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长女独步内宅 卷四》 v第一章[12.19] 【正文开始】 十一月十七,夜,天空中飘起小雪。 景锡小客栈的后院儿里亮着灯,东厢房里烧了两个炭盆,把不大的屋子烘的暖意融融。 曹氏夫妻站在房中,低声跟坐在罗汉床上的苏箬芸与小雅说着话。 「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就在顾家周围,说好了今晚丑时三刻听令行事。」 苏箬芸点头,看着面前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 纸不大,上面却密密麻麻的写了五六十人的名字,其中不少用或红或黑的笔圈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姓顾,还有一些他姓的则是顾家的部下,在抢夺盐井时出了不少力。 被红圈圈起来的人必须死,黑色的则尽量留下,保顾家一条血脉。 至于那些没有被圈起来的就随意,碍事就杀了,不碍事也可以当做没看见。 苏箬芸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单,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抬手将纸丢入了炭盆里。 几点火星溅到纸面上,在纸上打出了几个小小的窟窿,窟窿越来越大,卷出一片火舌,席卷而上,转眼将这名单烧成一片黑色的粉末。 她敲敲桌面站了起来,易过容的面颊看上去是个十分普通的清秀少年,几乎辨不出本来的模样,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之后,迈开脚步道:「走吧。」 小雅点头跟上,曹氏夫妻则留在了客栈里,目送他们离去。 …… 随着她们的离开,小客栈里两个盛着银霜炭的炭盆收了起来,换成了一个盛着普通木炭的炭盆。 夫妻俩将房中本就不多的女子留宿过的痕迹一一抹去,这才关上东厢的门向正房走去。 谁知刚刚拉开房门,还没迈进房中,就听院中传来啪嗒一声轻响,一道黑色的人影翻过院墙闪了进来。 「什么人!」 曹兴厉喝一声,转身就要抄起院中的木棒。 那人影却压着嗓子急唤了一声:「曹伯!婶子!是我,木头。」 木头? 两人心中微定,赶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按照苏箬芸的计划,蒋墨与木头应该借着回乡祭祖之由,暗中帮他们牵制住顾家的生意,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便回乡过年,过完年再回京城。 可现在,原本该陪在蒋墨身边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难道是蒋三爷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木头的衣衫有些脏乱,发髻也歪歪扭扭,似乎很久没有整理过的样子,看上去风尘仆仆。 他声音低沉,神情急躁,声音里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焦虑:「出事了,我来找小芸,她在不在?」 「小姐?她已经走了啊,」曹兴指着门外的方向道,「一刻钟前刚刚走的。」 木头咬了咬牙,竟一句话都没多说,招呼都顾不上打就直接又翻墙而去。 曹氏夫妇目瞪口呆,同时心中大骇。 能让木头行色如此慌张,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办?」 杨柳容蹙眉问道,眉宇间满是担忧。 曹兴拢着袖子在院中走了两圈儿,思量一番后果断的说道:「给梁安传信,今晚若是没有接到小姐的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决不允许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好!」 杨柳容点头,将马房的小厮叫了进来,仔细叮嘱一番,那人即刻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夜色深寒,雪下的大了一些,空中的雪粒子渐渐变成小小的雪片,落在斗篷上沙沙作响。 苏箬芸与小雅两骑快马向梁安奔去,尽管马蹄子上用棉布包裹了起来,但在安静的夜色中还是显得十分清晰。 两人头上戴着皮帽,脸上也用厚厚的黑巾蒙了起来,将迎面而来的风雪隔绝开来。 她们的马很快,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梁安,但就在他们距离梁安只有不到十里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听声音是单骑而来,似在追赶什么一般,十分急促。 深冬时分,夜半冒着严寒赶路的人少之又少,一骑独行就更是可疑。 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了一眼,小雅更是松开了一只握在缰绳上的手,按在了腰间。 就在她们的戒备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 这呼哨苏箬芸和小雅十分熟悉,她们身下的马匹也同样熟悉。 哨声结束的同时,两匹马儿就纷纷放慢了速度,最后索性哒哒的在路上慢慢走了起来。 她们放慢速度的工夫,后面的单骑也追了上来,骑在马背上的人果然是木头无疑。 「你怎么在这儿?小舅舅那里出什么事了?」 苏箬芸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沉声问道。 木头看着她紧绷的脸色,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头干涩。 因为苏箬芸行踪不定,所以他之前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为了找她,他一路从陶德赶到梁安,到了梁安才知道她并不在那儿,便又急急忙忙的赶到了景锡。 谁知道到了景锡,却还是跟她错过了。 他继续追,冒着风雪狂奔,现在终于找到她了,却忽然宁愿自己没有找到她,这样或许就永远不用开口跟她说接下来的话。 v第二章[12.19] 「蒋叔没事,」他极力的克制着情绪,声音却依旧有些颤抖,「是……是蒋老伯,出事了。」 冬日的夜似乎陷入了沉寂,苏箬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显得幽深难测:「你说什么?」 木头眼中陡然蒙上一层水汽,肩膀微抖:「咱们离开京城之后,成安侯就辞了官,带着蒋老伯来追你,想带着他跟你一起去沧朔。按行程他们原本能在陈郡这里与你汇合,可是……可是他路上没把蒋老伯看好,把他给弄丢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苏箬芸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发阴沉,握着缰绳的手嘎吱作响,关节处的皮肤几乎要撕裂,直到听到他说出最后三个字,才稍稍松开了一点儿。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刚刚松开的手再次握紧,苏箬芸眼中迸出一阵寒光,抖了抖缰绳一夹马腹道:「边走边说。」 木头赶忙点头跟了上去,顶着寒风和碎雪继续说道:「成安侯这次出来带的人太少,蒋老伯丢了之后他和身边几个下人四处去找,结果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才想起让人把消息传给小姐你,让你想想办法。」 「可他们当时不在陶德,不知道你已经不在送亲的队伍里,传信的人直接跑去追赶靖康公主的仪仗,跑到半路才听说你留在了陶德养病,便又赶忙折了回来。」 「可那个时候你已经离开陶德去景锡了,他就再次跟你错过了。」 「蒋叔知道后第一时间让我来找你,但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具体行踪,我就猜测着先去了梁安,到了那边才知道你根本没去过那里,一直都在景锡,我就又赶来了景锡,这才找到你。」 苏箬芸听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沉默不语,但马速却越来越快,毫不掩饰的显示出她现在心底的情绪。 小雅与木头紧跟在她身后,三道身影在夜色中如风而去,赶往的方向却不再是景锡,而是陶德。 木头没穿斗篷,也没戴面巾,风雪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许是为了擦去脸上的碎雪,他一边骑马一边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人看见他同时从眼中擦去了几滴泪水。 有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比如他离开陶德时木莲已经隐隐查到一些蒋老伯的去向,但是因为还没有找到人,所以不敢完全肯定。 可若按照那个去向去查…… 木头不敢再想,只能再次抹了一把脸,心里盼着那些消息都不准,之前打听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蒋老伯。 ……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翌日清晨赶到了陶德,推开了院中紧闭的房门。 一阵寒风从门口灌了进来,蒋墨与木莲抬头看到他们,同时站了起来。 「小满!」 「小姐!」 苏箬芸没空跟他们寒暄,扯下面巾直接问道:「找到了吗?」 两人神情一怔,同时垂首:「没有。」 苏箬芸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声音沉冷:「继续找。」 说完又问他们之前派出去了多少人马,分别去了哪些地方。 木莲垂着头没有说话,蒋墨张了张口,犹豫片刻才说道:「派去的人太多的话难免惹人生疑,所以……」 「把陶德所有的人都派出去,」苏箬芸直接打断道,「其他地方的人马也都召集过来,有多少算多少,直到找到为止。」 「小满,这样……」 「闭嘴!」 刚刚看上去还沉着冷静的人忽然大吼出声,一把将桌子掀翻在地,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如铜铃,声嘶力竭的喊着:「都给我去找!所有人!全都去找!就算把陈郡掘地三尺,把大梁整个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他!」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蒋墨在内,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间都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蒋墨一边示意木莲去安排,一边上前扶着她的肩安抚:「好,好,小满,我们这就让人去找,你别着急,别着急。」 木莲也被刚刚那一幕吓傻了,赶忙点头附和:「对,我……我这就去调人,小姐你别急,我现在就去……」 她说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走了出去,一颗心却沉到了极点。 昨天传回的消息,之前查到的基本属实,如果真是这样,派再多的人去又有什么用?只怕早就已经来不及了吧…… 她回头看向房中,苏箬芸正低着头站在里面,额头抵在蒋墨的肩膀。 「小舅舅……」 在亲人的臂弯里,她彻底失去了刚才的气势,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蒋墨眼眶微红,仰起头逼回眼中的泪,轻拍她的肩背:「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他用这样的话安慰着苏箬芸,却无法安慰自己。 因为他比她更清楚,如今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 可这样的话他该怎么说出口?他要怎么告诉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那个给她取了乳名的人,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蒋墨心头漫上无限的悲伤,除了无力的安抚,全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苏箬芸在他肩头靠了许久,努力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却依旧不能压下心底的恐慌。 她抬起头深吸了几口气,按住自己微颤的指尖儿,低声说道:「我去安排一下,让小鱼把汇满楼的人也调来。」 要找点儿事情做才行,要忙起来才行,忙起来才能不去想那最坏的可能。 只要一刻没有找到外祖父,那就还有还有一线希望,还有希望…… 她这样想着,握着拳走向门外。 推开门的一霎风雪夹着凛冽的寒气迎面袭来,细碎的雪花在空中簇拥成团,大片大片的落下,将房顶和地面染成一片银白。 她忘记了风雪和寒冷,一步步踏在雪地上,脚步沉稳一如既往。 可一道刚刚已经离开的身影此时却从前院折了回来,与正往外走的人迎面相遇。 「不是让你去调人吗?怎么又回来了?」 v第三章[12.19] 苏箬芸蹙眉。 木莲眼眶泛红,看着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声音,难以成言。 「……我自己去。」 苏箬芸忽然转过头不再看她,向前院儿大步而去。 「小姐!」 在她就要经过她身边时,木莲一把将她拉住,眼中泪水陡然滑落,跌碎在雪地上,砸出几个空洞的圆点。 「小姐,不用……不用再调人了……」 她几度哽咽,声音支离破碎:「找到了,不用……再调人来了。」 拿着皮帽追出来蒋墨脚步一顿,呆滞在原地,厚厚的帽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凌乱的雪花。 这一刻天地仿佛失色,万物渐渐无声,周围的一切都在远远退去。 他想起四妹出嫁时,父亲的欢喜与不舍。 想起四妹难产离世时,父亲的悲伤与哀痛。 想起小满被赶出成安侯府时,父亲的担忧与急切。 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在赶往京城的途中出了事,从此再也认不得他,再也不会或骄傲或斥责的唤他三郎。 这些其实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可那些画面此时却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恍如昨日。 仿佛父亲刚刚还在指导他的功课,为他不愿读书而头疼不已。下一刻却已永远消失,此生难寻。 蒋墨怔怔的站在风雪里,看到眼前几个人扭在了一起,耳边却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声音。 木莲死死地抱着苏箬芸的胳膊,不断哭喊:「小姐你等等,现在不能去,不能去啊!」 木头虽然没有哭出声,但眼泪也早已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可他却顾不上擦,两只手用力按着苏箬芸的肩,不让她冲出去。 苏箬芸目眦欲裂的挣扎着,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噜声,像一头疯狂的兽,发了疯的要挣脱他们。 「三爷,三爷!」 木莲哭着呼喊蒋墨:「您拦一拦,拦一拦啊!不能让小姐去,不能让她现在就去看啊!三爷,求您了,您拦一拦她……」 蒋墨在她的呼喊声中回过神,心头猛然拧成一团。 现在不能让小满去看,那就说明……父亲的尸身……并不周全。 他心口一阵剧痛,呼吸仿佛都渗入了寒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了苏箬芸身边,紧紧将她箍在了自己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苏箬芸胡乱的捶打着,一拳一拳,在蒋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她没力气了,许是她终于发现自己打的人是蒋墨,这才渐渐停了下来,无力的瘫坐在了冰凉的雪地里。 蒋墨顺着他的姿势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咬着牙,温热的泪洒在她的肩头,箍着她的手臂隐隐发抖。 苏箬芸靠在他身上,因为挣扎而散乱的鬓发垂落下来,挡住了面颊。 她一手扯着蒋墨的衣袖,一手按在冰凉的地面,指尖儿缓缓收紧,抠起一团夹着黑泥的雪。 冷风呼啸,垂着头的女子忽然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哀痛悲愤的声响穿透天际。 …… 苏箬芸没有再坚持要去前院儿,却也没有退回房中。 她就这样站在院中素白的空地上,等着外面的人将她的外祖父抬进来。 风雪太大,木莲劝她去屋里等,她却像个木桩般笔直的杵在院子里,如雪中的寒松,迎风而立。 半个时辰后,几个神情肃穆的男子才抬着一扇门板走了进来。 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蒙了白布,一路走来落了薄薄的雪,更添凛然。 蒋墨在他们走来的同时已经踉跄着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尸体旁,颤抖着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入目看到那尸体脖颈上一道刚刚缝合过的可怖伤口,终是忍不住哀嚎一声,怆然捶地:「爹!爹啊!你都遭了什么罪啊!」 他跪在地上呜咽哭嚎,苏箬芸动了动脚,想要走过去,双腿却似因站了太久而有些僵硬,刚刚挪动一步便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木莲赶忙将她扶住,她站稳后却将她推开,没有再摇摇欲坠,脚步沉稳而又坚定的走了过去,跪在了尸体的另一边。 她仿佛没有看到尸体脖子上的那道致命的伤,将蒋谭上半身的白布全部掀开,伸手去搭他的脉。 没有。 她再伸手,摸他的颈侧。 没有。 她又低下头去,贴上他冰冷的胸膛,听他的心跳。 还是没有。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个给她取了乳名的老人,那个为了她而坠马的老人,那个即使不记得所有人也还记得她的老人,她最最亲近的外祖父,永远都没有了。 站在一旁的木莲看着这一幕,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泣不成声。 她想要把苏箬芸拉起来,想要劝她不要难过,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伤心? 那是她最珍视的人!现在却说没就没了,没的这么突然,没的这么……惨烈。 木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只希望风雪能小一些,不要让她家小姐冷掉的心更加寒凉。 苏箬芸靠在蒋谭身上许久没有起身,滚烫的泪从失去焦距的眼中一滴滴落在蒋谭胸前,却再也暖不了他冰凉的体温。 v第四章[12.19] 她嘴角翕动,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旁人都听不清,只有离得近的蒋墨隐隐听到那不断重复的无助而又惶然的声音。 「外祖父,我来晚了,小满来晚了……」 风雪不停,一团团一簇簇的落在苏箬芸身上,转眼便积了薄薄一层。 木莲再也站不住,走过去拉她的胳膊。 「小姐,您起来吧,老爷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您别让他再在这里淋着雪了。」 趴在蒋谭胸前的人动了动,片刻之后终于直起身子,仔细的一点儿一点儿的将蒋谭身上的落雪擦净,这才再次替他蒙上了白布。 苏箬芸隔着这层布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扶着木莲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 僵硬的膝盖犹自弯曲着未能直起,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人在风雪中仓皇的跑来。 打头的是形容狼狈的成安侯,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仿佛数日间便老了几岁,眼角沟壑丛生,下巴上尽是泛青的胡茬儿,眼眶有些凹陷,因为数日没有休息,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脏乱的裹着,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日里的风度,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深山老林中冲出的野人。 成安侯一直在外面寻找蒋谭,刚刚接到消息说人已经找到了,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跑进院子之后看到的就是满院悲痛的人,以及地上那被白布盖起来的尸体。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他停下脚步喃喃的念了几声,忽然疯了一般冲了过来,想要掀开白布看看下面的尸体到底是谁。 可是手刚伸出去还没能碰到白布一角,便被飞来的一脚狠狠地踢了出去,重重的跌在五步以外的雪地里。 这一脚又狠又快,仿佛踢碎了他的肋骨,让他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张口呕出了一口鲜血。 跟在后面的随侍吓傻了,忙一人过来扶他一人挡在他身前。 「大小姐!你干什么!侯爷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 话没说完,一只纤细的手已经捏住这随侍的脖颈。 他听到咔咔几声脆响,紧接着脑袋一歪,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扶着成安侯的另一名随侍彻底被这一幕惊呆,吓得两股战战,却坚持着没有退缩,仍旧护在成安侯身旁。 成安侯却自己推开了他,仿佛没有看到阴沉着脸走向他的苏箬芸,挣扎着还要去看那白布下的尸体。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他边说边扶着胸口向尸体走去,却再次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 苏箬芸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要带他出来!」 她怒吼一声,又是一拳。 「既然带他出来,为什么不照顾好他!」 她一拳接一拳的打着,成安侯被打的眼前发黑,勉强支撑的双腿彻底没了力气,再次瘫软在地。 苏箬芸却仍旧没有停下,红着眼睛不停地踢踹着他,肩背,胸前,一脚又一脚。 「废物!你这个废物!」 她咬着牙不断的咒骂:「你照顾不好妻子,照顾不好孩子,照顾不好自己的岳父!你就是个废物!一事无成的废物!」 成安侯在她的咒骂声中蜷成一团,口中再次呕出几口鲜血,却感觉不到疼痛,耳边只余那几句刺痛心肺的话。 废物,他就是个废物…… 他的滢滢,他的孩子,他的岳父,全都折损在他自己手里…… 是啊,他真是个废物。 他当初为什么要滢滢,他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让滢滢过得更好? 没有更好,他害了她,不止害了她,还害了她的父亲…… 滢滢若是知道,一定恨死他了…… 成安侯心如刀割,蜷在地上默然流泪。 滢滢,我错了,我不该娶你,我真的不该娶你。 「够了,小满,够了……」 暴怒的苏箬芸无人可挡,最终还是蒋墨及时清醒过来勉强拦住了她,哽咽道:「他虽死有余辜,却不能脏了你的手,让你背负上弑父的恶名。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不值得!」 苏箬芸犹自红着眼睛目光凶狠的瞪着躺在地上的人,似乎随时会推开蒋墨冲过去。 木莲赶忙让青石和那早已被吓傻的随侍将几近昏迷的成安侯抬下去,免得她家小姐一个失手真的打死了他,又让人将蒋谭的尸体先抬到东侧厢房里安置下来,之后才将仍旧站在院中的苏箬芸扶了回去。 回到房中的苏箬芸呆坐了片刻才回过神,吩咐木莲去打些水来给她净面。 木莲应诺,伺候她去内室洗漱盥洗一番,换过一身衣裳之后,才再次回到外间。 她目不斜视的径自走到椅子前坐下来,脸上恢复了平日里平静的神色。唯有仍旧发红的眼眶,以及眼睛里消散不去的血丝,证明她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变动。 熟悉她的人却都知道,她越是冷静就越是可怕,所以现在的她,其实才是最危险的。 她坐下之后直奔主题,开口问道:「在哪里找到我外祖父的?」 木莲垂首作答:「在……景锡。」 苏箬芸猛地抬起了头,幽深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喃喃重复:「景锡?」 她昨晚才从那里回来! 「是,」木莲抬手迅速的擦了擦眼角,「顾家把景锡的盐井抢过去之后,因为工钱问题发生了几次劳力逃跑的事,七天前那次尤为严重,跑了将近一半的人,虽然他们事后全力搜捕把很多人又都抓回去了,但到底还是让一部分人逃走了。」 v第五章[12.19] 「顾通为此大发雷霆,吩咐手底下的人务必将所有逃工全都抓回去,不能助长这些劳力的气势。」 「可是这些劳力太分散了,他的手下实在顾不过来,又赶上靖康公主的仪仗进入陈郡,各地官府盘查的都十分严密,他们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所以……那些人为了交差,就随处抓一些流浪汉回去充数,有拒绝前往的就直接当场杀了,把人头砍下来带回去,挂在……挂在盐井的围栏上……以儆效尤。反正那些被砍下来的头颅脏兮兮的看不清楚,而且盐井上人那么多,也不是每个劳力都有人认识。」 「蒋老爷走丢的时候刚好被他们撞见了,他们见他一个老人家,却孤零零的没有人陪同,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有些痴傻,就……就把他杀了,然后把头砍下来……带了回去。所以咱们的人是在梁安找到了蒋老爷的身体,在景锡找到了他的头颅」 她说到后来已经是几度哽咽,眼眶中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再次落了下来。 蒋墨与木头亦是神情悲愤,咬着牙狠狠地握紧了拳。 苏箬芸眼眶又红了几分,却没有落下泪来,动作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蒋谭的尸体显示他已经死了至少三天了,也就是说,在他跟成安侯走散的半天到一天之内,就被顾家的人遇见并且杀了,然后斩首,身首异处。 木莲许是早就已经查到了一些消息,只因还未找到头颅,所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不敢也不愿承认,直到刚刚有人将完整的尸体带了回来…… 「小姐!」 木莲咬牙,眼中泛起阵阵杀意:「咱们去灭了顾家!杀了他们,给老爷报仇!」 苏箬芸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模样却偏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不够,」她缓缓说道,「一个顾家,怎么能够。」 …… 大雪接连下了两日,景锡小客栈里的生意也因此好了一些,但是作为掌柜的曹兴和杨柳容却并未觉得高兴。 曹兴看着手中的信,眉眼间满是担忧:「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木头那天行色匆匆……」 杨柳容又急又气,眼眶泛红:「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小姐也不知该有多伤心。」 他们两人没有孩子,对苏箬芸敬重的同时又多了几分亲近,因此收到消息之后更觉得心痛。 曹兴最后看了信纸一眼,抬手将其丢入炭盆之中:「还好那天晚上咱们把梁安的行动按下了,不然顾家经此一事怕是有了防备,小姐现在的计划就难以实施了。」 「是啊,」杨柳容点头道,「若是只杀原定的那些人,也太便宜顾家了!」 曹兴嗯了一声,起身更衣:「我去趟胡永巷,找高家兄弟安排一下接下来的事,店里你先自己盯着点儿。」 杨柳容点头,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曹兴迎着风雪踏出房门的同时,有一人在风雪中迈入了顾家的大门,正是顾通的次子,顾浩轩。 顾通近半月没有见到自己这个儿子,看他满身风雪的走了进来,心疼的皱眉:「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往回赶?有什么事等雪停了路好走了再回来就是了。」 顾浩轩将斗篷解下来递给下人,皱着眉摇了摇头:「儿子心里实在是着急,等不及雪停,把那边的事处理的差不多就回来了。」 「我前些日子借着让人搜捕逃工的机会又查了查那个叶姑娘的消息,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查到。之前知府大人明明说叶姑娘就快来了就快来了,可是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顾通心里其实也早已开始着急了,却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表现出来,怕让他原本就有些浮躁的心更加不宁,遂笑着说道:「怎么?沉不住气了?」 顾浩轩沉默片刻,才有些委屈的道:「不是沉不住气,是……觉得有些担心。」 担心? 「有爹在!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顾通挺着胸膛说道。 顾浩轩却并未因此而放下心来,眉头依然紧蹙:「我才刚刚接手盐井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三叔和几位堂兄弟对此颇有不满。虽然您极力帮我把这件事压下去了,可他们心里定然还是不满意的,我担心……担心盐井若是再出什么事,他们定然会揪着不放,到时候即便是您,怕是也镇不住他们,让他们借机在盐井里插上一手。」 「所以叶姑娘的事最好还是早些处理了好,不然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她哪天就会来添个乱,实在是有些麻烦。」 顾通虽然是顾家的家主,但他的三弟以及几位子侄在府中地位也不低,很多他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情,都是由他们暗中解决的。 倘若他们真的对顾浩轩十分不满意,强硬的要插手盐井的生意,顾通确实不见得能拦得住。 顾浩轩刚刚接手盐井时原本信心满满,结果亲自运作一段时间就发现现实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就出了劳力逃跑的事,信心自然更受打击,再想到「叶姑娘」时就不像往常那么不以为意,颇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怕了「叶姑娘」,而是担心自家兄弟借机报复,所以他不想再被动的等待,而想要主动出击,把可能出现的苗头提前压下去。 顾通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摆摆手道:「你想得太多了,你三叔不是那样的人。」 顾浩轩眉头蹙得更紧,心道三叔不是,难道他的几个儿子就不是了吗?三叔甘心一辈子躲在暗处为你卖命,他的儿子们难道也都愿意吗? 可这些话他却不便跟顾通直说,不然难免有挑拨他们兄弟情谊之嫌,便只能故作无奈的说道:「爹,您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连觉都睡不好,生怕盐井上再出点儿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让人去把逃跑的劳力抓回来,不回来的就当场杀了,把头带回来挂在盐井的围栏上给其他的劳力看看,以儆效尤。」 「结果前两日那些头颅忽然少了一颗,我就想会不会是叶姑娘把他偷走了?是不是她其实已经来到景锡了,且还在盐井上来去自如,而我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在睡梦中被人杀了都……」 「胡说八道!」 顾通立刻打断他,竖眉斥责:「好好地乱说些什么!她来了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没事又去偷一个劳力的头颅做什么?当球踢吗?」 「你年纪小不清楚,这种事我见得多了。那些劳力里有互相认识的,没准儿谁看那颗人头是自己熟识的人,不想他整日挂在外面风吹日晒,就半夜三更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摘下来埋了。这不过是些许小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我知道,爹,」顾浩轩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这世上有千日做贼的,没听千日防贼的,总不能这叶姑娘一日不来,我就一日小心翼翼的防着她吧?那得防到什么时候啊?」 他说的无奈又委屈,顾通觉得这倒也是,低头想了想,道:「我这两天亲自去趟县衙,让县令大人帮忙问问知府和那位……不知是谁的大人,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些什么。他们是官府,要查一个商户总比咱们容易些。」 顾浩轩见目的达到了,深深的松了口气,对顾通道了谢,两人又说起了盐井上的一些其他事情,直聊到午膳时分才停了下来。 「二爷,那顾家又来问叶姑娘的事了,这次是他们家的家主顾通亲自来的。」 县令把这件事告诉赵知府之后,赵知府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近来一直在盯着舆图思考,此刻亦是如此,闻言不耐的摆了摆手:「打发回去。」 赵知府语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说道:「他们已经问过好多次了,我们每次都是敷衍几句把他们打发了回去,时间长了,怕是……不大合适。」 盯着舆图的男子缓缓转过了头,看了他许久,直盯的他心里发毛,才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的道:「是顾家觉得不合适?还是赵大人你觉得不合适?」 「不敢!下官不敢!」 赵知府忙躬身赔罪,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却不敢擦。 v第六章[12.27] 男子心中轻嗤一声,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着舆图说道:「赵映啊,做大事,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心。心不定,事就难成。」 赵知府苦笑,他自认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只是岁月不饶人,他的年纪在这儿摆着,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所以难免心急些。 这些话他不过心里想想罢了,并不敢说,可男子却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般,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况且你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差这一两个月吗?」 赵知府再次噎住,憋了半晌,也只能点头称是。 男子不耐再与他说话,端茶送客,待他离开之后才单手扶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露出一丝苦恼的神情。 「难道我还玩儿不过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子?」 他闭着眼喃喃自语。 屏风后的幕僚站了出来,低声道:「二爷想多了,叶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商贾,怎配与您相提并论。」 男子闭着的眼缓缓睁开,脸上神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可是这次我是真的查不到她的消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幕僚对此亦是不解,想了想才说出一个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的可能:「会不会他们化整为零,分批赶往景锡了?」 男子果断的摇头:「顾家这次有官府作保,叶姑娘要想从他们手里把盐井抢回去,至少也要调来二百人才足够,这些人就算分批前往景锡,最终也总要聚在一起吧?可景锡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即便他们做的再如何隐蔽,也不可能凭空出现两百余人还不被发现。」 「……那……他们会不会躲到叶姑娘自己开的铺子里去了?」 幕僚又猜测道。 男子依旧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也不可能。两百人,总不能都躲到同一家铺子里,不说多的,一家铺子忽然多出五六个人,就已经很扎眼了,咱们的人一定会发现。她若真想用这种方法把这两百人分别藏好,除非整个景锡所有的铺子都是她一个人开的。」 当然,这更是不可能的。 他们过来之前对叶姑娘在梁安和景锡的势力进行过调查,虽然不保证每一家铺子他们都知道,但也不会差的太多。 那些他们不知道的,绝对不够她用来隐匿这些人马。 两人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同时隐藏这么多人,最终只能得出一如既往的结论:叶姑娘还没来。 可是以他们对她的了解,这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依旧没有答案。 男人越发烦躁,恰逢此时一个下人前来通禀,说是有人躲在他们的院子外面四处打量,似乎是顾家的人。 烦躁中的男人脸色一沉,竖眉道:「这种事还用来问我吗?赶走!」 下人应诺,赶忙躬身退了出去。 他关门离开的瞬间,房中的男人灵光一闪。 「你说叶姑娘会不会不去盐井,而直接对顾家动手?反正盐井现在是顾家的,没了顾家,盐井自然而然也就落在她手里了。」 幕僚一怔,觉得自家主子真是被这个叶姑娘弄得有点儿魔怔了,竟然说出比他还不靠谱的话来。 「这怎么可能,」他低声道,「叶姑娘是商贾,又不是匪盗,且不说她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是有,也要能把包括顾家家主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杀光才行,不然以顾家在这两地的势力,她依然抢不去盐井。而且顾家的宅子位于城东,宅子中家丁无数,左邻右舍的人也不少,隔街就是衙门,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立刻就能引来官差,她就算有心想动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中年男子原本来有些雀跃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摇头叹了口气,再次扶额:「我真是糊涂了。」 这样的话幕僚不敢接,只能低着头不再言语,心中思量起其他的可能来。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几天前,他们口中的「叶姑娘」的人马就已经抵达了梁安。 只是这些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多,不过四十人而已。 这些人化整为零,或单独前行,或两三人为伴,个别的伪装成了流民,四处游荡,大多数人则悄悄潜入了梁安的几家商铺里。 但这些商铺并没有因此就多出很多人,因为在他们赶到的同时,原本在铺子里做工的一些人就悄无声息的离开去了别处。 在外人看来这些铺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其实里面那些不常出现在人前的人,都已经换了别人。 比如马房的小厮,厨房的大厨,打杂的短工等等,最多的一家铺子里换了十几个人。 可这些变化除了铺子里自己的人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就算有被发现一二,也都没人放在心上。 换来的这些人全都是苏箬芸亲自带来的心腹,原本在前几日晚上已经准备对顾家动手,最终却因蒋谭的事而耽搁下来。 顾家暂时逃过一劫尤不自知,中年男子和他的幕僚原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却也被自己否定,所以这把刀仍旧悬在空中,握刀的手高高举起,很快就落了下来,落得更狠,更加残酷无情,让他们措手不及。 顾浩轩踏着积雪离开顾家,回到了盐井上,面色阴沉眉头紧拧。 父亲亲自去找了县令大人,结果得到的答案依旧模棱两可。 他们不想再这样等待下去,遂派了人去之前打听到的那个小院,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直接跟知府大人上面的那个人搭上话,结果竟被人毫不客气的轰赶了回来。 他们顾家这些年一直与官府交好,明里暗里不知给官府送了多少银子,各地官差见到他们虽不至于和颜悦色上赶着巴结,但也不会如此不给面子。 许多年没有遇上这样的事,他们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一群只拿钱不办事的混账!」 顾浩轩低声咒骂了一句,把解下来的斗篷往桌上重重一摔。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格外的早,此时不过傍晚,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夜色弥漫大地。 他憋了一肚子气,也没心思吃饭,草草洗漱一番便躺到了床上准备睡觉。 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刚躺下没多久,便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境。守在外间小榻上的小厮亦是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脑袋歪了几下,昏睡过去。 几道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下闪入房中,动作迅速的将床上的顾浩轩抬了下来,捆绑一番塞入了一个麻袋之中。之后其中一人留了下来,另外三人则带着麻袋离开了屋子,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 是夜,北风席卷陈郡,夹裹着地上残留的碎雪,发出兽鸣般的呜咽之声。 