未曾和她说过,她的血液有什么药用的作用,对明月之毒,一切都只是姜太后一人的片面之词,如若姜太后是为了利用楚峰替她打下这座城池呢? 沈明锦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个茶盏,拔出楚王挂起来的剑,轻轻的在胳膊内侧划了一个口子,看着鲜红的一小朵梅花,一滴一滴地滴在白色的茶盏里。 薄荷过了一刻钟搬来了生好火的小炉子,见主子抬着胳膊,她眼尖,一眼便看到桌上的一盏红色,慌不迭地放下炉子,急道:「主子,你又不是巫女,你这是做什么呀!」 沈明锦轻笑摇头道:「薄荷,我们是当局者迷,你信巫女的血和旁人的血有什么不同吗?实话告诉你,流了这么多血,我忽然连血能做药引子都不信了!」 薄荷一边手忙脚轮地拿着纱布给她包裹住伤口,一边噙着泪道:「王爷若是醒来,知道主子这般,必是要骂奴婢没用看好主子的!」 待薄荷包扎好,沈明锦靠在一旁的桌子旁,道:「薄荷,不能耽搁了,不管真的假的,咱们先试试,一会这冰蝉、天蚕先炖好,分为两半,一半不加血给父王服下,一半加点血。」 邵楚峰和赵益之商讨完过来的时候,便见楚王的帐子里多了一个小火炉,用的是银丝碳,倒也不呛人,小火慢炖着什么。 沈明锦和侍女薄荷二人皆神情紧张地盯着那个小火炉。 见邵楚峰和赵益之进来,道:「我给父王熬了些燕窝,也不知道他一会醒了会不会饿。」 一旁的薄荷一脸欲言又止,还是抿了嘴,没有开腔。 邵楚峰深呼吸一口,猛然走向桌子。 茶盏已经盖上了杯盖,沈明锦微微闭了眼。 邵楚峰揭开盖子,便是赫然的血红,映入眼帘。 「爷,夫人说,说,她不信巫女的血和旁人的血有什么区别!」薄荷轻声禀道。 「那你也不阻止她吗?」邵楚峰提了声音,显然是十分恼怒。 薄荷也不辩解,立即跪了下去,「是奴婢的错!」 赵益之,走进沈明锦,道:「明锦,还有我师傅呢,你不用太担心。」 沈明锦摇头:「楚峰,你不要担心,我就流了这么一点,比不得你在战场上挨得随便那一刀,薄荷已经给我包扎了。」 沈明锦指了指自己已经包扎好,放下了宽袖遮挡的胳膊,又道:「父王眼下,是等不到巫女了,我留了一些冰蝉和天蚕,我们先给父王试试好不好,万一姜太后那边的消息是错的呢!万一所谓巫女的血不过是以讹传讹呢?」 这时小火炉上的小锅扑腾一下,热气氤氲升起,薄荷急道:「主子,像是火候到了!」 「你起来吧!」沈明锦道。 邵楚峰和赵益之,便看着薄荷和明锦将一份炖好的冰蝉天蚕,分了两份,一份加了些红色的液体。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邵楚峰接过明锦的碗,道:「我来吧!」 沈明锦为难了一下,见楚峰清冷的眸子里是不容拒绝,微微叹了口气交给了他。 一旁的益之看着二人无言的互动,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京城里忽来了一位翼王府中的公子,急匆匆的将楚王带走了,姜太后和慕容瑞纯知道的时候,楚王爷早已经没了踪影,一同走的,还有邵楚峰的夫人。 听闻姜太后的行宫里,那一日碎了好些精美瓷器。 慕容瑞纯压制住心中的不满,面上恭顺地道:「母后,邵国公悄无声息地将楚王与郡主送走,虽然有提防我西党项国之嫌疑,不过楚王命在旦夕,也有可能是他那边遇到了什么难得的机遇,楚王有一救的可能!」 楚王是赵国恒帝的同胞兄长,历来受恒帝的信赖与敬重,若是真的在党项国这边出了事,他西党项国也得担着责任,私心里,慕容瑞纯终是希望,西党项国能与赵国保百年和平,母后与慕容新裕争斗多年,劳民伤财不说,此番战事,请了邵家军来,又另是一番折腾,眼下这形势,便是割让五座城池给赵国,也是轻微了些,是以,慕容瑞纯希望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母后偏执,可是西党项国却是经不住母后的折腾了。 姜太后淡淡扫了一眼儿子,薄唇轻启道:「楚王不会有生命之忧!」 所谓的耶律国秘毒明月,也只是传闻中的,她也不曾见过,可是不妨碍她仿出一种来,她知道楚王对于邵楚峰和恒帝的重要性,她原本是想让这样一种毒让邵楚峰拼尽全力帮西党项国早日夷平东党项国,早日将那贱种斩杀在西北的落日里。 楚王若不走,她有许多种方法吊着他的命,可是楚王一旦离开了党项国,回到了京城,她不确定那里会不会有高明的医师能够解了她那所谓明月之毒的障眼法。 慕容瑞纯在姜太后的庇佑下长大,也是对母后的那些手法都略微知晓的,此时姜太后淡淡的一句,慕容瑞纯顿时便犹如暑热里灌了冰水,从喉咙直凉到脚底板的长靴。 忍了又忍,还是涩声道:「母后,邵楚峰和恒帝对此事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便挥袖离去。 慕容瑞纯猜测的没错,邵楚峰确实已然知道楚王中的毒有蹊跷。 第四十七章 当夜,他依着明锦的恳求,灌了半碗冰蝉与天蚕熬煮成的汤药,王爷却是一点反应也无。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一丈远的益之忽地道:「天蚕性平,可治小儿惊风、丹毒、刀伤、崩血;冰蝉性寒,可散风宣肺、解热定惊,这两种药熬煮真的对明月之毒有奇效?再者,若是用了巫女的心头血所制而成,定是十分精贵的,又如何会抹在一般士兵的箭镞或刀口上?」 若是真的要致人于死地,不该是鸩毒、鹤顶红之类,保底还有见血封喉、颠茄、马钱子、蓝乌拉花,这些剂量够了都足以迅速毙命。 许是当局者迷,先前沈明锦和邵楚峰并未曾想过楚王中的或许不是明月之毒。 老军医一听,忽地一拍脑门道:「老夫也一直有些奇怪,为何王爷中毒以后,皮肤只是伤口那一块儿变了色,现在若如使臣这般推测,老夫也大胆猜测,或许那刀上抹了水银加少许的蓝乌拉花。」 老军医想到这里,一边立即用皂角水、浓茶水给楚王洗伤口,一边吩咐药童立即下去用甘草、犀角、川连、生姜煎了一碗药,待给楚王爷灌下去,众人等了两个时辰,隐约见楚王睁了眼睛。 虽神识依旧有些不清楚,可是不昏迷、不呕吐,身体也有了知觉。 沈明锦依在邵楚峰的怀里,闭了好一会眼睛。 还是益之开口道:「此事是姜太后点明的,事有蹊跷!」 邵楚峰拍着明锦还在颤抖的身板,对赵益之道:「我现在立即给陛下上书一封,请使臣帮我转交给陛下,另外,楚峰恳请使臣,返程时将王爷和郡主带回京城!」 沈明锦一惊,从先前绝望而后的如释重负中,立即要转换到另一种复杂的心境中,邵楚峰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恳请地看着赵益之。 沈明锦也转首看向了益之,眼神几近乞求。 赵益之何尝不能理解沈明锦此时的心境,可是他却是与邵楚峰一样,姜太后若是对邵家军这边的人起了利用之心以挟持住邵楚峰,其实明锦是首当其冲最危险的一个。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营帐。留下轻轻吁了一口气的邵楚峰与正在掉泪的沈明锦。 赵益之狠狠地吸了一口漠北凉寒的夜风,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明锦什么。 营帐外的夜空中孤冷地挂着一轮明月,今日竟是月圆之夜,赵益之心头翻出几许苍凉与悲怆。 ※※※ 突破慕容新裕与耶律哈尔的预料,邵家军连夜突袭了,犹如神照,势如破竹,一连半月,攻下了东党项国的三座城池,姜太后尤其欣慰,将战利品源源不断的送给赵国皇帝不说,更是从西党项国的国库里又运出好些奇珍异宝送往赵国的京城。 只是在战事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姜太后另悬着一桩心事:邵家军在半月前便转为后受,冲锋陷阵的事儿都是西党项国自个的军队不说,邵楚峰还以粮草不足为由,陆陆续续遣回了两、三万士兵回赵国。 西照公主捧着一件五彩斑斓的骑马装进来的时候,便见母后半倚在榻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揉着眉心,略讶异道:「母后可是添了烦心事?」 姜太后听是女儿进来了,微微起了身,招手道:「照儿呀,今日去城里玩的可热闹?」 西照公主抿了唇,有些不乐地道:「慕容新裕那个贼子倒是好手段,街道上竟起了一群忽地反抗的暴民。」 姜太后提了心:「可曾出了什么事儿不曾?」 西照公主摇头:「倒是没有,段将军跟在我身后,原是下令将那群暴民立即就地正法的,偏偏赵国的那什么林将军,上来拦了段将军,为那起子暴民求了情,说是刚进城,不适合肆意屠杀民众,竟然只是将那群暴民收押进牢狱而已。」 姜太后这才松了口气:「照儿啊,你若是再胡闹,母后就将你送回西党项国的宫里。」 西照公主略微不服地道:「母后,你是不准备让照儿跟着邵国公回府了吗?照儿听说他的夫人走了,眼下邵国公真是春风得意,营帐寂寞的时候,不若女儿这些日子过去勤快些?」 她们党项国民风自来奔放,并不在意男女一处的那些细枝末节,而且,她亲近邵楚峰,是母后重要的一项军事策略。 是以,西照公主说出来的时候,十分自然,并不忸怩。 姜太后一双美丽深邃却又带着暗沉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女儿精致、甜美又有几分妩媚的面容,这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孩儿,党项国最尊贵的女孩儿,姜太后顿了一会,道:「照儿,如果邵国公真的对他那位夫人情深义重,没有你插足的地方,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母后有法子让你堂堂正正地以党项国公主之尊,跟着邵楚峰去往赵国最繁华的都城。」 姜太后美丽修长的颈脖高高地昂扬,二十多年来王后与太后尊崇的地位,已经赋予这位曾经也妙龄过的女子一份高位浸淫出来的华贵与神采,还有冰冷的血液。那个曾经自己炮制出来的人彘,在姜太后的脑海中一晃而过。 她必须将那贱人的最后一点血脉斩草除根,一点点地将他的锐气和生机,研磨殆尽。 西照公主难得乖巧地应了一声:「多谢母后!」然后美滋滋地抱着自个刚拿过来给母后鉴赏的一套骑射衣裳走了出去,全然忘了来时的初衷。 姜太后见女儿欢快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吩咐跟前伺候的老宫人道:「你去打探一下,公主说的暴民的事情起因,再者,这些日子看好公主,不得再让公主随意前往邵家军军营!」 这位老宫人在刚才姜太后与公主说「以党项国公主之尊,跟着邵楚峰去往赵国最繁华的都城」的时候,心头便一惊,赵国的都城里,除开邵国公,还有好几位王爷,甚者,还有赵国年越四十的皇帝恒帝。 「是,奴这就去!」 夕阳斜照在行宫的西边,春天温煦的晚风轻轻地拂过茵茵草地,行宫里的宫人来来回回地穿梭在回廊、庭院间,姜太后立在自己的寝殿前,淡漠地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宫娥,这许多年,日月轮回,不同的不过是那一句「王后吉祥」,变成了「太后吉祥」! 其实,恰如姜太后所担忧的,慕容新裕试图与赵国交好的信件已经一封封地送到邵楚峰的营帐中,每次开战之后,慕容新裕开出的条件又要丰厚许多,已经由城池三座,每年供奉三万两白银、牛羊一千,加码到十万白银,牛羊两千,甚至愿意将历代的公主送至赵国联姻,向赵国俯首称臣。 这已经是慕容新裕最大的底线,邵楚峰也明白,姜太后的龌蹉,使得邵楚峰在某种程度上,更愿意留着慕容新裕。 若不是顾忌着隐藏在慕容新裕阵营中的耶律人,邵楚峰或许一早便向恒帝上书停战。 慕容瑞纯这两三日一直有些寝食难安,自从楚王和邵夫人不知踪迹以后,邵楚峰这些日子一直有些反常,尤是这两日,命令后方的邵家军按兵不动,竟是他西党项国兵将在前头单独作战。 第四十八章 虽说这一座城池也侥幸赢了,可是以他对那位兄长的揣测,定不会这般坐以待毙,慕容新裕并没有全力抵抗,一旦慕容新裕反应过来赵国人的立场不坚定,或许会趁机搭上赵国的线头。 静谧的夜里,窗牖洒进来的缕缕月光,在慕容瑞纯眼里,却是战场上枯白的寒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上,王上」前殿外头一声长一声短的焦虑的呼唤,让整个行宫都躁动起来,慕容瑞纯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起来,披了外衣,提了挂在墙上的宝剑,大声喝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王上,慕容新裕投降了!」传话的小太监战战兢兢,一句说完,忙不迭地吸了口气,接着道:「刚才邵家军军营火光大亮,段将军带人过去看,竟是慕容新裕手底下的单行沛押着许多衣着鲜亮的囚犯来求和!」 慕容瑞纯心上一寒,腿脚忽有些站立不稳,心内的一个不好的声音开始反复叫嚣,稳了稳下盘道:「押着的是耶律人?」 小太监已经跑的满头大汗,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鬓发滑落到脖颈、衣领上,「小的尚不知,段将军派来的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还请王上定夺!」 耶律人是邵楚峰的死结,如果耶律哈尔也被擒住,邵楚峰必定不会再帮着西党项国讨伐东党项国。 「哐当」一声,慕容瑞纯跌坐在门槛上。 等慕容瑞纯这边和姜太后收拾好赶去邵家军军营的时候,邵楚峰正和林卫、段将军坐在营帐中饮茶,军营里竟别有一番风雨后的静谧。 漠上的春虫潜伏在沙土里低低地吟唱。 姜太后和慕容瑞纯到了主帐外的时候,邵楚峰三人出来见礼,姜太后裹挟着寒风过来,一张脸紧绷,迫不及待地问:「哀家听说,慕容新裕送来了耶律国的族人!」 邵楚峰未答,段将军无奈地回道:「禀太后娘娘和王上,慕容新裕今夜偷袭耶律国人,耶律哈尔和手下大将赖格都被射杀,当场毙命,其余族人,无论男女都送了过来!」 早在楚王爷中毒一事上,段将军便隐隐料想,太后的计谋怕是会功亏一篑,眼下,慕容新裕这般诚心来求和,所应允的城池、贡品比西党项国还要多,赵国定然会动心。 姜太后脸色忽地变得紫涨,十分难看地对着邵楚峰道:「不知邵国公如何处置的?」 邵楚峰今日心情有些明朗,缓缓喝了茶,才道:「我国陛下派邵某来协助东西两党项国化干戈为玉帛,眼下,慕容新裕主动求和,西党项国的百年太平即在眼前,邵某已经休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想来八至十日,我国陛下便会有旨意传给邵某人!」 「慕容新裕狼子野心,此番不斩草除根,不说西党项国,便是赵国,也必然会遗憾无穷。」慕容瑞纯扶着摇摇欲晃的母后,不死心地又重提了一遍放过慕容新裕便是放虎归山。 邵楚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容瑞纯,淡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楚峰谨听我国陛下的旨意。」 言下之意,你们西党项国的事,我们不管了。 林卫握着茶盏,看了一眼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默默地接着低头喝茶,一边试图谋害楚王爷,一边又想着他们帮西党项国打江山!天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慕容新裕愿意割让三座城池,每年上交给赵国供奉,以「父子」相称。 