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长女独步内宅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叶姑娘,这是说好的银子,你点点。」 光线阴暗的房间内,带着帷帽的中年女子压低嗓音,将一个小木匣推了过去。 女子身上半点首饰也无,就连腰间的荷包手里的绣怕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样式,似乎生怕无意间透露了什么让对方猜出自己的身份。 对面的少女没有说话,倒是少女身旁的小丫鬟将木匣子拿了起来,取出其中的银票仔细清点。 小丫头将银票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 「这位太太,不是说好以康宁票号一年的利润为报酬吗?这怎么才两万两?」 中年女子似乎不明所以:「没错啊,这就是康宁票号一年的利润啊。」 说完又叹道:「榕城虽繁华,但到底比不得京城那些地方,姑娘们可别嫌少!」 小丫头嗤笑一声,啪的一声把匣子合上,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康宁票号一年若是才挣两万两银子,那榕城地界儿上怕是没有挣钱的铺子了!」 中年女子脸色一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是在骗你们?」 「你说呢?你以为……」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忽然抬了抬手,正说话的小丫头立刻闭了嘴,愤愤的瞪了那中年女子一眼。 「你能做主吗?」 苏箬芸柔声问道,声音轻灵婉转。 做主? 「什么意思?」女子心中莫名一颤。 「就是说,是你说康宁票号一年的利润只有两万两,还是你家主子让你这么说的?」 女子一噎,面色有些羞恼:「两万两已经不少了!」 榕城富贵人家女儿的嫁妆也不过一万两,这都够两个女儿的陪嫁了! 苏箬芸点了点头:「两万两的确不少,但我跟你家主子说好的不是这个数,说好的事情不应该变,就算要变也应该商量着来,而不是你们单方面的决定。」 「那……那你想要多少!」 「说好的,康宁票号一年的利润。」 中年女子咬了咬牙,攥紧了手中的绣怕:「三万两!不能再多了。」 苏箬芸摇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单生意我们不接了。」 中年女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叶姑娘!事情已经做了一半了,即使你们现在撤手,我们自己也能把事情办好!我们现在愿意付银子那是因为守信!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守信?呸!」 小丫头忍不住啐了一口。 苏箬芸微微一笑,清亮的眸子盯在中年女子的脸上,似乎隔着帷帽也能将她看清。 「回去让你的主子仔细看看那幅画像,等她看清了可以再来找我。」 「画像?画像怎么了?」中年女子大觉不好,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却不知怎的身子一歪磕在了桌角,当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家小姐的意思就是,这单生意到此为止,我们不接了。你家主子若是再找我们,那就算作另一单生意,价钱翻倍,康宁票号两年的利润做报酬!」 中年女子脚下一软险些晕厥过去,再回过神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别人。 「啪!」 董太太一巴掌甩在了赵妈妈的脸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这一巴掌打的实实在在用尽了全力,赵妈妈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嘴角泛出一丝血光。 「太太,太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想给您省些银子啊!」 康宁票号一年的利润少说也有五万两,五万两啊! 赵妈妈虽然一直是董家的奴婢,也知道自家票号每年的生意都不错,但这些钱都不是她的,之前也从来没有过过她的手,对她而言只是个虚数而已,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可现在这笔银子实打实的要从她手里出去了,她这才惊觉这实在是一笔大数目,大到她都不敢想象,大到随便漏出一点儿,都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再说那几个女子反正也是外人,哪里就真的清楚票号每年的利润到底是多少? 说不定……说不定能蒙骗过去呢。 所以她就想着……就想着…… 「想给我省些银子?」 董太太嗤笑一声:「是给我省还是给你省?」 赵妈妈猛地打了个哆嗦,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 董太太握了握拳,指甲嵌入掌心。 她就是看重赵妈妈谨慎老实而又胆小怯懦,料想她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所以才让她去做这件事。 没想到,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胆小的人也有了天大的胆子,竟敢自作主张坏了她的事! 董太太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嫌恶的看了看眼前的人:「府里会照顾好你的家小,你下去吧。」 赵妈妈眼前一黑,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最终被两个仆妇拖了下去。 「太太,那幅画像……要不要想办法拿出来看一看?」桂枝在旁低声问道。 虽然被老爷锁在了书房里,但想想法子也不是就拿不到。 董太太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用看了,那幅画的真假并不重要。」 不重要? 桂枝不明所以。 既然不重要,为何那位叶姑娘还要特地提起这么一句? v第二章 「她只是想告诉我们,她生气了。那幅画她说真就是真,她说假就是假。这件事她既然能办成,就也能让它最终还是办不成。」 「那……」 董太太摆了摆手,神情难掩疲惫:「去清点我的嫁妆,能提出多少银子就提出多少银子,一定要凑够六万两,凑不够的……看看哪些铺子和田庄可以卖掉,就卖了吧。」 「这怎么行!」桂枝大惊。 「没什么不行,反正六娘现在还小,离出嫁还有几年,她的嫁妆我慢慢再凑就是了。现在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 董太太抬眼看了看这偌大的宅院。 董家是榕城三大富商之一,宅院几经扩建整改,修建的阔朗而又精致。 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家啊,她的家,她和她的孩子们的家。 「银子凑齐之后,和之前的六万两一起给叶姑娘送去吧,这次你亲自去办,务必将这些银两一文不少的交给她。」 桂枝微怔,旋即点了点头,轻声应诺。 董太太看着桌上放着的小木匣,无奈苦笑。 这次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她自己,怪她太过谨小慎微,不想给人留下把柄查到自己的头上,所以没有派自己最亲近的人去。 若是一开始就让桂枝去办,或许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果然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叶姑娘,这是说好的银子,你点点。」 同样是那间昏暗的房间,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木匣子。 不同的是,此刻坐在苏箬芸对面的人换成了桂枝。 桂枝同样带了帷帽前来,但在进门的那一刻便摘了下来。 这是太太特意叮嘱的。 太太说了,这是她的诚意,叶姑娘冰雪聪明,一定能够明白。 小丫头拿起木匣仔细清点,最终满意的点了点头。 「十二万两,不愧是康宁票号,果然大手笔。」 桂枝心头一揪,尽管努力维持着笑容,但也难掩眼中那一抹抽痛。 这大手笔中有一多半都是太太的嫁妆啊…… 真是……心痛。 小丫头笑着将木匣子收了起来,转身取来另一个木匣放到了桌上。 苏箬芸将木匣轻轻推了过去,示意桂枝收下。 桂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太只吩咐她将银子送过来,可没说过对方还会交给她什么啊,这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打开看看。」小丫头娇声笑道。 桂枝犹豫着打开了木匣,眼眶顿时泛红。 这是……这是太太卖出去的铺子和庄子的房契地契。 「你家主子守信,这是我的诚意。」苏箬芸轻声说道。 桂枝喉头一噎,声音哽咽:「多谢,多谢……」 三日后,董家内院。 「老爷,老爷你要信我啊……」 姨娘柳氏哭着跪在地上,双手放在男人的膝头,紧紧抓着他的衣袍,半个身子都倚在了男人的腿上。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宜的柳姨娘依旧面容姣好,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 董老爷往日里最是宠爱这个姨娘,别说看见她的眼泪,就是看到她皱一皱眉都要心疼半晌,嘘寒问暖的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儿上。 但此刻,任凭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撕心裂肺,他阴鸷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带着深深地厌恶。 「我再问你一遍,三郎到底是足月生的,还是早产的?」 「早产的,三郎真的是早产的啊老爷!」 柳姨娘哭的眼睛泛红,嗓子都喊哑了,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早产?」 董老爷咬牙:「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还要特地叮嘱张大夫,让他想法子使你的身子看上去虚弱一些,要有些早产的样子?」 若是真的早产,哪里还用这样交代! 既然这样交代了,那定然就是假的,为了做出早产的假象,所以才要这样叮嘱! 董老爷越想越气,只恨自己瞎了眼,怎么就宠了这个女人十余年!还把别人的孽种当做自己的儿子拉扯大!差点儿连自家的产业都交付了出去! 一想到亲自教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董老爷更是一口浊气憋在心头,抬脚就将柳姨娘踹了出去。 「老爷!」 一旁的董太太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又坐了回去,只吩咐留在屋子里的信得过的仆妇将跌倒的柳姨娘扶起来。 柳姨娘还想上前,却被仆妇们紧紧拉住,只得跪在离董老爷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哭诉。 「老爷,三郎真的是早产的啊……妾身当初叮嘱那一句,不过是因为妾身身体底子好,虽是早产,却对身子没什么大碍……」 「妾身为了固宠,一时糊涂,才特地叮嘱张大夫,让他想法子让妾身看上去虚弱一些,以获取老爷的垂怜。」 「可是老爷,三郎早产这件事是确确实实的啊!这点妾身万万没有说谎啊!」 柳姨娘哭的伤心欲绝,心中悔恨万分。 以她当初的荣宠,即便不多此一举,也依然是董老爷最宠爱的妾室,她的孩子也依然会被董老爷视若珍宝。 可她当时却迷了心窍,怕自己是有孕后才被抬进府里,会因此被人轻视。 v第三章 又怕自己月子里伺候不了董老爷,让别的女人借机爬了上来,所以便想借着早产之由将董老爷绑在身边,让他心疼自己。 偏偏她身子骨好,董太太那段时日又让人将她照顾的十分妥帖,所以即便是早产,她的身子也没什么亏空,就连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像一般早产的婴儿那般虚弱,与足月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特地叮嘱了张大夫一句,让他想法子让自己看上去虚弱一些,要有些早产的样子才行,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可谁想到,就是这么一句,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把柄!成了让人怀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董老爷亲生的把柄! 董太太在旁叹了口气,抬手轻抚董老爷有些颤抖的手背。 「老爷,有些妇人早产确实与寻常妇人无异,说不定……柳姨娘说的是真的呢。毕竟张大夫已经去世多年了,有些事……」 「不用你假好心!」 柳姨娘忽然尖声叫道,身子猛地向董太太扑去。 若不是旁边有仆妇拦着,只怕真要扑到董太太身上。 董太太吓了一跳,抬手掩在心口。 多年的教养让她控制着没有惊呼出声,尽量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你这疯妇!」 董老爷抬手将一个茶杯扔了出去,正砸在柳姨娘的额头。 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淌,柳姨娘却仿佛毫无知觉,仍旧挣扎着试图往董太太身上扑。 「是你!一定是你!你看不惯我的三郎比你的孩子聪慧!你不想让我的三郎继承家业,所以让你的丫鬟去找了那王家!让他们污蔑于我!」 「污蔑?」 董老爷坐在椅子中的半个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言论。 「春兰跟在太太身边近二十年,若不是三个月前因为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哭着喊着让我处置了她,她又怎么会被发卖出去!又怎么会被王家买去!」 「是她!」柳姨娘嘶喊着指向董太太,「是她收买了人牙子!」 「那人牙子是你找来的!」 董老爷一拍桌子吼道。 柳姨娘一怔,旋即哭的更加大声,「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怎么那么巧春兰就被卖去了王家!」 「是啊,」董老爷恨恨的盯着她,「若不是春兰这么巧被卖去了王家,我又怎么知道我养了十五年的儿子竟然是个孽种!」 十五年,亲眼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慢慢长大,从蹒跚学步到玉树临风。 十五年,亲自教导日夜督促,看着那孩子从懵懂无知变得聪慧绝伦。 十五年的养育,十五年的期盼,以为终于开花结果的时候,却被告知这果子其实是别人家的!人家现在登堂入室要来把果子摘走了! 这到底是凭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到这儿董老爷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眼前发黑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老爷。」 身旁的发妻再次握住了他的手,面色担忧。 董老爷强压下这一口腥甜,转头看向与自己相伴二十余年的妻子。 他自认是个合格的丈夫,虽然这些年独宠柳姨娘,但也没有因此而苛待原配。每月都按着日子去她那里歇息,一切正室该有的待遇他丝毫都没有少了她的。 但是很显然,偶尔他还是会有些偏心。 比如柳姨娘看上了她的什么东西,比如柳姨娘指责她的丫鬟得罪了她,这种时候他总是有些纠结不知到底该向着谁。 好在他的发妻是个识大体的,贤良淑德,大部分时候都懒得和柳姨娘计较,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大多愿意让着她。 当然,事后他会私下给她更好更多的东西以作补偿。 而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发妻给自己甩脸色,就是春兰被发卖的那回。 那毕竟是跟在她身边近二十年的人,不是其他什么死物,没了这个大不了再换另一个。 可最后他还是受不了柳姨娘的哭求,狠心将春兰卖了出去。 就是这一狠心,最后变成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回了自己脸上。 董老爷越恨柳姨娘,就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发妻,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反手覆上她的手背。 柳姨娘犹自跪在地上嘶喊着三郎不是孽种,但显然现在的董老爷根本就听不进去。 「老爷。」 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走了进来,俯身在董老爷身旁耳语了几句。 董老爷闭眼咬牙握了握拳,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把这个贱人给我带到前院儿去!」他指着柳姨娘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仆妇立刻将柳姨娘拉了起来,拖着她就向前院走去。 董太太起身要跟上,被董老爷回身拦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实在是太过难看,即便是成亲二十余载的发妻,他也不想让她看到。 或者说,正因为她是他结缡二十余载的发妻,他才更不愿意让她看到。 董太太见他神情郑重,便没有再坚持,自己一人留在了内院。 前院,几个穿着朴素的男女站在一间偏厅里,将本就不大的偏厅挤得满满当当。 这几个人董老爷都见过,前几日正是他们敲响了董家的大门,说三郎是他们王家的孩子,要让三郎跟他们回王家认祖归宗。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现在回想起来,好笑的是自己! 众人见董老爷过来,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推了出来。 这中年男子身材高瘦,但因佝偻着背,所以刚刚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董老爷并未看见。 这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董老爷之前从未见过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他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用见到的人。 饶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饶是管家已经提前跟他打过了招呼,这一眼看去他还是有些站不稳脚。 v第四章 这张与三郎有八分相似的脸,比任何东西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楚的说明了三郎到底是谁家的血脉。 「董老爷。」 一名五十来岁端庄严正的老太太站了出来:「这是我家平芝的大哥,也是那孩子的大伯,你看……」 「不用说了。」董老爷抬手道。 「去把三少爷请来。」他转头吩咐管家。 管家应声是,转身亲自去请三少爷。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一应事宜都是管家亲力亲为,不曾假手他人。 柳姨娘在见到那个瘦高男子的时候就彻底傻了眼,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此刻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十六年前,她确实曾对一位姓王的公子芳心暗许。 彼时她是醉芳楼里的头牌,远近闻名的清倌,卖艺不卖身。 但眼看着已经二八年华,正是一朵花儿开的最美的时候,妈妈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已经明里暗里开始提醒她接客。 与其被妈妈一辈子绑在醉芳楼里,还不如自己找个可靠的人嫁了,所以她开始在醉芳楼的恩客里寻觅起来,最终选定了王家的公子王平芝。 王平芝并不是所有恩客里最出众的,但他才华横溢温文尔雅,不仅对她一见倾心,而且从来循规蹈矩没有半分逾越。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妻室,而且当时正准备下场科举。 一旦榜上有名,她嫁给他之后就可以做官太太了,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家的小妾,需要仰仗正室的鼻息生活。 所以她将自己主动给了王平芝,只等他金榜题名后为她赎身娶她过门。 可就在王平芝离开榕城去参加科举的第二天,醉酒的董老爷却又强占了她。 柳姨娘当时正愁自己破了身子的事情会被妈妈发现,见董老爷醉得厉害,便索性划破了脚腕儿,染了些血在床褥上。 董老爷醒来后只当她是初经人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让人给了妈妈一大笔银子,还说要为她赎身纳她为妾。 她起初自然是不愿意的,坚持留在醉芳楼里想等王平芝回来。 两个月后,王平芝果然回来了,但确实落第而归。 柳姨娘这才知道,在她眼里惊才绝艳才华横溢的才子,放到这世间或许十分平常,并不如何出众。 虽然王平芝信心满满,认为三年后一定可以考中,但柳姨娘却没有三年可以等他,因为她怀孕了。 两个月的身孕,她自己也不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可她必须从王平芝和董老爷之间选出一个。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董老爷。 比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迎来的「官太太」生活,还是眼前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来的让人安心一些。 所以她告诉王平芝说,她被妈妈强逼着卖给了董老爷,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之前一直瞒着没让人知道就是为了等他回来见他一面。 王平芝信以为真,伤心欲绝的离开了。 事实证明柳姨娘的确赌对了,三年后王平芝再次落第,直到三十岁上下才终于考中举人,得了个闲职做了个小官,结果没两年却又病死了,只留下一个木讷的妻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 当然,这些都是她后来偷偷派人去打听的,只为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当王家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她虽然吓了一跳,却并不十分担心。 因为董老爷始终认为他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入幕之宾,而她与董老爷在醉芳楼交颈而眠的那段日子,王平芝身负异地赶考,根本不在榕城。 现在王平芝已经死了,三郎虽然长得既不像董老爷也不像她,却也同样不像王平芝,这些人又凭什么说她的三郎是王家的孩子! 可她没想到,王家的人还带来了一张画像,一张王平芝已经故去多年的父亲的画像。 那张画像年代久远,画中人与三郎的面容十分相似。 据说就是被卖到王家的春兰无意中看到了这幅画像,才牵扯出了这许多旧事。 董老爷在看到那张画像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做假,因为他分明是柳姨娘的第一个男人! 而且他确定,在他碰过柳姨娘之后,再也没有别的男人碰过她。 因为他花钱把她包下来了!旁人别说是度夜,就是想找她弹琴唱曲都不行。 醉芳楼可不是别的地方,不可能有什么人在柳姨娘的房里呆了半晌还没人知道,他也相信醉芳楼的妈妈不会冒着鸡飞蛋打的风险去挣那一两次弹琴唱曲的银子。 可王家人却一口咬定三郎就是他们王家的孩子,还带来了另一个女子作证。 那女子脸色蜡黄,明明还不到三十岁,看上去却像是已经四十的样子。 董老爷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女子他也认识,正是当年在醉芳楼里伺候柳姨娘的那个丫头! 因为容貌并不出挑,所以这女子只是个小丫鬟,不是楼里的红牌姑娘。 当初董老爷见这丫头伺候柳姨娘十分尽心,本想将她也一起赎回来,继续给柳姨娘做使唤丫头。 可这丫头是个没福气的,就在董老爷准备为她赎身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 醉芳楼的妈妈怕她过了病气给楼里的其他姑娘,便将她送走了,董老爷要为她赎身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当年的小丫头再次出现在眼前,还告诉他说其实柳姨娘早在他醉酒那次之前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当年所谓的落红,不过是柳姨娘自己划破了脚脖子染上去的。 董老爷一听,当时就差点儿背过气去。 因为他知道柳姨娘当初的确是伤了脚,但她说那是她出去游玩时不小心被路边的木刺划伤的。 王家的画像,丫头的证词,自己亲眼所见的多年前的旧伤,这些加起来纵然不能让董老爷完全相信,却也让他心中有了怀疑。 为了查清事实真相,董老爷又让人去找了当初给柳姨娘安胎的张大夫。 张大夫早已去世多年,继承了张家产业的大儿子却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的父亲在给柳姨娘看诊后确实开过一张会让人体虚的方子。 因为张大夫只开了方子,却不愿从自家铺子里给柳姨娘抓药,所以当时已经在自家药铺帮忙的大儿子印象十分深刻。 事已至此,董老爷终于彻底相信了董三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当年柳姨娘早产,八个月就把孩子生了下来。 人都说活七不活八,但刚生下来的董三郎除了看上去小一些,身子却没什么问题,十分康健。 他当时只以为是董太太将柳姨娘照顾的好,所以他们娘俩母子平安,孩子更是健康可爱。 但若按照曾经照顾过柳姨娘的丫头以及张大夫的儿子所言,这个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早产的,而是足月生的! v第五章 足月的孩子自然没什么问题! 足月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是他董家的孩子! 「爹。」 董三郎在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了偏厅。 因为起初并不相信王家人所说的事是真的,所以这件事也就没有刻意隐瞒他。 只是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即便想隐瞒也晚了,也实在无法隐瞒,毕竟是真的涉及到了血脉。 董老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羞愤气恼难堪,更多的则是心痛。 这个聪颖懂事又能干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 但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养呵护付出,却真真实实是自己的! 如何能不痛!怎么能不痛! 他转头闭眼不忍再看,抬了抬手:「你……去吧。」 虽然早料到来到这里会面对什么,但董三郎眼中还是忍不住泛起泪光。 父亲没有因为血脉混乱而冲动打死自己已是难得,如今忍痛放他离去,心里一定比他更加难过。 「孩儿不孝……」 董三郎哽咽,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对着董老爷拜了三拜,转过身去。 离开前看到晕倒在地的柳姨娘,董三郎脚下一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撇过脸去,随王家众人疾步而出。 父亲能看在多年养育的份儿上不忍心打杀他,却不可能容忍他带走欺瞒了他十几年的女人,即便这个女人是他的生母。 他心中对姨娘也同样有怨,有恨,有伤心又有不忍。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恨她却不能伤她,他不忍却也无法救她。 既然如此,各安天命吧。 「太太。」 桂枝走上前来,在董太太耳边低声轻语:「柳姨娘死了,老爷说她是得了疫症,尸身不洁,让人带出去烧了。」 董太太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低头饮了一口。 尸身不洁…… 这话倒也没错,确实是不洁,不然怎么会带着别人的骨肉在他们董家享了十几年的福呢。 老爷连个全尸都不愿给她留,看来是恨到骨子里了。 当初有多喜爱,现在就有多憎恶。一朝捧在天上,一朝挫骨扬灰。 情之一事也不过如此。 「娘。」 董家大郎一脸风霜的走了进来,笑着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董太太的目光放到自己的儿子身上,神色温和而又慈爱:「刚从外面回来?」 「是啊娘,」董大郎说道,旋即压低声音,「儿子听说……柳姨娘病死了。」 「是啊,你父亲是这么说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董大郎点了点头,想到什么神色又有些难看:「叶姑娘事情办得倒是不错,就是要价实在太狠了些。」 「她当得起。」董太太温声道。 大郎已经十八岁了,以后要撑起董家偌大的家业,所以她做的那些事并没有隐瞒他。 他应该知道这个世上不止光明与正义,更有无数阴私和污秽。 只有知道了才能应对,才能在其中稳步徐行安身立命。 董大郎神情有些不屑:「咱们也就是事先不知道三郎是别人的孽种,不然的话哪里用得着她帮忙!」 「大郎。」 董太太收起和蔼的神色,语气有些严厉:「你身为董家的孩子,应该想的是为什么人家身为外人能清楚知道咱们董家的事,而咱们自己身处其中十几年却不得知。或者想一想,若是没有叶姑娘,亦或叶姑娘明知实情而不相告,如今董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董大郎一怔,神色有些惶惶,显然没想到母亲会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发脾气。 「儿子……儿子知错了。」 董太太叹了口气,又问:「叶姑娘送回来的那些地契房契,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董大郎皱了皱眉。 定是那女人自己也知道自己实在太黑心了,所以送回来一些免得董家记仇报复她呗。 前半句他自然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便只说了后半句:「或许……或许是她不想跟咱们董家结仇吧。」 董太太蹙眉摇了摇头:「你就没想想,她是如何得知哪些铺子哪些田庄是我的嫁妆的?又是如何这么快就把这些铺子和庄子买下来的?」 话音一落,不单是董大郎,就是站在董太太身边的桂枝也愣住了。 对啊,叶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所以说,这不仅仅是她的诚意,同时也是示威。她是用这些地契房契告诉我们,董家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董家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掌握。不要妄想找到她,更不要妄图伤害她,不然……诚意也能变成恶意。」 诚意,变成恶意? 董大郎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直视母亲的眼睛。 「好了,家里一下少了两个人,你父亲那里定然忙不过来,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帮他的。」 董大郎赶忙应了一声,垂首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董太太喃喃轻语:「柳姨娘有一句话说得对,我的确是不想让她的孩子继承家业。」 「叶姑娘,这是说好的银子,你点点。」 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将几张有些褶皱的银票推了过去,神色有些不舍。 v第六章 一千两,对苏箬芸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这老妇人来说显然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了。 王家向来不富裕,之前为了供王平芝念书赶考更是投了大笔的银子。 好不容易王平芝得以考中,投出去的银子还没能挣回来,却又病了,为了给他治病又花了许多银子,最终却仍旧没能治好。 本以为这就够倒霉的了,但王家的霉运却并未就此结束。 几个月前,王平芝留下的唯一的儿子也因病夭折了,年仅十岁。 王家本就人丁单薄,王平芝这一辈就只有他和他的一个大哥王平艺。 偏偏王平艺十几岁时不小心摔傻了,早几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现在也找不到人,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所以,王家的第三代就只有那个十岁的孩子而已,这孩子一去,王家算是彻底绝了后! 就在王家人绝望之时,却听说王平芝身前还有一个孩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就在榕城董家。 为了确认消息是否属实,王老夫人亲自前往。 当她隔着街看到那张与她的亡夫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的脸时,当即确定了这就是王家的血脉! 可是她确定了没有用,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空口无凭,董家是不可能放人的。 所以后来有了那张画像,有了伺候过柳姨娘的丫头,又有了那个与跑丢的王平艺有五分相似的男人。 而这一切都是叶姑娘安排的,价钱是一千两。 一千两虽多,但换来王家血脉的延续,值了! 更何况那孩子被董家教养的十分好,身子康健人也聪慧,比先前那夭折的孩子不知强了多少。 小丫头拿起桌上的银票点了点,满意的嗯了一声:「不多不少,一千两。」 说完转身将银票放到了一个木匣子里。 苏箬芸点了点头,看向对面的老妇人:「那王平艺毕竟是假的,老夫人记得过些日子找个机会放他离去,免得日后出了乱子。」 王老夫人点头:「我省得。还要多谢叶姑娘巧手,若非姑娘,那假的也不会看上去那么像真的。」 「老夫人客气了。既然如此,恭喜老夫人寻回孙儿。」 王老夫人知道这是要送客了,说了声多谢,便起身告辞,不再多做停留。 榕城郊外数十里的山路上,马蹄得得响个不停,拉动着身后马车又快又稳的前行。 赶车的老者身形消瘦,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连手里的马鞭都握不住,随时要掉下去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马车却始终行驶的十分平稳,连路上的石子都很少碰到。 苏箬芸倚在车中闭目养神,一旁的小丫头瞪圆了眼睛,两颊鼓鼓,显然有些气恼。 「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去京城啊,不是说快了吗,怎么还在这山沟沟里呆着啊!」 苏箬芸却仿佛睡着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答话。 「喂!」 小丫头伸手推了她一下:「你倒是说话啊!」 「小雅。」 车外的老者轻声唤道:「小姐定是累了,你就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 「睡?她睡着了才怪呢!分明是装的!」小雅说着又戳了苏箬芸一下。 苏箬芸素手一抬,手腕儿一翻,小雅的胳膊立刻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还闹吗?」她睁开眼轻声问道,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不闹了不闹了!」小雅哭丧着脸说道。 苏箬芸这才放开她,倚着车壁懒懒开口:「茶。」 小雅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撇了撇嘴一边倒茶一边对车外的老者嘟囔:「箬芸又欺负我,莫叔你也不管管!」 莫安嘿嘿一笑,马鞭轻抖赶着马儿躲避迎面骑马而来的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却一扯马缰,竟直直对着他们的马车而来。 苏箬芸刚刚接过杯子递到唇边,冷不防马车忽然停下,身子一倾手上一抖,杯中茶水立时洒了一身一脸。 莫安好不容易停稳了车,就听车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小雅看着眼前难得脸色有些僵硬的苏箬芸,抱着肚子笑的直抖。 「我……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你这么狼狈……哈哈哈哈……」 莫安紧张的回头看向车内:「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没事。」 苏箬芸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用帕子擦净了脸上的水渍,坐直身子隔着车帘回答。 车外那拦路的年轻人此时翻身下马,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疾步走到车前。 「老丈,不知车上是否带有金疮药?可否借来一用?」 明明是求人帮忙,但语气却十分生硬,显然并不习惯这般求助于人。 这年轻人也就十六七岁,身形挺拔容貌俊朗,身上披着雪青色织锦斗篷,华贵异常。 但那斗篷的前胸处此时却染上了大片的血迹,并且还有继续扩大的迹象。 被他抱在怀中的孩童小脸儿苍白,左腿一道寸余长的伤口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孩子昏昏沉沉,时不时发出几声微弱的哭声,显然已经失血过多,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昏死过去了。 「老丈?」 见眼前的老者不答话,齐铮又唤了一声。 莫安回过神来,神情有些纠结:「这……」 有倒是有,但是…… 「怎么了?安叔?」 v第七章 车内传来娇柔婉转的女声。 「小姐,」莫安紧张的握着马鞭:「有……有个受伤的孩子……」 按理说他不该管这些事的,应该直接拒绝然后带着小姐他们离开的。 可是……这孩子才四五岁大,实在是……让人不忍。 车帘轻响,两个年轻女子戴着帷帽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看上去像是谁家的小姐结伴出游,却又有些不像,因为只有一个车夫跟随在侧,并无其他丫鬟随从。 小雅走上前去,看了看被齐铮抱在怀里的孩童。 「伤的倒是不算重,不过这血要是一直这么流下去,估计不等走到榕城就要死了吧?」 女孩子声音娇甜清脆,带着几分好奇,却并没有同情怜悯。 齐铮看出那老者作不得主,将目光转向说话的小雅。 「不知姑娘可有金疮药?」 「有啊,」小雅脆声答道,「不过不给你用。」 齐铮眼里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涌现就沉了下去,神情肃然:「还请姑娘看在这孩子年幼的份儿上,施以援手。」 「他年不年幼与我何干?我又不认识他。」小雅撇嘴。 齐铮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又看向一旁的苏箬芸。 苏箬芸上前两步,走到近前,掀开他怀中孩童的裤腿儿看了一眼。 「小冉,水。」她伸手道。 小雅一怔,旋即跺脚,转身去车上取了一个水囊,不情不愿的塞了过来。 干净澄澈的水流从水囊中缓缓流出,少女动作轻柔而又熟练无比的给昏沉的孩子清洗伤口。 纵然手上动作再轻,对年幼的孩子来说仍旧是痛到不能自已,神志清醒两分,抽噎啼哭起来,身子也开始挣扎。 苏箬芸抬手按住:「别动。」 语气并不温和,但少女特有的轻软语调还是让这两个字听起来舒心悦耳。 怀中的孩子怯怯的抬眼看了看这带着帷帽辨不清形容的人,抽噎两声果然安静下来。 「药。」 苏箬芸再次对小雅伸手。 小雅气得直瞪眼,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却并不递给她,而是看向抱着孩子的齐铮。 「一千两!」 一千两? 齐铮一怔,旋即有些恼怒。 但他素来不屑与女人争吵,自然更不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只是再次转头看向苏箬芸,似乎认定她才是那个最终能够做主的人。 「你不用看她!」 小雅两眼瞪得鼓鼓:「这药是我的,我不给想你她也没办法!一千两,有就有没有就拉倒!」 齐铮仍旧不理会,只死死地盯着苏箬芸。 苏箬芸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她说的没错,这药确实是她的,不是我的。」 小雅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怎么样?一千两,到底用还是不用?」 齐铮抱着孩子的手再次紧了紧,眸光微沉:「我随身没带这么多银两,但我的家仆有。他们就跟在后面,约摸再过半个时辰就能赶来。能否麻烦姑娘先给这孩子上药,等我的家仆赶来了再把银子给你?」 「半个时辰?谁有那闲工夫等你啊?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再说了,你说你的家仆在后面,我哪知道是真的假的?」 「万一后面根本就没有人,我这药都给这小家伙儿用了,难不成还能再收回来?」 「还有还有,要是你反悔跑了怎么办?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加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还能追的上你啊?」 「就算追上了,你好意思跑,我们也不好意思欺负你这么一个带着伤患的人啊!」 「你该不会就是看我们好说话,所以想用完药再赖账吧?」 齐铮额头青筋微跳,实在是看不出眼前的人哪里是弱女子,更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好意思。 「在下虽算不得富贵滔天,却也不至于赖这一千两的银子。」他沉声说道。 「现在说得好听,究竟如何谁知道呢。」 小雅撇嘴,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儿,抬手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我看你这玉佩不错,不如就拿它抵银子吧。」 齐铮脸色一沉,断然拒绝:「不行!」 小雅哈了一声:「爱行不行!不行拉倒!谁求着谁啊?我们走!」 说着转身就向马车走去。 苏箬芸看了那孩子一眼,又看了看一直盯着孩子的莫安。 莫安神色虽是不忍,却并未再说什么,摇了摇头叹口气转过了身,苏箬芸见状便也跟了上去。 齐铮咬牙,低头看着怀中孩子苍白的小脸。 就在几人刚刚说话的工夫,孩子清洗干净的伤口又已经流出了不少血,并且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等不及了,无论是赶去榕城,还是等着身后的家仆赶来,都已经来不及了,再不止血他一定会死掉的。 「给!」 他一把拽下腰间的玉佩扔了出去,却并不是扔给小雅,而是扔给了小雅身后的苏箬芸。 苏箬芸回身稳稳接住,脚步停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小雅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得意的一笑:「这还差不多。」 说着抬手将药瓶丢给了苏箬芸。 v第八章 苏箬芸接过药瓶,将玉佩收了起来,走回孩子身边,轻而稳的将药粉均匀的洒在他的伤口上。 清凉的感觉减缓了伤口的疼痛,孩子皱成一团的眉头顿时舒展很多。 「这金疮药的效果很好,止住血后伤口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你们路上最好不要太过颠簸,不然再好的药也是无用。」 苏箬芸边说边便将瓶子盖上,把剩余的药粉连着瓶子一起塞在了孩子的怀里。 「多谢。」 齐铮点头说道。 「客气。」 苏箬芸转身准备离去。 「姐姐!」 受伤的孩童忽然挣扎起来,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救我!他是坏人!」 孩子哭着喊道。 齐铮没想到他会忽然挣扎,手上一个不稳险些将他扔到地上,脸色也再次沉了下来。 孩子哭喊着抓着苏箬芸的袖子不肯放手,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好不可怜。 苏箬芸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稍稍用力将其抽出。 孩子见状哭得越发厉害,小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却再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颤抖着躺在齐铮的怀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不会伤你的。」 已经转过身去的苏箬芸轻声说道。 要伤他的话就不会为了救他不惜冲撞路人。 更不会用对他来说明显很重要的玉佩来换得一瓶金疮药。 所以既不是仇人也不是绑匪,那自然没什么危险。 或许是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加擅长安抚孩子,受伤的孩童虽然仍旧抽噎,但在听到这轻软的甚至算不得安慰之言的话语之后,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马车的帘子再度放下,车轮缓缓滚动,在山路上渐行渐远。 齐铮看了看车子驶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神情气恼而又无奈。 春风轻拂,京城回燕山的半山腰上,粉白的樱花已经结出了小小的花苞,缀在枝头装点着春色。 山腰处一座凉亭内,两个少年人在其中烹茶对弈,小泥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咕嘟轻响,对弈的少年却浑然不觉。 直到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走入亭中,两人才纷纷抬起头来。 「世子爷,赵公子。」 高诚对两人躬身施礼,随即将手中的一枚玉佩递了过去。 齐铮伸手接过,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 雕刻成麒麟状的墨玉成色润泽,每一个纹路他都熟悉无比。 「哪里找到的?」他问道。 「回少爷,就在榕城的一家当铺里。」 「我说的那几个人呢?」 高诚一怔,身子有些僵硬:「没……没查到。」 没查到? 正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的赵焱微微有些吃惊。 「这世上还有你们查不到的人呢?这倒新鲜。」他挑眉笑道。 高诚的身形越发僵硬,低着头不敢看向自家主子。 「你们真是越发的有本事了。」齐铮眸光微沉,握着玉佩的手稍稍收紧。 「请世子责罚!」 高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滚!」 「是!」 跪在地上的高诚赶忙起身,三两步走了出去。 赵焱轻笑两声,将齐铮的杯子同样注满了水。 「能让你吃亏的人可是不多,我倒真想见见。」 一瓶金疮药一千两,没银子就硬是要走了齐铮随身佩戴多年的玉佩。 这可真是无知无畏,对什么人都敢下手啊。 不过这样无知无畏的人,竟然几经周折都查不清其身份,可见无畏是真,至于无知吗……倒不一定了。 想想自己这些年在齐铮手里吃的那些亏,赵焱忽然觉得心中暗爽。 「不要太过在意了,几个小女子而已吗,跟她们计较什么。」 他笑嘻嘻的安慰道。 齐铮闻言脸色更黑,瞪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身上挖掉一块儿肉。 从来不栽跟头的人有一天陡然栽了跟头,还是栽在几个女人手里,这才是更让人生气的吧! 他站起身大步从亭中走了出去,再也不理会闲着看热闹的某人。 「诶?怎么走了?接着下棋啊。」 赵焱拉长声音满是戏谑的喊道。 「阿铮啊,你回来了?」 v第九章 齐夫人满面笑容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对他招了招手。 「来来来,看看娘给你选的这几匹料子,喜欢哪个?娘让绣房给你做身衣裳。」 齐铮皱眉:「我的衣裳很多了,不用再做了。」 「那怎么行!下个月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了,怎么也要热闹热闹的!」 她说着拿起一块儿衣料在齐铮身上比了比。 这一比却看到他挂在腰间的玉佩,顿时大惊:「你这玉佩,怎么……怎么回来了?」 齐铮嗯了一声:「让高诚他们给我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 怎么找回来的? 从谁手里找回来的? 齐夫人脸色一垮,眼里顿时泛起泪光:「我的儿啊,你……你是不是被人家姑娘拒绝了?」 拒绝? 齐铮顿时睁大了眼。 什么拒绝? 「你……你跟娘说,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娘去帮你好好说项,没准儿人家姑娘又答应了呢?」 齐铮额头青筋一跳,一脸见鬼的表情。 「娘,你想什么呢?我这玉佩之前是不小心丢了。」 「胡说!」 齐夫人气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玉佩还是你当年抓周的时候抓的,自小就当做宝贝,从不离身!」 「当初我让你相看姑娘的时候,你一个都没看上,后来告诉我说等哪日有了心上人,就把这玉佩送给她!我回头看见这玉佩在谁的身上就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家姑娘了,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怎么?现在你被人家拒绝了,就想当这事儿没有了?就想这么糊弄过去了?」 齐铮闻言一口气堵在心口,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了应付母亲怎么就编了这么一句胡话。 他无奈的闭了闭眼,轻声解释:「娘,这次真的是不小心丢了!」 「你……」 齐夫人嗨呀一声,转身向内疾奔而去。 「夫人,夫人,」被叫来议事的管事忙唤道,「下个月的生日宴还没定好怎么办呢!」 「儿媳妇都没了!还办什么办!」齐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定国公此时正从外面进来,听到自家夫人的哭声脸色顿时一黑,急匆匆走入房中,一眼就看到了沉着脸的齐铮。 「你这个不孝子!又怎么惹你娘生气了!」 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待他解释就赶忙进入内室哄自家夫人去了。 齐铮站在房中,微张的嘴许久才合上,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小姐,京城来的消息。」 莫安将一个信封放到了桌上。 苏箬芸伸手轻轻拿起,将信笺从中抽了出来,缓缓展开。 「三妹妹的婚期定下了。」 她放下手中的信笺轻声说道。 「真的?」 一旁正在穿着一串儿珍珠玩儿的小雅惊喜的抬起了头:「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京城了?什么时候启程啊?我现在就去准备东西!」 苏箬芸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咱们自己去有什么意思?要去也要让人来接咱们去。」 小雅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当初他们把你赶出来!现在就要让他们把你接回去!」 自己上赶着回去太掉价了,还是让别人来接比较有面子! 苏箬芸从桌上随手取过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了起来,片刻后晾干墨迹交给了莫安。 「莫叔,让人送去京城吧,告诉小渔,我要回去了。」 莫安面色有些难掩的激动,伸手接过转身走了出去,精瘦的身材挺得笔直,丝毫不像在外驾车时那般佝偻着。 苏箬芸倚着窗户站在窗边,目光投向西北的方向。 京城啊……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五岁前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属于苏箬芸的东西,绝不能被别人夺去。 啪的一声脆响 成安侯府内,高氏抬手将桌上的白瓷茶杯摔在了地上。 「太太!」 刘妈妈赶忙上前拉住了她:「仔细伤了手。」 「太太?」 高氏冷笑一声:「什么太太?哪里还有什么太太!我还能当的了太太吗!」 「哎呦瞧您说的,」刘妈妈一边用眼神示意屋里的小丫鬟将地上收拾干净,一边拿起另一只茶杯给她倒了杯茶,「府里现在上上下下都是您做主,老爷又不打算再续弦,您不是太太谁是太太?」 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瞧瞧奴婢这张嘴,这怎么能是太太呢,分明是夫人啊!」 v第十章 夫人? 听见这两个字,高氏的神色才好看了些。 「就你嘴甜!」 她嗔了刘妈妈一眼,心中虽然仍旧不郁,但唇边还是忍不住牵起一抹笑意。 「奴婢这是实话实说。」刘妈妈边笑边给她捏肩。 高氏低头抿了口茶,微挑的凤眼间带着一抹忧色:「你说……我扶正的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啊?」 「能出什么意外!」 刘妈妈柔声安抚:「老爷已经明明白白说了不会再续弦,三小姐眼看着又要出嫁,府里总要有个当家作主的人吧?」 「您打理家事多年,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老爷如今又将三小姐出嫁的事交给了您来办,那这意思不就是明摆着要将您扶正了吗?」 不然总不能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出面待客吧? 当然,最后这一句刘妈妈并没有说出来。 高氏闻言神情又松了一分,红唇间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若不是外面那些事情,我也不至于这么不安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安侯府嫡女出嫁却由一个妾室全权操办的事就流传了出去。 大梁朝廷极其注重纳谏,规定御史们每月至少要奏事一次,称为月课。 百日内不能提出弹劾,则视为渎职,要接受惩处。 所以,当这件原本不算大的事传出去之后,找不到事做的御史们顿时两眼放光,纷纷弹劾成安侯苏浙治家不齐有违纲常。 成安侯解释说是因为自己府中夫人亡故,并无正室,故而才会暂由妾室主事。 御史又言,成安侯夫人已亡故数年,苏浙若是有心,早该续弦才是,如今这般让妾室当家,且做主嫡女婚事,岂不正是应了他们所说的乱了纲常。 妾,同为婢也,哪有让一个奴婢全权主理嫡女婚事的道理! 这分明就是宠爱妾室,而不将嫡女放在眼里! 高氏每每想到此事就觉得心口堵得慌,恨不能自己去将这些御史挨个儿骂一遍! 当然,她也就是想想。 老爷都拿这群御史没有办法,她自然更没办法,闻风奏事言者无罪可是这些老头子的特权! 刘妈妈揉了揉她的肩,笑道:「夫人多虑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件事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件家事吗?既然是家事,那自然还是老爷说了算,就算是当今圣上,那也没有贸然插手的道理啊。」 「更何况,如今这样闹大了没准儿反倒是件好事呢。」 「好事?这怎么能是好事?」 高氏不解:「那些御史言官们紧抓着这件事不放,老爷若是这个时候把我扶正,那些糟老头子岂不更是没完没了?」 刘妈妈低声轻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三小姐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老爷就算是现在续弦也定然来不及了。那些家世好的人家必然不愿这个风口浪尖儿的时候将自家女儿匆匆忙忙嫁进来,家事不好的人家又配不上咱们侯府。」 「既然如此,将您扶正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那些御史大人们就算再如何紧抓不放又能怎样?是他们说您是妾室不能主理三小姐的婚事的,那老爷将您扶正也是为了能让三小姐的婚事好好的办下去啊。」 「这样一来,老爷将您扶正是顺势而为,而您被扶正也是恰逢其会,这难道不是件大好事吗?」 高氏闻言眼中一亮,手中绣怕不由握紧了几分。 大梁建国百年,妾室扶正之事虽然不是没有,但到底还是遭人诟病。 原本苏浙若是将她扶正,她就算有了正室的身份,也定然要被人背后戳着脊梁骨说是狐媚惑主。 可如今,她被扶正跟她自己可没关系,甚至跟侯爷也没关系,是那些御史们逼着侯爷这样做的! 如此一来……不是名正言顺了吗? 这果然是大好事啊! 高氏眉眼间再无忧色,只余满满的笑意。 「太太,太太!」 门外忽然传来一迭声的急呼。 平日里若是有下人这般失态,她定然要责罚一番,但今日心情好,想想也就算了。 「让他进来。」她对门外的仆妇说道。 一名青衣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从外面匆匆赶来。 「什么事?」 高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情悠然自得镇定自若。 「太太,朝廷下了旨,说是……说是要侯爷把大小姐接回来!」 大小姐? 高氏蹙眉:「什么大小姐?」 「就是……就是先夫人所出的那位大小姐!」 先夫人? 先夫人只生了二少爷和三小姐,什么时候…… 哗啦…… 高氏手中杯盏摔落在地,茶水洒在绘满了牡丹的地毯上,杯子咕噜噜滚了几个圈儿。 先夫人?老爷可不止有一位先夫人! 最早的那位原配十六年前难产去了,只留下一个病怏怏的小女婴。 这女婴在府里养到五岁,期间府里出了各种古怪事情,二少爷和三小姐也几次遇险。 嫁给苏浙做续弦的王氏实在担心,觉得府里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偷偷请了个道士来府里做法。 结果这道士在府里见到了当时已经五岁的小女童,说成安侯府并无不洁之物,一切事情不过是因这女童而起,这女童生了克亲之相,十三岁前不得养于亲人身旁。 府里当时本就诡事频发,道士的话更让人想起女童的生母是死于难产。 v第十一章 如此生而克母,不正应了道士所言? 所以,成安侯府最终决定将五岁的小女童送去千里之外的祖祠。 说是祖祠,其实不过是苏氏一脉的发源地而已。 苏氏真正崛起是在京城,位于平苑的这处祖祠与废弃也没什么区别。 从这孩子被送走,成安侯府果然安定了下来,再没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情。 正因如此,大家也就更加相信了道士的说法,认定这女童是克亲不祥之人。 如此不祥之人,自然是被众人讳莫如深闭口不提的。 所以这些年来,府里再也没听到过大小姐这几个字,以至于高氏现在听到,半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大小姐…… 大小姐啊! 那个连名字都要被她遗忘了的大小姐! 好狠!好恨! 高氏咬牙,一拳捶在了桌上。 「为什么?」 