人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都早早回了家,熄灯歇息,整个城镇陷入了宁静,只闻风声呼啸,扯着街上商铺的幌子呼啦啦作响。 与顾宅相隔一条大街的县衙里,县令大人居住的官衙后院,不知何故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 这火光在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落在正房的房门外。 v第七章[12.27] 只听呼啦一声,一片耀目的火焰瞬间燃起,转眼便将房门吞噬,顺着地上的火油蔓延而去,包围了整个房间。 火舌在冬夜中随风狂舞,点亮了黑暗的夜。 巡夜的更夫正在枯燥而又无聊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就见不远处的天空隐隐发亮,待看清是县衙着了大火,吓得哐当一声将手里的铜锣掉在了地上。 「走……走水了……」 他口中喃喃说着,下一刻拔腿就冲着县衙的方向狂奔而去。 跑出两步又想起什么,慌慌张张的转了回来,捡起铜锣,疯狂敲打起来,边敲边扯着嗓子狂喊:「走水了!走水了!县衙走水了!」 随着慌乱的锣鼓声,沉睡的梁安躁动起来,离县衙较近的人在睡梦中惊醒,赶忙从床榻上翻身而下,胆子小的直接裹着被子踉跄着跑了出来,胆子大的还不忘收拾一些值钱的金银细软。 县衙的差役最早开始打水灭火,但是一桶一桶的水浇下去,对狂风中的火焰却是杯水车薪。 有离得近的民众也赶了过来,加入了救火的队伍,甚至一些离得远的也都纷纷赶来帮忙,避免火舌顺着北风而下,点燃整条街道,继而烧到自家的屋子。 附近几条街的人几乎全部聚集而来,县衙外前所未有的喧闹起来,声音嘈杂,一片纷乱。 许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听到声音前来救火,有人拿着锣鼓一直在周围不断的敲打,高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可是即便这里的动静这么大,自始至终也没见顾家的人前来帮忙。 按理说顾家离这里很近,他们又向来与官府交好,发生这种事他们应该第一个冲过来才对,可此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因为众人的视线现在都被大火吸引,而且宿在县衙后院的县令大人还困在火海中没有出来,救不出他许多人都要跟着受到牵连,旁的不说,衙门里的差役肯定跑不了,尤其是今夜负责当值的。 没有人知道,顾家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们根本自顾不暇,完全没工夫去管别人的死活。 半个时辰前,苏箬芸让人给潜藏在顾家周围的部下传了一句话,简单的六个字,于顾家而言却是世间最可怕的夺命符。 她说:今晚,没有规矩。 于是,暗夜中响起几声桀桀的怪笑,低沉而又沙哑。 这些人在县衙大火骤起之时如鬼影般潜入了顾宅之中,顺着房檐墙角渗入各处。 此时的顾宅一片死寂,值夜的家丁早已被先一步潜入进来的人杀了个精光,地上每隔几处便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走两步便会踩上一脚的血污。 他们毫不在意的从尸体上踏过,直接推开紧闭的房门,将尚在睡梦中的人杀死在床榻上。 这样安静的单方面屠杀自然进行不了多久,有惊醒的家丁高声呼喊起来,虽然转眼间就被杀了,但到底还是惊醒了更多人。 可此时外面的锣鼓已经响起,附近的人全都因为大火而聚集到了县衙附近,顾家离县衙不远,宅子里的动静和外面的嘈杂声无法相提并论,转眼便被淹没其中。 被杀死的家丁越来越多,夜半惊醒的主子们或当场被杀,或在衷心的奴仆的护送下向外逃去。 可顾家的各处出口前均守着一到两名黑衣人,这些人手持弓弩,若是有人胆敢靠近,便会直接射杀。 被护送过来的人只得再向回走去,似被轰赶的牛羊般,最终都聚集在了相对安全的正院。 街上的动静越来越大,顾家的惨叫声却越来越少,渐渐多起来的则是愈发肆无忌惮的诡谲怪笑。 那些平常被约束着的杀手显然杀过了瘾,兴奋的挥舞着刀剑嗷嗷乱叫,见人就砍逢人便杀,碰上一两个没断气的,还不忘补上一刀,顾家那些壮硕凶狠的家丁在这些真正以一当十的高手面前不堪一击,似他们的玩具般被随意摆弄,转瞬间便溃散成沙。 睡梦中被人喊醒的顾通曾试过带人冲杀出去,结果几次都没能成功,护着他的那些下人反倒死伤殆尽,仅剩的几个也都伤痕累累,显然再也禁不起下一次冲击。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顾通困在院子里双目赤红,手中握着一柄三十来斤的沉重大刀,刀柄上染了血,却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刚刚的冲杀中他被人砍中了手臂,伤口很深,鲜血顺着衣袖汩汩而下。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些忽然闯入顾家的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彪悍,似天降罗刹,专门来收割他顾家人的性命。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再这样的话他们迟早都要死在这里! 「冲出去!必须要冲出去!」 他下定决心狠狠的咬牙,受伤的手忍痛握刀,再次向院门冲去。 卖出脚步的瞬间,被人从外面关上的院门忽然打开,一对儿身穿黑衣的男女站在门外,一高一矮,一壮硕一纤瘦。两人同样用黑巾裹着头,手上同样拿着一柄沉重的板斧,板斧上鲜血淋漓,也不知一路从外面过来杀了多少人。 顾通脚步一顿,下一刻毫不犹豫的带着人继续向前冲去。 院门大开,是危机亦是他的机会!只要从这里冲出去,他便能穿过宅子里最近的一条隐蔽小路,绕到县衙后门! 虽然他知道此刻的县衙已经火光冲天,官差衙役们估计无暇分心对顾家施救,但只要到了那里,有官府的人在场镇着,这些亡命之徒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他想到这里行动越发果断,冲过去暴起挥刀。 却见那一男一女也拎着板斧冲了过来,奔至他身前时却同时侧身,纷纷从他刀前避过,手中板斧轻若无物,如握着一把匕首般随意自如的轻晃而过,转眼间便落在了他身旁两个下人的身上。 这板斧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一斧下去竟直接将人从锁骨至腰间斜斜劈开,几乎将整个胸膛劈裂,把一人分为两半。 两个下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便瘫倒下去,血染遍地。 其他几人见状手中一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微微一闪,紧接着便是胸腹一凉,自己也成了这副模样。 躲在院中的顾家家主们吓的缩成一团,失声尖叫,胆子小的更是直接失禁,瑟瑟发抖的瘫软在地上。 顾通乃匪盗出身,也曾在刀山血海中闯荡过一番,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见过这般杀人的阵仗。 他心中惊骇,脚步却并未回转,趁着这两人砍杀那几个下人时,朝着空无一人的院门跑去,并暗自庆幸还好他的二郎不在这里,不然今日怕是难逃一劫。 可这念头才刚刚闪过,便见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远处缓步而来。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披麻戴孝,全身缟素,在一色的黑衣人中显得格外扎眼。 更扎眼的却是紧跟在她身旁的人,或者说是被这人抓在手里的少年——顾浩轩。 顾通大骇,脚步一顿:「二郎!」 被人反绑着抓在手里的顾浩轩一直强忍着故作镇定,可他今年到底不过才十三岁,见到父亲之后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恐惧,挣扎着哭喊出声:「爹!救我,救我啊爹!」 顾通万万想不到,下午才从这里离开的儿子,现在就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抬了抬手想要让对方放开顾浩轩,对方却已先一步开口:「退回去!」 v第八章[12.27] 说着架在顾浩轩脖子上的弯刀向内一收,一道血丝顿时从刀刃下涌出。 顾浩轩低声呼痛,吓得嘴唇发抖,再也不敢轻易动作,老老实实的被人拎在手中。 顾通咬牙切齿,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终究是又退回到了正院之中。 院中的家丁此时已尽数死去,只余十几个顾家本族的族人留在这里,满脸惧怕的看着那两个手持板斧之人。 这两人杀了家丁之后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根本看不到院中的其他人,拎着斧头各自退到了一旁。 顾通回到院中,看到那白衣女子脚步轻缓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 这女子容貌素雅,眉目疏淡,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才有的端庄仪态。 但这不合时宜的场合,以及那身缟素的衣裳,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可怕的诡异,更遑论那孝服裙裾和鞋袜上沾染的丝丝血迹,猩红刺目。 这女子一路踏血而来,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恐惧,挟持着顾浩轩的人紧跟在她身后半步,竟是以她为尊,在踏入院门之后便直接将顾浩轩交给了她,自己则退了出去。 那两名手持板斧的男女亦是如此,随着退出去的人一同离去,哐当一声再次关上了院门,握着手中板斧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 顾家的人对眼前的状况犹自不解,守在外面的小雅和木头心中则十分清楚。 门一关,里面便是阿鼻地狱。 …… 院中只余苏箬芸和十余名顾家族人,双方对峙之间,顾通飞快的思索分析着眼下的情形。 他知道能让这么多杀手甘愿臣服的女子定然不一般,这女子敢关上门独自一人面对十余众,心中也定是有绝对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可年幼的顾浩轩却早已被吓的慌了心神,顾不上这些,见周围只有这女子一人,她手上又没有什么锋利的兵器,便撒腿就向顾通的方向跑去。 顾通一惊,刚要开口阻止,便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条手臂被拧成了诡异的弧度,短暂的曲折了几下之后软塌塌的耷拉下来,似没长骨头一般在空中轻飘飘的来回摆荡。 「二郎!」 顾通目眦欲裂,下意识的向前冲了两步,却见那女子左手微微一抬,手指捏住了顾浩轩的脖颈。 这只手轻易便能将人分筋错骨,刚刚拧断的是顾浩轩的手臂,现在自然也能拧断他的脖子! 顾通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玩偶一般被人拎在手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而自己却完全帮不到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顾家动手?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他红着眼大声质问。 苏箬芸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他对你重要吗?」 她说着提了提手中拎着的顾浩轩,言中的「他」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顾通两手微颤,心底忽然漫上一股巨大的恐慌。 「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要伤害我儿子!你想要什么?钱?我顾家不缺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们,放过我的孩子!」 他紧盯着女子说道。 面无表情的女子却忽然勾唇笑了,这笑意并未洒进眼底,浮在面上薄薄一层,转瞬即逝,令人胆寒。 她摇了摇:「我也不缺钱,你顾家的这点儿家产,我从未放在眼里,」 说着又问了一遍:「他对你到底重不重要?」 重要!当然重要! 顾通牙齿几乎咬碎,却不敢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他觉得只要自己回答了,他的二郎就会立刻被这个女人掐死。 这女子问了两遍都没有得到他的答案,索性也不问了,忽然自己低着头喃喃自语起来。 「曾经有个人……对我也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可惜现在……不在了。」 与刚刚低沉暗哑的声音不同,她说这话时声音非常轻柔,似漂在水面上的单薄花瓣,随波轻晃。 下一刻花瓣被骤起的漩涡吞噬,再抬头她眼中只余漆黑的潭水,散发着幽暗的光,深不见底。 「我那么重要的人都不在了,你重要的人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捏在顾浩轩脖颈上的手缓缓收紧。 「住手!住手!」 顾通高声呼喊:「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的什么人不在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箬芸的手并未因他的话而松开,仍旧紧紧的卡在顾浩轩的脖子上,憋得他面色涨红,双目圆瞪。 她缓缓抬起右手,四个指尖以奇怪的姿势抵在顾浩轩左侧胸口,拇指则贴向自己的掌心。 「没有走错,」她摇头道,「我找的就是你们,你们在找的,也是我。」 话音落,顾通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的一闪,舌头顿时有些打结:「你是……叶姑娘?」 「不,不可能!」 他说完立刻就否定了自己。 叶姑娘在商界的名号可以追溯到八九年前甚至更早,相传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十五六岁,那么如今至少也应该二十三四才对。 可眼前这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叶姑娘。 他实在想不到她到底是谁,也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只能一味的放低身段去求她放过顾浩轩。 苏箬芸看了他一会儿,待他几乎要跪下来哀求自己的时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他对你的确很重要。」 说完忽然动了动右手拇指,按下了手掌中的一处小小机关。 只听哧啦几声锐响,一片银光从孝服的衣袖中闪出,几瓣薄如蝉翼的铁片如绽开的花瓣般从她手腕处冒了出来,飞速旋转着刺入了顾浩轩的胸膛,发出搅碎血肉的噗噗声响。 v第九章[12.27] 顾通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见自己的儿子忽然弓着身子双目爆瞪,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涌出,那女子的手却似穿透了他的胸口般,紧紧抵在他胸前。 「二郎……二郎!!!」 他嘶喊着冲了过去,还未走到近前就见那女子噗嗤一声将手拔了出来。 她手腕前端被一个似花苞般的机关紧紧包裹着,藏于其内的手指也不知按动了何处,染血的铁片瞬间嗖的一声又缩了回去,将其内的景象露了出来。 顾通脚下一软,踉跄着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只见女子的手上满是鲜血,掌心赫然握着一颗血红的心脏,这心脏因为刚刚离开了身体,犹自鲜活的跳动着。 而之前被他拎着的顾浩轩则如同脱线的木偶,软倒在一旁,双目空洞,胸前只余一个被锐器钻出来的血窟窿。 院中尖叫声四起,顾家即便是匪盗出身也从未见过有人生挖人心。 他们吓得闭上双眼紧抱着头,似乎只要这样就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女子沉冷的声音在一片尖叫声中再次响起,突兀却又清晰。 「你看,」她举着那颗温热的心,递到顾通面前,「你最重要的人,死了,我杀的。」 我杀的…… 我杀的。 顾通骤然狂啸,以刀拄地站了起来,疯狂的向苏箬芸砍去。 苏箬芸侧身一避,手中心脏顺手一扔,正撞在他的刀刃上。 一颗心被劈成两半,啪啪两声溅落在地上,裹上一层黑泥。 顾通整个人都疯魔了,涕泗俱下胡乱嘶吼,脸色狰狞如兽,出刀也没有了任何章法,只知道无论如何一定要砍死眼前这个女人! 可他手中的刀才刚刚举起,几步之外的女子就已经身形一晃出现在他眼前。 胸口一阵锐痛,下一刻喉中漫上一股腥甜,随着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被挖了出去。 视线骤然变得模糊,眼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女子再次将一颗心脏举到了他面前。 而这一颗,是他自己的。 …… 没过多久,院门再一次打开,从中走出的只有一人。 这人披麻戴孝,身上缟素的孝服却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一双手上更是鲜血淋漓,有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低落。 但在场却没有任何人担心她受了伤,怀疑这血迹是她自己的。 木莲递上一块儿帕子给她擦手,小雅则指挥着其他人进入院中处理尸体。 院中十几个顾家族人尽数死去,除去顾通及顾浩轩是被挖心而亡外,其余人皆是一刀毙命,伤口干净整齐。 苏箬芸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之后将染血的帕子还给了木莲。 「放出去的耗子怎么样了?」 她沉声问道。 「尽在掌握之中。」 木莲垂首作答。 苏箬芸点头,迈开脚步:「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一行人动作迅速的离开了顾宅,如同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般。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走在街上,朝着一处小院走去。 这是顾家的一个下人,身上受了重伤,刚刚拼尽全力跑到了县衙,向县衙的人报了官,说是顾家出事了,让他们去救命。 可县衙最大的官尚且困在火海中生死不知,差役们救他还来不及,谁又有空去管顾家人的死活。 衙门的差役没人管,平日里受尽顾家欺压的百姓自然更没人管。 这人无法,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提着仅剩的一口气走向之前去过一次的小院,向院中的人求救。 小院儿离县衙较远,但院中的中年男人还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知道是县衙走水之后立刻派了人去查看。 派出的人还没回来,他就已经恍然间想到什么,从罗汉床上翻身而下,急切的穿上衣裳趿上了鞋。 「去顾家!所有人,全都跟我去顾家!」 他收拾齐整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行至半路便遇到了来找他们求救的顾家下人。 这人在护卫的搀扶下来到了中年男人面前,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救……救命。」 马背上的男子暗骂一声:「该死!她果然来了!」 说完吩咐下人将这人带下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之后继续打马向顾家奔去。 暗夜中,苏箬芸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喃喃低语:「这只是个开始。」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远远没有结束。 中年男子赶到顾家时,这里发生的一切早已结束。 大门打开,扑入眼帘的是令人惊骇的尸山血海。 血迹几乎要从门槛漫延出来,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不清的尸体,其中一些肠穿肚烂,死状十分可怕,有些甚至被砍碎成了数块儿,分散各处。 跟在男子身边的护卫虽然各个精悍,却从未上过战场,即便亲手杀过不少人,也偶尔见过一些血腥的场面,却未曾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 一些经历少的护卫忍不住发出作呕之声,强忍着没有做声的那些也都纷纷色变,握着缰绳的手隐隐发抖。 v第十章[12.27] 中年男人最初也面露惊骇,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一阵狂喜。 「快,快去看看!十四岁以下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其他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身侧的护卫点了点头,带着一队人马强忍着刺鼻的血腥气走了进去。 这些人不多时便回转,衣摆和鞋袜上满是血迹。 领头一人对男子回禀道:「二爷,里面的人全都死了,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 中年男子眉头刚要拧起,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属下等刚刚大体清查了一遍,发现这些尸体中少了一些人,像顾家三老爷的嫡次子顾浩延,和庶女顾甄就都不在其中。这两人均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男女,所以我们怀疑,未满十四岁的人可能都被转移出去了。」 男子闻言眸光顿时一亮,让他们再带人进去仔细清点一遍,看看是不是未满十四的人真的全都不在。另又派了一队人马前往景锡,看顾浩轩是不是还在盐井上。 两队护卫分别领命而去,进入顾宅的人马在详细清点后,发现尸体中果然没有任何一个未满十四岁的人。 中年男子抚掌大笑:「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说完这几句让人莫名的话,他志得意满的调转马头,向暂居的小院走去。 …… 县衙的大火因为发现及时,近日又刚刚下过大雪,地上和屋顶均有积雪未化而没能蔓延开来,被大家众志成城的扑灭。 但因为风势的原因,周围几户人家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但好歹是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而被波及的这些人家在数日之后的一个夜晚也莫名收到了一包足有三百两的白银,这些银子用来修缮房屋绰绰有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晚真正因大火而受到损失的最终只有县衙,后院尤为严重,县令大人及其家眷最终也没能被救出来,全部葬身火海,被人找到时已是一堆辨认不出的焦骨。 救火的民众忙活了大半夜,待大火被彻底扑灭之后便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家。 冬日的夜格外漫长,尽管已是卯时,天空却依旧一片漆黑。 几人打着灯笼从顾家门前经过,有人小声嘀咕:「刚刚县衙走水,怎么也不见顾家的人出来帮忙?」 另一人咦了一声,纳罕道:「对啊,顾家平日里和官府最是交好,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没派人出来看看?」 另有一人忽然一拍脑门儿,道:「我想起来了!刚刚好像有个顾家人来过,拉着一个差役喊救命,结果被那差役赶走了!」 救命? 几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解。 从来都是别人在顾家人的脚底下喊救命,可从来没见过他们在别人面前喊救命,这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诡异啊。 正想着,最先开口那人忽然惊叫一声,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地上道:「这是什么?」 中间的人将灯笼往他指的地方照了照,只见地上印着几个殷红的脚印,杂乱无章。 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将灯笼再往前递了递,见这一串脚印果然是从顾家的方向出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另外两人,发现两人脸上均是跟他一样惊恐而又茫然的表情。 「去……看看?」 旁边的人大着胆子说道。 提灯人赶忙摇头:「要去你去!我可要回家了!」 说完拎着灯笼转身就跑,生怕跟这几个血脚印沾上半点儿关系。 提议去看看的人原本也是仗着他们同行人多,此时见他忙不迭的跑了,周围瞬间陷入黑暗,哪里还敢停留,忙与另一名同伴一起追了上去,边跑边小声呼喊:「等等我们,等等我们!」 就这样,顾家的灭门惨案直到天明才被人知晓,当一路官兵将顾家大门打开,里面的场景展露于人前,街上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比昨晚县衙着火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安刚刚平息的躁动再次响起,十一月十七日这个看似寻常的日子因为这两件大事而变得不同寻常,不仅在当地民众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影子,且最终被载入县志,流传后世。 …… 景锡,天边亮起第一缕霞光,却并不足以照亮沉睡的村落。 盐井上朦朦胧胧有人影来回走动,这是早起的劳力们已经开始干活。 顾浩轩并不是个贪睡的人,每天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时辰起床,所以他的小厮会起得更早,收拾一番之后去叫醒他。 这小厮今日一如往常,按着时辰准备去叫醒顾浩轩,谁知厚重的棉布帘子才刚刚掀开,就看到一抹黑色的人影扛着一个麻袋消失在了窗边。 「什么人!」 小厮厉喝一声跑了过去,却还是未能阻止这人跳窗而去,而本该躺着顾浩轩的床榻此时已经空无一人,掀开的被窝尚且是温热的。 「来人啊!来人啊!」 他一边翻过窗户往外追去一边喊道:「二少爷被掳走了!快来人啊!」 接连的呼救声打破了盐井的黑暗,许多人加入到了搜捕的队伍,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 就在众人正心急火燎的寻找那黑衣人和顾浩轩的下落时,一队连夜赶来的人马与他们迎面相遇,被当做黑衣人的同伙打了起来。 打了半晌才知道这些人是知府大人的朋友,奉知府大人之命来找顾二少爷。 小厮痛哭流涕:「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们一起找找我家二少爷,他刚刚被人掳走了!」 「掳走了?刚刚?」 为首的一名护卫问道。 「是啊,就在刚才,一刻钟都不到,被窝还是热乎的呢!」 小厮抹着眼泪说道。 为首的护卫蹙了蹙眉,最终派一名同伴回去报信,自己则与其他几人一起留了下来。 v第十一章[01.07] 小厮感激涕零,却不知道这几人之所以留下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顾浩轩,而是想看看能不能顺着顾浩轩找到关于「叶姑娘」的蛛丝马迹。 众人各怀心思的继续寻找起来,那扛着麻袋离开的黑衣人却似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半个时辰后,两名结伴同行护卫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麻袋,连忙大声呼喊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谁知麻袋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床被捆成人形的棉被,根本不是顾浩轩。 小厮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既庆幸里面不是二少爷的尸体,又恐慌不知二少爷此时到底被带到了哪里。 他红着眼睛强打起精神继续找,那几名护卫模样的人却不愿再帮忙,不顾他们的哀求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众人心中都明白,那贼人既然敢来掳走顾浩轩,就定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他们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找到人,那人只怕早不知道走出多远了。 所以这些护卫选择了离开,不愿意再帮忙。 而这些人只接到命令说来看看顾浩轩还在不在盐井,并未接到命令让他们告诉盐井上的人顾家已经被灭门,所以直到他们离开,这里的人对梁安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 …… 街上的躁动暂时被压制下去,小院中,知府一脸莫名:「二爷何以确认这三起灭门惨案均是叶姑娘所为?」 「据下官所知,前两起命案发生后,那两家家中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及稚子全部留在了自己家中,并未向顾家一般,离奇失踪。而且……前两次也没发生挖心这种……惨无人道之事。」 那顾家家主顾通的尸体经人查验之后竟然发现被挖去了心脏,现在想想他还觉得有些腿软。 中年男子却勾唇笑了笑,指尖在茶杯上轻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确定,这三起案子一定都是叶姑娘所为。」 「她知道我们近来正在四处找她,她既担心暴露行踪,又必须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找顾家报仇,给那些死去的部下们一个交代。所以她灭了顾家满门,却没有像之前两次一样将未满十四岁的人留在各自家中,而是把这些人从顾家带了出去。这样一来即使咱们联想到前两桩命案,也会觉得与这桩不尽相同。」 「那两桩命案至今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与叶姑娘有关,咱们不可能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就把这两件案子强加给她,而她也正是明白这点,所以才刻意制造这些不同,证明顾家的事和那两件事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这样就算咱们有心想把三件案子串联在一起,在外人看来也显得牵强,好像咱们为了给她定罪而刻意为之。如此一来她就占了上风,可以为自己辩驳!」 知府听得有些发蒙,到最后也没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三件案子都是叶姑娘做的。 中年男子在心里翻了白眼,开口问道:「顾家发生灭门之事,一定是他们的仇人做的,那跟他们有仇的人到底是谁?」 知府想了想,认真的答道:「很多!」 男子一噎,差点儿忍不住拍桌子。 「灭人满门,一定是有深仇大恨!什么人能仇视顾家到如此地步,且有实力做出这样的事?」 知府这回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叶姑娘!」 「所以说,顾家的灭门惨案,一定是叶姑娘所为!」 男子肯定的说道。 知府了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解,犹豫着问道:「可即便如此,怎么能确定前两次的案子也是她做的呢?」 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因为这三件事一定是同一批人所为,不然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三次灭门惨案都同样故意破坏了尸体上的伤口?为什么前两次没有被灭口的人,以及这次顾家消失不见的这些人,都未满十四?就连景锡盐井上未满十四的顾浩轩都被人带走?」 「就算隐藏伤口痕迹是巧合,可是除了做下前两件案子的人之外,还有谁会在意十四岁这个年纪?还有谁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宁愿将顾浩轩掳走,也不直接把他杀了?」 知府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澎湃激荡,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功成名就的那天,舌头都开始打结。 「二爷,如此一来,那……那我就真的能一次破解三宗谜案了!而且……是真的破解啊!」 「当然是真的!」 男子说道:「所以,现在还不赶快去叶姑娘的各处铺子,缉拿相关人等归案?」 知府闻言赶忙站起了身,施了一礼之后垂首告退。 「什么?人都跑了?」 中年男子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知府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愣是在冬日的寒风里出了一头的汗:「是啊二爷,跑了!全都跑了!一个不剩!」 他气急败坏的说道。 刚刚他带着人以缉拿嫌犯的名义直奔叶姑娘手底下的一间铺子,结果到了之后发现这里今日并未开门做生意,门板全都挡的严严实实。 他命人上前叫门,却半晌无人答应,一怒之下命人将门板砸开,硬闯了进去。 谁知里面却早已人去楼空,掌柜,账房,小厮等人均已不见,金银细软也全部都被带走,只余货物照旧摆在柜台上,一如既往。 他回过神后赶忙又去了第二家,结果亦是如此! 据他们所知叶姑娘在梁安一共有三间铺子,前两间空空如也,最后一间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赵知府从城东跑到城西,却一个人都没能抓到,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去盘问了守城的官兵,这才听说那几间铺子里的人天还没亮就走了。 当时城门刚开,顾家的惨案还没被人发现,县衙的大火也刚刚扑灭,众人只顾着在黑暗中翻找县令大人及其家眷的尸体,没有注意到地上有火油的痕迹,还以为这场火只是个意外,故而也没有特地封闭城门。 那几间商铺的人又向来与官兵们交好,每次进出城必然奉上一笔不少的酒钱,这次给的又格外大方,加上他们文书也都齐全,官兵们自然不会阻拦。 赵知府听完之后气的当场用马鞭抽了领头的将领一鞭子,说他们放走了昨夜在县衙以及顾家纵火杀人的嫌犯。 官兵们当场傻眼,赶忙分出一队人马沿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追捕。 赵知府又急又气,一时半会儿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再次回到小院儿。 当初他们怕事成之后被人抓住把柄,所以并未提前叮嘱城中差役以及守城官兵注意这几间铺子里的人的动态,免得知道的人太多,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他们早已有意打压叶姑娘。 因此他们之前最多是不作为,假装毫不知情,纵容顾家抢了叶姑娘的盐井,纵容顾家针对叶姑娘而已。 谁知现在就因为少了这么一句叮嘱,竟然让那些人全都跑了! 「早知道就应该提前让人盯着点儿他们才对!」 赵知府愤愤的道。 中年男人不以为意:「跑了就跑了,这样不是更好?更能证明他们做贼心虚。」 v第十二章[01.07] 「话是这么说没错,」赵知府皱眉道,「可这次的案子终究不同以往,不仅涉及到顾家百余条人命,更涉及到县衙的大火以及董县令的死,若是没有几个涉案罪人的口供,证据方面怎么也差了点儿火候。」 更何况他们之前还故意拖着顾主簿的案子没有结案,就是想要等顾家出了事之后再一口气全都算在叶姑娘身上,让她一击毙命。 现如今顾主簿刚被射杀在大街上没多久,县令又被人一把火烧死在了县衙里。 这两人的官职虽然都不高,但怎么也是正九品和正七品的正经文官。 梁安接连死了两个朝廷命官,还都是他杀,朝廷肯定是要过问的,届时一应证据也定会层层查验,若是只有官府的推断,而没有罪人的画押,势必会多出许多麻烦,还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中年男子听完他的话之后勾了勾唇角,笑道:「赵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能确定自己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是证据确凿?那些证据也全都是真的?没有作伪?」 赵知府心中明了,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作一些伪证。 这件事说起来不难,只要去叶姑娘在其他城镇开的铺子里随便抓几个人,逼这些人认罪画押,说叶姑娘指使他们犯下了这几件案子即可。 可若是被发现了,那就不是简单的失察之罪了。 毕竟没有查出伪证和亲自作了伪证是全然不同的。 他的犹豫被中年男子看在眼里,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赵大人,有我在你难道还不放心吗?我,不就是最好的证人?」 最后一句话让知府像是吃了一剂定心丸般,眼中的犹豫之色彻底消失,拱手施礼:「即使如此,那下官便放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对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 赵知府得到了男人的保证,正准备告辞,就见自己的一名部下急匆匆找了过来。 「大人,」来人对他与中年男子各施一礼后沉声说道:「出城追捕叶氏部下的一名官兵回来了,说是在城外不远处发现一队二十余人的人马,为首是个戴帷帽的女子,形迹十分可疑。」 「这些人远远的看见官差之后掉头就走,被追上后又迟迟不愿出示文书,被逼的没办法了才不情不愿的把一份文书拿了出来,说自己是灞州某蒋姓人家的远亲,是个商户,这次是随商队路过此处。」 「可他们说是商队,却并未携带任何货物,所有人又都以那女子为尊,实在是让人怀疑。」 「官兵们怕他们与昨夜的两桩大案有关,就要求他们进城协助调查,谁知他们竟不同意,强行要走。追上他们的官兵人少,眼看要拦不住,赶紧派了个人回来报信。」 中年男子在听说那队人马的为首之人是个女子时便提起了兴趣,认真的听他后面的话,待他说完之后却反倒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若是叶姑娘,即便不甚被人发现了行踪,也定能镇定自如的周全过去,万不会如此生硬的与官兵发生冲突,平白惹人生疑。 不过话说回来,一介商户竟敢不听从官府的命令,这也的确十分罕见。 况且灞州也没有什么有名到可以不将官府放在眼里的蒋姓商贾,那这队人马到底是倚仗的什么,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他们会不会真的跟叶姑娘有什么关系? 男子思量一番,终是怕错过与叶姑娘有关的线索,站起身来温声道:「既是有可疑之处,那知府大人不妨去看一看,万一这些人真的跟这两件案子有关呢?」 知府向来对他惟命是从,听了这话自是忙不迭的答应,与他一同赶往城外。 可他们没想到,那支所谓的商队非但拒绝了官兵让他们入城接受盘查的要求,竟还敢对官兵动手!不仅动了手,而且还见了血! 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队人马已经将在场的所有官兵全部打倒,正像捆粽子一般捆在一起。 知府大怒,远远喝道:「尔等何人,竟敢殴打我梁安官差!」 那些人在听到马蹄声时就抬起了头,见远处来了更多的官差,为首之人还穿着一身官服,顾不得尚未捆好的那些官兵,翻身上马便要扬长而去。 赵知府接连喊了几声「站住」,对方却似没听到一般,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心中恼恨不已,正要命人去追,就见一支利箭忽然从自己身侧飞出,如风一般向那逃走的人马射去,目标直指其中带着帷帽的那名白衣女子。 知府心中嗨呀一声,暗道:二爷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动手,万一这人和叶姑娘没关系怎么办! 念头刚刚闪过,就听刷的一声,那女子并未被箭射中,她头上的帷帽却被箭打落,露出被遮挡的面容。 女子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本能的回过了头,露出一张十六七岁的脸,容貌十分清丽,素雅中又带着几分苍白。 与苍白的面色相比,她泛红的眼睛就显得尤为突出,眼中的憎恨与杀意自然更为明显。 她一边继续打马向远处奔去,一边回头对身后的人怒目而视,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五马分尸一般。 知府因她莫名的憎恨而瑟缩了一下,回过神后更为恼怒,指挥着一队官兵去追捕他们,务必要将他们抓回来好好审问一番,自己则与中年男子一起停了下来。 身边这人身份贵重,他可不敢让他亲自涉险,否则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自己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人在剩余官兵和护卫的保护下向城内走去,知府边走边道:「现如今这些商户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区区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竟敢指使手下殴打官差,真是胆大包天!」 中年男子对殴打官差一事倒是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那女子的眼神,凛冽如冰,实在是让人不快。 对于那些让他不快的事,他的处理方法向来很简单:让他消失。 所以,他转头对知府笑道:「我有一个好主意,不知知府大人可原一听?」 知府哪有不愿的道理,自然竖起双耳洗耳恭听。 …… 被知府派去追捕那支逃走商队的官兵最终无功而返,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府。 苏箬芸带着身边的二十余人甩掉他们之后,站在远处一座山岗上遥望梁安的方向。 山风依旧冰冷刺骨,冬日的阳光化不开她眼底的寒冷,更止不住她心中肆虐的风雪。 她就这样站在山上,望着自己的仇人所在的方向,低声轻喃:「局已成,请入瓮。」 十二月二十五,眼看已是年关。 送亲的队伍离边境越来越近,按计划会在二十九这日在边关停留下来,让靖康公主在大梁境内过最后一个年。 一路走来,庞大的队伍染上了风霜,看上去不似最初那般鲜亮,但队伍的肃穆之气却越发沉重,一眼看去便让人望而生畏。 这肃穆是因为他们在途中已经经历过几次截杀,对方人少时只有三五十人,多时则有两三百人。 