恒帝的回信在第十日便到了邵楚峰手里,接受了东党项国的议和,让邵楚峰早日班师回朝。 消息传到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那里,自又是一番干戈,但是段将军一一劝住了,此回他们气短在先,恒帝和邵楚峰没有揭开姜太后对楚王下毒的事,一事证据不足,另一方面,到底还不想交战,维持着面上和平。 如若此时再生事,东党项国已经投靠了赵国,西党项国全然没有了比之东党项国更强大的后盾。 段将军如何说服了姜太后和慕容瑞纯,邵楚峰和林卫不知,在和东党项国签订盟约以后,邵楚峰带着东西两国的供奉和美人——东党项国的冶迦公主和西党项国的西照公主,在一个天和气明的日子班师回朝。 冶迦是当年伺候在慕容新裕母妃身边的婢女所生,这婢女便是得了帝宠也一直安分守己地守在原主子身边,是以,在慕容新裕这里也得到了一些厚待。 此番,慕容新裕原本并不准备让冶迦公主和赵国联姻,只是东党项国只要她一位公主不说,冶迦和慕容新裕兄妹情分深厚,眼下东党项国经了赵国和西党项国的大军扫荡,诸事凋敝,冶迦准备凭己之力为东党项国在赵国那里多争取一些帮衬。 听闻,冶迦公主随着邵家军走出漠北的时候,慕容新裕在城墙头上站了一天一夜。 西照公主临行才被母后说出此行的目的,不是嫁与邵楚峰,而是入宫! 宫里的那位赵国皇帝,听闻已经年逾四十有余,正是垂垂老矣,她尚不满二八,正是娉婷年华。 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便是住驿站时猛然发现同行的还有冶迦时,竟也没了羞辱她的想法。 不过,西照公主也只恹了两三日,再第四日的傍晚一行人在石潭县外的驿站略做休整时,西照公主看着冶迦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一身十分繁复华丽的宫装,竟比之她的还炫目两分,顿时十分不快,言语中便开始挑刺儿。 冶迦幼时在宫中便十分忍让这位妹妹,眼下,也只略略一笑,不接话茬,也不提。 对她们姐妹之间的纷争,邵楚峰向来不会理睬,倒是林卫没事儿就看着她们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一个闷葫芦一般,竟看出些许乐趣来。 既是路过石潭县,邵楚峰让边梁去县城里头打探了一下靖远侯的行踪,当日明锦在此处偶遇李弢,遭了些危难,也不知日后李弢是否将靖远侯带至此处以温泉水疗养? 靖远侯李成印为人颇有魄力和手段,若不是因着病疾不得不卧病在床,怕是如今也是圣上最倚重的重臣之一,白寒石一派也不会如此嚣张。 邵楚峰对李成印素来敬重。 边梁那边打探到消息,回来禀道:「爷,靖远侯确实在此地,李家大公子一月前才离开。」 靖远侯对于邵楚峰的到访,并不怎么意外,他虽多年不上朝堂,可是两个儿子仍在那里争着功名,是以,对如今朝堂之事并不陌生。 靖远侯并不似外界传说那般病的骨瘦如柴,两颊虽瘦,却尚有几分气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儿尚可,邵楚峰行了晚辈礼后,靖远侯捋捋稀疏的三两根胡子,笑道:「二十多年前,你父亲上战场的时候,虽也骁勇善战,可不似你这般能耐,竟一口气带回两国公主!」 邵楚峰苦笑道:「世伯取笑了,楚峰不过借花献佛,送到陛下跟前。」 李成印微微点头:「你既特地来拜访老夫,老夫也托大提点你一句,这两位公主便是陛下赏赐,你也万莫收,祸家根源啊!」少年英雄,此番又历此大功,若非圣上膝下无子,定会忌惮。 第四十九章 邵楚峰自来也不曾存过这种心思,附和道:「小侄家中有只胭脂虎!世伯宽心。」 靖远侯听见这句,眼眸微深,弢儿在石潭县遇危难,恰是邵楚峰口中的这只胭脂虎解了难,弢儿回京后,时常对月沉思,他便隐隐明白,这小子怕是动了不该动的情思,此时从邵楚峰口中听对静懿郡主的评价,忍不住笑道:「少年夫妻啊!」 一老一少约莫聊了一个时辰,夜露渐深,邵楚峰担心引了靖远侯的顽疾,才再三告辞。 一行人行的不慢,因带着财物,又有两位公主,是以也并不快,车迢迢水迢迢的行了半月才到京郊。 此时距离去年邵家军出征,已然过了五月有余。 京郊外头虞美人、石榴花、栀子花、忍冬花开的正艳,杨柳青青,孩童带着书童在放纸鸢,士兵的脚步不自觉地有些凌乱,心中酸涩。 林卫骑着马跟在邵楚峰的后头,扬眉笑道:「主帅,正是云雀登枝报喜的好时候。」 他年轻尚轻,眉眼间尽是少年儿郎建功立业而归的无限荣耀与欢跃,又恢复了往日嘻哈逗趣的本性,无疑是打趣邵楚峰和两位公主。 邵楚峰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城门,淡道:「你记得巴豆是什么味儿吗?」 只这一句,五月的暖阳里,林卫忽地下腹一紧,后背的热汗瞬间骤冷。 他竟然忘记了那位人不可貌相,心不可观测的静懿郡主。 邵楚峰见林卫耷拉了脑袋,一时抿唇不语。 沈明锦一早便收到了邵楚峰的来信,知道他这几日便要回来,心里惴惴不安地等了几日,鸾姨那边传信来说,邵家军已经到了京郊,她心里还犹如在梦中。 当日和父王一起跟着益之回京,也快一月有余,临走时的绝望、哀痛还在眼前,回到京中一直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没去战场之前,虽则心里知道战事残酷,可是没见血肉刀剑,没闻到风沙里都藏匿不住的腥臭血味儿,她还有一层幻想,他毕竟是主帅,两军对垒时,不到危急时刻,该不会伤到他。 可是刀剑无眼,不止是一般的士兵小将,便是他,也是迎着枪林弹雨的。 起初还未父王牵着心,及至御医说父王并无大碍后,她每日夜里便想着远在漠北的邵楚峰,是否还安然无恙,是否又攻下了一座城池,是否在面对着姜太后背面夹刀的阴谋阳谋。 凌妈妈扶着向氏进院子的时候,便见儿媳坐在廊下的躺椅里,望着一盆长势甚好的菊花出神,略略和凌妈妈笑道:「这都快到家门口了,还魂不守舍呢!」 凌妈妈勉强笑道:「少夫人和国公爷伉俪情深。」 两人揶揄的声音不高不低,廊下站着伺候的薄荷见自家主子仿若未闻一般,有些无奈地轻轻对着沈明锦道:「主子,主子,老夫人来了!」 沈明锦木愣地抬起头,慌忙起来行礼道:「见过母亲,母亲今日怎地过来了?」 向氏拉着明锦的手,轻轻拍了拍道:「适才峰儿那边来信,说是因为这回同回来的有两位公主,明日一早圣上要在城门迎接,夜里怕出了什么意外,就等明天一早再一起进城,我啊,是怕你急的慌,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沈明锦脸一红,低声道:「母亲说趣了!」 向氏掩唇笑道:「羞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甚,老爷子出去打仗,一去就是好几年,逢年过节捎个信回来就不错了。」最近邵佐华将向氏哄的十分熨帖,吴姨娘也十分自觉地安歇下来,向氏倒愿意偶尔拿自个和邵佐华的事儿打趣一两回。 见明锦红着脸低着头,又道:「我已经帮你定下了城东茶楼临窗的一间,你明个和嘉宜一起去看看热闹,这回来的公主是东西两党项国的,宫里已经下了帖子,明晚你随我一道进宫赴宴。」 沈明锦温顺地点头:「儿媳愚钝,劳母亲多费心!」 向氏摇头,这么一年下来,知道自家儿媳是个十分单纯良善的女孩儿,关键时候,却有几分胆魄,她们将门世家,这样的主母也足够了。剩下的,自己慢慢教她便是。 凌妈妈笑道:「在老夫人心里啊,少夫人是最敏慧的女孩儿!」 见凌妈妈眼里带着几分讨好,沈明锦也不驳她的面子,微微笑着。父王这段时间休养无甚事儿,将她前几个月京里不堪的流言仔细地梳理了一圈儿,竟就梳到了凌妈妈和蔡妈妈那里,邵楚峰尚未回来,父王也只派人和她说了,向氏尚未知情,只是看凌妈妈眼下的神情,像是知道她知道了似的。 向氏仔细打量了明锦的襦裙,见明锦果丰盈了许多,眉眼温和地笑道:「这一回回来,你和峰儿定要抓紧给我们邵家养一个白胖娃儿了!」 沈明锦对上向氏善意的眉眼,心里一突。原本父王和管嬷嬷的意思,是她身子骨小,圆房之事日后再说,可是这半年虽然颇有些奔波,她时胖时瘦,身子骨儿却长了一些,竟比成亲时拨了一个节儿。 从西北回来,向氏和鸾姨心疼她,更是每日变着花样儿安排她的饮食,她这般浑浑噩噩的,也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一些。 对邵楚峰的挂念,瞬时大有烟消云散之势。 再过三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了! 向氏见儿媳有些窘迫,心里头想着还是该再养一养,左右儿子儿媳还年轻,并不着急,只是这话头却得引出来,让明锦心里有个数才行。 向氏闲聊了一会,又嘱咐薄荷和绿蚁每日给沈明锦多备些零嘴,才款款走了,沈明锦松了一口气。 薄荷撅嘴道:「主子,你都不曾得罪过凌妈妈,她竟敢勾结外人坑害你!」 沈明锦早些时候便觉得蔡妈妈和凌妈妈都对她有些不善,可是这二人一个是邵楚峰的乳母,一个是老夫人跟前伺候几十年的老人儿,万想不到,背地里竟会卖主。 白薇萱苦等邵楚峰多年,自是将邵家上下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前一段时间,伍修忽地被邵楚峰换了下去,后来她问了当日在场的珍珠,事情皆因伍修侮辱了她一句而起,现在想来凌妈妈或许是怨恨她的。 见薄荷还一副不岔的样子,沈明锦莞尔一笑道:「没什么,既是知道了,回头知会国公爷一声便是,你还怕她们能再害我一回不成?」 薄荷摇头:「怎么会,以前是爷和主子两人初识,还有些许别扭陌生,眼下国公爷回来,还不得将主子捧在手心里,哪有那等小人作乱的机会!」 薄荷说的十分神采飞扬,沈明锦不置可否,她担心的是,白薇萱这个祸害,真是梗在她面前的一根木桩子呀! 第二日一早,沈明锦虽心里忧虑着婆婆说的同房的事儿,还是不得不起来,妆扮一番,和兴致勃勃的小姑子嘉宜一起往城东去看大军和两位公主进城。 嘉川和嘉敏近来许是吴姨娘安静了些,向氏待这两个女孩儿也宽容些,允她们一处跟着看热闹,已经八岁的连城一早便和邵老国公爷一起出的门。 沈明锦一行出了门,便见大街两边都有禁军把守,皇上的仪仗一会儿便会出来。 第五十章 前往东门口的马车都贴着街道边沿走,邵家马车跟在前头马车后面,并不起眼,却忽地被拦了下来。 沈明锦听见外头薄荷的声音:「邵国公府的马车!」 「邵家小姐可在里头?」一个十分清冷的声音,听着对话,像是禁军的人。 沈明锦正疑惑,坐在她身侧的嘉宜嘟囔道:「又是他!」 沈明锦见小姑子微微红着的脸,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还未开口问,便听小姑子对着外头喊道:「不在,不在,快让开!」 一旁的嘉川似乎有些吓到,小心翼翼地伸手拉着嘉宜的袖子道:「姐姐!」逾矩一词,她不敢用在嫡姐的身上。 嘉宜气恼地坐回去,外头那人似乎也让开了,马车又开始动起来,沈明锦拈了一块蜜饯,酸酸甜甜的,让三个女孩儿也拈了一块,这才嘻嘻笑道:「今个的是禁军吧!」 敢这般明目张胆拦着邵府马车的年轻儿郎,难道是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李信? 嘉宜不言,沈明锦也暂时按捺住心头的好奇。 一行人到了茶楼,发现街道两边的百姓已经熙熙攘攘,嘴里都在讨论着邵家军的勇猛和两位公主的美貌。 邵家三个女孩儿都十分与有荣焉,上楼梯的时候,都微微挺直了胸脯。沈明锦落在后头想,男子们在外头拼杀,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想象过家中的女眷因着他们得到过的荣耀。 小二沏了一壶春茶,是新收上来的碧螺春,十分清香怡人,沈明锦捧在手上,看着楼下,心头微微跳跃。 初晨的阳光从东边缓缓升起,越过京城东边的屋子,洒了一半的光辉在街道上,晨间清凉的风撩起街道上的帆条。 辰时初一排排的禁军开始加固两边街道,沈明锦微微捏紧了茶杯,城门外头大军涌来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耳边。 辰时三刻,皇帝的仪仗到了东大街,恒帝并未来,只是派了仪仗,领头的是楚王和玉荣小公主,楚王手中捧着圣旨。 沈明锦带着府中女眷一起下楼跪拜。 人群拥挤,邵家众人挨在茶楼客堂的楼梯口处。 鼓声起,城门大开。 最先进来的是邵楚峰、林卫,两位公主,护送两位公主的使臣,段将军和慕容新裕身边的大将龙克应。 「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是邵楚峰的声音。 「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是邵家军的声音。整个东城门都在震荡。 便是皇帝的仪仗,也是要行全副大礼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邵爱卿和邵家军众将士出战有功,护我赵国边境百年太平!实乃赵国的大功臣!今封邵楚峰为护国大将军,邵家军兵士各赏纹银十两,禄米三石!」楚王看着东城门气势磅礴的众将士,一股豪气由丹田缓缓升上来。 只是说了这么几句,面色便已潮红。 李公公立即唱道:「众将士平身!」 沈明锦伸直了脖子往外看,在一众深深贴着地面的人蹲中,一眼竟看见了那如火般炙热的眼。 沈明锦喉咙微动。 外头的楚王见邵楚峰眼睛瞄向了茶楼里头,自然明白里头的是明锦,微微咳了一声,道:「邵大将军,随本王去面圣吧!」 邵楚峰十分恭敬地应了声,身子却是一动微动,座下的马儿也稳如泰山。 有眼力见的人都往茶楼里头看来,沈明锦急急随了薄荷上了楼去。 在一旁维护秩序的李信看着随着邵夫人上楼的邵嘉宜微微皱眉。 兄长此番又立此战功回来,邵家的求亲的门槛怕是更得被踏破了。 李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只能求陛下赐婚了! 沈明锦和嘉宜、嘉川、嘉敏刚刚在楼上坐定,便见着党项国的两位公主端坐在花车中,都是瓜子脸儿,前头的一位眉眼精致,十分端静,后头的一位有几分飞扬的神采,见百姓争先恐后地看着,嘴角噙笑,眼睛却是时不时瞟向前头邵楚峰的方向。 嘉宜仔细瞅了一会,有些不快地道:「小嫂子,这个公主怎么一点儿都没女儿家的样子。」 沈明锦抿了一口茶,笑道:「党项国的风俗不比赵国,女儿家向来大胆奔放,我在游记里看到,便是当面向男子示好也不稀奇的,何况是公主,这些拘谨的俗礼,她们更不需顾忌了!」 一旁的嘉川和嘉敏听的面面相觑,实是想不到女儿家还可以这般,只是那微红的面颊,却是像有几分向往的模样。 沈明锦道:「女儿剽悍,男儿也是剽悍的。现在两国交好,你们若是有兴致,可以让楚峰带你们去看看!」 三个女孩儿听了都跃跃欲试,嘉川面上略带羞涩地轻声道:「嫂子真好!」 京中的女孩儿,即便是贵女,她们的天地也只是后宅后花园,得家中长辈或夫婿疼爱的,或许能得着几次机会乘着马车去街市上游玩、去酒楼吃顿饭。 也仅限于此了。 沈明锦自个因着两世的因缘际会,见识了市井小民的生活,还远去了漠北,虽也遭了许多难,却觉得这一世比上一世守在后院里勾心斗角谋生强多了。 便也有些怜悯家中的几个女孩儿。 几人正说着,包厢外传来小二和薄荷的对话,沈明锦听小二提到了李家公子,不一会儿便见薄荷推了门进来,手中拿着两个纸包儿,为难道:「大小姐,这是李家公子派人送来的,您看?」 嘉宜看了眼,心里猜测是什么果儿,道:「劳薄荷姐姐拿给我看看!」 几人打开一看,确是果儿,有八个,像是柑橘,只是这个季节,哪来的柑橘? 