她抬眼狠狠地瞪着前来传话的小厮:「朝廷怎么会管这种事?朝廷怎么会想起咱们府里的大小姐?」 清官难断家务事,接不接那个孩子回来与朝廷有什么关系?朝廷又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下旨! 「回……回太太,」小厮战战兢兢的答道,「因为三小姐的婚事,御史们……御史们弹劾了侯爷。」 废话!这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高氏瞪着小厮的眼神更加狠戾了几分。 小厮吓得赶忙倒豆子般的将接下来的话说了:「侯爷说三小姐的婚期快到了,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拖延了原本定好的婚事,所以打算将您扶正。」 「这时不知是谁想起了大小姐,说咱们府上虽然没有正室夫人,却还有位年长的嫡小姐。」 「长姐如母,由这位嫡小姐出面操办三小姐的婚事,比……比您要合适。」 「呸!」 高氏瞪眼啐了一口,攥着绣帕的手隐隐发抖:「一个在穷乡僻壤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野丫头!她能懂什么!她自己都还没出嫁呢!」 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打理要出嫁的姐妹的婚事,这些御史也真想得出来! 「可不是吗!」小厮说道,「但那些大人们却紧抓着不放,说侯爷将亲生女儿弃于祖祠十一载不闻不问,原本三年前就该将大小姐接回来,却至今没有音讯,大有将此女彻底舍弃之意,有违天伦。」 「还说……说您身为侯爷的侍妾,明知府里的嫡女流落在外,多年来却不加以提醒,实在是……实在是居心叵测,不堪……不堪为……」 「太太!」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刘妈妈一声惊呼。 高氏两眼发黑,身子轻晃了几下,险些晕厥过去。 居心叵测,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如此轻松随意的就给她下了论断! 她闭眼咬牙:「还有呢?那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不信当今圣上会为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亲自下旨,这根本就不值得! 「陛下并没有特意下旨,只是在朝堂上听了御史们的奏言之后,说且不论三小姐的婚事到底由谁打理,侯爷于大小姐这件事上做的确实不对,命侯爷先将大小姐接回来再说。」 说白了就是被这件事情吵得烦了,忽然找到了可以解决的办法就赶忙定下来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此举显然是支持了御史们的言论,将成安侯府三小姐出嫁事宜交给了尚未回府的成安侯大小姐打理。 这并不能算是正式的圣旨,但一国君王九五之尊,哪怕只是随口吩咐的一句,又有谁敢不当真? 倘若在三小姐的婚期之前大小姐没能及时回京,虎视眈眈的御史们绝对又要闹腾一番,到时候君王一怒,只怕成安侯更要倒霉。 所以,将遗忘多年的大小姐接回来已经是势必之行。 而这位大小姐一旦回来,高氏扶正之事就彻底无望了。 嫡女已归,苏浙没有了必须要将她扶正的理由,此时若是还坚持要改妾为妻,不就坐实了之前御史们所言,证明他确实是宠爱妾室而无视嫡女?以苏浙的性格,是绝不可能为了她而拿自己的官声冒险的。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就这样打了水漂,高氏心头堵着一口恶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家事,怎么就被人莫名其妙的传开了?怎么就传到了御史的耳朵里了?怎么就被御史们抓住不放了?怎么就捅到了皇帝的面前?怎么就换来了皇帝的金口玉言?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通,似乎只能归结于自己运气不好。 可是多年的筹谋,一朝却败给了运气?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她猛地起身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挥了下去,眸光阴沉神情狰狞。 这可恶的运气! 这该死的运气! 「就是这里吗?」 管事模样的男子用一条帕子掩住口鼻,面带嫌恶的看了看面前虚掩的木门,似乎已经隔着院门闻到了里面传出的恶臭。 一个年少女子孤身居住于此,多年无人照顾,甚至连周围本就寥落的乡民都不愿靠近,连带个路都不愿,只远远的指了个方向就忙不迭的避开了。 由此可以想象里面的人会如何蓬头垢面,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院子里又会是多么的败落脏乱。 这样的地方,气味儿一定不好闻! 「开门!」 管事对随行而来的小厮说道。 他说的是开门而不是敲门,小厮点头应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伸手直接将斑驳的木门推了开来。 众人都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似乎下一刻就会有厚重的灰尘蛛网扑面而来。 但想象中的脏乱画面并没有出现,入眼是干净整洁的庭院,明亮而又简洁。 「收拾的还不错吗……」 v第十二章 管事喃喃,放下掩在鼻端的帕子,清了清嗓子,唤了几声:「大小姐。」 院中始终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听到动静从房中出来。 「郑管事,说不定人在内院呢。」 小厮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院门说道。 郑阳蹙了蹙眉,抬脚向内走去。 「郑管事,」小厮赶忙拦道,「这是不是……不合适啊?」 毕竟是个女眷,又是府里的嫡小姐,这般径直闯入内院,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啊。 郑阳嗤了一声:「一个独身女子,分什么内院外院?」 他其实是想说乡野村妇,但到底还是顾忌着这是侯爷的女儿,没有说的太过难听。 小厮想了想似乎也是,便不再说什么,和众人一起跟了上去。 让人没想到的是,里面的院子却占地极大,长长的甬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而一路遍植的珍奇花卉更是迷了人眼,一条砖石砌成的半人宽的水路纵横交错,环绕了整个院子。 水路下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鹅卵石,颜色各异造型奇特,随便拿出一颗在市面上都能卖出不低的价钱。 郑阳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有些眼熟,京城里近几年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那些年轻公子们总是喜欢坐在这样的水路面前击缶作诗,饮酒为乐,称为曲水流觞。 不过那些水路最大的也就一个亭子般大小,可没有像这样绕了一整个院子的! 难不成一个独身女子还能在这院子里玩儿这种时兴的把戏? 他的目光顺着交错的水路看去,只见水路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最终汇于一处清浅的池塘。 池上设有一座凉亭,亭上覆有轻薄的帷幔,其中隐约可见一纤细聘婷的人影。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郑阳转过头去,见一身形娇俏的粉衣少女从另一条小径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白瓷小盅。 少女一路脚步轻快,陡然间见到他们吓了一跳,脚步一顿,两眼圆睁,原本就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圆了几分。 两相静默,郑阳心中忐忑一番,见这女孩儿只是瞪眼看着他们不说话,便犹豫着开口:「你……」 「啊……贼啊!」 大眼睛的姑娘忽然尖叫一声,拖着木盘的手一松,两手同时抓住了即将掉落的白瓷盅,齐齐向他扔了过去。 咚咚两声,两只小盅狠狠砸在了郑阳的脸上,紧接着掉落在地,哗啦一声碎成一片。 随行而来的众人一阵纷乱惊呼,焦急的关切的,更多的则是惊慌的。 这姑娘竟然动手打人! 她竟敢动手打人! 这一手动作来的实在太过突然,郑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后一仰,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郑管事!郑管事!」 众人慌忙围了过来,却见他两只眼睛上各一个乌青圆框,看上去和刚刚的小盅该是一个大小。 郑阳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撑在地上哀嚎着坐起身子,还没坐稳就见刚刚那动手打人的小姑娘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一把榔头,高举在头顶嘶喊着就向他冲了过来,边跑边喊:「我打死你个恶贼!」 围在郑阳周围的人顿时作鸟兽散,生怕自己被牵连。 要知道这姑娘随手拿两个小盅都能把人打的眼眶乌青,那换把榔头还不要人命啊! 眼见那榔头已经朝着自己招呼过来,郑阳大惊,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猛的翻身向一旁爬去。 这姿势委实难看,但逃命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举起的榔头猛地砸了下来。 饶是郑阳躲得及时,还是被这一榔头砸在了没来得及扯回的衣摆上。 如此钝器,竟生生将柔软的衣料砸出了一个洞! 这洞若是砸在人的身上,势必要肠穿肚烂! 更可怕的是,一击未能得手,那姑娘拿着榔头的手再次举了起来。 「饶命!饶命啊!」 郑阳吓得高声求饶,脸色惨白几乎失禁。 「小雅,住手。」 亭中传出柔柔的女声,声音如院中的流水般清澈柔缓。 拿着榔头的女孩儿在听到女声的同时停了下来,手中榔头不偏不倚的停在了郑阳的鼻尖儿。 郑阳甚至能感觉到一阵疾风迎面袭来,亭中人的声音若是再晚一步,他定然就要脑浆迸裂血溅当场了。 「小姐,这是贼!」 大眼睛姑娘瞪着郑阳怒道,手中榔头仍旧停在他面前半寸的地方不肯挪开。 「他不是贼。」 那女声再次响起。 贼哪有这样青天白日大张旗鼓的聚众而来的。 「那他们是强盗?」 女孩儿手中榔头往下压了一压,顶在郑阳的鼻尖儿。 「不是不是不是!」 郑阳慌忙解释:「我是成安侯府的管事,奉命来接大小姐回京的!」 「成安侯府?大小姐?」 「对对对!我家大小姐姓苏名箬芸,成安侯苏浙是她的父亲!」 「呔!」 小雅怒叱一声:「我家小姐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v第十三章 伴着她的话音落下,亭中那抹纤细人影走了出来。 眉眼如画,素手如玉,一头如瀑青丝松松挽起,两支莹白玉簪点缀其间,闲淡雅致,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清丽佳人。 「我父亲让你们来的?」少女柔声开口。 父亲? 那这是……大小姐? 离家十一载,无人问津孤苦无依,本该如乡野村妇般落魄邋遢蓬头垢面的……大小姐? 这就是大小姐啊…… 郑阳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中觉得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大小姐,但似乎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正该是大小姐。 停在他面前的榔头被拿开,小雅撇嘴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少女身后。 苏箬芸没有再理会狼狈不堪的郑阳,而是看了看洒在地上的淋漓汤水,吩咐小雅再去端两碗过来。 小雅应诺,向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小跑着离开。 院中只余苏箬芸和因为刚刚受到惊吓而四散逃窜的众人,一时间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苏箬芸转身又向亭中走去,走出几步似乎才想起院子里还有其他人。 或许是不习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她低头想了想,随手指了指眼前偌大的院子:「你们……随处找地方坐吧。」 四散的众人回过神来,忙说不敢,一面惶惶的又聚到一起,一面将地上的郑管事扶了起来。 郑阳惊魂未定的站起身,直到那抹纤细的人影又走回凉亭,才想起随行而来的众人刚刚竟然将他抛下,自顾自的逃命躲避。 他扬起手就想给自己身边的小厮一个巴掌,但又害怕弄出什么动静惊扰了亭中的女子,再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便只得咬牙瞪了那小厮几眼,恨恨的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小厮讪讪的笑了笑,低着头一脸愧疚的神色,心里却不以为然。 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 连夫妻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与郑管事。 郑管事不过是地位比他高了一些,但说来说去还不一样是侯府的下人吗? 这样的关系能够让他伏低做小奉承赔笑,却绝不足以让他赔上性命去表衷心。 他是侯府的下人,就算衷心那也是对主子衷心,对郑管事可没必要如此。 哒哒的脚步声轻响,离去的女孩儿又走了回来,经过郑阳面前时再度瞪了他一眼。 郑阳吓得踉跄着倒退一步,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这小姑娘看着娇俏可爱,但实际上却彪悍的吓人,他可不敢招惹这个煞星。 小雅走入亭中,将托盘放到桌上,拿起一只小盅递给苏箬芸,自己则端起另一只,坐到一旁津津有味儿的吃了起来。 院中众人看着亭中的主仆,又看看之前洒在地上的汤汁,均是一脸骇然。 这是……血燕啊! 即便是侯府的主子们,也不是谁都能吃得上的东西,这个小丫鬟竟然……竟然…… 当然,无论心里是如何想的,都没人敢嘴上将那些话说出来。 谁知道这个彪悍的小姑娘会不会又从哪里掏出一把榔头,照着他们的脑袋砸过来呢? 亭中主仆二人相顾无言的吃着东西,站在院中的人又是忐忑又是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他们是来接大小姐回京的,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他们的预期之内,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正纠结间,听得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者见到他们,眉头一簇,几步走上前来,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经过刚才的事,没有人再敢小看这院子里的任何人,赶忙三言两语的将来意说明了。 老者听了他们的解释,脸上神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瞥了他们一眼便向凉亭走去。 「小姐。」他在亭外躬身施礼。 「莫叔,」亭中少女轻声开口,「走吧。」 「是。」 莫安应了一声,站在亭外,待苏箬芸与小雅走出来之后,垂首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从郑阳等人面前经过,一路向外走去。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万不得已之下郑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大小姐,您……您这是去哪儿啊?」 无论去哪儿,也该先将他们这些人安排好吧? 小雅不耐的回过头来,眉头拧成一团:「你们不是来接我们小姐回京城吗?走啊!」 回京城? 现在? 众人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前方三人却已经走出老远。 一行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最终哄然一声赶忙跟上,行色慌张动作匆忙。 郑阳看着前方的人影,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离京前太太特地叮嘱过他,三小姐的婚期就要到了,接到大小姐后一定要尽快赶回去。 至于行李什么的,就不用收拾了,侯府什么都有,不要将那些入不得眼的乡野之物带回去。 说白了就是不要给她打点行装的时间,接到人后立刻就走,只要把人带回去就行! 如今的状况确实如太太所言一般,但却显然又有些不同。 现在是大小姐自己说走就走,是大小姐自己不用收拾行李,是大小姐自己要即刻启程。 前者是被人带回去,后者是自己走回去,看似相同又全然不同。 郑阳莫名的觉得,自己从一个被派来将大小姐带回去的人,变成了特意前来迎接大小姐的人。 被带走和被迎接,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v第十四章 「大小姐,上车吧。」 郑阳站在车边亲自恭迎苏箬芸。 苏箬芸点了点头,一脚踏上上马凳,站在她身边的小雅适时的替她掀起了帘子。 已经迈出脚的苏箬芸却忽然停下,目光在车中扫了一圈儿,最终转回到郑阳脸上。 「我可以坐自己的车吗?」 她指了指不远处莫安赶来的马车问道。 那马车除了看上去比眼前的这架马车大了一圈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年轻的女孩子陡然出门而且是要长途跋涉,想要坐一架更加宽敞的马车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这些情理之中原本并不在郑阳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他现在还是一迭声的说道:「当然可以,您随意,随意。」 敢不随意吗?不随意的话万一她旁边儿的姑娘又掏出一把榔头举起来,那可就太吓人了! 苏箬芸点头,转身向莫安的马车走去。 车轮缓缓转动,一行人拖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在马车的声音终于彻底消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的时候,村子里散落的院子纷纷打开,三三两两的村民走了出来,胆怯而又紧张的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刚刚那些人说是来接那女子回京城的,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别回来了,千万别回来了! 这样的煞星,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车马一路疾行,颠簸数日,走和停完全是看苏箬芸的意思。 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似乎原本就是这么说好的,不需要再讨论商议。 就连小雅不允许郑阳等人跟的太近,他们也没敢说什么,只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 郑阳本还有些担心这两个小姑娘会不会经不起车马颠簸,途中总要休息,耽误了行程。 但实际上除了正常的歇息之外,他们几乎是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有时郑阳他们甚至还没有休整过来,苏箬芸三人就已经又准备启程了。 虽然这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好歹郑阳还是如高氏叮嘱的那般,以最快的速度将苏箬芸带了回来。 或者说是,接了回来。 三月初,粉白的樱花开满枝头,纷纷扬扬的花瓣如雨飘落的时候,苏箬芸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距离京城只有数十里的地方。 昨日半夜天空中就下起了小雨,清晨时分雨势非但不减,反倒有变大的趋势。 小厮询问郑阳,要不要停下找个地方避雨,等雨小些或是停了再走。 郑阳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京城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 「就快要到了,与其现在停下还不如抓紧时间赶回侯府。」 更何况,前面那架马车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那这不就是说要继续赶路吗? 大小姐要赶路,那就赶路!免得她身边的小姑娘又掏出榔头! 郑阳兀自肯定的点了点头。 小厮抬头看了看仍旧在前方疾驰的马车,抬手擦掉打在脸上的雨水。 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张罗着赶路,如今雨势渐大也不肯停下,看上去倒像是急着追赶什么似的。 马车中,小雅伸手倒了三杯热茶,一杯递给苏箬芸,一杯留给自己,另一杯递给了在车外赶车的莫安。 「莫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莫安诶了一声,接过仰头大口喝了,又将杯子递了回去:「谢谢小雅。」 「不客气,应该的,您年纪大了吗,」小雅说道,又转头看向斜倚在车背上的苏箬芸,「某些人年纪轻轻,却懒得跟没长骨头似的,见天儿的不是躺着就是靠着,连杯茶都不会自己倒!」 莫安笑了笑没有说话,车内的苏箬芸也似没听到一般,仍旧那样懒懒的靠坐着,手中茶杯轻转,时不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 小雅的抱怨无人理会,瞪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说话了。 马车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忽闻前方传来一阵人声,赶车的莫安将马车勒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有架马车坏在了路上,挡住了咱们的去路。」 莫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苏箬芸轻阖的双眼缓缓睁开,看向一旁的小雅:「你去看看。」 小雅眸光微亮,应了声是,取出一把油纸伞走了出去。 前方不远处,一架黑漆马车歪倒在路上,车轴断裂,一侧的轮子脱离了车身,深陷在路边的淤泥里。 两个身材高大的随侍正忙着将坏掉的马车抬起,另外一人守着一个戴帷帽的年轻女子站在路边。 那女子身旁还跟着个小丫头,此刻正机警的打量着向他们走来的小雅,神情有些戒备。 「站住!什么人!」 守着女子的那名随侍上前两步挡住了小雅的去路,一只手始终按在自己腰间的腰刀上。 小雅停下脚步,撇了撇嘴,踮着脚尖指了指那坏掉的马车。 「你们的马车把路挡上了,我家小姐过不去。」 随侍神情肃然,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等着。」 「等着?」 小雅脸色一沉:「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那马车一直抬不起来,难道就要我们一直在这边等着?没看这天还下着雨呢吗?而且你看看那两个男人,抬了这么半天那马车连动都没动一下,真是白长了那么一副膀大腰圆的样子!一看平日里就是光吃饭不干活!还有你!明知他们抬不起来也不过去帮忙,光站在这里瞪着我干什么!」 正弯腰费力搬着马车的两个随侍脸色有些发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实在不知道怎么就和膀大腰圆扯上关系了。 挡在小雅面前的男人脸色也不好看,沉着脸说道:「我要守着我家小姐。」 「嗤,想偷懒就直说,找什么借口啊!」小雅不屑的道。 路边那戴帷帽的女子忽然噗嗤一声轻笑,肩膀微抖,显然之前一直在忍着。 v第十五章 听到女子的笑声,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双锐利的眸子怒视着小雅,握在刀上的手紧了紧,却并不敢轻易的出鞘。 女子笑够之后,对那男人说道:「喂!你去帮帮他们!」 声音清脆如铃,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男人蹙眉,摇头拒绝:「不行,我要守着您。」 「你不会是真想偷懒吧?」那女子扬着下巴说道,头上的帷帽也随着动作微微抬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男人垂首,但身形却仍旧稳如磐石般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女孩儿气的跺了跺脚,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郑阳等人这时已经跟了上来,闹哄哄的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小雅懒得跟他们解释,只是抬手指了指那挡在路中间的马车道:「你们去帮忙把那坏了的马车挪开,不然咱们过不去。」 她的话郑阳哪敢不听,当即就要撸起袖子亲自带人挪车。 「站住!不许动!」 那握刀的男人再次阻拦。 郑阳不明所以,小雅则秀眉一簇:「喂!我说你这个人讲不讲理!我们这是好心帮忙诶!」 「不用你们帮忙。」那男人沉声说道。 「谁稀罕帮你啊!」小雅一手撑伞一手叉腰,梗着脖子踮着脚尖儿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要不是你们挡了路,你当我们想帮忙啊?」 「我们自己会挪。」 「那你们倒是挪啊,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动?」 「我们……」 「让他们帮忙吧。」那年轻女孩儿再次开口。 「小姐……」 「这么一直挡在路上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咱们自己走不了也不让别人走吧?先把车挪开让他们过去吧。」 男人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没再阻拦他们。 伴随着一阵吆喝声,沉重的马车被众人合力搬开,陷在淤泥里的车轮也被拔了出来,被阻碍的道路终于恢复了通畅。 小雅笑着对那年轻女孩儿施了一礼,道了声多谢,之后转身带着郑阳等人回到了自己的马车旁,准备继续赶路。 但马车并没有驶动,离开的小雅不多时又拎着裙摆一路小跑了回来。 「姑娘,我家小姐让我问你,要不要搭我们的车?」 那女子还未答话,握刀的男人就率先出声:「不必,我们自己走。」 小雅顿时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话了?自作多情!」 说完又对那女子道:「我们此行是往京城去的,大概晌午就能到了,你要是也去京城,我们刚好可以带你一起去。你要是不去京城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先到京城找个地方歇歇脚,换驾马车再说。」她一迭声的说道。 女子看了看自己这边已经坏掉的马车,又看向他们的马车所在的方向,已经被打湿的帷帽下神情有些松动。 她也是要去京城的,只是…… 「跟你说了不必,还不速速离开!」那随侍模样的男人再次开口,神情阴沉。 小雅绣眉一竖,嘿了一声:「我说你不过是个随从而已吧?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啊?你还能替你家主子做主了不成?这雨眼看着越下越大,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淋着倒是不打紧,你们小姐可是个姑娘家!让她在这儿跟你一起淋雨算怎么回事儿啊?她若是着了凉,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这个做下人的担待的起吗?」 男人一噎,看了看站在雨中只披了件薄薄披风的少女,神情有些纠结。 初春的天气虽然已经暖和起来,但这一场雨到底还是带着几分寒气。 尽管一旁的小丫鬟稳稳地给女孩儿撑着伞,但女孩儿的裙摆和鞋子还是被雨水打湿,甚至溅上了零星的泥点。 此处距离京城只有数十里,骑马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可是加上刚刚用来拉车的马,他们一行五人一共也只有三匹马。 况且女孩儿并不会骑马,若要骑马赶路就势必要有一人载着她同行。 但女孩儿身份尊贵,又岂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近身的? 骑马行不通,就只能他们这几个随从中的一人先行赶回京城,再另寻一架马车回来接她。 可这样的话来来回回至少要耽搁两三个时辰,他们几个男人身强力壮在雨中站上几个时辰倒不打紧,可是……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女孩儿笑着对小雅说道。 「小姐!」 撑伞的丫头和男人同时惊呼。 「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女孩儿问道。 男人梗着脖子站了半晌,最终无力的垂下了头。 小雅得意的对那男人挑了挑眉,带着女孩儿向自家的马车走去。 几人来到车前,她先一步踏上马车,之后转身将女孩儿扶了上来。 女孩儿上车的瞬间,看到坐在外面赶车的莫安,微微怔了怔,才继续弯腰向车内走去。 车帘掀开,看到里面的陈设,饶是她身份贵重地位尊荣,一生见过富贵锦绣无数,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这马车从外面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内里的布置却是华贵异常,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奢靡。 紫金檀木的小几,绘着兰草图案的月白釉汝窑茶具,绛紫色如意纹云锦铺就的车壁,镶嵌在车顶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就连桌上用来盛放茶点的攒盒盖子上点缀的宝石,也是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祖母绿。 更不要说放在车座上的引枕,铺在地上的漳绒毯子等等。 连一驾马车都布置的如此奢华,难怪刚才车外那赶车的老者竟然都能穿着用上好的油绢制成的雨衣。 这种油绢是近几年才出现的,非豪门大户不可得。 即便是对大户人家而言,这样的雨衣也是十分贵重的。 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手丢给一个赶车的下人,这样的人绝不会是贪财之徒,自然也不会为了钱财而对她不利。 v第十六章 女孩儿心中稍安,看了看自己被打湿的鞋子,并未犹豫抬脚踩上了毯子,稳步踏入车中。 对方既然好心让自己来搭车,定然就是不介意这毯子被踩脏的。 既然他们不介意,那自己小心翼翼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而且这马车虽然华贵,但是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初见之下有些吃惊罢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乍然一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家小姐身份如此尊贵,也没坐过这般奢华的马车,眼前这位陌生的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短暂的失态后她立刻回过了神,有些尴尬的坐到了自家小姐身边。 那年轻女孩儿此刻已经将帷帽摘了下来,对苏箬芸浅浅一笑,道:「多谢姑娘让我搭车,我叫秦襄,这是我的丫头春桃,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可否告知芳名?来日若有机会我也好登门道谢。」 这当然是客气话,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为了感谢谁而特意登门。 苏箬芸回以一笑,道:「我叫苏箬芸,这是我的丫头小雅。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语气温和客气,并无刻意讨好,脸上也丝毫不见惊讶的神情,似乎真的不认识她,也没有听说过秦襄这个名号。 秦襄,当今圣上顺帝的女儿,原名秦湘,行十三,年十五。 八岁那年,她头一次跟随顺帝以及几位年长的皇子公主们参加春猎。 顺帝念及她年幼,又是第一次踏入猎场,故而格外偏宠些,牵着马让她走在了自己身边。 谁知突变陡生,顺帝牵着的马儿不知何故忽然发了狂,眼看就要狠狠地撞在顺帝的身上。 八岁的十三公主惊吓之余,竟发了狠力将他推开,自己则跌倒在地险些被马蹄踩死。 好在她身量矮小,险险从马腹下捡回一条命,哭喊着爬了开来,一众侍卫也急急忙忙乱刀将疯马砍死了。 事后,顺帝又是心疼又是感慨的问她:「你为什么要把父皇推开?你自己不害怕吗?」 年幼的十三公主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满脸挂满了鼻涕眼泪,一脸茫然的回答:「你是父皇啊……」 你是我父皇,是我的父亲,推开你还需要理由吗?伸手就推了啊…… 顺帝心中震动,眼中竟也忍不住泛起泪光。 为君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听别人的各种理由,好的坏的承担的推脱的,总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芝麻绿豆大的事也都能说出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来。 这让他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最单纯最简单的理由:只因为你是你,所以我这样做了。 没有任何目的,不需要任何解释,如此温暖而又纯粹。 回宫后,十三公主便被册封为靖康公主,名字中的湘字改为襄。 靖,平定。 康,安康。 襄,更是有辅佐,襄助之意。 除此之外,顺帝还将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富庶之地陈郡赐给了她作为封地,由此可见对其看重与期盼。 十三公主成了大梁最早拥有自己的封号和封地的公主,一时间风头无两,且盛宠不衰,时至今日仍旧是顺帝最为宠爱的公主,连一些皇子也尚不能及。 但这位公主性子跳脱,又格外大胆,尤其喜欢游山玩水,所以总是以前往封地探访民情为由逃出宫去,四处游历。 顺帝宠爱她,从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管。 可眼看着她如今已经及笄,到了成家的年纪,却还丝毫不见收敛,顺帝也未免头疼起来。 这次就是她在外面玩儿了太长时间,太后因此把顺帝教训了一顿,顺帝无奈之下才派人硬是把她接了回来。 谁知回程途中,马车却不知怎的坏在了路上,耽误了行程。 此时见苏箬芸只说了自己的姓名,并未报出家门,秦襄对她的印象不由更好了几分。 这证明对方真的只是顺路稍她一程,不求回报,所以也没有把她客气的说要登门道谢的话放在心上。 可对方不放在心上,她却不能因此就白白受人恩惠,所以便又多问了一句。 「不知苏姑娘此去京城是探亲还是访友?」 这马车虽然收拾的齐整,但从外面看来还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而车外车夫身上穿的油绢雨衣也并非短程旅途会常备之物,故而应该是长途跋涉而来,那么此去京城应该就是这两种可能,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大家闺秀都能像她一般以游山玩水为乐的。 而无论是哪一种,只要问清楚了,等到了京城之后她总能找到她道谢。 苏箬芸脸上神情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才答道:「若是仔细说来,我此行该是……去认亲才对。」 认亲? 秦襄莫名。 小雅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已经倒了两杯热茶顺着小几推了过去,此时好奇的插嘴问道:「秦小姐,不知你认不认得京城的成安侯?」 成安侯? 秦襄点头:「认识啊,成安侯苏浙现任户部侍郎,颇受皇帝重用。此人学识渊博文采风流,年轻时据说还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呢。怎么?你们是要去……他家府上?」 小雅撇了撇嘴:「倒是想不去呢,可不去也不行啊,谁让我家小姐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呢。」 成安侯府的大小姐? 秦襄更加莫名。 成安侯府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大小姐?他们府上年纪最大的不就是那个瘸子二少爷吗? 这话说的好像不对,有二少爷自然就有大小姐。 可是秦襄在京城这么多年,还真不记得成安侯府有什么大小姐,似乎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存在,只是占了个序齿而已。 苏箬芸见她一脸迷茫,适时的解释道:「我五岁就离开京城了,至今已有十一年,秦姑娘不认识我也是应该的。」 这样啊…… 秦襄点了点头,却仍旧有些不解。 她八岁以前一直都养在深宫,第一次出门就是随父皇一起去狩猎。也是从那之后,才仗着父皇的宠爱总是溜出宫来东奔西跑四处玩乐。 而在那之前的事情,她还真是不太清楚。 这位苏小姐为什么会离开京城呢?又为什么一离开就是十一年呢? v第十七章 她心中好奇,但是并没有真的问出来。 这些问题一不小心就会涉及到一些家族辛秘,问了若是对方无法回答的话实在是有些尴尬。 可是接下来那个叫小雅的丫鬟随口抱怨的几句却解答了她的困惑。 「把小姐独自一人扔在祖祠十一载不闻不问,如今也真好意思派人来接!」 苏箬芸蹙眉,低声轻斥:「小雅!别乱说话!」 「本来就是嘛!」小雅显然并没有把她的呵斥放在心上,气鼓鼓的说道,「当初他们听信道士之言,说什么您十三岁之前都不能养于亲人身侧,如此狠心将您抛到千里之外的祖祠,后来更是连一应的份例都不给送来了!若不是您外祖家绝了香火,把他们的家产都留给了您,您恐怕早就饿死了!」 苏箬芸神情微黯,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不过是些许份例罢了,如此小事,何须放在心上。」 「小事又如何?人不都说由小见大吗?连您应得的份例都忘了,可见也没把您这个人放在心上!」 「胡说!」 苏箬芸眸光一沉,脸上带了几分怒容:「我是父亲的女儿,他怎么会忘了我!当初那道士说我生了克亲之相,虽然十三岁后可接回府中,可府里毕竟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父亲为大家着想,让我在外面多住几年又有何不对?如今这不是已经派人来接我回去了吗!」 小雅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这才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但心中到底不忿,还是气嘟嘟的哼了一声。 秦襄听了主仆两人的话,心中对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之意,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苏箬芸率先出声,让小雅将车内的炭盆取出来燃上,给秦襄和春桃烘一烘鞋袜。 秦襄这才想起自己的鞋袜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也意识到对方是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便顺着她的意思道:「那就麻烦小雅了。」 小雅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闻言抬起头对她咧嘴笑了笑,俯身先从车座下的暗箱中取出了两双崭新的白色罗袜。 「这是我给我家小姐新做的,她还没穿过呢,你们先换上吧,免得着了凉。」 说完又弯腰去取出了炭盆,无比熟练的将其点燃。 上好的银霜炭不多时便散出融融的暖意,将春雨带来的寒气彻底消散。 马车中温暖却并不显得憋闷,雕刻精美的铜香炉里点着千金难求的舒荷香,清浅怡人的香气让人不由得放松了心神。 小雅一路上时不时冒出一些趣言趣语,车内气氛一时间融洽而又欢愉,少女们的笑声隔着车帘传来,给这场不合时宜的春雨添上了一抹生趣。 远远跟在后面的郑阳看着马车咂了砸嘴,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大小姐和那个叫小雅的姑娘难道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竟然会让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搭车? 还有,她们不是不喜欢别人跟的太近吗?怎么那三个随侍就可以紧紧跟在他们的车旁呢? 不过想想也是,自家的下人她们可以直接开口轰走,别人家的下人就不好这般颐指气使了吧? 这么一想,郑阳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是别人家的下人!这样的话小雅姑娘好歹应该不会对着自己挥榔头! 转眼间已至晌午,马车终于缓缓驶入了京城的城门。 细雨未停,街上行人寥寥,秦襄此时已经和苏箬芸并排坐在了一起,挽着她的手臂模样甚是亲昵。 「你身边这丫头说话真是风趣,我都不想走了。」她笑嘻嘻的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无奈的笑了笑,有些头疼的道:「若不是我只有这一个丫头,我就把她送给你了,正好嫌她聒噪呢。」 「小姐!」小雅嗔了她一眼,道,「别人眼里的风趣,怎么在您眼里就成了聒噪了呢!」 苏箬芸瞥了她一眼懒得理她,秦襄在旁掩嘴咯咯的轻笑:「只怕你舍得给,小雅也不舍得走呢。」 一路走来,她自然看得出这主仆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好,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斗嘴玩闹罢了,哪里是真的嫌弃。 「话说回来,你们后面那架马车中坐的是什么人?也像你们一样有趣吗?若是如此的话可要给我引见一下。」 她刚刚上车之前就注意到这驾马车后面还远远地跟着另一架马车,但她只是顺路搭车的路人,自然不会也没有兴趣询问里面人的身份。 不过对方若是苏箬芸的姐妹的话,她现在到可以看在苏箬芸的面子上结识一番,只当卖给苏箬芸一个人情,那人今后也定然会为苏箬芸的引见而心存感激。 谁知苏箬芸闻言却怔了怔,旋即面色有些赧然。 一旁的小雅闻言笑的花枝乱颤,压低声音对秦襄说道:「秦小姐,后面那架马车根本就没人!那是成安侯府派来接我们小姐的马车,只是我们小姐坐不惯,所以就空下来了!」 坐不惯? 秦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怕是那架马车布置的没有那么好,坐着没这架舒服吧? 不过也是,坐惯了这样的马车,怎么可能还习惯别的车? 「你们此行一路千里,是该坐舒适些的马车。」 未免苏箬芸尴尬,她主动替她解围道。 小雅却笑着摆了摆手:「不是应该,是只能。」 「秦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马术很好,但是却坐不得车。马车只要颠簸的稍稍厉害,她就会身子不适头晕呕吐。现在这架马车是几经整改过的,在颠簸的道路上也能如履平地,所以我家小姐坐着才没有问题。」 秦襄听了这话才想起,这一路走来,马车似乎确实是十分平稳。 她之前只以为是官路平坦,不想还有这层缘由在里面。 「我认识不少名医,回头让他们帮你瞧瞧。」她关切的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你了。我这顽疾说起来也有十数年了,却怎么也不见好,我也头疼的紧呢。」 已有十数年? 那就是说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毛病了吧? 五岁的幼童,尚且不能骑马远行,当时又是如何远赴千里之外的呢? 秦襄心中又多了几分酸涩,握着他的手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苏箬芸眸光微凝,旋即点头:「借你吉言。」 秦襄轻笑两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话音方落,只见苏箬芸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紧接着猛地起身就要行礼,脑袋却砰地一声撞在了车顶,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小姐!你忽然站起来做什么啊!」小雅赶忙起身将她扶稳坐下,一手轻轻按揉她的头顶。 苏箬芸看着掩嘴轻笑的秦襄,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v第十八章 秦襄生怕她再站起来对她行礼,忙按住她的手,笑道:「我当你是朋友,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如此,不然可就生分了。」 「这怎么使得?您……」 「我说使得就使得!」秦襄不容置疑的按着她不让她动弹。 「小姐,你们这是说什么呢?」小雅一脸莫名。 「让你家小姐回去在告诉你。」秦襄笑道,对苏箬芸眨了眨眼。 小雅这丫头性子直爽,咋咋呼呼的,乍然得知她的身份只怕是要喊出来,引来旁人驻足围观就不好了。 苏箬芸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那我就先走了,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来啊,我等你!」 她对苏箬芸说道,之后不待她回答,转身就走了出去。 刚刚自己陡然表明身份一定把她吓着了,再待下去只怕更让她局促不安,倒不如等她回去缓过劲儿来,三月三的时候再好好聚一聚。 街边此时早已停好了另一架马车,秦襄在春桃的服侍下走了上去,缓缓向宫城的方向驶去。 苏箬芸的马车中,小雅早已恢复了平日里跳脱随意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嘎吱咬了一口脆甜的苹果,神情怡然自得。 「这公主倒真是挺有意思的。」她咂咂嘴道。 苏箬芸却恍若未闻,目光透过车窗飘了出去,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蒙蒙细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这是什么茶!」 高氏噗地一声将喝到口中的茶水吐了出来,把杯子用力往地上一摔,恼怒的喝道:「这府里的人都死绝了吗?这才几天就连我喜欢喝什么茶都不记得了!」 自从顺帝金口玉言说让苏浙把侯府的大小姐接回来之后,她就彻底成了个闲人。 御史们说她是妾室不可主理嫡女婚事,但大小姐苏箬芸却又还在千里之外,三小姐苏若笙的婚期又将近,总不能因此就将筹备事宜停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御史们「好心」让他们各自的夫人来到了侯府「帮忙」。 高氏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在这些夫人们面前既无身份又无地位,自然对苏若笙的婚事再也无法插手。 而她在侯府摸爬滚打数十年,也明白这个时候硬往前凑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也就由着那些夫人们去,自己呆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她原本以为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虽然扶正无望,但她到底在侯府主事多年,不是一个流落在外十一载的小姑娘随随便便就能取代的。等那丫头回来了,也不过是个摆设,在这侯府内宅当家作主的人依然是她。到时候她一定要让那臭丫头好好吃些苦头,以解她不能扶正只恨! 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月不到,府里的下人们竟然已经开始如此怠慢她了! 难不成他们以为那些御史夫人能一直留在侯府给那个十几年都没回来过的臭丫头撑腰? 做梦! 这些事不过是他们成安侯府的家事,就算是皇帝,能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更何况是这些御史夫人! 「太太您别生气,」刘妈妈一边给小丫头使着眼色,一边给她顺气,「近来府里人多事忙,出些纰漏也是难免的。」 这话却并没能安慰高氏,反而让她更加生气。 她眼角上挑,冷哼一声:「我倒不知道,这府里的纰漏什么时候能出到我头上来了?」 说着啪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对那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的小丫头道:「去前院把孙管事叫来!我倒要问问他,现在到底是怎么管事的!」 小丫头应了一声,忙捧着瓷片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小丫头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回来,这男子却并不是孙管事,而是常跟在孙管事身边的一个小厮。 高氏见状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抬手就将桌上还没来得及换走的茶盏又砸了一个出去。 「你们眼里现在只有那些御史夫人了是不是?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孙正海呢?他为什么不过来!」 小厮赶忙跪了下去,满脸苦色:「太太,不是孙管事不过来,是实在抽不出空啊。御史夫人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安排事务,现在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们都忙的脚不沾地,孙管事这会儿正被定国公夫人叫着问话呢,我们这些人哪儿敢上前插嘴啊,所以……」 所以听说她要找孙管事,大家就推推搡搡的把他给扔出来了。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来西枫院准没好事,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他这个平日里跟孙管事走的最近的家伙自然成了被牺牲的首选。 高氏在听到定国公夫人几个字时暗觉不好,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悬了起来,瞬间忘了孙正海的事情。 「她又要做什么?」她下意识的问道。 因为当初弹劾成安侯的就是御史,他们为了避嫌同时以示公正,在派出自己的夫人来成安侯府「帮忙」的同时,还请了定国公府的齐夫人一起过来。 苏若笙的婚礼事宜现在暂由齐夫人全权负责,御史夫人们则都是听从她的安排,并不直接做主。 定国公齐沛在朝中威望甚高,齐夫人是他的发妻,比起御史夫人们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身份地位却极高,即便是宫里的皇后和太后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也正因为她身份地位极高,并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故而这其中定然是有顺帝的意思,不然以齐国公那出了名的宠妻的名声,怎么会舍得让他的夫人来为别人家儿女的婚事操心。 自从听说齐夫人将要负责苏若笙的婚事,高氏便急急忙忙的将苏若笙的嫁妆加了三成,和京城寻常贵女们出嫁的嫁妆持平,生怕让人看出她之前克扣了府里嫡女的嫁妆。 可她没想到,这齐夫人来了之后,在她加过三成的基础上,又将这嫁妆再加了五成,生生的剜了她一块儿肉。 不,不止一块儿! 现在苏若笙的嫁妆就已经如此之多,将来苏箬芸这个嫡长女的嫁妆势必只能多不能少,这是挖了她两块儿肉啊! 偏偏高氏对此还不能说什么,谁让她只是个妾室,而齐夫人却是奉了皇命来主理苏若笙婚事的呢。 况且这样的嫁妆在京城也并不算少见,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认定她是不舍得给嫡女置办嫁妆,绝不会同情她。 高氏一上来就在齐夫人手里吃了闷亏,自然对她的名号是又恨又怕。 小厮听她问起,赶忙应道:「定国公夫人说,算行程大小姐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便将孙管事叫了过去,问他是否准备好了迎接事宜,不能因为大小姐之前不在府里就心生怠慢。」 高氏一怔,定国公夫人特意把孙管事叫去,问的不是苏若笙的婚事,而是即将归来的大小姐苏箬芸? 当初顺帝虽然下了口谕说要接苏箬芸回京,但众所周知,这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御史,让成安侯府三小姐苏若笙的婚事有个挂名的负责人罢了。 这并不是看重那个流落在外的大小姐,而是为了解决三小姐的婚事没有合适的人选打理的问题。 说白了,最终还是为了苏若笙的婚事而已。 既然如此,定国公夫人只需把这件婚事办好,至于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大小姐,看在顺帝口谕的份儿上,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跟她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那么,她现在如此关心苏箬芸的事情…… v第十九章 「这是要给那个臭丫头铺路了?」高氏咬牙握紧了拳,「可真是心善呐!」 如此说来之前给苏若笙又加了五成嫁妆也不全是为了这次的婚礼,其中也有为那个臭丫头做打算的意思吧? 真是多管闲事! 小厮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看出她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只想赶紧回完话就离开这里,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之前来叫他的小丫头已经在路上跟他说了太太是为茶水的事情生气,他便赶忙将这件事也解释了一遍。 「不是小的们不记得您最爱喝明前龙井,只是定国公夫人命人将所有的明前龙井都收起来了,说是要在三小姐的婚礼上用来待客。」 啪。 高氏扶在桌边的手一个用力,指甲生生劈断了一截。 成安侯府向来不缺好茶,如今却从这么多好茶中独独选出她最喜欢的这种全部收了起来。要说这是巧合,打死她也不信! 看来这不仅是要给那丫头铺路,还要打她这个妾室的脸了?要在侯府的下人面前给那个五岁就离开这里的丫头立威! 「哈……」 高氏冷笑一声:「如此费尽心思的给那丫头撑腰,也要那丫头自己能受的住才行!」 一个在乡间野地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野丫头,就算一时间能在她的庇护下得以立足,但谁又能保证以后呢?定国公夫人总不能一直留在侯府照看她吧? 一旦苏若笙的婚事办妥,定国公夫人离开了侯府,那丫头还不是照样要被她这个妾室揉扁搓圆? 定国公夫人这到底是在护着那丫头,还是在给那丫头招恨呐? 高氏唇边冷笑更甚,眸中带着丝丝恨意。 她拿定国公夫人没办法,不代表拿那个臭丫头也没办法。 等定国公夫人走了,这笔账她定要在那丫头身上好好的讨回来! 「让人去城外十里处守着,等大小姐回来之后,直接将她带去齐夫人他们面前吧。」 她对那神情惶恐额头已经冒出冷汗的小厮说道。 「啊?」 小厮抬头不解。 郑管事离京前,太太不是叮嘱他说让他带大小姐回京时不要惊动旁人,偷偷进城,从侯府的角门进来吗?怎么现在又要直接把人送到那些夫人面前了? 「齐夫人都开口说要迎接她了,我这时候把人偷偷带回来,难不成是要明摆着跟她对着干吗!」 高氏一脸不耐的对小厮喝道。 哦,对啊! 小厮一脸恍然,赶忙应声是转身出去传话去了。 房中的高氏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脸上满是嫌弃。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能做管事,有些人却只能做小厮的原因!因为太蠢! 跟这种蠢人相处,连说话都格外的费劲些! 刘妈妈此时已经让人取来了剪刀,一边给她修剪劈开的指甲一边忧心道:「太太,要不要让人带些合适的衣裳首饰将大小姐好好收拾一番再带去那些夫人们面前?不然怕是失了咱们侯府的体面。」 「不必。」高氏冷言道,「我本是怕那丫头粗鄙无礼吓着了各位夫人,既然夫人们都不在意,那就让她直接去吧。」 去了也好让她们看看她们一心想要帮衬扶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让她们知道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妈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专心的给她修剪起了指甲。 谁料刚刚离去的小厮转眼间却又喘着粗气急匆匆的跑了回来,神情比之前还要惶惶,一进屋就颤颤的抬手指着外面说道:「太太,大小姐她……她……回来了!」 回来了? 高氏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就算她叮嘱了郑阳要尽快将人带回来,也不可能这么快。 就算真的这么快,郑阳也不可能不派人提前来府里通知她。 「真……真的!」小厮用力的点了点头,「已经……已经到那些夫人们面前了!」 哐当。 高氏抬脚就向外跑去,身后的椅子被带的晃荡一下,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太太,太太,您换身衣裳再去啊。」刘妈妈边追边喊。 高氏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心中直把苏箬芸咒骂了千百遍。 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 定国公夫人才刚刚问过孙管事有没有准备迎接事宜,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他们连她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根本也就没准备迎接吗! 该死的!真是个扫把星!一回来就没好事! 只怕她再晚一刻赶过去,那些夫人们就更要说她这个妾室轻视嫡女了! 一想到这里,高氏脚步更是匆匆,直跑的面色发红气息微喘,才来到了众位夫人议事的清芳园。 园中传来阵阵人声,她脚步不停的小跑了进去,面色关切而又焦急。 「大小姐……」 在园中匆匆扫视了一圈,她将目光定在了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女身上,期盼而又欣慰的唤了一声。 「怎么回来了也不让人提前打声招呼?妾身也好去迎一迎。这一路走得可还顺畅?有没有好好歇息?你的院子妾身早让人准备好了,要不要去歇一歇?」她一迭声的问道。 那被她询问的少女却神情有些尴尬,低着头退了半步,不言不语。 果然是个胆小怯懦的。 高氏心中讥讽。 耳边却响起郑管事有些颤抖的声音:「太……高,高姨娘,这位……这位不是大小姐,那位才是。」 说着伸手指向苏箬芸与小雅的方向。 高氏一怔,只觉得脑中一热,面色瞬间涨红。 