但无论是三五十还是两三百,对八千众的送亲队伍而言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对方悍不畏死的态度多少让人有些头疼,曾有几人靠着同伴做的人肉盾牌冲破了队伍的防线,抱着必死的决心向公主的马车靠近。 这些人最终自然还是被拦了下来,斩于刀下,只是死状实在是有些难看,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v第十三章[01.07] 杀了这些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守在队伍中段的定国公世子齐铮。 这位世子自从他的夫人因病离队之后就整日沉着个脸,几乎不与人说话,头上就像顶了块儿乌云,谁靠近谁倒霉。 随着时间推移,他那位早该追上来归队的夫人一直没有出现,他头顶那块儿乌云就更阴沉了,噼里啪啦似闪着火光,随时都能打出闪电劈死几个人。 那几个刺客就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的闯进了他所在的地方,自然而然的成了他最好的发泄对象,被劈了个外焦里内,脑浆子都差点儿崩出来了。 他砍杀了这几个闯进队伍的刺客之后,没事儿人似的收起了刀,却苦了那些前来收尸清理道路的将士,差点儿没忍住吐出来,毕竟换做是谁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人体脏腑都不会觉得心情好。 随行的礼官当时也是吓了一跳,觉得此行毕竟是给靖康公主送亲,即便是击杀刺客也实在用不着施行这等残忍血腥的手段。 但是他们又不能说定国公世子是在虐杀,因为每个刺客基本都是被一击致命,只是他下手的力道非比寻常,一刀便几乎能将人砍成两半。 他们总不能怪他行动太过果决,下手太干净利落吧? 毕竟靖康公主的安危大过一切,谁也不能要求他在保护公主的同时还对这些刺客心慈手软温柔相待。 队伍就这样有惊无险的继续前行,齐铮头顶的乌云并未因为砍杀了几个刺客而散去,仍旧一副随时会电闪雷鸣的样子。 这日,他们行至伽兰关,忽觉地面隐隐震动起来。 远处一阵烟尘飘起,竟有大队人马结阵而来。 这里离下一个城镇还远,他们也没有接到消息说会有什么人前来此处迎接公主的仪仗,那么这些人就八成又是敌人,想要刺杀靖康公主,阻止沧朔与大梁联姻。 送亲的队伍立刻集结成阵,这过程中那阵烟尘也越来越近,待能看清时众人心中均是一凛,神色大变。 这队人马与之前零散的刺客不同,明显是一支军队,人数在三千左右,且各个装备精良,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该死!」 负责这次送亲护卫之责的镇国将军尤勇刚咒骂一声。 「我大梁境内怎么会出现沧朔的骑兵?伽兰关的人都死绝了吗?」 他边骂便指挥着一应将士们迎敌,保护好公主殿下的车架。 这队骑兵人数众多,速度又极快,转眼间就失去了作用,双方陷入了面对面的近距离厮杀。 三千人对八千人,大梁的人马虽然仍旧占据着数量上的优势,但到底不像应对之前那些散兵游勇般轻松。 军阵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强势攻击撕开一道口子,闯进来的人不要命的往公主所在的地方冲,全然不顾自己以及身边人的死活,前赴后继不知疲倦的往前涌,倒下一个又有更多的人补上来。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看似愚蠢,但若以不计死伤只看目的的方式来说,确实是靠近并刺杀公主的最好方法。 尤勇刚对此甚为恼火,一边砍杀着眼前的敌人一边粗言秽语的咒骂着,最后索性让将官传令,不要去管已经闯入军阵的那些敌军,只要守住外围不让更多人进去就行。 将官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但对于他的决定也没有丝毫的质疑,立刻用令旗将命令传达下去。 片刻后,当阵中传来敌军的阵阵惨叫声,他才明白了尤勇刚的用意何在,也想起了这次随行的护卫中有一队十分特殊的人马——麒麟卫。 麒麟卫据说是定国公世子一手培养起来的,多年来一直或明或暗的守卫着京城的安全,就连皇帝陛下每每出宫,除了禁军之外也多是他们在暗中保护。 只是因为他们出动的时候很少,所以大部分人都只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对他们的实力却并不十分了解。 不过就齐世子那一刀砍死一个的狠辣手段来看,这些人想必也不会差。 齐铮一直守在队伍的中段,麒麟卫被他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跟在他身边,一部分留在靖康公主身边,此时亦是如此。 他冷眼看着闯入阵中的人,仿佛在看着一群死人般,握紧了手中的刀。 手起,刀落,鲜活的人命被斩与刀下,温热的鲜血洒了满地,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些断肢残骸,均是被他或是他身边的麒麟卫砍下。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专门为了分尸一般,将人砍得七零八落。 莫说这些沧朔兵马,就是大梁随行的禁军看了也着实骇了一下,没想到他们下手会这般凶残。 这倒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下人,这些人从上到下都是一股作风!把人往碎了砍,绝不给对方苟活的机会! 即便对方最终还是福大命大的活了下来,这辈子也都是个废人了,没有再上战场的机会。 闯进来的百余名沧朔兵马一部分被送亲队伍中的寻常将士杀掉,更多的则被麒麟卫解决,转眼间就所剩不多,仅余十余人而已,对公主的安全无法再构成什么威胁。 外围的沧朔兵马仍不死心,不遗余力的继续往前冲,虽然未能再如之前那般轻松的突破大梁兵马的防线,却也给送亲的队伍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尤勇刚的脸色有些难看,心想自己带了八千余人出来,若是赶到沧朔时只剩五六千,那场面也未免太难看,就算把公主平安送到了,他脸上也无光。 正想着怎么才能相对的减少一些损失,就见远处又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竟是沧朔四王子巴图。 巴图为了提前赶回去准备婚礼以及成人礼的相应事宜,前些日子刚刚和他们分开。 谁知在途经沧朔与卫泠交界时,竟听说一队沧朔兵马从卫泠借道潜入了大梁境内。 他心中暗道不好,当即调转马头往回赶,昼夜不停的赶路,岂料还是比这些人晚了一步。 不过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公主的车驾看上去没什么事,他匆匆瞥了一眼之后迅速收回了目光,从马背上抓起自己的长弓,弯弓搭弦,瞄准正在外围冲杀的一个沧朔将士,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那人在他出现时便注意到了他,在他射箭的同时就拉过身边一人,毫不犹豫的挡在了自己身前。 被拉过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利箭射穿了咽喉,满脸错愕的倒了下去。 拉人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看着远处的巴图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巴图远远地看着他,却并未因为自己未能射中而觉得懊恼,反而同样露出了一抹笑意,以口型无声说道:去死吧,大哥。 男子蹙眉,正疑惑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他心中大惊,顿时明白,巴图刚刚那箭并不是为了射中他,而是为了指明他的所在,身后这箭才真是为夺命而来。 男子下意识的想要侧身躲避,却为时已晚,被一股强劲的力道贯穿了头颅,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又被马蹄胡乱踩踏。 「大王子!」 惊呼声骤起,原本勇往直前毫无畏惧的沧朔兵马随着这呼声乱作一团,阵型被冲击的零落不堪。 又是几支利箭从他们身后射来,箭无虚发,且大多数被射中的都是军中的将领。 v第十四章[01.07] 这支沧朔兵马再也受不住这等打击,慌忙撤退,如丧家之犬般被大梁兵马围剿,四散而逃。 巴图在那大王子坠马时就已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心急火燎的往靖康公主的马车边赶。 从沧朔兵马背后一箭射穿了那位大王子脑袋的人亦是如此,缰绳微抖向秦襄的方向靠近。 齐铮远远的就认出了那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满还能是谁? 他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欢喜,头顶的乌云也转瞬消散,尤其在看到那人迫不及待的向自己奔来时,所有的怨念都化作春日的暖风,风过花开,花香扑鼻。 然而当他满心期盼的人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向着秦襄的马车奔去时,他唇边的笑意顿时僵硬,心里那片盛开的花田也转眼枯萎。 他盼了那么久的小满,回来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别人? 齐铮脑袋上那块儿乌云仿佛又回来了,脸色黑如锅底。 他调转马头向苏箬芸追去,跟她和巴图一起前后脚来到了靖康公主的马车前。 马车中安静无声,苏箬芸与巴图同时上前掀开了车帘。 「靖康,你没事吧?」 他们异口同声的问道。 车中的秦襄脸色发白,虽然强作镇定,但一只手紧紧抓在春桃的手腕儿上,骨节突出,指尖发抖,可见心中十分害怕。 惊恐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见到熟悉的面容,她强自支撑的伪装顿时支离破碎,红着眼眶扑了过来。 巴图心中一喜,正准备伸手接住她,就见她直接扑进了身旁女子的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箬芸……」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巴图嘴角一抽,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铮。 齐铮此时恰好也看了过来,眼中写着跟他一样的意思:你媳妇儿为什么抱着我媳妇儿? 秦襄抱着苏箬芸瑟瑟发抖,眼角余光又看到不远处那滩浓重的血迹和尸体的残肢。 她赶忙推开苏箬芸,捂着胸口发出一阵作呕之声。 车外的血腥气太重,她顺过气之后拉着苏箬芸一起回到了马车中,让春桃点了香将这腥气冲散。 刚刚的厮杀之中,车帘偶然掀开了一角,她正从这里看到了齐铮以及一应麒麟卫那凶残的杀人手法,当即脸色惨白。 她知道这是在保护自己,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起来。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大梁公主的身份,不能在敌军面前失了仪态,恐怕当场就要吐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儿……害怕。」 她稍稍平复之后对苏箬芸解释道,怕她误会自己对齐铮有什么偏见。 「我知道,」苏箬芸温声道,「换做是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的。」 秦襄点头,又下意识的问道:「你不怕吗?难道你以前见过?」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想起苏箬芸曾被抛弃的过往,这样的她说不定真的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情。 苏箬芸果然有些失神,却很快清醒过来,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秦襄知道她不是那般不懂礼数的人,既是不愿提起此事,那就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越发后悔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让她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见苏箬芸不愿说,她索性也不再问,转而问起她为何这么久才追上队伍,身子可曾大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谁知苏箬芸听了之后脸色却更加不好,勉强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她这是怎么了?」 秦襄喃喃。 春桃摇头,心中亦是不解,轻声道:「待会儿奴婢去打听打听,问问那些跟在苏大小姐身边的家丁护卫。」 秦襄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到她。」 但是出乎意料,苏箬芸身边的人这回嘴都紧的很,春桃想尽办法也没能问出一丝半毫有用的消息。 秦襄得知后越发担心起来,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苏箬芸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只好暂且放下不提。 比她更担心苏箬芸的是齐铮。 起初齐铮还对苏箬芸回来后没有第一个冲过来找自己而有些不快,待发现她从公主的马车中出来之后仍旧没来找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闷头不出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因为这期间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丁点儿眼神都没给他。 齐铮心中惴惴,开始回忆起自己近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可他连自己小时候打破别人家窗户的事情都翻出来了,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惹了苏箬芸不高兴的地方。 想不明白就只能亲口去问,但苏箬芸把自己关在了马车里,他又不方便追到车上去,就只能等她出来的时候想办法把她叫到一边问上一问。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机会她也没有等到,因为苏箬芸一直到晚上都没从车中出来,似乎根本不想见人一般。 眼看着天色已黑,他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哪怕是偷偷潜到她的帐篷里。 谁知还没等他过去,一道纤细的人影已经趁着夜色出现在了他的营帐中。 与他住在同一个帐篷的高诚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喊人,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自己身旁的主子一记手刀劈在脖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齐铮满不在意的从他身上垮了过去,满脸欣喜的迎向黑暗中的人影,口中轻唤:「小满。」 下一刻,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那抹人影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齐铮心满意足的想着,他的小满果然也是思念他的。 可当他欢喜的伸手拥住了她,将她单薄的身子抱在怀中时,心中的雀跃顿时消散,扬起的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怎么回事?」 v第十五章[01.07] 他握着她纤细的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的腰,抚着她骨瘦嶙峋甚至有些硌手的脊背,沉声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白日里见到苏箬芸时他就觉得她瘦了,但是冬日的衣裳裹得厚,她又披着厚厚的斗篷,倒也看不大出什么。 现在亲手把她抱在怀里,摸到了她身上那一块块儿突出的骨头,他才知道她到底瘦了多少。 齐铮又急又气,更多的则是心疼,想要把她推拉开问一问,她却死死的抱着他不松手。 当胸前的衣襟传来一阵湿意,他顿时惊慌失措,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一阵阵的抽痛。 「小满,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边问着一边轻轻的拍抚着她,不敢在将她从身前拉开。 怀中的人无声哭泣着,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暗夜沉静,声音稍大一些就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苏箬芸不敢哭出声来,极力的隐忍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在他怀里抽噎不止。 齐铮从没想过,这样强悍而又倔强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哭,且哭的更加让人心碎。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却又不敢问,怕问了会让她更伤心难过。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她哑着嗓子艰难开口:「阿铮,我外祖父……没了……」 这声音沙哑苦涩,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又因为压抑着不敢说的太大声,更显苦痛绝望。 齐铮身子骤然一僵,忽然觉得帐篷里的炭盆形同虚设,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小满的外祖父,蒋老先生,没了? 他不是在京城吗?不是好好的在成安侯府里有人照看着吗?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所有的不解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两个字,两个代表着最终结果,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字:没了。 那个给她取了乳名的人,那个为了她披星戴月奔赴京城的人,那个即便变得痴傻也仍旧记得她的人,没了。 她有那么喜欢那个名字,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可现在这个人,竟然永远的离开她了。 她该有多伤心?该有多绝望? 而在她最痛苦难过的时候,他竟没能陪在他身旁。 齐铮的呼吸几乎凝滞,心脏痛得难以自己,眼眶在黑暗中慢慢变红。 他收紧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将她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说小满别怕,你还有我,可这句话却显得那么无力,他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没有人能代替那个老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即便自己能陪伴她一生,也不可能代替那位老者。 没了就是没了,即便有再多的其他人,也不是那个人。 帐篷里陷入无边的黑暗,重逢的喜悦在她流泪的那一刻完全消失。 齐铮抱了她很久,感受着她压抑的哭泣,感受着她满心的绝望,待她终于哭的彻底没了力气,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时,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早已铺好的床褥上,给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如同孩子般娇弱的睡颜,他终于明白了白日里为什么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因为她怕控制不住,怕看了他之后就会忍不住哭,就会在所有人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是给靖康公主送亲的途中,是喜事,她不能哭,也不能将这些情绪带给即将大婚的秦襄。 齐铮坐在她身边,闭着眼扶了扶额头,半晌才将心底那份感同身受的抽痛压制下去,起身走到高诚身边,掏出一个瓷瓶在他鼻端晃了晃。 高诚被一股刺鼻的气味儿熏醒,看到他后骤然想起刚刚那抹黑影,正要出声询问就被齐铮捂住了口鼻,指了指苏箬芸的方向,又单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他噤声。 高诚恍然,捂着嘴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找个理由悄悄溜出去,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就被齐铮拎着后脖领子扯了回来。 「去哪儿?」 齐铮对他不打声招呼就自己往外跑的举动很是不满。 高诚一脸莫名,心道世子爷你要与世子夫人行人伦之事,总不能就让我在帐篷里给你们守着吧? 这……这似乎不大合适啊。 他正想着,就听齐铮低声说道:「去找世子夫人身边的人问一问,他们与送亲队伍分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打听清楚,在回来告诉我。」 他面色凝重,声音低沉,脸上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高诚见他神情肃穆,心知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赶忙应诺一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便匆匆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一直易容改扮着跟在苏箬芸身边的木莲。 苏箬芸的事情虽然不会瞒着齐铮,但有些话却不便对身为随侍的高诚说,所以她亲自走了一趟,让高诚守在帐外,自己进去将陈郡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对齐铮说了一遍。 齐铮听着她的诉说,放在膝头的手渐渐握紧,牙关紧咬,一股狠决的戾气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他静静地听着,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让木莲留在这里守着苏箬芸,自己则从营帐中走了出去。 寒风吹打在脸上,随着每一次呼吸沉入心底,凝结成霜,最终化为一场可怕的暴风雪,席卷向那些伤了小满,伤了她外祖父的人。 同一日,京城,成安侯府一片死寂。 进入腊月之后府中原本已经开始准备年节事宜,但不知为何却忽然被苏南下令停了下来。 苏南现在是成安侯府正经的世子,侯爷苏浙不在家,他就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人,他的命令自然也没有人敢违背。 众人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知道他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地方传来的书信,从那之后脸上便没有了笑意,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两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最终还是苏卓硬闯进去将他劝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今日成安侯在青石的陪同下坐着马车赶了回来,他们才隐约知道应该是出事了,至于究竟是什么事,仍旧不大清楚。 成安侯离京时带的人就不多,回来时更少,除了他自己就只剩青禾一人。 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带着蒋老先生去找大姑奶奶了,所以还以为他将其他人都留在了那里,陪着蒋老先生随大姑奶奶一起去了沧朔。 v第十六章[01.15] 此时距离陈郡事发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按行程他们原本早就可以回到京城,却因成安侯的伤势而不得不走走停停。 当初苏箬芸盛怒之下打了他一顿,致使他当场昏迷过去,醒来后鼻青脸肿,视物不清,甚至还有受了内伤的迹象,时不时会咳出一口鲜血。 蒋谭出事,他作为苏箬芸的生父逃过一劫,被木莲等人当晚就送了出来。 但他身边的那几名随侍最终却一个没剩,全被杀了。 青禾觉得,若非自己是二少爷的人,怕是也难逃一死。 他连夜就想带着侯爷逃回京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侯爷的伤势又实在不宜上路,更不宜长途奔袭,他就只好暂时留了下来,想等侯爷伤好之后再护送他回京。 谁知侯爷第二日醒来之后,却坚持不肯走,说是要带着蒋老先生的尸体一起回去。 大姑奶奶怎么可能同意,双方见面差点儿又打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没能拗过大姑奶奶,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姑奶奶将蒋老先生的棺椁安置到附近一座寺庙里停灵之后,不顾重伤的身体,坚持跪在灵前守灵七日,方才离去。 因为这七日的耽搁,再加上他自己一直消极就医,一路走来身体越来越差,咳血越来越多,今日下车时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站都站不稳。 苏南让人将他安置下来,又请了鹤大夫来帮他看诊,结果鹤大夫简单的看了一眼,把了把脉之后既没施针也没开药就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苏南心中大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跟了上去,低声询问状况如何。 鹤存安撇撇嘴道:「早该死了,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说完见身边的少年抿着嘴垂着眼不说话,想到那毕竟是他的生父,难得正色说道:「伤及脏腑,原本及时延医诊治也可暂时保住性命,再活个五六年或是七八年,但他显然没有好好看过大夫,已经误了最佳的诊治时间。」 「即便是误了时间,只要他有求生之念,到我手里也能让他再活个一两年或是两三年。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了,已经面露死相,就算是我也没办法。」 苏南喉头发涩,哑声道:「无论如何,求鹤大夫救他一救,哪怕是能多活一日,也……」 「错错错。」鹤存安摆手打断,「我说我救不了他,是真的救不了,多一日半日也救不了。这么说吧,人的脏腑可以影响情绪,情绪亦能影响脏腑,你父亲原本就脏腑受伤,现下又没有求生之念,整个人心灰意冷,脏腑衰竭如强弩之末,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他现在能活几日完全是看他自己,我可决定不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拱手将他送出了院门,之后回到房中,服侍成安侯用了一些白粥,待他睡着之后才将青禾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到底怎么回事?」 他死死的握着拳,咬牙问道:「蒋老先生为什么会跟你们走散?」 说起这个,青禾也是十分自责,低着头答道:「侯爷这次出门带的人少,加上车夫一共也不过三个随从。又因为并不着急赶路,也没什么正事急着要去办,所以大家走着走着就放松了心神,全当带着蒋老先生游山玩水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放松了,蒋老先生又有些……痴傻,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醒来的时候吵吵闹闹,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会半夜醒来,不声不响的就走了……」 「我……我一路跟着他们,忘了少爷的叮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当晚睡死了过去,等知道蒋老先生走失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满心愧疚。 若是他能牢记世子的吩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侯爷他们的行踪,后来的那些事说不定就都不会发生了。 苏南指节发白,拳头握紧又渐渐松开,最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青禾退了下去。 青禾关上门离去,房中的苏南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谁让你自以为是! 谁让你自作主张! 当初你若坚持把蒋老先生接回来,或者哪怕给大姐送封信过去告知她一声,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脸颊飞快的红肿起来,苏南却恍若未觉,眼中泛起泪光,栽倒在桌上无声哭泣起来。 悔,好悔。 可是再怎么后悔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在房中关了一下午之后,苏南终究还是再次走了出来。 他现在是成安侯府的世子,他能站起来了,已经不再是个废人,所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一家子人需要打理。 成安侯如今已是吃不进太多东西,晚膳时灶上依然给他熬了白粥,苏南亲自喂他喝了半碗。 到了晚上,成安侯不知为何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是要去书房睡。 可书房毕竟没有正房舒服,下人觉得他现在身体不好,睡在那里不大合适,建议他还是留在正房休息比较好。 成安侯却坚持要去书房,谁也拦不住。 下人无法,只好将这件事禀给了苏南。 苏南得知后并未反对,命人先将书房收拾一番,烧上炭盆,待房中暖和了才把他送了过去。 成安侯进去之后只留了一个服侍的小厮在里面,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苏南在房外守了一个时辰,待小厮说侯爷已经睡熟了,才点点头回到自己院中。 …… 是夜,一场大火在成安侯府燃起,照亮了京城的夜。 起火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成安侯所在的书房。 院子里值夜的家丁发现火光之后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却看到那服侍的小厮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成安侯则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床榻上。 他们赶忙将小厮抬了出去,喊人救火。 苏南苏卓亦被惊动,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赶了过来。 「侯爷呢?我爹呢?」 苏南揪着一名下人的衣襟问道。 下人摇头:「小的不知,我们刚刚冲进去的时候侯爷就已经不在里面了!」 苏南闻言心头一松,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下来。 一旁的苏卓神色却仍旧十分难看,颤声问道:「火是从哪里燃起来的?」 v第十七章[01.15] 「从书架那边。」 下人赶忙答道。 话音方落,就见苏卓忽然疯了般的向火海冲去。 「你干什么!」 苏南一把拉住了他。 苏卓神情慌乱,眼眶泛红:「爹还在里面……爹还在里面!他在书架后面有一间密室!」 苏南一怔,手上的力道再次松开,下一刻就见眼前的人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烈火灼灼,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站在院中的苏南忽然两腿一软,垂首跪了下去,双手掩面,神情痛苦,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滑落。 他想起鹤大夫白日里的话:你父亲现在能活几日完全是看他自己,我可决定不了。 全看他自己…… 果然是全看他自己。 而他竟然一日也不愿再多活。 苏卓最终也没能将成安侯从火海中救出来,密室的门被从里面反锁,根本就打不开。 尽管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但是当成安侯被人找到时,他还是已经死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将一件衣裳紧紧抱在怀里。 这衣裳被大火灼烧,大部分已经烧成灰烬,残余的部分也一片焦黑,看不出本来面目。 可是当有人将他的手指掰开,却从其中看到一抹绣着金线的红色布料,尽管边缘也被烧成了黑色,却还是能隐约认出似是喜服的样式。 除了衣裳外,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密室中找到的最多的就是画轴。 众人见状都以为这密室以前定是藏满了珍贵的字画,但只有苏卓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十岁那年曾经误打误撞的碰到了开启密室的机关,无意中发现了这里。 里面挂满了一个女人的画像,却不知为何没有正脸,只有背影。 这背影看上去十分年轻,身姿聘婷,苏卓一度以为这是父亲曾经爱而不得的女子,所以只好埋藏于此。 直到苏箬芸回来了,他偶然间在看到自己这位大姐的背影时,忽然想到了那画上女子的背影,两者竟分毫不差的重叠。 他脑中这才电光火石的一闪,恍惚明白了画中人可能正是父亲的原配,大姐的亲生母亲。 这个人在府中一直是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她,一是怕触了父亲的眉头,而是怕触了姨娘的眉头,所以他从记事以来几乎都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起初他以为这个人或许是犯过什么错,被父亲所不喜,所以才会无人提起。 但是当他知道那些画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人的时候,却又对此十分的不解。 父亲若是对他这位原配妻子用情至深,又怎会对大姐如此厌恶?与她两看相厌? 苏卓始终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后来便只能放下不想,只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可是没想到,父亲这次回来,竟然会在这间屋子里自焚! 他是不是早就想死了?早就已经活不下去?却硬撑着非要回到这间屋子里,带着他最珍贵的回忆一起离去。 苏卓跪在地上,哀声痛哭,忽然不明白自己对父亲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哥的腿脚好了,他便毫不犹豫的将爵位传给了大哥,从此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受了重伤回来,却连一句话都不曾跟他说过,就把自己关到密室里点了一把火永远的离开了他。 那之前十余年他对他的教诲算什么?那些严厉的锻炼和斥责又算什么? 难道在他眼中他就只是一个为了家族传承而不得不选择的人选,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就可以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就可以当做他从来不存在一般吗? 苏卓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向来坚定的少年满心只余无助和茫然。 身为侯府庶女的苏箬漓与苏箬秋也在当晚就知道了成安侯离世的消息,但是当她们得知成安侯是自焚而亡时,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与不解。 震惊过后的苏箬秋更是想到了什么,不顾下人阻拦跑到了还未收拾好的书房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苏卓道:「四哥,是大姐!一定是大姐害死了爹!不然为什么爹爹出门时还好好的,去找了她一趟回来就受了重伤?还在房中自焚?」 「这些事一定都跟大姐有关系!是大姐害死了他!四哥你要给爹爹报仇啊!他死得冤枉啊!」 她边哭边喊,院中的一众下人被她这一番言论惊的无以复加,纷纷低下头去退到一旁,恨不能自己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也没听到过她说的这些话。 苏卓犹自沉浸在悲痛而又茫然的情绪中,忽然被人拉了起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苏箬漓是跟在苏箬秋身后一起来的,也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顺着她的话往下一想,顿时一阵心惊,竟觉得她说的或许是对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她顿时打了个冷颤,许多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之后猛地上前几步,啪的一声甩了苏箬秋一个耳光。 院中的下人再次震惊,万万没想到五小姐竟会动手打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七小姐,要知道她们两人往常的关系是最好的! 苏箬秋被打的松开了抓着苏卓的手,退后半步才显显站稳脚跟,捂着脸愣在了原地。 「你打我?五姐你……打我?」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苏箬漓,脸上满是茫然。 苏箬漓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胸口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起伏。 「对,我打你了,我打的就是你!」 她绷着脸厉声说道:「我打你不孝,在父亲亡灵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打你不敬,在兄长面前肆意构陷长姐!」 打你无知,时至今日还看不清事实现状。 打你愚蠢,自己作死还要连累于我,甚至连累整个侯府! v第十八章[01.15] 「你这样的人,我打了又如何!」 父亲死了,府中唯一能稍稍牵制大姐的人都没有了。 二哥继承了爵位,又向来与大姐交好,甚至连他那双险些残废的双腿都是大姐找名医治好的,遇事他自然是站在大姐那边! 四哥虽是她们一母同胞的兄长,却已在府中失势,且向来是一碗水端平,从不偏袒任何人。 可是换过来看看她们呢? 自从姨娘死后,她们在府里的地位就大不如前,别说是想嫁进高门大户,就是往常那些动过求亲之念的寻常人家都没再上门,对她们唯恐避之不及。 眼下她们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如今父亲死了,又要守孝三年。 三年之后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又都是失祜的庶女,亲事只会更加艰难,且只能由继承了爵位的二哥做主。 偏偏二哥因为姨娘的事情对她们心有芥蒂,能不在她们的亲事上添乱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帮她们找什么好婆家? 届时她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嫁个死了原配的鳏夫做续弦,运气不好十有八九就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小妾。 有姨娘的事在前面摆着,她是这辈子都不想给人做妾了。 可眼下若想摆脱这样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依靠大姐。 大姐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在婆家地位超然,又与靖康公主交好,此次甚至亲自送靖康公主前往沧朔和亲,陛下和皇后甚至连太子都对她多有好感。靖康公主离京前还托她以后时常进宫看看皇后,陪皇后说说话。 若是有她的支持,就算不能嫁进高门大户,但至少也不会沦为妾室,可以踏踏实实的做个正妻。 所以她们现在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姐! 可七妹倒好,竟然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弑父大罪,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担得起! 一旦背上了这样的名声,别说是大姐,就是整个成安侯府都要完了!府里所有未出阁的姐妹们今后都不可能找到婆家,还不如直接全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所以父亲的死必须跟大姐无关!一丝一毫的关系都不能有! 苏箬秋年幼,又是被高姨娘娇宠着长大的,想不到这么严重的后果,自然也不知道苏箬漓打的真正理由。 在她看来,苏箬漓会这样也是被苏箬芸蛊惑了,所以才会对她动手。 她尖声哭喊起来,直说苏箬芸是妖女,害了爹爹又蛊惑了姐姐。 苏箬漓气极,正想把她强拉回院子,就听回过神的苏卓开口道:「堵住七小姐的嘴,把她绑起来带回院子里关起来,什么时候安静了再给她松开。」 他之前曾是侯府内定的继承人,被成安侯亲自教导了十余年。 苏南即便继承爵位之后也没有刻意打压过他,所以府里的人对他仍旧十分敬重,不敢怠慢。 眼下苏南不在这儿,他的话就是分量最重的,下人不敢耽搁,连声应诺将苏箬秋绑了起来,迅速拖了出去。 