沈明锦却是见过的,笑道:「是冻橘,估摸才采摘下来的,这是用了嫁接术,恰是这时节采摘。极为罕见的,也难为他弄了这么些过来!」 沈明锦瞥见嘉宜眉眼微动,极轻快地抿嘴一笑,转而又面无表情地剥着橘子道:「既是罕见,尝一尝也好!」 头发上的钗环微微晃动,十分伶俐可爱。 沈明锦默想,她不在的这两三月时间,靖远侯府的二公子似乎对自家小姑子已经十分上心。 嘉宜觉得气氛忽地有些沉默,心里跳的厉害,找着话题道:「嫂子,我刚看见楚王身后跟的是,翼王府的二公子?赵允让,字益之的那个。」 沈明锦刚才也看见了,点头。 嘉宜又道:「嫂子你前些日子不在京城,回来后又挂念着哥哥,可能没注意,现在这位二公子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华原郡王和信安郡王!」 沈明锦有些讶然地抬头看着对过的嘉宜,华原郡王和信安郡王一直是储君的热门人选,益之怎会盖过二人的风头? 脑海里忽地便想起先前益之作为使臣前往党项国的事,一时好像又有些明白。 只听嘉宜信誓旦旦地道:「近来这位二公子在御前行走的十分频繁,后来居上也未可知!」 益之将也有可能等同于储君?沈明锦脑子懵懵的。 邵楚峰晌午过后才终于骑着马到了自家门口。 望着门楣上的「邵国公府」四字,一时竟近家情怯,勒着座下马的缰绳,似乎望出了神。 守门的小厮,刚远远地看见,便派了一个进去通报:「国公爷回来了!」 第五十一章 管家率先出来迎的时候,笑着叹道:「国公爷,老爷和夫人都惦记您好些日子了,您总算回来了。」 邵楚峰微微点头,翻身下马,将绳子递给了一旁的小厮,跟着老管家进去,问道:「老爷和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 老管家一迭声地道:「哎,好,好着咧!」二人多年的冰点似乎化了一般,这些日子府里除了少了国公爷,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味道。 「少夫人呢?」邵楚峰的声音有些涩哑,这一句倒像是不经意问出来一般。 老管家自来察言观色惯了的,笑道:「少夫人今日从东城回来,满脸喜色,想是终于盼着爷回来了!」 邵楚峰面上不见喜色,只淡淡地应着,手却不自觉地摸向了腰上挂着的荷包,那小小的「峰」字摩挲在指腹上,竟像绸缎从心间划过一般,极柔软飘逸。 及要到自己的院子,正准备抬脚,管家忽地道:「老夫人和老爷怕是已经等着了!」 邵楚峰转了身子往荣禧院去,他从外征战回来,理应先去给父母请安,若是先进了沅居院,可能会惹得母亲不快! 可等到邵楚峰进了荣禧院,丫鬟刚打起帘子,向氏却斥道:「这么久不回来,还不快去看你媳妇儿,往这儿来凑什么!」 一个绣绷子扔出来,差点砸在邵楚峰的额头上,幸亏避闪的快,邵老国公爷到底还是有几分心疼儿子,轻叹道:「夫人,那上头还有针呢!」 向氏微微嗤道:「他那般能耐差点儿纳了一门贵妾回来,还躲不过娘的一根针,楚峰的本事可不比你当年差分毫!」 邵佐华见向氏又睁着眼暗讽他当年的荒唐事儿,也不敢吱声,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默默地给正撒着气的媳妇儿倒了一杯茶润嗓子。 伺候的丫鬟悄悄捡起了绣绷儿,一时也不敢再拿给老夫人,放置在耳房里了。 邵楚峰无奈地在珠帘外跪了下来行礼,「儿久别家,劳母亲和父亲牵挂,此番回来,定当好好侍奉母亲和父亲!」 向氏嘴角微微一勾,依旧嘲讽地道:「这些我可不稀罕,府里不缺伺候的人,你早些哄好媳妇,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语音儿却是已经软和了下来。 邵楚峰又行了一礼,才退出来。 抬头看天,竟觉得比先前还晴朗一些,阳光照在身上像要氤氲出热气来,蝴蝶在院子里翩然飞着。 党项国的血腥、风沙,似乎只是梦境,眼前的大好春光竟让人格外愿意沉溺。 老管家也不跟着了,拉了边梁道:「你快回去看看你爹娘,这些日子来府里问了许多回消息呢!」 邵楚峰也道:「你先休息两日!」 边梁眼睛微酸,欢欢喜喜地跟着老管家走了。 从荣禧院再绕到沅居院,及站在院子前,邵楚峰发现「沅居院」三个字不见了,上头突兀地留出一块空儿来。 守门的丫鬟见他看着,禀道:「是先前北安王妃来,说名儿不好,少夫人便让人取了下来!」 邵楚峰皱眉:「北安王妃来作甚?」 丫鬟回道:「回主子,先前少夫人少了藤刑,北安王妃来看望!」 这事邵楚峰已经知道,只是再次听丫鬟说起,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一阵颤抖,在五月的暖阳下,浑身竟有些寒意。 邵楚峰刚进府,薄荷这边便得了消息,此时见国公爷已经在府门外,都列在廊道上准备行礼。 邵楚峰进来,便见到了沈明锦跟前伺候的几个丫鬟:薄荷、珍珠、绿蚁、潭儿。 提了声气儿问道:「你们主子呢?」 绿蚁道:「回爷,主子在里间看,看书!」 邵楚峰抬步进去,便见沈明锦倚在窗前,垂着头,翻着话本子,那话本子似乎看到中间,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隐隐有些透明的光亮。 「夫人,我回来了!」 「嗯!」 邵楚峰看她一边翻着书一边不经意的样子,心上无奈,走过去,将人从后头抱起,举了起来,「夫人,你看见我没!」这一句竟有些可怜的模样。 沈明锦望着下头的人,瞬间脸没绷住,露了笑,举着书打着他的肩道:「放我下来,太高了看不见!」 下一瞬,脚尖未着地,整个人完完整整地陷在了一双强硬的臂弯里。 沈明锦鼻尖一酸。 柔软的唇落在她的额上。 外头的丫鬟听见里头的动静,带上了门,去了院子里头看花儿。 晚上宫宴,向氏一早便通知了沈明锦,作为邵国公的夫人,今日定然是全场女眷的焦点,是以,向氏代拿主张将鸾姨请入了府中为明锦妆扮。 一个堂堂的国公府怎会真的找不到善于梳妆的妇人,只是看重明锦娘家人的意思。 鸾姨近日十分忙碌,天女阁已经在筹备开分店了,准备在东大街盘一个三层小楼。 方婶子的手艺不说,便是方婶子独家的酱料也备受京中贵妇人的喜爱,鲜而不腻,而且天女阁的布局恰恰迎合了京中贵妇人们奢雅的喜好,也让她们多了一处闲暇娱乐的好去处。 广化寺近日烧香的女眷平白地便多了许多,现在京郊外的天女阁,已经将庄子里的闲散房屋都收拾了出来做雅阁了。方婶子每日只做四桌,其余的便交由新雇来的厨娘做。 二人一见,鸾姨便假作哀怨地道:「真想不到这等时候,还由姨姨来给你梳妆,我看,我是一辈子给你梳妆的命了!」 一旁的绿蚁笑道:「谁都没有鸾姨手艺好,哪一回不是将郡主扮的像天仙儿一般!前一段时候,奴婢还听潭儿嘀咕再没见过像鸾姨这般能耐的美人儿!」 待沈明锦梳妆完毕,盈盈地站在一人高的琉璃镜子前,胭脂色的云缎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白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用金丝线挑了一点隐约的边,像日光要冲出柔软的云,下身密密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桃粉色宽边锦缎抹胸,平添了几分活泼明丽,却又不失大家夫人的端庄骄贵。 清透的琉璃镜子里头的人儿双手撩起裙摆,长裙散开,像三月一般,有粉云的桃花,有金翼的暖光。 鸾姨抬手往明锦的发上攒了一枚牡丹分心,笑道:「楚王爷也不知道在哪儿得到的这么一块琉璃镜子,竟像水面儿一般清透。」 随侍在一旁的宫嬷嬷道:「这些日子王爷身子好了,把王府里的库房又捯饬了一遍,捡了好些东西送到国公府来!不过啊,这琉璃镜子,是王爷从皇上那里求来的!」 说是求,其实是楚王偶然见了,便直接向恒帝要了过来,恒帝一向最看重楚王,这次楚王大难不死,不说镜子,便是半个库房,恒帝也是舍得的。 皇家里头自来父子、兄弟倾轧是常有的事,史书里头有名字的便有隋文帝、唐太宗,野史里传的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却偏偏出了楚王这么一个异类,为了怜惜一个小公主,却是连储君都不做了。 帝王自古猜忌心重,可是恒帝对楚王,却是自来交心的。 上次杖刑静懿郡主的事,恒帝一度怕伤了皇兄的心,这一番楚王为了保卫他的江山,差点在党项国丢了命,恒帝私下里也忍不住落了几回泪。 第五十二章 便是刘贵妃这么些时日里,即便对静懿郡主有些瞧不上,同是乡野出身,可是沈明锦的运道却比她还要好上数倍,一个乡野丫头,眼看着气势却是要胜过她的玉荣了,可现在邵楚峰和楚王风头正盛,刘贵妃也附和在恒帝面前提了几句「惠外秀中、钟灵毓秀」之类的话。 眼下青鸾摩挲着琉璃镜子边缘包着的黄梨木,感慨道:「皇上此番对王爷更是信重了!」 沈明锦见鸾姨语气里隐隐的有些伤感,知道鸾姨是想起了她的父亲沈舒堂。 鸾姨是在叹,即便她居此高位,竟然还不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沈明锦轻轻握着鸾姨的手,坚定地道:「鸾姨,这回回来,明锦定会为父亲沉冤昭雪!」 青鸾微微笑着,眼睛红道:「我想过递状子,可是又怕连累你的名声!」 天女阁里头来往的都是官家贵族的夫人小姐,青鸾这些日子也结识了好些,其中有京兆尹楚大人的夫人,吏部尚书龙大人的夫人,肃王府上的华原郡王妃,刑部侍郎狄大人府上的姑奶奶,鸿胪寺寺卿苏大人府上的夫人等。 以前在江陵都不曾听过的官儿,有许多青鸾不见知道还见到了他们的家眷,便一度萌生出豁出去递状子的想法,可是明锦和她们的身份,是邵国公一开始便要瞒着的,前些时儿为此明锦还敲了登闻鼓受了杖刑,她若说豁出去说了,明锦便是欺君之罪! 沈舒堂的冤屈是青鸾生命里越不过去的一道坎,日日浮在心头,午夜梦回间,也是一场清泪。 宫嬷嬷见二人都红着眼,劝解道:「郡主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坎儿不成,王爷这段时间正闲着呢!」 沈明锦淡抿朱唇,摇头道:「倒先不劳烦父王。」 青鸾拉着明锦转了一圈儿,道:「快看看什么时辰了,可别误了今个的宫宴,你先去,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青鸾略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过的好,比什么都重要!今天党项国的那两位公主,你先前见过没?」 青鸾今个在天女阁里便听来往的小姐们说,其中一个似乎看上了邵国公,心里有些为明锦担心,毕竟这一回不是伯府的小姐,而是别国的公主! 「也是今日见过,姨姨不用担心,国公爷待我还有几分真心!」沈明锦想到今日下午两人在厢房里的缠绵,一时脖颈上那一块吻痕似乎在微微发烫,不由红了脸。 鸾姨看她的神色,便明了了,欣慰地道:「旁的教不了你,好歹也是跟着姨姨们长大的,可万不能让别的女子勾走了自己的夫婿。」 青鸾说的隐晦,沈明锦却是听明白了,说她们好歹出身青楼的意思,以往做的可是勾搭男子的活,天下间的女子岂能从她们手里抢人! 沈明锦见鸾姨眼里一瞬间耀起的光,心里慨叹,大概也就是姨姨们这种陷在淤泥地还能苦中作乐的神气,这一世的沈明锦才能够好好长成一个心理正常的女孩儿。 正说着,珍珠进来禀道:「少夫人,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要出门了!」 沈明锦匆匆带着薄荷、珍珠出了门,走到前院,向氏和嘉宜、嘉川、嘉敏已经在门口上马车了。 沈明锦正准备往向氏那一辆马车上去,凌妈妈拦道:「少夫人,国公爷在后头那辆车上呢!」 凌妈妈脸上有一些浮肿,淡垂下去的眼皮泛着一些青黑色。 沈明锦点头,转身往后头去,心里讶然,她以为邵楚峰先过去了,一时想起下午这人的热度,心上又跳跃又忐忑。 刚到车前,里头的邵楚峰便挑了车帘,伸出手来要拉她。 沈明锦将手递过去,交在厚实的掌心,一把便被带了进去,车帘应声而落,薄荷和珍珠面面相觑,十分识趣地去后头几位小姐的丫鬟挤一辆车去了。 邵楚峰将人箍在自己的怀里,沈明锦挣扎着端正坐好,提防着他道:「我这身行头可是鸾姨花了大功夫的,不能弄乱了!」 邵楚峰这才将人细细看了一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惊艳,帮着正了一下沈明锦头上的牡丹分心,含笑道:「今日我家夫人怕是得艳惊四座了!」 他第一次这般直白地夸她,沈明锦倒窘的慌,淡淡睇他一眼,又低头理着自己裙摆上压着的一对双鱼玉佩。问道:「你怎会还在这里?」她当他已经走了。 便是那一眼,邵楚峰像是抓到了溪水里的鱼一般,看着沈明锦的眸子里渐次幽深,「为夫只是想多陪陪夫人!」 握爪了明锦柔软的手,一根一根交叉,「一会若是有不入耳的,不必忍着,」说到这里,明锦忽地抬头看他,嫣红的唇微微张开。 邵楚峰轻轻移了眼,不去看那饱满匀称的嫣红,她匀了口脂的,只道:「在党项国的时候,我便想着,待回来,必让你荣宠一身,冠绝京华!什么名声、流言,明锦我都不看重,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好好活着!」 邵楚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认真,握着明锦的手微微用力,那语气,又仿佛明锦是十分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沈明锦瞬时像爬在了云端上,云层十分软绵,这话邵楚峰也说过,也是从前进宫的时候,可是,那一次她只当他是担心她,这一次,她明白,他是希望她自由自在地活着,不仅仅是能够反击别人的恶意,也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恶意。 理睬与不理睬,看与不看,喜欢与不喜欢,他希望她能跟着自己的心意走,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 这是她上一辈子最在乎的地方,也是这一世以前的明锦因着他而有的顾虑,怕累及他的名声。 沈明锦觉得掌心微热,努力抽出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抬起手,对着邵楚峰的手便是一口咬下去,丰富的肉感,让沈明锦心上一讶。 再放开便是一排十分整齐的小贝齿痕迹,沾着口水。 沈明锦红着脸将口水擦掉,再揉着自个的手,若无其事地道:「蛮人,那么大的手劲儿,手都要给你捏断了!」 邵楚峰面颊绯红,看着沈明锦湿漉漉的嘴唇,暗想刚才自己饶过她的念头,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宫门到的时候,邵楚峰抱着沈明锦下马车,宫外头陆陆续续正有准备进去的大臣及夫人小姐。 看到邵府的马车,都不由侧目,等再看到第三辆马车上,邵国公自然地抱着一位女子下来,都猜到怀中的该是静懿郡主,一时什么样的情绪都在各府女眷的心中闪过。 或嫉妒或艳羡。 沈明锦落地站直了身子,才发现周边人的眼神,瞪了邵楚峰一眼,走到前头向氏的身旁,向氏莞尔。 一个冷冷的眼风似乎扫过自己,沈明锦侧首,只看到左边三三两两等在宫门外递帖子等着进去的燕红柳绿的贵夫人小姐 这时宫门外伺候的宫人见到邵府上的人过来,忙接道:「老夫人、郡主和国公爷随奴才这边来!」 却是单独从右边的门进去了。 邵楚峰跟在身后。 第五十三章 往日里女眷和男子是分开赴宴的,只是今日是迎接两位公主的国宴,来的都是四品大臣府上的家眷,而其实四品大人的座位已经排到末端去了。 