v第二十章 她竟然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认错人了? 她转头看向郑阳所指的方向,热的轰轰然的脑子却又被仿佛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刚刚她只注意到这两人衣着华贵,以为是哪位夫人带了自家的女儿来给苏若笙添妆,并未仔细注意这两人的长相。 此刻一眼望去,却险些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那少女素衣墨发,笑容温婉,姿容清丽,如水墨画中走出的蹁跹佳人般闲淡雅致,聘聘婷婷的站在那里。 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侯爷的那位原配夫人又活过来了! 「高姨娘。」 少女轻声开口,声音轻柔和缓,唇边带着浅浅笑意,身姿始终笔挺,丝毫没有给她见礼的意思,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一如京城里其他勋贵世家的嫡女般,矜贵自持。 高氏一时间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怔怔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儿反应。 众人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和苏箬芸说笑起来,仿佛她这个人并不存在一般。 「路上下雨不好走吧?」 「也亏得你一个女孩子能坚持的住。」 「其实哪里用得着这么急着赶来,慢慢走就是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簇拥着女孩子走了进去,一位御史夫人身边的丫鬟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院子里的人说道:「高姨娘,让厨房准备些好克化的饭食来,苏大小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还没好好用过饭呢。」 高氏忙应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走出两步却脚下一顿,猛然间停了下来。 不对,这不对! 这和她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怎么会是自己被使唤着去给那丫头准备饭食呢? 这不应该! 成安侯府南侧的一处小花园里,各色花瓣落了满地,尤以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四周居多。 一个少年此时正坐在假山旁的一处池塘边,手中握着钓竿,专注的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少年稍稍偏头嘘了一声,示意来人不要说话,免得惊扰了他的鱼儿。 片刻后,鱼竿微微抖动,少年手臂一个用力,一尾近尺来长的大鱼闪着鳞光被甩了出来。 早有小厮等候在旁,熟练的抓过在半空中扑腾的大鱼,将其放入了一旁的鱼篓里。 「三妹妹不在自己院子里安心备嫁,来我这里做什么?」 少年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刚刚来到他身后的粉衣少女。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莹润如玉,俊挺的鼻梁下双唇微抿,一双眼眸清亮澄澈。 若不是他身下的那张轮椅向人提示着他不良于行的事实,这本该是个令人望之不俗的翩翩公子。 苏若笙笑了笑,道:「听说大姐回来了,此刻正在清芳园与众位夫人叙话呢,二哥不去看看吗?」 苏南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我身子不便,就不去了。倒是三妹妹你,该去打个招呼才对。」 就算不为了那早已记不清长相的长姐,也该借此机会给那些夫人们留个知礼懂事的好印象才是。 毕竟她今后要掌管一家内宅,与各府女眷们打交道的。 苏若笙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我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真正留在侯府与大姐相处的可是二哥你啊。」 相处? 苏南轻笑:「我与她相处什么?谁也不认识谁。」 「以后就认识了啊。大姐她毕竟是嫡女,又得皇帝陛下口谕庇护,想来……」 「我也是侯府的嫡子啊。」苏南打断道。 苏若笙一怔,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停了下来,眸光渐渐暗淡下去。 一府的嫡子过的日子尚且如此,一个嫡女又能如何? 更何况这嫡女五岁就离开了京城,期间十一年从未回来过,现在能回来还是因为她苏若笙的婚事。 这样的人,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如此……好歹你们今后也能相互有个依靠……」 「她也是要出嫁的,三妹妹。」 一个要出嫁的女子,如何能够依靠? 届时这位长姐一出嫁,府里还不是只剩下他这一个嫡子? 到时候西枫院那位一想起他曾经和那位长姐走得亲近,只会更加看不惯他,处处找他的麻烦。 他不怕麻烦,却不代表就喜欢麻烦。 像现在这样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挺好吗?反正他是个瘸子也走不出去。 苏若笙看着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抿了抿唇,二话不说抬手就握住了轮椅后的把手。 「三妹妹!」 轮椅突然被人调转方向,苏南在椅子上晃了一下,赶忙扶住扶手:「你要做什么?」 「总要试试的,」苏若笙一边推着他向前走去一边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你想试什么?试试看她记不记得是谁将她赶出了成安侯府?试试看她知不知道是谁害的她十一载孤苦无依?」 苏若笙脚步一顿,轮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苏南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正要再说什么,身后的人却又推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池塘边的小厮赶忙抬脚追了上来,跑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将池边的鱼篓拎起来抱在了怀里。 「齐夫人,二少爷和三小姐听说大小姐回来了,想要见一见,此刻已经等在门外了。」 v第二十一章 清芳园的大丫鬟恭敬说道。 房中正在说笑的众人安静了片刻,下一刻笑的更加欢畅。 「刚还说不知哪位少爷小姐会先来探望他们的长姐呢,二公子和三小姐就来了。果然都是嫡出的孩子,对你这个嫡姐也更加亲近一些。」 一位御史夫人笑着对苏箬芸道。 苏箬芸抿唇笑了笑,目光投向帘子的后面,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那夫人看出她急于想见到帘子后面的人,转头对着门外的丫鬟吩咐:「快让那两个孩子进来。」 丫鬟打了帘子,露出后面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以及站在少年身后的粉衣少女。 少年身边的小厮似乎想要将他的轮椅搬进来,但是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怀中还抱着一个鱼篓。 他试图一手抱着鱼篓一手去搬轮椅,试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还差点儿把鱼篓扔到地上,那样子可笑而又滑稽。 站在后面的苏若笙一时间尴尬不已,赶忙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把鱼篓接过来。 房中的下人这时也反应过来苏南行动不便,忙要上前帮忙。 苏若笙的丫鬟此刻已经将鱼篓从小厮手中接了过来,没有了鱼篓的阻碍,那小厮从后面握住轮椅两侧的扶手,轻轻松松就将苏南连人带椅抬了起来,稳稳的跨过了门槛。 房中诸位夫人神情一阵变幻,成安侯府的下人们则纷纷低下了头,尴尬而又惶惶。 唯有轮椅上的苏南始终神色如故,若有似无的笑着,恭谨的对诸位夫人弯腰施礼,表达了自己行动不便不能起身见礼的歉意。 「哪里哪里,你这孩子能来就已经是最好的心意了。」忙有夫人又是惋惜又是感慨的说道。 这样一个俊朗少年,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本该是骑马倚斜街满楼红袖招,如今却因腿疾只能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真是可怜又可叹。 苏南笑了笑,抬头对房中的几个年轻女子看去。 第一眼自然是看向那粗布麻衣的少女,这样的打扮似乎才该是一个在乡间独自生活多年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可大姐苏箬芸才刚回来,正该是备受关注的时候,不该站在这个位置。 那么…… 该是坐在齐夫人身侧的那位才是。 目光从粗布麻衣的少女身上扫过,又越过那个大眼睛圆脸盘的小姑娘,最终停留在那素衣墨发笑容浅淡的女孩子身上。 眉如远黛,眸如清泉,两支莹白玉簪斜斜的簪在发间,清丽而又雅致。 不来看看还真不知道,果然……不一样啊。 「大姐。」 苏南对座上的女孩儿点头施礼。 大姐? 站在他后面的苏若笙神情惊愕。 这是大姐? 虽然心中期望这位长姐能够和自己想像的不同,但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不同。 「二弟,三妹。」 苏若笙笑着打量了两人一番,目光在苏南的腿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他身旁的小厮。 小厮将苏南抬进房间之后,就从苏若笙的丫鬟手里又把鱼篓拿了回来,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带着鱼篓来见人实在是有些不敬,她这是对此感到不满吧? 苏若笙赶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释什么,苏南却已经先一步开口道:「与大姐相隔十余载未曾见面,今日重逢不知该备些什么礼物才是,便亲手钓了两条鱼,还望大姐不弃。」 钓了鱼做见面礼? 这像什么话! 撒谎也没有这么撒的啊! 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来的匆忙,忘了将鱼篓放下呢! 这到底是因为腿疾不常出门见人所以不通人情世故?还是以为来自乡野的长姐没见过世面软弱好欺? 想不到这孩子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性子却有些古怪。 诸位夫人们脸上神情变幻,看看苏南又看看苏箬芸,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个是身患腿疾的嫡子,一个是流落在外的嫡女,哪个都让人怜惜,不忍心斥责。 「二弟有心准备礼物,我又怎么会嫌弃呢。」 座上的少女却已开口,神色坦然,丝毫不见气恼,似乎真的以为这两条鱼就是苏南特意为她准备的。 「小雅。」她轻声唤道。 小雅应了一声,示意那粗布麻衣的少女将鱼篓接过来,自己则取出两个小匣子,对苏南和苏箬芸递了过去。 「我们小姐从平苑那边走得急,没来得及提前给二少爷和三小姐备礼。进京后听说汇满楼有许多奇珍异宝,刚才路过的时候就顺手买了些东西给少爷小姐们做见面礼,还请二少爷和三小姐收下。」 汇满楼是京城有名的铺子,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 苏箬芸送给两人的分别是一个金镶玉的麒麟玉佩,和一对儿成色上佳的白玉镯子,单看品相就知道绝非凡品。 收了别人随意敷衍的两条鱼作为礼物,却回以如此贵重而又诚心的东西,真是个大度又大方的孩子。 房中的夫人们纷纷点头。 之后陆续又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来给苏箬芸见礼,她一一应对,每一个都送了见面礼,周全而又和气。 直到厨房做好了饭,齐夫人怕她饿肚子,才替她打发了众人,让她先回房用饭歇息去了。 「这真的是那孩子吗?不像啊……」 一位御史夫人在她走后喃喃。 「怎么不像?那张脸简直和她娘生的一模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前那位夫人摆了摆手,「我是说这孩子看上去不像是……不像是……」 「没人管的野丫头?」有夫人笑着接话。 v第二十二章 那位夫人嗔了她一眼:「就你嘴快!」 「我是帮你说出心里话吗。不过说起来确实是和想象的不一样啊,吓了我一跳呢。」 「就是啊,这行事做派哪里像是没人管教的?比我那孙女还乖巧懂事呢。」 「许是苏家一直让人照看着呢?只不过碍于那道士之言所以之前没把她接回来?」一位夫人猜测道。 众人纷纷撇了撇嘴,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成安侯苏浙娶的第二位夫人王氏虽然是三年前才离世的,但在那之前王氏的身子骨就已经很不好了,这府里早已是那位高姨娘当家。 她们虽然不了解高姨娘,但从帮三小姐苏若笙筹备婚事的这段时间就能看出,那位姨娘对府里的嫡子嫡女并不上心。 不然以成安侯府的底蕴,苏若笙的嫁妆绝不会只与京中寻常贵女一般持平。二公子苏南的身边也绝不会只有一个小厮,以至于刚刚进门时都折腾了一番。 再看侯府的下人,刚刚眼见苏南进不来,竟然愣了半晌才想起上前帮忙,可见平日里就不将这位嫡出的少爷放在眼里。 虽然高姨娘这段日子有意避嫌,从未主动往清芳园凑过。但由小见大,从下人们的反应就能看出她平日里是如何对待府里嫡出的两位少爷小姐的。 她毕竟已在侯府掌权多年,下人们敢如此怠慢这两个主子,若说没有她的暗示纵容,任谁也不会相信。 这样一个连眼前的嫡出子嗣都不当回事的人,又怎么可能特意关照远在千里之外的苏箬芸? 「许是她外祖家教导有方吧?」 一直没有开口的齐夫人说道。 「对对对,」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刚刚苏大小姐不是说了吗,她外祖家绝了香火,把家财全都赠给她了。那想来她和她外祖家这些年一直都是有联系的,对方找个人教导她礼仪规矩自然也是常理。」 「是啊,先头那位苏夫人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家里的规矩自然不会差。」 「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齐妹妹这些日子特意为她做出的安排了。」一位年长的夫人欣慰的对齐夫人道。 齐夫人笑着掩唇:「瞧姐姐这话说的,明明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功劳了。」 房中又是一阵欢畅的笑声,气氛愈发愉悦起来。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在院子外面守着就行,别进来。」 小雅对房中的几个丫鬟说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神色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可算是清净了!」 小雅伸着懒腰在房里打了个转儿,跑到桌前掀开倒扣在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两口灌了下去。 「那些少爷小姐们顶着一脸的假笑说个不停,烦死我了。」她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粗布麻衣的少女眉头微蹙,走过去又掀起了一个茶杯,给苏箬芸倒杯茶递了过去,又转头看向小雅:「这里是成安侯府,不是平苑,你多少注意些,别给小姐添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小雅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筷子对着满桌饭菜吃了起来,「诶你刚刚看到高姨娘认错人时候的那副表情没有?跟吃了苍蝇一样!笑死我了!哈哈哈……」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发笑,样子夸张而又滑稽。 木莲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木盒,从中拿出一双银筷,仔细擦净后递给了苏箬芸。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可笑。」 小雅瞪眼:「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跟木渔在一起呆久了也跟她一样变成榆木疙瘩了吗?」 木莲皱眉,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已经坐到椅子上开始用饭的苏箬芸问道:「汇满楼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的生意?」 这生意指的并不是明面上的买卖,而是背后真正的生意——接「黑活儿」。 京城人人皆知汇满楼满是奇珍异宝,却甚少有人知道它背后的营生。 这世上谁没有点儿见不得人的事?谁没有点儿解决不了的麻烦? 汇满楼就是专门为人解决这种「麻烦」的。 而这家披着正经商铺外衣的「黑店」背后真正的主人,正是传闻中十一年来从未回过京城的成安侯府大小姐,苏箬芸。 木莲闻言认真的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不过掌柜还没决定到底接还是不接。」 苏箬芸挑眉:「什么生意竟然会让小鱼为难?」 「说起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只是想办法拿到一块儿玉佩而已。只是那玉佩的主人身手了得,我们担心拿不下来反而暴露了自己。」 拿不下来? 苏箬芸执筷的手停了下来,眼中兴趣浓厚了几分:「小鱼也拿不下吗?」 「恩,」木莲点了点头,「小姐可知道去年的武状元赵公子?」 「知道。」 当今大儒赵珂的嫡次子赵焱,身在书香世家,却自幼喜欢习武,因此经常惹得赵珂不悦。 赵珂曾言,只要他在十六岁之前能够考取武状元,就不再阻拦他习武之路。反之,若是考不下来,就要老老实实继承家风,弃武从文。 这本是为了让赵焱知难而退,谁知他却反倒迎难而上,愈加勤于练武,竟当真在去年考取了武状元。 彼时离他的十六岁生辰尚有几日,刚刚巧赶在了赵珂给出的时间限制之前。 赵珂无奈,只得由了他去,自此不再过问他习武之事。 只是苏箬芸向来对武状元这种称谓并不感冒,认为有这个称号的人并不一定就真的厉害。 他们之前接过的一单生意中曾经接触过一个考取过武状元的人,那人功夫也不过尔尔,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 难道这位赵公子与他不同,是真的名副其实非常厉害? 苏箬芸眼中隐隐有些期待,就听木莲继续说道:「这位武状元赵公子……身边的朋友齐公子,就是这块儿玉佩的主人。」 苏箬芸执筷的手抖了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大喘气会死啊?!」小雅在旁低声吼道。 木莲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却并未理会,继续对苏箬芸道:「这位齐公子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身上随身带着一块儿玉佩。对方出价一万两,想要将这块儿玉佩拿到手。」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打开铺在苏箬芸面前。 「就是这个。」 噗…… v第二十三章 正喝汤的小雅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顿时喷出满嘴蛋花。 「掌柜嫌价钱太低,不愿接,对方加价到三万两。」 咳…… 苏箬芸被茶水呛了一下。 三万两? 她们三千两就让人赎回去了! 亏大了! 「这玉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小雅问道,「莫不是兵符?」 木莲白了她一眼,越发懒得理她。 汇满楼可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这玉佩若真是兵符,她们根本就不会考虑,直接就拒绝了。 再说了,兵符又怎么会才值三万两? 「这就是一块儿寻常的玉佩,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她对苏若云说道,「若非要说有什么意义,也就是齐世子本人的一个标志而已。」 「这玉佩是他幼时抓周所得,之后一直随身佩戴从未离身,只在前不久无意弄丢了一回,且很快就找回来了。」 不是丢了,是被人黑了。 也不是找回来了,是让人赎回来了。 小雅心道。 「既然只是一块儿普通的玉佩,又怎么会值三万两?」她有些好奇。 那玉佩她不是没见过,成色虽好,却也绝不值这个价钱,不然她们才不会让人三千两就赎回去呢。 「我们也觉得奇怪,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结果……」 木莲说着神色有些古怪:「据说是定国公夫人曾在府中言及齐世子的婚事,话中提起了这块儿玉佩,大概是说……这玉佩是齐世子会交与未来世子夫人的定情信物,谁拿了这块儿玉佩,齐夫人就会去谁家府上提亲。」 噗…… 小雅又一口蛋花汤喷了出来,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苏箬芸。 苏箬芸却仿佛毫无所觉,低声问道:「那么,这次的客人是个姑娘?」 「正是,」木莲点头,「对方虽是匿名,没有直接露面,但经查是户部尚书楚沅的女儿楚棠。」 小雅撇嘴:「为了一桩还不确定有没有戏的婚事就愿意出三万两?我要是她爹我就打死她!」 可是为什么是爹?难道不该是娘吗? 木莲腹诽。 苏箬芸在旁摇了摇头:「一个闺阁女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楚棠自幼生长在楚家,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女孩子虽也富贵,但那富贵是家族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就算私底下有些积蓄,几千两就很了不得了,哪怕是变卖了珠宝首饰古玩玉器,顶多也就能凑出一万两银子,绝不可能拿出三万两。 也就是说,这背后一定有楚沅本人或是楚夫人的授意,不然根本无法挪动这样大笔的银钱。 木莲颔首:「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定国公祖上是我朝的开国功臣,现任定国公齐沛不仅是内阁大学士,更是当今陛下的好友。其妻又是安亲王唯一的外孙女,享郡主封邑,地位尊荣。」 「更何况齐世子本人生的英俊潇洒俊美无俦,至今未曾娶妻,身边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谁若能嫁给她,直接就是定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无论是站在儿女婚事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家族利益的方面出发,能够和定国公府联姻都是诸多勋贵世家梦寐以求的事,楚家愿意为此付出三万两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雅显然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在旁冷哼了一声。 苏箬芸笑了笑,将一块儿芙蓉糕放到自己碗里,喃喃道:「楚家打的好算盘。」 那块儿玉佩齐世子既然佩戴多年不曾离身,可见是十分看重的,绝不会轻易被别人拿去。 楚家一来无法自己拿到那块儿玉佩,二来也怕即便拿到了却被齐世子察觉,所以才会找上汇满楼。 汇满楼虽然在京城扎根不到十年,但背后经营着这样的买卖,却能安稳经营多年而不被人找麻烦,可见实力非同一般。 汇满楼又向来有着十分严明的规矩,客人们若是不愿透露身份,可匿名前来。即使不匿名,汇满楼也会绝对保密。只要他们按时将钱款结清,不主动给汇满楼添麻烦,汇满楼也绝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楚家就是看中这点,所以才想通过他们拿到齐世子的玉佩。 到时候玉佩到了楚棠手里,找个齐世子不在附近的机会让齐夫人看到,若是齐夫人没来得及跟齐世子核实就上门提亲,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楚沅和楚夫人大可装作不知情直接将这门亲事认下,哪怕事后齐夫人知道那玉佩并不是齐世子本人送给楚棠的,楚棠也可以说她是无意中捡到的,只是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届时定国公府要么认下这门亲事,要么反悔。可即便是反悔,也是他们理亏,欠了楚家的人情。 有了这样的人情亏欠,也就有了日后的人情往来,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花钱就能买到的。 而即便齐夫人没有上门提亲,楚棠「捡」到了齐世子的玉佩,齐世子也定然会找她要回去。 到时候有了这一捡一还的人情,一样可以和定国公府攀上交情,尤其是两个年轻人见了面,今后能不能结成儿女亲家也未可知,怎么算楚家都不亏。 「掌柜也看出他们打的算盘了,所以不大想接。」 这样的生意又不像其他,做一半就有一半的钱,还可以让人先付定金,不怕人中途反悔。 这件事若是拿不到玉佩也就拿不到钱,那齐世子又是个难啃的,一不小心成不了事还惹得一身骚,打破了汇满楼从无败绩的名声,得不偿失。 「嗯,」苏箬芸应了一声,「你回去告诉小鱼,这单生意我接了。」 「好,我也觉得还是……什么?」 木莲话说一半忽然变了调子,声音都显得尖锐了几分,神情惊愕的看着她:「你……你接了?」 有没有搞错? 虽然这些年小姐在平苑也亲自参与过一些生意,但那都是她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随便跟着去玩儿玩儿的,主动接单子这可是头一回! 「对,我接了。」 苏箬芸再次肯定。 能卖三万两的玉佩她只卖了三千两,从她手里亏了的银子自然也要她亲自找回来。 而且对方如果是连小鱼都搞不定的人,自然也只能她出面了。 v第二十四章 「她身边的丫鬟打了你们?」 高氏看着站在眼前的几人。 他们都是当初去接苏箬芸的人,今日刚刚跟着队伍一起回来,站在最前面的郑阳脸上还隐约有两个乌青眼眶,没有完全消退。 「是啊是啊。」几人忙点头。 「还拿了榔头要行凶?」 「没错没错!」 「然后呢?」 然后?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就回来了啊。 「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高氏抬手就将手边的茶杯砸了出去。 茶杯砸在几人脚边,顿时摔的粉碎,吓得几人纷纷缩了缩脖子。 房中的小丫鬟却见怪不怪,暗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一、二、三……五,自从御史们弹劾了太太之后,她已经摔碎五个杯子了。 也就是说,这房中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换了五套茶具,可真是有些浪费啊。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打了?还有脸就这么直接跑回来?」 高氏怒喝,脸色因为气恼而涨红紧绷,一只手狠狠攥着手里的绣帕。 「太太,实在是那丫鬟太过凶悍啊!」 差点儿被榔头砸破脑袋的郑阳苦着脸说道。 「凶悍?」高氏冷笑,「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能有多凶悍!还能要了你们的命不成!」 还真能。 「她若真是行凶害命,你们为什么不去报官?!」高氏继续吼道。 报官? 当时吓都吓傻了,哪儿还想得起来报官啊。 而且不是太太你说让我们尽快将人带回来的吗?报了官还怎么把人带回来? 郑阳心里碎碎的念着,嘴上却一句不敢说出来。 高氏除了从几人口中知道苏箬芸身边那个叫小雅的丫头十分厉害,知道那个粗布麻衣的女孩子是他们进京后新买的使唤丫头,其他什么都没打探出来,一时间气的脸都白了,万分嫌恶的将人赶了出去。 「真是一群废物!」几人走后她仍旧咬牙咒骂着。 「太太,太太。」 房外又传来下人急急忙忙的喊声。 最近这样的喊声实在太多了,每一次都没好事!听了就让人心烦! 「又怎么了!」 她几步走了出去,刷的一下撩开了帘子,脸上满是不耐。 「好事,大好事啊!」 来人满脸喜色,将两张鎏金帖子递了过来。 「靖康公主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邀请府中的小姐去参加三月三回燕山上举办的春日宴!」 「真的?」 高氏忙上前一步,一把将帖子抓在了手里。 「果真!果真!」 她仔细看了帖子上的内容,将帖子紧紧抱在怀里,之前的不悦之色一扫而空。 靖康公主!这可是靖康公主啊!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靖康公主! 「今日已经初一了,后日就是三月三,快让五小姐和七小姐去准备准备,看有没有合适的衣裳首饰。现在要剪裁新衣定然来不及了,若是没有就让她们直接去汇满楼买成衣!」 她一迭声的叮嘱身边的丫鬟。 丫鬟怔了怔,怯怯的问道:「太太,那大小姐那里……」 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却很明白。 大小姐是府里的嫡长女,以前不在京城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已经回来,收到这样的帖子按理说该让她前往才是。 高氏两眼一瞪:「她要负责三小姐的婚事,哪里有空!」 京城每年的三月三都会举办各种宴会,其中以回燕山的春日宴最为有名,当初曲水流觞就是从那里流传开来的。 但春日宴是靖康公主举办的,她本人又十分喜欢四处游历,并不是每年的三月三都会在京城,所以这春日宴也不是每年都会举办,一切都看靖康公主的意思。 成安侯府往年虽然也曾受邀参加过,可一张帖子只能一人前往,论身份自然是由身为嫡女的苏箬芸前去参加,根本轮不到高氏的女儿。 但如今苏箬笙婚期将近,要留在府里备嫁,势必是去不了的。 苏箬芸回京是为了筹备苏若笙的婚事,自然也去不了。 靖康公主偏偏又在这时候给他们下了帖子,而且还是两张,那意思不就是让她的女儿们去吗? 一定是这样!这一定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知道侯爷在这次御史们的弹劾中受了委屈,怕侯爷寒了心,所以想出这种办法补偿侯爷! 太好了! 如此一来,她的女儿们也算是进入京城贵女们的圈子了,而且还是通过靖康公主的关系进去的,绝不会有人因为她们是庶女就小瞧她们!她们今后的婚事自然也会有更好的选择! 这果然是个好消息啊! 「五姐你看,前面就是了。」 苏箬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v第二十五章 「七妹,将帘子放下,让人瞧见了没的说咱们没规矩。」 苏箬漓端正笔直的坐在车中,神色安稳,似乎只当此次是寻常出游,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手中绣帕被攥出的褶皱还是隐隐透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苏箬秋撅了撅嘴,满不在意的道:「咱们可是公主殿下亲自请来的,谁敢说咱们的不是。」 说着脸上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倒也是,苏箬漓稍稍放松了心神。 靖康公主时常四处游历,在京城并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能得她亲自邀请的人就更少。 她们此次受邀前来,就算那些高门大户的勋贵之女心里不喜,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反而还要讨好她们。 想到那些平日里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贵女终于要在她们面前低头,苏箬漓唇边也隐隐浮现一抹笑意。 风水轮流转,今日也该是她们姐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如此看来,娘不能被扶正也不全是件坏事。不然就算他们成了嫡女,也不见得有今日的风光。 苏箬秋放下帘子,靠回椅背上舒了口气:「不过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从这马车上下去,太舒服了。」 说着目光在车中四处扫了扫,伸手摸了摸镶嵌在车顶的夜明珠:「我还从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大姐真是太有钱了。」 是啊,太有钱了。 苏箬漓也再次看了看车中低调而又奢华的陈设,眸光微微闪烁。 「娘说这车内的布置未免太招摇,让人知道这是大姐的马车怕是不好,今后这车就收归侯府名下了。你若喜欢,以后出门都坐这架马车就是了。」 「恩!」苏箬秋用力的点了点头,「回去我就跟娘说,以后这架马车就专给咱们姐妹两个用,不让其他人用!」 苏箬漓笑着嗔了她一眼:「这怎么行,这车毕竟曾经是大姐的,就算不让其他人用,也不能不让大姐用啊。」 苏箬秋闻言有些不悦,眼珠转了转,考虑一番,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让她也先用着,反正她都十六岁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嫁的,到时候就没人再跟咱们抢车了。」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车外传来仆妇恭谨的声音:「五小姐七小姐,落樱园到了。」 落樱园位于回燕山的半山腰,也是举办春日宴的真正地点。 车中两人不再言语,在仆妇的搀扶下先后下了车,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牌楼。 牌楼下站立着两排甲胄严明的宫中侍卫,神情肃然。 不愧是靖康公主亲自举办的宴会,声势就是不同。 姐妹俩对视一眼,各自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过去。 为首的侍卫上前一步,挡在几人面前。 两个丫鬟忙将手里的帖子递了过去,侍卫低头仔细看了一眼,这才点头退回了原位。 苏箬漓苏箬秋抬脚迈步,越过了牌楼,再次相视而笑。 她们进来了,终于进来了,人生从此就要不同了。 落樱园一隅,几个身穿各色春衫的女子正围在一起说笑,花团锦簇般的热闹。 秦襄被众人围在中间,笑语嫣嫣,明艳动人,只是隐隐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身穿宫女服饰的丫头走了过来,低声对守在一旁的春桃耳语了几句。 春桃点了点头,走到秦襄身边,轻声道:「公主,成安侯府的小姐到了。」 秦襄眼中顿时一亮,转头问道:「在哪儿?快请过来。」 原来是在等人啊,周围的小姐们心中了然。 能让靖康公主期盼等待的人可不多,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知来的是成安侯府的哪位小姐?竟让公主如此挂心?」 「苏三小姐在府中备嫁,应该不是她。」 「该不会是前两日刚刚回京的那位苏大小姐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着。 秦襄本就打算借此机会将苏箬芸引荐给京城的大家闺秀们,自然也不会跟她们打哑谜,当即肯定道:「正是苏大小姐,我在回京途中与她偶然结识,她为人很好,我很喜欢。」 为人很好,我很喜欢。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从靖康公主口中说出来,却十分的不简单。 她身份尊贵,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肯定对苏箬芸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知如此,还有意在众人面前提及,想来是担心对方初回京城人生地不熟,被人排挤,所以有心提点维护。 能让高高在上的靖康公主为她如此费心,这位苏大小姐可不一般。 「我听说她虽然孤身在外十一载,但是却风姿动人清丽不俗,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身穿湖绿色长裙,头上簪着两朵宝蓝色珠花的女孩子说道。 「你见过她?」 旁边有别的女孩子相问。 那女孩儿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不过我祖母见过。她这些日子每日都去成安侯府帮忙筹备苏三小姐的婚事,前儿个苏大小姐回来,她刚好就在那里,所以见了一回。」女孩儿说着蹙起了眉,似乎有些不悦,「结果一回家她就把我好一顿数落,说让我多跟苏大小姐学学,别整日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家。」 这话半真半假,看似嗔怒实则讨好,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我倒真有些好奇这位苏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了。」有人期待的说道。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秦襄轻笑。 话音方落,有人带着两个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这两人一人看上去稍稍年长,身穿杏粉色衣裙,头上戴着光泽莹润的碧玉簪子。另一人年约十三,穿一身藕荷色裙装,眉眼与那年长的少女有些相似,同样的细眉凤眼,鹅蛋脸盘。 「哪个是苏大小姐啊?」有人低声询问。 「苏大小姐今年十六,应该是年长的那个才是。」 「不是不是,」有认识两人的人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成安侯府庶出的五小姐和七小姐!没有苏大小姐」 「没有?」 v第二十六章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惊呼,纷纷看向秦襄。 靖康公主明明说邀请的是苏大小姐啊,怎么会没有呢? 苏箬漓苏箬秋此时并不知道众人所想,一步步向他们走去,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 靖康公主不仅亲自下了帖子邀请她们,还派人叫了她们过来和诸位小姐一起说话,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和娘说一说,让她也一起高兴高兴。 两人来到近前,正准备盈盈拜倒,就听面前的华服少女蹙眉问道:「怎么是你们?苏大小姐呢?」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从两人眼前霹过,苏箬秋顿时脸色煞白,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五姐。 苏箬漓维持着正要拜倒的姿势僵硬在原地,脸上神色丝毫没有比她好看多少,不过是因为低着头,一时没被人察觉罢了。 好在她到底比苏箬漓年长了两岁,反应快些,瞬间掩去面上的惊愕之色,温声笑道:「大姐初回京城就要担起三姐的婚事,一时间又是忙乱又是水土不服,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未能前来,还望公主恕罪。」 众人脸上神情变幻,有信的有不信的,一时间没人出声。 春日宴对庶女来说是多么好的出头机会,他们没人会不知道。成安侯府妾室当家,谁知道这个妾室会不会偏爱自己庶出的孩子,将原本该给嫡女的帖子交给庶女呢? 偏偏眼前这两人还就都是那位当家的妾室所出,这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过眼下苏大小姐刚刚奉陛下口谕回京,定国公夫人和御史夫人们又都还在成安侯府帮忙,那位妾室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才是。 而且苏大小姐离京十一载,如今又肩负苏三小姐的婚事,确实有可能水土不服身子不适。 无法考证她们所说是真是假,自然也就不好此刻就下了两人的面子,秦襄只好摆了摆手,说了声:「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就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短暂的跟公主说了几句话,却一句都没有涉及到她们自己! 「五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无人的角落里,苏箬秋满脸委屈,眼中泪水盈盈,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娘明明说公主是专门给我们下的帖子,请我们两个过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却只问大姐?」 帖子一共就两张,如果也请了大姐,那应该下三张帖子才对啊! 「是不是公主府的下人出了错,少给我们送了一张?」她哑声问道,神色间似乎已经认定了是这样,颇有些气恼。 苏箬漓平日里对这个年纪比她小的妹妹多加忍让,但此时她自己原本就慌张烦闷,再见到对方如此愚蠢,不禁沉了脸瞪了她一眼:「你是傻了吗?这还没看出来?靖康公主请的根本就不是咱们!而是大姐!」 什么? 「这不可能!」 苏箬秋的声音有些尖锐,但好歹还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并不敢真的扯开嗓子大喊。 「大姐才回来两天,公主又不认识她!怎么会请她!」 「公主难道就认识你吗?」苏箬漓冷言道。 「我……可是……可是娘明明说……」 「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娘定是误会了什么。」苏箬秋神情有些焦急,在原地来回踱步,「娘若是知道公主要请的人是大姐,就算心里再怎么不喜,也绝不敢让咱们拿了帖子来顶替她。就算真想让咱们来,也会事先将原委和咱们说清楚,她没说就证明她也不知道!」 「现如今公主想请的人没来,咱们却来了,公主心中一定不高兴,若是让她知道这次的帖子根本没送到大姐手里,你我的名声就完了!」 啊? 苏箬秋立刻忘了心里的委屈,只剩下满满的不安:「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这个妹妹遇到事除了哭就是问怎么办,真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偏偏因为她年纪小,娘又格外宠爱她一些,纵的她整日里除了撒娇什么都不会! 「等春日宴结束,咱们回府马上找娘说清楚,让她想办法跟大姐那边打好招呼,若是公主今后问起,一定要让她咬死今日确实是她身子不适无法前来。只要她不说漏嘴,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这样啊…… 「不然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反正公主也不喜欢她们,留在这里也是看人脸色,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是想让公主现在就知道咱们刚刚说的都是假话?大姐根本就没收到春日宴的帖子吗!」 蠢货! 苏箬漓心中愤愤的骂了一句。 苏箬秋闻言又是一阵慌乱,低着头攥着衣摆,不敢再说话了。 苏箬漓心中气恼,却又怕她这般模样被人看出什么,只得将声音放缓,尽量平稳的说道:「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好好地把今日的宴会应付过去就是了。靖康公主今年举办了春日宴,距离落樱园不远的杏林里定然也来了许多文人佳士青年才俊。听说赵二公子今日也在,你应该不想在他面前丢脸吧。」 每每靖康公主在回燕山举办春日宴,总有不少青年才俊围在周围举办其他的各式宴请。 说是宴请,其实就是借机一睹京城世家贵女们的芳容而已。因为每次的春日宴上,各家贵女出现的总是最齐全。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已经定亲的人难免还是想提前看看自己未来的娘子长什么模样。没有定亲的也希望能找个合自己眼缘的姑娘,免得将来相看两厌。 春日宴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最合适的机会和场所。 年轻男女们隔着花墙遥遥相望,偶尔吟诗或是弹唱,既不会不合规矩,也算是风流韵事,皆大欢喜。 听到赵二公子的名号,苏箬秋一张俏脸顿时红得像要滴血,攥着衣摆的手指下意识的绞了起来。 她原以为那人十五岁就拿了武状元,定然是个身形魁梧五大三粗的莽汉。 谁知一朝有缘得见,竟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佳公子。 从此一见倾心,再难相忘,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 她原以为等娘扶了正,她就是嫡女了,自此可以相配。 谁知半路横生枝节,她这辈子都无望在成为嫡女,自然也就无法配上这样的良人。 正愁苦间,又听闻公主相邀参加宴请,以为就此可以翻身,即使是庶女也可一试。 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公主请的根本就不是她!还有可能因此凭空惹来一场祸事! 这几番大起大落,可是把她折腾的够呛。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万一……万一赵二公子在万千人中就看上她了呢? 眼缘这种事谁说的准! v第二十七章 苏箬秋抿了抿唇,放开被绞的有些凌乱的衣摆,两手放在身前,红着脸说道:「我知道了,五姐,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苏箬漓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不知自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早些时候,高氏正在给院中的兰花浇水,一个下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太太,大小姐出门了。」 高氏蹙眉,手中动作停了下来:「出门?去哪儿?」 该不会是知道箬漓和箬秋收到了公主的帖子,也想借机跟去露脸吧? 「不知道,大小姐没说。不过……她的车被五小姐七小姐用了,我们给她备了别的车,她却说不用,直接走着出去的。」 走着出去的?那就不会是往回燕山去。 高氏心中稍安,继续侍弄起了花草:「整日的不是让丫头往外跑就是自己往外跑,没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碎碎念道,脸上满是嫌恶。 不像大家闺秀吗? 下人心中将府里的几位小姐都拿出来比较了一番。 他怎么觉得大小姐比同为嫡出的三小姐都更像大家闺秀呢?更别说庶出的五小姐七小姐她们了。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将话题转移到别处:「今日挪用大小姐的马车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会不会……」 「什么叫大小姐的马车?」高氏声音陡然尖锐「父母存,不有私财。她是成安侯府的女儿,这车自然也是成安侯府的!五小姐七小姐用自家的马车,难道还要和她打招呼吗?」 这……话是这么说,但是……只怕不大好吧? 别的都先不说,就车顶镶着的那些夜明珠,随便一颗的价值都能顶的上他们成安侯府所有的马车加起来了! 不,马车算什么!怎么也要再加几处院子才是! 若这马车是他的,谁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借」走,他一定要跟人拼命! 可问题这车不是他的,而是大小姐的,「借」走马车的又是府里当家作主的太太,哪边他都惹不起。 下人心中叫苦连连,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太太可以敢直接拿这样的话去压着大小姐,他可不敢啊! 听说郑管事当初在平苑不小心惹了大小姐不高兴,结果被她身边那个叫小雅的姑娘拿着榔头追了二里地,差点儿砸的脑袋开花。 为此当日去接大小姐的那些人背后给小雅姑娘取了个外号,叫榔头姑娘。 每次远远的看见她,那些人都缩着脖子说榔头姑娘来了,赶紧跑。 这样一个连郑管事都敢打的人,肯定不好招惹,她背后的主子定然更不好招惹,他可不想上赶着往榔头上撞啊! 「你下去吧,」高氏虽然一时生气,但因为自己的女儿今日去参加了春日宴,心情还算不错,所以不想跟这小厮一般计较,对他道,「不过是用了一下马车而已,大小姐才刚回侯府,不敢说什么。」 为了一架马车就闹脾气,传出去只会让人说她不识大体斤斤计较。 小厮忙应了声是,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彼时,一架马车正在京城各处街头走走停停。 车中时不时有人下来,这边买个檀木小几,那边买套汝窑茶具,再一会儿又换个地方买几个云锦引枕,一一放到了车上去。 眼见车中已经布置的差不多,苏箬芸再次踏上马车,轻声道:「可以了莫叔,走吧。」 莫安满面愧疚,点了点头,隔着车帘看了进去:「小姐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就喊我一声,我把车停下咱们歇歇再走。」 他知道小姐今日要出门,特意把马车提前洗刷干净了。 谁知早上去马棚牵了马准备套车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车竟然被五小姐和七小姐赶走了! 这才两日!小姐才回府两日!定国公夫人和御史夫人们都还在府里帮忙呢!她们就敢抢小姐的东西了!真是好胆! 苏箬芸应了一声,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让新鲜的空气能够流入进来。 她是真的晕车,之前那驾马车也确实是几经改良过的。 除了那驾车,她几乎坐什么车都晕,如今临时买来的这驾自然也不会例外。 马车缓缓驶动,小雅在旁紧紧的盯着她:「我说你到底行不行?不然咱们骑马去。」 苏箬芸摇头:「没关系,路程不远,应该没事。」 可饶是如此,他们路上也停了七八回,每回都要原地歇息半刻钟才能继续赶路,到达落樱园时已经时近晌午了。 「帖子。」 门口的侍卫绷着脸将她们拦了下来。 「帖子?什么帖子?」小雅仰头问道。 对方皱眉,原本就端肃的神情更加沉冷了几分:「公主殿下在此举办宴会,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我们就是来参加宴会的啊,」小雅不悦道,「是你们公主亲自邀请我们来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让进了?」 「既是公主请你们来的,又怎么会没有帖子?」 「我哪知道?你们公主口头相邀,说让我家小姐一定要来,所以我们就来了啊。」 侍卫眸光一凛,正欲再说什么,就见她踮着脚指向他的身后。 「诶,那个光吃饭不干活儿的!别往别处看!就说你呢!那天你不是也在吗?你说是不是你们公主亲自邀请我们来的?」 侍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甲胄的同袍面色尴尬的低垂着头,一副想要装作不认识她们的样子。 但架不住这大眼睛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跳着脚一通乱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是公主殿下亲自相邀。」 站在小雅身前的侍卫神色这才好转,让人将她们带了进去。 秦襄正欲前往宴席,就听下人来报说成安侯府的小姐来了。 她神色有些不耐,转过头欲差人将其打发走。 她今年一回来就匆匆举办春日宴,主要目的就是想将苏箬芸介绍给京城的大家闺秀们,让她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谁知苏箬芸没来,来的却是两个庶女,这两个庶女还有事儿没事儿的往她跟前儿凑,难不成真以为她喜欢苏箬芸就也会喜欢成安侯府的所有女眷吗?真是没眼色! 想要说出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走来,脸上的不悦顿时变成了惊喜。 「是你?」 v第二十八章 她高兴地迎了上去,原本走在她身边的几个世家女子也纷纷停下脚步,好奇的看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秦襄欢喜的拉住了苏箬芸的手。 小雅在旁嗔道:「不是公主您请我们小姐来的吗?怎么这会儿又问我们怎么来了?」 不过是个下人,却敢如此自在随意的跟公主说话,似乎与其很是熟稔的样子,而公主竟也没有生气。在场诸人心中了然,看来这丫头身边站的那位就是成安侯府的苏大小姐了。 「可是……你不是身子不适吗?」秦襄看向苏箬芸有些苍白的脸色,「既然如此在家歇着就好了,不用非要过来,改日我再请你参加其它宴会也是一样的。」 「身子不适?」 苏箬芸面色不解:「没有啊,我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小雅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公主误会了,我们小姐身子康健得很,脸色不好是因为路上晕车的缘故!」 晕车? 怎么会? 当初她们一路从千里之外赶回京城,自己还与她们同行过一段路程,并未见苏大小姐有什么不适啊。 小雅还说那马车是为苏大小姐晕车的毛病而特别改良过的,所以才特别平稳。 马车…… 秦襄想起早些时候来到这里的另外两位成安侯府的小姐,脑中忽然晃过什么。 难道说…… 「你的马车被别人用了?」 「您怎么知道?」 苏箬芸神情惊讶,小雅则直接问出了声。 果然是这样! 秦襄气得咬牙:「我让人送去的帖子你是不是也没收到?」 一张帖子只能进来一个人,成安侯府已经进来了两人,那苏大小姐应该就是走别的路子进来的。 「帖子?」小雅越发诧异,「公主何时……」 「收到了。」 苏箬芸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对秦襄说道:「只是我刚刚回京,有些忙乱,所以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还望公主见谅。」 秦襄却是不信,看向她握着小雅的手,心中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那日搭苏箬芸的车回京,只在下车前对她一人表明了身份。 成安侯府那个妾室定是不知道她事先已经邀请了苏箬芸,所以收到帖子后就决定私藏起来,让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前来,根本就没将这件事告诉给她。 只是那妾室没想到,苏箬芸早先已经受到了她的邀约,所以还是来了,这件事也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被拆穿了! 这可真是荒唐! 堂堂成安侯府嫡女,因道士之言流落在外十一载也就罢了,如今一朝回京,竟被府中庶母庶女欺辱打压! 看来御史们说的果然没错!成安侯苏浙当真是治家不齐! 秦襄脸上再无笑意,扬声怒喝:「把那两人给我赶出去!」 苏箬漓苏箬秋当着一众世家贵女的面被赶出了落樱园,走出来时双目无神面白如纸,直到站到马车前都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靖康公主已经知道大姐根本没拿到帖子了? 不应该啊。 宴会还未结束,公主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让人去成安侯府打探核实了吧? 大姐才刚刚回京,公主又不认识她,就算是看在陛下口谕的份儿上给她几分面子,也不可能如此上心。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把她们赶出来?她们今后可要怎么在人前立足? 一连串的担忧疑问让两人忐忑不安紧张慌乱,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人一直在看着她们。 「五小姐,七小姐。」 苍老而又不逊的声音传来,语调中隐隐还还带着些愤恨。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车夫打扮的老者正坐在一架马车的车辕上,冷冷的看着她们。 外人称呼她们向来都是带着姓氏的,这人直接按序齿相称,该是家里的下人才对。 可是家里的下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敢这么用这种口气跟她们说话?而且还是握着马鞭歪斜的坐着,连站都没站起来。 「你是谁?」苏箬漓颤声问道。 她下意识的感到这人不对,甚至有些恐怖,似乎他的背后正站着一头巨兽,龇着獠牙喷着腥臭的热气随时准备扑过来将她咬碎撕烂。 莫安咯咯的笑了两声,手中马鞭随着笑声轻抖。 「我啊……是大小姐的车夫。」 大小姐? 轰隆。 苏箬漓脑中又是一道惊雷劈过,只觉的原本春风和煦的天气转眼间阴云密布暴雨倾盆,那只面目凶恶的巨兽也张开了血盆大口,咆哮一声猛地一跃而起。 扑过来了! 扑过来了! 「回府!回府!」 她尖叫着爬上了马车,鬓发凌乱形容狼狈,吓得苏箬秋也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连声喊着让车夫赶车,声音尖锐刺耳。 马车一溜烟的跑了,仍在原地坐着的莫安冷哼一声。 小姐说的果然没错,他只要在这两人出来的时候叫她们一声就能把她们吓个半死! v第二十九章 真是胆小又无用的怂货!就凭这点儿胆量也敢抢他们小姐的东西?简直不知死活! 要不是小姐说吓吓她们就好,不用将马车拿回来,他才不会让她们就这么轻易的走了呢! 「太太,五小姐七小姐回来了。」 一个丫鬟上前说道。 高氏一喜,旋即又愣了愣。 不对啊,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这个时候落樱园的午宴应该才刚开始吧? 还未回过神,一道人影就冲了进来,猛地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娘……」 高氏心头一揪:「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难不成是在春日宴上受了什么委屈? 不应该啊,靖康公主亲自邀请她们前去,谁敢在这个时候给她们气受? 她抬头看向跟在苏箬秋后面进来的苏箬漓。 若秋年幼,性子又格外娇气些,遇事没有箬漓沉稳,眼下哭的这么厉害,定是问不清什么的,不如直接问箬漓好了。 只是她没想到,平日里向来沉稳冷静的苏箬漓竟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此刻被丫鬟搀扶着,似乎连路都走不稳,一挨到椅子就软倒下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中大觉不好,竖眉看向两人的贴身丫鬟。 两个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颤地回答:「太……太太,小姐她们,她们……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了?被谁赶出来了? 「谁敢赶你们出来?」 她们可是公主殿下亲自下帖邀请的人,谁这么不长眼敢赶她们出来? 「是……是公主。」 公主? 「这不可能!」高氏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吓得房中下人纷纷缩了缩脖子。 「娘,是真的……」 苏箬秋稍稍回过了神,抬起头眼含泪光的说道,「真的是公主……把我们赶出来了。」 什么? 高氏一把推开了怀中的苏箬秋,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坐在椅子中的苏箬漓一巴掌:「你们做了什么惹怒了公主!」 