苏箬漓松了口气,对他道:「还好四哥你比她清醒,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苏卓默然,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 他刚刚虽然心神恍惚了片刻,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自然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父亲的死与大姐无关,必须无关,他也相信是真的无关! 因为他知道父亲是自己求死,不然他不会特意要住到那间书房里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他不想活了,是他抛弃了他们,是他再也不要他们了…… 成安侯府的大火不仅惊动了左邻右舍,更惊动了巡城官兵。 即便被及时扑灭了,第二日一早还是被报到了宫里。 顺帝召苏南入宫询问,以表达自己的关切,但苏南却似有什么苦衷一般,神情犹疑,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顺帝了然,温声道:「朕身边的人惯会装聋作哑,有什么话你尽管放心说就是了。」 太监总管福泰心知他是刻意这样说,好让苏南能够放松一些,便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陛下,奴才冤枉啊!」 苏南的神情并未因此缓和多少,但咬了咬牙,还是道出了实情:「启禀陛下,先父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自焚而亡。」 「什么?!」 顺帝惊的差点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摆在手边的一本奏折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福泰忙躬身上前帮他捡起,擦了擦之后放回到桌案上,屏息退到一旁。 成安侯自焚于府中,这消息可真是令人惊骇,难怪苏世子刚刚不愿意说。 顺帝怔了片刻,靠回到椅背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这个消息渐渐消化。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要做出如此决然的举动?」 他不解的问道。 苏南哭了一整晚,此刻眼眶依然是红肿的,闻言眼中又泛起泪光,怕自己在帝前失仪,忙用衣袖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哽咽道:「因为……因为我大姐的外祖父,也就是先父的岳父大人蒋老先生……在一个多月前……不甚出了意外。」 顺帝脸色再次一变,眉眼微跳,脑子里一阵抽痛。 成安侯当初特地来他这里辞官,要带着蒋老先生去找苏大小姐。 他念在苏大小姐是为了送靖康和亲才会离开京城,便准了他的要求。 谁承想……后面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事! 他抚了抚眉心,沉声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 苏南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带着蒋老先生离京不过半月,蒋老先生就出事了。」 「父亲对此颇为自责,当时就在蒋老先生灵前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更是一怒之下斩杀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几个随从,甚至还要自戕!」 v第十九章[01.15] 「若不是大姐当时在那里拦着,他只怕早就已经……」 他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哑声道:「后来……大姐想让他先扶灵回京,但不知为何他却坚持不肯,最终将蒋老先生的棺椁暂时安置在了当地的一处寺庙里,由高僧们诵经祈福,待改日大姐回京时再亲自将蒋老先生送回故乡,妥善安葬。」 「安排好了这一切,父亲才从那边离开,于昨日回到了京城。」 「他回来时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大夫说是心灰意冷导致肺腑衰竭。我听了后想着等他好好休息一番,定要想办法开解开解他。可谁知道……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就离我而去了。」 说到最后他已是泣不成声,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 顺帝从他的话中听出来,蒋老先生的死只怕是跟成安侯有关。 成安侯一心想要弥补亡妻,却没想到弥补不成,反而害死了她的父亲,故而自责万分,才会做出斩杀随从,乃至自戕的事。 他一定是责怪随从护主不利,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蒋老先生,才会造成这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顺帝轻叹一声,蹙眉道:「事已至此,你也无需自责,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排好你父亲的丧事,再将蒋老先生的棺椁送回故乡,让他入土为安。」 苏南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父亲在陈郡那边就曾说过,一定要让大姐亲自送蒋老先生回去。蒋老先生生前最亲近的就是大姐,最牵挂的也是大姐,神志不清的这些年唯一记得的还是大姐,若换了别人去送的话,他路上怕是会不安。」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只是苏箬芸如今已嫁为人妇,是定国公府的儿媳妇,不知定国公府会不会答应她为蒋老先生扶灵回乡。 不过这些事也不用他来操心,他也就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 自焚的名声毕竟不太好听,顺帝最终和苏南达成一致,对外均将此事定为一场意外,又安抚了苏南一番之后,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苏南临走前向他恳求,希望暂时不要将成安侯离世的消息告诉给他的大姐,以免她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顺帝想起苏箬芸前些日子似乎刚刚病过一场,又几乎在同时经历了她最亲近的外祖父的死,此时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是真的承受不住,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为何成安侯府早已知道了蒋老先生的死讯,却一直没有对外发丧,今日若不是苏南说起,他都不知道蒋老先生已经亡故。 他倒是也问了几句,但苏南似乎也对此一无所知,只说是大姐如此交代的,他便如此照做了。 顺帝问不出个所以然,蒋谭于他而言又只是个痴傻的老者,短暂的好奇过后也就不再问了。 苏南离开之后,他才将刚刚掉在地上又被福泰捡起的奏折再次打开,眉头微蹙,轻声低喃:「陈郡近来真是异事频发……」 说着又想起了远嫁沧朔的秦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 「以前陈郡是靖康封地的时候,向来万事安泰,从未出过什么事端。可自从她订了亲,不再享有这处封地,这里就开始频频出事。」 他边说边无奈的摇头,总结道:「靖康果然是朕的福星,有她在,朕凡事总能顺心如意。」 福泰赶忙笑道:「陛下,靖康公主以后虽然不在您身边了,但是却帮您坐镇沧朔,那可是两国之间的安定,而不是一郡的安宁。」 顺帝闻言果然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没错,无论靖康在哪里,总能为朕分忧!」 他说着又去看手上的折子,御笔亲批,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字——准。 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但陈郡梁安却不像往年那般热闹。 各家各户的门前虽然也都挂上了新的桃符,可街道上却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连商贩都少了很多。 一个多月前这里发生的两件惨案仍旧是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顾家大门打开那一刻刺鼻的腥气以及遍地横尸的场面依旧令人心惊。 知府大人亲自到场,严查事件始末,最终确定犯人乃是商户女叶氏。 百姓们不大清楚叶氏是谁,同为商户的其余商贾却都很清楚。 叶氏以女子之身,年纪轻轻就在商界闯出名头,且声势浩大不输顾家。 虽然她在梁安的名声不如顾家响亮,但在凉州常州等地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前些日子叶姑娘的盐井被顾家抢了去,他们还纳闷儿叶姑娘难道就闷头吃了这个哑巴亏? 岂料转眼间顾家就被人屠戮殆尽,官府查出的幕后凶手竟然就是这位叶姑娘! 商户们又惊又骇,既不敢相信这件事是她做的,又觉得除了她以外不会有别人。 因为这种事一旦动手之后不小心被人发现,那接下来就是灭顶之灾。 到时候别说是盐井,就连以前挣下的家业也都跟着完了。 盐井固然重要,却也不至于让她拿自己的全部家当去做赌注,毕竟叶姑娘的身家绝不仅仅值这个盐井而已。 可若说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 跟顾家有仇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敢对他们动手,且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人可不多,最起码梁安景锡附近就没有。 偏偏这两件事发生以后,叶姑娘在两地乃至整个陈郡的铺子又全都关了门,里面的人也都跑的一个不剩。 若是与她无关,那她跑什么?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换做是我我也跑。」 一家酒楼的二层雅间里,一个眉眼俊秀的少年倚窗而坐,薄唇微勾,脸上带着几分邪气。 「哦?嘉齐此话怎讲?」 同屋的好友问道。 少年姓周,名鹄,字嘉齐,是蔚县县丞周天的庶子,因为不受父亲宠爱而被送至梁安读书,等同被家族流放一般。 周鹄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脸上神情有些讽刺:「官府一口咬定叶氏就是两案元凶,不跑难道还等着他们上门来抓啊?」 「话不能这么说,」房中有人并不赞同,「官府既然认定叶氏是凶手,那就一定有这么认定的道理,不然梁安这么多人,怎么不怀疑别人偏偏就怀疑她?」 周鹄轻嗤一声,满脸都是不屑:「石兄的荷包前几天是不是丢了?」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姓石的少年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头回道:「是,就在城东卖文房四宝的那间铺子前面丢的,也不知被哪个小贼摸了去。」 周鹄啧啧两声:「那一定是石兄你自己没把荷包看好,才会把贼招来,所以说起来还是你自己的错。」 石宗继面色一沉,神情有些着恼。 v第二十章[01.15] 「嘉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贼偷了我的东西还反倒是我错了?」 「是啊,不然梁安这么多人,那贼怎么不偷别人的,偏偏偷你的?」 周鹄模仿着他刚刚的神态语气,用他自己说过的话把他顶了回去。 石宗继一噎,脸色黑如锅底。 一旁的朋友忙打圆场,一边按住他防止他跟周鹄争吵,一边语气略带责备的对周鹄说道:「嘉齐你这个比方打的可不好,官府又不是贼人,怎能相提并论。他们既然认定是叶氏,那想来是查到了什么证据才是。」 「哈……」 周鹄嗤笑一声:「证据?你们谁看见证据了?顾家的大门打开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知府大人就带人赶去叶氏的铺子了。这么短的时间连把顾家整个走一遍都不够,他们又去哪里查什么证据?就算真的查到了,又怎么能那么快就从顾家把消息送到知府大人的耳朵里?难道他们有隔空传音之术不成?」 房中几人默然,唯有石宗继想也不想的说道:「或许是官府早已注意到叶氏的反常之举,所以早有准备呢?」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等顾家的人都死光了再站出来伸张正义?」 这话可就说重了,顾家上下百余人死于这次灾祸,照他的意思,岂不是说官府置这百余条人命于不顾,为了引蛇出洞就拿人命做饵? 「嘉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朋友赶忙劝道。 周鹄仍旧是那副不屑的神情:「我不过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罢了,怎么就是乱说?我大梁朝廷向来注重纳谏,陛下更是纳谏如流,规定御史们可风闻奏事,每月必完成月课,百日内没有弹劾则要问罪。」 「连陛下都广开言路,未曾不允许人说话,难道在梁安反而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在场的人心中都明白,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事并不是这么个事。 他们不是御史,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官员,不过是学府中的寻常学生或是童生,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有个秀才的功名而已。 御史们可以做的事不代表他们也可以做,御史能说的话也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说。 众人既反驳不了他,也不敢认同他,石宗继索性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一甩衣袖:「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石宗继是秀才,而周鹄却只是书院里的普通学生,连童生都算不上。 按照大梁规定,学生只能在户籍本地参与县试,除非周家将他接回去,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考取功名。 可周鹄因为欺辱过他父亲的上锋郑县令的儿子,所以才会被送出来。谁知道周家还会不会把他接回去?又会是什么时候把他接回去? 故而大家自然与石宗继更要好些,与他则关系平平。 见石宗继离开,另有几人忙也跟了出去,最终只有先前试图帮周鹄打圆场的少年李礁,以及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李礁拍了拍周鹄的肩,无奈说道:「嘉齐你何须如此,有些话自己心中明白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在人前说出来?既然大家都与你意见相左,你顺着他们的意思说几句又何妨?能掉块儿肉不成?」 「既是意见相左,又为什么非要顺着他们的意?那跟人云亦云的无知百姓又有何区别?我读书又不是为了跟风拍马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礁继续劝道,「可是在其位谋其政,你现在不在其位,说再多也没有用,还可能引来灾祸,与其如此,不如等到来日站稳了脚跟的时候再说,那时你的话也更有分量,岂不比现在这样好?」 周鹄眸光一暗,桀骜的神情有些僵硬,唇边勾起一抹苦笑:「来日是何日?这一日若永远不来,我是不是就永远都不能痛快说话?既然如此,不如活一日痛快一日,总好过憋屈一辈子!」 李礁见实在劝不动他,反而让他想起了伤心事,只得摇了摇头,不再提起此事,转而看向角落里那华服少年。 「董兄,多谢你愿意留下来,今后若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你只管直说就是。」 华服少年闻言抬起了头,神色有些茫然,显然刚刚是因为想事情想出了神,没注意到其他人已经走了,所以才会留在这里。 李礁见状有些尴尬,好在这人很快回过神来,笑着接了一句:「没事,我本也不大喜欢石宗继的为人,正想与他撇清关系呢。」 李礁闻言松了口气,十分感激的对他笑了笑,拉着他和周鹄又喝了一壶酒,才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 数日后,正月初三,甘州奉阳,同样是街边一家酒楼的二层雅间。 只是这间雅间的陈设低调而又奢华,远非那几个学子去过的酒楼可比。 「废物!」 房中响起男子的轻斥,半跪在地的侍卫默然垂首,不敢辩驳。 他们奉命去追查之前出现在梁安城外的那名白衣女子的行踪,结果竟然数次被对方逃脱,最终还是没能将人抓回来。 中年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便将他赶了出去,目光看向窗外。 街上时不时响起一阵爆竹声,年节时分的奉阳比往日更加热闹,孩童蹦蹦跳跳的追逐嬉闹,发出清脆的笑声。 大人们在这时也对他们格外宽容,不像往日那般严厉管教竖眉斥责。 中年男子看着外面的热闹景象,幽深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眉头轻蹙。 差得远。 差的太远了。 奉阳虽然也算繁华,但比起京城来却实在是不够看。 莫说京城,即便是连陈郡也比不了。 他看着窗外的景象,颇有些龙困浅滩的愁闷。 房门轻响,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将一份批复过的奏折递到他面前。 男子接过,翻开看了一眼,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疼我,烦我所请,无一不准。」 「那是因为您做的是正确的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陛下自然不会阻拦。」 下人笑道。 v第21章[01.23] 「替天行道?」 男子着重强调了天字,想了想,忽而低声轻笑:「那倒也是。」 天,唯真龙天子可代也。 他眼神清亮,沉声吩咐:「如今年节未过,不宜扰了百姓清净,待十五过后,传令各地,封掉叶姑娘的所有铺子,店中人若乖乖听话,就暂且放下不管,若有人敢违抗,则杀无赦。」 下人应诺,又问:「叶姑娘有不少铺子并非挂在她自己名下,官府并不知情,咱们是不是跟他们……」 啪。 男子将手中奏折甩在了他脸上。 「我做这么多事,难道就是为了给官府送钱吗?」 各地的官差衙役们最喜欢的就是查抄家产这种事,尤其是白身的商户。被查抄时先是差役们盘剥一层,进入府衙后那些官员们又是一层,再往上依旧如此,层层盘剥,最终剩下的能有一半儿就不错了。 他当初想将叶姑娘收到身边,不正是想吞下她那笔巨额财富吗? 只因她一直装聋作哑的不回应,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做了这些事。 如今眼看着就要事成了,又岂有把到手的钱财送给别人瓜分的道理? 下人知道说错话触怒了他,赶忙闭嘴,再不敢多言一句。 中年男子怒视他片刻,坐了下来,道:「告诉各地官员,让他们手底下的人都收敛着点儿,这可是陛下亲自交由我负责的案子,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 「至于那些官府不知道的铺子,还有叶姑娘的漕运生意和铁矿生意,暗中接手即可,能不动的人尽量不动,争取完完整整的拿到我手里,免得伤了根基。若是对方实在闹得厉害不愿把生意交出来,再报给当地官府也不迟。这样刚柔并济,其余那些还试图顽抗的人自然就老实了。」 他这样仔细叮嘱了一番,待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后,才让下人退了出去。 「二爷。」 下人出去后,早已候在门外的幕僚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男子微微点头,让人将房中的屏风挪了过来,摆在屋子中间,将这里隔成里外两处。 屏风摆好后,幕僚才转身走到门边,将等候在外面的人叫了进来。 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还是什么,虽然已经刻意收拾过一番,但面颊还是有些凹陷,眼底也隐隐发青,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平白老了几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家长房长子,顾浩珉。 顾浩珉当初心知顾通不会将顾家交给他打理,为了能站稳脚跟,获得更多人的支持,那段日子与他三叔走得很近。 顾家事发当晚,他与三叔以及另外两个心腹部下恰好有事外出,不在府中,故而逃过一劫。 他惊恐之余却又暗暗庆幸,觉得父亲和二弟都出事了,三叔的几个孩子也在这次变故中一个不剩,今后的顾家肯定是属于他的。 虽然经过此次事件之后顾家元气大伤,但只要假以时日,他定能让顾家恢复到往日的光景,甚至更上一层楼。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回到梁安没多久,连家人的丧事还都没开始办,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两个得力的部下就前后脚死了。 这两人死后,三叔也没能幸免,在一次骑马时不甚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被马蹄将肚皮给踩塌了下去,没几日就一命呜呼。 他对三叔很是了解,这是个在马背上走了一辈子的人,岂会轻易发生这种意外? 有那两个部下的事在前,三叔的事在后,他心中明白这是仇家想要赶尽杀绝。 官府却一直抓不到人,对三叔等人的死更是毫无头绪,如此状况之下他哪里还敢在梁安停留,隐姓埋名再也不敢顶着顾家大少爷的身份在外行走,恨不能把身上所有关于顾家的痕迹都抹去,免得被人发现,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此过了一段日子,前些时候才被这位二爷的人找到,带了过来。 屏风将后面的人当的严严实实,他看不见其内情景,只能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顾公子,顾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你可有什么打算?」 男子问道。 顾浩珉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这个男子当初在梁安时对顾家不屑理睬,现在却大费周折的把他找来,定是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而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跟他谈条件的资格,只有听命于他才可能保住一条性命,遂恭谨应道:「不瞒二爷所说,在下如今正被仇家追杀,能多活一日就已经是赚到了,哪里还能有什么打算。」 男子在屏风后笑了笑,点了点头,又问:「顾公子若是愿意,我倒是能帮你保住性命,让你不仅免受被人追杀之苦,还能为枉死的亲族报仇,公子可愿一试?」 报仇? 顾浩珉眸光微动。 他如今势单力薄,并未想过报仇之事,也不认为这个男子会这么好心的给他提供这样的机会。 不过他既然敢说这样的话,那就证明他的势力很大,最起码比那灭了顾家满门的人要大! 一个能让知府大人听命于他,还能轻易扳倒他的仇家的人,身份地位定然非比寻常! 顾浩珉赶忙应诺,满怀感激的对他表达自己的谢意以及衷心。 男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仔细将需要他做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才让幕僚将他带了下去。 …… 正月中旬,元宵刚过,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大梁各地渐渐传开。 商户女叶氏为富不仁,因与梁安顾家发生纠纷,残忍杀害顾氏满门,连身为顾家远亲的梁安主簿亦被其所杀。 为掩盖其罪行,叶氏更是恶意纵火,烧死县令大人及其一家。 而之前一直悬而未破的常州凉州两件灭门惨案,也均是叶氏所为。 此女心肠歹毒罪大恶极,事情败露后潜逃在外消失无踪,现特向各地百姓征集有关此女的消息,协助官府破案者赏银百两。 与此同时,叶姑娘在全国各地的商铺均被依次查封,店中一干人等不得违抗,违者杀无赦。 好在这些铺子里的人都算老实,偶有那么几个愤愤不平的,被官差们恐吓一番打几棍子也就老实了。 就这样,唯一一个在商界闯出名堂的女人成了逃犯,明里暗里的财产都被瓜分一空。 v第22章[01.23] 世人再提起叶姑娘时,第一个想起的都是她的凶名,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把她想象成了一个青面獠牙嗜血好杀的罗刹。 …… 大梁各地因为叶氏之案而暗潮汹涌的时候,苏箬芸已经护送秦襄到了沧朔境内。 巴图的成人礼最终顺利举行,成为沧朔新一任的汗王,各地部落纷纷臣服。 二月初六,盛大的婚礼在王城甘虞举行,苏箬芸却并没有出席这场婚礼,而是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 她从与送亲队伍汇合的第二天开始,就有意无意的避开秦襄,不像往常那般邀请她来自己的马车乘,也不跟她走在一起,而是不远不近的走在送亲队伍的后方,像是普通的护卫一般,只有途中遇到刺客的时候才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护在秦襄身边,待刺客被解决之后,再退回到队伍后面。 秦襄不明所以,但隐约猜出来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苏箬芸不愿意说,她也不好一直缠着她问。 而苏箬芸虽然没有走近参加她的婚礼,却在婚礼当天送了她一份极其贵重的大礼,九颗萤光璀璨的夜明珠。 她的马车中原本有八颗这样的珠子,后来因为原先那驾马车被烧毁而损毁了一颗,还剩七颗。如今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了两颗,凑成九颗,取长长久久之意,送给了秦襄。 这礼物实在是太过贵重,秦襄觉得不妥,婚礼过后想要退还给她,却被她拒绝,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没有了这些珠子,你不会怕黑吗?」 秦襄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怕黑,车中空间又相对狭小,点着灯烛容易呛鼻,所以才在马车里放这么多夜明珠。」 苏箬芸闻言眸光微沉,愣怔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不怕黑,在车里放夜明珠是因为……」 因为外祖父。 她第一次得到这种珠子的时候并未当回事,随手收在了一旁。 是外祖父在晚上无意中看见了,不知为什么三更半夜的忽然吵着要找她,硬是把这颗珠子塞到了她手里。 后来小舅舅回来,她对他说起此事,小舅舅沉默了许久,才告诉她说,外祖父可能是担心她怕黑。 「父亲当初知道你要被成安侯送走的时候,念叨过不止一次,说京城离平苑千里之遥,要走那么久的路,你年纪又那么小,晚上若是怕黑可怎么办。」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加着急赶路,所以才会因为劳累而坠马…… 从那以后苏箬芸就开始搜集这种珠子,每收到一颗就拿去给蒋谭看一眼,告诉他他可以放心了,以后她即便是行夜路也会有光照亮,不会怕黑。 前些日子她才刚刚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颗,结果还没来得及拿给他看,他就出事了。 秦襄见她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的问道:「因为什么?」 苏箬芸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总之你收下就是了。」 秦襄见她态度坚决,自己也不好一味推辞,最终还是收了下来,趁着她终于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苏箬芸却仍旧不肯告诉她。 不仅没有告诉她,还对她说自己今晚就要走了。 「为什么?」 秦襄诧异的问道。 「有些事要处理,很重要……也很着急的事。」 苏箬芸解释。 这样啊…… 秦襄心中虽然难免觉得失落,却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苏箬芸既然说是很着急的事,那想必是真的非常着急,说不定现在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了。 她本能的认为这件事应该就是她一直不愿说的那件事,能让她挂心这么久,想来非同小可,自己是在不便再留她,便依依不舍的与她道了别。 两驾马车疾驰在道路上,前面的车中坐着齐铮和苏箬芸,后面的车中坐着木莲和小雅,赶车的分别是莫安和木头。 按照苏箬芸最初的意思,是想骑马回到大梁,但是齐铮坚决不同意。 他太清楚她现在的状态,太清楚她想要飞奔回去为蒋老先生报仇的心,若是真的让她骑马,她定然昼夜不歇,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坐在马背上。 到时候若是一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下来,后果非同小可。 可是她下定决心的事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齐铮劝不动她,木莲等人更不必说,最终还是木头将莫安请了过来,才终于将她说服,决定乘坐马。 于是他们两车同行,由莫安,小雅,木头,木莲轮换着赶车,每十天停下来休整一次,更换马匹养护马车,两个时辰后再继续赶路,如此一来速度也不会比骑马慢多少齐铮有时也会出去帮忙换着赶车,让其他人能有时间多休息一会儿,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车里陪着苏箬芸。 尽管这段时间他一直想尽办法让苏箬芸多吃些东西多睡会儿觉,可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再加上心急赶路,即便坐在车里也没有真正的休息,不可避免的继续消瘦下去,形销骨立,两只眼睛在瘦削的脸庞上越发显得突出。 齐铮心里急得不行,在马车再一次停下来休整的时候终于爆发,说什么也要让她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苏箬芸不肯,被他硬从车里扛了出来。 她挣扎不开,叫小雅等人过来帮忙,小雅和木莲却都仿佛没听见一般,理也不理。 唯一一个犹豫着想上前的木头还被莫安拦了下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苏箬芸就这样被扛进了房里,掌柜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生怕在自己店里出了什么事,险些报官。 莫安解释了好半天,又拿出路引等文书给他仔细看过,这才作罢。 齐铮一进入房中就把苏箬芸扔到了床上,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苏箬芸挣脱来开,赤着一只脚向门边跑去,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直接往被子里塞。 「睡觉!你今天必须好好睡一觉!否则休想从这里离开!」 苏箬芸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继续挣扎,掀开被子还要往外跑。 齐铮气的把她按在了床上,对她吼道:「要么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走,要么就等你什么时候养胖了什么时候再走!你自己看着办!」 明明是吵架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但莫安小雅等一直跟在她身边人却知道,这根本一点儿都不好笑。 她们当初在和靖康公主的仪仗汇合之前,苏箬芸就已经瘦了很多,一直没能养回来。 而自从参加完靖康公主的婚礼之后,她一心想要回梁安复仇,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上面,饮食休息更加不放在心上,人也清减的越发厉害,连他们这些人都看不下去了,更别说齐铮。 v第23章[01.23] 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还没赶到梁安,她自己的身体就已经先拖垮了。 苏箬芸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脱,眼眶渐渐泛红,一边继续试图从他的禁锢中离开,一边哑着嗓子喃喃:「外祖父还在等我,外祖父还在等我……」 「正因为他在等你,所以你更该对自己好一点儿不是吗!他即便变成了痴傻都还记得你,都还惦记着你,难道现在死了就希望看到这样的你了吗?他在天有灵难道会安心吗?」 苏箬芸摇头,眼中满是痛苦:「没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在天有灵,不过是生者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 「所以,因为他没了,其他的你也就都不在乎了?那我呢?我算什么!是不是我也要死了你才……」 啪! 一记耳光突如其来的甩在了他脸上。 苏箬芸偏头看着他,赤红着眼睛咬紧牙关:「不许说,不许说,不许说……」 她的声音很小,气恼中又带着极力压抑的紧张与害怕。 齐铮看着她,丝毫不觉得脸上疼痛,反而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生气就好,知道生气就好。」 苏箬芸靠在他胸前,身体隐隐发抖,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再次打湿他的衣襟。 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声音哽咽:「对不起,阿铮,对不起……」 齐铮没有说话,只是轻吻她的额头,又沿着额头向下吻去她的泪水,最后才将她从怀中稍稍拉开,让她躺下去好好休息。 苏箬芸却摇头,仍旧紧紧地抱着他:「睡不着,阿铮,我睡不着。」 每次闭上眼,她就看到外祖父脖子上的那道伤,狰狞的在她脑海里来回闪现,挥之不去。 齐铮拥着她,片刻后嗯了一声:「正好我也睡不着。」 说着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在她耳边低声轻喃。 「小满,我们要个孩子吧。」 如果我不能牵挂住你的心,那就让孩子牵挂住它。 有了牵挂,你是不是就不会在这么折磨自己,在这么折磨我? 他鼻头微微发酸,手指也有些发抖,却并未因此而停下来,一件一件解开她的衣裳,逐一褪去。 苏箬芸并未阻拦,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最后被他轻轻放倒在了床上。 天青色的帷幔滑落下来,帐顶绣着浅浅的海棠花,转眼被覆上来的高大人影挡住,消失在视线中。 他的吻前所未有的轻柔,像羽毛般落在她的眼角唇边,带着缱绻的爱恋和让人心安的温热气息。 粗糙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从她身前划过,不知何故忽然停滞了片刻。 苏箬芸想起自己近来瘦的脱形的身子,下意识伸手挡他的眼:「别看。」 她现在一定很丑,身上的骨头一根根的凸起在皮肤上,枯槁的如同没有血肉的骨架一般。 伸出去的手却被人拉开,按在了头顶上方。 温热的唇缓缓下移,如花朵般一寸寸开在她的皮肤上,让她一阵颤栗。 苏箬芸望着帐顶,神情有些茫然,没有被按住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床单。 齐铮的呼吸渐渐沉重,身子也越发滚烫,动作却仍旧十分轻柔,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谨慎。 她实在是瘦了太多,看上去像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 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她,便越发的温柔起来,待仔细试探过一番,才缓缓地推进,探入了久违的幽谷。 苏箬芸眉头轻蹙,手指依然紧紧抓着床单,身子却不受控制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起来。 她感觉到他压抑的欲望,以及克制的温柔,感觉到他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与她黏在了一起。 她听到他压抑的喘息,以及喘息中不断重复的那句低语:「给我生个孩子,小满,给我生个孩子……」 低低的如同哀求一般的声音,明明是欢愉的事情却又带着莫名的痛苦。 为什么痛苦?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不善待自己,所以他也备受折磨? 苏箬芸指尖儿微颤,终于松开了被抓的皱巴巴的床单,环上他线条凌厉的肩背,这才发现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瘦了很多,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却让他也跟着一起陷了进去。 苏箬芸眼圈儿再次泛红,紧紧地抱住他:「阿铮,我爱你。」 身上的人动作一滞,身子骤然一僵,半晌才讷讷的回过神来:「你……你刚才……说什么?」 苏箬芸抚着他的面颊,轻吻他的唇,再次重复:「我爱你,阿铮。」 齐铮对这句话感到十分陌生,但这并不影响他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爱读者,我爱写字。 我爱绫罗绸缎,我爱古玩字画。 人们在表达自己对某样事物的喜爱的时候,总是会用到「爱」这个字。 只是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字还可以这样用,这句话还可以这样说。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流窜开来,传遍四肢百骸。 齐铮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隐隐颤抖,心跳几乎停止。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下某处更是胀痛不堪。 v第24章[01.23] 他觉得这是十分庄重的一句话,自己却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种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趴在苏箬芸身上耳根泛红。 「小满,我……我不是……」 苏箬芸却抬腿盘住了他的腰,低声轻语:「阿铮,我们要个孩子吧。」 齐铮一怔,旋即轻笑,眸光温柔的能融化冬日的寒冰。 「好,我们要个孩子。」 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我们一起宠她,爱她,护着她长大,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人。 齐铮亲吻她的唇,沉下身子再次和她紧密相贴,一次次的缠绵,一次次的交付,直至夜深。 苏箬芸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也不知是何时离开了客栈,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马车之中,身上盖着薄毯,一只大手正隔着毯子在她身上轻拍。 她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身旁的人立刻察觉,俯身凑了过来。 「小满,你醒了?」 「嗯……」 苏箬芸绣眉轻蹙,半撑起身子,脸上带着刚刚睡醒的茫然。 齐铮见惯了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对她偶尔露出的迷糊模样甚是喜欢,将她轻轻往外怀中一拢,把毯子扯过来裹在她身上,吻了吻她的面颊。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苏箬芸点了点头,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喃喃问道:「什么时候从客栈出来的?我睡了很久吗?」 齐铮笑了笑,宠溺的蹭了蹭她的鼻尖儿:「睡了一天一夜了,不过我找大夫给你看过了,说是没事,你之前精神绷得太紧,现在放松下来多睡会儿很正常。」 说着敲了敲车窗,让莫安吩咐木莲端些饭菜过来。 苏箬芸显然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 不仅如此,连什么时候看过大夫,什么时候被他抱上了马车都不知道。 齐铮见状笑的越发开心:「你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还被我抱起来喂了一碗白粥,也不记得了吧?」 苏箬芸果然摇头,眉头蹙的更紧,却也不想再问什么,懒懒的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或许真的是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身体的疲惫也抑制不住的侵袭而来,她觉得自己此刻若是闭上眼睛,还能接着再睡十二个时辰。 木莲一直给她温着饭菜,听说她醒了赶忙端了过来。 她之前一直胃口不好,此时也不便吃的太过油腻,食盒里不过是一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而已。 为了不耽误赶路,饭菜送来之后马车便又走了起来,只是比之前稍微慢了一些,免得太过颠簸,影响她进食。 苏箬芸靠在齐铮怀里不想动,齐铮也乐得如此,亲自试了一下粥的温度,确定不烫之后才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口的喂给她,时不时再夹些小菜放到勺子上喂她,免得直接用筷子会不小心杵到她的嘴。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的确不是多余,马车刚走出没多远,便因路上一道避不开的小小沟壑而颠簸了一下。 齐铮手上一抖,原本喂到她嘴边的勺子就碰到了她鼻子上。 尽管他动作迅速的避开了,熬的粘稠的白粥还是沾了一些在她鼻尖儿。 齐铮轻笑,掏出帕子想给她擦掉,却见她歪着脑袋嗔了自己一眼。 他许久没见过她这般娇俏的神态,心头微颤,把帕子丢在了一边,直接将那白粥吻了下去,同时在她鼻尖儿轻咬:「瞪我作甚?