向氏一行进去便换了软轿,一路往未央宫去,刚落轿子,小桂子公公便上前来道:「皇上已经在等着国公爷了,那边楚王也在问郡主呢!」 小桂子话音刚落,玉荣小公主身边的仙草笑吟吟地过来道:「公主一早在等着郡主了,请郡主过去一叙!」 沈明锦愕然。 向氏笑道:「既是公主传唤,你去便是,一会再来我边上坐!」 沈明锦点头:「是,母亲!」跟着仙草往右边的宫殿去。 转了回廊,左右没了人,仙草轻声道:「公主一早便想请郡主进宫来玩,只是想着邵国公在外征战,怕郡主心里挂着事儿,也怕给您添麻烦。」 玉荣小公主一直十分亲近她,沈明锦想着才九岁的小女孩儿,笑道:「公主性子活泼,怕是一个人闷得慌了!」 玉荣并不在自个的嘉熙宫,就在御花园里头,天色已暗,她在捉蛐蛐。身上的衣裙沾了些草绿,头发也落了几根,脸红扑扑的,越发衬得眼珠子黑亮。 见到沈明锦过来,喊道:「静懿姐姐,我总算把你盼进宫了!」 沈明锦摇头道:「一会儿宫宴呢,你不去不成?」 玉荣挺了胸脯,昂着小脑袋道:「自然是要去的,本宫可代表着赵国公主的凤仪!」 这般端庄淑静的画风不过瞬间,待听到蛐蛐的叫声,玉荣耳朵一竖,忙又蹲下身子过去翻找,裙摆在草地上拖曳。 沈明锦拽了她起来,对仙草道:「找了小宫女来,帮公主把这只蛐蛐找到,先带公主回去换身衣裳吧!」 玉荣蹙了眉,还是十分配合地跟着沈明锦走,手上有泥。 沈明锦笑道:「贵妃娘娘自来对公主管教甚严,公主怎敢到御花园来捉蛐蛐?」 以往贵妃虽然十分疼宠玉荣,不过,却也一心要将玉荣教导为赵国最淑雅端庄的女子,等闲便是养一只小狗儿,贵妃娘娘都怕弄脏了玉荣的衣裳,遑论来御花园里头捉蛐蛐了。 玉荣小公主瞅了一下四周,招了招手,示意沈明锦低下身来,凑到沈明锦耳畔道:「父皇宠爱益之哥哥,益之哥哥又爱带我玩,母妃便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玉荣小公主昂着小脑袋踢踢踏踏地往她的嘉熙宫去,不过才九岁,可是,却是第一个这般直白地点醒她的人——益之真的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了。 她成婚时益之的失常,她受杖刑时,益之代她受的五仗,便是年幼如玉荣,也明白她和益之之间的不一般。 「静懿姐姐,我许久没有见到潭儿了,你什么时候带她进宫来?哦,不,我明个央益之哥哥带我出宫玩吧!」 玉荣自说自答,字里行间,似乎真的和益之如同亲兄妹一般,可以撒娇任性! 夜色渐深,御花园里头鉴湖的水十分平静,映着淡淡的月牙,前头提着灯笼的两位宫女略垂了头,小心地引路。 沈明锦拉起玉荣的手,淡道:「我有些心慌!」 沈明锦跟着玉荣小公主一起进未央宫的时候,宫殿里头已经作了许多人,恒帝和贵妃尚没有来,邵楚峰和楚王也不在,明锦到了向氏身边坐下。 玉荣小公主去了宗室的老王妃处见礼,这位老王妃先前曾在翼王府夸过明锦的气度,沈明锦不过在向氏身边略坐片刻,也过来见礼。 老王妃显然还记得明锦,一手拉着明锦,一双沧桑又温和的眼睛看着明锦点头道:「真是个有福气的!」 一旁忽地有一人淡道:「可不是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明锦不回头,也知道这位是她的死对头任婕妤。 白薇萱已经被逐出白氏一族不说,便是肃王妃也将白薇萱降为平妻,沈明锦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肃王妃的方向,果然见到了已卸了肚子的玉蝶儿。 她后来听管嬷嬷说,玉蝶儿其实是丰乐伯府的庶女,勉勉强强其实也算得出身贵胄之府,奈何造化弄人,庶母屈死,玉蝶儿流落在外,遇到了赵允迪。 此时玉蝶儿正在和妯娌说话,似察觉到沈明锦的目光,也抬头看了过来,见是明锦,盈盈一笑,十分明媚。 沈明锦也回之一笑。 这才像是才发现任婕妤一般,笑道:「婕妤这话,我不爱听,婕妤若是对静懿有什么看法,一会不若和陛下说一说,静懿也好谨听圣训,改一改!」 一旁的玉荣小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管一旁脸色青青白白的任昭仪,对着沈明锦道:「静懿姐姐,近来任庶母妃升为昭仪娘娘了!」 任昭仪素来得恒帝宠爱,除开刘贵妃,便是任昭仪尚能一月承宠五六次。 沈明锦点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任昭仪一眼:「恭喜昭仪娘娘!」 老王妃眯着眼,淡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你们吵吵嚷嚷的说什么?」 玉荣道:「老祖宗,父皇近前的任庶母妃在说笑呢,静懿姐姐让她去父皇跟前说!也哄父皇笑一笑!」 老王妃摸着玉荣滑嫩的小脸蛋,眉目舒展,笑道:「好孩子,不怪你父皇偏疼你!」 正说着,李公公尖刻的嗓音响起:「陛下、贵妃娘娘、冶迦公主、西照公主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殿里头一时都是整齐的叩拜声。 沈明锦跪下,玉荣扶着老王妃福了一礼。 再起来,沈明锦才发现,父王、楚峰、益之都跟在恒帝身后。 邵楚峰和益之都朝她看了过来,沈明锦微微低了头。 上首的恒帝坐下后,朗声笑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沈明锦垂着头,回到了向氏身边,略微一抬眼,见楚峰朝这边过来,益之回到了翼王身边。 君臣同饮一杯后,开始上宴席歌舞。 上了几碟酱菜冷盘后,上头一个小火炉,上头滋滋地还冒着油,每一个随侍在一旁的小宫女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将盘子里的牛肉划分几等分。 沈明锦不曾吃过这般的牛肉,十分好奇地盯着看。 拉着邵楚峰的衣袖轻声问道:「这不是牛吗?怎能宰杀?」 赵国有铁律,耕牛不得宰杀的。 邵楚峰摇头,道:「挺香的,你尝一口!」 沈明锦见他都夹了一块在她的碗碟里,只好夹起来吃掉,入口酥嫩鲜香,确实比驴肉要好吃上几分。 这才听上头的李公公道:「这一道牛仔骨,是冶迦公主亲自指导御膳房做出来的,是党项国颇受贵族喜爱的一道菜品。」 宫殿里头这是略有喧哗,都赞冶迦公主竟会庖厨之事,十分贤惠。 和冶迦坐在一处的西照公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殿中央,扬着眉道:「西照自幼善舞,今日想代西党项国献一只舞,祝西党项国和赵国结百年之好,共享太平盛世!」 西照公主似是有备而来,一身衣裙粗看和冶迦一般富丽华贵,仔细一看,她的裤脚却是收束起来的,脚踝和手腕处都系了小小的金铃铛,一抬手一举足便叮叮当当,十分悦耳。 第五十四章 上首的恒帝朗声笑道:「那让我们见见公主的舞姿!」 西照公主随身伺候的侍女也从旁边走了出来,二人怀里一个是一面手鼓,一个是一只琵琶,幽远的乐声响起,漠北的辽阔似乎出现在众人面前。 西照公主一抬胯,双手迎着上头轻轻一拍,竟是回旋舞。一连转了二十个圈儿又开始抖动起胳膊和双肩,到腰,到胯,十分奔放热烈。 赵国众人一时都看了呆去,赵国虽然没有寡妇不能嫁之类的迂腐古董,可是女子也是要「行莫回头,语莫掀唇」的,除了青楼还不曾见过这般热烈的舞蹈。 而且跳舞者还是盟国的公主。 一曲舞毕,西照公主面色潮红,对着恒帝又行了一礼,才退回自个的位子上。 恒帝大声道「好!党项国女子定当以两位公主为楷模!」 刘贵妃娘娘笑道:「两位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赵国,都身怀绝技,是来和我们赵国的贵女抢儿郎来了!」 刘贵妃此言一出,大殿里一瞬间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两位公主来赵国联姻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儿,可是自来公主联姻,要么入皇帝的后宫,要么也是嫁于皇子或王爷。 二十多年前,耶律国三位普通的美人儿,除了最小的一个尚且稚龄,上头的两位一个入了翼王府,一个入了北安王府。 若是以此类推,此番这二位公主至少也是入宫或留在某一个王府的。可是这一代宗师适龄的儿郎除了赵益之,竟都已婚娶。 楚王爷举起一杯酒,敬赵益之道:「本王大难不死,益之侄儿功不可没!」 益之也端了酒樽站了起来,七尺男儿,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寸长宽的玉带,下头垂着一对羊脂白玉,翩翩贵公子,浊世而独立。 沈明锦恍惚发现,益之好像也不是她记忆里的益之了。 一旁的邵楚峰默默地又夹了一块牛肉到沈明锦的碗碟内,轻声道:「多吃些,一会还有热闹看呢!」 他促狭的模样,让沈明锦忍不住莞尔,低头认真咬着那一块滑嫩可口的牛肉,十分香糯。 不知道益之回了什么,又重新上了一支歌舞,沈明锦十分认真地一直吃着邵楚峰夹过来的蝴蝶暇卷、 姜汁鱼片、罗汉大虾、 串炸鲜贝,一时目不暇接。 周围的人都时不时瞟一眼原本今日的焦点——邵国公和静懿郡主,只见一个一直不停地挑挑拣拣地夹菜,一个一直埋头开吃,好像在这未央宫,旁人都是背景,这一场宫宴,真的只是为了吃而已! 骚动是从西照公主再一次站起来开始的。 沈明锦正在对着碗碟里又冒出来的一块片皮乳猪皱眉,准备抗议的时候,周围忽地一片静寂。 「本公主一直听闻邵夫人与邵国公相敬如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邵国公在征战东党项国的时候,杀伐决断,不想对邵夫人却是如此温柔细致!」对面的西照公主浅笑吟吟地道。 沈明锦这才知道这姑娘是要和自己喝一杯酒,微微看了邵楚峰一眼,邵楚峰十分自觉地给她满上。 沈明锦起身道:「西照公主谬赞,静懿先干为敬!」 满满一杯酒,却是一饮而尽。 邵楚峰皱了眉。 上首的刘贵妃此时道:「听闻西照公主一直随着邵国公征战,二人想来已十分熟络?」 邵楚峰起身道:「回禀贵妃娘娘,邵家军军纪严明,闲杂人不得入军营,是以臣与西照公主也只是在党项国宫宴中见过一两次!算不得熟络!」 刘贵妃眼神微闪,「哦,本宫当西照公主千里迢迢地跟着邵国公来到赵国,是因了二人之间的因缘际会!」 刘贵妃话音未落,恒帝下手的楚王却蓦地撂下了酒樽,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冷声道:「贵妃娘娘守在深宫,对外头的事或许并不知晓,惜言才是!」 楚王面色不善,话语有些冷冽。 刘贵妃瞳孔一缩,抿了唇暗下轻轻捏了恒帝的手。 恒帝不发一言,深邃的眸子闲闲看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心里顿时一咯噔,勉强举着酒樽道:「本宫素来玩笑惯了,倒让楚王取笑!」 底下的一群王公贵族、士大夫们心思都慢慢活络开。 明眼人都看出,刘贵妃是想在宫宴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将西照公主许配给邵国公,那西照公主也像是如坊间传闻,对邵楚峰十分有意。 只是,楚王似乎格外疼爱那位嗣女。 此时舞乐毕,恒帝缓缓开口道:「二位公主千里迢迢来我赵国,担负着赵国与东西党项国结永世之好的重任,今日我赵国优秀的儿郎都已在座,不知二位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冶迦公主率先出位,行礼道:「回陛下,听闻赵国女儿的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冶迦孤身一人前往赵国,王兄曾言一切单凭陛下作主!」 冶迦公主容貌怡丽,却并不张扬,温温吞吞,柔婉大方,在座的众家夫人都暗暗点头,竟是个不骄不躁的公主。 恒帝捋着龙须,笑道:「既是如此,朕便将冶迦公主许给翼王府次子赵允让!冶迦公主可否愿意?」 冶迦端正地行礼道:「冶迦愿意,谢陛下!」 一旁正心不在焉的赵益之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赐婚,一时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朝沈明锦的方向看去,便见明锦正半眯着眼,面颊绯红,像是醉了酒一般,头倚在邵楚峰的肩上。 「益之,你可愿意?」上首的恒帝看向了半天没有出声的赵益之。 赵益之看了眼大殿中央随着众人的目光朝他看来的冶迦公主,她也有一双杏眼,里头正像暗河一般,波澜涌动,像极了明锦以前遇事忐忑的时候。 信安郡王赵允宁重重地拧了弟弟的大腿一下,赵益之惊醒,他听见自己说:「臣愿意!臣谢主隆恩!」 信安郡王和翼王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压惊! 大殿里头瞬时一片恭贺声,赵益之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些木,那些声音或远或近,他竟什么也听不见。 邵楚峰正拿着帕子给小心翼翼地给明锦擦脸,他想起来,明锦酒量浅,小时候贪玩,每次偷酒喝,她必得睡到第二天午时。 大殿中央的冶迦暗暗吁了口气,回到自个的座位。 冶迦之后,恒帝却并没有问西照公主。 经了先前刘贵妃一茬,西照公主便是想站起来问一句,也被段将军制止了!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至子时,沈明锦早已困得点头如捣蒜。 邵楚峰后来只敬了恒帝一杯酒,便一直坐在那里照看着明锦,等恒帝一走,立即便将明锦带了出来。 益之的眼睛一直看着二人,见二人出来,也准备跟着出来,却被兄长赵允宁拉住了,警告道:「这是皇宫!你便是无所谓自己,也得顾忌她的名声!」 益之木然地重新坐下。 赵允宁心中暗叹,陛下看重二弟重情,可是也是因了这重情,再是英雄人物,也会气短,譬如见到沈明锦的时候。 第五十五章 沈明锦是第二天午时醒来的,直觉得头疼,哼了两声,挣扎着起来,便忽地有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 沈明锦未睁开眼,便知道那双手是邵楚峰的,宽厚有力。 沈明锦嘤咛了一声,邵楚峰扶着她,喂了一杯水给她。 沈明锦喝了两口,人稍微清醒点,看日光已经从门里撒了进来,金灿灿的,院子里的两只百灵鸟叽叽喳喳,十分欢快。 眼前的人看着她十分无奈的模样,有些心虚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邵楚峰将茶杯放到桌上,道:「不过午时而已,为夫却是一直等着夫人起来用膳!」说着,唤了珍珠绿蚁进来,道:「伺候夫人梳洗!」 「是!」二人齐声应了。 邵楚峰去了外厢。 沈明锦扶着额头道:「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绿蚁轻声道:「主子,昨日宫宴里头,你喝醉了,爷抱着你出宫的,回来后,奴婢们伺候你梳洗,你百般不愿意,最后,」绿蚁说道这里,忽地住了口。 沈明锦心上一凉,咽着唾沫,艰难地道:「最后,最后怎么了?」 珍珠笑道:「夫人怎么怕成这样,最后自然是国公爷帮你梳洗了,奴婢们都近不得你身!」 沈明锦脑子一懵! 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昨日下午,她还不过给他咬了两口。 