耳边传来的尖刻的语气,眼前看到的阴沉的脸色,以及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让苏箬漓一阵懵怔,下一刻泪流满面,再抬起头时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凄楚,反而多了一丝倔强和嘲讽:「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娘你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还能做什么?还不是为这两个女儿没日没夜的操心! 可这个她费尽心思为她筹谋的女儿现在竟敢这样跟她说话? 高氏柳眉一竖,扬手一个巴掌眼看又要落下去。 「为什么公主给大姐下的帖子,娘却一声不吭的就给了我们?还说什么是公主专门让人给我们送来的!」苏箬漓一口气不停地说道。 高氏一怔,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苏箬芸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我们欢欢喜喜的去了,结果公主张口就问大姐怎么没来。娘你倒是告诉我,公主为什么会这样问!」 「还有,既然明知我和七妹已经去了,你又为什么不看好大姐,还让她有机会出门?你难道不知道春日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参加的吗?你难道不知道她若得知今日是春日宴,定然也会想要前往吗?」 「我前脚刚跟公主说了她身子不适无法前来,她后脚就好端端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你说公主为什么会生气!你说公主为什么会把我们赶出来!」 这一叠声的话说的清晰明白,表达的内容也简单明朗,但高氏还是觉得自己听不懂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公主怎么会给那丫头下帖子!」 「娘你又是从哪里看出公主会给我们下帖子呢?」 既然这帖子不是给她和七妹的,那定是娘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误以为如此,不然她不会这么肯定的告诉她们这帖子就是给她们姐妹二人的。 如此说来,娘喜欢想入非非这点倒是跟七妹很像呢!难怪她心疼七妹也要多些! 苏箬漓再也不想留在这里跟她说话,起身捂着脸走了出去。 「他们是庶女,你是嫡女,本就是不一样的。」 身穿湖绿色衣裙的少女语重心长的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拘谨:「我之前一直独自一人,身边没什么兄弟姐妹,不知道原来嫡庶之间有这样的分别,还以为……」 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姐妹间就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所以明明猜出是别人拿了她的帖子顶替了她,还想要出言维护。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瞒得过去,毕竟是当着靖康公主的面被拆穿了啊。 这可真是个傻姑娘,也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孤苦无依的在千里之外独居,虽蒙外祖家关照教诲,礼仪规矩并无差错,但到底还是坐井观天的过了十余载,对人情世故不甚通晓。 想来她外祖家也是怕她想的太多所以没把成安侯府的事情跟她细说吧?怕她知道的越多越是伤心难过。 秦襄拉过她的手,对她道:「嫡庶虽有分别,但那些庶子庶女若是心思良善,真心敬重你这个嫡姐,你帮衬他们一把也没什么,毕竟都是一家人。可若是他们生了歹意,不将你这个嫡女放在眼里,还妄图取代你打压你,那你就要拿出嫡女的气魄来,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对待心思歹毒的恶人,一味的忍让退避只会让他们觉得你软弱好欺。」 「我知道了,」苏箬芸对靖康公主笑了笑,「让公主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秦襄摇头:「说来也怪我。我本想着你初回京城,参加宴饮或许会忐忑紧张,带个自家姐妹陪同兴许会好些,所以便多送了一张帖子,没想到反而被别人占了便宜,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帖子上写上你的名字才是。」 「这怎么能怪公主呢,」一旁有人接话,「就算没写名字,换做其他任何府邸,收到这样的帖子也都是先交给嫡女的。成安侯府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那妾室心有贪念,哪怕帖子上写明了是给苏大小姐的,她怕是也会想办法让苏大小姐来不了,好让她自己所出的庶女前来。 现在不过是她事先不知道苏大小姐竟与公主相识,这帖子也本就是给苏大小姐的,所以才会有这样三姐妹同时出现的状况罢了。 心中虽然明白,但这话直接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妥,好像当众指摘别人家的不是似的。 那小姐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同情的看了苏箬芸一眼。 主座上的秦襄忽又想起了什么,低呼一声,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那人点点头,匆匆离去了,没过多久又匆匆跑了回来,在秦襄耳边低语。 v第三十章 秦襄刚刚才稍有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道:「果真?」 「是,」对方点头,「我们的人亲眼所见。」 「又出什么事了?」一旁有人问道。 秦襄看向苏箬芸,面带歉意:「我刚刚光顾着把那两个人赶出去,忘了叫她们把你的马车留下了。」 「这算什么事,」苏箬芸轻笑,「我坐了别的车来的,待会儿回去时让车夫将车赶慢些就是了,公主不必气恼。」 「我不是气这个,」秦襄皱眉道,「我气的是她们明明看到你的车夫在门口,知道你来了,竟还将你的车赶走了!」 苏箬芸一怔,场中其他贵女也是神情愤然,不过这愤然更多的是因为靖康公主的愤怒而同仇敌忾,并不是真的明白这架马车和其他马车的分别。 亲自坐过这架车的秦襄则十分清楚,这驾车除了特别改良过的构造之外,内里的布置更是价值千金。 成安侯府不是没有自己的马车,那两位庶出的小姐来参加春日宴却特地选了苏箬芸的,可见是看中其奢华舒适。 若是她们不知道苏箬芸来了,将车赶走也就罢了,可明明见到了苏箬芸的车夫,对方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们却依然把苏箬芸的车赶走了,这分明就是不将嫡姐放在眼里,不愿将舒适的马车还给嫡姐! 换做平日里,她或许会想到那两人只是一时惊慌忘记了,但如今她本就看那两姐妹不顺眼,自然只会觉得她们就是故意为之。 古有疑邻者,毫无根据仅凭臆测就怀疑其邻偷盗其斧,更何况她可是事先就已经亲眼见到了那两姐妹的欺瞒不善之举,这有根有据的怀疑揣测,自然更容易被内心所肯定。 「等你回去了,一定要让她们把车还你。她们若敢不还,你就告诉我!我找父皇评理去!」 为了苏大小姐的事,竟然要惊动皇帝,靖康公主可真不是一般的看重苏大小姐啊。 可是苏大小姐才刚刚回京两日,交情再深又能深到什么地步?看这样子倒更像是欠了人情似的。 「公主的话我记下了,些许小事就不用劳烦陛下了。」苏箬芸道。 秦襄点头,午宴这才继续了下去。 宴会后稍事休息,众人便前往流觞阁,玩儿起了近几年十分流行的曲水流觞。 流觞阁距离杏林很近,早有文人才子青年才俊隔着花墙三三两两的聚在落樱园的另一侧。 见到少女们穿着各色春衫前来,红的粉的绿的蓝的,比春日里的花朵还要耀眼,少年们顿时发出一阵哄闹声,纷纷聚到花墙附近。 这般行径若放在平日里,定要被人斥责轻浮无礼,但此时除了换来少女们腼腆羞涩的微笑以及好奇打探的目光,并无其他。 流觞阁共分上下三层,一层阔朗的大厅正是举行曲水流觞的地点。 厅内有一巨大的石桌,其上请能工巧匠凿出了巴掌宽的水路,曲折环绕,水流潺潺不绝。 早有人在水路旁各处放置了绘有不同标记的木牌,待酒杯放于水路之中,顺着水流缓缓而下,停在哪处木牌前,守候在旁的宫女便会拿起木牌向众人展示,事先已经抽取了木牌的贵女便要展示才艺。 苏箬芸抽到的是一个绘有梨花图案的木牌,秦襄见状在她耳边低语道:「这游戏你想玩儿吗?若是不想玩儿就告诉我,我让人将你的牌子悄悄换到别处去。这曲水流觞看似毫无规律,可我知道有个地方,酒杯几乎从不在那里停留。」 她担心苏箬芸在外独居十余载,没有人教过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才艺,被人看了笑话。 苏箬芸正要开口,就听那守在石桌旁的宫女已经喊道:「梨花牌。」 「啊!怎么会……」秦襄掩唇低呼,神色有些懊恼。 早知道第一个就会叫到梨花牌,她应该让人晚点儿开始的! 苏箬芸似乎也有些为难,看了看手中的牌子,又看了看秦襄:「诗词歌赋我无一擅长,唯有一手字写的还算可以,颇得我外祖父欢心,不知……」 「可以可以!」秦襄忙点头,「琴棋书画,书占其一,自然是可以的!」 只要把这一轮应付过去,她就让人将苏箬芸的牌子换走,后面应该就不会再叫到她了。 苏箬芸点头,向早已准备好文房四宝的桌案走去。 「是书还是画?」 花墙另一侧的杏林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春日宴是以赏花看景为主题的宴请,曲水流觞自然不会关在屋子里闷头进行,此刻流觞阁门窗大开,既方便了厅中人赏景,也方便了杏林中的年轻公子们关注这边的情形。 「应该是画吧?」 有人说道。 大梁历代皇帝皆好书法,因此朝中也甚为推崇。 但男子们推崇的自然是刚劲有力雄浑苍劲的字,而闺阁女子的字则大多娟秀小巧,所以真正能靠字在大梁打响名号的女子少之又少。 更何况比起琴,棋、画三类,书对天赋的要求是最低的,更多的是看重刻苦,需要真正沉下心来埋头苦练。 女孩子们不需以此出头,但凡能在其他几项有所小成的,自然都不愿为此耗费功夫。 片刻后,众人远远的见流觞阁内那站在桌案前的女孩子直起了身,放下笔退后两步。 「这么快就画完了?」 这才几息的功夫,竟能做完一幅画? 「不会是临时又想换别的吧?」 那可有点儿丢人啊。 就在说话之时,流觞阁内侍立在旁的宫女将桌上的纸举了起来。 「书!竟然是书!」 今年春日宴上曲水流觞的开场竟然是书! 众人哗然,惊讶之余又有些失望。 这是谁家的小姐?竟然一上来就写书。 虽然每年的春日宴上都会有人展示书法,但那多是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随意写一写罢了,不过用这个作为开头可就不大好了啊。 「算了算了,抛砖引玉吗。」有人说道。 砖? 一个身穿雪青色襕衫,头顶簪着根碧玉竹节簪的少年人眯着眼踮着脚抻着脖子使劲儿往流觞阁的方向看。 「这可不是砖啊……」他喃喃道。 「不是砖?那是什么?」 有人笑嘻嘻的接话:「子玉你不要太计较了,人家小姑娘家,就算写的不好,也不要把话说的太难听。」 v第三十一章 被唤作子玉的少年人恍若未觉,眼睛眯的越发厉害,半个身子几乎越过了花墙。 「国……泰……民……安,」他喃喃念道,面色陡然间大变,「闵先生的字……这是闵先生的字啊!」 什么? 伴着他的话音,更多人踮起脚眯起眼睛开始仔细分辨远处那纸上的字迹。 「国泰民安……」 秦襄喃喃念出了声,旋即掩唇,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天呐,」流觞阁内时不时响起几声低呼,「这是闵先生的字!我曾在我爹的书房里见过!简直一模一样!」 她们虽然大多不擅书法,但其中不乏懂得品鉴之人。 听闻这些人说起闵先生的名号,即便是不懂得书法的人也面露震惊。 闵文先闵先生,前朝最为杰出的鸿儒,学问问鼎世间少有人及,一手好字更是令世人难望其项背。 曾有人与闵先生同游,途径一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 闵先生甚喜此景,当场题「凌霄」二字。 同行者望其字迹,只觉千尺白练夹杂着无尽气势扑面而来,竟心生窒息之感,可见其笔力苍劲,气势雄浑。 前朝覆灭前,闵先生与当时的三皇子以及大梁太.祖皇帝曾为至交好友。 彼时前朝末代皇帝骄奢淫逸,皇室不得人心,以至战乱四起群雄割据,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太.祖皇帝雄韬伟略,与闵先生一文一武,平内乱,靖边关,终使天下安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四海平定之后,末代皇室之人死的死伤的伤,唯有三皇子因二人的妥善保护而毫发未损,得登大宝。 然,三皇子心知自己病弱讷言,并不是治理天下的合适人选,故而留下一纸禅位诏书,将皇位禅让于太.祖皇帝,便离开皇宫,四海游历去了,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当世鸿儒闵先生。 太.祖皇帝登基后,曾多次派人寻找二人,几番周折,终于打探到他们的消息时,却得知三皇子已经离世,而闵先生独自居于深山之中。 太.祖皇帝当即亲自前往,请闵先生出山,然不知何故,却最终未能得到其应允。 此事曾一度成为太.祖皇帝之憾事,以至其年老体弱缠绵病榻之时仍旧念念不忘。 时任太子的高祖皇帝为了其心愿,再次入山,请闵先生入宫一见。 闵先生仍旧未允,却写了一幅字让其带回给病榻上的太.祖皇帝。 那幅字笔力仍旧雄浑,只是苍劲中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沉稳豁达。 高祖皇帝将这幅字妥善收起,一路马不停蹄的送到了已经濒临殡天的太.祖皇帝床前。 早已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太.祖皇帝见到这幅字之后,眸中陡然迸发出一阵光彩,似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肯定,没过多久便神态安然的去了。 那幅字至今仍被顺帝视若珍宝,时不时拿出来瞻仰一番。 上面写的既是一代鸿儒对一代帝王的肯定,也是后世历代皇帝的憧憬和目标——四海升平。 后世之人虽多推崇闵先生的字,但闵先生壮年便离宫退隐,流传在外的真迹极少,多是拓本,这四海升平便是他最后一幅流传出来的字。 真迹难觅,那些拓本几经转印,又或多或少的失去了原本的意蕴,闵先生的字就更为难得一见。 可眼前这幅「国泰民安」,却似闵先生的真迹般,没有丝毫瑕疵,笔法流畅气势雄浑沉稳练达,一笔一划都仿佛让人亲眼看到了大梁的繁荣昌盛,百姓的富足安康。 好一个四海升平!好一个国泰民安! 「你怎么会写闵先生的字?」 秦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问道。 苏箬芸笑着回答:「我外祖父十分喜欢闵先生的字,手中有一本闵先生的字帖拓本,宝贝的很。为了哄他老人家开心,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对照着多加练习,练好了博他一笑。」 这怎么可能? 对着真迹都不一定能练成这样的字,更何况是拓本? 况且闵先生的字向来讲究力道,男孩子都不一定能掌握其精髓,何况是天生力气就比男子小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可是,这不可能的事情就在眼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这幅字是众人亲眼看着她写出来的,绝无作假的可能。 苏箬芸见秦襄不语,众人也对她的字议论纷纷,有些讪讪地道:「我原想写四海升平,可又想起今日在场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怕是不乏见过闵先生那幅真迹拓本的。若是写的不好,两相对比之下更加容易露拙,便换了国泰民安来写。只是看来,还是写的不好……」 不好? 秦襄摇头:「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她说着嗔怪的看了苏箬芸一眼:「有了你这幅字珠玉在前,今年的春日宴上怕是没人敢写字了!」 别说是写字了,就是其他什么,也难以掩下这幅字的锋芒。 苏箬芸凝眉,有些不信的样子。 一个宫女此时垂首走了过来,低声对秦襄道:「公主,杏林那边的公子们让人递了话过来,说是……想借苏大小姐的墨宝一观。」 秦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转头对苏箬芸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写的太好了吧!隔得这么远都有人来讨要了。」 说着又对那宫女道:「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安生些,闺阁女子的手迹也是他们说看就看的吗?这些年春日宴上没有约束他们,真是纵的他们越发没规矩了!」 宫女应诺,转身离去,不消片刻却又走了回来,面色有些为难:「那些公子们说,不求将这幅字拿去他们那边观赏,只求让人拿到花墙附近,让他们近距离的看上一眼就行。」 秦襄蹙眉,神情有些不悦,正要再度拒绝,就听那宫女又压低声音道:「吏部尚书刘大人府上的大公子,曹御史府上的三公子,还有庆恩伯世子他们都在,还有其他很多人……」 这些人中不乏顺帝重用的臣子后嗣,这么多人一起开口,且又说的如此诚心,一再拒绝实在是不大合适。 秦襄心中不满,随口嘟囔抱怨了一句,道:「那就隔着花墙让他们看上一眼,不许让他们伸手碰到!告诉他们这字我是要带进宫里给父皇看的,谁弄坏了我就让父皇打谁板子!」 「应该的应该的!」 「这字确实应该拿给陛下看看才是。」 「你们可小心些别弄坏了。」 一众年轻公子们一边看着被人举在花墙另一侧的字一边乱纷纷的说道。 「这字实在是有闵公遗风,当真绝妙!」 「何止是有闵公遗风,我恍若见到闵公再世啊。」 「想我三岁习字,至今已有二十载,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写得好,真是惭愧。」 v第三十二章 「对了,这字是谁写的来着?」有人问道。 「刚刚不是说了吗,是成安侯府的大小姐!」 「成安侯府真是教女有方啊。」刚刚问话的人又道。 话音落,周围几人神情变的古怪:「这位苏大小姐五岁就被送出京城,在千里外的祖祠独居,前两日才刚刚回京的。」 先前说话的人不解:「那又如何?」 怎么他前脚说着成安侯府教女有方,这些人后脚就扯到了苏大小姐刚刚回京?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众人纷纷拧眉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你是不是傻? 一个被送到祖祠独居的女子,等同于被抛弃了一般,成安侯府怎么可能还专门派人过去悉心教导? 换个说法,若是千里之外的弃女都能被他们教导的这般出彩,那一直居于京城的成安侯府其他几位小姐岂不更该才华横溢才是? 可是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他们府上的女孩子有多么惊才绝艳。 那这位苏大小姐到底是如何练就这样一手好字的呢? 好奇之余,便有人派出自己的小厮暗中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这议论声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 「竟有如此之事?当真是欺人太甚!」 「区区庶母庶女,竟敢欺辱打压嫡女,成安侯府真是好规矩!」 「是啊,苏大小姐刚刚奉陛下口谕回京,定国公夫人及诸位御史夫人还在成安侯府坐镇,这庶母庶女就敢如此大胆又是欺瞒又是顶替。若改日没有了众夫人的压制,岂不更不将苏大小姐这个嫡女放在眼里?」 苏箬漓苏箬秋被公主赶走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小厮们随便一打听就全都探听了个明白,转而又飞快的跑回去告诉了各自的主子。 这件事是当众发生,并不涉及女儿家的隐秘,自然也不是什么不能议论的事,所以一经提起,便飞快的散播开来。 「听闻苏大小姐明知其庶母庶妹心思险恶,还曾念及血脉之亲出言维护,可见是个心善之人。」 「不仅是心善之人,更是纯孝之人,据说她练字是因为她外祖父的缘故。她外祖父十分喜欢闵先生的字,为博老人家一笑,她就十年如一日的对着拓本练习,方有今日之成就。」 十年如一日这句话平日里说起来总有几分夸张的意味,但放在苏箬芸身上,却没有人不相信。 一个被弃于祖祠的女孩子,无需像寻常大家闺秀那般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烹饪,她只需学自己想学的,做自己想做的,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而不必被旁人监管督促着学习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有人叹道。 言中的「这样」指的自然是不被人约束管教,而不是被弃于祖祠无人问津。 一旁有人摇头感慨:「这约束管教于咱们而言是不堪其扰,于她而言怕反倒是期盼憧憬吧?」 这话让人再次想起了苏大小姐这十余年来孤苦无依的生活,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年幼的女孩子独自被关在空旷的院子里,除了二三家仆,只有外祖父时常惦记,偶尔过来探望一番。 女孩子为了讨外祖父欢心,没日没夜的苦练外祖父最喜欢的字体,只为能在外祖父下次前来时博其一笑。 这般情景让人既为那年幼的女孩子感到心酸,又为这写出一手好字的女孩子感到愤慨。 当年幼而孤苦无依的女孩子与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孩子重叠,诸般情绪便化作满腔控诉愤愤的诉之于口:「御史们说的果然没错!成安侯当真治家不齐!」 「真是个可怜的女子啊。」 赵焱听着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看着远处聚在一起躁动不安的人群,摇头叹息。 坐在对面的齐铮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冷峻:「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回京不过两日,将其弃于祖祠十余载不闻不问的生父便备受指责,在京城顺风顺水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的庶母庶妹更是成为众矢之的。 而她自己则声名鹊起,不仅结识了公主,还成功融入了京城贵女们的圈子。 凭借今日一手好字,更是转眼间便可扬名于翰林之间,展露于帝王之前。 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牌。 赵焱摇头:「阿铮你总是这样以恶意揣度他人,好好地一件事,好好地一个女孩子,到你口中就成了心怀歹意十恶不赦了。」 齐铮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那些人:「你以为他们就不这样想吗?」 不过是苏大小姐需要这样的面子,公主愿意给苏大小姐这个面子,这些人又愿意给公主面子罢了。 春日宴虽然对这些在杏林中围观的年轻公子们不做约束,但周围的护卫其实非常森严,落樱园内的宫女内侍更是精挑细选。 这些常年服侍在内宫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若非靖康公主有意纵容,成安侯府那两个庶女被赶走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散播开来?苏大小姐在流觞阁内所说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流传出来?而且还都如此的详细。 杏林里的那些所谓青年才俊各个都是人精,与其说是为素不相识的苏大小姐打抱不平,不如说是趁机在公主面前卖好。 赵焱叹了口气,仍旧不大认同:「就算是这样,也是成安侯府那庶母庶女确实行为不端才会落人口实,也是苏大小姐确实有真本事才让人能给也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啊。」 若不是那庶母庶女收到帖子却不让苏大小姐前来,怎会被公主一怒之下赶走。 若不是苏大小姐一手好字令人叹服,又怎会让人愿意迎合公主而愤愤然为她开口。 要知道即便那些世家公子们愿意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为她出头,那些自诩清风傲骨的文人士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煽动收买的。 「更何况,苏大小姐才回京两日,对京城人生地不熟,就算真的有心做些什么,又哪里来得及安排?且还安排的这么周全合理?」赵焱继续说道,「所以啊,阿铮你真是想多了。」 想多了? 齐铮双目微狭,目光看向更远处的流觞阁。 的确,才回京两日的人,确实难以做到这样周全而又合理的安排。 细想一下,成安侯被人弹劾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原因是府中妾室主理嫡女婚事。 从那个时候起,成安侯本人和在他府中当家作主的那个妾室就开始倒霉了。 而那时候苏大小姐还在千里之外的祖祠,并未回京,这事看起来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此事,苏大小姐也不会被人想起,陛下更不会亲自下口谕让成安侯接她回京。 一个年仅十六岁,被家族抛弃的女子,却能暗中操作决胜于千里之外? 要么真的是他想多了,要么就是这个女人的心思深的可怕! 「都怪你!」 v第三十三章 宴会结束,秦襄边往外走边佯作恼怒:「一上来就写那么好的字,闹得这曲水流觞都办不下去了,后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你!」 往年最吸引人的曲水流觞,今年在苏箬芸写了一幅字之后竟然气氛沉闷,大家都提不起精神。 苏箬芸轻笑:「哪有这么好,不过是大家看我初来乍到的,让着我罢了。」 秦襄睨了她一眼,扬眉道:「你就别谦虚了!若不是真的好,杏林里那些人怎么会巴巴儿的求着要看一眼?」 说着又拉起她的手,认真叮嘱:「不过你可千万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不能随便写了字送人!」 刚刚流觞阁内就已经有人想要向苏箬芸讨要墨宝,却被秦襄拦了下来。 写一两幅字对苏箬芸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些世家小姐们哪一个身边没几个兄弟亲长?谁又能保证这手迹被她们拿回家之后不会被其他人软磨硬泡的要走? 到时候对她们而言随手送给父兄叔伯一件礼物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苏箬芸一个大家闺秀,她的手迹却传的到处都是,万一被有心人拿出来兴风作浪,长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这种事只要开了个头就不好收尾,送了这个就不好不送那个。 既然如此,不如都不送! 「我知道了,」苏箬芸软声道,「有公主帮我在前面挡着,想来也没人会再开这个口了,还要多谢公主为我思虑周全。」 秦襄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是怕你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被人欺负。」 「不会的,」苏箬芸挑了挑眉,声调微微拉长,「其实……我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秦襄撇嘴:「刚刚也不知是谁被人欺负了还想护着人家来着?」 「我……我那不是不知道吗,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再如此了!」 「但愿如此!」秦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好了,我该走了,最近父皇和皇祖母盯我盯得紧,再不回去又要被他们念叨了。」 苏箬芸点头,目送她上车,已经一脚踩在踏脚凳上的秦襄却又转过了身:「你待会儿回去的路上慢些,别着急赶路,免得又头晕难受。」 说完又转头叮嘱小雅道:「回去把你家小姐的马车要回来之后记得清点一下车上的东西,看看少不少些什么,别又让你家小姐吃了闷亏。」 「放心吧公主,」小雅道,「我家小姐虽然好说话,却不是个面人儿,真生起气来连我都怕她呢!」 丫鬟怕主子本就是应该的吧? 秦襄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我真要走了,改日请你们到宫里玩儿。」 苏箬芸福身施礼,目送着她的车驾缓缓驶去,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上早已备好另一套衣裳,她动作迅速的换上,并用头巾包住头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胭脂水粉在眼周稍作修饰,又揣了一条面巾到怀里,这才借着周围树木的掩映,隐匿在了茂密的林中。 春日宴结束,负责在周围警戒护卫的齐铮也与赵焱分别,准备打道回府。 从地势较高的杏林下来,踏入落樱园中,满园落英缤纷,如同一场花雨。 齐铮走了两步,脚下一顿,陡然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高诚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停下脚步,恭敬的侍立在侧。 「有人。」齐铮说道。 有人? 高诚顿时戒备,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刀柄。 园中寂静无声,除了阵阵微风夹杂着花瓣从耳边轻轻拂过,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哪里有人? 高诚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心中也越发紧张起来。 「三丈外,左侧第三株樱树后。」齐铮再次开口。 树后的苏箬芸戴着面巾无声轻笑,从藏匿之处走了出来。 果然有人! 高诚暗恼:世子不仅看出附近有人,还明确知道对方的藏身之处,而自己竟然连对方的气息都察觉不到,真是丢人! 他紧紧地盯着前方那瘦削的身影,拔出了腰间佩刀,叱道:「来者何人!」 苏箬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高诚心头一紧,以为对方要放暗器,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再次向旁边迈了一步,将齐铮挡的严严实实。 想象中的暗器并未出现,那人抬起手后只是对他勾了勾手指…… 勾了勾手指!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高诚羞愤难当。 对方这手势简直跟他们家世子爷一模一样! 每次世子爷跟他们过招的时候,总是摆出这副样子! 不过世子爷是用四根手指!这人只用了一根! 「去试试。」身后的齐铮忽然对他说道。 高诚闻言立刻像脱了缰的野马,脚下用力一蹬,哒哒哒几步转眼便冲到了那人面前。 然后……跪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跪的,而是被人一招撂倒了。 他两眼一黑,晕过去之前心中靠了一声:怎么连招式都跟世子爷一样?这人该不会是世子故意放在这儿整他的吧? 齐铮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他却知道自己绝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所以见到对方用出了跟自己一样的招式,着实惊讶了一把,甚至忘了骂高诚一句丢人。 苏箬芸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撂倒高诚之后,二话不说便朝他冲去。 错手,出拳,肘击,顶膝,侧踢。 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动作,干脆利落,迅捷无比。 齐铮眸光骤然沉冷,面色阴沉如水:「汇满楼?」 刚刚那些招式并不是如今的家丁护院以及宫廷侍卫们常用的招式,而是汇满楼的暗桩惯用的! 齐铮手下能人无数,对京城的大小关系网也极为了解,汇满楼背后到底经营着什么样的买卖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v第三十四章 起初他并不在意,认为这样的铺子必不会长久,不用他动手,汇满楼的那些雇主就会在事成后因为怕他们不能保守秘密而将他们除掉。 可是万万没想到,汇满楼不仅经营了下来,而且还真的站稳了脚跟! 等他意识到汇满楼的威胁,再想将他们一举铲除时已经来不及。汇满楼跟京城各大世家都搭上了关系,或多或少的掌握了不同人家的一些辛秘之事,此时再对他们动手,就算事成,那些世家定然也会怀疑定国公府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到时候定国公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齐铮为此很是懊恼过一段时间,因此对汇满楼的监视也格外严格,至今还让人时常盯着他们。 好在汇满楼也一直规矩严明恪守分寸,并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私下接的生意也都处理的很好,从未闹出过什么事端。 只是他没想到……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连我定国公府的生意也敢接了!」 回答他的是猛然间袭向小腹的一拳,带着狠戾的拳风,毫不留情的打了过来。 齐铮身子一偏,用小臂别开她的攻击,另一手五指成爪,携着劲风扣向她的脉门。 怎奈对方的招式看似刚劲,动作却极其灵活,手腕儿一翻,沿着他的手臂就滑了出去,同时掌风一沉,对着他的胸口就是猛地一掌。 齐铮伸手格挡,脚下动作不停,膝盖与小腿频频与对方撞击。 两人转瞬间已过百招,不断碰撞的身体发出阵阵闷响,满地花瓣或凌乱飞舞或碾压成泥。 苏箬芸的眸光越来越亮,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般,面巾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手上的招式却越发凌厉起来,每一招都向着头面,咽喉,心口这些地方袭去,招招狠戾。 齐铮心中勃然大怒,看这架势,汇满楼是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现在就敢接这样的生意,以后是不是连针对皇家的生意也敢接了?! 早知如此,当初即便是冒着惹怒众世家的危险,也该除掉他们才是! 心中的怒意化作更为凌厉的招式施展出来,两人的动作都迅疾而又狠辣,肉眼几乎难以分辨。 抵肩,抬手,劈掌,格挡,错手,瞄准咽喉! 苏箬芸的手指几乎碰到齐铮脖颈的同时,齐铮的手掌与她的咽喉也只有半寸的距离! 撤手,退步。 有机会! 两人同时瞄准了这个间隙,抬手向着对方胸口便猛地拍出一掌。 啪啪两声闷响,两人纷纷被对方的掌风拍的倒退一步,脚下用力一蹬,才险险站稳没有摔倒。 站稳后的苏箬芸动作迅速的再次欺身上前,齐铮却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双唇微张神情呆滞。 软的…… 竟然是软的? 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涨红,停在半空的手纠结着不知是该抬起还是放下。 这一失神的工夫,对方已经再度贴近,抬手又是一拳打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格挡,对方却趁他不注意,另一只手猛地探向他的身下! 「嗷……」 从懂事起就再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哀嚎痛呼过的齐铮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令他更不敢相信的是,对方竟然会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猴子偷桃! 一个女人!竟然对他用猴子偷桃! 而且还……这么狠!!! 齐铮疼的歪倒在地,两手紧紧捂着裆部,身子隐隐颤抖不受控制的弓起。 对方却趁这个时候来到他的近前,弯腰俯身抬起了手。 他以为这是来夺命,本能的想要还击,熟料那纤细的手臂却直接探向他的腰间。 竟是要脱他的衣服? 难道谁花钱买了他的贞操? 齐铮面色大变,神情痛苦而又惊骇,一时间显得格外扭曲。 那只手却并未解开他的腰带,而是摸向他腰间的玉佩。 还好是玉佩…… 不对! 竟敢拿他的玉佩?! 他腾出一只手,猛地将已经被从腰间取下的玉佩一把抓住,咬牙看着眼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苏箬芸蹙眉,用力的拽了拽,却没能拽出来。 就在她准备抬手再给齐铮一下,好让他放手的时候,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阿铮!」 该死! 苏箬芸手中再次用力,却听嗒的一声轻响,玉佩仍旧被齐铮紧紧抓在手中,上面的络子却应声而断,半截被她握在手里。 远处的人已经跑近,再不走就要同时应付两人,苏箬芸只得暗道一声倒霉,转身匆匆离去。 「阿铮!你……」 赵焱疾步跑到齐铮身边,却见他弓着身子像个大虾似的躺在地上,神情痛苦额头冒汗,一只手还紧紧捂在两腿之间,原本的关切之词瞬间就变成了不可遏制的大笑:「你……你被人偷了桃子?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被人偷了桃子?啊哈哈哈哈……」 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齐世子竟然一朝落败! 而且还是被这样的招数制服? 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充满魔性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绵延不绝,将树上的花瓣都震落了不少。 「没拿到?」 小雅满脸惊讶:「竟然连你都没拿到?」 v第三十五章 苏箬芸嗯了一声,并不多做解释,摘下头巾面巾,擦净眼周的胭脂水粉,换回了来时的妆扮。 「这个齐世子当真如此厉害?」小雅喃喃。 苏箬芸的身手如何,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 汇满楼这些年生意渐大,能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安身立命,武力压制绝对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 而那些武力强大的暗桩,多是苏箬芸手把手教出来的,由此可见她的功夫多么了得。 别的地方不敢说,可在汇满楼里,即便是那些在江湖上颇有盛名,身怀绝技的高手,也没人敢在武力方面挑战苏箬芸的权威。 曾经对这个年少女子不服气的人,被揍了几顿之后都乖的跟三孙子似的! 所以,听说她要出手,汇满楼中的人都觉得这单生意已经是板上钉钉,三万两银子似乎已经入到账上了。 苏箬芸轻笑:「天下能人辈出,遇到个厉害的也不稀奇。」 「天下能人辈出,遇到个厉害的有什么稀奇。」 齐铮此时已经缓过了劲儿,边往山下走边沉着脸对赵焱说着这句话。 赵焱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心道你堂堂齐大世子竟然被人偷了桃子,这难道还不稀奇? 若不是他留恋山上景色晚走了一步,下来时正巧遇到,指不定刚才那人是不是还要再给齐铮一下呢! 一想到齐铮刚才躺在地上弓着身子的样子,赵焱觉得以后都不能正视虾这种动物了。 「就这么把高诚扔在那儿没事儿吧?」他问道。 「没事。」 齐整冷眼回答。 那女人又不是冲着高诚去的,他能有什么事。就让他在那儿多吹吹山风挺好,醒了也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么弱。 两人沿着小路一直走,快走到山脚时,却见山路上停着一架马车,一年轻女子正站在路边,面色苍白,伸手捂着胸口。 春日宴已经散去多时,山上的世家贵女们早已离去,怎么还有人停留在这里? 齐铮蹙眉,看着那女子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疾步走了过去。 「诶,你干什么去?」 赵焱忙抬脚跟上。 话音才落,齐铮已经走到那女孩儿面前,竟二话不说抬手就向那女孩儿打去。 嗨呀! 这臭小子! 到底是被人摘了桃子还是被人摘了脑子? 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赵焱正要开口阻拦,却见那小姑娘灵活的闪身,竟然避开了! 齐铮眸光一沉:「果然是你!」 同时下一招已经向对方袭去。 对方这次却不再闪避,果断的抬手反击,但挥出的拳头却力道不足,不仅未能打到他,反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儿,牢牢制住。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赶车的莫安惊呼一声,扬起马鞭就冲了上来。 齐铮手上一个用力,拉的苏箬芸踉跄两步,后背正对向马鞭挥来的方向。 莫安不得不赶忙收手,防止马鞭抽到自家小姐身上。 在车中取水的小雅听到动静,一手拿着水囊一手举着榔头冲了出来,大叫一声向着两人奔来。 齐铮一手抓着苏箬芸的手腕儿,一手扣上了她的勃颈,面色一沉:「别过来!」 已经跑到一半的小雅只得刹住了脚,瞪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放开我家小姐!」 齐铮理也不理,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箬芸,仔细打量着她的眼睛,又将目光缓缓挪到她的胸口。 他刚才在山上打了那汇满楼的暗桩一掌,力道不轻,定会留下痕迹! 这么想着,抓住她手腕儿的手便松开,扯向她的衣襟。 苏箬芸双目陡然瞪圆,面色羞愤,两手紧紧地抓住衣襟不放,抬起脚胡乱的往他身上踢,哪有半点儿身手不凡的高手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路遇登徒子而羞愤难当的世家小姐。 「哪里来的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 莫安与小雅惊呼,均是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一副随时要与他拼命的架势。 赵焱也因眼前这一幕而又是震惊又是头疼,一面安抚着两个下人,一面压低声音对齐铮道:「阿铮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对一个小姑娘动手!」 小姑娘? 齐铮冷笑: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别装了!你刚才不是还很能打吗?」 他冷眼看着苏箬芸,扯着她衣襟的手再次用力。 眼前的女孩子忽然红了眼睛,抬手就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挠了一把。 嘶…… 手背上顿时出现几道鲜红的血印,齐铮倒吸一口凉气,气恼之余握在她脖颈上的手也收紧几分。 许是被掐住了脖颈难以呼吸,女孩儿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嗓子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放手……」 齐铮哪里肯放,仍旧试图去扯她的衣襟,却听「呕」的一声…… 向来衣饰整洁,干净清爽,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齐世子顿时被吐了一身。 齐铮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脑子里再次一片空白。 吐了…… 被吐了…… 他被人吐了! v第三十六章 噗嗤…… 正紧绷着心弦不知齐铮到底抽了什么疯的赵焱没忍住笑出了声,再也顾不得劝解,扶着树干在旁笑的乐不可支。 齐大世子今日先是被人偷了桃子,后又被人吐了一身,这可真是……太倒霉了! 他认识齐铮十几年,也从没见他像今天这么狼狈过! 一旁的小雅趁齐铮失神的工夫赶忙将苏箬芸拉了回来,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将水囊递了过去。 握着马鞭的莫安则护在她们身前,紧紧的盯着齐铮赵焱,神情戒备。 「你……你没事儿招惹人家小姑娘干吗?没看人家正不舒服在车外透气呢吗……」 赵焱捂着笑疼的肚子说道。 齐铮看着袖子上和衣襟上的秽物,一张脸黑如锅底。 所以真的是他想多了吗?这个女人迟迟没有从山上离去,还面色发白手捂胸口的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刚刚在山上被他打了一掌,而是因为身子不适在这里透气休息? 不可能! 「你明明就会功夫!」 他瞪着半靠在小雅身上的苏箬芸说道。 寻常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武艺,他刚才突然冲过来出其不意的给这女人一掌的时候,她却动作灵活的躲开了,还想要出手还击!这不是会武是什么! 小雅红着眼转过头扬眉怒道:「我家小姐在外独居十余载,学点儿功夫防身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难道非要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欺凌才对吗!」 在外独居十余载?而且还晕车? 齐铮赵焱瞬间就想通了面前女子的身份,不正是今日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的成安侯府苏大小姐吗。 依苏大小姐的处境,学些武艺防身还真没什么! 「抱歉抱歉,」赵焱忙站出来打圆场,「我这朋友今日受了些刺激,行为莽撞了些,冲撞了这位小姐,还望见谅。」 什么叫受了些刺激! 齐铮瞪眼。 赵焱笑得毫不在意:被人偷了桃子所以丢了脑子,这不是受了刺激是什么? 小雅才懒得理会他们,又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扶着苏箬芸上了车。 莫安的目光仍旧紧紧盯在齐铮曾经拉扯过苏箬芸衣襟的手上,脸色阴沉,似乎想要将那只手剁下来一般。 赵焱尴尬的轻咳两声,对他道:「老丈,快带你家小姐回去吧,她身子不适又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好好歇息为妙。」 莫安这才愤愤的冷哼一声,转身坐回了车辕上,驾车离去。 直到马车渐渐走远,赵焱才回身再次看向齐铮。 这一看却忍不住又笑出了声,扶额叹道:「我说你跟这苏大小姐是不是八字不合?刚才还在山上说人家心机深沉,转眼又打上门要扒人家衣服。这也就是四下无人,女孩子家面皮又薄,不愿把事情闹大坏了声誉,不然今日真是有你好看的!」 不过换个说法,也就是这苏大小姐刚刚回京不认识齐铮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然换做其他人家的小姐,怕是巴不得借此机会作为要挟让他娶了她呢! 齐铮看着身上的秽物,额头青筋直跳,甩袖就向山上走去。 赵焱看他走的方向就知道他是要去找高诚,好把高诚的衣裳脱下来换到自己身上。 他本不欲跟着,又担心他再遇上之前那个歹人,一个人或许应付不来,便摇头叹息着跟了上去。 想到那歹人,赵焱又忽的想起刚刚齐铮对苏大小姐说过的话。 「果然是你。」 「别装了,你刚刚不是还很能打吗?」 难道说…… 「偷你桃子的是个女人?」 他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走在前面的齐铮脚步忽然一顿,背影骤然一僵。 还真是!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林中再次响起充满魔性的笑声,赵焱弯腰跺脚拍腿笑的直冒眼泪,扶着树干才勉强能站稳。 齐大世子被人偷了桃子! 齐大世子被一个女人偷了桃子! 这个世界真是随时充满了惊喜!太搞笑了!太搞笑了! 他正笑得欢畅,一阵拳风忽然迎面袭来,小路上的两人转眼间扭打在一起,咚咚咚身体碰撞声不断,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当然,这惨叫都是赵焱的。 他虽然是个武状元,但是这状元却是靠着整日跟齐铮打架练出来的。 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打赢过,孰强孰弱自然一目了然。 「诸位夫人,求你们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 一个小厮瘫坐在清芳园外的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腿哭喊着。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如今断了一条腿,府里又不给医治,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一位御史夫人被吵得实在烦了,皱着眉头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府里为什么不给你医治?」 等的就是这一问! 小厮眸中一亮,借着掩面哭喊的工夫掩下眼中的精光。 「今早五小姐与七小姐出门,因是两位小姐同时出行,共乘一架马车,小的就将府中最宽敞的车给她们用了。」 「谁知后来大小姐也要出门,还点名要乘已经被五小姐七小姐乘走的那架。」 「大小姐是嫡女,五小姐和七小姐是庶女,按理说既然她开了口,这马车确实是该给她用才对。」 「可当时五小姐七小姐已经走了有段时间了,小的又不能去把车追回来,就问大小姐能不能给她换一架别的车,保证不会比之前那架小太多。」 v第三十七章 「谁知……谁知大小姐当时就生了气,还让她身边那个叫小雅的姑娘把我打了一顿!」 因为一架马车就殴打家仆,且一出手就直接将人打断了腿,这样气量狭小又野性难驯的嫡女,纵然大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定会厌恶轻视。 如此一来,大小姐在这些夫人们面前就坏了名声,他也就完成了太太交代的任务! 虽然为此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但太太已经答应在事成之后让他脱离奴藉,且保证他和他的家人一生衣食无忧。 大不了等离开了侯府离开了京城,他再拿着太太给的银子找人将腿接上就是了! 园中的御史夫人们发出一阵嗤笑,小厮心中一喜:看吧看吧,果然开始鄙夷大小姐了!这就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劣势!纵然伪装的再怎么乖巧温顺,在这些世家夫人眼里也是个离家十余载无人教导的野孩子。 这些夫人们因为一时同情可怜她而被蒙蔽了双眼,等一旦看清事实真相,就会弃之如敝履,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那又如何?」 先前问话的那位御史夫人再次开口:「你自己也说了,五小姐与七小姐是庶女。明知她们是庶女,还把府中最宽敞的马车给她们用,这样你还有理了?」 打断你一条腿都是轻的! 她用眼神表达着这个意思。 小厮一怔,面色有些惊骇: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但他很快就将这情绪掩下去,继续哭喊:「是,小的自知有错,大小姐生气让人打我一顿本没什么,就是打断我的腿也是我活该。」 「只是小伤可以自行痊愈,这断腿却没法自己接上,小的只好去找高姨娘,求她让府里的大夫给我看看,只要能将这断腿接上,今后不至于残废就成。」 「可高姨娘一听说小的这腿是被大小姐打的,根本不敢让人来给我看,还要将我赶出府去免得碍了大小姐的眼……」 「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他拍着大腿哭的更加大声,神情悲痛似不能自己:「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靠这点儿月例活着,如今不仅断了腿,还要被赶出侯府,这可怎么活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着作势拖着断腿又要往树上撞。 一旁有人赶忙要拦,齐夫人却忽然开口:「让他撞吧,撞死了赶紧抬出去。」 啊? 一时间撞树的人忘了撞树,阻拦的人也忘了阻拦,均是一脸呆滞的看着她。 齐夫人蹙眉,神情颇有些厌烦:「他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他,也当是了却他一桩心愿,让他早日解脱。」 这……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能看出来这小厮嘴上求死,实际上是为了求生啊。 不然他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解下腰带往梁上一挂不就是了,何必闹到这些夫人们面前? 齐夫人在定国公府当家二十余年,不会连下人的这点儿小心思都看不透,那她这意思是……要让这小厮去死了? 「齐夫人,三小姐的婚期眼看就要到了,这时候府里闹出人命来……怕是不妥吧?」 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在旁说道。 定国公夫人于成安侯府而言毕竟是个外人,就算是身份高贵,也不能轻易决定成安侯府下人的生死。 齐夫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让管事心头骤然一紧,似心中所思所想全被看穿一般,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与其留个天天求死的人在府里,还不如等人死了赶紧抬出去的清净,免得给苏三小姐的婚事添了晦气。」 她的确不能擅自决定成安侯府下人的生死,可她奉皇命前来打理苏若笙的婚事,这小厮影响了婚事也就是妨碍了皇帝的旨意,让他死了又何妨?谁还能说她处理的不对?说她越俎代庖管了自己不该管的事? 那岂不就是说皇帝的不是吗! 场中下人们神情惶惶,瘫坐在树边的小厮更是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不是这样跟他说的啊! 「还不把人抬下去!」 有御史夫人面带嫌恶的指挥着院中的下人将人抬走。 她们刚刚正在清芳园里议事,忽闻外面吵闹起来,说是有个成安侯府的下人正在园外寻死,出来之后就看到这么一出。 若说之前不明白区区一个下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闹到她们面前来,现在却已经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了。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给这下人撑腰,让他来给苏大小姐上眼药的吗。 至于这人是谁,动动脚指都能想到。 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西枫院那位妾室安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忽然就耐不住了?而且招数还这么鲁莽激进,没头没脑,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院中忙有人应诺上前要将那寻死的小厮抬走,却见一丫鬟垂首走到齐夫人面前,道:「夫人,苏大小姐回来了,她听说了这里的事情,此刻正往这里赶来。」 话音落,已经看到一行人远远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面色苍白的苏箬芸。 「呦,这是怎么了?」 她刚要弯腰见礼,一位夫人便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丫鬟上前将她扶起。 「多谢夫人关心,小女无碍。」苏箬芸勉力微笑作答。 小雅闻言在旁低声嘟囔:「怎么没事?路上都吐了好几回了……」 吐了好几回? 「好好地怎么会吐?」齐夫人关切的问道。 「夫人别听这丫头胡说,我没事的。」 这样的脸色怎么可能没事? 齐夫人蹙眉看向小雅:「你说。」 小雅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苏箬芸,似乎有些犹豫,但又看了看那瘫坐在地上的小厮,还是忍不住愤愤的道:「回夫人,我家小姐自幼有个顽疾。」 顽疾? 众夫人大惊。 久治不愈是为顽疾。 既是不治之症,自然也可称之为恶疾。 v第三十八章 而七出之条中的一项就是身有恶疾。 成了亲的女子可能会因此而被休弃,没成亲的女子传出这样的名声势必无人敢娶。 在场的诸位夫人神情变幻,其中几个甚至已经隐隐动过结亲之心的人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大家看向小雅的眼神却都是一个意思:这丫头怎么如此不懂事,这样的隐秘瞒着还来不及,怎能这样当众说出来?这让他们小姐以后怎么见人! 正欲让她进房再说,那丫头却已再次开口:「我家小姐晕车。」 晕车? 众人纷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晕车算什么大毛病?能不能不大喘气的吓人啊! 「不对啊,」一位夫人喃喃道,「若是如此,你们当初从平苑过来的时候怎么没事?」 那时候他们可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也并未见苏大小姐有什么不适啊。 「那是因为当初那架马车是为我家小姐特制的,几经改良,已经用了多年,即使是千里奔袭也平稳无比。我家小姐只有坐那一架车才不晕,谁知今日这车却被别人用了,事先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直到我们出门,才知道车已经不在府里了!」 她说着狠狠地瞪了那断腿的小厮一眼,神情愤恨,似要拆其骨啖其肉。 众人的眼神再次落到那小厮的身上,这才知道原来他刚才言中提及的那架宽敞的马车竟然本就是苏箬芸的。 将嫡女的马车给自己庶出的女儿用了,反过来还让人来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告嫡女的状,高姨娘这脏水泼的也太没有水平了。 她莫不是疯了吧? 「冤枉啊……」 小厮见势不好,忙嚎啕大哭:「府里除了侯爷的车是固定的,其他车都是主子们轮换着用的,小的当真不知那是大小姐的车,只有大小姐一人能用啊……」 别人明明说的是苏大小姐只能乘那一架马车,到这小厮口中就成了那马车只能为苏大小姐一人所用了。 他倒也有几分机灵,难怪会被那位高姨娘选中。 「这车自然不是只有我们小姐一人能用,」小雅说道,「可是五小姐七小姐却不能用!」 这话说的可有点儿猖狂了。 苏箬芸是府中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她身为苏箬芸的贴身丫鬟,又有自幼伺候幼主的功劳,地位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但再怎么高也还是个下人,苏箬漓苏箬秋虽是庶女,对她一个丫鬟而言却也是主子,就算是心里不把人家当回事,也不能这样当众诉之于口啊。 小厮暗暗得意,正准备引导这蠢笨的丫头再说几句于大小姐不利之词,却听她又扬声喝问一句:「你难道不知道那车上都有什么?!」 有什么? 小厮想了想,有…… 「有汝窑茶具一套,云锦靠背一套,云锦引枕四个,大小夜明珠八颗,小几和座椅均为紫金檀木,车壁铺的是与靠背引枕相同材料的云锦,地上铺的是昨日刚从汇满楼新买的漳绒毯子!」 「这样的车,你说五小姐七小姐能不能用?!」 能啊,为什么不能? 小厮一脸莫名。 虽然那车内的布置的确是奢华的晃瞎人眼,但那也还是架马车啊!怎么就不能给五小姐七小姐用了? 「荒唐……真是荒唐!」 一位御史夫人掩着心口,面色难掩惊骇。 荒唐的是一驾马车竟然布置的如此奢华! 荒唐的是如此奢华的马车竟然给两个庶出的小姐乘坐! 荒唐的是成安侯府中下人竟然丝毫不以为杵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你这混账东西!」