我又不是故意的。」 苏箬芸哼了一声没理他,他笑得更加畅快,低头亲吻她的唇,卷了她的舌戏弄了许久,才松开继续给她喂饭,过一会儿却以她唇边也沾了粥为由,再次亲吻她。 一碗粥几样小菜,喂了许久才全部喂完,苏箬芸吃完的时候也靠在他怀中再度睡着了。 齐铮单手将小几上的碗筷收了起来,把食盒放到一边,抱着她的那只手始终稳稳地没有动过,让她睡的安然。 …… 接下来的日子苏箬芸的状态显然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瘦下来的身子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回来的,但饮食和休息都已恢复了正常。 为了能让她吃的好一点儿,他们在路过某处城镇时又多准备了一匹马,行路过程中小雅和木头经常会轮换着骑马到附近的城镇买些好吃的回来。 这日苏箬芸吃完饭照例窝在齐铮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前轻轻蠕动。 她皱眉抬手拍了拍,让齐铮把手拿出去。 齐铮却贴在她耳边低语:「我看看有没有胖回来些。」 苏箬芸抬头斜睨他一眼,他却似没看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温热的手掌把玩着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之间,汲取着她身上的淡香,低声询问:「小满,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有没有特别想吃酸的,或者特别想吃辣的?」 苏箬芸失笑:「哪有这么快?这才离开客栈多久……」 齐铮有些失落,下巴抵着她的肩上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似有些气恼般,手上加重了力道,在她衣裳里捏了一把,又在尖端轻轻拧了一下。 苏箬芸嘤咛一声,咬唇瞪他:「别闹。」 「没事,」齐铮咕哝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你刚才睡着的时候高诚回来了,我让他替莫叔赶车,莫叔去后面车上歇着去了。」 高诚之前被他派遣出去不知做什么去了,刚刚才回来不久,此时正坐在外面车辕上,听了这话一脸黑线。 苏箬芸握着齐铮的手不让他动弹,美目微微上挑,用眼角瞪着他:「在车上呢。」 「我不管,」齐铮轻吮她的耳垂,趁她颤栗的时候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腿心,声音坚定,「我要个孩子,现在就要!」 一定要让她最近就怀上孩子才行,不然以她那拼命的性子,到了梁安定然不管不顾的大肆杀伐。 这次的对手非同小可,不像以往那么容易对付,谁知道她会不会急怒之下拿自己的性命去博。 可若是有了孩子,她就会有所顾忌,就不会事事冲在前头,自己以身犯险去最危险的地方。 齐铮趁她现在背对自己挣不开身,一只手将她紧紧箍住,一只手在她腿心间来回徘徊。 苏箬芸皱着眉头扭了扭身子,非但没能挣脱开,反被他趁势将手探入了裙摆。 齐铮一边亲吻她的脖颈一边轻轻试探,待她终于彻底软化下来,才一手提着她的腰将她稍稍抬起,一手半褪了她的裤子,从身后缓慢而又坚定的进入。 v第25章[01.23] 马车轻晃,苏箬芸背对着他,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的身子仍旧瘦弱,齐铮不敢用力,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呵护,小心翼翼的温柔缠绵。 苏箬芸分不清是马车在颠簸,还是她自己在颠簸,只觉得这车似乎成了船,随波轻荡。 好不容易待齐铮退了出来,她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他却没有像往常那般第一时间给她擦洗,而是让她平躺在椅垫上,在她腰下放了一个引枕,又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在了他自己的腿上,将她整个下半身都垫高了一截,最后才在她身上搭了一张薄毯。 苏箬芸一脸莫名,却见他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这样……这样比较容易有孕,我找人问过的。」 …… 噗嗤。 心底的郁气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散尽,苏箬芸以奇怪的姿势半躺在齐铮身上,笑的眉眼弯弯。 这个傻子,脸皮明明那么薄竟然还去找人问这种问题。 真是……可爱。 齐铮被她笑的脸色越发红了起来,转过头去气哼哼的不看她,唇角却不自觉的慢慢的勾了起来。 小满笑了,他的小满终于又笑了。 只要她肯笑,自己丢人一点儿也没什么。 苏箬芸看着他别扭的扭着身子转过头的样子,没有说话,只觉得自己今生真是幸运。 虽然也遇到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总有人能将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带给她光明。 莫叔,外祖父,阿铮,还有很多…… 眼眶微红,眼中又有泪光泛起,这次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他,遇到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接正文: 她乖巧的躺着没有动弹,齐铮本打算过一会儿就将她扶起来,给她擦洗干净。 可是当他掀开那张薄毯的时候,却是身子一僵,眸光一凝,盯着眼前的景象许久没能挪开视线。 只见粉嫩的花蕊正一张一合的吐露着芬芳,花蜜如溪水般缓缓流淌,有些是她的,有些是他的,带着独特的香气沾染在他腿上。 齐铮吞咽一声,下意识的伸手轻抚,顺着溪流寻找那芳香的源头。 苏箬芸轻阖的眼微微睁开,低吟一声:「阿铮……」 齐铮唔了一声,目光却仍旧停留在那处,看着自己的指尖被紧紧包裹,抽离时带着粉嫩的花瓣轻卷,有花朵的汁液从指缝中溢出,发出诱人的轻响。 他渐渐加快了速度,却在她喘息着迎合的时候又置她于不顾。 苏箬芸眸中泛起水光,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于空中,哑声唤着他的名字,恍惚间被他扶了起来,靠在了椅背上。 一具精壮的身子半跪在车中贴了上来,滚烫的手掌在她半敞的衣襟中来回摸索,温热的唇贴着她的唇瓣缱绻流连,又沿着她的脖颈缓缓而下,停留在微颤的峰顶。 苏箬芸被他唇齿间的气息灼烧,两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肩,想要躲避,却被困在这方寸天地间无处可逃,从视线中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头颅埋在自己的衣襟中肆意妄为。 两条腿不知何时被他抬了起来,架在了肩上,又被压回到自己身前。 她听到他再一次说出以往说过无数次的话「小满,你真软」,之后便是再一次的侵占,温柔而又隐忍。 可他显然克制的十分辛苦,额头的汗珠滚滚滑落,粗重的喘息带着几分隐忍的痛苦。 齐铮闷哼着在她身前动作,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 苏箬芸没有听清,只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 她细若蚊蝇的哼了一声,接下来便是一阵狂风暴雨的侵袭,酣畅淋漓。 最后关头她的小腿绷得笔直,两手死死的抓住椅背,在他释放的同时脖颈后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四月初,细雨霏霏,一路北上的苏箬芸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距离梁安不到百里的小镇。 小镇冷清,加上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街道上除了三两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再无旁人。 街头一处茶棚里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均是没有带伞的路人,躲在这里暂时避雨,手里捧着的茶碗冒着腾腾的热气,冲散春雨带来的一丝寒意。 苏箬芸一行人清晨进城,打算休息一日后明日直奔梁安。 在客栈安顿好之后,齐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高诚去请个大夫来,给苏箬芸把脉。 自从参加完靖康公主与巴图的婚礼,他就一直陪在苏箬芸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对于苏箬芸的身体状况比她自己还清楚几分,所以苏箬芸的月事没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为此很是欣喜。 「不一定就是有孕了,我这几个月月事一直不大准的。」 苏箬芸说道。 从外祖父去世后,到现在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只来过一次月事而已,那一次还很短暂,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这次,她也并不认为自己是怀了身孕才会如此。 齐铮不听,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肯定是有了,不然我这段时间这么努力,难道都白费了不成?」 苏箬芸抬头嗔了他一眼,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羞色。 齐铮哑着嗓子低笑,将脸埋入她的脖颈:「不怪我,都快小满你太好看了,我忍不住。」 说着将手探入她的衣襟,轻轻捏了一把。 苏箬芸仍旧很瘦,但到底比一个多月前强了很多,虽然腰肢仍旧纤细不堪一握,这处却比那时丰腴了不少。 齐铮有段时间几乎将马车拆了,但凡坐在外面赶车的人是高诚或是木莲,他总要在车里趁机与苏箬芸亲近一番。 起初是为了让她能在抵达梁安之前怀上身孕,后来就渐渐有些变了味道。 他发现她面上虽然不显,但其实在车里特别容易紧张,为了不发出声音,牙关总是咬得紧紧的,身体也因此变得紧绷。 他有时故意逗弄她想让她出声,她憋的脸色通红,眼中泛起水光,偏还要梗着脖子气势汹汹的抬眼瞪他。 v第26章[02..01] 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配上那潮红的身子和闪烁的泪光,反而有种别样的风情,让他欲罢不能。 齐铮爱极了她咬唇含泪的样子,爱极了她细细的喘息和低低的娇吟,此时才发现自己以往那横冲直撞的挞伐虽然畅快,却少了很多乐趣。 他像是忽然开了窍,变着法儿的仔细探寻她的身子,追寻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没几次就发觉了她最敏感的地方,和最受不住的姿势,每每故意去招惹,总是片刻就能让她溃不成军,最后只能任他施为,在他怀里开成娇柔脆弱的花,他狂暴时她便随风狂舞,他温柔时她便静静吐露芬芳。 直到后来他发现她的月事一直没来,这才有所收敛,怕伤了她肚子里那尚且不知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孩子。 苏箬芸对这种事其实并没有什么顾忌,只是想到车里那些因为路上不方便清洗而不得不直接换掉的引枕和座垫,想到莫叔肯定也知道了他们在车上做了什么,难免还是觉得有些脸热,伸手把齐铮作乱的手拉了出来。 「若是我有了身孕,就按你说的,我们一起回梁安,祭拜过外祖父后把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若是没有,你也不能反悔,让我自己回去,亲自给外祖父报仇。」 齐铮心中笃定她有了身孕,毫不在意的点头答应了。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高诚领着大夫进了门。 大夫给苏箬芸把了脉,沉吟片刻后说了些气血不足,需要多加保养的话,就没再说别的了。 齐铮瞪眼,噌的一下从苏箬芸身边站了起来:「还有呢?」 还有? 「还有……什么?」 「你是大夫!有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夫人这明明是喜脉!」 他一口咬定。 大夫有些傻眼,半张着嘴许久没能说出话来,心想难道这位大人也通医术?否则为何如此笃定? 他心中惶惶,赶忙又细细的给苏箬芸重新把脉,两只手各轮换一次后,神情却越发莫名。 「这脉象……不像喜脉啊。」 「不像?」 齐铮语气微顿:「你……你在好好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说着俯身凑到大夫耳边说了句什么。 大夫听完脸色一沉,要不是看出他身份不凡,就要把一旁脉枕砸到他脸上了。 月事没来就是喜脉?这天底下月事紊乱的女子多了去了!每一个都有喜了不成? 而且他刚刚都已经说了这位夫人气血不足,那月事不正常也是有的,这个夯货怎么就肯定她一定是有喜了? 真是气煞人也! 大夫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开始收拾药箱:「反正老夫是没看出什么喜脉,大人您若是觉得不妥,就换个人再来给您夫人看看吧!」 齐铮还想说什么,他却理也不理转身就走,齐铮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苏箬芸早已在旁笑得乐不可支,见大夫走了,伸手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坐下。 「都说了不一定是了。」 她低声笑道。 齐铮似乎仍旧不愿相信,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才泄气的垮下了肩膀:「怎么就没怀上呢……别人成亲一两个月就有了,咱们都成亲半年多了。」 「你说的那是少数。况且咱们虽然成亲半年多,但是并没有一直在一起啊。」 算起来,他们成亲不过两个月就离开了京城。 送亲的途中虽然有过两次,却也都是匆忙行事。 再后来外祖父出了事,她就更没有心情做这个了。 直到一个半月前,客栈里那回,才又重新开始。 所以她现在没有身孕其实是很正常的,毕竟这一个多月他们几乎都在马车里,齐铮就算竭尽所能的想多跟她亲近,也不可能夜夜如愿。 齐铮听了她的话越发气闷,后来索性又把她压在了床榻上,剥笋一般把她剥了个干净,边剥还边道:「说起来还是我努力不够,得再接再厉才行!」 苏箬芸哭笑不得,伸手推他:「别闹,大白天的,在客栈里呢。」 齐铮哪里肯听,理直气壮的道:「明日就要去梁安了,你今晚得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行。」 所以有些事只好放到白天做了。 苏箬芸不肯,他一边捏着她腰间的软肉一边低声哀求:「好小满,你就再纵我一回,我都七八日没碰过你了。」 因为知道她月事没来,怕她有了孩子,他都没敢再放肆过,顶多亲亲她抱抱她,却不敢越界。 谁知道忍了这么些天,那孩子却根本就不存在,齐铮想想就觉得亏得慌。 苏箬芸发觉自己最近对他越来越容易心软了,这样下去只怕会让他越发肆无忌惮。 正想要拒绝,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这一去梁安又不知多久才能把事办完,难道就忍心让我一直茹素不成?」 十七八岁的人委委屈屈的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像个要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苏箬芸刚刚建立起来的心防再次被轻易攻陷,转眼就与他赤诚相见。 齐铮得逞后紧紧贴在她身上,埋头在她娇软的身子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汲取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小满,那句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声音暗哑的说道。 自从那次离开客栈之后,苏箬芸再也没有说过那三个字。齐铮求了无数回,可是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肯说,这次果然也一样,好似没听到一般闭眼假寐。 齐铮也不恼,半撑起身子看着她微敛的睫毛:「真的不说?」 身下的人仍旧不理会,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v第27章[02..01] 齐铮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将尚未完全抽离的往前送了送,哑声道:「乖乖,之前在马车上我不好把你欺负的太狠了,这可是在床上……」 苏箬芸猛地睁开了眼,可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见,就被一只大手覆住了眼帘,耳边响起他沙哑中又有一丝得意的声音:「我总有办法让你说的。」 齐铮如他所说一般白天折腾了苏箬芸半晌,晚上则让她睡了个好觉,一夜安眠。 睡前还抱着她温声细语,让她到了梁安后小心行事,就算之前没有身孕,说不定这次就有了呢。 这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苏箬芸听着但笑不语,在他有些唠叨的呢喃中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城门刚开,一驾马车便奔着梁安的方向疾驰而去,在傍晚时分入了城,进城后没有停留,直接赶到了位于城北的一处寺庙前。 庙中僧人早已得了消息,派了知客僧出来迎接,恭谨的将车中戴着帷帽的女客迎入寺中。 这位女施主也不知是谁家的家眷,出手甚是大方,简直可以说是豪爽,小半年前将一具棺椁存放在这里暂时停灵,不仅出了大笔的银子请住持等高僧给那逝去的亡者做一场足足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更是给庙里添了一笔堪称巨额的香油钱。 听师父说,这笔钱足够他们整座寺庙的人十年吃喝不愁。 因此听说这位女施主回来了,寺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几天前就开始准备迎接这位贵客了,今日总算是将人迎了进来。 苏箬芸进入寺中之后,直接被知客僧领去见了住持,坐谈片刻后便去了位于寺院后方的一处偏殿。 蒋谭的棺椁暂时停放于此,每日都会有僧人前来打扫并烧香诵经,给亡灵祈福。 只是来这里的人都呆不长,做完事后便会立刻离去,不会久留,原因无他,只因这里寒气太重。 苏箬芸当初离开梁安时,为了让蒋谭的尸身能够尽可能的保存完好,特地为他购置了一口厚厚的冰棺。 为了让这冰棺不化,又购置了更多的冰紧紧围在冰棺周围。 每当周围这些冰有了融化的迹象,便会及时换上新的。 除此之外,就连殿中四角也都放置着冰盆,融化近半时便会撤换。 冬季原本并不是用冰的时节,各地冰窖的储备也都算齐全,但这次的储备却在炎夏尚未来临时便被订购一空。别说梁安,就是整个陈郡今年都没有多少冰可用。 当然,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庙里的僧人们虽然知晓,却也不欲去管这些俗事。 更何况就算陈郡所有的人无冰可用,他们今夏也一定不愁用冰,因为殿里那些融化了一半都不到便被撤换下来的冰若是拿去扔了实在可惜,便被收到了他们自己储冰的冰窖里。如今那冰窖已经存放的满满当当,半点儿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了。 殿门打开,寒气扑面而来,苏箬芸在门口站了片刻后,在住持的引领下进入殿中,给冰棺中的人磕头上香。 住持年岁已大,纵然看重这个香客,却也在这屋子里撑不了多长时间,见她祭拜过亡者之后还有在这里再停留一番的打算,便只得告罪一声先行离开了。 这屋子里寒气实在太重,别说是他,即便是木头这样常年习武的男子也有些受不住,站了约莫一刻钟后已是手脚冰凉,再看苏箬芸冻得嘴唇都隐隐有些发紫,终是忍不住劝道:「小姐,起来吧,你若冻坏了身子,蒋老伯会心疼的。」 苏箬芸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己现在就算在这里跪多久都没有用,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想多跪一会儿,多陪陪冰棺里的人。 但她现在的身体似乎真的大不如前了,跪了这么一会儿,已是浑身都几乎冻僵,不得不在木头的劝说中站了起来。 她平日在私下里是十分刚强的人,从来无需旁人搀扶,小雅与木莲习惯性的退开半步容她转身,却不料她刚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又险些跌倒下去。 若非木头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在她身上,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将她揽住,险险将她扶稳,她怕是就要大头朝前直接撞到冰棺上去。 小雅和木莲吓了一跳,忙围过来一左一右搀住了她。 木头适时的退到一旁,将人交给了她们。 「怎么回事?头晕?不舒服?」 小雅一边蹙眉看着她,一边伸手摸她的额头。 苏箬芸摇头:「没事,就是跪久了腿有点儿麻。」 可她今日也不过跪了一刻多钟而已,就算这殿里寒气过重,以她的身体按理说也不至于此。 「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木莲在旁说道,「小姐近来气血不足,怕是受不住这里的寒气。」 小雅点头,两人忙将她扶了出去,裹上厚厚的斗篷,又塞了个手炉到她手里给她驱寒。 给庙里又添了一笔香油钱,辞别了方丈之后,一行人才在事先早已安排好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 四月初六,清明刚过,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走南闯北的商户,途经此处稍作歇息。 苏箬芸在屋子里沉沉的睡着,外间小雅与木莲正听人说着什么,偶尔听到重要处提笔记下,待来人说完后再悄悄的把人送出去。 如此送走了四五个人,苏箬芸才悠悠转醒。 她以前睡眠很浅,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蒋谭去世后更不必说,几乎彻夜难眠。 后来在齐铮将她从客栈抱出来那回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睡眠,而且每每在齐铮怀里总是睡得格外香甜。 她起初以为自己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后来觉得自己是依恋上了齐铮,在他身边就总能睡好,却没想到如今离开了他,竟然睡得也这么沉。 木莲笑着打了水来给她净面,扶她在床上坐了起来,将自己刚刚记录的那摞纸拿给她看。 苏箬芸随手翻了翻,面上有些诧异:「曹叔他们都来过了?」 「是啊,你先前交代他们的事他们都已经办完了,本想趁着来给你汇报消息的时候见你一面,谁知你却一觉睡到现在。他们等不急,又怕暴露身份,只好先走了。」 苏箬芸闻言有些头疼的摸了摸脑袋,低声喃喃:「我睡了这么久啊……」 「可不是,」木莲笑道,「要不是世子前两日刚给您请了大夫,说您只是气血不足,我们恐怕都要怀疑您有身孕了。」 不然在外间有人的情况下还能睡得这么熟,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 说着话的工夫,小雅不知从哪儿端了碗血燕进来,硬逼着苏箬芸一点儿不剩的喝了。 待她喝完之后,才试探着劝她:「不然你还是不要亲自出手好了,反正大局已定,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苏箬芸摇头:「有些事可以交给别人,有些事一定要自己去做。这件事,我想自己来。」 小雅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得愤愤的将她手中的空碗一把抓了回来,瞪眼道:「随你的便!反正除了齐铮也没人能劝得动你!」 说着转过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马车都快拆了都没怀上,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回头让鹤老头儿好好给他看看!有病治病没病吃药,省的总白费力气!」 v第28章[02..01] 木莲呆站了半晌,木木的转过头去看苏箬芸:「没病为什么还要吃药?」 苏箬芸摇头:「……不知道。」 「这是什么?」 小院中,中年男子看着知府递来的盒子,并没有直接伸手打开。 知府谄笑着将盒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卫,道:「顾家那小子是个知趣的,得了个好东西孝敬给您,托下官转交一下。」 至于托他办这件事的好处,自然是另算的。 男子没有说话,对侍卫抬了抬下巴。 侍卫谨慎的将盒子打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入眼帘。 他跟着自家主子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夜明珠的个头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中年男子看到盒中的东西,也是有些诧异。 他双目微狭,仔细打量了那夜明珠一番,半晌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是顾浩珉托你转交给我的?」 「是啊,」知府大人笑眯眯的说道,完全没看出他的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那小子也算有良心,知道是您保住了他的性命,得了这东西之后第一个就想给您送去,可是碍于您不便经常见他,所以就托下官帮了这个忙。」 男子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吗?」 别的? 知府一愣,心底有些发慌。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把他那份好处也拿去吧? 他这么想着,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才好,就听他又忽然开口:「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知府哭丧着脸,心道您不说这话还好,说了不更让人多想? 他战战兢兢的准备将自己收的好处也贡出去,却见男子直接端茶送客,竟是根本就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什么了,这样子似乎并不是为了他那点儿好处。 既然如此,那他刚刚那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觉得一颗夜明珠还不够? 知府左思右想,决定将这件事告诉给顾浩珉,让他改天在多备些奇珍异宝献给二爷。 他前脚刚走,一位幕僚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摇头道:「知府大人眼界忒小,不过一颗夜明珠就把他糊弄住了,要知道那前朝古墓里的陪葬数不胜数,这颗珠子虽好,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们早在半年多以前就听说边境一处前朝古墓被盗,里面的陪葬十分丰厚,其中就有一颗双手才能捧住的夜明珠。 先前他们想办法得到了这些宝物中的一部分,但大部分还是已经流出去了,不知去向,尤其是这颗珠子,一直没有打听到有关它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在顾浩珉的手上。 中年男子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幽幽说道:「顾通重嫡轻庶人尽皆知,这夜明珠如果早就在他手上,他要么自己收起来,要么就会给他的长子顾浩轩,绝不可能交到顾浩珉手里。」 「当初顾家出事时,顾浩珉在外漂泊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顾家上上下下被我派人摸了个遍,他们有多少家财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其中绝没有这颗夜明珠……也没有任何有关那处古墓的东西。」 幕僚沉吟片刻,想了想道:「二爷的意思是,这处古墓里的其他宝物,都被这顾浩珉藏起来了?」 「藏没藏我不知道,不过这颗夜明珠……确实是他送来的啊。」 幕僚了然:「属下这就命人去查,那些东西若是在他手里,定让他完完整整的吐出来。」 男子点了点头:「重点查一查有没有什么神兵利器,我听说那处古墓里还有一些已经失传的兵器,若有的话妥善保管起来,不要让人察觉。」 「是。」 幕僚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男子才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上戴着的一副袖箭,仔细打量。 与普通的袖箭不同,这副袖箭可以数箭连发,且力道和准度都要强上许多。 这是他前些日子偶然从一个铁匠手里得来的,那铁匠因醉心奇技淫巧而从别人那里买了一些看似废铁的东西,研究一番照猫画虎的就做出了这副袖箭。 他顺势去打听那堆废铁的来历,得知那很有可能就是大半年前被盗的那处古墓中的一个陪葬,因为废旧不堪又不是什么值钱的金银玉器,所以被人当废铁卖掉了。 可他再想打听其他的,却是什么都打听不到了,毕竟距离当初古墓被盗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很多东西都已流向各地,难寻踪迹。 没想到,如今却又让他得知了这处古墓的消息…… 当天下午,梁安街头一家酒肆内,顾浩珉有些紧张的坐在二楼的雅间里。 屏风后坐着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身影,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 这个人当初在奉阳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有什么事都是让别人吩咐的,没想到今日却又把他召来了,看来自己托知府大人送出去的那颗夜明珠果然是有用的! 「多谢顾公子送来的珠子,我很喜欢。」 屏风后的人温声说道。 顾浩珉大喜,忙趁热打铁:「二爷喜欢就好,下次小的再寻到什么好东西,一定第一时间给二爷送去。」 男子似乎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顾公子送了我这样的好东西,礼尚往来,我也送顾公子一些东西。」 说着让人给顾浩珉递去了一个盒子。 盒子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放着五根沉甸甸的金条,下面则是一件有些脏污的铁器。 顾浩珉见状忙道不敢,直说那夜明珠是自己的一番心意,岂有送了礼又从他这里拿钱的道理。 屏风后的男子闻言低笑,沉声道:「这些金子顾公子只管收下,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去做,这只是为了方便你行事而准备的,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 顾浩珉听了心中越发欢喜。 他不怕这位二爷让他帮忙,只怕他不肯让自己帮忙,把自己当个外人,或是当成一条用完了就扔掉的狗,那他的处境才反而艰难,遂赶忙说道:「二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必当万死不辞,不过这些金子就不必了,顾家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有些家底的,帮您办事是小的的本分,哪里用得着让您破费。」 男子在屏风后摇头拒绝:「一码归一码,这件事要办成怕是要耗费不少银子,顾公子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顾浩珉见他一再坚持,心道这件事可能真的花费不菲,便也不再推辞,将那盒子收下。 只是那盒子下层的铁器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v第29章[02..01] 好在男子这时再次开口,说让他帮的忙就和这件铁器有关。 「大半年前,边境有一处前朝古墓被盗,其中除了价值连城的陪葬之外,还有不少保存完好的图纸,记载了一些早已失传的兵器,盒子里的东西便是仿照其中一张图纸做出来的。」 顾浩珉恍然,同时心中有些惊骇:「二爷的意思是……」 「你去帮我把这些图纸找来。」 果然如此! 顾浩珉额头陡然渗出一层冷汗。 这位二爷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兵器感兴趣? 「这……这怕是……不大好找吧?」 他颤声说道:「那前朝古墓已经被盗了这么久了,里面的东西怕是早已不知流向何处了。」 「换做别人的确是不大好找,」屏风后的男子幽幽开口,「不过我相信顾公子一定有办法,不然那夜明珠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夜明珠? 顾浩珉一愣,旋即冷汗如瀑。 难道说…… 「那夜明珠正是那处古墓的陪葬之一。」 男子沉声说道。 「当初我打听到这处古墓中的东西时,有心想把这些东西买下来,但那些人碍于我的身份,不敢将东西卖给我,连夜就带着东西逃走了,我最终只在他们的住处翻出了那么一张图纸。」 「如今他们再次出现,又肯把东西卖给顾公子,那不如顾公子就帮我个忙,把东西买下来,交给我,省的他们听了我的名号又逃走了。」 顾浩珉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暗恼自己没打听清楚那夜明珠的来历就把东西送了出去,如今落得这般进退不得的地步。 「二爷,小的也是前几日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伙儿人,才得来了那颗夜明珠。如今数日过去,他们怕是……怕是早就已经离开梁安了。」 「诶,那又如何?我相信顾公子一定会有办法的。毕竟顾家虽然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有些家底的,你说是不是?」 男子竟然那他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把他堵了回来。 顾浩珉无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接了这桩差事。 屏风后的人满意的嗯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下人送他出去。 那下人应诺一声绕了出来,经过屏风时却不慎将其碰倒。 一阵慌乱的声音响起,顾浩珉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坐在椅子中,身边站着两个侍卫。 男子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容,匆忙别过脸去。 一名侍卫见状赶忙将其挡住,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顾浩珉一眼。 顾浩珉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生怕对方因为被他窥得真容而恼羞成怒,当场要了他的命。 好在这位二爷似乎并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摆摆手就让他出去了。 顾浩珉离开酒肆之后不敢逗留,忙不迭的向顾宅走去。 二楼雅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一道目光正从那里望着他待他拐过街角,再看不到为止,那目光才收了回去,房中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小雅抓过桌上的果子啃了一口,边啃边道:「这蠢货估计吓傻了,且缓不过劲儿来呢。」 苏箬芸坐在椅子上,面前不知何时摆了一面铜镜,木莲对着镜子把她头上男子样式的发冠拆了,改成女子的发髻,带上钗环,一边鼓弄一边埋怨小雅。 「你刚刚语气轻浮了些,若是被顾浩珉发现了,可就露馅儿了。」 「他才发现不了呢,」小雅嘴里包着果子说道,「他要是能发现,他就不是顾浩珉了!」 木莲瞪了她一眼懒得理她,给苏箬芸收拾完之后才把自己的妆扮也改了回来。 刚刚房中根本就没什么中年男人,不过是苏箬芸易了容垫了肩坐在那里罢了。 两个侍卫分别是小雅和木头假扮的,撞倒了屏风的下人则是她,一切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然而演戏的知道自己是在演戏,看戏的却毫不知情,身在戏中比他们还要投入。 所以,接下来的戏……就让他们自己来演吧! 苏箬芸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酒肆回到了客栈,又大摇大摆的从客栈走了出去,仿佛刚刚一直在房中,此刻才出门一样。 随着叶氏女的商铺陆续关门,梁安表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暗中却仍旧有不少人在各处窥伺,寻找有关「叶姑娘」的蛛丝马迹。 没能抓到叶姑娘本尊,一直是知府以及小院儿中的男人的一块儿心病。 虽然他们已经准备了诸多证据坐实叶氏的罪证,但却无法随便找个人来代替她认罪。 叶氏能把生意坐到五湖四海,又能这么久都不被他们抓到,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若是他们前脚随便找了个人顶包,她后脚又自己冒了出来,那他们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是以直到现在,顾主簿被杀,县令被焚,以及顾氏灭门这三件惨案都还没有真正结案。 知府从小院儿离开之后一边想着夜明珠的事,一边想着叶姑娘的事,正愁眉不展时,一个属下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当真?」 知府眉头一挑,有些诧异的问道。 属下点头:「千真万确,就是当初在城外打了咱们差役的那伙人。」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了城,咱们的人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但是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围在叶姑娘的铺子周围打转,这才引起了咱们的注意。」 「围着叶姑娘的铺子打转?」 知府蹙眉。 v第30章[02..01] 「是,三家铺子他们已经去过两家了,而且好像是不愿意让人发现似的,去第二家的时候还特意绕了路,兜了个大圈子才过去,咱们的人差点儿就跟丢了。」 知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命他带上一队人马,立刻将那伙人捉拿回来,尤其是为首的那名女子。 属下愣了愣,问道:「以什么罪名缉捕他们?」 知府瞪眼,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殴打官差难道还不够吗?你个蠢货!」 「是,属下这就去!」 「等等!」 知府没好气的把他叫住:「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要殴打官差?」 为什么? 属下一脸莫名,心想他那儿知道啊。 「因为他们是叶氏的同党,怕入城后被官府发现,所以才拒不配合官府调查,进而才会殴打官差!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房门关上,房中再次安静下来,知府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重重的将茶杯磕在了桌子上。 「一个两个的都如此蠢笨!难怪这么久都抓不住叶氏!」 说完整了整衣冠,立刻出门折回了小院,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院中的男人。 男人听了果然甚感兴趣,让他将人抓回来之后告诉他一声,他要亲自去会一会。 他要问问那女人,当初为何要那般仇视的看着他,还要问问她到底是怎么避过他派出去追杀她的人马的。 区区商户女,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手中逃脱,这世上除了叶姑娘之外,她可是头一份。 说不定这个女人真的跟叶氏有什么关联,不然为什么她当初出现的时机那样巧合,如今又暗中潜入进来查探叶氏的消息? 男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对知府的人马也就越不放心,怕他们将这人放跑了,遂又派了自己的得力部下赶了过去。 …… 时隔数月,梁安的街道再次喧哗起来。 街上的官兵不知为何忽然将一驾马车团团围住,瞬间将原本宽敞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莫安从马车车辕上走了下来,陪着小心对为首的将官问道:「这位官爷,不知我们犯了何事?官爷们要将我们围堵在这里?」 那将官对他冷笑一声:「尔等乃是叶氏同党,我等奉命将你们捉拿归案!来人,拿下!」 一应官兵听令,立刻围了上来,要将几人捆绑带到衙门。 小雅等人在马车被围住时便已从车中下来,护在马车周围,此刻见状也纷纷抽出了兵器,与官兵们互相对峙,丝毫不见妥协退让。 官兵们显然没想到他们竟敢当街拒捕,还亮出了兵器,一时竟都有些怯意。 要知道叶氏可是杀了县令和主簿,更灭了顾家满门的人。 这些人若真是她的同党,那岂不是十分残暴? 将官也是一愣,但并没有因此吓住。 他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对其中内情多少了解一些,对叶氏及其同党的惧怕自然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深,遂瞪眼怒视莫安等人,怒声道:「尔等竟敢拒捕!」 小雅冷笑一声,杏眼斜睨着他:「无凭无据的缉拿我们,拒捕又如何?」 「还敢狡辩!」 那将官转头看向她:「去年顾氏灭门惨案事发,尔等形迹可疑的在城外逗留,待有官差上前询问,要求你们进城配合调查之时,尔等却拒不进城,还殴打官差当场逃走!别以为时间过去久了就没人认得你们了!」 小雅梗着脖子道:「我们本就没有犯事,为何一定要进城配合调查?」 「既是没有犯事,为何不进城配合调查?」 将官反问。 「官爷误会了,」莫安忙摆手示意小雅不要多话,让自己来解释,「我们当初不过是恰巧路过城外,又着急赶路,故而才不愿进城的。」 将官一听他们当众默认了自己就是当初那队殴打官兵的人马,心中已经大笑起来,脸上的神情更是充满了讥讽与不屑。 「什么天大的事能大的过官府查案?能让你们有胆量对官差动手!你们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故而才害怕进城!」 