晚上,竟然便赤诚相见了! 沈明锦觉得自个可能是酒过敏,整个身子都在火腾腾地烧。 珍珠不懂少夫人是怎地了,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 绿蚁瞥了珍珠一眼,这妮子当夫人和国公爷成了夫妻,便早已坦诚了,心下暗自摇头,按照鸾姨说的,她们的郡主还是处子之身,现下这模样,定是难为情了。 绿蚁咳了一声,道:「主子,你可能还不知道,两位公主都被赐婚了!」 沈明锦「嗯?」了一声,忽地反应过来,绿蚁说的是什么,睁着眼问道:「谁?赐给了谁?」 她昨日竟然大意喝醉了,也不知道后头西照公主和刘贵妃有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绿蚁抿唇道:「冶迦公主赐婚于益之公子了,西照公主入宫,成为息妃!」 沈明锦怔然,益之,和息妃。 益之也要成亲了。「可说了什么时候成亲?」 「十日后,说是良辰吉日,宜嫁娶、纳妃!」珍珠笑道。 正说着,薄荷从外头进来,见主子起了,将手中的请柬递过去,道:「主子,是肃王府那边送来的,说是二夫人的!」 「二夫人?」沈明锦皱眉,打开一看,落款是玉蝶,刘玉蝶! 约明锦后日去茶楼喝茶一叙。 先前玉蝶儿照拂过她不说,潭儿被掳到左府,也是玉蝶儿帮着她出主意,沈明锦想着从漠北回府后,一直未曾传过消息给她,应道:「去说一声,说我后日在茶楼等她!」 薄荷出去后,绿蚁道:「主子,这位丰乐伯府的小姐,生了一个女娃儿,可是听说肃王妃和肃王府二公子都十分疼爱这个女娃儿!」 玉蝶儿聪明又侠义,沈明锦想着,比之白薇萱,肃王妃对这个后来的儿媳,该是喜欢的,是以也并不稀奇,只问道:「白薇萱现在还在肃王府吗?」 「在的,听说白氏和刘家小姐一人一个院子,两个院子互不往来,却也相安无事,哦,对了,主子,白氏也有孕在身了!」 沈明锦看了绿蚁一眼,奇道:「是赵允迪的?」 绿蚁惊讶道:「小姐,还能是谁的?」 沈明锦无言,是啊,不是赵允迪的难道是邵楚峰的? 两个丫鬟将沈明锦妆扮好,又是两刻钟以后,香薰已经上了饭菜碗箸,沈明锦甫一坐下,邵楚峰便给她盛了一碗汤,道:「先暖暖胃,再吃别的!」 是荷叶汤,像是鸡汤撇去了油,又加了荷叶、枸杞、人参等熬的,捞去了杂物,只剩十分清淡的汤,清澈可见。 沈明锦喝了一碗,觉得胃缓了过来。 邵楚峰看着她喝完,才道:「以后不准再饮酒!」 沈明锦不满地抿了嘴,她虽不好酒,可是偶尔看着别人喝,也是有些好奇想尝一尝的,昨日她见他们都是一口一杯,又是西照公主来挑衅,她自然得一杯满了。 嘀咕道:「让你倒,也没让你给我满呀!现在怪我!」 邵楚峰挑眉,「夫人言下之意,是为夫的过错?」 沈明锦一边夹着凉凉的凉瓜,一边点头道:「可不是吗,有因才有果,没有夫君倒酒,我哪来的酒!」 邵楚峰见她爱吃凉瓜,便自觉地给她夹,一边道:「为夫倒酒是因,夫人喝醉是果,夫人喝醉是因,往后不喝酒是果!既是如此,是为夫的错!」 沈明锦点头,「夫君分析的有道理!是夫君的错!」 咬完碗里的凉瓜,沈明锦见邵楚峰不动了,闲闲地看着她笑,脑子蓦然反应过来!给他绕进去了! 邵楚峰见她纠结的眉头,好笑道:「夫人若是真要喝,在家里喝便成,外出赴宴却是喝不得的,不然,夫人喝醉了,丫头们伺候不来,为夫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邵楚峰意有所指,沈明锦呐呐地红了脸。放了碗,骂道:「流氓!」 邵楚峰叹道:「为夫让厨房备了一上午的,夫人若是不多用一些,岂不是又糟蹋了为夫的一番心意!」 邵楚峰的语音略有失落,沈明锦竟心生不忍,只得又端起了碗。 邵楚峰的筷头便一直往她碗里夹,又是蹄筋,又是茭白,那一盆凉瓜,却是已经被沈明锦吃完了! 外头伺候的丫鬟见两位主子逗逗闹闹地用饭,都十分默契地忍着笑。 只有回廊上的两只百灵鸟时不时捣个乱,叽叽喳喳地吵嚷几句。 午后的日光十分耀眼,照在人的眼睑上,晃得张不开眼,又想就此沉睡过去。 玉蝶儿约了沈明锦在城东的茶楼,沈明锦辰时末到的时候,玉蝶儿已经在了,雅间外头立着一位丫鬟,见沈明锦一行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我家夫人和小姐在里头等着郡主了!」 话音刚落,沈明锦便听到里头婴儿的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沈明锦十分惊喜地进去,便见玉蝶儿身边的梨儿正拿着小拨浪鼓逗着乳母怀里的孩子。 见到沈明锦进来,玉蝶儿起身道:「快来坐,可把你盼来了!」 玉蝶儿身形比先前怀孕时瘦削了些,却还可见几分丰盈,脸上笑盈盈的,气色十分好,拉着沈明锦坐下后,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道:「叫柏彤,希望以后是个坚强有韧性又明朗的孩子。」 柏彤不过三个月,却已经胖乎乎软嘟嘟的,整个人比沈明锦的抱枕还小,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鲜红软嫩的嘴唇轻轻地吐着泡泡,看得沈明锦心都化了,又想伸手抱她,又怕弄疼了她。 玉蝶儿看出沈明锦的心思,笑道:「穿得多,你抱一抱不碍事!」 沈明锦有些紧张地问道:「可以吗?」 第五十六章 玉蝶儿点头,「当然可以,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带她来,也是看一看你们有没有缘分,我啊,想给柏彤找一个干娘!」 「啊?」沈明锦十分讶异地看了玉蝶儿一眼,又看了看柏彤,小娃儿小小的拳头不安分地乱动着,一根根小手指像是玉瓷儿一般晶莹,忽地对着沈明锦轻轻一笑。 真是百媚生啊,沈明锦眼冒星星,狠狠地点头道:「哎呀,做我闺女吧!」竟也忘了自个还是个女孩儿呢! 玉蝶儿掩嘴笑道:「行!咱们柏彤终于有了干娘了!」 沈明锦此时终于忍不住从乳母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按照乳母的指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即便是隔着包被,沈明锦依然觉得怀里的娃儿软绵绵的。 一旁的薄荷看着自家主子竟这般喜欢孩子,心里暗暗嘀咕,回去一定要和管嬷嬷说一说这事儿,再让嬷嬷好好地给主子调养身子。 逗弄了一会儿,小娃儿就困得打哈欠,小嘴一张一合的,十分可人,沈明锦狠狠地亲了好几口小娃儿的脸蛋,心里感慨,再没有碰过的柔软。 玉蝶儿见沈明锦这般喜欢,心里也十分欢喜,过一会让乳母将孩子带到隔壁去喂母乳,这才拉着沈明锦的手道:「你知道我在府里的处境乱糟糟的,近来迪郎准备别府另居,和王妃闹得不可开交,不过,王爷那边倒是松了口。」 只是没了王府的庇佑,就怕白寒石那边会为女儿出头。 沈明锦点头,让柏彤认她做干娘,也是玉蝶儿希望借着她更好地护着柏彤,对着玉蝶儿安抚道:「姐姐此前三番两次助我于危急,柏彤又这般可爱,我十分喜欢,姐姐放心,便是姐姐有护不到的时候,我也会帮看着的!」 玉蝶儿眼睛微微涩然,鼻子发酸,轻声道:「你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原本是丰乐伯府的女儿,我娘是婢妾,嫡母和妹妹都不喜我,将我许配给鳏夫,我逃了出来,幸好迪郎有良心,不然……」 玉蝶儿轻轻地吁了口气。 沈明锦道:「这事我应了,姐姐放心便是!」 沈明锦其实还蛮喜欢玉蝶儿的,不仅仅是玉蝶儿帮了她两次,也是因为,她们曾是同样的处境,一个丰乐伯府的庶女,一个北安王府的庶女,不过,她多少有月漪、如漪姨姨帮衬,不然,娘亲走后,她估摸也是会逃离的。 玉蝶儿轻轻地道了一句谢,拿帕子擦了眼,接着道:「干娘的事儿是一桩,另,还有一桩事儿,我想着,还是该和妹妹说一声,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提防!」 玉蝶儿这回要说的,却是从丰乐伯府那边得到的消息,她虽离开了丰乐伯府,却是也有一两个耳目,事关方婶子。 左钦府上的夫人杨氏近来托到丰乐伯府上,求贵妃娘娘施压,将潭儿接回左府上。 沈明锦皱眉:「这妇人怎么还对潭儿不死心!」上次已经闹得颇难堪,杨氏上头有刘贵妃撑腰,便不将她放在眼里,当时凌妈妈又在老夫人跟前给她上眼药,是以,不是玉蝶儿点拨,她估摸也不知如何把潭儿带出来。 玉蝶儿看着沈明锦摇头道:「妹妹你怎么不明白,杨氏岂是看重了潭儿,而是看中潭儿和你的这一层关系,方氏和杨氏的事闹得京城里头一早就沸沸扬扬了,大家不过是碍着贵妃娘娘的脸面,不点破罢了。」 见沈明锦还看不出其中的关窍,玉蝶儿轻声道:「听说杨氏将她的娘家侄子接到了左府上,这小郎君是要在左府上长住的!」 沈明锦一震!她就想,即便这一次楚峰和父王立了大功,杨氏又看出她对潭儿的爱护,希望将潭儿捏在手心,可是潭儿还是一个孩子,能对杨氏有多大用处? 可是如果,杨氏是准备此时便算计潭儿的姻缘呢! 这才是一条长长久久搭上他们的线,也是一条折辱潭儿和方婶子的好计谋! 以往,北安王妃再是狠厉,却也不曾有过这般恶毒的计谋,也或许,她自个争气,没有给北安王妃这样的机会。 方婶子和左钦的事拖了许久,左钦,白寒石,刘贵妃,肃王府,都是一脉的,此番玉蝶儿将这消息告知了她,沈明锦疑惑道:「姐姐不仅是要搬离王府,还是要与王府决裂?」 玉蝶儿见沈明锦这般快就明白了,轻轻笑道:「嗯,大厦将倾!我和迪郎也是为自己找一个退路!」 这么多年,为了烘托兄长华原郡王,也为了防止陛下对肃王府的猜忌,迪郎一直扮演的都是草包公子哥的角色,肃王府一早便放弃了迪郎。 眼下,大厦将倾,她和迪郎再不脱身,难道是要一起埋葬吗?玉蝶儿看了一眼左面的墙,女儿柔软的小模样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玉蝶儿向沈明锦通风报信,不仅仅是看在二人的缘分上,怕也有希望搭上邵国公府的意思,沈明锦并不觉得被利用了,或是伤了她对玉蝶儿的感情,她们这一种从小在高门里挣扎的庶女,最能明白生存的艰难。 玉蝶儿不过是正常地运用身边的资源,为自己、夫婿和女儿谋一个好的前程。 先前方婶子一直未能狠下心揭开左钦的身份,此次,如果她知道杨氏又准备抢走潭儿,怕是不会再犹豫不决。 只要方婶子敢将左钦所有的底都抖了出来,左钦和丰乐伯府的关系,不证自明。 左钦、丰乐伯府、刘贵妃一系,一个欺君罔上是跑不了的。 左钦一倒,周启仁便没了靠山。 沈明锦拎出这条线,忽然发现,所有的结在刘贵妃那里。 沈明锦巳时正便和玉蝶儿在茶楼分开,回到府上的时候,还未到自己的院子,薄荷眼尖,一眼看到院门上头原来空荡荡的一块地方,重新挂上了一块匾额——锦绣院。 沈明锦郁闷了一路的心情,忽地便一扫耳光,嗤笑道:「真俗气!」 守在院子里头的珍珠听到动静,笑道:「主子,这是国公爷今日让人挂上去的,还说您定会喜欢呢!」 沈明锦一眼瞥见回廊上百灵鸟的一处,多了几只鸟笼,问珍珠道:「这是谁送来的?」 「夫人!夫人!」 那新来的其中一只鸟忽地叫开了,让沈明锦吓一跳! 正伺候着鸟儿的香薰道:「夫人,这是国公爷从花鸟集市上淘换回来的八哥儿!」 沈明锦扶额,两只百灵已经够吵了,这又来了两只! 正说着,绿蚁快步过来道:「主子,冶迦公主给你下了帖子,想邀您去坐一坐!」 沈明锦接过来看了一眼,冶迦倒是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寥寥数语,只是说仰慕,希望能与沈明锦见一面。 冶迦和她此前并无接触,可是这一回下帖子,沈明锦直觉与益之有关,或许东党项国已经查探出益之和她的一些纠缠。 沈明锦将帖子递给绿蚁收着,道:「就说我身子不舒适,近来不能外出,等公主大婚再去给她贺喜! 沈明锦并不想和这两位异国公主有什么牵扯,邵国公府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爬的越高,越会有人等着看笑话,前头西照公主大庭广众之下,便敢和她抢夫婿。 第五十七章 现在,冶迦公主联姻的又是益之,虽然她对冶迦公主并没有什么成见,可是,她去这一趟,难免京中人又会暗地里议论纷纷,倒不如冶迦公主大婚的时候,和邵楚峰一起过去贺喜。 邵楚峰希望她随心所欲地生活,她也不舍得给他带来流言蜚语。 可是,沈明锦没有料到的是,她并没有等到益之和冶迦公主的大婚! 五月二十八,一道圣旨惊扰了京城早已暗暗涌动的一潭池水,恒帝立了储君。 与众人猜测一致,确实是从翼王府和肃王府选了一位,只不过不是华原郡王,也不是信安郡王,而是翼王府刚回来不到一年的二公子——赵允让,字益之的那位。 圣旨传到了翼王府,翼王带着信安郡王和赵益之接旨,翼王妃今日不在府中,去了靖远侯府。 传旨的是李公公,念完了圣旨后,对赵益之道:「太子,接旨吧!」 赵益之将额头贴在地面上,道:「臣谢主隆恩!」声音里却是辨不出悲喜。 李公公递了圣旨,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笑道:「太子府邸一月后便能修缮一新,太子到时便可以入住进去,奴才在这里先给太子爷、王爷、郡王道喜了!」 赵益之回之一礼。 翼王和信安郡王早在恒帝将益之派到漠北视察的时候,便隐隐猜到陛下倾向于翼王府,当时只以为是提拨益之为允宁增加助力。 却不知道,陛下最终看重的却是益之。 李公公见翼王府众人都面有茫然,笑道:「奴才先回去给陛下报个信,这便告辞了!」 翼王爷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忙引着李公公出门,道:「老奴送一送公公!」 院子里一时只有翼王府三个当家男子,翼王看了一眼大儿子和二儿子,道:「去我书房!」 书房里伺候的丫鬟添了茶,这才带上门退了下去,翼王坐在书桌后头,叹道:「益之,你有什么打算不曾?」 益之恳声道:「益之永远是父王的儿子,兄长的弟弟!」 翼王摆一摆手,「不,益之,你已经是储君,万不可再以翼王府,以我或允宁为依靠,你要依靠的、效忠的是陛下,是赵国万里江山。」 翼王沉默了一会,又道:「陛下立你为储君,既是对你,也是对我们翼王府的信任与厚爱,翼王府、邵国公府的事,你日后都莫插手,这些都不再是你应该牵挂的!」 父王提到了邵国公府,虽没有明说,可是益之知道,父王要提点他的是关于明锦,他万不可再牵扯。 信安郡王道:「再过八日,便是益,太子爷和冶迦公主大婚的日子,父王,可需要为益之单独备出宅院?」 益之听兄长称呼他为太子爷,心中微微一缩,道:「兄长,你还是唤我为益之吧!」 翼王和信安郡王都摇头拒绝:「不可乱了君臣大伦!」 益之嘴唇微动,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赵允宁拍了拍弟弟的肩背,笑道:「称呼什么都是一样的,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弟弟。以往府里只有我一个男儿,自幼便肩负着长子的重担,实在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我可以将这担子交给益之!」 赵允宁这话说的却是十分真心,他对皇位并不是十分执着,只要这个皇位落在翼王府的头上,是他或是益之,并没有什么区别。 重要的是,皇位不会落在心怀叵测的肃王府父子手中。 翼王见兄弟二人十分和睦,心里十分欣慰,感慨道:「你兄弟二人同气连枝,相互扶持才是正道,虽说帝王家无情,可是楚王和陛下又是另类,你二人也当效仿才是!」 赵允宁和赵益之连忙应道:「谨遵父王教诲!」 