先前对齐夫人说话的那个管事忽然站了出来,指着那断腿的小厮怒斥,「竟不看清车内的布置就将马车赶去给五小姐七小姐乘坐,自己犯了错还闹到夫人们面前,真是丢了成安侯府的脸!不怪姨娘不肯找人给你医治!来人,把他给我抬下去,赶出侯府!」 他边说边对站在周围的几个下人使着眼色,这几人忙上前要将那小厮抬走,离得最近的一个飞快的掩住了小厮的嘴,死死按着他不让他挣扎。 「等等。」 一直未曾开口的苏箬芸说道。 「大小姐,这等下人留在这里只会碍了您和诸位夫人的眼,还是交给小的来处置吧。」 说着又对那几人摆手,让他们抬着人速速离去。 「我们小姐说等等,你们没听见吗!」 小雅怒喝一声,后半句话尚未出口,人已冲到那几人面前,用力往那小厮身上一拍!力道之大,竟让抬着小厮的人觉得虎口一震,手上不由一松,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刚刚还被他们抬着的人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那小厮原本就断了腿,此刻被人猛力一拍,原本只在腿上的疼痛顿时传遍周身各处,倒在地上扭曲呻.吟不止。 「啊!」 四周响起胆小的丫鬟小厮的低呼,但很快就因惧怕而捂着嘴颤抖着掩了下去。 众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有几人也下意识的掩住心口退了半步。 这丫头好狠的力道!这一掌把那小厮拍的……简直……入土三分! 「抱歉,吓到各位夫人了。」苏箬芸歉意施礼,「只是我还有些话要对这小厮说,所以一时还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去。」 说着也不再看在场的各位夫人是什么脸色,转身对那小厮道:「你说,你这腿是我让人打断的?」 小厮几乎要疼晕过去,心中惊惧不已,豆大的汗珠哗啦啦的往外冒,喘息着正要开口,之前掩住他嘴的那人却猛地踢了他一脚。 「大小姐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这一脚正踢在他的断腿上,疼的他顿时又是一身的冷汗,同时看到那踢他的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对他说了两个字:家小。 他的家小…… 他的家小还在太太手里! 「是,我的腿……是大小姐你……让小雅姑娘打断的……」 他蜷缩着身子颤抖着回答,脸色已经苍白如纸,额头不断滑落的汗珠汇入地面留下淡淡水渍。 「大小姐您别在意,」那管事模样的人又道,「他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犯了错以示惩戒本是应该,您让人打断他一条腿又何妨,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都是他自找的!」 v第三十九章 苏箬芸缓缓地转头看向他,因为身体不适而有些苍白的面色让她看上去更显得温和而又柔弱。 「对,你说的没错。」她点头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打断他一条腿又何妨,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 竟然就这么认了?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她的急怒暴躁气恼指责的管事只觉得喉头一噎,准备好的话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说不出来。 「小雅,」苏箬芸不再看他,对仍旧站在小厮身边的小雅道,「打断他另一条腿。」 什么? 管事猛地转头看向小雅,只听她应诺一声,毫不犹豫的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脚,然后猛然落下! 只听咔擦一声,紧接着便是响彻天际的哀嚎。 那小厮原本完好的那条腿应声而断,看那扭曲断裂的程度,估计骨头都已经碎了,怕是接都接不回来。 院中嘭咚几声,原本就已经吓得腿软的几个下人再忍不住瘫软在地,浑身瑟缩发抖。 疯了!疯了!温柔和蔼的大小姐竟然让人硬生生打断了那小厮一条腿! 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世家夫人的面! 有胆小的御史夫人吓得低呼出声,但也只是出了一声而已。 良好的教养让她们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失态,自然也不会再做出更加不符合身份的举动。 苏箬芸仍旧是那副温和而又柔弱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事并未发生,让小雅打断别人一条腿的也不是她。 她就这样目光柔和的看着那惨叫哀嚎的小厮,连声音都温和似水不急不缓:「我没做过的事你非说我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做给你看好了,就当是成全你,也不枉你硬把这样的恶名安在我头上。」 就当是成全你……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众人偷偷抬眼看了看面不改色的齐夫人。 刚刚齐夫人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大概是成全这个小厮让他去死。 这人还没死呢,大小姐又成全他打断了他一条腿。 这小厮今日总是被人成全。 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对这样的成全难以消受啊…… 「好了,你可以把人抬走了。」 苏箬芸对之前喊着让人将小厮抬走的管事说道。 这管事刚刚也吓傻了,此刻在她的话音中回过神来,忙擦着额头的汗点了点头,招呼人将在地上疼的浑身抽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人抬了下去。 「惊扰各位夫人了。」苏箬芸再次施礼道歉,态度诚恳。 这哪里是惊扰,分明是惊吓吗! 众夫人心里想着,面上努力维持出一片理解的笑意:「哪里哪里,都是下人不懂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还没吃晚饭吧?快回去好好歇歇,待会儿厨房做好了让人给你端过去!」 「是啊是啊,身子好点儿没?还难受吗?用不用找个大夫来瞧瞧?看你这一张小脸儿白的。」 「不用了,」苏箬芸浅笑作答,「我没事,歇歇就好了,多谢各位夫人关心,小女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 众位夫人忙笑呵呵的让人将她送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一位夫人在她走后喃喃道,「不解释不辩驳不抱怨一下自己所受的委屈吗?」 「哪里需要解释辩驳,咱们又不是看不明白。」 都是打理了内宅几十年的人,高姨娘的这点儿手段怎么能瞒得过她们,更何况还是这样拙劣的毫无技巧可言的手段。 「不解释辩驳,那受了委屈抱怨一下总是可以的吗。」 可那孩子自始至终沉着冷静连面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仿佛被泼了一身脏水的人不是她似的。 「咱们毕竟是外人,她怎么好在咱们面前坦露这些情绪。」 「这倒也是,不过……」 不过在家人面前就能撒娇抱怨诉说委屈了吗? 还真不一定。 这孩子毕竟在外独居十一载,生母早已离世,生父对其不喜,庶母庶妹又对其不敬,这样的境况下,哪里去找人抱怨?谁又会听她的抱怨? 真是可怜啊…… 「你去盯着点儿,看看苏五小姐苏七小姐有没有将马车交还给苏大小姐。」 一位夫人对她身边的丫鬟道。 「你管这事做什么!」另一位夫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成安侯府的家事可轮不到咱们插手。」 她们虽然奉旨来帮忙打点苏三小姐的婚事,但这不代表就有权干涉别人的家事。 若是一个弄不好,没准儿等成安侯回来了会被借机反咬一口。 「我知道,」那位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干涉,只是让人站在旁边看看。」 有他们的人在旁看着,无需多做什么,那些下人自会陪着小心把车原原本本的还给苏大小姐,不敢做什么手脚。 劝阻她的夫人闻言这才放心,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也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不能插手,但让苏大小姐借一借势还是可以的,就权当是雪中送炭做回好事吧。 「没想到高姨娘竟然这么蠢,」小雅喝了口茶,神色鄙夷,「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些蠢招数,我之前可真是高估她了,还以为一个能在侯府内宅混的风生水起的人有多聪明呢。」 苏箬芸莞尔一笑:「她不是蠢,只是身居高位太久,失了本分又过于轻敌而已。」 早在王氏在世时,高氏就已经掌握了侯府内宅,连王氏这个嫡妻都矮她一头。 她心底早已把自己当成成安侯府的女主人,虽然没有嫡妻的身份,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比嫡妻差上几分。 可纵然如此,在世家大族的女眷眼中,她也仍旧是个妾室,妾室自然是无法融入那样的圈子的,所以高氏纵然掌家,实际上却仍旧只是生活在成安侯府的这一方天地里。 v第四十章 时间一长,她虽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却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模糊了嫡庶的分别。 这次苏箬漓苏箬秋被靖康公主赶出落樱园,她急怒之下知道自己两个女儿的声誉已经无可挽回,就索性想给苏箬芸也泼一身脏水,大有我不好过也绝不让你好过的意思。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庶女,身份上比不得苏箬芸,只是她习惯了高看自己的女儿,也习惯了侯府的下人追捧她的女儿,久而久之就觉得自己的女儿在别人眼中也该是这样的,即使不比嫡女高贵,也绝不比嫡女低贱。 可是对于最讲究规矩礼法的御史夫人来说,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一家子庶女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嫡女的身份高贵。 在高氏眼中那奢华宽敞的马车即便给自己的女儿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这些夫人眼中却是无法容忍的。 她此举非但没能把脏水泼到苏箬芸身上,还反倒给自己以及自己的女儿又惹了一身腥,无怪小雅会说她蠢。 「小姐别动。」 木莲把苏箬芸的身子掰正,蹙着眉头专心致志的往她胸前淤青的皮肤上涂抹着药膏。 「这齐世子下手也太狠了,青了这么一大片。」 「彼此彼此,我下手也不轻。」 苏箬芸笑道。 想起今日在山上与齐铮的那一场打斗,唇边笑意更浓几分。 听人所说与亲眼所见果然不同,这齐世子的功夫比她想象的更好,竟与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阿铮!」 齐夫人一回家,就听说齐铮今日在回燕山上遇到了野猫,不仅衣裳被挠破了,手上还被挠了几道印子。 得知消息的她急忙忙便赶了过来,一把拉起了宝贝儿子的手。 「没事吧?疼不疼?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 齐铮拧眉,稍稍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不用,小伤而已,已经上过药了。」 「被猫挠了怎么能是小伤!」齐夫人蹙眉,「这些阿猫阿狗的抓伤咬伤看似无碍,其实最是要紧!一不小心染上恐水症可就麻烦了!我看还是……」 「不用,真的不用。」 齐铮边说边将她往外推:「我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晚上就不陪您和爹一起用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着赶忙关上了门,免得自己的娘亲又大惊小怪的拉着他问东问西。 齐夫人在外又喊了几声,见他始终不应,这才转身走了。 「阿铮这么大的人了,受点儿小伤不打紧的,夫人不必担心。」 定国公齐沛亲自给她端了杯茶,笑着说道。 齐夫人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嗔了他一眼:「他都多大的人了?我会真为他被猫爪狗咬一下特地赶过去吗?」 不是吗?那怎么…… 齐夫人见他一脸莫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儿子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 上次? 齐沛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是去年夏天跟人切磋武艺的时候……不小心被剑划伤了一下?」 天…… 齐夫人扶额:「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好吗!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受过伤了!」 哦,都这么久了…… 齐沛恍然的点了点头。 「以阿铮的本事,说他挠了猫我信!说猫挠了他?」齐夫人撇嘴,「鬼才信!」 「那你的意思是说……」 齐夫人眨了眨眼:「自然是被人挠的!」 她可是仔细看过那伤口了,手背上整整齐齐的四道印子!谁家猫能挠成这样! 这肯定是被人挠的! 男人打架都是靠拳头,才不会用挠人这种即便赢了也丢脸的方法,所以……这定然是个小姑娘挠的! 小姑娘…… 齐夫人想想就觉得高兴,他家儿子活了十七年,总算是碰过姑娘家的小手了,太不容易了! 「高诚呢?来人,去把高诚给我叫来!」 她对门外扬声喊道。 高诚不多时便被人带了过来,整个人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半点儿精神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世子又打你了?」齐夫人随口问了一句。 他们这些随侍没事儿就喜欢找齐铮练练拳脚,每个人都以能在齐铮手底下多过几招为荣耀。高诚虽然勤练不辍,但战绩一直不好,也正因为战绩不好,所以很少被齐铮派出去做一些难度大的任务,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齐铮身边做他的贴身护卫。 说是护卫,其实就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即便偶尔被派出去,也都是找一找丢失的玉佩之类的。 高诚听了齐夫人的话,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被世子爷打趴下也就算了,这么多年他多少也习惯了,可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打趴下,而且是一招撂倒……最重要的是当着世子爷的面!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齐夫人见他不愿说,也懒得再纠结这些问题,身子稍稍前倾一脸兴奋的问道:「你们世子爷今天除了打你还干什么了?」 高诚差点儿吐血,什么叫除了打他还干什么了?世子爷难道没事儿就喜欢打他玩儿吗? 好在他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气,向来是在外面端庄秀丽,在府里随性肆意,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在调侃人。 「世子爷今日负责落樱园周边的护卫,在回燕山上守了一天,然后就回来了。」他垂首作答。 「就这些?没点儿特别的?」 齐夫人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高诚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有。」 果然有! v第四十一章 齐夫人眸中一亮,激动的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什么?」 是不是有小姑娘和世子爷见过面,两人还说了些什么?他家傻儿子不会说话惹怒了小姑娘,或是情不自禁想要接近小姑娘,所以小姑娘生气挠了他一下? 齐夫人满脑子胡乱的想着,就听高诚继续说道:「有刺客。」 「刺客?」 齐夫人这回是真的站起来了,神情不覆之前的嬉笑随意,眼中满是惊愕和担忧:「刺客闯入了落樱园?伤到人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高诚连连摆手:「刺客是在春日宴结束之后才出现的,似乎……是冲着世子爷来的。」 「什么?」 齐夫人面色更为惊讶,但脸上并没有之前那般明显的担忧之色。 一来她刚刚已经去看过齐铮,确认他并没有什么大事,二来回燕山今日护卫众多,就算出现刺客也不可能太多,能混进去一两个就已经是不易了,以她家儿子的本事,面对这样的人数即便占不了便宜也绝不会吃亏。 她只是好奇,谁会因为什么样的目的让人去刺杀阿铮呢?阿铮手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想也想不明白,她索性就直接问高诚。 谁知高诚听了她的话却一脸惊骇:「世子爷受伤了?」 齐夫人眉头一蹙,神色有些严厉:「别在这儿跟我装,你一整天都跟他呆在一起,他受伤的事你会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高诚眼看都要哭了,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半死,「我当时……被那刺客打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世子爷已经回府了。」 这样也可以? 齐夫人气的差点儿把手边的茶杯砸过去。 她那个不近女色的儿子好不容易有点儿接触小姑娘的苗头了,结果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竟然没一个知道?这让她上哪儿找人去! 「去去去。」 齐夫人不耐的挥手把高诚赶走了,心里烦闷的不行。 如果阿铮是自己回来的,那肯定是没法儿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的,就像他今日遇到了刺客这么大的事都没有提一句,遇到什么小姑娘自然更不会说。 算了!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自己查还不行吗! 「夫君呐,」齐夫人巧笑倩兮的向书房走去,「有点儿事儿要找你帮忙啊。」 天色渐沉,齐铮安静的坐在书房里。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书房,下人未得传唤都不敢私自进来。 此刻桌边的灯烛已经快要燃尽,烛光昏暗不清,他却仍旧呆坐着,目光紧锁在右手手背,四道深深地印子横亘其上。 齐铮皱眉。属猫的,挠的这么狠。 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串联起来回想了好几遍,怎么都觉得落樱园里那个刺客和苏大小姐脱不了关系。 这些事看起来似乎都是巧合,可种种巧合加在一起却难免让人生疑。 他脑子里思绪万千,似乎下一刻就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可无论怎么想,却总还是差点儿什么连接不起来,反倒是手上的疤痕和之前那刺客胸前柔软的触感时不时从脑海里弹出来,惹得他一阵阵脸红。 他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对方就挠了他一爪子以示报复。 这个念头从冒出来就止不住,噔噔噔的不停往外跳,让他有些烦躁。 更烦躁的是想起那刺客还趁机偷了他的桃子…… 偷了他的桃子…… 齐铮脸上又是一热,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书扇了几下,却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觉得整个身体的血气都在往头上涌,让他的思绪更加不通。 他一时想起那刺客挑衅中又略带欣喜的眼神,一时又想起苏大小姐眼中蓄着泪瞪着他满面羞恼的神情。 那两双眼明明不一样,却不知为何总是在他眼前交错重叠,挥之不去。 明明还不能确定两人就是同一个人,心中却似乎已经认定了似的。 这只是合理的怀疑,这只是合理的怀疑!他不停的这样告诉自己。 灯烛噗地一声熄灭,房中彻底陷入了黑暗,守在门外的小厮松了口气,动了动站的有些麻木的腿脚。 世子爷许久没有这样挑灯夜读了,他在门口都快杵成桩子了,偏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里面的人忽然推门出来看见他在偷懒。 好在现在灯熄了,想来是世子爷今夜就准备歇在书房了,他也可以靠着门柱偷偷懒了。 身子刚刚歪倒在门柱上,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黑暗中陡然走出一个人影,吓得小厮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世……世子爷……」 小厮结结巴巴的开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眼前的身影已经健步如飞的向净房走去。 「打几桶凉水来,我要沐浴。」齐铮头也不回的说道。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 世子爷今日不是一回来就已经洗过澡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要洗?而且还用凉水? 现在这天气虽算不得冷,可也并没有多么暖和,何况前两日又刚刚下过一场雨。 他回头想再问一遍确定一下,转过身去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小厮无奈,只好撇撇嘴老老实实的打水去了。 翌日,成安侯府热闹非凡,京城诸多世家嫡女似约好了般都在这日来给苏三小姐苏箬笙添妆,其中不乏昨日在春日宴上出现过的贵女。 苏箬芸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的消息经过一日已经在世家大族之间传遍,这些小姐们说是来给苏箬笙添妆,倒不如说是借机结识苏箬芸。 一个与靖康公主交好,又能写出闵文先闵先生的字的人,即便曾经被家族抛弃,也掩不住她渐渐展露的锋芒,身世上的那点儿瑕疵自然也可以被忽略不计。 苏箬笙看着忽然来给自己添妆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了屋子,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她怎么也是成安侯府的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很快就镇定下来,浅笑作答:「我长姐昨日回来后就有些不大舒服,今儿个怕是要多睡一会儿,不然听说诸位小姐过来,她定然是要来见一见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好说自己跟长姐并不熟悉,所以不敢让人去打扰她休息吧。 好在众人也知道苏箬芸昨日回来时因为晕车而身子不适,并没有多想。 可这样的借口终究掩饰不了多久,再过些时候如果苏箬芸还未出现,这些心思通透的世家贵女们定然就能看明白,她们追捧的人并未将她这个苏三小姐放在心上。 v第四十二章 苏若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无奈苦笑,似乎已经能看到场中诸人冷眼离去的场景。 这念头刚在脑海里划过,房中的人就纷纷站了起来,或紧或慢的向门口涌去。 这么快? 苏若笙也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聚到门口的年轻女子们却并未离去,反而笑语盈盈的簇拥着一个人又走了回来。 来人身穿一身水绿色衣裙,头上除了两只莹白玉簪外再无他物,衬的满头青丝如墨如瀑,形容越发清丽淡雅,不是她的长姐又是谁。 「听闻你昨日回来身子不适,怎么今日也不多睡会儿?」 一位御史夫人家的小姐自恃昨日与苏箬芸多说了几句话,跟她算是相熟,语气亲昵的问道。 苏箬芸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并无大碍,睡一觉起来已经好多了。刚刚在院中听说诸位小姐来给我三妹妹添妆,我这个做长姐的怎么也要来看看才是。」 所以……是特意为她赶过来的吗? 苏若笙看着眼前只见过一面的长姐,心头种种情绪纷涌,竟比刚刚见到屋子里忽然多出许多人来还要茫然。 苏箬芸此时已经走到她跟前,柔声开口:「原本是想等你出嫁前再给你添妆的,既然今日众位小姐都来了,我这个做长姐的总也不好落于人后,索性就也今日给了吧。」 说着对跟在身后的小雅抬了抬手,示意她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小雅上前,将一个木匣子递了过去。 那匣子有两个手掌大,装单件的首饰太大,装整套的首饰又太小,一时间竟让人猜不出是什么。 「三小姐快打开看看,苏大小姐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今日人多,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家凑趣玩笑着,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顾忌。 苏若笙看了看木匣,又看了看眼前的苏箬芸,直到她对自己点了点头,才有些忐忑的将手中的木匣子打了开来。 入眼不是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不是敷衍了事的绣帕荷包,而是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几张纸。 银票? 悄眼瞄到一角的几位贵女神色微变,这苏大小姐也未免太……耿直了些,哪有直接送银票做添妆的。 「房契!」 离得近的几人看清了盒中的东西,忽然惊呼出声。 「是京城广和街上的翰墨轩!」 翰墨轩专卖书法字画文房四宝,且多出精品,世家大族们常年从这里选了东西送进府里,对他家铺子里的东西极其信得过。 正是因为翰墨轩口碑极佳,所以每逢春闱,外乡来京赴考的学子们但凡是有点儿身家的,都喜欢在这里买东西。 「前些日子听说翰墨轩的东家家中出了些变故,急需用钱,要将这铺子盘出去,但是因为要价太高,所以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没想到……」 没想到转眼就被刚刚回京两日的苏大小姐买了下来,还随手就送给了自己的妹妹做添妆! 这苏大小姐也未免太……大方了些,哪有直接送房契做添妆的! 「好像还不止……」 有人看着苏若笙手中的木匣说道。 苏若笙下意识的将匣子里的纸翻了一遍,另有良田三十亩,庄子两处,三进的宅子一套,都是京城或是京郊附近极好的地界儿。 这哪里是添妆,分明是嫁妆! 房中的世家小姐们都愣住了,苏若笙也呆呆的看着木匣,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或轻或重的敲击着,茫然间竟莫名的红了眼眶。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这些? 她们虽说是姐妹,可是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她对她半点儿印象也没有,她为什么要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作为添妆? 「我初回京城,对这里的情形还不大了解,听闻这翰墨轩生意不错,东家又正要出手,想着你要成亲了,我这个做长姐的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就把这铺子盘了下来给你添妆。」 「这铺子的掌柜小厮都是些经年的老手,我怕贸然辞退了会影响生意,便都留了下来,你若是用着顺手就留着继续用,将来想换成自己的人再换成自己的人。」 「至于其他的,有些是那东家手头另外要出手的东西,有些是通过他介绍的相熟之人买下来的,加在一起他给我便宜了一成的价钱。」 苏箬芸细细的解释着这些东西的来历,苏若笙却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根本没听进去几句。 她嘴唇翕动几次想要开口,犹豫间还没想好到底应该如何询问,房中却再一次躁动起来。 「大小姐,宫里来了赏赐,定国公夫人喊您过去呢。」 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的跑了进来,顾不得满屋子的世家小姐,急忙忙对苏箬芸说道。 满室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集到了苏箬芸身上。 苏箬芸似乎也有些惊愕,但这神情很快便掩了下去,对室内的小姐们告了声罪,转身便走了出去。 「宫里怎么会忽然颁下赏赐?」 她离开后有人好奇的问道。 「兴许……是因为昨日的那幅字吧?靖康公主不是说要把那幅字带进宫拿给陛下看吗?」 一旁有人低声猜测。 房中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想,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着对苏箬芸的钦佩,唯有苏若笙仍旧呆呆的看着手中木匣,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给你你就拿着呗。」 苏南坐在池塘边,将手中鱼竿一甩,头也不回的说道。 苏箬笙蹙了蹙眉,神情有些不安:「可是实在太贵重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成安侯府的嫡女,她的嫡亲妹妹。你要成亲,她要送添妆,送多送少都是送,正巧她又不缺钱,多送点儿还能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可这何止是多了一点儿,这……」 「是啊,不止多了一点儿,」苏南回头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得到的也不止是好名声,这不是还得了你的信任你的依赖,让你对她最后的那点儿提防也没有了吗?」 他说着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湖面,口中的声调微微拉长:「如此一来,今后就可以让你从心底里待她情同姐妹,有什么事都可以让你冲在前头,心甘情愿的为她出头,出了事也有你顶着,横竖碍不着她。啧啧,换做是我,也愿意拿钱砸出这样的好处啊。」 苏箬笙哪里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戏谑嘲讽,一时间脸色羞红,气恼的转身欲走,却看到一抹水绿色的人影伫立在假山石旁,已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v第四十三章 「大……大姐,你不是……去前院了吗?」 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才不过几句话,竟然就被人听了去,而且还是言语中提及的本尊。 虽说那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但她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在刚刚收了那么贵重的添妆之后。 苏箬芸对她点了点头,道:「宫里的人已经回去了,我领了赏赐回内院安置一下,正好路过这里看看二弟。」 说着又看向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惊愕的少年:「二弟似乎对我颇有不满?」 苏南在短暂的惊愕后已经回过了神,嗤笑一声,道:「岂敢,大姐财大气粗,如今又声名大噪,我这一个残废怎敢对二姐不满?不过是我性格使然,憋不住话,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罢了,大姐可别放在心上。」 「二哥!」 苏箬笙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神情有些焦急。 苏南却不为所动,仍旧那样歪歪斜斜的倚在轮椅中,甚至都不曾让小厮扶他转过来,只是那般不屑一顾的扭着头勾唇笑看着苏箬芸。 苏箬芸神情淡淡,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和煦温婉,也不似初见他们时那般期盼而又腼腆,仿佛站在眼前的就是两个陌生人。 「我也喜欢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只是时势总是让我无法这么做,」苏箬芸轻声说道,声音也似神情一般清冷寡淡,没有多余的语气,「不过二弟这回可真是想错了,我并不是为了名利而给三妹妹添妆。」 不为名利? 「那是为什么?」 苏箬笙下意识的问道。 「报恩,你们的母亲于我有恩。」 母亲?有恩? 苏箬笙一怔,轮椅上的苏南眉头深深蹙起。 这位长姐五岁就离开京城被送往千里之外的祖祠,而她之所以被送走就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现在她却说他们的母亲有恩于她? 且不说这是真是假,就算是当真有恩,以她当时的年纪,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些曾经伺候过她的人当初也并没有跟去,谁又会对她说起曾经的恩情? 可苏箬芸似乎并不打算多说,直接招招手让自己身后的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那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方正,身侧斜挎着一个药箱,不待她多言语,就向池边的苏南走去。 苏箬笙见他这身装扮便知他是位医者,可这人她并不认识,显然并非府中之人。 「你……你如何能带个外男进来?」 她满脸不可置信。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件都让她无所适从,每一件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如何不能?」苏箬芸浅笑,「这成安侯府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 看那语气神情,竟是完全不将成安侯府放在眼里,哪有在人前表现出的对于能够回到这里的欢欣喜悦忐忑不安。 两人说话间,医者打扮的中年男子已被苏南身旁的小厮拦了下来,满脸戒备的盯着他:「你干什么!离我家少爷远点儿!」 跟着苏箬芸一起过来的木莲上前一步道:「二少爷,这位是常州有名的神医鹤大夫,大小姐这次回京特地将他请来给你诊病的。」 常州神医?姓鹤? 「难道是人称鹤医仙的鹤神医?」苏若笙再度震惊。 「正是,我们的时间不多,前院儿那些夫人们估摸着过不多久就会让人来寻大小姐回去了,还请二少爷配合。」 苏南敏锐的捕捉到她言语中的几个字眼:这次,特地。 「这次」回京,那是不是说以前也回来过? 「特地」请来神医,那是不是说早已料到会有人接他们回到京城,且对京城的事情了如指掌? 更甚者……难道回到京城一事也是她自己一手安排的? 苏南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抿唇看着神色淡然的苏箬芸,半晌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手里的鱼竿放到一旁,让小厮将他转了过来,又摆摆手让他退开。 小厮见状立刻退了下去,鹤存安俯身上前,拉起苏南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儿,仔细诊脉,之后又在他腿上敲打揉捏一番,这才站直了身。 「无碍,小事,养养就好了。」他淡淡说道。 无碍? 小事? 苏若笙在旁瞪大了眼:「鹤大夫您要不要再仔细看看?我二哥这腿疾已经有近十年了,怎么会是小事呢?」 鹤存安显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眉头一竖张嘴要说什么,但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苏箬芸,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冷嘲热讽咽了下去,只是蹙眉说了一句:「他的腿疾有近十年,残废可没有十年,最多是近一年才腿脚无力到需要坐轮椅,以前还是能站起来的。」 说着又撇嘴:「现在使使劲儿说不定也能站起来。」 「你怎么知道?」 开口说话的人却不是苏若笙也不是苏南,而是苏南身边那身形健壮的小厮。 他家少爷自幼身子不好,腿脚尤其无力,因这毛病连成安侯府的大门都没怎么迈出去过。 幼时大夫来看过,也说是无甚大碍养养就好了,可是养了这么多年,却是越养越糟糕,以前还能勉强走几步,现如今却连站起来都困难了。 鹤存安嗤笑,脸上神情和他那方正的相貌看上去极为不符:「是个人都知道,这么简单的病症,但凡不是庸医都能诊出来。」 这怎么可能? 成安侯府又不是那请不起大夫的小门小户,且不说府里就有常年养着的大夫,就算是真有什么急症是府里的大夫解决不了的,也可以随时拿了帖子遍请京中名医,即便是宫中的太医也是请得的。 苏南是成安侯府唯一的嫡子,就算是生母早逝,妾室当家,也不敢苛刻到请个庸医来糊弄他的地步。 更何况这些年给苏南诊过病的大夫也不止一个,总不至于每一个都是庸医吧? 苏箬笙张口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南拦了下来。 苏南面上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吊儿郎当的神色,神情郑重的看着鹤存安,沉声开口:「我与舍妹对医术一窍不通,对先生所说也实在不解,还请先生明示。」 这位鹤大夫能够得到医仙的称号,其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这样说的道理。 鹤存安见这少年说话比那女孩子中听,脸色稍稍好了几分,但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这还不清楚吗,你们被人忽悠了呗。」 养养就好的病症却多年不见好转反而越养越糟,简单的本该一眼看出症结所在的病症却偏偏多年难愈,不是被人忽悠了又是什么? 苏南的目光陡然转向仍旧伫立在假山石旁的苏箬芸,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他想象中的东西。 v第四十四章 苏箬芸眉目冷淡,懒懒的倚靠在一块儿突出的山石上:「你不用看我,我虽能请得动鹤大夫来,却请不动他帮我说假话。他所言就是他所知,你无须怀疑。」说着又勾唇笑了笑,神色虽然未变,言语却让人觉出讥讽,「再说了,骗你这个残废弟弟有什么好处?有糖吃吗?」 苏南脸色一白,放在轮椅上的手紧紧握起,不知是羞是怒。 一旁的鹤大夫显然有些不耐,瞥了苏箬芸一眼,想说大夫说话的时候病患家属不要插嘴,但话到嘴边却再次咽了下去,继续对苏南道:「你自幼体弱,下盘尤其无力,娘胎里带下的毛病,不好根治,却也决不至残废的地步。这样的病症更应自小勤加锻炼,配上针灸汤药,好好将养,虽不能如征战沙场的将军般拉弓射箭一脚踢死驴,但像常人般正常行走是没问题的。当然,跑几步也没问题。不过看你这样子……两条腿比姑娘家还要纤细娇弱,怕是平日里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站就不走,能走就不跑,能跑就不……」 「咳。」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咳,鹤存安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生生转了个弯儿。 木莲还想着为什么是踢死驴不是踢死马?跑后面跟着的到底是跳还是飞?就听他已经生硬的转了话锋,一板一眼的道:「总之,我所说的养跟你这些年的养定然不同。至于为何不同,那是你们府里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苏南已经在他这一连串的话语中彻底的白了脸,额头青筋隐隐浮现,紧绷的面皮和有些发抖的手臂说明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么敢问先生,要如何才能让原本简单的病症辗转多个大夫之手却依旧无法看出端倪?」他绷着身子问道。 「那法子可就多了去了,」鹤存安似乎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声调都愉悦了几分,「比如在汤药里加点儿什么别的东西啊,或者什么都不加只是改一改各种药材的分量啊,这些都可以。不过要说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法子,还是针灸比较好,也比较不容易被察觉。尤其是在对症的穴位施针,但施针的力道却不对症,最终的效果也就完全不同,这种法子几乎是完全查不到痕迹的,堪称复仇陷害之必备技能!只不过寻常人不懂医术,所以只适用于大夫,常人是用不了的。」 他说起这些时言语间颇有些小得意,但得意了没一会儿又想起站在身后的人,刚刚还挺直的脊背瞬间又弯了下去,清了清如同卡了鸡毛般的嗓子,讪讪的走回了苏箬芸身边。 「木莲,你送鹤大夫出去。」 苏箬芸对木莲说道。 木莲点头,对鹤存安抬了抬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怎么这就要走了? 眼看鹤存安要离开,苏箬笙急的恨不能拔脚去追,却又知道这不合适,只能看向假山石旁的苏箬芸。 「大姐,鹤先生既然能看出二哥的病症,何不让他为二哥诊治一番?二哥的腿若是能好,我们兄妹二人今生都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倚在假山石上的苏箬芸站直了身,抚了抚被山石硌的有些褶皱的衣衫:「今日请鹤大夫来,就是为了看看他的腿是否还有的治,既然能治,我自然会想办法。」 「至于恩情就不必了,我说了你们的母亲有恩于我,我是在报恩。等这恩情偿还清楚,我们从此两清互不相欠。」 她说着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苏南:「我这次回京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你们不要碍我的事。」 说完再不停留,脚步迤逦而去,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苏箬芸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留下兄妹两个在池边静默不语。 娘胎里带下的不足之症,让苏南自幼就比不得别的孩子健壮。 旁人一岁蹒跚学步,他两岁了还站的哆哆嗦嗦,三四岁方能稳步行走。 彼时也曾找了大夫来看,换了多少个大夫都说无甚大碍,只平日里多注意些,待年纪大了自然慢慢就好了。 可多注意些究竟是注意哪些?寻常人到底没有大夫懂得多,而他又是府中嫡子,府里上下都格外看重,为此便特地养了个大夫,常年看顾着他,也顺便照顾府中其他主子的平安。 这大夫姓程名和,医术不错,为人也和善,府里没有人不喜欢他。 因着苏南的腿疾多年不愈且每况愈下,程和还多有自责,不止一次在苏南面前抱怨自己医术不佳无法治好他,在他难以站立不得不坐了轮椅后甚至要引咎辞去成安侯府的差事。 「我还劝他尽人事听天命,让他不必因我的腿疾而内疚……却不想他原来真的是心有愧疚……」 苏南看着假山上一株迎风开着的花儿,喃喃低语,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凄冷与自嘲。 程和进府时他还小,印象里根本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打自己记事起,这个面容和善的人就存在在自己的记忆里了。 药太苦了他笑眯眯地递上一颗蜜饯哄他吃,扎针太疼他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说腿好了就带他去放风筝。 他与他相伴十年,他将他视若亲长! 好一个亲长。 好一个狠心的亲长。 好一个狠心亲手毁去他双腿眼睁睁看他残废的亲长! 苏箬笙眼眶早已泛红,泪水盈盈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二哥怎知他是心有愧疚?说不定他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才要离开呢!」 幼时的苏南身为嫡子备受关注,自然不好忽然就弄残了他,不然惹恼了成安侯,被查出端倪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现如今已过去十年,苏南的腿又是在大家有目共睹下渐渐变得糟糕,中途也曾换过多少大夫看不出所以然,任谁说起他都只道一句时也命也,而不会想到程和从中做了什么。 他处心积虑不声不响温水煮青蛙般的耗费十年工夫,慢慢将原本备受宠爱的嫡子变成个只能坐在轮椅上虚度光阴的废物,如今既已得手自该功成身退,免得成安侯哪日回过味儿来又查到他头上。 「不想我成安侯府十年的钱粮竟是养了只伤主的恶犬!我这就让人将他乱棍打死!」 苏箬笙气恼之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只恨不能将那背主的东西立刻拎出来抽筋剥皮。 「三妹妹,」苏南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苏箬笙的衣袖:「不可轻举妄动!」 「我自是知道不该轻举妄动!」苏箬笙的眼泪再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可我如何能忍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再继续加害于你!他在这府里一日,你便一日不安全!谁知他哪日又失心疯的狠扎你几针,让你再站不起来!」 苏南虽扯着她的衣袖,目光却看向假山北方,成安侯府特地为程和辟出的院子就在那里。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到时候才真是不安全。」 程和毕竟是个外人,他残不残废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半分区别,这背后一定是其他人的安排。 程和要除,却要连根拔净才行,不然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又让别人来害他。 而且…… 「他暗害我这么多年,直接乱棍打死未免太便宜了。」 少年的眸光骤然缩紧,嘴唇微微抿起,眼中似有疾风划过。 苏箬笙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时气愤难以自已,见他自有谋划,便不再多言,只道让他多加小心,万不可再让程和近身。 「都有些什么赏赐啊?是圣上颁下来的吗?」 「是不是因为你昨日的那幅字啊?」 「宫里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好羡慕苏姐姐啊……」 宫里颁下赏赐,前来添妆的世家勋贵之女不好挤到前院儿去,便在苏箬芸回到内院之后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苏箬芸一一作答,回到内院的夫人们在旁笑着搭话:「你们只看她如今得了赏赐羡慕她,却不知这一手好字背后要下多大的苦功。」 「就是,闵先生的字那是好练的吗?手上没点儿力道能练得出来?你们一个个的拿个绣花针都嫌累,更别提举着几个时辰的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无比,但因这热闹都是围着苏箬芸一人,不多时她便面露倦色。 v第四十五章 「行了行了你们快散了吧,苏大小姐昨日就不舒坦,你们今日又这般过来闹她,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一位御史夫人出言道。 「没事的夫人,我已经好多了。」苏箬芸和煦温婉的笑着,但眼角那一抹倦色还是显而易见。 有反应快的小姐忙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原是来给你三妹妹添妆,只她刚刚换衣裳去了,我们便过来看看你。想来这么半晌她也该回来了,我们再去找她热闹热闹。苏姐姐你既奉旨打理她的婚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奉旨?」苏箬芸一脸莫名,看看她又看看在场的诸位夫人。 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沉寂,众人见她不解,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一位口快的小姐更是直接说道:「成安侯就是因为圣上的这道旨意所以专门派人去接你回京的啊,苏姐姐你竟不知道吗?」 苏箬芸闻言身形微晃,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小雅忙上前扶住了她,低声惊呼:「小姐!」 周围的女孩子们吓了一跳,诸位夫人见势不好,忙让她们散了,又招呼下人去请大夫来。 倚靠在小雅身上的苏箬芸摆了摆手,道:「多谢夫人,不用了,我没事。」 「脸色这样不好,怎么会没事!」 那夫人坚持要去请大夫。 苏箬芸拗不过,便随她去了,自己则被扶到了一间房间里休息。 「苏三小姐的婚事不能耽搁,你们且去忙你们的,我在这儿陪着苏大小姐吧。」 齐夫人对跟进来的一众御史夫人说道。 御史夫人们知道这怕是要单独和她说话,忙退了出去,房间里只余齐夫人与苏箬芸两人。 「说什么话要把丫鬟都打发出来啊?」 一位御史夫人远远看着两人的贴身丫鬟也从房中走了出来,有些纳罕的问道。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许是顾虑女孩子家面皮薄吧。」 满心欢喜的回到京城,以为是父亲记挂自己才将自己接了回来,却不想竟是为了一道圣旨。 「难怪她前两日一直对苏三小姐的婚事不闻不问,我还当她是刚回来想歇几天,不曾想竟是根本不知道圣旨一事!」 「奇了,成安侯派人去接她时竟没让人告诉她?」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提也不提一句呢。 与她说话那夫人却想起什么,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苏大小姐是让那高氏派人接回来的!」 话音落,两人同时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了看被两个丫鬟关上的房门,不再言语。 房门轻阖,齐夫人看着垂首坐在下首的女孩子,轻声道:「那安慰人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把实情告诉你。」 「你父亲因着让妾室打理嫡出小姐的婚事而被御史弹劾治家不齐,他无意续弦,圣上便下旨让他将你接回京城负责三小姐的婚事。我和外面的那些夫人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在这里帮衬着,免得你一个姑娘家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 苏箬芸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半晌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齐夫人叹了口气,把她招到身前拉起她的手:「你们父女多年未见,他近来又忙,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日后多多相处就好了,些许小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让夫人挂心了,多谢夫人。」 「谢什么,」齐夫人轻笑,「说起来我还该为我家那小子跟你道歉才是,昨日在山上竟冲撞了你。」 被她握着的女孩子的手一僵,提起头直愣愣的看着她,许久才憋出一句:「原来是……齐夫人府上的公子吗?」 齐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拍了拍大腿:对上了! 那混小子昨日什么都不肯说,她狠查了一番才得知他回府时穿的竟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高诚的,高诚却在他归家后许久才穿着他的衣裳回来了。 那些人被他叮嘱过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她费了死劲才从浣衣坊的仆妇那里得知那衣裳上有被人吐过的痕迹。 阿铮酒量很好,昨日又有公务在身,必不会喝到醉酒的地步,那这痕迹就是被别人弄上去的。 再想到苏箬芸昨日回到成安侯府时的样子,以及她身边的丫鬟说她路上吐了好几回,她轻易就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正是,」齐夫人对苏箬芸道:「我昨日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也已经认错,只因你是女孩子,不好亲自登门道歉,便让我这个做娘的带句话来,给你陪个不是。」 苏箬芸点了点头,嘴上却并没有说些「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的场面话,显然心中还是气恼。 齐夫人看了看她的手,道:「那小子皮糙肉厚的,伤着你的指甲没?」 「没有,」苏箬芸淡淡的回答,「倒是我一时情急不小心伤了贵公子的手,实在抱歉。」 知道是伤了手!那绝对是没错了! 齐夫人眸光微微变得深沉,脑海中思量着什么。 「夫人,程大夫来了。」 门外传来丫鬟通禀的声音。 齐夫人放开苏箬芸让她坐了回去,对外面的人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一个慈眉善目年约五十的老者走了进来,恭敬的对齐夫人施了个礼,在丫鬟给他搬来的绣墩上坐下,细细给苏箬芸诊脉。 「大小姐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我开个疏肝理气的方子,照着吃几副就好了。当然,重要的还是要保持心情平和才是。」 齐夫人点了点头,仔细问过可还有别的不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差了人去药房给苏箬芸抓药。 「你既是身子不舒服,这两日就先好生歇着,待歇好了再来与我们一起打理你三妹妹的婚事。左右我们人多,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她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摇了摇头:「既是圣上的旨意,怎可随意怠慢,我待会儿就……」 「听话。」齐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养好了身子才能帮我们出力,不然你来了我们还要分心照顾你,何必呢。」 苏箬芸思量一番,这才答应下来。 「少爷,夫人回来了,请您过去。」 小厮在书房门外对齐铮说道。 齐夫人每日回府都会让齐铮过去见她,顺便一起吃晚饭。他早已经习惯,并没有多想,起身向外走去。 v第四十六章 「娘。」 齐铮踏入正院房中,惯常的上前请安,谁知刚打了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一个茶杯就哗啦一声砸碎在自己脚边。 什么情况? 他看着碎成数片的杯盏,一脸莫名。 「你还有脸过来!」 齐夫人怒视着自己的儿子,平日里嬉笑怒骂的脸上是多年未见的严厉。 齐铮却更加莫名,心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这话却只能想想,不能说,嘴上恭敬无比的道:「不知孩儿做了什么惹娘生气,娘若不高兴尽管打孩儿一顿便是,切莫气坏了身子。」 「惹我?你还真没惹着我!」齐夫人眉头一竖,「你是惹着了人家苏大小姐!」 躬身站在眼前的少年人身子一僵,旋即立刻回过神来,不解道:「什么苏大小姐?」 他是齐夫人的亲生儿子,与她相处十余年,知道自己的母亲最是喜欢诈人,他小时候懵懂不知不谙世事时不知为此吃了多少亏,多少事情都是被这样诈出来的。后来渐渐看出端倪,就很少上当了。 齐夫人嗤笑一声,道:「装!你再接着装!你手上那几道印子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人家苏大小姐指甲都劈了!若不是我今日看见多问了几句,还猜不出是你祸害的人家!」 指甲劈了? 齐铮想起那个女孩子怒目瞪视着自己,脸色苍白,眼中盈着泪,瘦弱的像只猫,爪子也像只猫,刺啦一下就挠在了自己的手背,留下深深的四道印子。 连她自己的指甲都劈了,可见下手有多狠。 「母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苏大小姐指甲劈了与我何干?」 他垂着头继续说道,半点儿没把心里的想法吐露出来。 「哈……」 齐夫人挑眉:「还不承认?告诉你,我回来前已经去过赵家了,赵二那小子将昨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你再抵赖也没有用!明日就跟我去成安侯府给苏大小姐道歉!」 赵焱? 齐铮一直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松动,暗暗咬牙:那个混小子!又是他! 不怪他信不过赵焱,实在是从小到大赵焱坑了他不知多少回了,多少原本守口如瓶根本就不会被他娘知道的事最终都是赵焱挨不过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吐露出去的。 「我不去。」 齐铮冷冷答道。 说不去,却不再说与他无关了,可见是确有其事! 齐夫人扯了扯嘴角:「你说不去就不去?难不成苏大小姐就这么白白被你欺负!人家好歹也是成安侯府的嫡女!」 「我知道,」齐铮绷着脸站在原地,「我给她送些东西去就是了,直接去道歉……不合适。」 打了人家大不了去说一句你打回来,扯了衣裳难不成还去让人扯回来? 就算他敢说人家也不会真的扯啊,只会觉得更加羞愤再抬手给他一爪子。 齐夫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只听不合适几个字心下便又沉了沉,这臭小子到底对人家苏大小姐做了什么? 「罢了,你一个男孩子,直接登门道歉也确实是不妥,让旁人生了是非徒给苏大小姐增添麻烦。你回去吧,准备好东西让人给我送来,我明日亲自带去。」 齐铮点头,饭也没有吃转身就走了出去,但却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夫人,世子爷出门了。」 一个下人垂首将齐铮的动向禀报给齐夫人。 齐夫人噗嗤一笑:「赵二那小子怕是要倒霉了。」 「二公子,齐世子来了。」 小厮在赵焱的房间内低声说道。 齐铮? 「让他进来。」 「齐世子说有事找你,府中多有不便,让你出去一趟。」 出去? 赵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他不在家吃饭来自己这里做什么?该不会又要把他诓出去揍他吧? 齐铮经常叫他出去,有时是有正事,有时是把他叫出去约架,因为家里打起来不方便。 他仔细想了想近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没什么正事,但若说能让齐铮特地来揍他的事,似乎也没有。 想了想便也放心了,左右不是挨揍,出去看看又有何妨,说不定是喊他出去喝酒呢? 赵焱换了身衣裳,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府门却没看到齐铮,左右看了看发现他远远的站在东边一侧院墙下。 「怎么站在这里?我差点儿找不着你。」 赵焱笑嘻嘻的走了过去,却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神情骤然紧张,身子紧紧绷起,脚下再不肯迈出一步。 