说着再不愿多听他们的解释,挥手让人立刻将他们拿下,自己则抽出腰刀就要架到莫安的脖子上。 眼看着银亮的刀刃已经贴近了莫安的肩膀,就听叮的一声,一直没有动静的马车中忽然射出一只短箭,正打在将官的刀柄上。 将官只觉得虎口一震,腕间传来一阵剧痛,握刀的手一松,腰刀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再次吓傻了眼,手握兵器不知是退是进。 犹豫间车中下来一个女子,身着白衣,容貌素雅,眉宇间散发着阵阵寒意,竟让人心生惧意。 「你……你们竟敢动手伤人!」 将官握着手腕怒视着她。 苏箬芸理也没理他,而是看向莫安:「莫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莫安赶忙摇头,「小姐快回车里去吧,咱们待会儿就……」 话音未落,那将官忽然一把将他抓了过去,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想走?做梦!」 苏箬芸眸光一沉,两只眼睛紧紧盯在将官的手上:「放开。」 将官哪里会理会她,他见这女子为了这老仆能亲自动手,还从车中下来,可见非常看重这名老仆,料定只要这老仆在他手里,对方势必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抓住莫安之后立刻对周围的官差喝道:「你们还再等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拿下!」 官差们回过神来,正要动手,就见刚刚还站在几步之外的那名女子忽然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那将官身前,动作之快竟似鬼魅一般。 将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原本被他抓在手里的人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被人救了出去。 v第31章[02.07] 怎么回事? 自己刚刚明明抓的很紧并没有松手啊。 脑海中的疑惑在周围的尖叫声中一闪而过,只见那老仆已经站在他两步以外的地方,一条断臂因为失了力道,从他脖子上掉落下去。 断臂…… 那是……那是他的手臂! 「啊……」 一声惨叫声响起,街道上顿时血染遍地。 在外面围观的百姓尖叫着四散而去,离得近的官兵们更是惊惧不已,有胆小的更是连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扔下手里的兵器就也要逃离这里。 苏箬芸对小雅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立刻趁乱钻进人群的缝隙,准备撤离。 有尚且镇定的官兵赶忙喊着别让他们跑了,再次围堵上来。 可这些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片刻便被打的七零八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即将冲出重围。 苏箬芸手中匕首几起几落,眼看就要冲出去时,小腹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小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小雅等人都在各自为战,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待察觉不对时,发现她已经被几人牢牢困住,应付的颇为吃力。 「小姐!」 木头惊呼一声,转过身便要再次杀回来,小雅等人亦是如此。 知府这时带人匆忙赶了过来,远远地看见这边厮杀在一起,赶忙扬声喊道:「抓活口!抓活口!」 二爷可是要亲自见那女人的,若是在这里不小心要了她的命,二爷那里他如何交代! 苏箬芸脸色苍白,小腹的疼痛一阵阵传来,眼角余光看到随知府前来的人中有一部分并不是普通的官兵。 她抬手挡住一柄向她肩侧挥来的大刀,同时对小雅几人大喝一声:「走!」 小雅一瞬间的犹豫,跟随知府一同前来的那些人在这片刻之间就已离他们只有数丈之遥。 「带莫叔走啊!」 苏箬芸再次喝道。 小雅看着她,又看看仍在努力向她的方向拼杀的莫叔,眼眶一红,终究是一把将莫安拉了回来,并转头对木头与木莲高喊:「走!」 两人不肯,就听她继续喊道:「你们想拖累她吗!」 留下的人越多越容易被抓住,他们任何一个被官府抓在了手里,都会成为苏箬芸的软肋。 木莲哽咽,握了握拳,终是转身而去,离开前一把将仍不肯离去的木头扯了回来。 看着几人分散而去,苏箬芸这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强撑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终究是体力不支,跌倒在地,被人迅速的用兵器架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知府匆忙赶到,却眼睁睁看着几个本该拘捕到案的犯人逃跑,自然十分气恼,赶忙吩咐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侍卫分头去追。 这些人并不是他的属下,也并不听他调遣,但想到自家主子刚刚的吩咐,倒也没有推脱,两人一队追了出去。 知府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倒在地上的苏箬芸,冷哼一声并未多言,让人将她反绑起来带了回去。 苏箬芸一路被拉扯着走到了衙门,知府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们把人带进去关好,我去找一趟王爷,稍后便回。」 说着只带了两个随侍便往小院儿的方向走去。 他虽然抓到了贼首,但却漏掉了几只虾米,少不得要去解释一番。 官兵们齐声应诺,拽着苏箬芸的胳膊就要把她推进大门。 谁知原本被反绑着的人却忽然挣脱,手腕儿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被她解开,轻轻一挣便掉落在地。 「大人小心!」 知府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回头,就见那刚才还被绑住的女子已经来到她身后,手腕儿用力一撑,人便上了他的马。 「你……」 话音出口,勃颈上传来一阵锐痛,吓得他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险些咬了舌头。 「大人!」 官兵们慌乱的要围上来,却被一道沉冷的女声喝止:「站住!谁再敢往前一步,我立刻就杀了他!」 「别……别别别……都别动!」 知府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对众人摆手。 这女人手上不知拿的什么东西,薄如蝉翼,小小的一片,却锋利无比,他已经能感受到利刃切入皮肤的感觉,倘若再往里深几分,只怕自己真要死在这里! 其实不用他说,官兵们也已经不敢再动弹。 梁安已经死了一个主簿一个县令,倘若来这里办案的知府也死在了这里,朝廷还不知会如何震怒,到时候首当其中的便是他们这些官差。 不说官职保不保得住,会不会被当做同党抓去审问都不知道,毕竟在同一个地方接连死三个文官的几率太小了,难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之中是不是混进了细作。 「好汉,女侠……」 知府哆哆嗦嗦的对苏箬芸说道:「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了我,再……啊!」 利刃没有划深,却又划长了一分,知府痛的惊呼一声,却不敢挪动半分。 苏箬芸面色苍白,小腹的疼痛虽已停了下来,身体却依旧感到不适。 「我并未打算伤害大人,只是要劳烦大人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你让这些人老老实实的呆在这儿别动,等到了地方我自会放你离去。」 知府的小命被她握在手里,哪有不肯,当即吩咐官兵们不得跟来。 v第32章[02.07] 可他话虽这么说,官兵们却不敢真的停在原地不跟上去。 毕竟知府还在她手里,就算不能把她抓回来,他们也要确保知府的安全才可以。 只是碍于她手中的利刃,他们不敢跟的太近,只是远远地坠在后面,看她去往何处,待她把知府放了之后好第一时间把人救回来。 苏箬芸带着知府打马而去,本打算到了跟小雅他们约好的地点附近再把人放走,趁着官兵们去追知府的时候赶去与他们汇合。 可是马儿颠簸了一阵之后小腹的疼痛便再次袭来。 她心知自己只怕赶不过去,只好在一处道路交错的地方将刀片狠狠划入马臀,趁着马匹受惊之时,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隐入一条隐蔽的小巷。 在她落地的同时,马匹便狂奔起来,知府吓得慌忙抱住了马脖子,连声呼救。 跟在远处的官兵见状赶忙兵分两路,一路赶去救下知府,一路朝着那条小巷追去。 苏箬芸隐入巷中之后,立刻翻上一处低矮的围墙,确认院中无人,才翻身进去推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走进了这户人家的柴房。 她在柴房中动作迅速的从袖中掏出几样东西,之后将外衫脱下,换了一面穿在身上。 这衣裳看似普通,实则是十分罕见的双面绣,正面穿着是一件天青色绣海棠纹的裙衫,反面却是丁香色绣牡丹图样。 衣服穿好之后她又弯腰把鞋面上的一层布料揭了下来塞入袖中,豆青色软靴上的如意纹立刻变成了万字文。 待衣饰全部整理妥当,她才将头上的发髻从妇人头换成了未出阁的少女样式,又用之前从袖中取出的几样东西在脸上粘贴涂抹一番,仔细摸了摸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街上已经喧闹起来,官兵们捉拿逃犯的喊声不断传来,附近已经有几间院子被依次敲开。 苏箬芸腹痛如绞,却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倒下去,硬撑着翻出院墙,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回到街上。 几个官兵正从一户人家走出来,见到她之后自然要拉住查看一番,但不过匆匆一眼便认定她不是刚刚那人,不耐烦的把她放了过去。 苏箬芸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却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小腹时不时传来的疼痛。 她刚刚在柴房里匆匆看了一眼,在贴身的小裤上看到一抹红色,不多,但仍旧很扎眼。 想到多日未来的月事,苏箬芸只觉得自己今日的运气实在是不大好。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早不疼晚不疼偏偏这次疼。 她以前分明从未因此而腹痛过,这回却痛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肚子里挖出来一样,钻心刺骨。 身上好不容易攒起来那点儿的力气又渐渐消散,苏箬芸只觉得腿脚越来越软,趁着自己还未倒下,终于撑到了一家医馆前。 医馆的伙计见状赶忙凑了上来,虚扶她一把。 「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箬芸看了看医馆的厅堂,换了副声音问他:「你们这儿坐馆的大夫呢?」 「师傅在里面炮制药材呢,您稍作片刻,我这就去喊他。」 伙计说着三两步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坐到问诊的桌案前。 「姑娘是为家人请医,还是……」 「我自己。」 苏箬芸直接打断:「我刚刚来了月事,腹痛难忍,劳烦大夫给我开几粒止痛的药丸。」 大夫一愣,旁边的伙计亦是如此,脸上更是飞快的染上一片红霞。 他在医馆学艺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哪个姑娘家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莫说是他,即便是行医数十载的大夫也很少遇到这样的状况。 不过他到底年长许多,转眼间便冷静下来,让苏箬芸伸手先给她把一把脉。 「每个人体质不同,适用的药也不同,姑娘虽已知道自己是何症状,但这药我却也不敢随便给你,还是把把脉仔细看看的好。」 苏箬芸点头,将手伸了过去,放到脉枕上。 大夫指尖轻轻压上她的手腕儿,在这之后眉头却渐渐皱起。 他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苏箬芸的发髻,又低下头去继续把脉,像是不敢确定一般,让她又换了一只手,换过之后眉头却皱的更紧。 苏箬芸见他半晌不语,自己又实在没工夫一直耗在这里,催促道:「您只需给我开些止痛的药丸即可,旁的不用管。」 大夫闻言却立刻抬起了头,绷着脸看着她:「姑娘说得轻巧,闹出人命来难道要我负责吗?」 人命? 苏箬芸蹙眉,不明所以。 大夫见她自己似乎真的不知,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一旁的伙计打发走,这才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姑娘,你这……并非月事不调,而是怀了身孕。」 苏箬芸一怔,心口骤然一抽,几乎忘了呼吸。 「……你说什么?」 老大夫再次说道:「你这脉象并非月事不调,而是喜脉,你……有身孕了!」 「不,不可能,」苏箬芸摇头,「我前些日子刚刚看过大夫,大夫说我是气血不足,怎么会……」 「的确是气血不足!」 老大夫补充道:「你怀了身孕,又忧思过重饮食不佳,休息的也不是很好,确实有气血不足的症状。但是……怀了身孕也是不假!之前那大夫没诊出来,或许是因为你怀孕的时日尚短,且脉象也确实不甚明显,所以他才没看出来。」 「不过老夫行医数十年,这点儿把握还是有的,你这确实是喜脉无疑。且若非你身体底子好,只怕早已滑胎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苏箬芸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一阵恍惚,半晌才想起什么,磕磕巴巴的开口:「可是,可是我刚刚明明……明明见了红,如果不是月事,那……」 那是什么? 她不敢想。 v第33章[02.07] 那念头不过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比小腹传来的疼痛还要难忍。 大夫再次叹气,摇了摇头。 「这种状况我还是建议你跟家里人说一声,虽然……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你落胎之后总归是需要他们照顾的,不然调养不好的话怕是会影响以后的生育,你看是……」 「落胎……」 苏箬芸喃喃低语,眼眶发红。 「只能这样吗?他……保不住了?」 大夫再次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难道还想保住他?你……你可还没成亲啊!且不说这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就算万幸保住了,生下来你要怎么养?对外怎么……」 「能保住吗?」 苏箬芸呆呆的看着他,仿佛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大夫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还真想保啊?」 「求你。」 泪水从眼眶中悠然滑落,苏箬芸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忐忑脆弱。 她捏着袖子低声下气的哀求:「求你,我想保住他,我一定要保住他!求你了,求求你……」 大夫见她心意坚定,那些还想劝她落胎的话也不忍再说出口,转身亲自去药斗子里取了一个药瓶过来,递给了苏箬芸。 「你的状况实在是不大好,旁的药我也不敢轻易给你开。这里面有几粒有助于安胎的药丸,你且吃几日试试,若是腹痛停止,不再见红,便有保下的希望。若是……」 说到这儿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便听天由命吧。只是若真到了那一步,姑娘千万要保养好自己的身子,以免影响以后的子嗣。」 苏箬芸擦掉脸上的泪,点头谢过,接过药瓶留下几粒金珠,转身走了出去。 药铺伙计看到金珠瞪圆了眼,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咬了几下,这才如梦初醒。 「掌柜,好多钱啊!」 掌柜瞪了他一眼:「没见过是怎的?瞧你那点儿出息!」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他心里却也感到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姑娘出手竟会如此阔绰。 不过他给她的药也确实是好药,到并没觉得这金子拿的亏心。 …… 离开药铺的苏箬芸立刻塞了一颗药丸到嘴里,没有水就这么生吞了下去。 她想赶快找到小雅他们,然后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可是又不敢走得太快,生怕牵扯了腹中的孩子。 小腹的疼痛似有减缓,却仍旧时不时的袭来。 苏箬芸茫然无措的走在街上,明明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却似乎怎么都走不到。 小腿越来越无力,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她感到前方似乎又有官兵走了过来,扶着墙下意识的拐了个弯。 当手扶到一扇黑漆木门时,里面的人却恰好走了出来。 院门向内拉开,导致正扶在门上的苏箬芸失去重心,身子一歪便倒了过去。 平日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意外,今日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箬芸只听到耳边有人惊呼一声「姑娘」,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少爷,汤熬好了。」 有老人的声音似近乎远的传来,苏箬芸蹙了蹙眉,眼皮沉重的睁不开。 「先放在灶上温着吧,这姑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这次是少年人的声音,温和醇厚。 「诶,」老人应诺,下一刻却指着床边啊了一声,「她好像醒了!」 少年看了过来,果然见到床上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苏箬芸艰难的睁开眼,入目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旁边是个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老仆。 她想要张口说话,喉中却只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 「你先别动,喝口水润润嗓子。」 少年说着想要扶她,伸出手却又觉得不妥,赶忙收了回去,示意老仆过来帮忙。 老仆赶忙将苏箬芸扶了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了她。 考虑到她病着,水中没有放茶,清凉的液体从喉中滑落,苏箬芸连喝了几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多谢。」 她轻声说道,又问:「不知公子何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你之前晕倒在了我的院前,我当时正要出门,恰好看到,就先把你带回来了。」 少年人说着指了指外面。 苏箬芸想起自己晕倒前的画面,点了点头,眸光微敛:「多谢公子好意搭救,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故而才会晕倒在街头,着实给公子添麻烦了。」 她说着掀开被子准备告辞,却被少年拦了下来。 「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好多官兵在找你。」 苏箬芸动作一滞,下一刻五指成爪,轻轻一晃就来到了少年跟前,紧紧捏住了他的脖颈。 v第34章[02.07]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少年一惊,旁边的老仆亦是如此,回过神后抄起一旁的绣墩就往苏箬芸身上砸去。 「刘叔住手!」 少年被捏着脖子,只能抬起手哑声阻拦。 老仆停了下来,看向苏箬芸的目光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友善,盯着她握在少年脖子上的手,似乎要把她瞪出个窟窿。 苏箬芸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察觉自己脸上的易容不知何时已被洗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少年顾不得脖颈上传来的疼痛,哑着嗓子解释。 「你晕倒的时候蹭脏了脸,我们把你抬进来后我就让刘叔给你擦洗了一下,然后……然后就看到了你的真容。」 「不过你放心,我并不相信官府的那套说辞,所以也没有打算去官府告发你!不然你现在不可能还好好的躺在这儿。」 苏箬芸听着他的话,手上却并未放松,而是让老仆去打开窗户。 窗外一片漆黑,显然已经入夜。 少年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再次开口:「现在已经是丑时了,从你昏迷到这会儿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我若想告发你,不必等到现在。」 苏箬芸看着外面沉沉的天色,这才信了他的话,松开了握在他脖子上的手。 「抱歉,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少年咳了几声,让老仆递了杯水给他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些。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面对这样的罪名,的确是要谨慎。不然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甚至会牵累族人。」 苏箬芸低着头没有说话,再次靠到了床边,似乎刚才那一番动作已经让她疲累不堪。 少年这才想起什么,让老仆将炖好的汤端过来。 老仆想起苏箬芸之前的举动,恨不能立刻将她打出去,哪里还愿意伺候她,权当没听见似的扭过头去不理会。 谁知他家少爷却亲自去将桌上的汤碗端了过来。 「我本来想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可是……又怕让人发现你的身份反倒害了你,所以也没敢去寻医问药。见你脸色苍白似是气血不足的样子,就让刘叔炖了些汤给你,你先将就着补补身子。」 苏箬芸看了一眼汤碗,见里面躺着一只猪蹄,还放了红枣等补血养气的食材,倒是正适合现在的她。 她再次说了声多谢,伸手接过,两只手却隐隐有些颤抖,勺子不断在碗边磕碰。 少年见状忙又将碗拿了回去,再次低声去唤老仆。 老仆被他连叫了好几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碗一口一口的给苏箬芸喂汤。 苏箬芸确实饿了,加上怕自己不吃东西会影响腹中的孩子,接连喝了三碗汤才停了下来。 少年许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食量,忍不住转过头去笑了笑,待老仆将空碗收了回去,才再次开口对苏箬芸说道:「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明日我让刘叔去买,我看你这样子真得好好补补。」 苏箬芸摇头:「不必了,我明日就走。」 明日? 少年皱眉,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不知多少官兵在找你,你这次是恰好晕在了我门前,若是换个别的地方,只怕早已被人换了赏钱,投入大牢了。」 「所以我更不能留在这儿,」苏箬芸抬头,「你可知道是谁在找我?下令捉拿我的又是谁?若是让人发现你收留了我,会是什么后果?」 少年挑眉,神情不屑,说话时唇角带着一抹讥讽,与之前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知道啊,不就是知府大人,还有荣郡王。」 县令大人被杀,以及顾家灭门惨案发生后,荣郡王以途经此处亲眼见到现场惨状,不忍县令及顾家蒙冤为由,给京城递了折子,想要亲自审理此案,为枉死之人寻求公道。 京城很快传来圣上的旨意,不仅答应了荣郡王的请求,还责令各地府衙协助荣郡王办案,定要严查不待,不得放过两案元凶。 所以现在街头巷尾,谁都知道如今负责此案的不仅有知府大人,更有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荣郡王。 叶姑娘被定为两案的幕后真凶,苏箬芸又被视为叶氏党羽,那么下令缉捕她的就一定也是这两人。 苏箬芸听着少年的言语,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知道,还敢收留我?你就不怕……」 「怕就要把你赶走吗?就要明知官府是错,还要助纣为虐吗?」 少年微仰着下巴说道。 苏箬芸眸光微闪,缓缓道:「你怎知官府就一定是错的?」 「因为他们说要给县令和顾家伸冤啊,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说县令是一身正气的好官,顾家是梁安有名的积善之家。」 「可是连我这样并非梁安本地人的平头百姓都知道顾家是如何为非作歹,县衙是如何收受贿赂姑息养奸,官府又怎么会完全不知情?怎么会一点儿都查不出来?还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明知顾家和县令的罪责,却为了揪出叶姑娘而颠倒是非黑白,那就证明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叶姑娘要么影响了他们达到这个目的,要么叶姑娘本身就是这个目的,所以他们才会为无所不用其极的把所有罪名都推倒了叶姑娘身上。」 「如此一来反倒说明叶姑娘是无罪的,那么所谓叶氏同党的你,自然也是无罪的。」 少年长篇大论的说了一堆,过了好半晌没听到周围的动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犯了自说自话的毛病,有些赧然的对苏箬芸笑了笑。 「瞧我,跟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总之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踏踏实实在这里住下就是了。」 「这院子里只有我和刘叔两个人,惯常也没什么旁人过来,即便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将人打发走,不让你被发现。等什么时候风声过去了,或是你的家人来接你了,你再离开便是。」 「对了,我叫周鹄,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姐?」 苏箬芸笑了笑,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终于决定安心留在这里。 她点头诚心诚意的施了一礼,轻声道:「我姓苏,周公子称我苏姑娘便是。苏某再次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苏箬芸在院中安睡一晚,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窗外日光正好,周鹄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你醒了?」 v第35章[02.07] 说完又赶忙解释:「之前本是让刘叔守着你的,但他刚才出门买东西去了,所以我就来替他一会儿。」 苏箬芸点头,躺在床上没有动。 即使已经睡了一夜,身子却仍旧觉得疲乏,懒懒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周鹄将食盒中温着的汤端了出来,走到床边递给她:「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苏箬芸看了一眼,费力的撑起身子正想接过,忽觉胃中涌上一股油腻之感,撑在床边一阵干呕。 周鹄吓了一跳,忙将汤碗放在一旁,想要上前拍抚一番,又觉得男女有别,自己这样做不大合适,最后只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刘叔还没买回菜来,我这里暂时没什么别的好东西能做给你吃。你若觉得这汤不好喝就先别喝了,等刘叔回来了我在让他做些别的菜式给你。」 他有些抱歉的说道。 苏箬芸摇头:「与这汤无关,是我自己身子不大舒服。」 说着又看了看那汤碗:「烦请公子再递给我一下。」 「不想喝就别喝了,」周鹄说道,「别勉强自己,一碗汤而已,大不了倒掉就是了,没什么的。」 苏箬芸却坚持要喝,因为她自己可以不吃不喝,肚子里的孩子却不行。 周鹄见她坚持,只好将汤碗再次递给她。 苏箬芸忍着腻人的油腥味儿把一碗汤喝了个干净,这才擦了擦嘴角,把碗递了回去:「多谢。」 周鹄浅笑,接过碗放回食盒。 「姑娘不用这么客气,从昨晚到现在你都不知说了多少多谢了,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要谢的,」苏箬芸认真地说道,「公子救了我的命。」 还救了我的孩子。 周鹄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就在那边坐着,有事你就叫我。」 苏箬芸点头,又问:「不知我昨晚说的那些记号,公子可曾让刘叔传出去?」 「恩,我让刘叔都记在脑子里了,他趁着这次出去买菜的时候就会去你说的几个地方画下来,不过……」 周鹄略一停顿,将到嘴边的那句「也不知道你的家人会不会来找你」,改成了「也不知道你的家人什么时候会来找你」。 毕竟苏箬芸现在是个「逃犯」,很多家族遇到这种事,都恨不能立刻跟这个人撇清关系,免得牵累了族人。 别说逃犯了,周鹄自己不过是得罪了父亲上峰的儿子,就被家族抛弃送到了梁安,今生都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机会,所以他并不觉得苏箬芸的家人看见了记号就真的会来找她。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中午刘叔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个身材魁梧的高个子男人。 男人进门时低着头,仿佛是被刘叔带进来的,但其实手上握着一把匕首,拢在袖子里正抵在刘叔的后腰。 刘叔显得十分生气,虎着一张脸把人带到了苏箬芸的房间。 房门打开,走到里间看到躺在床上的苏箬芸,木头这才将匕首收了回去,猛地扑到她床前。 「小芸!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心急之下叫出了许多年没有当着她的面唤过的称呼,伸手就想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好好看看。 苏箬芸拦住了他,连说了好几遍自己没事,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刘叔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晚辈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老丈见谅。」 刘叔当了一辈子奴仆,只给别人磕过头,哪见别人给自己磕过头,吓得嗷一嗓子闪身躲到了周鹄身后,好像现在的木头比刚才拿匕首抵着他的那个还可怕似的。 周鹄见这人粗布麻衣,行为举止间像是个家仆,但对苏箬芸的称呼又格外亲昵,似是亲人一般,一时间拿不准该怎么称呼他。 最终还是苏箬芸在旁介绍:「这是木头,我隔壁邻居家的孩子,算我半个哥哥,现在在我身边帮着做事。」 哥哥? 周鹄听了这个称呼点了点头,木头则是眸光一暗,但很快就遮掩过去。 周鹄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我不过是顺手帮了苏姑娘一把而已,你实在无需这样多礼,倒叫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头惯常不太会与人打交道,闻言抱拳施了一礼便不再多说,转头对苏箬芸道:「小姐这就收拾收拾吧,我带你离开这儿,去找莫叔他们。」 苏箬芸却摇头:「我身子不大好,暂时走不了。」 身子不好? 木头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着急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先别问,去把吴大夫请来就是,」苏箬芸说着又看了看他身后,「就你自己过来的吗?小雅他们呢?」 木头闻言神情有些忐忑,低着头答道:「我……我刚刚看到这位老丈在街角画下咱们的暗号,就急着赶过来了,一时忘了通知他们……」 苏箬芸秀眉微蹙,让他回去把小雅和吴大夫一起找来。 木头怕她身体有恙,不敢耽搁,转身对周鹄与刘叔再次施了一礼,拜托他们先照顾一下苏箬芸,自己则迅速离开了。 …… 「嗯,的确是怀了身孕。」 蓄着山羊胡的大夫将手从苏箬芸腕间收了回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苏箬芸见他神色凝重,双拳不禁渐渐握紧。 「那……他可还好?能不能……保住?」 这个他指的是腹中胎儿,在场的人心中都明白。 吴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夫人脉象虚浮,又已有滑胎之兆,这一胎……怕是保不住。」 「啊……」 v第36章[02.12] 跟他一起来的木莲忍不住低呼一声,小雅亦是眸光微沉,手指紧紧抠在桌边。 苏箬芸呼吸有些紊乱,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昨天看过大夫,他给我开了保胎的药丸,说只要滑胎的症状有所缓解,就有希望保住的……」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说,她急急忙忙从枕边把药瓶取了出来。 「你看,就是这个药,我有按时吃的,一次都没落下。」 吴大夫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只是有希望而已,并不一定就真能保住,何况夫人的症状只是有所缓解,却并未彻底消失。」 「夫人您前些日子本就郁结在心气血不足,这时候怀上身孕就该好生安养才是,可你却一时骑马一时动武,本就不稳的胎像自然更加不稳。」 「况且除此之外夫人体内还有一股寒气,对安胎更是大大的不利,所以……恕老朽无能,实在无法保全夫人这一胎。」 木莲一怔,脑子里晃过寺庙偏殿中的一座冰棺,以及为了防止冰棺融化而摆满角落的冰盆。 竟然……是这样? 早知如此,她怎么也不会让小姐在那殿中呆那么久!她就该拦着小姐根本不让她去! 木莲悔不当初,苏箬芸则呆呆的坐在床上,指甲嵌入掌心,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般。 小雅仰起头,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转身向外走:「我去给鹤老头儿写信,让他即刻赶过来,他说不定会有办法。」 吴大夫听了眸光一亮,但旋即又摇了摇头:「这里到京城往返一趟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来不及的。」 小雅听他言语中似有希望,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飞鸽传书,快的话七八天他便能赶来,这段时间你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这……」 吴大夫沉吟片刻,却仍旧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只道:「我尽量。」 「好,你尽力便可,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她说着再次转身,却被苏箬芸叫住:「我怀孕的事先不要告诉世子,等……」 「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话似乎触怒了小雅,她转过头怒目而视。 「这孩子是你的也是他的,他是你男人不是你儿子,用不着你事事为他考虑!你怕他知道孩子没了伤心难过,那他呢?要不是他明知你要来梁安还缠着你胡闹,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就该告诉他让他也跟着急才对!急死他才好!」 小雅说完再也不管苏箬芸还要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木莲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姐,小雅他说得对,这件事不能不告诉世子,您已经成亲了,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也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担着。」 「梁安如今这么乱,您又不能挪动半步,万一真让那荣郡王找到您怎么办?」 「他与咱们从前的那些对手不同,不能直接杀了一了百了,总要有个人能压制住他才行,这时候您不靠世子靠谁?」 苏箬芸没有说话,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细雨沙沙,梁安的街道越发显得肃穆。 城门口张贴的画像被雨水打湿,已经看不清画上女子的面容。 但守城官兵的脑子里却清晰的印着那张脸,时刻不敢忘记,凭借脑海中的印象,对来往人员仔细核查。 可是数日过去,仍旧没有那名女子的消息。 苏箬芸此时正躺在周鹄的院子里,沉沉的睡着,陷入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梦境。 梦中一个充满朝气的少年低着头站在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前,红着脸不知在说些什么。 两人似乎聊得很开心,女子笑的明媚清朗,少年脸色越来越红,伸手把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她看不清两人的模样,也不知道少年送出去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胸口闷闷的,感觉很难受。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站在这里,转过头看了过来。 她明明想靠近,身体却本能的转了过去,装作自己只是路过,迅速离去。 这个场景无限的重复,她就无限的陷在这种沉闷里,不可自拔。 胸口闷的喘不过气,她努力呼吸,却仍旧像是上了岸的鱼,仿佛随时都面临着死亡。 难受,好难受…… 秦锋,我好难受…… 「小满!小满你醒醒!」 阿铮? 阿铮…… 「阿铮!」 苏箬芸猛地睁开了眼,新鲜的略带潮湿的空气陡然钻入口鼻。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胸腹间的滞闷感终于渐渐消除,眼前模糊的画面也逐渐清晰。 齐铮握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满是青涩的胡茬。 「我在,小满,我在。」 他抵着苏箬芸的额头说道,声音哽咽颤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苏箬芸的面颊,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阿铮……」 苏箬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想哭,这些日子的彷徨无助,梦里的沉闷痛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依赖一个人,依赖到不能也不想掩饰心底的情绪,只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仿佛只要有他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去。 房中的大夫见她醒了过来,长长地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v第37章[02.12] 「好了好了,醒了就没事了。」 苏箬芸抬眼看了看周围,见木莲等人均是眼眶微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木莲点头,又摇头:「也不很久,就是梦魇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一直上不来气的样子。还好世子爷来了,不然……」 她低头擦了擦眼角不忍再说。 苏箬芸这才再次看向齐铮,抬手轻抚他凌乱的发冠。 「这几天都在赶路吧?累不累?」 按照他们之前定好的计划,齐铮这会儿应该正在回京的路上才对。 可她忽然被查出怀了身孕,还有小产的迹象,他听说之后定然心急如焚,当即调转马头赶了回来。 齐铮紧紧贴着她的面颊,鼻音仍旧浓重:「不累,一点儿都不累。小满呢?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他这几天一直都很乖,没有闹我。」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说道,眉眼间染上淡淡笑意。 房中众人见他们夫妻俩说起体己话,纷纷退了出去,掩上房门。 苏箬芸拉着齐铮的放到自己肚子上,轻声低语:「阿铮,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非要自己报仇不可,不然也不会害得他跟我一起受苦了。」 齐铮闻言摇头,隐忍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跪在她床前哽咽出声:「不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个时候让你怀上身孕的……我明明……明明知道蒋老先生对你那么重要,明明知道你一定想要亲手报仇,却还想拦着你……」 「对不起小满,对不起……」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她此次梁安之行是多么凶险,若不是最后关头她拼尽全力逃了出来,只怕现在早已经关在大牢里,受尽刑罚。 她有孕在身,若再受刑,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齐铮只要每每想到此处,就觉得心口仿佛被人剜出一块儿,痛的撕心裂肺。 