翼王道:「想来陛下很快便会给益之挑选太傅、太师和太保,益之也可以自己从翼王府挑选些合眼的幕僚,既是成了储君,陛下很快便会让你参与朝政。」 不同于赵允宁,自幼便是当翼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培养,一早便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益之却是得从头准备。 赵允宁道:「父王,眼下陛下旨意已经颁布,肃王府那边是否会善罢甘休?」 翼王往椅背上一靠,眯了眼睛道:「肃王府和白寒石那只老狐狸,素来与我们政见不同,相互攻讦,此番,便是釜底抽薪,他们也会有所动作,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益之这边先稳定下来,要让朝臣心服口服。」 益之深深一揖,道:「劳烦父王和兄长费心!」 翼王和赵允宁对视一眼,叹道:「益之,过往因了那些往事,你母妃多有牵累于你,本王也没有将你护好,让你漂泊在外吃了许多苦楚,及至你回府提静懿郡主一事时,我和你母妃又未能让你如愿,本王心中实有愧于你!」 益之眼睛微涩,淡道:「父王言重,益之出生于翼王府,与翼王府血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益之说的情重,可是,流浪于外十多年,又经了明锦一事而与母妃起的隔阂,益之并不曾真的将翼王府视为自己的家,只不过父王和兄长一直对他十分爱护,母妃几番不喜他,都是兄长出来替他解的围。 赵益之被封为储君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沈明锦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正在绣着荷包,等着邵楚峰回来一起用饭。 潭儿在逗着廊下的八哥,沈明锦不放心潭儿在天女阁那边,让绿蚁将她带了回来。 薄荷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管嬷嬷正在帮着沈明锦选着丝线,管嬷嬷见她风风火火的,皱眉道:「薄荷,你那急性子得收一收了!」 主子好说话,丫鬟们都没个正形了。 薄荷摇头,对着明锦道:「主子,皇上下旨立了储君了,是,翼王府的二公子!」 屋里瞬时一片静寂,廊下和潭儿一起逗着八哥的绿蚁也抱着怀里的小罐子呆住了。 是益之公子! 沈明锦顿了一会,笑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薄荷脸一红,摇头道:「没有,只是……」不该和主子你有关系吗? 要知道,主子,这位新鲜出炉的储君可是为了您宁愿不要命的,在皇宫里为您受了杖刑,一度闹到府上来要带您走啊! 沈明锦扶了扶发上的簪子,道:「看看厨房里饭食备好没有,爷一会怕是要回来了!」 薄荷一愣,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绿蚁和潭儿见薄荷出来,都轻轻吐了吐舌头,跟着薄荷一起往厨房去,一边悄悄地问起了关于储君的事。 厢房里头,管嬷嬷继续埋头挑着丝线,一边和沈明锦道:「郡主,此事你还是要上些心,今日冶迦公主又给您下了帖子,那一位日后便是皇后了!」 要是自家郡主得罪了那一位,怕是不太好,只是,管嬷嬷想着,以益之公子对郡主的情意,便是郡主不想得罪冶迦公主也是得罪了! 沈明锦笑笑,摇头道:「嬷嬷不用担心,益之不会奈我何!」 他二人一处长大,阴差阳错,二人各自婚娶,可是,益之秉性善良,不会因了权位而该了初心的。 夕阳撒在屋外的庭院里,淡淡金辉,邵楚峰便是在这时候回来了,带了一包栗子糕。 第五十八章 管嬷嬷忙起身,道:「老奴下去准备晚膳。」 邵楚峰点头,剥开了油纸包,将栗子糕放在了盘子里,对明锦道:「街上的小经纪卖的,十分香糯,你尝一块。」 沈明锦放下手中的荷包,拈了一块用帕子托着咬了一小口,笑道:「虽不如府里头做的精致,倒是十分香甜。」 邵楚峰笑笑不语,他路过那一条街,见许多女子在买,想着她或许也喜欢。 沈明锦吃了一块,喝了一口水,才道:「今个冶迦公主给我递了帖子,我想着和她也没有什么交情,不准备去,可是刚才薄荷回来说,益之被立为储君了!」 邵楚峰好笑道:「你这是怕冶迦公主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为难于你?」 沈明锦点头。她当米虫一段时间有些习惯了,觉得现在这般优哉游哉地做做绣活,养养花鸟也挺好,准备歇一段时间,再找几门生意做做,练练手。 前两日,婆婆和她说了,准备一点点地将邵府的中馈和家族的生意都交给她,她想着闲散的日子也不多了。 等她等到儿媳来接手,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实在不想再抽出时间来应付女人间的勾心斗角。 她担心的竟是怕被别的女子为难。 以前的雄心壮志的女孩子,竟也有想依靠和偷懒的时候,沈明锦的这一份信任让邵楚峰十分动容,他知道她一直是提防心十分重的女孩子,可是眼下,她真的愿意放下心防。 邵楚峰揉了揉明锦十分光洁的额头,柔声道:「不会,陛下当日并没有说将冶迦公主许为赵益之的正妻,只是将她许给了赵益之!」 同样是许,缺了「正妻」二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恒帝有意立赵益之为储君,怕是一早就打定的主意,现在想来,从赵益之一段时间的忽然失踪,到以使臣的身份出使漠北,再到宫宴上,恒帝将冶迦公主许给他,一步步,看着都是恒帝在为赵益之铺路。 见明锦眸中闪过不可置信,邵楚峰温声道:「你忘了,冶迦公主和西照公主是不同的,西照公主是盟国的公主,而冶迦公主是敌国的!」 沈明锦恍然,虽然同样是党项国的公主,可是,东西两国与赵国的关系却又有不同。 「不过,」邵楚峰微微沉吟道:「岳父中毒一事,陛下十分介怀,今日,我听李公公说,西照公主怕是得入宫的!」 姜太后将女儿送来,怕是原本就有平息恒帝怒火的心思。 沈明锦默然,西照公主在西党项国一直备受娇宠,却不想最后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不说,还是入宫伺候一个与父辈一般大的男人。 「这两位公主你都无需担忧,我听母亲说,准备将中馈交给你?」 邵楚峰回锦绣院之前,去了一趟荣禧院。 沈明锦点头:「母亲是这般说的,只是,我前些日子好像累狠了,近来想偷个懒再歇一些日子,母亲也准了!」沈明锦说到自己想偷懒,不觉便红了脸。 邵楚峰见她自个也觉得不好意思,心里忽地软乎乎的,瞬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归家的心竟比往日还迫切了许多。 概因,家里的这个女子软乎的像一个待他啃的金银小馒头。 「明锦,过两日我休沐,我带你去广化寺上香好不好?」邵楚峰提议道。 广化寺离郊外的天女阁不远,以前玉蝶儿带她逃出京城的时候,马车便是停在了广化寺的山脚下,沈明锦却是一直没去过。 沈明锦应下,这事却又勾起了沈明锦前两日和玉蝶盘合的事儿,磨了一会道:「楚峰,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儿。」 邵楚峰放下茶盏,看着明锦,等她说。 明锦低头,叹道:「你记得我父亲吗?江陵宁安沈家布坊的掌柜!」 邵楚峰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身影,抱着一个女娃儿去买糖葫芦。 邵楚峰点头「记得!」 沈明锦幽声道:「那一年邵家军大捷,大败耶律,圣上要论功封赏,当时县里头的县令为了借机得到提拔,私下里征税,我父亲去县衙里交税,县令又临时加了妈,我父亲一时义愤填膺,得罪了周启仁,后来冤死于狱中。」 「这件事情,鸾姨先前一直瞒着我,后来和我提了,我还未与你说,你便去了漠北,鸾姨怕牵连出我的身份,一直不敢明地里上官府诉冤。」 沈明锦说完,想起当年江陵那个温暖的臂弯,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是她重生后最初的温暖,她一度想过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哑声道:「当年我祖母和父亲商量好,等我长大以后,要让我坐堂招婿,继承沈家的那一间布坊!」 邵楚峰将明锦揽在怀里,道:「岳父的冤屈,我们自当替他平反,那位周县令,你们可知现在在哪里?」 沈明锦擤了擤鼻子,道:「鸾姨这些年一直在查他,现在在扬州任知府,鸾姨查出来的是,他当年靠着搜刮的那一批银子,攀上了左钦。」 「我明日让边梁去一趟扬州!」 沈明锦流着眼泪笑道:「我爹若是还在,你可得入赘!」 邵楚峰十分认同地道:「那是自然!」 其实若是他们一起生活在江南小县城里,在街市上做生意量布匹,养几个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六月初六,西照公主以「妃」礼从侧门入宫,被封为息妃。 因太子府邸尚未修葺好,冶迦公主的婚事推迟到六月二十六。 在此之前冶迦公主还是住在接待外国使臣的班荆馆。 听闻西照公主上轿之前,摔了厢房里一切可以摔烂的东西。 段将军跑了三趟邵国公府,邵楚峰在第三次见了他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段将军回去后转告西照公主,西照公主便安静下来了。 六月初六上轿子的时候,十分和顺。 恒帝准许西照公主以西党项国的风俗入住宫中,是以六月初六这一日,西照公主穿的并不是传统的凤冠霞帔,而是西照国公主的朝服,头戴金冠,一身紫色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鸾鸟朝凤图样,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一同进宫的还有六个西党项国的宫女和两位嬷嬷,也是西照公主一直贴身伺候的。 西照公主入住盈福宫。 当晚,恒帝留宿盈福宫,次日罢朝一日。 西照公主入宫以后,便杳无消息,只是听闻宫中的刘贵妃似乎十分不喜欢这位公主,只是碍着恒帝,尚不曾为难。 六月二十,太子入住太子府,同日,恒帝赐婚的圣旨下来,却是将冶迦公主赐为太子侧妃! 六月二十六,冶迦公主从班荆馆上了前往太子府的花轿,冶迦公主不似西照公主那般张扬,她按赵国的习俗,着了一身茜红色的嫁衣,以侧妃礼从太子府邸侧门入。 因着是以侧妃礼,是以京中高位的夫人都没有去贺喜,到的只是些四品以下官员的夫人或小姐。 玉蝶后来约了明锦去喝茶时,笑道:「丰乐伯府两位嫡小姐也去了太子侧妃的喜宴,我那位姑母,倒是还想让娘家再出一位贵妃呢!」 第五十九章 依照恒帝对刘贵妃的宠爱,沈明锦并不觉得刘贵妃有这种想法有何奇怪,道:「便是出一位皇后,也是有可能的!」 玉蝶儿娇媚一笑,道:「我听迪郎说,皇上应允了太子,让他自己挑选皇后!冶迦公主都只是侧妃,这京城里头,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以前益之和她还曾想过以后浪迹天涯呢,却都陷入了皇家的漩涡。 二人正聊着,雅阁外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薄荷出去看了一会,回来到:「主子,不好,是大小姐!」 沈明锦一惊,「怎么回事?」 一边问着,却是已经起了身,往外走。 薄荷忙道:「奴婢见是大小姐,便立即告了主子,像是与别府上的小姐发生了冲突。」 沈明锦倚着栏杆,往下头一看,确是嘉宜和她身边的丫鬟,正气愤地看着对面的一对女孩儿,身后是七八个丫鬟,看衣着,也是大家小姐。 一旁的玉蝶儿微微一嗤道:「是丰乐伯府的两位嫡小姐!」 楼下嘉宜听见声音,往上头看了一眼,见是嫂子和薄荷,轻轻吁了一口气,又对着刘家姊妹俩翻了个白眼。 沈明锦下楼来,问道:「嘉宜,怎么了?」 邵嘉宜看了一眼刘汐儿和刘芩儿,道:「出门被疯狗咬了。」 嘉宜只带了丫鬟出现在茶楼里,显然是有约的,茶楼里人多,沈明锦也不好多问,笑道:「出门也不多带几个丫鬟,还当你是哪个贫门寒户的小姐呢!」 嘉宜扬眉道:「嫂子知道我自来不喜欢张扬,不过,这一回倒是吃了个闷亏,你看,如儿一个,哪斗得过七八张嘴。」 沈明锦不认识刘家姐妹,刘家姐妹却是认识沈明锦的,年长的刘汐儿冷笑道:「邵家真是好家风,姑嫂同仇敌忾,沆瀣一气!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嘉宜撇嘴道:「刘家大小姐真是好大的气魄,连宗室里的郡主也敢蔑视!贵妃娘娘实在是太仁慈,竟这般纵容族中女孩儿!」 刘汐儿眼睛顿时闪过寒光,阴沉沉地看着邵嘉宜道:「邵家小姐的话,我定当带给姑母!」 玉蝶儿本来不准备下楼来的,只是见这两个妹妹开口闭口,都是要去刘贵妃那里告状,忍不住讥笑道:「两位小姐这么些年,竟然还没改过来,还将贵妃娘娘当尚方宝剑呢!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两位小姐这般败坏她的名声,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刘汐儿和刘芩儿一早便注意到了楼上和沈明锦一起出来的一位夫人,只是她在楼上,二人一时未看清是谁。 等玉蝶儿一开口,刘汐儿冷眼看着邵嘉宜和沈明锦,对妹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一个没脸没皮的庶女外室搅和在一起的,也好意思提什么家风,门风!芩儿,我们走,免得污了眼睛!」 沈明锦见刘汐儿一脸像看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模样,心头火腾腾的,对薄荷道:「掌嘴!」 薄荷自来十分迅捷,抬手拦住了刘家两位小姐的去处,趁着刘家八位丫鬟未反应过来之际,便抽了刘家两位小姐两个耳刮子。 这么一会儿,茶楼里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茶楼里的客人都跑了出去,怕受牵连。倒是二楼雅间的,都十分好奇地走了出来,倚在栏杆上看热闹。京城贵女开撕偶尔也有,但是邵国公府和丰乐伯府的贵女,当前京城里头风头最劲的两家,却是众人都不曾预料过的。 茶楼里的掌柜的怕出了什么事儿殃及自己,悄悄地派人去了邵府与丰乐伯府报信。 小姐们斗气,府中的大人们总该拎得清吧! 刘汐儿和刘芩儿挨了巴掌,瞬时间怒火中烧,身边的八个丫鬟也十分气愤,虽然害怕对方是邵国公府的,可是她们身后是贵妃娘娘。 围观的人都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梨儿轻轻地拉了拉玉蝶儿,低声喊道:「夫人!」 玉蝶儿挥下梨儿的手,她对这两个妹妹,也忍了好些年了。 剑拔弩张之间,外头围观的茶客,忽地让出来一条道儿,走过来两位男子。 李弢和李信。 李信喊了掌柜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茶楼在东大街上,掌柜的也曾见过这位禁军的都指挥使,连连擦着额上的汗珠道:「启禀大人,小店庙小,没有足够的雅间,是以两家小姐发生了些许误会!」 起因是这个没错,可是掌柜的没敢说的是,三位姑奶奶互瞧不上眼,说开怼就怼,倒是连累他一个开茶楼的。 真是飞来的一场横祸。 