齐铮低着头站在院墙下的阴影里,沉默不语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副样子他太熟悉了!这是要揍他的节奏啊! 额滴个娘!快跑! 脚下一转,身子一拧,抬起的腿迈出去半步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身后的人猛的一把拉了回去,二话不说直接就是几拳砸了下来。 「阿铮!齐铮!你干什么!」 赵焱一边护住自己的头脸一边怒喝。 对方却显然并不想答话,只想揍他,拳脚如风毫不停歇。 哎呦我去!不还手你还真当我好欺负啊! 赵焱也被这突如其来不加解释的拳脚惹恼了,不再只顾躲避而不还手。 一时间肉搏之声不绝于耳,墙角的阴影里两个少年人打作一团,你一拳我一脚,招招到肉。 v第四十七章 「你……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打累了的两人靠着墙休战歇息,赵焱捂着被打肿的左脸口齿不清的说道。 为什么? 齐铮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问了!出来前我还仔细想了想确定最近没有什么惹了你的事才敢来的!谁知还是被你揍了一顿!揍就揍吧!你好歹让我挨揍也挨得明白吧!」 「不明白?」齐铮冷哼一声,「我娘今日来赵府,你都跟她说什么?」 「你娘?」赵焱莫名,「你娘今日没来我们府上啊,我更没有跟她说过话啊!」 没来过? 齐铮脸色一怔:「昨日回燕山的事……不是你告诉她的?」 「我告诉他什么了我?」 赵焱跟齐铮认识多年,对齐夫人的性情也是多有了解的,知道齐铮在她手上吃过很多次暗亏,这次怕又是被齐夫人忽悠了。 他噌的从墙角站了起来,指着齐铮的鼻子道:「合着你是被你娘忽悠了找我寻仇来了?」 齐铮不说话,但脸上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焱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好你个臭小子!我今日不打掉你一颗牙我就不姓赵!」 停战的两人又扭打在一起,砰砰的拳脚声此起彼伏。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齐铮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里没有点灯,他就这样盯着床帐仔细回想近日发生的事情。 之前总觉得有哪里想不通的事今日终于全部理清,抬手看了看黑暗中的手背,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好一个苏大小姐,将他都算计进去了。 他刚才跟赵焱打了一架之后就将苏箬芸昨日回府之后的事查了一遍。 庶妹挪用了她的马车,导致她晕车身子不适,可这不适到底是她自己说的,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可经过昨日在回燕山上遇到他的事之后就不同了,他可是亲眼看到她在车外透气,不仅如此,还被她吐了一身呢! 成安侯府那庶母庶妹若是就此被打压下去还好,若是仍旧不老实,跳出来指责她假借身子不适为由小题大做欺压府中姐妹,那自己这个「亲身体会者」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算他不愿站出来说话,他娘也会站出来的。 真是好算计!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却有如此心计,真不知生了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 不仅如此,她背后竟是汇满楼的势力…… 汇满楼…… 苏大小姐…… 齐铮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脑海中冒出的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汇满楼现在的掌柜是一个名叫木渔的女子,三十来岁,掌管着汇满楼大大小小的事宜。 但掌柜就是掌柜,并不是东家,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在掌控着这庞大的势力。 可他数次查探,却总是无疾而终,即便证明了背后之主另有其人,也从未查明过这人的身份。 他怎么会把这背后之人和苏大小姐联想到一起呢? 这怎么可能。她才十六岁。 齐铮又躺了下去,闭上眼抛开这个念头去想别的。 虽然不清楚苏大小姐在汇满楼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她定然就是那刺客无疑! 那个身手不凡一招撂倒高诚的刺客,那个和他不分伯仲打成平手的刺客,那个趁他不备偷了他桃子的刺客! 偷了他的桃子…… 她一个女孩子怎么…… 真是……不知羞! 可打架那分什么知不知羞,打赢了就是好样儿的,更何况是自己先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啊呸!怎么还帮她解释上了! 齐铮辗转反侧,不断的告诉自己赶紧睡觉不要胡思乱想,架不住身上却又开始燥热,扇了半晌也不管用,尤其是碰过那绵软地方的右手手掌,烫的不行,他都不知该往哪处放才好。 「来人!打几桶凉水来!我要沐浴!」 他再次对外面的小厮喊道。 小厮仰面望天欲哭无泪,世子爷,你最近怎么天天半夜起来洗凉水澡啊!就说是天干物燥也不至于这样吧? 翌日,齐夫人来到赵府,看着赵焱脸上青肿的痕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呦,这是被我家那臭小子打的吧?」 赵焱扯着嘴角干笑两声:「我们……切磋武艺,难免有些损伤,无碍的。」 他虽然昨日叫嚣着要打掉齐铮的门牙,齐铮后来也自知理亏确实让着他,但两人的水平在那里摆着,实际上比较惨的还是他! 「行了,你也不用帮他说话,」齐夫人笑呵呵的道,「那小子什么脾气我这个当娘的清楚,我这不是代他赔礼道歉来了吗。」 说着将一旁的红木托盘推了过去,指着上面的一把匕首说道:「阿铮那里有一把跟这个一样的匕首,听说你很喜欢,偏他小气不肯送你。我前些日子寻着一把一样的,你看看和不和眼。」 赵焱眼中一亮,盯着那匕首的目光久久不能挪开。 他确实喜欢齐铮那把匕首很久了,但那匕首难得,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大梁统共也没有几把,换做是他他也不舍得送人。 不想昨日挨顿揍今日竟能得把匕首!值了! 他跟齐铮熟识,在齐铮面前向来不客气,面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齐夫人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咧嘴一笑上前两步就伸手去拿:「多谢夫人!」 「等等。」 齐夫人却又忽然按住那匕首,笑眯眯的看着他。 v第四十八章 「前儿个在回燕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好好的跟我说一说?」 赵焱嘴角一僵,看着齐夫人满是笑意的脸,只觉得上面写满了「陷阱」两个字。 「夫人,您饶了我吧,」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阿铮昨日只是怀疑我跟您走漏了风声就把我打成这样,回头若知道我真跟您说了什么,还不直接把我往残了打啊。」 齐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错,他昨日是确定你真的跟我走漏了风声,所以才来打你的。」 赵焱扯着嘴角干笑两声,还欲再说什么,齐夫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阿铮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只是怀疑万不会真的跟你动手,既然跟你动手了那就是认定了。你没做过的事他却认定你做了,这不是冤枉你吗?」 她说的一脸同仇敌忾:「你跟他十几年的朋友,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他对你却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说打就打,你还帮他隐瞒什么啊?」 「既然他冤枉你走漏了消息,还为此打了你一顿,那你索性就把消息走漏出去好了,不然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 「再说了,他都已经为此打了你一顿了,也不好为此再打你一顿。左右这消息也是透露给我这个亲娘,我又不会害他,他犯不着真跟你急眼,你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跟这把匕首过不去啊,是吧?」 齐夫人说着又将那托盘往前推了推。 赵焱看着齐夫人「真诚」的笑脸,又看看托盘里那惦记了几年的匕首,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把手伸向了托盘:「我觉得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华灯初上,定国公齐沛回到府邸,意外的没有听到房中传出清朗的笑声,也没有见到自家夫人嬉笑怒骂的迎出来。 他今日在外面有酒席,用过晚饭才回来的,照理说这个时候齐夫人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以她的性子,房中不该这么安静。 齐沛抬脚走入房中,顺嘴问了打帘子的丫鬟一句:「夫人呢?」 「在房里。」丫鬟垂首答道。 在里面? 那怎么那么安静? 一定是出事了! 齐沛眉头一皱,三两步迈入内室。 「夫人。」 窗边的罗汉床上,齐夫人果然独自坐在那里,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今日先去了赵府,后又如往常般去成安侯府,从成安侯府回来后就坐在这里想事情,连晚饭都没吃,此刻听得齐沛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笑转过头去:「你回来了?」 齐沛嗯了一声,走上前坐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的肩头:「出什么事了?」 齐夫人微怔,摇了摇头:「没出事啊,怎么这么问?」 齐沛这才稍稍放心,揽着她的肩将她拥到怀里:「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刚刚? 齐夫人眉头再次蹙起:「在想阿铮的婚事。」 她今日从赵焱那里打听到了回燕山上发生的事,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家的宝贝儿子竟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赵焱和成安侯府几个下人的面去扒苏大小姐的衣裳,怪不得人家要挠他! 「怎么?夫人相中哪家的小姐了吗?」 齐沛饶有兴趣的问道。 齐铮八岁时曾经不小心坠马,那马蹄子好巧不巧的落在了他两腿之间,吓得齐夫人当时就差点儿晕过去。 她这一生子嗣艰难,只得了这么一个亲生的宝贝疙瘩,嘴上虽然不说多宠溺,但心中却是当做眼珠子疼爱着的,这若是出了什么事,那真是从她心头剜了块儿肉去。 虽然当时请了无数的大夫都说那马蹄子只是在齐铮身下擦了一下,并无大碍,但她就是不放心,一直让齐铮的小厮盯着,直到他十三岁时一觉醒来打湿了裤子,她才总算是稍稍放心。 可随着齐铮年纪渐长,却对女色毫无兴趣,莫说兴趣了,就是多说几句话也不耐烦,齐夫人的心便又悬了起来,想着难不成身体上没落下什么病根儿,心里却记下了不成? 故而别人家男孩子十七八岁没定亲也不急,她却早早的就给齐铮相看起来,就盼着他寻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早些成了亲,与妻子感情和睦,能早日给她生出个嫡孙来,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齐沛却与齐夫人不同,他觉得男孩子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了,大夫既然说了没事那就肯定没事,阿铮那小子不愿成婚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合眼的人,等真遇到了,自然就不用他们费心了。 不过嘛……既然自家夫人天天的为这件事头疼,那还是早早的让阿铮娶了媳妇的好,不然他会心疼自己媳妇儿啊! 齐夫人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我相中了。」 不是她? 齐沛挑眉:「难道是咱们阿铮那榆木脑袋开了窍,自己相中谁了?」 齐夫人噗嗤一声轻笑,捶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家儿子的吗!」 你笑了就好,我管儿子怎么着呢,左右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用他这个做老子的操心了。 齐沛笑呵呵的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我这不是想夫人之所想,急夫人之所急吗!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家姑娘?」 齐夫人想起赵焱所说,脸上神情又有些沉重下来,推开他坐直身子,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齐沛哭笑不得,心想好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竟敢直接上手扒人家女孩子衣裳!他这个做爹的可没教过他这些! 「那苏大小姐如何说?」 他问向面色有些凝重的齐夫人。 「正因为苏大小姐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才为难。」 「什么都没说?」 齐沛再次挑眉。 寻常人家都巴不得和他们定国公府攀上关系,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借题发挥,这苏大小姐什么都没说倒真是有点儿意思。 「许是她初回京城,对这里的人事还不了解?又或者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就此事开口呢?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成安侯近来又不在京城,成安侯府也没个主事的,不能替她做主。」 齐夫人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说着又靠近他几分,压低声音道,「阿铮自那日从落樱园回来之后,每晚都睡不好觉!总是夜半起来沐浴,还用冷水!」 噗嗤…… 齐沛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铮院子里的人都是他自己费心调.教出来的,极其忠心,有时候连他这个亲爹说话都不好使。 可任凭他多少人,却总能被他亲娘给拉拢过来,这不连他每日洗几回澡,用的是热水冷水都知道了。 想到自家夫人有这样的本事,齐沛颇有些与有荣焉。 齐夫人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犹自忧心道:「阿铮过去看了多少姑娘也没半点儿反应,如今这般可不就是动了心了吗?我本想着探探苏大小姐的口风,她若也有意,那就让她嫁进来算了。」 v第四十九章 「虽然她之前一直养在苏家祖祠,比起那些自幼生长在京城的世家嫡女,身份上的确是有些缺憾,但这件事到底是咱们阿铮不对,让他负起责来也是应该。」 「可苏大小姐半点儿也没有提起,看那样子竟是真的要将这件事揭过不提了。」 她心中即为此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为难。 高兴的是苏箬芸揭过不提证明她真的是个矜贵自持不趋炎附势的好孩子,为难的是阿铮若真对她有心,那这不就应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有什么!等成安侯回来了直接上门提亲不就是了!」 齐沛毫不在意的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苏大小姐没这个意思,只要成安侯答应了,那还不是一样的吗。 齐夫人十分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旁人可以直接上门提亲,他们两个怎么可以!阿铮青天白日当着旁人的面做出那样的事,苏大小姐若真是心中恼他,你还硬把她跟阿铮凑成一对儿,那小两口回头还不天天吵架。」 她想让阿铮挑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是为了让他们夫妻和睦,可若是妻子还没进门就已经对丈夫不满意了,那以后的日子能过好吗?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跟人家结亲不成反结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为难呢! 「嗨,要我说啊,不如再等等看,」齐沛再次揽住她的肩说道,「阿铮这两日虽然……有些反应,但也不见得就是真的动了心。那苏大小姐虽然什么都没说,也不见得就真的是无意。左右他们两个一个不着急成亲,一个刚回来还要打理自家姐妹的婚事,暂时也不会成亲,有的是时间再给你观察呢。」 齐夫人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而且除此之外她也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遂点了点头,将此事暂且放在了一旁。 而此时被两人探讨的主人公之一——齐铮,正不知为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又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翻了起来,换了身夜行衣便匆匆消失在了夜色里。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直接去查! 苏箬芸在汇满楼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非要闹个明白不可。 如若汇满楼背后的势力真的是成安侯府,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其铲除! 三月的京城虽已回暖,但夜间还是带着袭人的寒气。 宵禁的街道上偶有巡街的兵丁来回走动,脚步懒散而又无力。 这样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巡防,自然更防不住有意避开他们的齐铮。 京城最繁华的广和街上商铺林立,但此刻这里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静谧黑暗。 汇满楼同样沉寂在这黑暗中,丝毫不显眼。 但若从铺子进去,再往里走,就会发现后院灯火通明,几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守在院子里,神情戒备,面容肃然。 齐铮在暗处看了那几个护院一眼,又看了看院子四周黑暗的阴影,微微勾唇。 一个商铺后院,大半夜的里里外外明里暗里守了不下二十个人,看来是有大鱼。 他再次确定了几个暗哨的位置,最终选定了一块儿可以施展开拳脚的地方,找准位置从墙上一跃而下,直直落入院中。 「什么人!」 伴着一声低喝,拳脚肉搏声响起,安静的院子如碎石入湖般,泛起涟漪。 苏箬芸低头看着账本,头也没抬,仿佛外面的动静根本不存在,丝毫不以为意。 直到片刻后打斗声还没有结束,她这才稍稍抬起了头,眉头微蹙。 去外面查看情况的木莲疾步走了回来,神情焦灼:「小姐,齐世子来了,咱们快走吧。」 齐世子? 苏箬芸挑眉:「确定是他?」 「是,咱们的人一早就发现有人趴在墙头看着这边儿,本以为跟以前一样又是被派来盯梢的,就没太在意。谁知那人刚刚却忽然直接闯入了院子,脸上没有带面巾,咱们的人认出来了,确定是齐世子无疑。」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先回吧,」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懒懒的倚在一旁的软塌上说道,「左右你现在已经回京城了,这账本什么时候看都一样。」 这妇人正是汇满楼的掌柜木渔,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半点儿皱纹没有,肌肤滑腻白皙,随意的往引枕上一靠,端的是风情万种。 苏箬芸的手指在账本上轻点,目光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向窗外,半晌才勾唇一笑。 「请他进来吧。」 请他进来? 木渔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现在?」 「现在。」 「小姐!」木莲大惊,急忙阻拦:「这定国公世子极为难缠,往日里就盯着咱们汇满楼不放,若让他知道您和汇满楼的关系,他定然不会放过您的!」 苏箬芸浅浅一笑,不欲多做解释,只道:「你且让他进来吧,我知道轻重。」 她决定的事向来无可更改,木莲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得求助般的看向木渔。 木渔却只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木莲无法,只好一跺脚转身去院子里请人。 房中一时只余苏箬芸与木渔两人,木渔再次懒洋洋的靠回引枕上,轻声笑道:「这齐世子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亮出了身份咱们反倒拿他没办法,索性就这样没脸没皮的直接闯进来了。」 他堂堂定国公世子,身份尊贵,连宫里的皇子们见面都要礼让三分。汇满楼不过是一介商户,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敢真的打杀了他,不然定国公府一定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是啊,」苏箬芸点头,「他很有趣,我很喜欢。」 喜欢? 木渔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哪种喜欢?」 正期待着她的回答,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木渔只好撇撇嘴打住了这个话题。 一身夜行衣的齐铮被请了进来,见到在房中端坐如松的苏箬芸,眸光一凝,身侧的拳猛地握紧,张口欲说什么,座上的女孩子却率先开口:「我手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齐世子稍坐片刻。」 说完就继续看起了账本,时不时与木渔低语几句,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回避他的意思。 那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里招待忽然来访的客人,随意而又自在,哪有半点儿被人当场抓包的慌乱。 而无论她问什么,作为掌柜的木渔都一一作答,毫无隐瞒,可见她在汇满楼的身份不低。 齐铮在旁默默的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曾在回燕山上出现过的惊慌失措的神情,但是入目只有淡然沉静的面孔,哪有半点儿当初羞愤委屈的模样。 小半个时辰后,苏箬芸才将账本合上,站起了身:「近来的账目我已经清楚了,四娘说的那桩生意可以接,让她放手去做,银两直接就近支取,你们全力配合就是了。」 「好。」木渔应了一声,知她要离开,起身相送。 一直坐在一旁的齐铮也赶忙起身,三两步走到苏箬芸身边:「我有话要问你。」 苏箬芸点头,脚步却没有停:「我不能在外面呆太长时间,边走边说吧。」 一个女孩子夜半消失在家中,一旦被发现还不知会传出怎样难听的名声,更何况这女孩子还是刚刚回京没几日的苏大小姐。 v第五十章 齐铮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抬脚跟了上去,从院子的后门悄然而出,与她并肩消失在了夜色里。 「果然是你!」 离开汇满楼后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被她故作无辜的糊弄了过去,这次却是万分笃定再也无可隐瞒。 苏若云点头轻笑:「确实是我。」 「你不是第一次回京?」 当初那刺客能在回燕山上妥善隐匿并安全逃脱,一看就是对地形十分熟悉的人。 苏箬芸摇头:「不是,之前曾经回来过两回,也曾在周围随意走一走,但是并没有停留太久。」 许是她有问必答的态度让人觉得十分舒适,齐铮的语气下意识的软了几分,不再似之前一般僵硬:「回来做什么?与成安侯汇合吗?那为什么不索性留下来?」 何必还要回到那千里之外的祖祠。 苏箬芸再次摇头:「不,在他眼中,我确实是第一次回京,是因为圣上的一道口谕才被他接了回来。」 这怎么可能? 齐铮瞪大眼睛看向她:「那汇满楼……」 「汇满楼是我自己的产业,与他无关,与成安侯府更没有关系。」苏箬芸不紧不慢的说道,说完还转过头来看向他,神情郑重而又认真:「我没有骗你。」 「啊?」 怎么听上去好像生怕他不信似的,他信不信对她而言很重要吗? 齐铮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低着头哦了一声。 女孩子却不满意这样的答案,睁着漆黑水润的眼眸追问了一句:「你不信吗?」 「信!」 齐铮抬起头毫不犹豫的回答,答完了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他是来打探情况的,怎么现在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那……那你是汇满楼的什么人?东家吗?我看木掌柜很听你的话。」他想也没想的直接问道。 「是,」苏箬芸轻声答道,「我以前年纪小,不便自己出面经营铺子,便都是让别人代劳的,起初并不容易,近几年才渐渐有了起色。」 竟然真的是东家?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竟是汇满楼的东家?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句起初并不容易又到底有多不容易? 「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买卖?那些世家大族……并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苏箬芸似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凝,半晌才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总要活下去啊。」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一句话,齐铮却莫名的听出了一丝怅然。 装的吧?就像那日在回燕山上故作娇弱蒙混过关。 「你……」 「这边。」 这要说话,身侧的女孩子忽然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入一条僻静的巷子,正和一队巡夜的兵丁交错而过。 匆忙间女孩子的指尖无意划过他的掌心,齐铮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掌蔓延开来,半边身子都有些木然。 「对了,你的手没事吧?」 苏箬芸放开他的衣袖问道。 手? 齐铮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己手背上被她挠了四道印子。 想起这四道印子,便想起她在山上扮作刺客与他打斗时,竟然……竟然…… 「偷了你的桃子?」 噗…… 齐铮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去:「你……你……」 一个女孩子,不仅用猴子偷桃这种阴损的招数,竟然还敢说出来! 苏箬芸笑了笑,目光有些狭促:「你不也摸了我的……所以我们扯平了。」 中间那个字她没有说,但目光却在齐铮胸前溜了一圈儿,齐铮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脸色瞬间涨红。 「我……我又不是有意的!」 「我也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不是有意的!」 谁会无意把手伸到别人两腿之间去!还狠狠地捏了一把! 「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自然是无意。」 苏箬芸肯定的说道。 齐铮觉得自己要疯了,刚刚那个语气怅然的小姑娘呢?那一定是他的错觉! 「那……那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玉佩!」 要不是你来抢我的玉佩,我会碰到你的……你的那什么吗! 他说完立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幼稚! 这难道是小孩子吵架?我打了你是因为你先打了我,我先打你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什么! 本以为对方又会调笑自己几句,谁知她却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神情郑重的说道:「为顾客保密是我汇满楼立足的根本,涉及到这些商业机密的事情恕我实在无法告知于你。」 谁管你什么立足的根本!谁管你什么商业机密!现在讨论的难道是立足根本商业机密的问题吗? 齐铮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调.戏了!被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调.戏了! v第五十一章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反击回去,身边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对他福身施了一礼,柔声道:「我到了,多谢,你自己回去路上慢些。」 他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院墙有些熟悉,两人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成安侯府。 「哦,那……你快回去吧,很晚了。」 苏箬芸点头,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齐铮看着身姿纤细的少女动作利落的跳跃攀登翻过了院墙,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既然是偷偷出来的,自然不会光明正大的从角门进去,这样倒也正常。 他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想起刚刚女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自己回去路上慢些。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何必叮嘱这么一句,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莫名的勾起,在微凉的夜里竟觉出一丝暖意。 但想到这句,就难免想起前面那句多谢。 多谢? 谢他什么? 齐铮忽然顿住了脚。 照刚刚的情况,她最有可能的是……谢他送她回家? 少年的脸色再次涨红,回头瞪了成安侯府的院墙一眼。 他哪里送她回家了!明明……明明只是顺路! 只是顺路! 只是顺路! 齐铮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朝反方向的定国公府走去。 齐夫人往常早起要做的事是洗漱更衣用饭,如今又加了一项…… 「世子爷昨晚叫水了没?」 她一边吃饭一边询问躬身站在一旁的小厮。 这话听上去像是母亲向下人询问自己儿子的房中事,盼着能早日得个宝贝孙子。 但众所周知,世子齐铮根本就没有成婚,别说成婚了,房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询问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是不是夜半叫水,怎么听着都有点儿奇怪。 不过这小厮显然已经见怪不怪,恭敬的答道:「是,世子爷昨日夜半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立刻就叫了水。」 噗…… 齐沛将嘴里的粥一口喷了出去。 什么叫夜半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立刻叫了水? 这些小厮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知道他家夫人在意什么想听什么,拐着弯儿的能说出她喜欢的话来! 齐夫人果然两眼放光,身子稍稍前倾,问道:「他去哪儿了?」 小厮摇头:「世子爷是自己出的门,没让人跟着。」 齐铮向来说一不二,他不让人跟着,下人是绝对不敢私自做主跟上去的,不然被发现了必然是吊打! 齐夫人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倒是齐沛在旁随口念叨了一句:「不会是……去了那些地方吧?」 那些地方指的自然是烟花柳巷。 齐夫人闻言白了他一眼:「那他回来还用得着叫水啊?」 再说府里又不是没有漂亮丫鬟,他若真有那个想法随手拉个丫鬟就解决了,哪里用得着往外跑? 小厮怕自己把话说岔了让国公爷和夫人再误会了世子什么,忙又说道:「应该不是,世子爷是从南边儿回来的,回来后还把高诚叫了过去,让他安排人去凉州平苑打听些消息。」 他没有把话说透,但聪明人自然能听懂其中的意思,齐夫人显然就是个聪明人。 家在南边儿,又跟凉州平苑有关系,那自然是与前不久才从那里回来的苏大小姐有关。 「哎呦呦,」齐夫人笑着拍了拍胸口,「我这傻儿子还真开窍了啊?哈哈……赏!赏!」 一旁的丫鬟赶忙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小厮,小厮笑眯眯的接了,又说了几句才退了出去。 房中的齐夫人急匆匆吃了几口早饭就放下了筷子,招呼丫鬟收拾东西往成安侯府去。 齐沛见状皱了皱眉:「去这么早做什么?再吃点儿吧。」 「不吃了不吃了,」齐夫人摆手道,「我要早点儿过去看看我未来儿媳妇去!」 齐沛无奈的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这么急做什么。」 谁知齐夫人闻言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什么仇人似的:「只要我儿喜欢,没有这一撇我也能给他画出一撇来!」 齐沛这才想起刚刚的话是触了她的逆鳞,赶忙转圜:「是是是,只要夫人你愿意,莫说一个撇,多几个都能画出来!你画不出来还有我帮你画呢!」 齐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嗔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木莲自打昨夜从汇满楼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刚回到房中就想跟苏箬芸说什么,奈何苏箬芸却说困了,要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想着她今日确实忙了一天,明个儿还要早起跟着众夫人一起打理三小姐的婚事,木莲只好生生的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等她睡醒了再说。 这不苏箬芸今日刚刚起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她就一叠声的开了口。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将自己的底牌就这样直接摊开摆在齐世子面前呢?他是定国公世子,权势滔天,咱们汇满楼就算做的再大,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商户,他若真狠下心来要对付咱们,咱们根本就躲不过去!」 小雅闻言一边咬着包子一边满不在意的插嘴道:「躲不过去就不躲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嘛。」 「什么叫拼个鱼死网破!」 木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汇满楼费了小姐多少心血才经营到今日这个地步?岂是说破就破的!」 「你也知道那是箬芸自己的心血,那她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啊?」 小雅翻着白眼说道。 「你……」 v第五十二章 「放心吧,」苏箬芸打断两人的争吵,轻声开口,「我知道轻重。如今我已经回京,又在齐世子面前露出了马脚,那么无论如何遮掩他最后都会查到我头上。」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把他想知道的摊开了给他看,他看清楚了,自然就不会再查了。」 「更何况我昨晚并没有说什么要紧事,他除了知道我是汇满楼的东家,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并不是所有的空穴来风都会让人信服,即便他是定国公世子,也无法张口就让人相信这些年一直在背后操纵着汇满楼的竟然是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年幼少女。 而齐铮无非是担心汇满楼背后的势力是成安侯府,担心成安侯苏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野心,会利用汇满楼来掌握各大世家的隐秘。 既然如此,让他知道汇满楼和苏浙没有关系,这只是她一个女孩子的私人产业,那他应该也就放心了。 木莲闻言又急又气,什么叫除了知道她是汇满楼的东家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知道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 苏箬芸见她明明还是很生气却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轻声笑道:「我既然想得到他的信任,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是我的诚意,他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 「明白又怎么样?明白就不会拿恶意来回报你的诚意了吗?」木莲瘪嘴道。 「……恶意吗?」苏箬芸喃喃,「那我的诚意自然也同样可以变为恶意……」 不过这次……希望不会。 苏箬笙的婚事有条不紊的筹备着,苏箬芸虽然每日也都去帮忙,但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御史夫人们哪里会真的把事情全都交给她去做。 故而她看似每日忙碌,实际上也只是挂了个负责苏箬笙婚事的名头而已。 偏她即便只是挂个名头也从不懒散,仍旧坚持每天在清芳园陪坐,在第一个赶到的夫人之前就已经等在那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夫人走了之后才会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 这样的态度让众夫人们更加满意,任谁出去都会夸一句苏大小姐懂事知礼。 齐夫人在满意之余更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觉得齐铮不愧是她的儿子,眼光就是好。 苏箬芸并不知道齐夫人已经把她看做未来的儿媳妇了,只觉得近来的日子过得不错,总是上窜下跳的高氏终于安分了下来,没有人在她耳朵边上咋咋呼呼,倒是清静。 可惜这样清净的日子终归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比如今日,她正在房中擦拭兰花叶子上的灰尘,木莲忽然带来了外面的消息:「小姐,成安侯回来了,此刻已经进宫面圣,想来过不多久就会回府了。」 之前京中对成安侯的弹劾实在是太多,顺帝为了让他避避风头,就把他打发去陵安郡督查赋税去了。 谁知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故而才会这么久都没有回京,直到今日才拿着诸多证据赶了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就直接进宫了。 苏箬芸哦了一声,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仿佛听到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来是拿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她一边继续擦着叶子一边说道。 木莲垂眸道:「有咱们暗中相助,他要查些什么自然是事半功倍。只是如今他回来了,西枫院那边怕是又要有动作了。」 「这有什么,」小雅在旁嗤笑一声:「难为高姨娘忍气吞声憋了这么久,上次那小厮被咱们打断了一条腿后她连屁都没敢放一个。现在好不容易把靠山盼回来了,还不许她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啊?秋后的蚂蚱且要蹦三蹦呢,更何况她一个大活人啊。」 木莲无奈的瞥了她一眼:「高姨娘自然不足为惧,可侯爷毕竟是这府里当家作主的人,他若要向着高姨娘说话,只怕是……」 「不会的。」苏箬芸出言打断。 木莲抬头看向她,见她神情笃定,心中有些不解。 难道因为两人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所以即便成安侯曾经将小姐弃于祖祠十余载不闻不问,小姐也依然对他抱有这样的信任吗? 她正莫名,却见苏箬芸转过了头,目光直视着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从我回来的那一天起,成安侯府就是我说了算,无论谁回来,都一样。」 她唇边依然挂着笑,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淡然,木莲心中却没来由的颤了一下,忙低下头去,恭谨的应了声是。 苏箬芸将眼前的兰花叶子全部擦净,又转身换了一盆继续擦拭。 木莲额头渗出一层冷汗,还没来得及伸手擦一擦,就听她又喃喃说了一句:「除非有一日,我不想要这里了。」 此时的皇宫中,顺帝看着苏浙呈上来的证物,气的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朕不过随手打发你去陵安看一看,就看出这么多问题,那那些朕不曾派人去看过的地方,是不是也都如陵安一般,藏了不知多少蛀虫在后面!」 苏浙一路匆忙赶回来,神色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陛下多虑了,臣一路从陵安回来,沿途也曾暗中查访过别的地方,并没有出现像陵安这样的状况,可见只是个例而已。」 顺帝闻言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但紧蹙的眉头还是没有完全舒展开。 自古贪墨之事层出不穷,即便大梁如今在他的治理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背地里那些阴私污秽的勾当。 陵安之事能被查出来自然是好,他也的确可以借此机会大规模的清查往年账目,看看还能查出多少蛀虫。 但是如此一来,此次全权负责陵安贪墨案的苏浙势必就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作为一国之君,虽然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心腹大臣推到风口浪尖上去挡箭,但现在显然还不到这个地步。为了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查清,也不知道究竟能查清多少的事情就把苏浙推出去,这样做并不划算。 顺帝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疑心易生暗鬼,防微杜渐虽是好事,但若让大家因此人心惶惶杯弓蛇影就不好了。这件事就暂时到此为止,想查什么以后找机会再查就是了,不急在这一时。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看你行色匆匆,怕是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入宫了吧?」 他平复下心情,将证据放到一旁转移了话题。 苏浙点头道:「是,臣进城之后就直奔皇宫了,还不曾回去过。」 「那你可应该回去好好看看,」顺帝轻笑道,「你们府上最近热闹的很呢。」 苏浙不解,低着头没有说话,就听顺帝继续说道:「你的那个嫡女苏大小姐前些日子从平苑回来了,路上误打误撞遇到了靖康,还顺手帮了靖康一把,靖康对她可是喜欢极了,专门赶着为她办了春日宴不说,还准备过些日子把她邀来一起参加弥山的春猎。」 弥山是专供皇室宗亲狩猎游玩的皇家园林,并非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虽然每年春猎时也会有不少世家大族受邀前往,但随家族同往与被公主单独邀请可是大相径庭。 苏浙神情有些恍惚,眸中似有模糊不清的身影一闪而过。 「能被靖康公主邀请是她的福气。」 他维持着几分清醒的意识,低着头沉声作答。 顺帝再次笑出了声,这次的笑声显然比刚刚的真切了几分:「也是她确实有这个本事,才能让靖康对她另眼相看。」 说着召来了守在外面的内侍,让他去靖康公主那里把苏箬芸之前写的那幅字拿过来。 精心装裱过的卷轴徐徐打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字迹苍劲雄浑,却又给人莫名的平静和缓之感。 「这是……」 「这是你那宝贝女儿写的字!春日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写出来的,做不得假!」顺帝笑道。 他的女儿? 苏浙在脑海中仔细回想那个五岁就被送出成安侯府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一个小小的身影,瘦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 因为他不喜,所以那孩子也从不敢到他身前来,总是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缩着脖子怯怯的看着他。 v第五十三章 顺帝显然十分喜欢这幅字,口中对他那十余年未曾见过面的女儿赞不绝口:「这一手好字若非日夜研习勤练不辍,是绝达不到这样的水准的。你这女儿刨去古道热肠不说,单这份耐心和毅力,也非常人可及。」 能得到一国君主这样的赞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苏浙对顺帝更是深有了解,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仅为一幅字就会如此夸赞别人的人。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一定另有深意。 故而他一离开皇宫,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把京城近来发生的事打探一遍,尤其是关于成安侯府的。 等他一路回到府邸,随行的下人也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一一禀报给了他,他也大概明白了顺帝的意思。 这应该是提醒他对这位刚刚回京的女儿好一些,如今京中的风势完全是站在他女儿那边的。 他之前就因为让妾室主理嫡女婚事而被弹劾,现在这个妾室又被人发现一再欺辱打压嫡长女,连带着她所出的两个庶女都敢骑在嫡长女的头上,若是他这个父亲回府后再不好好处理,弹劾的折子只怕又会如雪片般飞到顺帝的桌案上去。 而顺帝今日的态度也很明白,他不可能一再的为他处理这些家务事,所以今日那番话实际上是提醒他掂量清楚事情的轻重,让他别因为一个妾室而误了前程。 下人回禀这些消息时,此次跟随苏浙一起前往陵安的庶子苏卓也在一旁。 苏卓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觑着自己父亲的脸色道:「爹,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他是高姨娘的亲生骨肉,成安侯府的四少爷,因为先夫人生的嫡子苏南自幼身子不好,将来恐无法承袭爵位,故而他虽是庶出,却也是由苏浙亲自教养的。 听闻自己的生母做出了欺辱打压嫡女之事,他心中又惊又疑,更多的还是不信,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为姨娘求情。 苏浙也不知听没听到,始终没有说话,沉着脸径自走进了府邸。 「四少爷,您刚刚怎么不帮太太分辨几句呢?」 跟在苏卓身旁的一个小厮见苏浙已经走远,低声说道。 苏卓皱了皱眉,瞥了这小厮一眼:「我做事难道还用你指点不成?」 小厮忙道不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这小厮是高氏在苏卓离京前特意安排给他的,说是怕他初次离京去往外地会不习惯,派个精明能干的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她才好放心。 苏卓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为了让姨娘安心,便也没说什么把人收下了。 只是这小厮能干是能干,可就是话太多了一点,有事没事的总爱插几句嘴,好像他真的多聪明似的。 可若是真的聪明,又怎会怂恿他在这个时候去给姨娘求情? 虽然他心里也觉得姨娘不会真如外界传言那般行事,但眼下街头巷尾的口风明显都是偏向于那位刚刚回京的长姐的。 照目前的状况,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父亲势必又会被弹劾,他身为人子又怎么能在在这个时候仅凭一己之私就去给父亲添乱呢。 苏卓看着这小厮越发觉得不耐,沉声道:「府里的规矩不可废,你们私底下怎么称呼姨娘我不管,但以后不要再在明面上称呼姨娘为太太,在我面前也一样。」 小厮一怔,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就见苏卓已经大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忙抬脚跟了上去,走在前面的人却转身叱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啊? 小厮一脸莫名:「太……不是,高姨娘让小的跟着您的啊。」 「那是之前我要离京她不放心,才安排你随行。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你自回她那里去伺候便是。」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小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赶走了,嗨呀一声跺脚向西枫院奔去。 苏卓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收拾一番后才向正院走去。 他刚刚回来,自然是要给姨娘报个平安的,而姨娘此刻一定已经带着两个妹妹去正院给父亲问安了。 果不其然,到了正院,高氏正低眉顺眼的站在苏浙身边,苏箬漓苏箬秋两姐妹也安静的坐在下首。而在她们的位置之前,还坐着即将成婚的苏若笙和另一个身姿纤细的陌生少女。 这少女身着月白衣衫,姿态随意的坐在那里,却让人莫名的觉得秀雅端庄。 听到他的脚步声,少女与房中众人一同转过头来,黛眉淡眼,肌肤如玉,果然是传闻中姿容清丽的模样。 苏卓短暂的一瞥后,对主座上的苏浙行了礼,又对他身边的高氏点头打了个招呼。 高氏自他进屋后就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眸中尽是期盼与欣慰,似乎有很多话想与他说的样子。 苏卓见了礼之后却直接将目光转向了苏箬芸,温声笑道:「想来这位就是大姐了吧?多年未见,四弟都快认不出姐姐来了。」 苏箬芸起身还了一礼,抬眸道:「多年未见,四弟倒是越发俊朗出尘了。」 一直坐在下首没有出声的苏箬秋正盼着哥哥跟自己说话,哪想到他却先跟那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长姐说话去了,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四哥一回来就只顾着和大姐说话,竟把自己的亲妹妹都忘了吗?」 她嘟着嘴仰着头一脸率真的说道。 苏卓心头一沉,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 七妹妹这话说的好像大姐是个外人,跟他们不是亲姐妹似的。若大姐是个脾气不好的,只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他觑了觑苏箬芸的脸色,又看了看座上的苏浙,见他们两人一个仿若没有听到,一个端起茶杯低头喝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四哥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他笑着说道,边说边让下人将一个托盘端了上来,「若是不记得你,又怎会给你带礼物回来。」 「啊!有礼物!」 苏箬秋高兴的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在收到高氏一道锐利的眼神后才又赶忙坐了回去。 下人将礼物一一送到众姐妹手中,苏箬秋收到的是一对儿样式别致的珠花,其他三姐妹则各收到了一对儿镯子。 苏箬笙与苏箬漓收到的同样是赤金缠丝材质的,只分量和样式稍有不同,而苏箬芸收到的却是一对儿水头很足的翡翠镯子。 苏箬秋原本正为自己珠花上镶嵌的两颗南珠沾沾自喜,转眼看到苏箬芸的翡翠手镯,小脸立刻又垮了下来。 「怎么独大姐姐的比我们好上许多?」 她看着苏箬芸手边的镯子说道。 苏卓心下腹诽,因为她是父亲原配所出的嫡女,这次又是奉旨回京的,从前她不在府里,有什么好东西紧着你们也就是了,现如今她回来了,怎好当着她的面让你们的礼物越过了她去? 这么想着,本打算私底下再给两个妹妹单送的礼物也决定不再送了,不然以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只怕非闹得满院皆知不可。 「大姐十余年未曾回京,我这是送她的头一份礼物,自然比你们的要好一些,」他笑着对苏箬秋道,「你可莫跟大姐比,算起来我这些年送了你多少好东西,你若非要揪着这次不放,那就将过去那些全都打包还给我,我便给你换个同大姐一样的翡翠镯子去。」 「我才不!」 v第五十四章 苏箬秋忙将珠花收好,瘪着嘴不再言语了。 几人说笑的工夫,下人回话说晚饭做好了,要不要现在摆饭。 苏浙点了点头,一道道精心准备的菜品便端了上来。 因是一家人,没有外人在场,众人便都围坐在了一张桌前,并未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 只是当高氏正要一如既往的在苏浙身边坐下时,一直不曾说过几句话的苏箬芸却忽然开了口:「姨娘怎的坐下了?父亲远行归来,姨娘正该在旁好生伺候才是。」 言下之意,竟是要让她站着了? 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众人的动作都似定住了一般,僵在当场。 妾通买卖,视同奴婢,按规矩确实是该站在一旁伺候主子用饭的。 但成安侯府可向来没有这个规矩,尤其是对高姨娘。 最初那位原配夫人性子温和,从不曾给妾室立什么规矩。后头的续弦王氏虽不似先头那位绵软,但她进府的时候高姨娘已经在府里站稳了脚跟,甚至在苏浙未曾续弦之前,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高姨娘打理的。 她有心要给高姨娘立一立规矩,谁知规矩还没立起来,却传来高姨娘有孕的消息,便只好将此事按下不提。 而高姨娘被诊出身孕后没多久,王氏自己也被查出了身孕。 按日子来算,高姨娘的孩子原本该在她前头生下来,偏她怀的是对儿双胞胎,孕期极其辛苦不说,最后还早产了。 好不容易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男孩儿的身子骨又极其瘦弱,险些活不下来。 王氏因早产而伤了身子,加之忧心孩子的身体,更没工夫跟高姨娘唱对手戏,成安侯府的内宅便渐渐被生下庶子的高姨娘所掌控。 纵然王氏勉励撑了几年,最终也没能熬过去,和先头那位夫人一样香消玉殒了。 苏浙从此后没有再续弦,成安侯府内便成了高氏一家独大的势态,又有谁敢触她的霉头给她立规矩呢? 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在这侯府内宅,高氏就是规矩。 房中的下人们哆嗦着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惊疑不定。 看大小姐这架势,是想将这规矩改一改了? 可是……近二十年的规矩,真的是说改就能改的吗? 众人纷纷看向座上的苏浙。 苏浙在短暂的停顿后已经坐了下来,目光并没有看向开口说话的苏箬芸,而是直接拿起了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道:「咱们府上没那么多规矩,都坐下吃饭吧。」 这句「都坐下吃饭」,自然也包括高姨娘。 果然是不行啊,下人们将头埋的更低。 也是,侯爷与高姨娘毕竟二十年的情分,又有生下庶子的功劳。而大小姐虽是嫡长女,却自幼不被侯爷喜欢,这次接她回京也不是侯爷自愿的,侯爷自然不会为了她在四少爷面前落了高姨娘的脸。 高氏也没想到苏箬芸会忽然针对她,愣了一下之后听到苏浙的话,低头抿唇笑了笑,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向苏箬芸的方向瞥了一眼,眸中尽是得意嘲讽之色。 可她刚刚弯下腰去,屁股还未碰到椅子,就听苏箬芸再次开口:「原来咱们府上的规矩和别人家是不一样的,我初回京城许多事情不懂,这些规矩原也是听靖康公主和诸位御史夫人说的。眼下看来他们说的似乎也不尽然,改日我见到他们还要再好好请教请教才是。」 说着这才看向高氏:「姨娘,坐吧。」 可高氏这时哪里还敢坐,坐下了不就是说靖康公主和御史夫人们说的都是错的? 她就这样弓着身子半弯着腰不上不下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讥讽得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又掺上了惊怒羞恼,一时间神情竟有些扭曲。 苏浙执筷的手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唇边始终挂着浅笑的苏箬芸,半晌才对一旁的高氏说道:「你站在一旁伺候吧。」 高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应了一声低垂着头退到了一旁。 下人们纷纷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苏箬芸的眼神多了几分畏惧。 侯爷在府里可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只要他开了口,那必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今日这钉进去的钉子竟生生被大小姐又.