苏箬芸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手忙脚乱的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好在齐铮怕自己影响了她的情绪,不多时便停了下来,吻着她的面颊说道:「躺了这么久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顺便换身衣服再过来看你。」 他这几日吃喝都在马上,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换衣服了,此时身上这件现在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苏箬芸点头,摸了摸他脸上的胡茬儿:「顺便洗个澡吧,胡子扎着我了。」 齐铮心知她是故意揶揄自己,笑着蹭了蹭她的面颊:「好,我很快就回来,小满等我。」 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 「跟我说实话,她的身体到底如何?」 离开房间的齐铮并没有去净房,而是把赵大夫拉到了前厅一角。 赵大夫神情凝重,如实答道:「并不太好,虽然这几日状况有所好转,小雅姑娘也配了些颇有奇效的药,但……老夫还是没有十分的把握保住这个孩子。若是鹤医仙在……」 「我不是说孩子,我说她!我夫人!她的身体怎么样?」 赵大夫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心头微颤,斟酌着答道:「夫人的身体其实一向都是极好的,只是这数月来不知为何忧思过重,导致肝气郁结气血不足,所以……」 「我说现在!」 齐铮揪着他的衣襟双目圆瞪,额头青筋凸起,脸上满是戾气。 赵大夫吓得一个哆嗦,倒豆子般的说道:「夫人这胎实在凶险,虽然我等已经勉力缓解了小产的症状,但她体内寒气作祟,随时有复发的可能。一旦复发,这孩子便再也保不住了,而且……而且这寒气在夫人体内停留的时间越久,对夫人的身体就越是不好,即便鹤医仙来了保住了孩子,怕是……怕是也有伤母体。」 齐铮神情一怔,抓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低垂着头静默半晌,才缓缓问道:「怎么才能将这寒气祛除?」 「这……」 赵大夫犹豫片刻,抬眼觑到他阴沉的脸色,忙垂首答道:「随时可以,只是……如此一来,孩子便保不住了。」 「……我知道了,」齐铮沉声说道,「去准备一碗落胎药来。」 「世子爷!」 赵大夫虽然已经猜到他的打算,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世家勋贵名门望族,哪个不是把子嗣看得分外重要? 可世子爷如今却要…… 齐铮对他的反应却恍若未觉,缓步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喃喃叮嘱:「顺便准备一颗蜜饯,她怕苦。还有……别告诉她那是什么药,不然她一定不肯喝的……」 …… 药香在院中飘散开来,小雅簇了簇鼻子闻了闻,眸光忽然一沉,疾步跑进厨房。 厨房中,赵大夫正将一个托盘递给齐铮,托盘上放着一碗浓墨似的药汁,和一小碟可口的蜜饯。 「你们在干什么!」 小雅冲到两人跟前,抬手便要将那托盘打翻。 齐铮一手扶着托盘,一手拦住了他,但碗中的药汁还是不可避免的洒出少许。 「你疯了吗!」 小雅怒目而视。 齐铮没有理会她,低头换了一个干净的托盘,将药碗和蜜饯重新放了进去,这才抬起头来:「让开。」 「不让!」 「让……」 啪。 v第38章[02.12] 小雅抬手,齐铮以为她要再次掀翻托盘,这一巴掌却直接扇在了他脸上。 「我真是受够你们了!」 小雅压着嗓子低吼:「你觉得是为她好她觉得是为你好!一个个的都只知道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自作主张,却从不问问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天天的还觉得自己对对方情深一片!我呸!谁要是这样对我,我打断他的腿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完也不再管齐铮是不是还要将这碗药端去给苏箬芸,转身就跑了出去。 厨房里,齐铮呆站在原地,脸上并不觉得多疼,心口却一阵阵的隐痛,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原本站在门外的一个身影则在小雅冲出来之前迅速躲了起来,直到她跑出院子才站出来舒了一口气,看着手里新鲜的果子愣愣的发呆。 「对方想要的?」 跟齐铮前后脚抵达梁安的齐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果子怕也不是她现在想要的吧?」 他啧啧两声摇头叹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忽觉脊背一阵恶寒。 打断腿啊…… 好狠! 不过……还是觉得她很可爱啊。 齐钰捂了捂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口,皱起眉头。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病? 房门轻响,齐铮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苏箬芸半靠在引枕上,看着托盘上的药碗和蜜饯,睫毛微敛没有说话。 齐铮走到床边,并没有直接将药递给她,而是先放在一旁,自己则坐到了床边,揽着她的肩,将脸埋在她脖颈中。 「小满,你对我很重要,」他轻抚她的小腹,喃喃低语,「比他更重要。」 苏箬芸低垂着头,身子有些僵硬:「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比我自己更重要。」 齐铮轻叹一声,蹭了蹭她的面颊。 「我知道,为母则强,母亲为了孩子,总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可是小满,如果你因为他出了什么事,我……怕是不能像你一样全心全意的爱护他,把他视为珍宝呵护备至。」 「我会自责,会愧疚,甚至会控制不住的迁怒他,想着若是没有他,你或许就不会有事……」 苏箬芸猛地抬起头,张口想要说什么,他却以指腹轻轻压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出声。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也知道这一切其实原本与他无关,可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想起你,想起你用自己换了他的平安。」 「只要每每思及此处,我势必不能像寻常父母那般看待他。」 苏箬芸倚在他怀中,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指尖儿微抖。 她想起五岁那年的自己,想起已经自焚而亡的成安侯。 那个一辈子都没正眼看过她这个女儿的父亲,心里大概也是这样恨着她的吧。 恨她害死了母亲,恨她夺走了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所以她这一生既没有母亲的呵护,也没有父亲的疼爱,孤身一人辗转于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打拼,渐渐的就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问题,从不依靠别人。 而现在……她的孩子也要面临这些? 「不行……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对他!」 她抬头看向齐铮,眼眶微红。 齐铮脸上满是倦色,眼中的血丝仍未消退,抚着她的面庞低声说道:「我也不想这样,所以小满,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儿,不要因为有了他就全然不顾自己。」 「孩子固然重要,但你也很重要,若是没有你,再多的孩子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说着吻了吻她的面颊,将那碗药端了过来:「先把药喝了,等过几日鹤大夫来了,听听他怎么说。他若是能让你跟孩子母子平安自然最好,若是只能……」 话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他终究是不忍现在就说出来,但也知道以苏箬芸的聪慧,定然明白他的意思。 苏箬芸低头看了看,抿了抿唇:「这不是落胎药?」 齐铮摇头,伸手轻抚她的面颊:「不是,小雅说得对,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该瞒着你私自做决定,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苏箬芸瞄了他一眼,似是不信。 齐铮立刻以手指天:「我发誓,骗人是小狗。」 说完还自己舀了一勺药喂到嘴里:「你看,我喝了都没事。」 苏箬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药碗夺了过去,瞪他一眼:「你又没怀身孕,当然没事。」 房中沉闷的气氛似乎直到此刻才消散一些,齐铮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乖,快把药喝了,喝完歇会儿吃点儿东西。」 苏箬芸点头,将苦涩的药汁喝完,又含了一颗蜜饯到嘴里。 …… 一觉好眠,再睁眼时已是傍晚。 齐铮看了看身旁安睡的苏箬芸,见她难得睡得安稳,不忍将她叫醒,吻了吻她的唇角,轻手轻脚的起身走了出去。 梁安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能偷偷潜入一趟已是不易,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守在门口的高诚见他出来,俯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齐铮转头看向小院另一侧的厢房,点点头走了过去,让他前去叩门。 周鹄从书院回来就听说苏姑娘的兄长前来寻她了,而且据刘叔说这位兄长是个凶煞的恶徒,蓬头垢面一脸凶相不修边幅。 可是眼前男子长身玉立,如青松般挺拔俊逸,哪有半点儿刘叔所说的样子。 v第39章[02.12] 「周公子,」齐铮上前拱手施礼,「多谢公子心怀侠义,危难关头对舍妹施以援手,此等大恩来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周鹄赶忙还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齐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看了看他身后的高诚,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想单独和他说。 齐铮当即摆手,示意高城出去等候。 高诚未作他想,躬身退了出去。 其实这厢房很小,即便出去关上门,以他的耳力也能听见里面说了什么。 可是他站了一会儿就一脸酱色,恨不能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到才好。 有没有搞错? 这周公子……竟然……竟然向世子爷求娶世子夫人? 房中齐铮牙关紧咬,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儿刚才的感激之情,横眉竖目的瞪着周鹄,恨不能生啖其肉。 为了小满的安全,他才不得不以兄长的身份出现,谁知一时不得已而为之的计策,竟然探出这姓周的小子对小满有非分之想! 周鹄本就担心苏箬芸因为寄宿在她这里而被家人诟病,见齐铮如此模样,心中更是笃定。 他怕齐铮误会苏箬芸不守家规败坏门风,忙解释道:「齐公子放心,在下与令妹清清白白。令妹聪慧机敏,刚毅果决,临危不惧,在下是真心爱慕,所以才……」 「闭嘴!」 齐铮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衣袖遮掩下的手臂青筋暴起。 若非这人对小满有救命之恩,他现在一定当场废了他!让他这辈子都爱慕不了任何女人! 「我警告你!少打她的主意,就算是她的恩人,也不行!」 周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忽然拎起来抵在了博古架上,喉间骤然一紧,有些喘不过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刚刚还如青松般风光霁月的男人,竟然转眼间就暴怒伤人。 不过见他如此紧张的样子,对苏姑娘似乎并无嫌弃怨怪之意,倒像是十分呵护。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莽撞了。 周鹄还想解释一二,奈何眼下连呼吸都困难,哪里还能说得出话。 好在齐铮念在他对苏箬芸有恩,虽然心中急怒,但到底还是存有一丝理智,将他放了下来。 周鹄喘息片刻,才哑着嗓子说道:「抱歉,是在下鲁莽了。在下只是……只是……」 「不管是什么,都不许打她的主意!否则不管你是她的恩人还是什么,都别怪我不留情面!」 齐铮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而去,走到门口时瞥了高城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高诚一个哆嗦,立刻挺直脊背目不斜视的直视前方:「属下今天耳朵不好,什么都没听见!」 齐铮冷哼一声:「管好你的舌头!」 说完回到正房又看了苏箬芸半晌,对守在房中的木莲叮嘱几句,才恋恋不舍的隐入雨幕中悄然离去。 …… 梁安这场雨下的不大,但却淅淅沥沥数日未停。 待天空终于有放晴的迹象时,鹤存安终于赶到了这里。 他喘着粗气发冠凌乱的被推入苏箬芸的房间,气得骂骂咧咧几乎想把药箱扔出去。 「我今年好歹也四十多岁了!就算身子康健,也禁不住你们这么折腾!我要是死在路上了,看你们找谁来给她保胎!」 他气哼哼的骂个不停,但到底还是向躺在床上的苏箬芸走了过去。 见平日里倔强而又要强的女子如今只能像个鹌鹑一样老老实实躺在这里,不禁觉得好笑:「你也有今天啊?」 苏箬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将手伸了出去:「把脉。」 鹤存安一噎,愤愤的把药箱放到一旁,在木莲给他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指尖儿轻轻按上苏箬芸的手腕,鹤存安眉头几次紧紧拧起。 齐铮按捺不住,问了一句,鹤存安却理也不理,仍旧细细把脉。 过了好半晌才将手收了回来,对着苏箬芸冷哼一声:「你可真够能作的!」 「鹤大夫,到底怎么样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齐铮心急火燎的问道。 鹤存安却仍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小雅:「她近来的药是你配的?」 小雅点头,将一只小小的瓷瓶和几副配好的药递了过去。 「除了最初医馆里给的这瓶安胎丸,其他的都是我配的。」 鹤存安大致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有数,转而认真研究起那只瓷瓶来。 瓷瓶里的药已经吃光,只余残留的气味儿能辨别一二。 鹤存安轻轻嗅了嗅,便已忍不住点头:「哪家医馆的大夫?手艺不错,快赶上你了。」 「鹤大夫!」 齐铮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催什么催催什么催!」 鹤存安不耐的喝道:「这么多日都撑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吗?我人都已经来了,还能让她死在这儿不成?」 齐铮一怔,旋即一喜。 v第40章[02.12] 鹤存安既然这么说,就证明是有把握的! 那…… 「孩子呢?能保住吗?」 鹤存安轻哼一声,将手里的瓷瓶放了回去:「这个没准儿,看你们怎么决定了。」 心头刚刚涌起的喜悦顿时消散,齐铮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勾起来,就已消失无踪。 苏箬芸却并没有像他一般,而是冷冷的看着鹤存安,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鹤存安轻笑,隔着被子指了指她的小腹。 「你肚子里这个,给我当徒弟,不然我不救。」 徒弟? 齐铮猛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意思?能救? 苏箬芸冷笑:「坐地起价啊?」 「跟你学的,惭愧惭愧。」 鹤存安抱拳说道。 「男孩儿可以,女孩儿不行,学医太苦。」 「不行,不分男女,必须做我徒弟,不然不救。」 鹤存安咬死不放。 齐铮听着两人的对话完全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孩子……能保住?」 「能。」 「不一定。」 苏箬芸与鹤存安异口同声。 「到底能不能!」 齐铮瞪眼看着两人。 鹤存安忽然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指着小雅和那几副药说道:「若是没有这些药,你腹中的孩子根本等不到我过来。这些药是小雅配的,小雅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当初我要收她为徒,她却只学药理不学其它,也从不肯叫我一声师父。你又在旁一味纵容,从不规劝半句。」 「若是她肯跟我好好学,你何至于躺在这里动弹不得?又何至于非要等我过来才能保住这孩子?」 「你当初纵着她懒散怠慢,既害我少了个徒弟,又害自己遭了今日之罪,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赔给我一个!我看你肚子里这个就不错,就他了!说一不二!」 「好啊好啊!」 苏箬芸还未说话,齐铮已经忙不迭的点头:「男孩儿女孩儿都给你当徒弟!你想怎么教怎么教!我们绝不惯着!」 「阿铮!」 苏箬芸欲开口阻拦。 齐铮却似听不到一般,只顾跟鹤存安说话。 鹤存安跟他一拍即合,两人走到角落里嘀嘀咕咕起来,最后竟还立了张字据,齐铮痛快的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 鹤存安满意的拍了拍齐铮的肩膀:「果然还是男人有决断!」 说着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干瞪眼的苏箬芸,啧啧两声:「女人就是不行,优柔寡断没个痛快的时候!」 齐铮哈哈的笑着,像忘年交般勾着他的肩膀:「她有孕在身,难免多思多虑,鹤兄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 鹤存安笑眯眯的将字据收好,从药箱里取出一副金针走到床边。 苏箬芸看着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的齐铮,眉眼含怒:「你就这么把咱们的孩子卖了?」 「这怎么能是卖了呢?」 齐铮纠正:「这是让他多学一门手艺,将来也好照顾你照顾他自己,还能照顾弟弟妹妹们!多好!」 「你知不知道跟鹤老头学医多苦?当初小雅跟着他尝遍百草,差点儿就死了!」 「这不是没死吗?我看她现在挺好的啊。」 齐铮不以为意。 小雅在旁抽了抽嘴角,呵呵两声,翻个白眼走了出去。 为了方便照顾苏箬芸,鹤存安在小院儿住了下来。 苏箬芸体内虽有寒气作祟,但她身体底子极好,这寒气又是近期方才侵入,未成气候。 鹤存安本着不能伤了自己徒儿的原则,每日小心翼翼的给她行针,汗湿好几身衣裳,接连七日方才松了口气。 「已无大碍,但还需小心调养,两个月内不得轻易挪动,不然若是再见了红,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压在齐铮心底的大石直到此刻才终于彻底卸去,他对鹤存安十分感激,当即让高诚取了两壶好酒来聊表谢意。 苏箬芸虽然也放心了些,但眉眼间还是有些隐忧。 「外面怎么样了?赵知府和荣郡王没有动静吗?」 齐铮闻言眉眼一沉,脸上蒙上一层寒霜。 他不想跟小满说这些事让她烦心,但也知道不说的话反而会让她更加忧虑,只得沉沉开口:「荣郡王查不到你和小雅他们的下落,越发觉得你们跟叶姑娘有关联,不然不可能就这样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v第41章[02.16] 「如今搜捕的范围越来越大,你的画像也传的越来越远,想来……过不久他就要狗急跳墙了。」 苏箬芸闻言轻笑,指尖儿无意识的轻抚他的衣襟:「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收网了?」 齐铮将她作乱的手按在怀里,下巴轻蹭她的额头:「不是咱们,是我。」 「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养着,外面那些事不要管,我保证办好,一定让他们为蒋老先生的死付出代价。」 苏箬芸嗯了一声,靠在他怀中不再言语。 …… 哗啦一声,博古架被用力踹倒,上面摆放的物件儿纷纷跌落,各种名贵瓷器碎了一地。 中年男子犹不解恨,又在房中胡乱踢踹一通。 「王爷!仔细伤了脚!」 下人见状赶忙阻拦。 「滚!」 荣郡王一把将人推开,面容因为巨大的恼怒而变得狰狞。 「定国公世子夫人?我一口咬定是叶氏同党的人,竟然是定国公世子夫人?你这个知府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路引呢?文书呢?你们都不查验的吗!」 他对跪在地上的官袍男子怒吼道。 赵知府瑟瑟发抖,脸上早已被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王爷,下官久居陈郡,已是数年都未回过京城了,哪里认得什么定国公世子夫人啊!何况听说这位世子夫人五岁就已离开京城,去年方才回去。她此次出门用的又是一户不起眼的商户的路引,而非定国公府的,下官……下官就是想破头,也猜不到她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啊!」 再说你不是也没猜到吗! 「废物!废物!」 荣郡王怒不可遏的嘶吼着:「本王十余年的心血,就因为你这样的废物而毁于一旦!」 知府一边落泪一边颤颤巍巍的提议:「王爷,要不……要不咱们主动请罪吧,就说是个误会,然后……然后咱们再把真正的叶氏抓住,将功折罪,您看……」 「呸!」 荣郡王一口啐在他脸上。 「我在折子里说亲眼见到那女子与叶氏一党同谋,又亲自画了那女子的画像四处搜捕,如今你让我说这是个误会?怎么个误会?难道是我当初眼了瞎看错人吗?」 「何况就算说是误会,你以为朝廷还会让我继续审理这个案子?到时候京城一旦派了人来,咱们之前那些行径必然暴露无疑,你以为能瞒得过谁?」 而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自己之前十余年的经营,苦心孤诣积攒下的那些身家! 一旦让人发现,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这些年的辛苦经营,不能就这么算了! 荣郡王转头看想桌上摆着的画像,眸中迸出一阵狠厉,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扎了下去。 「趁现在还来得及,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知府一愣,鼻涕再次滑落下来。 「您……您说什么?那可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啊!」 是朝廷正式加封了诰命的夫人!而且还是皇帝陛下钦封的正二品诰命! 大梁朝廷给女子加封诰命,向来是随夫品级而定。 这位定国公世子夫人却因与靖康公主交好,又主动请缨送靖康公主前往大梁和亲,而备受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青睐。 陛下对于让靖康公主和亲一事多有歉疚,为了补偿她,也为了让她嫁的更有脸面,不顾众人阻拦硬是给送嫁的定国公世子夫人加封了正二品的诰命,品级比定国公世子还高! 放眼整个大梁,这可是年纪最小的二品诰命夫人!其荣宠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怎么能杀? 「不杀了难道还等着她来指认你我二人吗?」 荣郡王恶狠狠的说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只有死人才能想给她安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反正人已经死了,到底怎么样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知府彻底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您是说……」 「没错,我们当初并没有认错人,这也并不是什么误会!定国公世子夫人……就是叶氏同党!」 「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荣郡王勾唇冷笑:「要么她死,要么咱们死,你自己选吧!」 这句话像是魔咒般萦绕在知府耳边,他双目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半晌才吞咽一声:「那……还是她死吧……」 …… 「嘉齐?嘉齐!」 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周鹄猛地回过神来。 「啊,王兄?你……你怎么来了?」 周鹄慌忙起身,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王浩霖无奈的笑了笑:「我刚才在福顺斋买了两斤酱肉,想起你也喜欢吃,就顺路给你送过来一些。」 v第42章[02.16] 「谁知你这院门今天竟没关好,我在门口喊了几声见没有人应,本想下次再来,又担心你自己在院子里有什么事,就自作主张进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正房的方向:「我刚刚去正房门口叫门,里面竟是个女子回的话,告诉我说你在这边的厢房呢,吓了我一跳。」 周鹄一颗心悠的提起,忙道:「那是我姑母和表妹,他们回乡省亲,途经此处时姑母忽感身子不适,所以暂住在我这里了。」 王浩霖哦了一声,故意打趣:「表妹啊……那周兄岂不是好事将近了?」 「别胡说!」 周鹄脸色微窘,耳根发红,忙去把门关了起来。 「他们人生地不熟,梁安最近又不太平,不敢去住客栈,才暂住在我这里的。王兄你可别往外到处乱传,到时候污了人家女孩子的名节可就不好了!」 王浩霖哈哈的笑了:「我本就是玩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我是那嘴碎长舌爱嚼舌根的人吗?」 周鹄这才放下心来,撇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其他。 待王浩霖走后,他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妥,又去正房解释了一番。 「那是我的同窗,刘叔出去时候没把院门关好,他怕我院子里进了贼,才进来看看的。说起来还是怪我,在屋里睡着了,竟没听见他叫门。」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事情想得出了神,只得找了这么个说辞。 因为自己想的是不该想的,明知不能却还莫名奢望的。 苏箬芸淡淡的笑了笑:「没关系,本就是我们叨扰了,周公子实在无需如此客气。」 周鹄点点头,又问了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简单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 「少爷,榕城的信寄来了。」 小厮将一封信递给坐在书案后的王浩霖,恭谨地站在一旁。 王浩霖接过,却并未拆开来看,而是放在一旁,盯着信封出神。 小厮见状眸光微闪,犹豫片刻后还是低声提醒道:「少爷,送信的人还在外面等着您的回信呢,您看……」 王浩霖挑眉:「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小厮讪讪的笑了笑,知道他不会为这个生气,摸了摸袖中沉甸甸的荷包,道:「十两。」 「下次多要点儿,董家没别的,就是钱多。」 王浩霖边说边抓过信封将信抽了出来,一目十行的看完。 信上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些,叮嘱他的衣食住行,叮嘱他专心科考,问他银子够不够花,书院那边该打点的有没有打点好? 末了再次提起,说要给他留一份家产,让他不用担心那些俗务。 明明都是些关心之言,王浩霖看着却觉得喘不过气,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沉沉的挣脱不开。 家产? 那早已经不是他的家,又怎么能叫家产? 心头莫名的烦躁,偏还要忍着回一封信,表达自己的孺慕之情。 王浩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对引起这种厌恶的根源自然也是深恶痛疾。 而这根源就来自于那位叶姑娘,与现在全城搜捕的叶姑娘同一个姓氏,但是年龄明显对不上的叶姑娘。 可是谁知道这两个叶姑娘是不是都是同一伙人,借着同样的身份在外行走呢? 据说前些日子在街上挟持知府逃走的那个叶氏同党,就跟当初那个叶姑娘年龄相仿! 要是这个人被抓到就好了! 要是她被抓到就好了…… 周鹄因不是梁安本地人,加上性子又有些桀骜,所以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 李礁是他之前唯一玩儿的来的朋友,后来又多了个王浩霖,他心中是感到开心的。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这个朋友会带人围了他的院子,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囹圄。 「周兄!」 此刻他那所谓的朋友还满脸焦急的对他喊着:「官府在抓捕逃犯,你快出来!」 周鹄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烧的他脑子里一片沸腾,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人狠狠地掴了一掌。 吃惊,急怒,不解,更多的则是羞愤! 「为什么……为什么?」 他前几日还在苏姑娘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这个朋友人很好,绝不会去外面胡言乱语,让她大可放心。 结果今日他就带着官府的人来围了他的院子! 周鹄怒火攻心,看着被踹倒的院门,以及隐在火把后对自己貌似关切的「朋友」,喉头几乎呕出血来。 「王浩霖!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对我!」 「周兄你在说什么啊!」 王浩霖还在大喊:「快出来啊!借住在你屋子里的是朝廷钦犯!你被他们蒙蔽了!快趁他们现在不敢出来赶紧到这边来!我跟荣郡王和知府大人说了,你是被他们骗了才会让他们住在这儿的!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 「哈……与我无关?」 周鹄看着王浩霖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轮廓,冷笑出声:「告诉你,我很清楚这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我也没有被他们蒙骗!是我主动让他们住在这里的,我自始至终都心甘情愿!」 「若说谁真的骗了我,那也是你!是你王浩霖这个卑鄙小人!」 王浩霖脸上关切的神情渐渐消退,变得一脸淡漠,哦了一声,低喃一句:「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v第43章[02.16] 说着退后几步,不再隔着院子对他喊话。 荣郡王骑着马守在院外,透过已经毫无遮挡的院门看了进去,神情阴鸷。 房中一片漆黑,若非他之前已经调查清楚,并派人守在了附近,确定没人出去过,几乎要以为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人,竟然一直都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每每思及此处他都又羞又恼。 再一想到正是因为这里面的人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他就更加气恼,恨不能立刻将其除之而后快。 所以此次前来,他并未打算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摆了摆手,示意官差们闯进去抓人。 谁知手才刚刚抬起,里面就有清亮的女声传来。 「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 荣郡王双目陡然眯起,忙冲着周围兵将们怒喝一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抓起来!」 官兵们一怔,下意识的就要冲进院子,院中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我家主子乃是定国公世子夫人苏氏,途径梁安身子不适在此处休养,尔等速速退去,莫要扰了我家主子休息。」 定国公世子夫人? 官兵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休听他胡说八道!」 荣郡王骑在马上扬声说道:「定国公世子夫人奉旨为靖康公主送嫁,此时应在回返途中才是,怎会绕道来到梁安?」 「自是有私事要处理。」 里面的声音再次说道。 「私事?笑话!什么样的私事能大过回京向陛下复命!分明就是狡辩!」 荣郡王再次示意官兵强行抓捕。 「周公子,我家主子不便见客,麻烦你将这张名帖递过去。」 一片漆黑的正房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窗扇被人打开一条缝隙,一张名帖从里面递了出来。 周鹄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院中一众官兵亦是如此,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荣郡王暗骂了一声废物,心道还好带了自己的人马过来,不然今天真要被这女子逃脱了! 他扬手一挥,数十名亲卫登时越过仍在犹豫不决的官兵,直直朝院中扑了过去。 周鹄这才回过神来,忙去接了那名帖,扬起手臂高喊:「定国公世子夫人在此!定国公世子夫人在此!」 可这些亲卫不是官兵,别说是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号,就是定国公本人在这里,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 周鹄满眼惊诧,却顾不得其他,最后关头义无反顾的扑到了房门前,死死地堵在这里。 手拿刀剑的亲卫越来越近,如一阵疾风般冲到了他面前。 眼看那刀剑就要落了下来,周鹄猛地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一阵劲风之后,那人被角落里窜出的人影砰地一声击飞出去,重重的跌落在院中。 这是……怎么回事? 周鹄睁开眼,只见几个身影已经和那些亲卫缠斗在一起。 看上去凶悍可怕的亲兵,在这些人面前竟然应付的颇为吃力。 「果然是朝廷钦犯!」 荣郡王趁势厉喝一声。 他之所以让人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就是要把这些人逼出来。 只要他们露了面,让人看到他们就是当初在街上怒伤官兵并逃走的人,大家就会相信他们就是叶氏同党! 即便事后证明这些人真的是定国公府的人,那又如何? 谁能想到定国公世子夫人会跑到梁安来?谁能想到她不用真实身份,而隐姓埋名的藏在这么个小院儿里? 这可怪不得他们!毕竟这位定国公世子夫人当街伤人并绑架知府可是真的! 官兵们此时亦是不再犹豫,加入了亲卫的行列,对付起院中的人来。 荣郡王心中稍定,刚刚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就见知府的一个随侍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咱们……咱们被围起来了!」 知府一惊,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被围起来了!」 随侍指着不远处的街道说道:「定国公世子带了好多人来,正往这边赶呢!眼看……眼看就要把咱们围住了!」 「不可能!」 不待知府说话,荣郡王便怒喝道:「此时已经宵禁,城门已经下钥,无令不得开启!他上哪儿带人过来合围?」 为了方便行事,不让这位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号立刻传出去,他特意选在夜半行事。 何况梁安一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带着大队兵马进城他却不知? 随侍哭丧着脸说道:「不知道那定国公世子用了什么办法让守城官兵开了门!然后……然后他就直接带着人过来了!」 荣郡王眼前一黑,感到一阵眩晕,知府更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不是说定国公世子已经回到京城了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梁安? 这……这可该怎么办啊! v第44章[02.16] 荣郡王咬牙,再也顾不得活捉院里的人让其写下认罪书,当即高喊一声:「弓弩手,准备!」 早已等候在侧的弓弩手们赶忙上前,但神情明显有些犹豫:「王爷,万一里面的人真是……」 「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有本王担着!」 他神情狰狞,说话时额头青筋凸起。 众人看了看一旁的知府,见他虽然十分慌乱,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列阵。 眼见一列弓弩手准备完毕,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不远处的街道中忽然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黑暗中疾驰而来。 「我乃定国公世子,院中是我夫人!尔等不得轻举妄动!」 荣郡王心头一沉,猛地回过头去。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齐铮打马奔至近前,额头上闪着一层薄汗,勒停马匹后冷眼看着荣郡王。 「王爷,内子有孕在身不便挪动,暂居在此以作休养,不知王爷为何夜半惊扰,带兵围困?还请王爷给个合适的解释!」 荣郡王手中紧紧捏住缰绳,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抬眼看了看他身后,见不过十余人而已,大队人马显然还未赶至,遂冷言问道:「里面是你夫人?」 「正是。」 「那这几人也是你们定国公府的下人?」 他又指着院中那几个身手了得,阻挡了他的亲卫的人说道。 齐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没错。」 荣郡王抬手一指,厉声爆喝:「大胆贼子!身为侯爵之子,享我大梁俸禄,竟敢勾结叶氏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将齐世子与其夫人一同拿下!」 知府一个哆嗦,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娘啊!之前只是要杀一个世子夫人,如今难道要连这世子爷也杀了吗? 他心中惊惶之际,荣郡王身边的另一批亲卫已经冲了出去。 奈何齐铮带的人虽然不多,却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麒麟卫,个个悍勇无比,荣郡王的亲卫一时也难以击溃。 齐铮隔着缠斗在一起的众人,遥遥望着荣郡王,醇厚凛冽的声音传了过去:「王爷说我和夫人是叶氏同党,不知可有证据?」 荣郡王冷哼一声:「本王说的话就是证据!」 「那本王说的话是不是也是证据?」 清脆的童音响起,一个小小的孩童从齐铮宽大的斗篷里探出头来,看样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小孩子显然是在生气,腮帮子鼓鼓的,瞪眼看着荣郡王。 「你是郡王,我也是郡王,你说的话如果能直接拿来当证据,那我说的自然也可以!」 「院子里住的是我姐姐,不是什么钦犯,也不是什么叶氏同党!你们谁敢欺负他,那就是欺负我!我要去告诉皇帝伯伯,让他治你们的罪!」 他说着低下头去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令牌,高高的举在手里说道:「看见没有!皇伯伯给我的令牌!识字吗?我告诉你们,这叫:如朕亲临!」 稚气的声音在黑夜的暗巷中回荡,如朕亲临几个字吓得几个官兵当即跪了下去。 一人如此,本就犹豫的其他人也纷纷放下兵器,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荣郡王不认得眼前这个拿着令牌的小孩子,但他知道顺帝去年曾经册封过一位郡王,是瑄国公府的遗孤,年纪正是这般大小。 他曾听说顺帝对其极其宠爱,连玉玺都能拿给他玩儿。 那时他还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再如何宠爱也不过是个外姓的孩子,怎么能跟他们这些真正的子侄相比。 没想到今天,这个他不看重的孩子,却带着一块儿「如朕亲临」的令牌亲自出现在了他面前。 如朕亲临…… 呵……陛下这是已经不信任他了,所以不等派人来查,就直接让人拿了这个令牌来镇住他!难怪定国公世子能不声不响的调集人马过来。 荣郡王眸光越发阴暗,握着缰绳的手越收越紧。 「撤!」 他对院中的人高喊一声,登时便要打马而去。 知府一怔,慌忙跪爬了过去,抱住他的脚,连声哭嚎:「王爷!您去哪儿?您不能走啊!您走了下官可怎么办啊!」 荣郡王想要挣脱,奈何知府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 他眸光一厉,拔出挂在马背上的佩剑,挥剑便向知府砍去。 「啊……」 「大人!大人!」 惊慌的呼叫声此起彼伏,知府在众人面前仰倒过去,一道长长的剑痕从脖颈贯穿面颊,几乎将半张脸劈裂。 这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王爷见了令牌不仅不跪,还杀了知府要逃走? 众人不解之际,荣郡王已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这里。 他一早就知道,只要朝廷派了人来,只要在这之前他没能杀了定国公世子夫人,一切就全都完了。 到时候陛下一定会召他回京,让他当面说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只要一到京城,他便是笼中之鸟,想再飞出来就难如登天了。 