李信看了眼气鼓鼓的嘉宜,心里对着刘府的两位姑娘便有些不满。 淡道:「店家安排刘家两位小姐去喝茶,将我定的那间雅间给刘家小姐!」 掌柜的忙应道:「哎,是,小的这就带两位小姐上去!」说着便对刘家两位小姐做了个「请」字。 刘芩儿气得面色通红,脸上火烧烧的,一时分辨不清,是脸上疼得慌,还是心里气得,斥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竟连我刘府的主也能做的了!」 刘汐儿昂头对着邵府姑嫂,咬牙道:「给我打回去!」 李信不再言语,站在了嘉宜身前。 李弢也一脸漠然地站在了弟弟身旁,仿佛不曾见过这般妇德欠修的女子。 沈明锦身旁的玉蝶儿原本已经暗暗准备好了,不想来了两尊神,眼看,这两尊神定在了她们身前,也用不着她们出手了。 刘汐儿弯着嘴角,讥讽道:「两位李大人便是要护着心上人,也犯不着踩着我刘府的小姐去谄媚!倒叫京中百姓看笑话,掉了靖远侯府的身份!」 沈明锦对着薄荷使了使眼色,一手牵着嘉宜,一手牵着玉蝶儿绕过李信和李弢,笑道:「多谢两位李大人仗义相护,我们邵国公府别的不多,护卫尚可,不劳两位大人,免得给两位大人招来秽语!」 沈明锦话音刚落,薄荷已经快速地砍了几个手刀,砍晕了刘府的八个丫鬟。 刘汐儿和刘芩儿惊得哑口无言,看怪物一般地看着薄荷。 她们也曾在宫宴上见过沈明锦身后的这个丫鬟,却不曾想到,竟这般厉害。 李信轻轻抿了嘴,微咳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也该送一位这般身手侍女给嘉宜才是,怪道邵国公使得让静懿郡主到处跑,连漠北说去也去了! 李信刚刚想到邵国公,东大街上很快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却是邵国公骑着马飞奔而来。 人群十分自觉地让开一条道,邵楚峰翻身下马,身上穿着的还是朝服,他刚从宫里回府,在府门口遇到了来报信的茶楼小二。 邵楚峰一眼望过去,见到明锦看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心头一哂,这时候是不好意思了? 及望见沈明锦和嘉宜身旁的李弢、李信,邵楚峰拱手上前道:「立汴弟和言真弟!」 李弢上前道:「子卿兄可来了!」 李信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嘉宜缩在了嫂子后头。 刘汐儿原本也是对邵楚峰有些好感的,去年能为了嫁入邵国公府,她可没少在姑母面前哭闹,可是,现在国公能比得了储君?她可是要做贵妃甚至是皇后的人! 第六十章 刘汐儿见这边几人还寒暄起来了,被无视的屈辱感泛在心头,「怎地,邵国公这是来给夫人当后盾吗?欺负我丰乐伯府人丁稀薄?」 邵楚峰这才注意到明锦对面的两位姑娘是丰乐伯府的,不觉皱了眉,先前刘贵妃将自家侄女往他府上塞的时候,瞬间便想了起来,淡道:「若是刘家小姐对邵某人有什么不满,可以让令尊去陛下跟前说!至于刘家小姐今日在茶楼里拦截我邵府的夫人和小姐一事,我自会和御史台去说!」 刘汐儿和刘芩儿一噎,顿时涨红了脸,气得。 邵楚峰眼眸微眯,「刘家小姐还有什么疑惑?」 「你,你家夫人打伤我的丫鬟,你就想这般轻易了事!」刘芩儿愤愤不平道。 邵楚峰刚才来的时候,便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丫鬟。 门外人群一阵骚动。 「大人!」门外邵府护卫紧赶慢赶这时候也到了茶楼门外,挤开了一条道蹿了进来。 邵楚峰点头:「来得正好,将两位小姐送回刘府,让刘府派人来将这些丫鬟抬回去。」 邵楚峰说得云淡风轻,刘汐儿和刘芩儿都怔愣在原地,她们当邵楚峰毕竟是男儿,不会和她们女子计较,无论如何,邵府这一回势必要丢人,可是,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她们押回刘府! 「邵楚峰,你邵府今日这般欺辱我们姊妹,我爹一定会到陛下跟前参你一本!」刘汐儿冷声道,尾音却轻轻打颤。 若是今日她们真的就这般被一群粗鲁大汉押了回去,她们姐妹的名声便毁了! 刘芩儿看向了一旁垂眼的玉蝶儿,喊道:「刘玉蝶,你敢勾搭外人欺负我们!娘不会放过你的!」 玉蝶儿极克制地没有耸肩,轻轻笑道:「你娘什么时候放过我?不过还是感谢她留了我一条命!」 「玉蝶,你就是这般和你妹妹说话的?」一声喝斥,忽地从人群外穿了过来。 玉蝶儿一嗤,对着沈明锦道:「丰乐伯来了!」 沈明锦微微抬眼:「你爹?」 玉蝶儿点头:「嗯,一个畜生!」 丰乐伯身形高大,却有些胖,步子没迈,圆滚滚的肚子先行,八字胡须,典型的戏台上的员外郎的模样。 家仆开了条道出来,丰乐伯慢腾腾地走了过来,一脸怒气,及看到李弢和李信也在,狐疑地看了一眼道:「怎地两位大人也在?」一边问着,两条毛虫一般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看的嘉宜差点笑出声来,悄悄地和沈明锦道:「怎地这位和宫里那位一点也不像!」 沈明锦笑笑不语。 李弢迈出一步道:「原是小事,两府小姐些许误会,也是一桩闺中趣事,邵国公和丰乐伯不若将两府女眷先各自带回府,这般僵持下去,倒伤了两府的和气!」 丰乐伯轻轻一哼,胡子一抖,道:「贵妃娘娘的侄女就这般被欺辱,李大人说的倒轻巧,这伤的可是刘府女儿的面子,贵妃娘娘的面子!」 「这般说来,伤的不也是静懿郡主的脸面,楚王爷的脸面,皇家的脸面!」李信讥笑道,扫了憋着笑的邵嘉宜一眼。 丰乐伯一窒。 邵楚峰懒怠理这些人,一手牵着媳妇,道:「怎地丰乐伯准备拦本侯的路?」 丰乐伯狠狠地甩了自个的衣袖,身子一侧,厉声道:「邵楚峰,你等着陛下传召吧!」 邵楚峰一笑:「本侯近日正闲散,丰乐伯若是能让陛下想起我,本侯自是感激不尽!」 李信和李弢看着沈明锦、邵嘉宜和刘玉蝶上了邵府的马车,邵楚峰骑着自己来时的马,缓缓地陪在一侧。 人群开始散开,马路顿时宽阔了许多。 徒留刘家人灰头土脸地骂骂咧咧地砸着茶馆的东西。 李弢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和弟弟一起出来。 邵府的马车走的并不远,夏日的风轻轻地吹起邵楚峰的衣袍,他的姿态十分悠闲。 李信眼尖,见邵楚峰的坐骑是骑了许多年的,早八年前便跟在他身边,竟然还这般精神抖索,不见衰老,问兄长道:「哥哥在石潭县见到邵国公的时候,他的坐骑也是这匹马吗?」 半晌不见兄长反应,疑惑地看了哥哥一眼,却见兄长盯着远去的马车,比自个刚才看嘉宜的眼神还要幽长,心里一突,他听见自己颤着音道:「兄长是看中邵家小姐了?」 「可惜她不是邵家小姐!」李弢轻轻呢喃道。 李信心口一松,猛地又反应过来,「哥哥,是,是静懿郡主?」 李弢立即惊醒过来,瞪着弟弟道:「胡诌什么!」 兄长的反应太过明显,李信本能地猜测到,兄长在石潭县遭遇歹徒的时候,与他一起遇险的静懿郡主,或许就在那时候在他心里投下了影子。 李弢见弟弟若有所思,心虚地道:「你既是看上了邵府的小姐,回头和父亲写一封信,托姑母帮你准备准备上门提亲!」 李信摇头:「不必,我准备求陛下赐婚!」 李弢点头:「也好!」 回到邵府,邵楚峰便派人将嘉宜送到了母亲的院子,自个带着明锦回了锦绣院,一路上明锦都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六月底,天气十分炎热,沈明锦穿了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还是觉得热得慌, 邵楚峰问道:「夫人今日当街和人吵架的感觉如何?」顿了一顿道:「我去的时候,看那架势,夫人是准备撸袖子亲自上阵?」 沈明锦不吱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想亲自动手的,当时连玉蝶儿都攥紧了拳头。 邵楚峰嗤笑道:「夫人的城府去了哪里?」 以往的赵清沅万万不可能动手,永远一副十分矜傲的模样,纵是不喜的人,也会十分节制地说刻薄话。 沈明锦鼓了鼓嘴,无奈道:「不想和她们斗嘴,太累了,可能去了一趟漠北,想着能动手立即解决的事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动嘴。」 她说的十分认真,倒让邵楚峰刮目相看,点评道:「夫人进步良多!」 沈明锦脚下差点绊倒。 正到了厢房里,珍珠和绿蚁一起给明锦和邵国公打起了扇子,廊下的八哥都热得不乱叫了。 及至喝了一碗绿豆沙,沈明锦才觉得身上的热度降了下去。 有些踌躇地道:「我们就这般和丰乐伯府杠上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邵楚峰沉吟一会,笑道:「也可以是找了一根导火索!刘府靠着贵妃娘娘势大,连侯府小姐和皇室郡主都不放在眼中。」 「周启仁的事,边梁那边已经查清楚了,这些年周启仁在扬州也并未收敛,我们可以从周启仁这里开始顺藤摸瓜!」邵楚峰想到白寒石一系为了私欲,几度三番损坏邵家军粮草,眼眸有些晦暗。 沈明锦点头:「方婶子那边也打定主意要揭了左钦的真面目,我现在担心,方婶子和鸾姨的安全。」 邵楚峰喝了两口凉茶,道:「不如安排到楚王府里。」陛下一向信赖楚王,这事由楚王居中调度,陛下才不会有猜疑。 第六十一章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好,外头的天色夜暗了,向氏派人过来请小夫妻两人一起过去用饭,沈明锦重新换了身清爽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 刚到荣禧院,便觉得今个院里头异常的安静,往日里丫鬟仆妇每每在院门口便开始接着,说些玩笑话,今个一个个倒成了闷嘴葫芦。 到了房门口,沈明锦也有些拘束,甩开了邵楚峰牵着的手,暗暗瞪眼,示意邵楚峰别闹。 门口的丫鬟挑起了珠帘,沈明锦便见只有婆婆和公公在,餐桌左前方,跪着凌妈妈。 见到沈明锦和邵楚峰进来,凌妈妈忍不住落了泪,哭喊道:「是老奴对不起夫人和少夫人,老奴罪该万死。」 沈明锦便知道向氏是知道凌妈妈做的那些事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向氏下手,轻声道:「好歹也是伺候了母亲几十年的老人了,母亲何苦和她置气呢!」 向氏见儿媳也是早就知道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到:「人心隔肚皮啊!若不是楚峰和我说,我压根不会想她会吃里扒外,和外人沆瀣一气坑你!」 向氏看了凌妈妈一眼,也是眼圈微红,毕竟也是从她闺中时便伺候在她身边的。 邵楚峰道:「凌妈妈是为了伍修一事恼恨明锦,不过,伍修不在我身边伺候,我却是仍旧当他是心腹,给他派了别的伙计,因着是隐秘,所以他怕是连凌妈妈都不曾说!」 正哭着的凌妈妈,瞬间整个身子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邵楚峰,顿了半晌,忽地嚎啕大哭:「奴婢对不起主子,对不起国公爷,对不起少夫人!」 当日伍修当着珍珠的面暗地里对明锦出言不逊,邵楚峰一事气愤,也想着他不适合跟在自己身边,可是毕竟一直十分忠心,便将他调到江南,暗查白寒石贪墨粮草、勾搭外官的事。 不想凌妈妈只当儿子被远远地打发走了,对沈明锦生了怨愤之情,是以当白薇萱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稍微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平日里有事没事、见缝插针地在向氏跟前诋毁沈明锦不说,还将府中的事儿传给白薇萱知道。 若不是因了敲登闻鼓一事,向氏对着明锦改了看法,明锦先前一直是不受向氏待见的。 沈明锦劝道:「母亲,事已至此,都过去了,凌妈妈是您的人,您看着处置吧!」 向氏挥了挥手,候着的两个仆妇便将凌妈妈带了下去,凌妈妈想求饶,又实在没脸。 明锦疑惑地看着婆婆,只听向氏道:「她在我身边当了许多年的二主子,既生了背主之心,便留不得了,毒哑了打发到庄子上去,还是看在伍修帮楚峰做事的份上!」 向氏又道:「白薇萱几次三番欲插手我邵府的内务,我已经书信一封给了肃王妃,若是她不给我邵府一个交代,楚峰便写一封信交给御史台,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人贱起来,真的就无人能撼动了!」 一句话说的邵佐华有些尴尬,微微咳了一声,道:「事情既是处理完了,一家人好好一处用饭。」 向氏白了邵佐华一眼,叮嘱邵楚峰道:「你们两人也算历了些劫难,才走在一起的,好好处着吧,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说没就没了。」 邵楚峰看着碗里的珍珠米,认真地点头:「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 沈明锦也道:「儿媳也记下了!」 等回锦绣院的路上,邵楚峰柔声道:「夫人,既是为夫这般被旁人惦记,要是有心人知道我们一人睡一间房,难免又会起风波!」 先前邵楚峰总是一副要吞了沈明锦的模样,沈明锦想着这般下去,自己实在太不安全,坚决让邵楚峰睡到了隔壁去,让丫鬟轮流守夜。 任凭邵楚峰磨缠,沈明锦也没理他。 现在邵楚峰又说的言之凿凿,像是十分为明锦考虑的模样,明锦望着天上的下弦月,淡道:「夫君多虑了!」 邵楚峰望着媳妇的侧颜,抿了唇。 夜里,沈明锦睡的迷糊,忽然有什么东西揽了她腰,正困惑,邵楚峰凑到她耳边道:「夫人,睡吧!」 沈明锦凭着感觉,咬了他胳膊一口,才泄气地睡去。 一宿无语,第二日沈明锦睡的朦朦胧胧,感觉身旁的人好像起来了,嘤咛了一声,邵楚峰过来摸着她脸道:「我去早朝,你再睡一会!」 沈明锦拉了他手,赌气地不放开,邵楚峰笑笑,随她拉着。 马夫在门外等了国公爷好些时候,还不见国公爷出来,急的团团转,眼看就要迟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他急,笑道道:「要不我帮你去锦绣院里找位姐姐问问!」 马夫摆手:「爷向来做事心中有计较,该来就来了!」 马夫话音刚落,门口风风火火地蹿出来一个人,骑上马,风一阵地走了。 正是国公爷。 沈明锦醒了已是辰时初,珍珠伺候她梳洗,沈明锦没见到管嬷嬷,问道:「嬷嬷呢?」 珍珠道:「嬷嬷一早便在厨房里捯饬,说要抓紧给夫人调养身子。」 沈明锦脸一热。 又听珍珠笑道:「夫人,今个可吓坏嬷嬷了,绿蚁姐姐早上竟然喊都喊不醒,还以为绿蚁姐姐怎么了,还是薄荷姐姐过来看,才发现昨个绿蚁姐姐被爷点了睡穴。」 沈明锦拿着毛巾擦了脸,无奈道:「算了,今个开始,你们各自下去睡吧!」 因着邵府女眷与刘府女眷的冲突,连续几日的早朝上都是弹劾丰乐伯府恃宠生娇,肆意妄为,搜刮民脂民膏不说,还有强抢民女等,弹劾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落下来。 恒帝每日都不置可否,等大臣上奏完,便是李公公高高尖尖的一声:「退朝!」 后宫里头刘贵妃这些日子一直十分焦躁,好几夜没合眼了,云嬷嬷劝道:「主子,至多是伯爷受些训斥,您且宽心!」 刘贵妃摇手,「嬷嬷,你不知道,这一回和以往不同,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御史上折子说丰乐伯府仗势欺人的。