拔.出来了! 这可真是……好本事! 有人看出了她的强势心生敬畏,但也有人看不出来只觉得她无理取闹欺人太甚。 苏箬秋眼见自己姨娘被赶下桌子做起了奴仆的事情,眼眶一红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娘坐不坐下关你什么事!你为人儿女怎么能对长辈指手画脚!她怎么说也是你的……」 「七妹!」 苏卓厉喝一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苏箬漓也赶忙扯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赶快坐下不要多嘴。 苏箬秋却觉得委屈极了,既为姨娘委屈也为自己委屈。 一个个的眼见娘被欺负都不敢说话,她站出来他们竟还拦着自己!到底是不是娘亲生的! 苏卓看她眼红的样子,心疼之余又怒其不争。 眼下大姐本就针对姨娘,她怎么还能上赶着往人手上递刀子呢!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果不其然,原本已经拿起筷子不准备说话的苏箬芸又抬起了头,眸光定在她的身上,唇边那一抹惯常的浅笑也消失殆尽。 「不知七妹妹口中我是谁的女儿?又对哪个长辈指手画脚了?姨娘又是我的什么人?还有……咱们的娘早就死了,你刚刚是在叫谁?」 苏箬秋被苏箬漓强压着才没有再站起来反驳她那一连串的质问,但听到最后一句「咱们的娘早就死了」时还是被一股直冲头顶的怒火激的尖声喊了出来:「你娘才死了呢!」 「住口!」 苏卓简直快被自己这个妹妹气死了,直恨不能叫人堵了她的嘴把她拉出去才好,省得在这里坏事。 眼下纵使他有心粉饰太平也维持不下去了,脸色不禁也有些发黑,只得尽量控制着情绪对苏箬芸道:「大姐,七妹年幼口无遮拦,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箬芸却是没有理会他,怔怔的愣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一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的苏浙。 「我娘的确是死了……」 她喃喃说道。 苏浙在苏箬秋喊出那句「你娘才死了」的时候就变了脸色,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紧,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对守在房中的仆妇道:「带七小姐下去,在祠堂罚跪两个时辰,抄女戒女训各十遍。」 「爹!」 苏箬秋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连父亲都向着那个刚回来没多久的大姐说话了。 她明明听人说大姐是不被父亲喜欢才会被送出去的,而刚刚明明就是大姐欺负姨娘在先!为什么被罚的人却是她啊! 高氏刚刚就在一旁不断的给苏箬秋使着眼色,架不住这个女儿却被她被惯坏了,根本就看不懂,反而越说越过火。 v第五十五章 此刻听闻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受罚,她忍不住对苏浙道:「侯爷,箬秋是无心的,还请您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绕过她这一回吧。夜寒露重的,祠堂又阴冷,真跪上两个时辰她这膝盖怕是要废了啊。」 苏浙向来对儿女不上心,府中除了嫡子苏南在年幼时曾被他稍加看重过一段时间外,就只有庶子苏卓入了他的眼,而入眼的原因还是不得不培养一个侯府的继承人出来。 正是因为不上心,所以他对儿女们既缺乏管教也很少惩罚,往日里谁犯了错,求两句情基本上也就算了,不会真的太过严厉。 这并不是因为他身为人父的心慈,而纯粹是懒得理会而已。 可今日他却似乎动了真怒,沉着脸瞥了高氏一眼:「你再多言一句,我便让她跪死在祠堂里。」 高氏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活的,心中一个哆嗦,忙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开口了。 眼见着高氏求情都没用,仆妇们哪还敢在犹豫,忙将苏箬秋拖了出去,半点儿分辨的机会都不再给她。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谁想到苏箬芸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七妹说是年幼,今年却也十三岁了,并非懵懂无知的孩童。她之所以如此行事怕还是受了旁人的影响。」 说着又看向低头站在苏浙身侧的高氏,「据我所知,她是由高姨娘你亲自教养的。七妹有错,你这个教养她的庶母自然也该受罚才是。」 「既然她是错在言语不当口舌不端,那就罚你掌嘴好了。」 房中再次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卓苏箬漓及一众下人瞪大眼睛看着她,诡异的安静氛围中只有小雅抬脚走到了高氏身边,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去。 「适可而止。」 苏浙忽然开口。 「是啊,」苏箬芸轻声道,「靖康公主和御史夫人们跟我说,对自己府上的人虽然有时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不能让人因为不讲究就以为没了规矩。」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神情十分认真,似乎真的以为她说的跟苏浙说的是一个意思。 苏浙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之后再次将视线移开:「规矩不可废,掌嘴。」 小雅刚刚因为他的话而顿在半空的手便毫不犹豫的落了下去,狠狠地打在了高氏的脸上。 这一晚整个成安侯府的下人都战战兢兢,正院发生的事如同一簇落在干草上的火苗,迅速点燃并飞窜到府中各个角落,让人紧张而又忐忑,生怕这火光烧到自己屁股上来了。 七小姐被赶去祠堂罚跪,高姨娘求情不成反被掌嘴。众人隐隐觉得,侯府可能要变天了。 怡安院里,木莲铺好床铺,却见苏箬芸仍旧穿着小衣坐在铜镜前发呆,半晌都没有动过。 「小姐?」 她轻唤一声,走了过去。 苏箬芸没有作声,许久才偏了偏脑袋,面带不解的道:「他似乎很不喜欢我这张脸。」 他? 「侯爷吗?」 「嗯。」 刚刚在正院,苏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几眼,即便是跟她说话,也是能看着别处就看别处。 可她听人说,她的面容与她的生母是极像的,而成安侯在她生母还活着的时候对她亦是万千宠爱,为了娶她甚至险些与老成安侯决裂。 若非老成安侯一把岁数才得了这么一个嫡子,只怕侯府的爵位都要换人了。 所以这些年苏箬芸一直不解,苏浙既然这么喜欢她的生母,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她呢? 就算母亲是因她而难产去的,他看到她就会想起母亲的死,那也不应该厌恶到恨不得她去死的地步吧?她毕竟是母亲怀胎十月满怀憧憬生下来的。 可是在她五岁前模糊的记忆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却真的是对她厌恶极了。 她当初离开京城在平苑醒来之后,连这个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楚,却清楚的记得他时不时露出的阴鸷眼神,远远地如同鹰隼般盯着她,恨不得她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那时候她毕竟年幼,又因为晕车的缘故几乎是一路昏死到平苑的,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脑袋里混混沌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等死。 后来是莫叔顶着风雨赶了过来,才及时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不然现在的苏箬芸早已是千里之外荒郊野地里的一捧白骨了。 「我不明白……」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低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苏浙正站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脑子里划过的同样是这句话。 这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常用的家具陈设,只四面墙上挂满了画,密密麻麻几乎毫无空隙。另就是东面墙角摆了一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子样式的大红喜服,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凤凰和牡丹,繁复而又精致,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滢滢……」 他对着墙上的画卷喃喃出声。 这满墙画卷画的全都是一个女子,身着四季服饰处于不同的景色里,悠然自得。 有回燕山的樱花林,有城东满是特色小吃的闹市,有成安侯府的花园,甚至是苏浙自己的书房。 然而无一例外,所有的画都只有一个背影,没有一副露出女子的面容,仿若看到她的脸是一件让画者无法承受的事。 「滢滢……」 苏浙的低语再次响起:「我错了吗?滢滢……」 苏箬秋自幼被高氏捧在手心儿里养大,从未吃过苦头,更没有受过罚,可昨夜却在祠堂里实打实的跪了两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腿都麻木了,根本动弹不了,是被两个仆妇搀回去的。 高氏自己挨了打,心中又放不下孩子,便索性没有睡,等她出了祠堂之后直接让人接到西枫院来亲自照看。 祠堂阴冷,春夜湿寒,从来没受过罪的苏箬秋一出来就发起了低烧,两腿膝盖更是红肿不堪。 高氏让程和来给她细细的看了,开了药方留下了药酒,又亲自给她用药酒揉了一个时辰,眼见有所好转才停了下来,让刘妈妈代她在旁精心守着,自己则去隔间罗汉床上睡了。 苏卓这一夜也几乎没睡,前半夜让自己的下人在府里又打探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寅时睡下了,不到辰时却又起来,匆匆吃了个早饭就出了门,直过了傍晚才回来,换身衣裳就又赶去了西枫院看望自己的姨娘和妹妹。 「七妹妹可好些了?」 他给高姨娘问过安之后便看向了倚着引枕半坐在床上的苏箬秋。 苏箬秋恼他昨日不帮自己和姨娘说话,转过头去不想理他,却听他又笑眯眯的道:「我这儿有支宝石簪子,是今年新出的样式,连汇满楼都还没有呢,不知妹妹喜不喜欢?」 他本不打算再私下给两个一母同胞的庶妹送礼,但想到苏箬秋昨晚受了罚,心中还是不忍,便将东西带了过来。 苏箬秋闻言果然转了回来,毫不客气的将他手中的簪子拿了过去,一边打量一边嘟囔:「怎的昨日不给我?偏等我我在大姐面前落了面子才送来!」 苏卓脸上笑容微沉,偏苏箬秋还没察觉出来,只顾着看自己手上的簪子,丝毫不觉得说错了什么。 还是高氏看出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你四哥不是已经给你送过来了吗,昨日今日的又有什么分别,你仔细收起来就是了。」 v第五十六章 她宠爱苏箬秋是真,但看重苏卓亦是不假。 若说苏箬秋是她的贴心小棉袄,那苏卓则是她真正的倚靠,一辈子的倚靠。 她清楚的知道,只有苏卓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他们娘几个才能永无后顾之忧。 所以无论她多么宠爱苏箬秋,也不会真的为了她而去跟自己的儿子作对。 苏卓往日里并不太跟自己的妹妹们计较,尤其是对苏箬漓苏箬秋这两个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事情必须摊开了说清楚,不然七妹妹若一直这么懵懂不知下去,还不定再惹出什么祸呢。 「姨娘,这件事您得跟七妹妹说明白,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不然她永远都不懂,永远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这样反而对她不好。」 他看着高氏认真的说道。 高氏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用这样严肃的口吻跟她说话,唇边的笑意不禁僵了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坐在床上的苏箬秋猛地抬起了头:「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娘糊弄我什么了?我又不懂什么了?」 苏卓不欲与她发生争执,尽量将声音放缓,柔声道:「七妹妹,四哥知道你不喜欢大姐,也不强求你一定要喜欢她。但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你嫡出的姐姐,你对她起码的敬重还是应该有的。」 「凭什么!她一回来就害我丢脸!昨日又当着你和爹的面那样羞辱我和娘!我为什么要敬重她!」 苏箬秋瞪着眼睛说道。 「箬秋,不许跟你哥哥顶嘴!」 高氏低声轻叱。 苏卓却将她拦了下来,道:「姨娘你别开口,让我跟她说。」 说完再次看向苏箬秋,声音仍旧温和:「七妹妹说的害你丢脸一事指的可是春日宴那日所发生的事情?可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非你们收到帖子后不去问过大姐,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误会?还有昨日,姨娘平日里虽都是与咱们同席而坐的,可按照规矩,大姐让她站起来却也没什么错,你可以觉得她不近人情,但怎能因此就和她顶嘴呢?又怎么能当着她的面直接把姨娘喊做娘?这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的把柄往她手上送吗?」 苏箬秋白日里因着昨夜的低烧而有些昏沉,直到晌午睡醒了才好些,现在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只觉得脑子里又有些蒙了。 「那帖子是因姨娘误会了才没有去问她的,又不是故意昧下了她的!而且她没有帖子最后不是也照样去了吗!反而害得我跟四姐姐丢了好大的人,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还有我把姨娘叫做娘又怎么了?往常在府里都是这么叫的,只要记得出了门改口不就是了,怎的她一回来连在自己家里都不能叫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声音尖锐刺耳,一如她昨日在饭桌上喊出的那句「你娘才死了呢。」 苏卓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但听这样的语气也难免有些沉了脸。 高氏心疼苏箬秋的身子还没好,又怕她真的跟苏卓吵起来,忙在旁打岔道:「那帖子确实是因我才出了差错,你四妹妹和七妹妹实在是受了无妄之灾。阿卓你别生气,箬秋小孩子心性难免迁怒别人。」 「一句小孩子心性就可以不了了之了吗?就可以随便迁怒别人了吗?」 苏卓打定主意要把话说明白,自然不会让她就这样轻易带过:「姨娘心疼她是你亲生的,觉得她迁怒了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换做被迁怒的是她,迁怒她的则是大姐,姨娘你还会这样想吗?还会觉得只是小孩子心性不必当回事吗?」 高氏帮苏箬秋说几句话却反倒被自己儿子沉着脸教训了一顿,面上有些挂不住,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不言语。 苏箬秋见状却是急了,张嘴刚要再开口,却直接被苏卓厉声打断:「即便是姨娘误会了那帖子是给你们的,你们自己也不想着去问问大姐吗?大姐初回京城,又是嫡女,于情于理你们都该将她放在前头,收到这样的帖子,除非上面明明白白写了你们的名字,否则都该第一时间去跟她打个招呼才是!」 「你们非但不问,出了事还反倒怪到她的头上,可这件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能口口声声说是她害你丢了面子?那帖子难道是她硬塞给你的不成?」 「拿帖子的时候不想着别人,出了事就全成了别人的错,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你问大姐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她是侯府的嫡女,只这一点,别说是你,即便是我在她面前那也是低了一头的!」 苏箬秋头一次被自己的哥哥这样吼,而且还一口气吼了这么多。 她晕晕乎乎没记清楚前面吼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几句:她是嫡女。 「三姐姐也是嫡女!怎么不见这么多事!」 她梗着脖子吼了回去。 「因为大姐是嫡长女!是父亲的原配所出!是奉圣上口谕回京的!」 而且正如她所说,不讲究规矩不代表就没规矩,三姐不多事也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不过是她碍于各种原因没有计较而已! 可他的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床上的苏箬秋就急红了眼。 她不想再听自己的哥哥这样帮着外人说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气急败坏之下扬手就将他刚刚送给自己的发簪丢了出去:「你不是我哥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苏卓躲避不及,发簪上镶嵌着红宝石的碟翅镂空装饰滑过他的脸颊,登时带出一道血痕。 高氏大惊,忙走了过去:「阿卓,你没事吧?」 说着又猛地在苏箬秋肩头捶了一下:「谁给你的胆子跟你哥哥动手!」 苏箬秋也没想到自己的簪子会砸到他脸上,当时就吓傻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苏卓只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看看坐在床上惊慌失措的苏箬秋,又看看满脸担忧望着自己的高姨娘,心头气恼只余又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最终起身一甩袖道:「我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四少爷,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卓的随侍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用,」苏卓摇了摇头,「旁人若问起来,就说我这脸是自己不小心在花园里划的,跟姨娘和七妹妹无关。」 随侍点头应了,心里却不大高兴。 按四少爷的交代,这件事跟高姨娘和七小姐是没关系了,可是跟他们这些常伴在他身侧的下人就有关系了。 主子在花园里划伤了脸,不追究倒也罢了,若真追究起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也逃脱不了一个护主不利的罪名。 而且不只是他,就连园子里负责修剪花枝的花匠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可四少爷都这么交代了,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暗暗把高姨娘和七小姐数落了一番。 苏卓从西枫院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向苏箬芸所在的怡安院走去。 途中穿过成安侯府的花园,正遇到在那里散心的苏箬漓。 「四哥。」 苏箬漓见他远远走了过来,忙上前行礼,抬眼却看到他脸上泛着血迹的划痕,当即惊呼出声:「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刚刚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子勾了一下,没事,」苏卓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又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苏箬漓摇了摇头,苦笑道:「别处去不了,也就只能在自家园子里逛逛了。」 苏卓一听这话,脸色又有些沉了下来:「怎么?难道你也在怪大姐吗?觉得是她害了你们?」 大姐? 苏箬漓怔了怔,想起那张总是挂着浅笑,无论何时都淡然自若的脸。 她自然是怪她的,怪她一回来就害她倒了那样大的霉丢了那样大的脸,可是…… 「怪她又如何?不怪又如何?她终归还是我的大姐,终归还是比我厉害。」 v第五十七章 在大姐刚刚回来的时候,她的确是并不把她当回事的,以为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胆小怯懦畏畏缩缩如同丫鬟奴婢般的人,亦或者是个粗俗不堪不懂礼数无知蠢傻的乡间野丫头。 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她是真正的大家嫡女,即便被弃于祖祠十余载,一回来还是受尽了那些京城勋贵世家们的女眷青睐,得到了她在京城十几年也未曾得到过的东西。 「责怪这样一个比自己厉害的人,不是自讨苦吃吗?我虽是个女子,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还是知道的」 她有些自嘲的说道。 虽然这话并没有表明怪不怪苏箬芸,但最起码态度比在西枫院躺着的苏箬秋要好了很多。 苏卓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可惜……并不是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苏箬漓看看他的神色,又看看他一路走来的方向,心中大概猜出了什么,低声问道:「四哥指的是七妹妹吗?」 都是自家姐妹,又是一母同胞,苏卓便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我之前见她跟三姐处的还算不错,还以为她虽然性子骄纵些,但并非真的不懂事。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她竟如此不明事理。」 苏箬漓心中嗤笑一声,想说七妹自然和三姐处的不错,因为三姐既没有抢了她的风头也没有碍了她的事啊。 可大姐呢?一回来就万众瞩目受人追捧,靖康公主喜欢她,御史夫人们喜欢她,世家小姐们喜欢的,就连圣上都特意给她颁下了赏赐,这让向来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才最受宠的七妹怎么能接受的了? 若大姐仅仅紧紧是在外面受欢迎也就罢了,偏偏在这府里她也是个厉害的,不把姨娘放在眼里不说,甚至连爹爹都被她压了一头。 偏七妹看不出来,只觉得是爹爹是偏袒她帮她说话,故而心里不痛快,觉得大姐害的她丢人不说,还分走了爹爹的宠爱,她自然是跟大姐水火不容了。 苏箬漓不欲对苏卓说这些让他听了会不喜的话,便没有开口,谁知苏卓却似想到了什么,对她道:「不如四妹妹去劝劝她吧?你行事比她稳重,看事情也比她更通透,有空便多教教她,不然我真怕她一直这样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 「四哥只怕高估我了,」苏箬漓自嘲道,「你都说不听,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我毕竟是男孩子,平日里跟她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你不同,你跟她同样是女孩儿,又是一母同胞,且年纪也相仿,她平日里就听你的话,你好好跟她说一说或许真就比我说的要管用呢。」 苏箬漓见他神情诚恳,是真的希望她能去劝一劝,这才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便去跟她说说,不过成与不成就不知道了,四哥可别全都指望我!」 苏卓脸上顿时挂起了笑,温声道:「你愿意去就好。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支簪子回来,就放在我屋子里呢,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去。」 苏箬漓登时白了他一眼:「我不答应去劝七妹四哥你也想不起把这簪子给我,看来七妹妹果然是比我更招人疼些!」 「这叫什么话!」苏卓有些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本就是给你和七妹一人带了一支,只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去罢了。」 苏箬漓嗤了一声,不再跟他贫嘴,抬脚往西枫院走去了。 苏卓来到怡安院门口,见丫鬟仆妇们都在院外三三两两的聚着聊天,不禁皱了皱眉。 问过才知道,原来是大姐不让她们进去,只守在外面就好。 既是如此,他这个做弟弟的也不好越俎代庖帮她教训下人,便只让仆妇隔着空旷的院子远远的通禀了一声,等到里面有丫鬟走出来打起了帘子,才抬脚走了进去。 「大姐。」 他对着房中的女子恭敬施礼。 女子斜倚在罗汉床上,姿态闲适,点了点头才轻声开口:「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刚刚路过花园不小心划了一下。」他沉声答道,说完就准备表明今日的来意。 谁知还未开口,女子却已经转头对房中的丫鬟说话:「木莲,去把我屋子里的药拿来。」 之后才转头看向他:「先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吧,你虽然是男孩子,但脸上留了疤到底也是不好。」 苏卓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点头应了一声。 刚刚在花园见到四妹妹,她也不过只是问了一句,没想起叮嘱他仔细上药,大姐这个只昨晚和他见过一面,而且相处还不算太愉快的人竟然记得。 旁的不说,只这份能够对事不对人的气度,就比自己的姨娘和妹妹好上很多,怪不得京中人对她赞不绝口。 苏卓这厢上药的时候,并不知道被他派去西枫院的苏箬漓没一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而且是低着头捂着脸匆匆离去的,显然和高氏及苏箬秋的谈话并不顺利。 「这是凝脂膏吧?」 苏卓闻着鼻端传来的淡淡清香,有些诧异的问道。 「是,四少爷好灵的鼻子。」木莲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道。 苏卓轻笑:「不是我鼻子灵,实在是这凝脂膏太贵,有市无价,有些地方已经炒到三百两银子一盒了。」 说着又看向苏箬芸:「大姐这药应该自己留着才是,用在我脸上太浪费了。」 苏箬芸摇头:「不浪费,反正也快放坏了。」 …… 苏卓一噎,竟不知接什么好,只觉得大姐这性格未免有些太过……耿直! 木莲给他上完了药便退到了一旁,他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表明了。 「我今日来一是代姨娘和七妹给大姐道个歉,二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大姐。」 座上的女子点了点头,稍稍坐直了身子,道:「道歉就不必了,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苏卓微微蹙眉:「大姐是不肯原谅她们吗?我……」 「不,」苏箬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觉得道歉这种事,别人代替不了。你觉得你代替了,对方却不见得想让你代替。我原谅了代替她们来道歉的你,她们却不需要我的原谅,那你的道歉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原谅又有什么意义?说来说去还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一场空谈?与她们自身的意志毫无关系。」 与她们自身的意志无关? 苏卓有些讪讪。 的确,他今日过来完全是自作主张的,与姨娘和七妹妹的意志确实无关。 她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自然也不会来给大姐道歉。何况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一定会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问我想问的吧。」他干脆的说道。 「我想问问大姐,春日宴的事情是不是全部都是偶然?还是也有你的刻意在里面?」 你有没有刻意的把事情闹大?有没有刻意让姨娘和四妹七妹在人前出丑? 他原本打算婉转的旁敲侧击的询问,可是见到她之后,又觉得这样完全没有必要,似乎只要他开口问了,眼前的女子就一定会回答她。 果然,女孩子只是抿唇笑了笑,便轻声开口:「并非全部都是偶然,的确有我的刻意为之。」 这个答案与苏卓心中所想的相同,可是当他听到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大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姨娘也就罢了,可四妹和七妹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妹妹,你何必……」 「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v第五十八章 苏箬芸反问:「她们是我的亲妹妹,我也是她们的亲姐姐不是吗?你希望我行事前能够想一想她们,那她们行事前可曾想过我?我是真的晕车,十一年前离京前往平苑的路上甚至险些因此丧命。可她们拿走了我的帖子不说,还赶走了我唯一能坐的一架马车,而且很显然,她们知道那车是我的。」 不知者不罪,明知故犯却又怎能强求别人原谅呢? 这些话听上去像是责怪埋怨质问,但她语气轻柔云淡风轻,自始至终面带微笑,连神情都不曾变过一下。 苏卓知道,她这是根本就不在乎四妹和七妹的想法,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打从心底里把她当做姐姐,所以她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他再次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叹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抱歉,是四弟苛求了。」 苏箬芸浅笑:「倒也不算苛求。」 作为一个序齿排在中间的男孩子,希望自己的姐姐和妹妹能够和睦相处,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也是个很美好的愿望,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 苏卓躬身告辞,在她点了点头之后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若是她们亲自来与你道歉,你可能原谅她们?」 苏箬芸沉默片刻,似乎斟酌了一番才再次开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就是说只要那些人不主动来招惹她,侵犯到她的利益,那么她也不会上赶着去为难他们。 苏卓心中刚要松一口气,却听他又继续说道:「这句话仅限于你们姐弟几人,至于高姨娘……不行。」 「为什么?」他下意识的蹙眉问道? 因为她欠的债太多,就算她不动手,其他人也不会放过她。 可这些话并不能对苏卓说,她便只是轻言了一句:「不可说。」 三月十八,终于到了苏箬笙出嫁的日子,成安侯府锣鼓喧天,迎亲的人挤满了院子。 苏箬笙嫁的是去年春闱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姓安名庐。 此人出身并不显赫,不过是常州一早已没落了的书香世家的嫡出子弟,能够与成安侯府这样的人家结亲,算是高娶了。 「不过好在他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在工部谋了个职,官位虽然不高,却能够留在京城,一时半刻的不会外放出去。」 「即便将来外放了,你也不必担心,安家人口简单,安庐是嫡长子,生母又已离世,下面只有一年幼的弟弟,你去了之后直接就能管家。」 「安庐本人也是个性子和顺的,踏实沉稳,为人内敛,再加上安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你过去了万不会被他欺负,也不必担心受妾室的气,大可安心。」 苏箬芸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平稳,神情淡然。 一身红装的苏箬笙却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这个不动声色安抚着自己的人,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得感慨。 「我没事的,大姐放心吧。」 她知道自己生母早逝,没有人给她操持婚事,势必嫁不了什么太好的人家,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自己的婚事抱有太大的期望。只要能找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其实我只是不放心大哥。」她轻声说道。 府里有个暗害了大哥十年的大夫,她只要想想就觉得如芒在背,恨不能早早的把这根刺拔了才好。 可是眼下这根刺还没能除去,她却已经要出嫁了。 一旦她离开成安侯府,就不能再随意回来,大哥若是有什么事,她也不能及时知道。 苏箬芸张口想说什么,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小雅将帘子掀开一角,探进了脑袋笑嘻嘻的道:「全福人来了,三小姐快把盖头盖好。」 想说的话已经来不及说,苏箬芸犹豫片刻,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的拍了拍她的头:「放心,有我。」 说完取过一旁的大红盖头,端端正正盖在了她的头顶。 眼前景物全消,仅余一片红光,盖头下的女孩子神情一怔,还没来得做出反应,一滴眼泪便已涌出眼眶悠然滑落。 她低着头微微勾起唇角,纤细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子中伸了出来,轻轻扯住身旁人的衣角:「是,还好有你。」 还好有你,姐姐。 苏箬芸前脚刚刚送了自己的妹妹出嫁,后脚就有另一个妹妹跑进了她的院子。 「你为什么要挑拨五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苏箬秋掀起帘子就冲了进来,梗着脖子红着眼眶对她喊道。 苏箬芸正坐在桌前写信,听到动静微微蹙起了眉头,将手中的笔放到一旁的笔架上,这才抬眼看向她。 「我并没有挑拨五妹,七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才没有误会!」苏箬秋愤愤的看着她,「五姐往常跟我最亲近了,若不是你挑拨,她怎么会不理我!怎么会一个劲儿的帮你说话!连我刚刚叫她一起去看三姐出嫁她都不肯!」 「我们不就是春日宴上用了你的帖子和马车吗!那帖子是直接送到咱们府上的,又没写你的名字。马车我们也不过是借用一下,又不是以后就不还你,你至于记恨这么久吗!至于为了这个就来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吗!」 苏箬芸眉头蹙得更紧,神情有些不耐:「既是借用,为何不提前和我打招呼?」 「谁知道你那日也要出门啊?你又没告诉我们!」 你若告诉我们你早就收到了公主的邀请,我们又岂会拿着那帖子去春日宴上丢人! 苏箬芸闭了闭眼,将心头那一抹戾气尽力压制下去:「不问自取视为偷。」 偷? 「怎么就是偷了?那马车虽是你带回来的,可你是侯府的女儿,这车自然也是侯府的,我同为侯府的女儿,用自家的马车怎么就是偷了!」 苏箬秋的声音越发尖锐。 「所以你还是觉得,这车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用了也是应该的?那你看,这件事不是又绕回去了,你们若不拿那帖子,不用那马车,不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可你们拿走了帖子,挪用了马车,所以才会有之后的结果。可是……让你们拿走帖子赶走马车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娘。 苏箬秋心里下意识的跟着答了一句。 所以说,是娘害了她们? 啊呸呸呸!娘才不会害她们呢! 苏箬秋心里呸了几声,对苏箬芸越发厌恶起来。 这个大姐果然狡诈,几句话就差点儿把她绕进去了! 「就是你在背后捣鬼,五姐才会跟我生分的!我才不听你胡言乱语!」 苏箬芸哦了一声,也不打算再和她多说,直接转头对小雅道:「送七小姐出去。」 小雅应诺,走上前毫不客气的直接就把苏箬秋拎了起来,一把丢到了院子外面,临了还不忘说了句「慢走不送」。 v第五十九章 「成安侯府这些下人可真不顶事,一堆人站在门口,竟然就任由那小丫头跑进来了!」 小雅走回屋子,一边拍了拍手一边说道。 「是啊,」苏箬芸看了看门外的方向,「这么不顶事,那就全都换了吧。」 说完低下头去准备继续写信,写了没两笔却再次抬起头来:「那架马车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处理了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此时,侯府内院西侧的一座院子里,一名仆妇匆匆跑进了苏箬漓的屋子,将怡安院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五小姐,七小姐回头会不会再去啊?奴婢发现了要不要在半路拦住她,免得她触怒了大小姐?」 那仆妇有些忧心的说道。 苏箬漓摇头:「七妹性子拗,你拦不住她的。」 你拦住了她,大姐又怎么能知道我已与姨娘七妹不和,我又怎么表明自己的立场? 所以,让她去吧,只要她喜欢,那就让她去!反正她有姨娘撑腰! 「被人订下了?」 赵焱瞪眼看着柜台后的伙计,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盯着那扳指好久了,前几日还派人来问过,那会儿你们还说没人订呢!」 汇满楼经常会提前公布一些货品的图样信息,图册上的东西都是十分稀罕的物件儿,喜欢的人可以提前登记出价,等东西送来之后价高者得之。 出价最高的人若是对东西不满意,也可以选择放弃,而后由出价第二的人得到此物,以此类推。 若是所有人都选择放弃,这件东西就会以汇满楼定出的底价摆在柜台上售卖。 当然,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赵焱运气好,看上的只是一个扳指,这扳指之所以能上图册,并不是它有多名贵,而完全是因为它的材质特殊,极其少见。 时人大多喜爱翠玉或牙骨类的扳指,这个扳指的材质却与精铁类似,只是比精铁更加坚硬而已,外表看上去如同银器一般。 扳指这种东西本就是拉弓射箭的人戴的比较多,能来汇满楼买东西的又大多是些权贵,这些人谁会喜欢戴着这样的扳指出门?万一让人误会自己穷的戴了个银扳指,那不是丢人吗? 故而这扳指一直无人问津,赵焱也就乐于省钱,只等它到货之后直接从柜上以底价买下来。 谁知好不容易把东西等来了,却被人半路截了胡? 柜台后的伙计咧着嘴笑眯眯的看着他:「前几日没人订,不代表这几日也没人订啊,赵二公子也是我们汇满楼的常客了,该知道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赵焱看着伙计的笑脸,有些郁闷的抽了抽嘴角:「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订下的?我想和他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这扳指让给我。」 伙计摇头:「赵二公子说笑了,且不说这客人没留名,就是留名了我们也不能告诉您啊,这是我们汇满楼的规矩。而且……对方出价不低,想来也是对这扳指势在必得。」 「不低是多少?」赵焱下意识的问了问。 伙计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万两。」 噗…… 赵焱差点儿喷了伙计一脸。 底价二百两的扳指,直接出价一万两,疯了吧!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撑着柜台艰难的吐出一句:「他赢了!」 说完一脸颓败的走了出去,不复来时的意气风发。 翌日,弥山春猎,皇室宗亲齐聚一堂,受邀的名门望族勋贵世家也早早带着自家最出色的弟子们向弥山出发。 齐铮远远的看着成安侯府的车架走了过去,却并未找到最为宽敞的那架黑漆平头马车。 片刻之后,高诚从远处骑马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齐铮眸光微凝,下一刻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僻静的山路上,马蹄声从身后哒哒传来,他骑在马上状若随意的回过头去,便见到三个身影一路骑着马不紧不慢的前行而来。 这三人全都戴着帷帽,穿着女子服饰,为首的女子身形纤细,两手随意的挽着缰绳,帷帽上的白纱随着马匹的颠簸而随风摆荡。 齐铮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在几人走近之后张了张口:「好……」 「好」字刚说了一半,三人便从他身前一掠而过,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奔去,独留他一人张着嘴停留在原地。 走了? 竟然……走了? 齐铮的嘴半晌没能合上,愣怔间前方的人勒停了马匹,回过身来看向他。 「齐世子?」 苏箬芸隔着帷帽浅笑:「好巧。」 「……好巧。」 齐铮将刚刚的话补完,轻点马腹跟了上去。 「你怎么骑马过来了?你的马车呢?」 似乎是怕对方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率先开口。 「烧了。」苏箬芸浅笑作答。 烧了? 齐铮瞪大眼,但见她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下文,就知道她自有她自己的安排,便没有再多问。 他想起从平苑陆续传回的消息,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被弃于祖祠的世家嫡女,纵然身份说着好听,又有谁真的把这样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幼时差点儿被人抓去当童养媳,年纪渐长后被乡绅盯上要强娶回去做妾,再后来更有年近五十的县令登堂入室意图不轨。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那样的状况下是如何一步步艰难的走到今日的?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经营了汇满楼? 他每每想到此处就觉得莫名的沉闷和烦躁,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却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 这样沉重又难堪的往事并不适合用来作为谈天的话题,一味的沉默却又显得太过尴尬,齐铮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索性直接进入正题:「你的手怎么样了?好些没?」 母亲之前说她的指甲劈了,他上次光顾着去探查她的身份,没想起问一问,等想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开了。 那晚她还曾经问过他手上的抓伤,他却没想起问问她的指甲,事后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惭愧,便想找个机会问一问。这样你问过我我也问问你,也算是……礼尚往来吗。 谁知马背上的女孩儿却有些诧异的开口:「手?我的手没事啊。」 v第六十章 没事? 齐铮看向她挽着缰绳的两只素白玉手:「你的指甲不是劈了吗?」 指甲? 「没有啊。」 苏箬芸松开缰绳,将两只手摊开给他看。 这动作吓了齐铮一跳,忙将她的手又按向马背:「抓好!」 女孩子手背上的皮肤细腻白嫩,短暂的碰触让他手掌一阵灼热,赶忙缩了回来。 苏箬芸似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是齐夫人跟你说我的指甲劈了吗?」 齐铮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又被亲娘忽悠了,脸色微红,尴尬的同时又有些气恼。 偏偏身侧的女孩子紧接着却又说了句:「多谢你关心我。」 关心? 齐铮的脸顿时像滚水里煮过的番茄,腾腾地冒着热气:「我……我就随便问问。」 苏箬芸点了点头,低声轻笑:「谢谢你的随便。」 随便? 他才不随便呢! 齐铮目光闪躲,耳朵里一阵嗡嗡的轻响,女孩子轻柔的声音与这嗡嗡声掺作一团,似真似幻:「你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脸红? 不知道,他只觉得很热!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一顶帷帽却忽然罩在了自己头顶,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这样笑,原来她也可以笑得这样开心这样好听,而不是平日里那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齐铮心头莫名的一软,僵硬的肩头松懈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别闹。」 说着将头顶的帷帽摘下来给她戴了回去。 可是这样就看不清她的脸了…… 他有些遗憾的想。 「可是这样我就看不清你的脸了。」 戴上帷帽的女孩子又忽然说道。 齐铮的脸色再次涨红,听到跟在后面的小雅发出压抑的低笑,知道自己又被眼前这个女人调.戏了,放松的身子再次紧绷,梗着嗓子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先走了。」 说完便要狼狈离去。 女孩子却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开口道:「等等。」 齐铮回过头去,便见她掏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抬手递了过来:「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那时我不见得方便出府,生日礼物就提前给你吧。」 生日礼物? 齐铮愣在原地。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齐夫人在我们府上打理三妹婚事的时候曾与其他的御史夫人聊起,我当时就在一旁,正好听到了。」 然后记下了,给你准备了礼物。 齐铮握着盒子的手缓缓收紧,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般,灼热滚烫,四肢百骸都在跟着低声叫嚣。 女孩子却偏了偏头,再次勾唇笑了笑:「你的脸怎么又红了?」 苏箬芸刚刚赶到猎场,还不曾踏入成安侯府的帐篷,就被秦襄派人叫了过去。 「你总算是来了!」 秦襄上前亲昵的挽起她的胳膊,将她带至众人面前。 苏箬芸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旋即对坐在高位上的顺帝大礼参拜:「臣女苏氏见过陛下。」 「免礼。」 顺帝虚抬了一下手臂,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眉眼素雅,并非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但那清丽的姿容淡然的神态,却也让人过目不忘。 「总听靖康提起你,今日总算是得见真容了。」他笑容温和的说道,「你上次写的那幅字朕甚是喜爱,本想从靖康那里要过来,谁知她非不肯,说那幅字只是带进宫里给朕看看,改日还要还给你的。可我看她这么久也没见还你,想来是她自己扣下了却又不肯给我!」 众人闻言纷纷凑趣笑了起来,秦襄则嗔了顺帝一眼,道:「还不是您总说我的字写的不好,我这才将那幅字多留些日子日日观摩临帖吗。您自己想要那字就跟苏大小姐直说是了,何苦挑这个时候拿我做筏子。」 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指责顺帝,即便是玩笑,怕也只有她敢如此了。 顺帝果然未见气恼,反而朗声大笑:「那你日日临帖,可有长进?」 秦襄闻言撇了撇嘴,脆生生的蹦出两个字:「没有!」 说着又转头看向苏箬芸:「那字实在太难练了,我问过好多先生究竟怎么才能练好,他们却都说我定然练不出来,让我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干点儿别的!真是气死我了!」 「同样都是女孩子,为什么你练得出来我就不行!你是不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妙法?快说快说!」 秦襄说着还捅了捅她的胳膊,看上去就像是自家姐妹亲昵玩笑。 可众所周知,习字能有什么妙法?唯苦练尔,所以这一问也不过是与她玩闹罢了。 谁知苏箬芸却轻声笑道:「方法倒是有一个,却不敢说妙。」 还真有啊? 秦襄睁大了双眼,帐中的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v第六十一章 那幅字在场很多人都看过,无不叹其精妙,若真能得其妙法习得一二,自然是件乐事。 秦襄原本只是与苏箬芸玩笑一句,却不料真问出了什么,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时人若有妙法总喜欢自家藏起来,好比许多大家闺秀的嫁妆中都有一些秘而不传的食谱或是偏方,这些都是可以作为传家宝的。 苏箬芸若是将自己的妙法说了出来,那岂不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岂不是害了她? 偏偏刚刚是自己开口问的,这时候也不好再开口让她不要说。 秦襄为难的工夫,苏箬芸已娓娓道来:「闵先生的字最是需要力道,女孩子在这方面远不如男孩子,我起初练的时候也是不得其法。后来为了能让自己的手臂有力,便开始练习射箭。长此以往,箭术和书法都略有小成。」 「你还会射箭?」 顺帝诧异的问道。 「是,」苏箬芸点头作答,「臣女初到平苑时,外祖家的小舅舅曾来探望,那时他便要求臣女练习一些防身的功夫。臣女懒怠,旁的学的不好,唯有箭术学的十分认真。待有了臂力之后,再练习闵先生的字,便事半功倍了。」 可是京城那么多善于射箭的大家公子,却也没见谁写出那么好的字,可见最重要的还是勤练不辍,那这方法还真称不上什么妙法,最多算是辅助的练习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谁家的长辈会要求一个嫡出的小姐自幼习武呢?这位苏大小姐的舅舅会有如此要求,想来也是知道她被家族所弃,所以希望她能有些自保的能力吧? 众人看着苏箬芸的神情不禁有些复杂,唯有十二公主秦汐眸中一亮,倾身问道:「你的箭术很好吗?」 苏箬芸转头看向她,福身施礼:「尚可。」 尚可?那就是不错喽? 「那我们比试比试?」秦汐仰头说道。 「汐儿,别胡闹!」 年长的九皇子在旁瞪了她一眼,旋即又看向苏箬芸:「汐儿玩笑的,苏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谁开玩笑了!我认真的!」 秦汐站出一步,看向座上的顺帝:「父皇,我想和她比试箭术!」 顺帝膝下十四子,六男七女,这位十二公主秦汐在众公主中也是个特例,自幼不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偏喜欢习武。 她与太子及九皇子乃先皇后所出,先皇后薨逝,顺帝才改立秦襄的生母荣妃为后。 顺帝虽然宠爱秦襄,但念及十二公主没了生母,所以也很少违逆她的意思。加之秦汐的箭术也着实不错,他还颇引以为傲,便想也没想的答应了。 秦襄暗恼,张嘴想说什么,身旁的苏箬芸却已应了下来:「既如此,臣女便斗胆与十二公主一试。」 她都答应了,秦襄便更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到了一边,看人在帐篷外竖起了三个箭靶。 因是女孩子射箭,箭靶并没有竖的太远,距离帐篷也不过是五十步的距离。 春猎还没有正式开始,受邀前来的世家大族还在安置各家的帐篷,并未都聚集到皇帐周围。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秦汐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看着在一旁打量着内侍送来的弓箭的苏箬芸道:「你如果觉得远了,站近些也没关系。」 这态度着实傲气,但她身为公主,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苏箬芸笑了笑,对她抬了抬手:「公主先请。」 秦汐倒也没客气,抬手拉弓就向五十步外的三个箭靶射去。 谁知第一支箭刚刚离弦,第二箭还未拉满,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忽然跑了出来,人群中随即响起一阵惊呼:「郡王爷!」 秦汐吓了一跳,手一抖弦一松,原本可以直接从孩子头顶划过去的箭竟直直向着孩子的头脸射去。 「安儿!」 顺帝大惊,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却听叮的一声响,那支射向孩子的箭被后发先至的另一支箭打偏,两支箭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斜飞过去钉在地上,正将孩子错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声噗噗的闷响传来,就在秦汐的箭被打偏的同时,另有两支箭带着十足的力道正中远处两个箭靶的靶心。 真是……好险! 真是……好箭法!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个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弓箭的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裙,神情淡淡的握着弓箭,仿佛并未将刚刚的险状放在心上。 而那个忽然冲出来的小小孩童更是不知道自己在刚刚的千钧一发间经历了什么,脚步不停的向举着弓箭的苏箬芸冲去,张开手猛地抱住了她的大腿:「姐姐!」 「安儿,你没事吧?」 顺帝站在高位上,紧张的盯着下面的孩子。 被称作安儿的孩子却完全不理会她,紧紧抱着苏箬芸的腿不撒手:「姐姐,是你吗?」 他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的问道。 苏箬芸摇头:「不是。」 孩子似乎不信,白皙的小脸上两只漆黑水润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她,像白瓷盘里两颗圆滚滚的黑珍珠。 「瑄郡王……」 一个老仆哆哆嗦嗦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孩子身边。 顺帝冷冷的瞥了那老仆一眼,沉声冷斥:「拉下去!」 说着又让人召来太医仔细查看孩子是否受伤。 两个侍卫立刻领命走上前来将那脸色灰白两股战战的老仆拖了下去,随时等候传唤的太医也背着药箱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瑄郡王,来,下官给您看看。」 太医对顺帝行过礼之后便转向孩子,伸手欲将他从苏箬芸身边拉开。 谁知孩子却死死的抱着苏箬芸不松手,眼见有人要把他拉开,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姐姐!我要姐姐!」 太医急的冷汗都出来了,又想把他拉过来又不敢真的用力,只能无奈的看看苏箬芸又看看顺帝。 顺帝也是有些头疼,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v第六十二章 最终还是苏箬芸低头对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开口:「别哭。」 本该是一句柔声的劝慰,但她神情清冷,语气平淡,若不是声音温和,只怕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句命令。 哭闹的孩子嚎啕两声,待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时忽然闭上了嘴,但两只手却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仰着头抽搐哽咽的看着她,脸上犹自挂着狼狈的泪痕。 「不要在别人射箭的时候从箭靶的方向跑过来,很危险。」 苏箬芸对仍旧靠在自己腿上的孩子说道。 孩子也不知听没听懂,却用力的点了点头,似乎生怕她不高兴。 「让太医给你看看。」 她说着又将他往太医的方向推了推。 孩子眼中的泪再次滑落,抓着她的衣裙呜咽不止:「姐姐别走,姐姐不要丢下安儿……」 苏箬芸似乎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眉头微蹙,半晌才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我不走,太医也不是坏人,他只是要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孩子这才抽噎几声止住了泪,盯了她半晌,直到她再次点头,才戒备的向太医的方向稍稍迈了一步,但仍旧用一只手紧紧抓着苏箬芸的衣摆,似乎随时准备缩回她身后去。 座上的顺帝面色有些无奈:「这孩子曾经也有一个年长的姐姐,只是……」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他定是把你认成自己的姐姐了,所以才会如此。」 苏箬芸福了福身子,表示无碍,任由这小小孩童抓着自己的衣摆。 太医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孩子并未受伤之后禀明了顺帝。 顺帝点了点头,又问:「他的腿伤如何了?可曾痊愈?」 「回陛下,瑄郡王的腿伤除了可能会留下些许疤痕之外,并无其他大碍。」 不然刚刚怎么能突然挣脱老仆跑了出来!可见是好得差不多了! 太医闷闷的想。 「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太医应诺,转身退了下去。 刚刚的动静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十二公主与一绿衣女子比箭,圣上刚刚册封不久的瑄郡王徐季安忽然跑了出来险受箭伤,绿衣女子三箭齐发救下瑄郡王并力挫十二公主。 勋贵世家的家主们大多不认识这女子,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夫人女儿也不认得,不消片刻,苏箬芸的身份就已经被众人知晓。 提议比箭的十二公主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也不好去责怪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只得抿了抿唇,走到苏箬芸身边向她认输。 「技不如人,你赢了。」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僵硬的说道。 