陛下每一回都会认真地去处理,仔细查证,可是,这一回,陛下他不管了!他是不管了啊!」 她出身低微,陛下也是知道的,还封了她娘家一个伯府,也是一心要抬举她,给玉荣一个能够走动的外家,可是兄长实在是太不争气! 一瞬间刘贵妃想到了左钦,握着云嬷嬷的手,道:「嬷嬷,你让表兄去帮我打点一下御史台!」 云嬷嬷迟疑道:「主子,左大人那边近来还吃着官司呢,你忘了,杨氏扣押了那个叫潭儿姑娘的事,听说还在闹呢!」 刘贵妃摇头,「我不管,他不会不管我的!」 云嬷嬷无奈,只得应下,道:「老奴现在就去安排。」 云嬷嬷一走,宫女又给刘贵妃换了盏茶。 七月的天,刘贵妃在殿里头尚有些瑟瑟发抖,握着茶杯,上头滚烫的热度,让她微微定心。 自从西照公主入宫以后,虽然明面上皇上待她还如往昔,一月也会宿个七八日,隔三差五来一两次,可是,只有她清楚,每回都是各自安歇,皇上他,再也没有亲抚过她。 她还曾试图取悦,可是,皇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往昔的恩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第六十二章 她甚至想,皇上来她的宫殿,不过是为了缓一缓龙体罢了。 是以,这一回伯府又出事,皇上的态度,让她明白,皇上已经舍弃她了! 「母妃,你是不舒服吗?」 玉荣小公主进来的时候,便见着母妃脸色苍白,眼神悲伤。 刘贵妃见是女儿,招了招手笑道:「你两个表姐又惹了事儿,我怕这一回你父皇不会轻饶了她们!」 玉荣歪着头问道:「可是汐儿、芩儿姐姐和静懿姐姐的事?」 刘贵妃点头,见女儿和沈明锦似乎十分亲近,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玉荣又道:「母妃若是忧心,女儿去和静懿姐姐说一声便是,静懿姐姐素来大度,不会在意的!」 刘贵妃笑着摇头,「荣儿不用管这些,今日的课业可习完了?」 玉荣小公主点头,「嗯,荣儿准备一会去找益之哥哥玩,他说了今日带我去街市上买些小玩意,母妃可有什么想要的,荣儿给你一起带回来!」 刘贵妃柔声道:「母妃什么都有,荣儿早些回来便好!」 玉荣公主点头,走近用小手摸了摸母妃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认真的小模样,让刘贵妃心里头十分熨帖。 哄走了女儿,刘贵妃面上不由带上了几分苦笑。她这一生,若说真心,怕是只有这一个女儿。 刘贵妃勉力让宫女伺候着换了一身衣裳,提了食盒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外头的李公公拦了刘贵妃,道:「贵妃娘娘,息妃娘娘在呢!」 刘贵妃身后的宫女塞了个荷包到李公公的手心,李公公抽了手,道:「奴才不敢!」 刘贵妃轻叹一声,将食盒交给了李公公,「劳烦公公交给陛下吧!」 李公公躬身应了:「是,娘娘!」 刘贵妃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御书房门,依稀能听见里头轻微的说笑声,昂着头,下了台阶。 七月的艳阳,慌得人眼晕,刘贵妃身子一歪,身后的宫女忙搀扶住,刘贵妃道:「走吧,回吧!」 她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了。 下午,忽地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刘贵妃看着外头钱串子一般的雨珠,问道:「公主回来没有?」 云嬷嬷道:「尚没有!怕是去了太子府邸躲雨了!」 刘贵妃道:「陛下为荣儿铺的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嬷嬷笑道:「陛下也是心疼娘娘!」 刘贵妃叹道:「嬷嬷,今时不同往日了!」 雨水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恰如这些夜里刘贵妃睁眼到天明时的一滴滴的更漏声。 七月中旬,京城里头人心浮动,一桩流言遮天蔽日一般地席卷京城的大街小巷。刘贵妃娘娘是工部尚书左钦的妾侍! 事情起因在于,左钦的原配夫人方氏带着女儿千里迢迢地上京寻夫,一度流落街头,后头得了静懿郡主的看顾,才有了一个落脚地地儿,方氏的女儿便做了静懿郡主的丫鬟,一次跟着静懿郡主进宫,被左钦继室杨氏看出了蹊跷。 杨氏悄悄打探出原来方氏是左钦当年在乡下娶得发妻,为了保证自己原配嫡妻的地位,杨氏两度准备将这个女孩儿抢入府中,冠上外室女的名头。 方氏忍耐不住,去了官府揭发左钦户籍作假,欺君罔上。 如果左钦户籍作假,实是徽州人士,那他和丰乐伯府的表亲关系自然也是假的,徽州一处山脉连绵,便是嫁出个把女儿,还能走动寻亲的实乃罕事。 当年一度流传在民间的关于刘贵妃娘娘的身世再次昭于天下。 左钦因着户籍造假被罢官,接着又牵出来当年靠着左钦上来的一批官员贪污问题,其中有一个叫周启仁的被指出在扬州、宁安等任上几度闹出人命。 恒帝震怒,派了赵益之去彻查左钦一系。 赵益之不负恒帝所望,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仅将左钦一系彻查的清清楚楚,还查出九年前有一批官员,比如周启仁是靠着凑足军粮有功提拔上来的,而其中却有白寒石的足迹! 赵益之报给恒帝的时候,恒帝震怒,「当年与耶律国第一次开战,因着后方粮草被损,军心不稳,造成开战后死伤惨重,虽侥幸得胜,却是连兵部尚书杨爱卿的独子都折在里头!」 可是,即便恒帝震怒,却也让赵益之不用再查下去,只处死了左钦、周启仁支流,白寒石被罢黜,遣回原籍。 肃王府也将白薇萱送去了庙中修行。 周启仁斩首那一日,邵楚峰带着沈明锦和鸾姨去了刑场,马车停在人群外头,沈明锦倚在邵楚峰怀里头,鸾姨已经由薄荷搀扶着下了马车,她说她要亲眼见到周启仁的血。 那一日回府以后,沈明锦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邵楚峰抱着她在怀中,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头发。 夜色渐黑,待一轮明月挂上梢头,沈明锦才哑声道:「楚峰,我还有一月便及笄了!」 邵楚峰轻轻「嗯」了一声,「母亲已经在准备你的及笄礼了!」 沈明锦脑袋往后仰,看着邵楚峰的脸,「我们,是不是,该圆房了?」 一瞬间,沈明锦在邵楚峰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团小火球,红色的小火球。 「等,等你,及笄后,再说!」身后的人咬紧压根,一字一字十分艰难地说道。 沈明锦「噗嗤」一笑,连日来的阴郁都散了下去,微微抬起了脸,对着邵楚峰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九月初八,沈明锦及笄礼,向氏请了老王妃做正宾,赞礼是嘉宜,执事是荣府的小姐、楚府的小姐和林卫的妹妹。 因着明锦已经婚嫁,是以并不隆重,只请了相熟的女眷来观礼。 宫中的刘贵妃、息妃、荣妃、玉荣公主都送了贺仪,因着刘贵妃病了,玉荣公主在服侍,是以没有来观礼。 从头至尾,邵楚峰都眼睛灼灼地看着明锦进去换衣裳,加笄,客人看得暗暗发笑,沈明锦也有些面热,其中当老王妃给她插上发簪,明锦敏捷地从镜子里头发现那是一根新的绘着祥云的乌木簪子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 只是,等及笄结束,邵楚峰也没说,这簪子是他送的,他不说,沈明锦也不问,显得她多稀罕他的东西一样。 邵楚峰像没事人一样,沈明锦独自暗暗憋着劲儿。 到了晚上,邵楚峰还不见动静,沈明锦气不过,对珍珠、绿蚁道:「将白日的贺仪搬过来,我看看可有喜欢的!」沈明锦说着这话,看了一眼在一旁练字的邵楚峰一眼。 对方似乎沉浸在笔下墨水的高深广义里。 沈明锦百无聊赖地看完,捡出几样喜欢的头面让绿蚁收着,其他的都放进库房里,自个忽觉得这般较劲真是犯傻,正准备让绿蚁去提热水来,洗洗睡算了,珍珠又和香薰从外头搬进来一个箱子,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这是太子府送来的。」 沈明锦看了一眼邵楚峰,见邵楚峰正认真地练着字,便起身过去察看了一下礼单,长长的一串礼单里头,沈明锦看到了印章,心上微微一跳。 打开箱子,头面,玉瓶,玉如意,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头,沈明锦找到了那枚不起眼的小小的玉石印章,章身刻着一朵木槿花。沈明锦拿起底座一看:静懿徽记。 第六十三章 沈明锦怔了半晌,起身将这枚印章放在了梳妆台上的一个红木盒子里,里头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另一枚刻着「明锦徽记」的印章。 对绿蚁道:「收起来吧!」 沈明锦独自洗漱上了床,灭了内厢房的灯火,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不一会儿便见外厢房的灯也灭了,忙赶紧闭了眼,延长呼吸,装作匀称的样子。 等了许久,那人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磨磨蹭蹭地上了床估摸是一炷香以后了。 沈明锦往里翻了身。 邵楚峰挨着床沿睡下。 好像前些日子百般无赖各种闹腾的人不是他一般,沈明锦越想越气。 邵楚峰摸到明锦的手,拉了拉,见明锦不理他,轻叹道:「夫人,夫人!」 沈明锦不吱声。 邵楚峰的手缠磨到沈明锦的腰上,捏了捏,小声道:「夫人,你似乎长了好些肉!」 沈明锦不吱声。 邵楚峰贴了上来,伏在明锦的耳朵上道:「夫人,为夫琢磨了一天,觉得夫人已经养好,可以吃了!」 沈明锦大惊,一把猛地将邵楚峰推开。 邵楚峰不妨明锦一下子这般用力,差点被明锦推下床。 沈明锦拥了薄被坐了起来,靠在床角,对着邵楚峰道:「休,休想!」 漆黑的夜里,邵楚峰抗议道:「夫人是你两月前提的话头,我本来想着是不是太早了,可我今天暗地里观察了一天,发现夫人的提议可以执行!」 沈明锦脑子一木,顿时醒悟管嬷嬷和邵楚峰这些日子哄着她各种吃,用心是在这里! 这两三月以来,二人虽同床共枕,但是碍着她年纪小,始终没有真正圆了房。 此时暗夜里的沈明锦忽地察觉出极度危险的气息,声调不稳地道:「我今个生辰,生辰礼呢?」 邵楚峰猛地一拍后脑,「我忘了!」 沈明锦伸出一脚便要踢,邵楚峰自个下了床,跑到了外厢,不一会儿提了灯进来,手里头拿着一个画轴。 喊明锦道:「我今个画的,你看看可喜欢!」 画轴垂了下来,微弱的灯火下,却是一个女子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裙摆下头,鞋履上的两颗东珠若隐若现,浅笑倩兮的模样,正是她今个及笄穿的最后一身衣裳。 沈明锦委屈道:「那你今个晚上磨蹭什么,练什么字!」 邵楚峰轻吁了一口气,不答,他怎么和媳妇说,他在衡量着,啃媳妇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沈明锦一双水雾般的眸子,在烛光下水光潋滟,十分迷蒙,又带着几分不满、哀怨。 邵楚峰将画收好,立即吹灭了烛火。 沈明锦还在重归于黑夜的怅惘情绪里缓不过来神,便猛地被一个强劲的力道带进了锦被里。 邵楚峰哑声问道:「夫人,你怕不怕?」 沈明锦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道「怕!」 一个音未吐完,便被突然袭上来的唇淹没了。 第二日及至午后,沈明锦才昏昏沉沉地醒来,浑身上下的酸痛,让沈明锦一阵气苦。 薄荷见她醒来,笑嘻嘻地道:「夫人,嬷嬷一早便给你备了热汤!」 「爷呢?」沈明锦下意识地问道。 「国公爷上早朝尚没有回来!」薄荷一边说着,一边扶主子起来,锦被滑落,沈明锦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青青紫紫的痕迹,让薄荷顿时面红心跳起来,还是勉力绷着脸。 心里暗道,怪当今个嬷嬷让她来伺候的时候,笑的那般意味深长。 年底,刘贵妃的病越发严重,大有一病不起的架势。 玉荣公主哭了许多回。 息妃已经被升为西贵妃,成为另一个荣宠后宫的女子。 正当众人猜测刘贵妃大势已去的时候,十二月初八,恒帝赐封刘贵妃为皇后,赐凤印,掌管后宫。 因着刘皇后尚病着,凤印便暂由玉荣小公主掌管。 这一天许久未踏入椒云殿的恒帝再次踏足,那一夜留宿椒云殿。 帝后二人同寝,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只有李公公一人守在寝殿外头。 寝殿里头,恒帝坐在刘皇后的凤榻上,久久不语。 刘皇后凄声问道:「臣妾一直不知,陛下为何说不要臣妾就不要了?」 恒帝道:「铁匠的侍妾成为一国之后,你这一生可还有什么愿望没达成的,朕可以允诺于你,让你此生无憾。」 刘皇后瞬时哽咽不能语,她以为他会装聋作哑一辈子,原来当真的有铁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会看,会相信。 「陛下,为何要封我为皇后?」 恒帝不答。 刘皇后数度哽咽,恒帝不说,她心里也明白,他真的曾爱慕过她,真的想着宠她一辈子,可是因着她的身份,他始终不曾封她为一国之母,眼下「是为了荣儿」 恒帝点头,「你放心,荣儿是朕唯一的骨血!」 「好,好,多谢陛下!」刘皇后起身对着恒帝行了跪拜之礼。 继恒帝封了皇后,太子府邸也收纳了几位美人,其中有一个叫周菁文的美人,是周启仁的女儿。 赵益之竟将左钦的女儿周菁文收入了后院。 沈明锦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愣了一愣,益之只要查了周启仁的卷底,便会知道,她父亲是死于周启仁手上。 依着益之和她幼时的情分,沈明锦一时不明白,益之是为何? 鸾姨见她想不明白,轻声道:「明锦,今时不同往日,无道子先生和青鸿都不在,你也已经嫁人了,他是储君,他有他的考量!」 沈明锦点头,「鸾姨,你会不会失望?」 鸾姨笑道:「不会,罪不及子女,只要周启仁死,我这一生都没牵挂了,你摸摸,我觉得,这么几日,我身上的骨头都轻了许多,要是青鸿在,我这日子该多好啊!」 沈明锦想到消失在漠北的鸿姨,轻声道「鸿姨最后该是和无道子师傅一起走了的。无道子师傅对鸿姨执念一生,鸿姨总不会忍心不理他。」 鸾姨笑道:「你鸿姨要是看到你说这番话,肯定会欢喜锦儿终于开窍了,懂得什么是执念、忍心了!」 沈明锦倚在鸾姨怀里,佯装羞涩的模样。 鸾姨叹道:「其实,若不是当年你被掳走,也许今日你和我都不会在此处,真是世事无常。」 明锦想到邵楚峰对她两辈子的执念,笃定道:「姨姨,不会,不管当时我有没有被掳走,我都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邵楚峰还是会找到她。 正聊着,外头绿蚁进来道:「主子,国公爷回来了,给你带了豌豆糕,还热乎着呢,老爷来喊国公爷,说是靖远侯府的二公子来了,国公爷去了荣禧院。」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夫人不认夫 上》作者:南罗 02、《夫人不认夫 下》作者:南罗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