苏箬芸笑了笑,福身施了一礼:「承让。」 你倒真不客气。 十二公主心想。 可刚刚那般境况,若非苏箬芸及时出手,她定然已经闯下大祸,故而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委屈还有些不快,却对苏箬芸的箭术也是着实佩服。 顺帝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索性将这一场闹剧作为春猎的开场,宣布春猎提前开始。 各大世家忙放下手中整理了一半的帐篷围拢过来,宫中特地为此次春猎准备的彩头也随之摆了上来。 一件通体雪白的貂皮斗篷。 貂皮斗篷虽珍贵,却也并非绝无仅有,按常理来说并不适合用做皇家春猎的彩头。 可这件貂皮斗篷却胜在毛色鲜亮,一丝杂色也无,放眼望去亦寻不出拼接的痕迹,这样的料子配上这样的手艺,这就是十分难得的了,一时间在场众人尤其是女子们的眼光都有些发亮。 苏箬芸原本该回到苏浙身边,但因徐季安始终捏着她的衣角不肯放开,便留在了秦襄身侧。 衣裳的下摆忽然紧了紧,她低头看去,就见那小小的孩童目光直直的盯着雪白的斗篷,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抓着她衣摆的手也下意识的用力。 「喜欢?」 苏箬芸轻声问道。 徐季安回眸,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哭过,眼中犹泛着水光,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小小的身子又向她身边靠了靠。 「那我赢了送给你。」 苏箬芸俯身低语。 徐季安眸中一亮,小嘴一张一合:「姐姐也会骑马射箭吗?」 「会,」苏箬芸指了指刚刚摆放箭靶的地方,「刚才那几箭就是我射的,忘了吗?」 徐季安刚才只顾着跑过来找她,哪里注意到什么射不射箭,若是注意到了也就不会跑出来了。 但他看了看已经腾空的场地,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姐姐好厉害!」 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 「我姐姐也会骑马射箭的!」他仰着头满脸认真的说道,「她也很厉害!姐姐跟姐姐一样厉害!」 秦襄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姐姐姐姐的乱七八糟的对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轻语:「别想了,春猎都是男人的事,哪会让你一个女孩子下场。」 「不可以吗?」 苏箬芸与徐季安转过头齐齐问道,神情皆有些诧异。 这才叫了几声姐姐,两人就真像亲姐弟般了?秦襄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不可以,猎场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子跟着下场,万一有人不小心冲撞了你,那可怎么得了?即便是我十二姐,也只能跟在父皇身边在猎场里转一圈儿随便射几箭,真要跟那些男子们比试,那也是决计不成的。所以你啊,待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旁边投壶射柳吧!」 也就是说,无论苏箬芸箭术如何,也是赢不到那个彩头的,因为女子根本就不能参赛。 徐季安闻言有些失望,歪头靠在苏箬芸身侧不说话了。 秦汐一直听着几人的话,心中虽然佩服苏箬芸的箭术,但又觉得她实在自大,忍不住插嘴道:「咱们大梁无数好男儿,箭术好的也比比皆是,苏大小姐可不要因为赢了我一个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做人还是谦虚一些的好!」 原本蔫哒哒的徐季安顿时蹭的一下站直了身子,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就要开口,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掌捂住了嘴巴。 他抬眼望去,就见苏箬芸对她摇了摇头,待确定他不会再开口之后才松开了手。 v第六十三章 秦襄平日里就和自己这个十二姐不对付,此时听她冷嘲热讽更是觉得气恼,沉着脸冷言道:「十二姐不过是苏大小姐的手下败将,这话就算要说也不该由你来开口。」 十二公主冷笑一声:「我再怎么手下败将,也总比你这个连马都不敢骑的人强!」 两姐妹针锋相对,声音不自觉地就扬了起来。 正和准备入场的年轻公子们说话的顺帝蹙了蹙眉,抬眼看了过来:「你们两姐妹又在吵什么?什么手下败将?什么骑不骑马?」 秦襄之所以一直不敢骑马,是因为八岁时为了救他而险些被惊马踩踏,所以他向来忌讳别人提起此事,更忌讳有人用这样的话来讽刺秦襄,即便这个人是她另一个女儿。 秦汐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是触了顺帝的逆鳞,哪里还敢说出来,忙道:「我跟靖康在说如果苏大小姐下场能不能把那斗篷赢过来,我说她赢不了,靖康说她能赢,这不就争起来了。」 怎么又是苏大小姐? 顺帝的目光往苏箬芸身上扫了一眼,又看向她身旁的秦襄,温声道:「襄儿觉得她能赢?」 秦襄最是看不惯秦汐这样临时把别人推出来的,可她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总是凭着八岁时的那件事仗势欺人,但眼下这种状况也不能顺着秦汐的话说苏箬芸能赢,不然岂不就是说大梁的男儿们竟还不如一个女子? 她抬头狠狠的瞪了秦汐一眼,转而对顺帝笑道:「儿臣只是刚刚看到苏大小姐的箭术,心中叹服,想到戏文里唱的巾帼英雄也莫过如此,觉得我大梁真是人才辈出,女子也有不输男儿的气势!」 徐季安在旁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时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又想起苏箬芸刚刚拦住了他不让他开口,便只是站在原地用力的点了点头。 对!姐姐就是大英雄!姐姐和姐姐都是大英雄! 顺帝闻言朗声大笑,道:「襄儿说得好,我大梁物宝天华人杰地灵,确实是人才辈出。不过……」 他转头又看了看苏箬芸:「苏大小姐毕竟是个女子,与一群男人一同下场确实不妥。这样吧,改日朕让人专门为你们这些会射箭的女孩子围出片地方也办一场围猎,彩头也由朕来出,如何?」 这话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大梁有几个世家贵女是会射箭的?即便是以军功立足的武将世家,也是由男孩子们继承家业,家中的女儿与文官家的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娇养着的,就算拉得开弓,也大多只是闲暇时候打发时间的爱好罢了,射射柳还可以,至于狩猎?怕是要先将围场里大型的动物都清走,留下几只兔子山鸡就可以了。 所以说来说去,顺帝还是觉得苏箬芸的箭术只是比寻常女子厉害些,却并不能与在场的男儿们相较。 秦襄原本也没打算真让苏箬芸跟这些男人们比出个高低,自然顺势点头应了。苏箬芸就更不会说什么,福了福身谢过了顺帝的好意。 「那那件斗篷怎么办?」 秦汐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你刚刚不是说要替瑄郡王赢来那件斗篷吗?那不就是说自己能赢得过在场的所有男子?」 原本已经温和的气氛再次凝滞,顺帝脸色一沉,目光微恼。 偏秦汐言中提及了瑄郡王,他又只得转脸看向徐季安,轻声问道:「安儿喜欢那斗篷?」 徐季安却蹭的一下转过头去把脸埋在了苏箬芸身侧,理也不理他。 顺帝也不觉得尴尬,自说自话的道:「今日这斗篷已经用来做春猎的彩头了,不好再收回。安儿若是喜欢,朕改日让人找件一模一样的给你。」 孩子却扭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小小肩膀绷得笔直,带着鼻音哼了一声,不屑一顾的样子。 顺帝又是无奈又是尴尬,偏偏还不能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只得叹口气摇了摇头。 秦汐这时却不顾九皇子不断给她使的眼色,又上前道:「父皇,其实这也很简单啊。苏大小姐既然是冲着那斗篷去的,那等参加围猎的大人和公子们决出了魁首,让她直接和魁首再比一场不就是了?届时围场中只有他们二人,各自派上些家仆跟着,如此一来既能一较高下又不怕冲撞了彼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让一个女孩子跟诸多男子中决出的魁首比试,这不是欺负人吗? 而顺帝向来是个明理的人,想来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众人心中均是作此想法。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顺帝却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沉吟片刻,看向了苏箬芸。 「苏大小姐以为如何?」 你觉得你能赢吗? 能赢得过这场中诸多男子? 赢得过这诸多男子中决出的魁首? 秦襄在旁急的直想跺脚,悄悄扯了扯苏箬芸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答应,这样的事无论是赢还是不赢最终都不讨好。 苏箬芸却恍若未觉,视线停留在秦汐身上,半晌才回眸看向顺帝,屈膝施礼:「臣女愿意一试。」 愿意一试? 那就是真觉得自己能赢了? 当真猖狂! 顺帝面色沉冷,勾唇笑了笑,道:「既如此,那便遂了苏大小姐的意,待儿郎们决出魁首之后,由苏大小姐与魁首再比一场吧。」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在场诸人神情变幻,心底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看来这个苏大小姐不甚讨陛下喜欢啊。 赵焱看到出现在围场里的齐铮,吓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从来不参加这些狩猎的吗?」 齐铮向来藏拙,虽然每年春猎都来,却从来不曾入场参赛,故而他虽然在京城极具盛名,却大多是因为他本身身份尊贵的缘故,而鲜少有人知道他自身的武艺和箭术到底是何水准。 可旁人不知道,赵焱却是知道的,齐铮来了,那魁首的位置别人就不用想了啊! 他看向齐铮身后的家仆们马背上已经背着的大大小小十几只猎物,再看看自己这边,脸色不禁有些发黑。 这才两刻钟而已,要不要这么拼命啊?他这是想把弥山猎空吗? 「想来就来了。」 齐铮冷着脸答了一句,两眼继续在山中搜寻猎物,身下马匹还在不停步的向前走着,对赵焱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欸?这是心情不好啊? 赵焱打马上前跟在他身侧:「谁惹着你了?胆子够肥的啊,不想活了吧?」 齐铮眸光一凝,猛然抬手,拉弓搭弦,羽箭嗖的一声向远处草丛中冒出的一只灰白色的兔子射去。 兔子被箭矢的力道击中,整个身子蹭着地面飞出去数尺远才停了下来,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赵焱缩了缩脖子,心中更加肯定,齐大世子今日心情不好,而且是非常之不好! 他咧着嘴干笑两声,生硬的转了个话题:「圣上刚才还说让那苏大小姐和今日的魁首比赛呢,你这一下场,那她岂不倒霉了?我说你俩还真是八字不合啊,回回都能对上。」 话音方落,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原本根本就没用正眼看他的齐铮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一张脸阴沉的不像话,周遭的气温都仿佛跟着骤然下降,冰的赵焱打了个哆嗦。 他……他没说错话吧?为什么他这么看着自己? v第六十四章 赵焱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想离开这个危险的范围,勒着缰绳准备后退的时候却看到齐铮右手拇指上闪着银光的扳指,惊得下巴都险些掉到地上,连刚刚的危险都忘了,指着他的手吼道:「你疯了吧?花一万两买个扳指?」 一万两?扳指? 齐铮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这扳指是汇满楼的,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原想着买来送你做礼物的,结果昨儿跑过去人家告诉我这扳指被人以一万两的价钱提前订下了!我当时还在想是哪个傻子这么财大气粗,没想到竟然是你!」 赵焱一叠声的说着,满脸的痛心疾首。 齐铮却想到早晨来的路上,那女子将小小的木盒递了过来,对自己说:「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那时我不见得方便出府,生日礼物就提前给你吧。」 女子声音清柔和婉,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戴着帷帽的脑袋稍稍偏着,似乎在认真打量他的神色。 他仓皇的收了东西就走了,偷偷找个角落把盒子打开,里面就躺着这枚银亮的扳指。 能摆在汇满楼里卖,而且还能提前订下的,定然不是普通的物件儿。 那她给自己挑礼物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的吧?并不是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就送来了。 她给自己挑礼物呢…… 是用心挑选的礼物…… 齐铮唇角微微勾起,神情不覆之前的阴霾,眼中都弥漫上了掩不住的笑意,似乎想不起刚刚在皇帐前那小小孩童紧紧抱着她的腿的样子,也想不起十二公主对她明嘲暗讽的样子,眼前仅剩的是她娇笑着摘下了头顶的帷帽,调皮的扣到他脑袋上的模样。 「不是我自己买的,别人送的。」 他抬起头说道,声音里隐隐有几分小得意。 「别人送的?」 赵焱的下巴这回真要掉了:「谁会花一万两送你东西?你开玩笑呢吧!」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也不舍得啊! 当然最后这句话他没说。 「自然有!」 齐铮答的理所当然。 赵焱见他刚刚还冷如寒冰,转眼间却又春风化雨,心中一阵莫名。 但比起这个,他还是更关心到底是谁会这么大手笔花一万两银子给齐铮送礼! 「诶到底谁送你的?你跟我说说呗!」 他一路追着齐铮不停的念叨。 齐铮懒得理他,自顾自的狩猎,又打了两只猎物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赵焱以为他终于愿意告诉自己了,屁颠儿屁颠儿的凑了过去:「到底是谁啊?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不想齐铮的脸色却再次沉了下来,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刚刚说谁是财大气粗的傻子?」 啊? 赵焱还没回过神,就被人一拳揍下了马。 他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把他掀翻之后就打马离开的某人的背影,许久才反应过来,气的随手抓起一把碎石野草就丢了过去:「枉费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却被人一万两就收买了!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齐铮!」 随行而来的小厮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道:「二少爷,错了,应该是我竟不知道齐铮你是这样的!」 后面最好再加个人,听着顺口。 赵焱啐了一声,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臭小子!说翻脸就翻脸!这朋友没得做了!我要与他割袍断.袖!」 小厮打了个哆嗦,差点儿没哭出来:「二少爷,是割袍断义……」 「汐儿!出宫前我就叮嘱过你谨言慎行,你怎么又不听话!」 九皇子秦束趁旁人都跟在顺帝身边一起狩猎,远远的坠在后面对秦汐说道。 秦汐正因为之前皇帐里的事情不高兴,此刻听到自家兄长的斥责,愈发觉得不快。 「九哥只知道说我,怎的不去教训教训靖康?凭什么她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秦束闻言脸色更沉,语气也越发严厉:「靖康纵然傲气了些,却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言行举止更是让人挑不出错。你说她为所欲为,她又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有如此想法?你若说得上来,我这就回去教训她!」 秦汐一噎,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说来,许久才憋出一句:「她自己傲气也就算了,凭什么连她身边的朋友够敢这么傲气?还真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那苏大小姐不过赢了我一个人,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我非要搓搓她的锐气不可!不然她还以为自己也跟着姓秦了呢!」 「汐儿!慎言!」 秦束再次沉下了脸:「你为什针对苏大小姐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次若不是父皇也觉得她行事张狂,想趁机搓搓她的锐气,你还不定怎么被责罚呢!我该说的话都跟你说清楚了,你最好长些记性,不然等到真受罚的时候可别来找我和太子哥哥给你求情!」 说完便打马离开了。 秦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父皇也看她不顺眼才说的,你以为我傻啊? 定国公府的帐篷离皇帐不远,齐夫人懒得出去,便在自家帐篷里和几位来访的夫人聊天。 这些夫人大多带了自家的女儿一同前来,这些女孩儿们年纪都在十四五岁,样貌姣好,举止得体,一看就是各家府里精心教养的。 齐夫人自然明白这些人家是有结亲之意,专程带了自家女儿来她面前露脸了。 可她自从知道齐铮有了心上人之后,对于这种事就不再像以前那般热衷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些夫人们唠着家常,目光却不往她们身边的女孩子身上多看一眼,就更别提多问一句了。 众夫人正心急的时候,一个小厮脚步匆忙的跑了进来,边跑嘴里还边喊着:「夫人,魁首!魁首决出来了!」 齐夫人皱了皱眉,决出来就决出来呗,关她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正要沉声斥责一句,却听那小厮紧接着喊出一句:「世子爷……世子爷得了魁首!」 噗…… 齐夫人瞪眼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她家儿子什么时候去参加春猎了?他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事情,说什么一群人在围好的猎场上打一堆提前放进去的猎物很是无趣吗!怎么今天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忽然参加了? 她还没回过神,帐中的其他夫人惊异过后已经纷纷开始祝贺。 「齐世子真是好本事!」 「他定是为了给夫人您赢那斗篷才去的!」 v第六十五章 「可真是孝顺啊!」 「就是啊,齐世子能文能武又至纯至孝,谁家的女儿若能嫁给他,那可真是好福气啊。」 一个家中没有适龄女儿,此次只是一同前来作陪的夫人笑道。 话题虽然转的生硬,但总算是扯到了儿女亲事上,叫她一同前来的那位夫人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见齐夫人已经站起了身。 「我家那小子头一次参加春猎就拿了魁首,我得出去看看!」 她说着就向外走去。 刚刚提起的话题就像一颗沉入湖中的石子,连个波纹都没来得及荡起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女主人离席,做客的她们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索性带上各自的女儿也跟了出去。 齐夫人远远看到自家儿子站在人群前端,面前还摆着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猎物,急的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 圣上让魁首和苏大小姐再比试一场,这小子现在得了魁首,岂不是待会儿就要和苏大小姐比试了? 他不是喜欢苏大小姐吗?那怎么还做这种事?万一让苏大小姐以为他故意和她作对怎么办! 这臭小子!就算是想找机会和苏大小姐接触也不用挑在这个时候吧?到底会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齐世子的猎物比第二名多出不少呢!」 「是啊,往年春猎的魁首可没见打过这么多猎物。」 跟出来的夫人们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苏大小姐确定要下场一试?」 顺帝指着那些猎物再次看向苏箬芸。 苏箬芸看了看那些猎物,又看了看齐铮,齐铮却在她的视线投过来之前别扭的将脸转开了。 她笑了笑,对座上的顺帝福身施礼:「臣女虽是女儿身,却也知道言出必行的道理。」 也就是说,还是要去了? 顺帝又打量了这个女孩子一番,最终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让人取来弓箭给她。 「父皇,不如就让苏大小姐用儿臣的弓箭吧。」 秦汐递上自己的弓说道。 她的弓是兵仗局特质的,箭羽也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涂成了蓝色,与寻常的白色箭羽很容易区分。苏箬芸用这样的箭去比试,到时候猎物被抬回来,一眼就能分清谁是谁的。 苏箬芸不置可否,顺帝自然也没什么意见,随口道:「既如此,便将你的弓箭借给苏大小姐一用吧。」 弓箭递了过来,苏箬芸的马匹也已经被人牵到了一旁,抬脚迈步准备下场时却再次被人抱住了腿。 「姐姐带安儿一起去……」 徐季安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说道,似乎生怕她丢下自己不管。 「不行,」苏箬芸不容置疑的拒绝,「你去了会碍事,这样我就会……输给他。」 她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齐铮。 徐季安的肩头陡然绷直,圆滚滚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齐铮的方向:「姐姐才不会输给他!他是坏人!」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季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松了手,但忽然间没了依靠,站在原地竟不知该去往哪里才好,眼珠子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最终定格在看上去跟苏箬芸最要好的秦襄身上,怯怯的伸手揪住了她一小片衣角。 秦襄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又怕吓到他,索性直接俯身在他耳旁低语:「看见那柱香了没?等那柱香点完,你姐姐就回来了。」 徐季安恍然的点了点头,抓着她衣角的手更紧了紧,目光追随着苏箬芸的背影而去。 「哎呀!苏大小姐下场了,她是真的要和齐世子比试啊?」 「怎么可能比的过,她毕竟是个女子。」 「比不过也要比吧?毕竟刚刚都已经在陛下面前应下了。」 自己夸下的海口,就算是骑上马去林子里转一圈儿,也得意思意思吧? 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苏箬芸已经翻身上马,来到齐铮身侧,对他抬了抬手。 「齐世子,请。」 齐铮右手食指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脸色微红,闷闷的点了点头,同她一起携带着各自的家仆,打马向林中奔去。 齐夫人看着两人消失在林中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对自己身侧的丫鬟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 丫鬟眸光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了人群。 与此同时,成安侯府的帐篷前,苏浙同样对自己身旁的家仆说了几句什么。 家仆微怔,却也不敢多问,点头应诺匆匆离去。 「世子爷在干嘛呢?不是说比试吗?怎么都不拿弓啊?」 定国公府的随侍远远的跟在齐铮身后,看他与那绿裙女子并肩而行,均是一脸莫名。 前方两个人影从进入林中后就骑着马慢悠悠的溜达,弓箭放在马背上,动也没动。 这样子哪里是狩猎,倒像是闲庭信步看花赏景。 可他们世子爷是从来不跟女人看花赏景的啊!他一向嫌女人麻烦! 「明知十二公主是在算计你,你又何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在圣上面前落了个张狂的印象。」 他们口中嫌女人麻烦的世子爷此时正一点儿都不嫌麻烦的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倒也不算算计,弥山是皇家猎场,我本就打算找个正当的理由进来好好逛一逛。十二公主虽不怀好意,却也算是成全了我。」 原本只要顺帝答应改日在这里再举办一场女子的围猎就可以了,不过既然现在就能进来,那又何乐而不为。 原来是这样…… 齐铮心中了然,却又觉得有些危险。 「你们是接了什么与皇室有关的生意吗?这样会不会……太危险。」 v第六十六章 以前说起危险是怕汇满楼的行动对皇室有危险,现在倒有些分不清是怕哪边危险了。 苏箬芸摇头:「不,汇满楼不接任何与皇室有关的生意,这点你可以放心。」 说完似乎不欲再跟他提起与汇满楼有关的事情,转而问道:「那扳指你戴着可还合手?」 齐铮怔了一下,忽然觉得右手拇指有些发烫,闷头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不谢,你喜欢就好。」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传来,仿佛就飘在耳边。 喜欢? 听到这两个字,齐铮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喜欢吗?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扳指,样式寻常,赵焱若是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汇满楼的东西。 换做平日,这样的东西他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他就是莫名的喜欢,从她把东西递给自己,从他还没打开盒子甚至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就觉得喜欢。 那他到底是喜欢这个东西,还是喜欢送东西的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只觉得陡然间心如擂鼓,胸口扑通扑通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他赶忙闭上了嘴,仿佛再不闭上那东西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喜欢…… 他心中再次重复这两个字。 以前听人说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心动。 那他现在……是心动了吗? 可是……可是他才不过跟眼前这个女子见过几面而已,而且初次见面就很不愉快,还有……还有她心机那么深沉,为人深不可测,根本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 他虽然一直觉得女人麻烦,不爱跟女人打交道,但是因为母亲的催促,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今后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他努力回想自己曾经的想象,想了半天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脑子里来来回回浮现的只有身边这女子的面容。 沉静的,浅笑的,狡黠的,调皮的,满满的都是她一个人,仿佛他从前想象中的也都是她,仿佛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直都是她。 共度一生…… 齐铮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极力的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偏偏越是克制就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甚至下意识的偷偷去看身旁的人,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表情,跟自己脑子里的哪一个神态能对上。 这偷偷投去的一瞥却正对上她浅笑的眼,璀璨如星,亮的他忙又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一张脸红的像要滴血。 「你真可爱。」 身旁的女子忽又轻飘飘的冒出这么一句。 可爱? 齐铮顿时转过脸去瞪眼看着她,神色有些气恼。 可爱这种说法,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呢! 他……他可是个大男人! 女孩子的笑声更加愉悦,却又似乎怕他真的着脑,强子克制着笑意拿起了马背上的弓,抬手对他比了比:「开始吗?」 齐铮愣了愣:「真的要比?」 「自然,你怕输给我?」 女孩子微抬着下巴,看着他的眼神与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挑衅中又有些欣喜,让齐铮莫名的心悸。 你要是想赢,输给你也无所谓啊,他心里这么想着。 可是偏又不愿她赢了那斗篷送给瑄郡王,便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苏箬芸笑着打马而去,一串清柔的声音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我若赢了你可不要哭啊。」 谁会哭啊!他又不是徐季安! 齐铮愤愤的抓起马背上的弓,瞪眼跟了上去。 林中马蹄声四起,间歇传来箭矢破空之声,猎物短促的哀嚎声,和定国公府及成安侯府的家仆们捡到猎物时的欢呼声。 两个原本该分开狩猎的年轻人几乎是齐头并进,拼的是谁第一时间发现附近的猎物,第一时间射出了箭。动作慢的那个会直接放弃,轻笑一声转而搜寻下一只猎物。 齐铮看看前方倒地的一只麋鹿,又看看身侧骑在马背上的女子转过头来对自己露出得意的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在草丛中搜寻起来。 坠在后面的随侍嗨呀一声拍了拍大腿:「可惜了!那麋鹿的鹿茸可比寻常鹿茸更好啊!」 「可惜什么啊!」 另一个马背上已经挂满了猎物的随侍拍了他一下:「世子爷打了两只兔子!一箭双雕!还不快去捡回来!」 之前说话的随侍忙应了一声,打马捡兔子去了。 留在原地的随侍看了看周围,皱眉嘟囔了一句:「奇怪了,成安侯府的人呢?」 他们刚刚进入山林的时候,齐夫人曾派人来叮嘱他们,说是等进入林中之后不要跟世子爷跟的太紧,远远的盯着就行了。 难不成成安侯府的人也被这样叮嘱过? 那也不对啊,他们虽然离得远,但好歹还跟着世子爷呢,成安侯府可是除了那个叫小雅的丫鬟以外一个都不见了,就算捡猎物也不用去那么多人吧? 正在打猎的齐铮此时也停了下来,眉头微蹙:「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苏箬芸放下手中的弓箭,回眸问道。 齐铮再次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之后转头看向她:「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些下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 苏箬芸回头。 v第六十七章 那些人本就是成安侯为了做个面子而派来跟着她的,她并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 都不见了? 她眼中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神情变得冷峻,眸中似有寒雾缓缓升起。 「离我远点儿。」 她低声说道。 齐铮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懵怔:「你说什么?」 「离我远点儿。」 苏箬芸再次重复,声音沉冷似冰。 刚刚还对自己笑意盈盈的女孩子忽然间就变了脸,齐铮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指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正想着,却见她两眼目光陡然一凝,定格在远处一座高起的山丘上。 几乎就在同时,一支带着劲风的箭矢泛着凛冽的寒光破空而来,箭镞直指她的头脸。 马背上的女孩子却不动如山,竟似要与对方同归于尽般,迅疾的抬手拉弓搭弦。 「小心!」 齐铮单手用力在马背上一撑,飞身而起扑了过去。 苏箬芸手中一滑,射出的箭矢偏移了方向,而原本该从她脸侧划过的箭矢则贴着齐铮的手臂划了过去,衣料破裂发出哧啦一声轻响。 两人闷哼一声滚倒在地,齐铮一手将苏箬芸紧紧搂在怀里,一手护在她的脑后,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儿才停了下来。 「小姐!」 「世子爷!」 小雅和定国公府的随侍们惊呼出声,几乎在两人停下的同时就已经打马围到了他们身边,将他们紧紧护在中间。 「世子爷,你怎么样?」 「小姐,你没事吧?」 高诚和小雅同时开口。 苏箬芸双目有些失神,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齐铮神志虽然清醒,但也完全没有理会高诚的话,铁青着脸按住怀里的人,额头青筋凸起,脸色黑的吓人。 「你疯了吗!为什么不躲!」 他克制不住的对近在咫尺的女孩子吼道。 她刚刚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却为了射杀对面山丘上的人而任由着那支箭射向自己。 齐铮看的清清楚楚,那支箭明显是奔着她的头脸去的,就算她成功的射杀了对方,也很有可能会和对方同归于尽。 他只要一想到这点,就恨不能把眼前之人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苏箬芸在他的怒吼中回过神来,双眼渐渐恢复了焦距,待看清他之后却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推开了他。 一个年轻女孩子,被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抱住,第一反应都会推开的吧?虽然刚刚是因为情况特殊。 齐铮因她的动作而有些尴尬,沉着脸坐起了身,还想再说她几句,却又因这尴尬而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疼不疼?」 女孩子坐直身子,伸手轻轻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他的伤口。 他的手臂上被箭划伤,有殷红的鲜血正从衣服的裂口处渗出来。 齐铮没有当回事,正要摇头说不疼,却觉得握在他腕上的手却陡然用力,就见苏箬芸半个身子都凑了过来,两眼直直瞪着他的伤口,双目渐渐变得赤红。 「小雅!漱玉散!」她向身后的人伸手说道。 漱玉散,与凝脂膏一样有生肌活肤之效,但最主要的作用却是清毒。 「箭上有毒?」 高诚一惊,定国公府的其他随侍也纷纷侧目。 小雅也没想到那箭上竟会有毒,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同时看了一眼齐铮手臂上的伤口。 他刚刚扑倒苏箬芸的动作很快,那支箭不过是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划伤而已。 但现在不过片刻的工夫,这伤口就变得有手指粗细,且边缘并不齐整,呈溃烂之势。 「这是……蟾面!」 小雅惊呼出声,心中蹭的窜起一股怒火直烧心肺,整个身子都因这愤怒而紧绷,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道:「他疯了吗!」 蟾面是一种并不常见的毒.药,并不是因为它制作艰难得来不易,而是因为它除了让伤口加速溃烂之外几乎毫无作用。 这种毒一般只用于两种情况,一种是不想让人查出伤口的暗杀,另一种……是毁容。 「还好……」 高诚听说是蟾面,长长的舒了口气。 漱玉散是极好的清毒圣药,对付蟾面这种毒足够了,而且这药还有生肌活肤之效,倒算得上是对症。 齐铮对毒.药的了解并不多,但见高诚的反应就知道这毒并没有什么太厉害的毒性,便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对小雅和苏箬芸的反应十分在意。 看她们这样子,像是知道刚刚在对面山丘上的人是谁? 正要开口询问,只觉得腰间一松,一只素白的玉手竟直接扯开了他的腰带,伸手就去脱他的衣裳。 「你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齐铮惊的话都说不利落了,一个劲儿的打磕巴,下意识的伸手想将衣裳掩上。 她她她……她怎么能在这里脱他的衣裳呢!旁边……旁边可都是人啊!要脱……要脱也换个地方啊…… v第六十八章 啊呸!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想到哪儿去了! 面前的女孩子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见他拽着衣襟不放反而抬头瞪了他一眼:「松手!」 她紧绷着脸,眉头微微蹙起,向来轻柔和缓的声音也变得沉冷。 这是生气了? 真的是生气了…… 齐铮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此时见到她生气却头一次明白了怕的意味,竟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手上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力道。 紧接着便听刷的一声响,外衫连着中衣被人一把脱了下来,他的整个上半身便都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定国公府的随侍们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相信他们的世子爷就这样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人扒了!被一个女人扒了!而且是毫无反抗一脸娇羞的被一个女人扒了! 简直是……不忍直视! 众随侍纷纷转过头去。 比起齐铮涨红的脸色闪躲的目光,苏箬芸则毫无羞涩之意,仔细给他的伤口上过药之后又让小雅从马背上的小包袱里取来了干净的布条,一圈儿一圈儿的给他包扎,动作轻柔神态认真,指尖偶尔滑过他的皮肤,在坚硬如铁的手臂上留下温热柔软的触感。 山风微凉,齐铮却觉得身子滚烫,想要伸手将衣裳穿上却不敢,就任由她这么给自己包扎。 面前的人跪坐着,身子稍稍前倾,距他不过半臂的距离,他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迎面传来的呼吸。 苏箬芸的动作很利落,不过片刻就已妥善的将伤口包扎好,但齐铮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他半边身子都木了,动弹不得。 这木然间,女孩子阴沉的面色已经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一只素白的手掌毫无征兆的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清亮的眸子中略带歉疚:「抱歉,害你受伤了。」 齐铮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全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被那只玉手覆上的面颊热得发烫,原本就木然的身子更是绷得笔直,仿佛随时都能崩开。 她……她脱他的衣服。 她还……摸他的脸。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眼前的女子已经站起了身,转身向一旁的马匹走去,翻身上马之后见他还在原地没动,这才勾唇笑了笑:「该回去了。」 啊? 哦! 齐铮忙不迭的起身,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还没穿好,正是一副敞胸露怀的样子,而马背上的女子正浅笑着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他羞得满面通红,忙背过身去胡乱的将衣裳穿好,手上一哆嗦差点儿把腰带直接系成死结。 一众随侍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还是他们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世子吗?怎么看着活脱脱像个刚刚被蹂.躏过的娇羞小媳妇啊! 「姐姐!」 徐季安远远地看到苏箬芸和齐铮骑着马回来,松开秦襄的衣角就跑了过去。 苏箬芸刚刚从马上翻身而下,还不待站稳,那小小的人影就已经扑过来抱住了她。 「姐姐你赢了吗?」 他仰着头满脸期待的问道。 苏箬芸将他从自己腿上拉开,转而拉住他的手,轻声道:「还不清楚,猎物还没带回来。」 这样啊…… 「姐姐一定能赢!姐姐才不会输给坏人!」 徐季安说着转头对站在另一边的齐铮做了个鬼脸。 齐铮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了他和苏箬芸拉在一起的手,心中不禁窜起一股无名邪火。 都已经五岁了还让人拉着!真不知羞!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这香刚燃了一半。」 有人在旁好奇的说道。 「呀!齐世子的胳膊怎么了?受伤了?」 这句话让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了齐铮的手臂上。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顺帝闻讯将两人召到跟前,沉声问道。 这句话虽是问的齐铮,但他的目光却看向苏箬芸。 齐铮见状赶忙开口:「回陛下,臣在林中打马跑得太快,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回来时遇到了苏大小姐,苏大小姐见臣手臂受伤不能再拉弓,便也一同回来了,没有再继续狩猎。」 与一个手臂受伤的人比试,即便赢了也未免胜之不武。 但苏箬芸是个女子,让她与一个男人比试本已是不公,她却非但没有借着这个机会乘势而上,反而也停了下来,这倒真是风度了。 顺帝不免有些尴尬,既为自己刚刚恶意的揣测,也为之前看不惯她张狂而刻意的刁难。 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孩子置起气来了呢,而且这孩子还是个女儿家。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面色变得温和,语气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和气,笑着问道:「那你们两个到底谁赢了?可有定论?」 面对一个有风度的人,反倒不能因为偏袒而直接判定输赢,不然就是羞辱了对方的风度。 「回陛下,臣女的猎物还未全部拾回,想来还要等一等。」 等? 顺帝微怔。 苏箬芸与齐铮入场比试,两人的家仆都是跟着一起去的。 v第六十九章 这些家仆按理说该紧跟在各自的主子身后才是,就算是去捡拾猎物,也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可现在定国公府的家仆回来了,成安侯府的家仆却还要等,这不是说明他们服侍主子不尽心,没把这个嫡女当回事吗? 顺帝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满。 他之前明明已经提醒过苏浙,让他谨慎对待这个初回京城的嫡女,他却在这样的场合又让人抓住把柄,是嫌御史的弹劾还不够多吗? 心中虽恼,但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顺帝便只道那就等一等,若真是苏大小姐赢了,那他在斗篷的基础上再添些彩头。 成安侯府的下人倒也并未让他们等太久,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便将猎物都集中到了一起,仔细清点了一遍。 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人有些为难,双方的猎物数量竟然相同,不多不少都是十八只。 正想着该如何分出胜负,成安侯府这边却又有人拖出了一只半大的狍子。 这狍子身上插着两支箭,箭羽一蓝一白,几乎射在了相同的位置,紧紧挨在一起。 苏箬芸与齐铮刚刚是并行狩猎,发现猎物后难免有两人同时出手的时候。 这样的猎物说不清到底算谁的,双方的家仆原本也就没有去捡,只当两边都不算。 谁知这个节骨眼儿上,成安侯府的下人竟然拖出了这么一个东西,这意思是要算作他们家小姐的了? 定国公府的下人们不禁有些不满,其他人看向苏箬芸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气氛凝滞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忽然向着那只狍子跑去,跑到近前后伸出小手就去拔其中的一支箭。 那两只箭的力道都极大,埋在狍子体内颇深,徐季安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噗地一声将尾端带着白色箭羽的箭拔了出来,一把丢到了地上。 之后却似乎仍嫌不够,又把那支箭踢出了老远,这才回过身拖着狍子的腿想将它搬到苏箬芸的那一推猎物之中。 可这狍子看上去不大,却也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可以拖得动的。他手上一个没抓稳,狍子没能拖动,自己反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天真稚嫩的行径引得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徐季安却愤愤的瞪了他们一眼,爬起来继续拖那只狍子。 座上的顺帝朗声大笑,道:「好,好,就听我们安儿的,今日算苏大小姐赢了!」 边说边叮嘱侍卫帮着徐季安把那狍子搬过去。 最终的结果虽然是苏箬芸获胜,但因为齐铮受伤,徐季安又横插了一脚,看上去倒像是大家让着她似的,算不得丢了大梁男儿的脸。 这结果皆大欢喜,顺帝一边让人取了那斗篷过来,一边又说这里没有合适给姑娘家的彩头,等回了宫再让人仔细挑选了合适的物件儿给苏箬芸送去。 苏箬芸看了那最初把狍子拖出来的下人一眼,转而对顺帝的方向福身施了一礼,勾唇笑道:「为了瑄郡王的斗篷,臣女也只有耍些滑头了。」 这是坦然承认了自己将两人同时打到的猎物据为己有? 事情办得虽然不好,但也算情有可原,加上她本来又是个女子,态度又温婉大方不矫揉造作,这小小的插曲自然也就一笑而过了。 有内侍取了斗篷过来,因知道苏箬芸赢这斗篷是为了给瑄郡王,便直接呈到了徐季安的面前。 徐季安高高兴兴的接了过来,却转手就要给苏箬芸。 「姐姐,给你!斗篷」他笑着说道。 苏箬芸不解,低头看向他:「你不是喜欢吗?给我作甚?」 徐季安抱着斗篷的手紧了紧,仰着的头稍稍低了下去,小脸几乎埋进那厚厚的一团。 「我答应过姐姐,等我长大了,就去打最好的雪貂给他做最好的斗篷……」说到这里,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但旋即便又抬起了头,脸上带笑:「所以这斗篷给姐姐!姐姐你喜不喜欢?」 苏箬芸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喜欢,不过这是我赢来的,你用我赢来的东西送给我却是不大合适。」 啊…… 徐季安的小脸顿时垮了下去,正失落间,却听头顶的声音继续传来:「所以,等你长大了,亲自去打了雪貂给我做斗篷吧。」 刚刚还垮着脸的小家伙儿顿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她,明亮的眸子里渐渐泛起水光,小小的脑袋却用力的点了点,瓮声瓮气的开口:「恩!我一定给姐姐做最好的斗篷!」说着又举了举手中那一团:「比这件还好!」 苏箬芸轻笑,伸手再次抚上他的头。 齐铮在旁看着男孩子乖巧的倚靠在她身旁,头顶还在她手里蹭了蹭,暗暗地握拳咬牙:小小年纪就学会借花献佛讨好卖乖!奸猾! 「那这件斗篷怎么办?」 徐季安抱着手里的斗篷有些发愁。 他要这斗篷就是想送给苏箬芸的,苏箬芸不要,他自己又还小穿不了,那这斗篷拿着还有什么用? 「等今年冬天天冷的时候,比照着你的身子裁成两件,可以换着穿。」 苏箬芸低声说道。 徐季安眼中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多出来的料子还可以给姐姐做个袖笼!」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样探讨起了该如何处置这件斗篷,丝毫没有注意到旁人眼中的抽痛。 这么好的一件斗篷,竟要裁成好几块儿,真是暴殄天物,白瞎了这好手艺。 不过这原就是苏箬芸为瑄郡王赢来的,裁开了也是穿在瑄郡王身上,谁又能说什么呢。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会受伤?」 齐夫人沉着脸看着齐铮,完全不信他在外面说的那套被树枝划伤的说辞。 「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 齐铮坚持之前的说法不改口。 「不小心?」齐夫人嘴角一勾冷哼一声,「你从十一岁往后就没这么不小心过,怎的最近却接二连三的不小心?且这些不小心还都跟那苏大小姐有关?」 「跟她没关系!娘你不要乱说。」齐铮矢口否认。 「乱说?」 齐夫人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在帐中伺候的丫鬟都缩了缩脖子。 他们夫人可是最好性儿的,惯常都是笑嘻嘻的很少发脾气,更别说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我怎么就是乱说?」齐夫人瞪眼道:「你头一次碰上她就被猫挠了手,第二次碰上就被树枝划伤了胳膊,那下次呢?是不是就要断胳膊断腿了?下下次是不是要连命都没了?这苏大小姐五岁就传出克亲之说,道士还说什么等她过了十三岁就好了,依我看根本就没好!她现在不止是克亲,竟连不相熟的人都克了!改日我就让你爹去他们府上找成安侯,让他挑个远点儿的地方赶紧把这个女儿嫁了!要祸害去祸害别人家儿子去!别来祸害我儿子!」 「不行!」 齐铮的声音陡然拔高,梗着脖子看着自己的母亲:「娘你不是常说只有那些无知妇人才会轻信道士游僧的话吗?怎么现在自己也信了?那不过都是他们说来危言耸听的,根本就当不得真!」 v第七十章 「放在别人身上我不当真,可你是我儿子,放在你身上我就当真!我便为了你当一回那无知妇人又如何?我认了!」 「你……」 齐铮急得脸红脖子粗,偏又不知该如何为苏箬芸辩解,只能紧紧的握着拳,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又不是您的女儿,您去掺和她的亲事做什么!」 「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懒的掺和她的亲事,可她若是害了我儿子!我便是用尽手段也要让她远嫁!嫁的越远越好!」 远嫁? 远远的,嫁给别人…… 齐铮只要一想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不断的握紧双拳又松开,思索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她一个女孩子,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娘你平日里最是善待晚辈,怎么忍心再让她……」 「我原本是不忍心,」齐夫人打断道,「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你跟前儿凑!还一再的害你受伤!我对她不忍心便会害了你!既然如此,那我索性就狠一回心当一回恶人便是!」 「不是的!」齐铮忙争辩道,「她没有往我跟前凑!是……」 是我在往她跟前凑…… 除了第一次她因为接了什么任务而来抢他的玉佩之外,其余几次都是他凑上去的。 怎么能……怎么能因为这样就让她远嫁呢。 「是什么?」 齐夫人挑眉。 齐铮低着头,面色有些发红,支支吾吾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纠结间就听齐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原本也觉得她可怜,又听说了上次回燕山上的事,本想着事情既然是你做出来的,怎么也该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才是,不如索性上门提亲让你娶了她好了。」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口渴,声音一顿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借着喝茶的工夫仰头时却看到自家儿子原本低着的头不知何时抬了起来,脖子用力的向前伸着,两只眼睛瞪的圆鼓鼓的,就像小时候被大人管着不让吃甜食的时候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粽子糖,抻着脖子眼巴巴的看着,馋的直咽口水。 她差点儿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费力的维持住生气的表情,放下了手中杯盏,慢悠悠的道:「可是现在看来,沾上这苏大小姐确实是有些晦气,这还没成亲呢就害你几次受伤,真成了亲岂不更要应了那克亲之说?」 「不会的!」 齐铮脱口而出:「我那都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跟她没关系!」 齐夫人嗤笑一声:「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那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不小心?」 这话又绕回了最开始的时候,齐铮向来不善口舌之争,能动手的绝不动口,遇到自己母亲这样跟他恰恰相反的人,竟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娘,您……」 「夫人!」 齐铮刚刚开口,又被从帐外赶回来的定国公齐沛打断。 齐夫人身边一直有齐沛安排的人手,刚刚她发了脾气,立刻就有人暗中去禀报给了齐沛,齐沛第一时间便赶了回来,经过齐铮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果然又是这小子惹他娘生气! 「夫人莫动怒,」齐沛坐到齐夫人身旁道,「这小子有什么不对的你打他一顿出气就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当。」 「我没有……」齐铮出声争辩。 「还敢顶嘴!」齐沛一眼瞪了过去,「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你还有谁敢惹你娘生气!还不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齐铮还想再说什么,齐夫人却也恹恹的摆了摆手:「好了,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我再想想。」 再想想那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不会立刻就去找成安侯让他把苏箬芸远嫁。 齐铮虽然仍不放心,但也怕自己再留在这里反倒让母亲更加生气,又起了让他爹去找成安侯的心思,便赶忙退了出去。 帐帘掀起又放下,齐铮的背影被帘子阻隔,齐夫人忍了半晌,直到确定他真的走远了,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身子一歪倒在了齐沛肩头,笑得花枝乱颤。 齐沛一脸莫名,原本准备的安慰的话憋在嗓子里都不知该如何出口。 「怎么了这是?」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揽住她的肩。 怀中的人却笑得直抖,边笑还边用一只手轻捶他的胸口:「这臭小子……真是……笑死我了。从他五岁过后,我就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阿铮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小小年纪就开始板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 她偶尔逗一逗他,他急了最多是闷着头沉着脸不说话,哪会像今日这样又是脸红又是顶嘴的。 这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吗!总是那么死气沉沉的有什么意思! 齐沛最是喜欢自家夫人笑起来的样子,此刻看着怀中笑的直冒眼泪的人,神色越发温和,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满眼都是疼惜的柔情。 「你高兴就好。」 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再抬头时对帐中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然不等下人们退出去,齐夫人就离开他的怀抱坐直了身子,眉眼含笑的道:「去去去,把高诚给我叫来!今日的事情我非得问清楚不可!」 齐铮手臂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他在林中又跟苏大小姐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必须得问清楚!这样才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下人们怔了怔,纷纷抬眼看向齐沛。 齐沛也是一怔,旋即压下心中的躁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下人再次使了个眼色。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下人便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同时有人应诺一声躬身退下找高诚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长女独步内宅》卷一 作者:无霜 02、《长女独步内宅》卷二 作者:无霜 03、《长女独步内宅》卷三 作者:无霜 04、《长女独步内宅》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