所以……不能去京城,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京城! v第45章[02.16] …… 五月初七的夜,梁安再次陷入一片喧嚣,一如去年十一月那般,沸反盈天。 但是有了那一夜的教训,这晚很少有人跑出来。百姓们大多闭门不出,即便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瑟瑟的躲在家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荣郡王当众斩杀朝廷命官,齐铮即刻命人前去捉拿,却还是被他逃出了梁安。 徐季安年幼,自然不会跟着官兵们四处奔波,在荣郡王逃走后即刻便冲进了院子里,连声喊着姐姐姐姐。 屋里此时已经点亮了灯,苏箬芸躺在床上对他伸出手:「安儿。」 徐季安疾步冲到床前,木莲正想拦他一把,免得他冲撞了苏箬芸,就见他自己已经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拉着苏箬芸的手问道:「姐姐你没事吧?听说你肚子里有小妹妹了?真的假的?」 苏箬芸浅笑:「我没事,只是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一定是小妹妹!」 徐季安肯定的说道,伸手隔着被子轻抚她的肚皮:「妹妹乖啊,你别怕,坏人已经去抓坏人了,这里很安全的,没事了。」 苏箬芸失笑,木莲更是乐不可支,在旁打趣道:「王爷,你把世子夫人叫姐姐,那这孩子就不是你的妹妹,是你外甥女才是啊。」 外甥女? 徐季安蹙眉,小小的鼻子微微皱起:「那岂不是跟我差了辈分?」 「是啊。」 「那……那我还能娶她吗?」 噗嗤…… 这回不仅木莲,连小雅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外甥女自然是不能娶的,不然岂不是乱套了。」 伴着这句话,徐季安整个人都混乱了,齐铮回来时就见他垂着头情绪低落的坐在外室,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过他也没心思注意这些,直接踏入内室,大步走到苏箬芸床前。 「怎么样?没事吧?吓没吓到?」 木莲等人识趣的退了出去,房中只余他们二人。 苏箬芸拉着他的手道:「根本就没人闯进来,我怎么会被吓到。」 齐铮点头:「那就好。」 却没说自己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没想到周鹄的那位朋友根本就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谁就敢跑去报官,若不是小满心生戒备,让人暗中盯着那王浩霖,他今晚根本就来不及应付荣郡王。 饶是如此,也险些赶不上,让荣郡王带人闯了进来。 「这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王公子,只能说……冤家路窄吧。」 齐铮嗯了一声,心道还好徐季安那小子及时赶到了,不然今晚怕是要费一些周折。 「荣郡王呢?跑了?」 苏箬芸问道。 「恩,我故意让他跑的,他跑了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藏起来躲一辈子,要么自立为王公然造反,以他的性格肯定会选第二个,这样咱们就好给他定罪了,陛下也才不会对他一再心软。」 苏箬芸近来一直都在安心养胎,对他的计划并未多问,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齐铮明明可以直接把荣郡王拿下,却故意留了口子放他离开,八成是担心真的把荣郡王堵在了院门口,他会狗急跳墙闯进来拉着她陪葬。 苏箬芸笑了笑,低头靠在齐铮胸前:「有阿铮在,我总是放心的。」 齐铮心头一暖,揽着她的肩轻吻她的额头:「以后要一直都对我放心才行,有什么事都可以让我去办,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 苏箬芸点头,在他怀中阖上眼帘,沉沉睡去。 …… 「朕哪里对不起他?朕哪里对不起他!」 京城,顺帝在殿中怒声咆哮。 「亲王不得擅离封地,他身为恭王之子,本也该如此才是。可他喜欢游山玩水,朕便准他四处游览,连京城也让他随意进出。」 「他说恭王的封地离京城太远,想回京城看看弥山上的樱花林都不方便,朕便单独把奉阳给了他作为封地,快马半月便可抵达京城。」 「他喜欢大宛良马,朕那年一共就得了两匹,特特给他送了一匹过去,连太子都没有给!」 「可他呢?他竟然反了?他竟然反了?」 顺帝眼前一阵眩晕,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着。 「陛下,陛下小心龙体啊!」 太监总管福泰赶忙扶着他坐了下来,端了杯茶给他,命人去找太医。 顺帝深吸几口气,才扶着额头缓缓睁开了眼,喃喃低语:「为什么要反?他是疯了吗……」 …… 「你是疯了吗!」 奉阳荣郡王府,恭王一巴掌甩在了荣郡王脸上。 「好好的为什么要造反?你知不知道你把为父陷在了什么境地?知不知道如今恭王府都被你牵连了!你母妃一病不起至今还躺在床上!」 荣郡王没有躲,生受了他一巴掌,却并没有认错,眸中一抹疯狂一闪而过。 「我没有造反!我这是拨乱反正!」 v第46章[02.20] 他语气坚定的说道。 「这皇位原本就该是父王您的!您殡天之后它就该是我的!当初是珩王抢了您的皇位!不然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根本就不会是他!」 珩王是顺帝尚未登基时的封号,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恭王闻言一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 荣郡王指着他断掉的左臂道:「当初先太子亡故,皇祖父本是有意立您为太子的!珩王为了抢夺太子之位,故意在狩猎园里安排了猛兽袭击您!您运气好保住一命,却因此不慎丢了一条手臂!从此与太子之位无缘!若非如此,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本该是您才对!而现在被封为太子的……也不该是秦沐,而是我!」 「珩王这些年对咱们恭王府百般恩宠,不过是因为知道您再也不可能跟他争抢皇位,所以对您略作弥补,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给天下人看罢了!」 荣郡王说到这儿冷笑一声:「用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来打发我,他以为我是什么?他养的一条狗吗?」 恭王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谁跟你说的这些?」 「没人跟我说,是您之前的幕僚康阑醉酒时无意中提起了当年的事,然后我自己去查的,结果果然查出那猛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 「会做出这样安排的人自然是跟您有利益冲突的,而您和珩王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其他几个庶子要么资质平庸,要么年纪太小,根本担不起太子之位,所以,这一定是珩王做的!是他害了您!是他抢了本该属于您的皇位!那我现在抢回来,又有什么不……」 啪! 恭王再次摔了荣郡王一个巴掌,怒声斥骂:「混账!」 荣郡王没想到在说清当年事实真相之后还会被恭王打骂,一时间怔在原地。 这个时候父王不是应该与他同仇敌忾,共同讨伐珩王吗?为什么还要打他? 恭王呼吸急促,唇色发白,健全的右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你有这些想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对当年之事怀有疑虑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查!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去编排什么所谓的真相!」 编排? 荣郡王抬眸看向他:「这不是我编排的!这是事实!就是他珩王抢了属于咱们恭王府的东西!就是他……」 「不是他!」 恭王厉声打断,因为情绪激动而面色涨红。 「当年那猛兽确实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但是……并不是皇上!而是……是你的皇祖母,我的母后亲手安排的!」 荣郡王脑子里嗡的一声,再次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父王您在胡说什么?皇祖母是您的生母,无论是您还是珩王继位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她都是唯一的太后!又怎么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不一样!」 恭王似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往事,闭上了眼,声音发颤。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因为……我根本不是她的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嫡子!」 他右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把那些不愿提起的往事一一揭开。 「你皇祖父当年还未登基的时候,就喜欢白龙鱼服潜入民间探访民情。」 「在一次微服出行时,他遇到了一个农户人家的女子。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暗中往来许久。」 「但那户人家的门第实在太过低微,他乃堂堂王爷,别说是把那女子娶回来做正妻,就是纳为妾室都会遭人诟病,顶多带回去做个通房丫鬟。」 「后来因为当时的太子急病暴毙,他被立为新一任太子承继大统,就更不可能将这样出身微贱的女人带在身边。」 「那农户女子不知他的身份,其父母又见你皇祖父始终没有提亲的意思,便做主将那女子嫁给了别人,你皇祖父得知的时候为时已晚,她已成了别人的妻子。」 「两人到此本该再无联系了,可那女子的相公却是个酒鬼,对她动辄打骂,被你皇祖父知道,一怒之下将人杀了……」 「再后来……那女子就成了寡妇,被你皇祖父安排在京城的一座宅子里,他经常偷偷出宫去看她,一来二去,就有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我!」 荣郡王听着恭亲王的话,脑子里的思绪全都乱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的父王竟不是嫡出,而是一个连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所生的? 恭亲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布满血丝,继续说道:「当时你皇祖母正巧也有了身孕,跟那女子的产期相近,你皇祖父不想我成为一个连玉碟都上不了的孩子,便跟皇后商量,对外宣称她怀的是双胞胎,将我记到她的膝下。」 「皇后气不过,自然不肯答应,但你皇祖父向她承诺,等我入宫之后,便立刻册封当时已经八岁的大皇子为太子,并让其入朝听政。为了这些,皇后咬牙忍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女子……也就是你的亲祖母,竟然早产了,我提前来到了这世上。」 恭亲王说道这里轻笑一声,眼中带着一抹讥讽,看向荣郡王。 「为了让我顺利入宫,你皇祖父做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荣郡王怔怔的站在原地,对他说的这些话尚且来不及消化,哪还还有空去想这些。 恭亲王似乎也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双目放空喃喃说道:「他给皇后端了一碗药,让她催产,立刻把腹中尚未足月的孩子生下来!」 「皇后不肯,被他生生将那碗药灌了下去,当天就诞下一名男婴,还因此伤了身子,从那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所以!她怎么可能喜欢我!怎么可能将我视如己出!怎么可能容忍我坐上皇位!抢了属于她的孩子的一切!」 恭亲王双目赤红,健全的右臂在空中胡乱的挥舞。 「你皇祖父自以为是对我好,却不知道我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母后的孩子,她对珩王百般宠爱,对我却冷若冰霜!当着外人的面对我和蔼可亲,背地里却连一个笑脸都不曾给我!」 「多少次我半夜醒来,看到她面色阴寒的坐在我床边,双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一样看着我,我有多害怕多惊慌!」 那些幼年时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现在想起仍旧觉得恐慌难安。 恭亲王走到桌边猛地灌了一口茶,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强压下去,尽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再次转过身来。 「为了弥补皇后,珩王一生下来,你皇祖父便给他赐了封号,立他为王,并且按照之前承诺的,册立大皇子为太子,让他入朝听政。」 「可是天不遂人愿,大皇子二十三岁那年不慎离世,太子之位再次空悬。」 「外人不知内情,均以为皇后共育有三子,大皇子,珩王,和我。大皇子离世,按长幼之分,我便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朝官们纷纷请命,欲让先帝立我为太子。」 v第47章[02.20] 「我当时虽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却知道皇后对我有多么厌恶痛恨,如果要在珩王和我之前选一个人立为太子,她绝对会选择珩王而不是我。如果我阻碍了珩王的太子之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除掉我!所以外面立我为太子的呼声越大,我的处境就越危险。」 「我整日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心中也曾想过,是不是我真的当了太子,登上了皇位,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可是有一日……我无意中听到皇后和先帝起了争执,知道了当年的所有事实真相,我便明白……我是注定当不了太子,坐不上皇位的!」 「因为我根本不是皇后的孩子!若是真的将她逼急了,她定会玉石俱焚将所有的事都揭露出来!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我的身份,都会知道先帝竟然爱慕一个寡妇,还与这寡妇生了孩子带到了宫里!」 「这对皇室而言是多大的耻辱?那些御史言官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当上太子坐上皇位?到那时不仅皇后厌弃我,全天下人都会厌弃我!我永远都要被打上寡妇之子的印记,永远都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 「所以当我知道皇后打算在狩猎场安排猛兽袭击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躲,还顺势将那猛兽引到了珩王身边,然后做出自己救了他的样子!」 「不仅如此,我还买通了当时的太医,将原本可以保住的手臂彻底废了!如此一来即便先帝有心,也不可能再让我做太子,而珩王因此对我感恩戴德,皇后虽然仍旧对我不喜,却也没有再为难过我。」 「所有这些……与珩王根本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直到现在都把我当做亲兄长!把你当做亲侄子!而他之所以对你好,也不是因为他抢了你的皇位要补偿你!而是他记得我当年救了他一命,记得我为他丢了一条手臂的恩情!」 「你现在得来的一切,无论是可以四处行走随意进京的特权,还是金银玉器古玩珠宝各种赏赐,那都是我算计来的!若真要说起谁欠了谁的,那也是咱们恭王府欠了他的,他从未欠过咱们什么!」 恭亲王一口气将当年事全部说完,荣郡王陷入一片纷乱难以回神。 他恨了珩王这么多年,恨他抢了父王的皇位,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恨他总是摆出一副和蔼慈善的面孔惺惺作态,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那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又算什么?自己为了夺回皇位做的那些准备又算什么? 原本是拨乱反正,现在却成了阴谋造反? 荣郡王伸手捂住了脸,神情痛苦不堪。 恭亲王伸手按住他的肩,稍稍用力:「二郎,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去跟陛下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原谅?」 荣郡王松开手,嗤笑一声:父王,从古至今,那些造反失败的,您见过哪个有好下场的?哪个帝王会容忍一个反过他的人活在这世上?」 恭亲王神情沉重,却仍旧目光坚定:「你只管去给陛下认错,父王会有办法保你平安的,相信父王!」 「不,来不及了……」 荣郡王转过身,伸手抚上早已做好的那身龙袍。 「从我逃离梁安的那一刻起,就全都来不及了……您所谓的办法,也不过是用您的命来换我的命而已。」 恭亲王眸光微沉,神情凝重。 的确,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只有他用自己的命去换,陛下才有可能念在当年的恩情,放过他的二郎,放过恭亲王府。 好在他已经老了,又是个身残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可二郎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年华等着他去过,身为他的父亲,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恭亲王正打算再劝说几句,荣郡王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抚着那龙袍道:「既然已经错了,那不如就将错就错吧!人生在世,碌碌无为有什么意思,不如放手搏一把!」 「二郎!」 恭亲王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你疯了吗?恭亲王府已经被陛下掌控了,你这是想害死府里所有的人吗?你母妃还在府中,你的弟弟妹妹也还在里面啊!」 荣郡王似有一瞬的犹豫,但下一刻却挣开了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照顾好王爷,让他在这里好生休息!」 他对守在门口的护卫说道。 护卫点头应诺,恭亲王便被困在了这屋子里,再也没能踏出去一步。 庆元三十二年,荣郡王秦枢于封地奉阳身披龙袍自立为王,其父恭亲王劝说无果,于其登基当日自缢于城中。 顺帝大怒,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派兵讨伐。 秦枢借地势之便,弃奉阳而直攻京城,终因兵力悬殊,被擒于梁安成外数百里处,登基三日便落下王座,成为阶下之囚。 随着秦枢被擒,梁安顾家的恶行也大白于天下,知府及县令等人与秦枢勾结一事亦被挖出。 齐铮奉命协同刑部,兵部,以及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亲自押解秦枢回京,核查案情。 秦枢于狱中对谋反一事始终闭口不提,唯有提到梁安顾家灭门惨案,及当地县令之死时才冷笑出声。 「县令和顾家都是死在叶氏手里,你们抓不到姓叶的就想把罪名都安在我头上?一群酒馕饭袋!」 齐铮没有作声,抬手让人将一名男子带了进来。 这人衣衫褴褛,瘦得几乎脱了形,但还是能认出正是顾家的少爷顾浩珉。 顾浩珉瑟缩着被人推进牢中,低着头不敢看人。 「顾少爷,」齐铮指了指秦枢以及另外几个跟他同时被提审的犯人,「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在这些人里吗?」 顾浩珉这才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从左至右看了过去,当看到秦枢时登时双目圆睁:「是他!就是他!那个兵器是他给我的!他骗我说那是什么古墓里出来的,让我帮他去打听古墓里流失出来的其他兵器的图纸!」 他说着用力抓住了身边一个官差的衣袖:「大人!大人你们信我!真的是他!我就是再丧心病狂,也做不出弑父戕弟的事啊!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是他陷害我!」 官差一脸厌恶的推了他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好好说话!别乱动!」 顾浩珉诶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不敢再动。 被绑在木架上的秦枢瞪大了眼:「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了你什么兵器!」 「我没胡说!」 顾浩珉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立刻辩驳:「你在梁安的富升酒楼给我的!当时你藏在屏风后面,给了我东西后让人送我出去,结果你那部下不小心把屏风撞到了,露出了你的真容。虽然你反应很快立刻把脸遮住了,但还是被我看见了,我绝对没有认错!」 「你放屁!」 秦枢愤怒的挣扎起来,似要冲过来把他撕裂一般。 顾浩珉吓得往后一缩,齐铮摆手让人将他又带了下去。 「荣郡王……不,秦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v第48章[02.20] 他看着在木架上疯狂挣扎的人说道。 秦枢双目赤红,手腕儿被勒的血肉模糊,却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咬牙切齿的怒吼:「顾家和梁安县令都是叶氏杀的!你们这群蠢货破不了案,就买通这个姓顾的把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一群废物!你们全都是废物!」 在一旁陪审的大理寺卿听不下去了,竖目叱道:「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当初你在奏折里对陛下说顾氏一案是叶氏做的,还一口咬定前几年凉州常州的两件灭门惨案也是叶氏所为!结果我们经过查实,顾氏一案跟那两件案子根本不同!」 「那两件案子里,凶手将未满十四岁的孩子都留了下来,可顾家的人除了那顾浩珉以外全都死绝了!一个不剩!那些所谓失踪的未满十四的人,其实早在当晚就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距离景锡那处盐井不远的地方!而且顾家幼子顾浩轩的死状跟他爹一模一样,都是被利器剜心而亡!那利器正是你给顾浩珉的那个!」 秦枢听着他的话,忘记了挣扎,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死了? 顾家未满十四岁的人,死了? 这怎么可能! 大理寺卿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面露不屑:「你的算盘打的倒挺好,一边把这件事嫁祸给叶氏,一边将那用来剜心的利器转手给了顾浩珉,并把那些尸体埋在了盐井附近。这样即便将来查出叶氏与此案确实无关,也可以转而指证顾浩珉是幕后真凶,说他想要独吞顾家的家产故而弑父戕弟!反正不管怎样,你都能洗清嫌疑,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顾家的财产!」 「秦枢!你真是其心可诛!若非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外祖父在陈郡出了意外,世子夫人前去处理,却误打误撞的被你当做了叶氏同党,还将她的画像到处散播,这件事怕是至今都不会被发觉!你怕还不知要逍遥法外到何时!」 秦枢听他绘声绘色的将所有事串联了起来,这才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好似被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的网住,什么时候彻底被兜住了都不自知。 「我没有……我没杀过顾家的人!也没给过顾浩珉什么兵器!你们都被骗了!都被那叶氏骗了!」 「你没给过他兵器?」 大理寺卿冷声道:「顾浩珉进来之前,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我们是在他确定这牢中有他听过的声音之后才让他进来的!」 「而你当初在梁安审案时,都是由赵知府出面,并未亲自到过公堂,也从未亲自提审过与顾家有关的人。若是照你所说,你没有给过顾浩珉兵器,那他是怎么一眼认出你的?是怎么听到声音就知道你在这里的?难不成有人跟你的声音外貌完全一样不成!」 「还有!你自己的人也交代说,你曾吩咐他们去寻找那古墓中的其他兵器,难不成这也是假的?是你的部下杜撰出来的?」 秦枢心头一堵,明知他说的不对,顾浩珉所说的人也一定不是自己,却又不知如何辩解,只能疯狂的嘶喊着「不是我不是我」! 可这辩解在众人看来根本毫不可信,几人懒得再理会他,提笔写了案宗转身便出去了。 顾氏灭门惨案最终尘埃落定,三司会审后确定秦枢才是幕后真凶,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借顾家的手抢夺盐井,并进一步借助朝廷之力除掉叶氏,抢夺叶氏的财产。 随着案情明朗,秦枢的无数私产也被查出,其数量之惊人,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而这其中就有一部分是他之前借助查案封掉的叶氏的铺子,这些铺子几经辗转,最终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这更加证明他对叶氏的吞并之心,也证明了他的诸多罪行。 顺帝最终下旨处死秦枢,但念在恭亲王乃是他的一母同胞,且已自缢于奉阳为其子赎罪,便放过了恭亲王府的其余人等,并未波及府中老幼。 但同时也下旨命其家眷即刻搬离王府,从此后三代人不得进京,更不得入朝为官。 此时暂时告一段落,秦枢被赐予一杯鸩酒,死于牢中,尸骨不得葬入皇陵,一席草垫裹了扔在了荒郊野岭。 齐铮处理完京城的事宜,即刻赶回梁安,陪在了苏箬芸身边,并将京城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苏箬芸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问他秦枢的尸骨在哪里。 齐铮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苏箬芸怔了怔,旋即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好,等我回京了再去处理。」 齐铮浅笑,揽着她的肩道:「鹤老哥说你现在胎气虽然渐渐稳固,但还是不宜长途跋涉,最好等五六个月的时候再往回走,比较保险。」 苏箬芸扫了他一眼:「你把咱们的孩子卖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还开始跟他称兄道弟了?」 「那怎么能是卖呢,不过是送去给他当徒弟而已。而且他也答应我了,前五年不把孩子带走,等孩子五岁的时候再带去外面学医,这样的话……」 「带去外面?什么外面?他还想把我的孩子带走不成?」 苏箬芸立刻沉了脸。 齐铮咬了咬舌头,暗忖自己说错了话,忙又好言好语的哄了半天,生怕苏箬芸一生气又动了胎气。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孕妇的脾气是不是特别大?」 鹤存安见他从房中走出来,凑过去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 齐铮摸了摸被拧红的耳朵,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或许是因为小满平常太冷清了,所以他特别喜欢她偶尔生气发脾气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小满特别的灵气,活泼又可爱。 而正常情况下的小满,跟活泼这两个字是完全不沾边儿的! 一想到这些,齐铮就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觉得小满在自己面前跟在别人面前是不一样的,而这不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就像是偷偷地藏了什么宝藏,别人永远不知道这宝藏真正的模样,只有他一人独享。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啊! 苏箬芸启程回京的时候已是深秋,周鹄收到消息时他们已经快要抵达京城,别说是送行,就是连最后见上一面道个别能没能够。 早在秦枢谋反事发之后,他的父亲就派人把他接了回去,不仅没再追究他之前惹恼了上峰之子的事情,反而还对他大加赞扬了一番,开始着力培养起他,把他当做了家族的继承人。 周鹄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位定国公世子在背后出了力帮了忙,才让父亲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想到自己曾经当着那位世子的面求娶他的夫人,周鹄就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那时只以为那苏姑娘闯了祸,又跟他在一个屋檐下共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会被家人嫌弃,所以周鹄才出此下策,想着自己若是娶了苏姑娘,或许对她会好一些。 当然,除了这些考量,他也是真心爱慕,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 周鹄轻叹一声,看着梁安送来的书信,眉宇间有淡淡的失落,半晌才喃喃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 之后将那封信妥善收起,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 「为什么要拦我的信?我只是向周公子表达一下谢意啊。」 v第49章[02.20] 得知自己送往周府的信被齐铮派人拦住,重新修改誊抄了一份才送到周鹄手里,苏箬芸不解的皱眉。 齐铮义正言辞:「你的手迹哪能随便给别人?万一他心怀不轨,以后拿出来乱说怎么办。」 「怎么会?周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是个风光霁月的人,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齐铮脸色一黑,眉头皱得更深。 这才相处了多长时间,就夸人家风光霁月了? 真正风光霁月的人会当着他的面求娶他的夫人?狗屁风光霁月!分明就是个色胚! 齐铮心中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吐露半分,生怕惹了苏箬芸不快。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些好,你毕竟是个女子,手迹还是不要流落在外面的好。」 他轻声细语的劝道。 「那我以后都不能给人写信了?也不能给靖康写信了?」 「那倒不是,就……就是……」 「就是不能给男人写对吧?」 苏箬芸接道。 齐铮舌头一僵,眼神瞟到一边不敢看她:「也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苏箬芸轻笑出声,靠在他怀里轻抚他的衣襟:「我知道了,以后但凡是写给男人的书信,我都让人代笔,不自己写了。」 「不过估计我也不会再给什么男人写信了,要写也是你有事出门在外的时候,给你写几封家书,这个我肯定是要亲笔写的。」 齐铮脸上发烫,心里却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小满并不知道那周鹄对她有不同的心思,却因他几句话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知道她向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轻易也不喜欢别人干涉,如今却在他怀里温温柔柔的顺着他,明知他的所作所为不在理,却还是愿意按照他的意思来。 是因为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十分在意他的心情,所以才会这样吧? 齐铮不由抱紧了她,埋首在她的脖颈间,轻声嘟囔:「小满,你真好。」 苏箬芸笑而不语,安静乖巧的倚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 她如今月份大了,肚子分外沉重,齐铮抱着她时格外的小心,生怕压着她的肚子,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里面的小家伙儿忽然动了一下,也不知是在苏箬芸肚子里踹了一脚还是打了一拳。 齐铮登时竖眉轻叱:「老实点儿!别欺负你娘!」 这小家伙儿也不知是男是女,分外的活泼,时不时就要闹出点儿动静。 苏箬芸对此感到十分欢喜,觉得是件好事,毕竟她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胎气都不太稳,她生怕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 如今孩子活泼爱动,说明身体康健,她高兴还来不及。 但齐铮却不这么觉得。 他本就因这孩子之前险些害的苏箬芸险些落入荣郡王手里而有些芥蒂,后来又得知要保住这个孩子可能会有损苏箬芸的身体,心中就更加不喜。 虽然如今母子平安,孩子也保住了,苏箬芸也没有事,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孩子太闹腾了,让他的小满格外辛苦。 苏箬芸轻瞪了他一眼,神情不虞:「你这么凶做什么,他还不能动一下了?」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怕他踢疼你吗,」齐铮赶忙说道,「你这肚子如今太大了,我看着有点儿吓人,他还老在里面乱动。」 「还好吧,我问过稳婆了,也不算很大,说是最后两个月才是最大的时候呢。」 齐铮哦了一声,手掌在她肚子上轻抚,神情有些担忧:「早知道怀孕这么辛苦,真不该……」 一只手指伸过来压住他的嘴唇,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不许乱说,孩子能听见。」 苏箬芸不想让她的孩子觉得他的父亲不喜欢他。 齐铮觉得嘴唇上痒痒的,那柔软的指尖儿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心头一阵酥麻。 他忍不住张嘴将那指尖儿噙入了口中,牙关轻咬,舌尖儿在她指腹扫了一圈儿。 苏箬芸嘤咛一声,扫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她这些日子保养得意,身子丰腴了些,脸庞圆润,眉眼带着一种别样的妩媚,这一眼扫过去,更让齐铮心痒难耐。 齐铮的手顺着小腹就攀了上去,熟门熟路的探入衣襟,握住了一侧丰盈,咬着她的耳朵低喃:「这里也大了些……」 「别闹!」 苏箬芸拍了他一下,齐铮却握得更紧,在她耳畔一阵厮磨,吻上了她的唇,吮了许久也不舍得松开,直到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才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儿,强迫自己回神。 鹤存安说她胎气已稳,偶尔一次房事不打紧,只要注意分寸就好。 但齐铮想到她头几个月的不适,生怕不小心再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一直都强忍着,没有放纵过自己。 他靠在苏箬芸肩头,调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直到终于平复下来,才吻了吻她的面颊,将被他拉扯的凌乱的衣襟整理好。 苏箬芸也觉得这胎怀的实在不易,应该小心谨慎一点儿才是,故而明知他忍得辛苦,也没有纵容他进一步的打算。 可她见他明明难受得紧,却又强自克制着,又觉得于心不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齐铮眼中一亮,唇角斜斜的勾起,露出一抹笑意:「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 苏箬芸睇他一眼,不再理他,齐铮朗声大笑,又将她抱在怀里亲吻了一番。 …… 十一月初三,苏箬芸一行人终于回到京城。 v第50章[02.20] 原本半个月的路程,因为齐铮过于小心,生怕颠簸了苏箬芸,让她产生不适,故而生生走了一个多月。 齐夫人早已等的望眼欲穿,听说他们进城之后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亲自赶到了门口,眼巴巴的盼着望着。 直到马车终于缓缓驶来,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前,苏箬芸被齐铮扶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上前拉住了苏箬芸的手。 「孩子,你可算回来了,可把娘急死了!」 苏箬芸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鼻头一酸,顺势靠在她的肩头:「娘,让您担心了。」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觉得自己也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家中有父母牵挂着她,时时刻刻盼着她能平安回去。 齐夫人没有女儿,两个儿子虽然都孝顺,却很少有这么亲近她的时候。 此刻苏箬芸依赖的靠在她的怀里,让她真觉得自己多了个女儿一般,心中软成一团。 「好了好了,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以后万事都有爹娘给你做主,什么都不用怕了,啊。」 她知道苏箬芸之前在外面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心疼的不行,拍着她的肩背柔声安抚,又牵着她的手带她跨了火盆,用柳条在身上扫了一遍去了晦气,之后亲自将她送回了院子。 齐铮跟在后面,看了半天竟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媳两人携手向前走去,自己反倒像个多余的。 等好不容易进了院子,齐夫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拉着苏箬芸的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又说起养胎要注意的事项,半晌也不见停,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了,齐铮以为她终于说完了准备走了,却见她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没见这院子里很多事要忙吗!你很闲是不是?」 「……」 齐铮无语,看了苏箬芸一眼,苏箬芸却半点儿帮他的意思没有,还想起什么似的,对他嘱咐道:「鹤大夫总住在咱们府上也不是回事,阿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院子给他置办一套,以后往来也方便一些。」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继续跟齐夫人唠起了家常。 齐铮哦了一声,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下人,忽然觉得自己不像是这府里的儿子,倒像是倒插门的赘婿…… 苏箬芸回京第二日,苏南和苏箬笙兄妹俩前来探望。 苏箬笙于四月中旬生下了一名男婴,如今已经半岁,生得玉雪可爱,白嫩嫩的一团抱在怀里,十分惹人怜爱。 苏箬芸看着那糯米团子似的婴孩,一向淡定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雀跃,指尖儿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面颊,由衷的赞道:「这孩子生的真好看,像三妹。」 「孩子还小,哪里看得出像谁不像谁。」 苏箬笙笑着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 「叫安平,」苏箬笙答道,「我和他父亲对他没什么别的指望,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挺好的,」苏箬芸点头,若有所思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我如今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孩子健康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怀孕以来经历了太多事,甚至险些失去这个孩子,所以将其他都看得很淡,只愿这孩子能平安来到这世上就好。 苏箬笙应了一声,想说「是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做爹娘的不为孩子考虑的」,可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却生生卡在舌尖儿,涩涩的说不出来。因为他们自己的父亲,不就是那种不为孩子考虑的父亲吗?而且他还对大姐尤其不好! 想到这里,苏箬笙眸光微黯,眼角余光瞥向苏南的方向,见他仍旧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坐着,从进门到现在就没说过几句话,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不吭声。 苏箬笙心中轻叹一声,强颜欢笑的继续跟苏箬芸聊起孩子的事情来。 苏箬芸恍若未觉,又问起孩子的乳名来。 苏箬芸笑着答了:「叫小乐,他的大名叫了安平,乳名就叫小乐。」 「小乐?」苏箬芸捏着孩子的小手轻笑,「这个名字好,平安喜乐,都占齐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苏南:「阿南学问多,帮我的孩子也取个好听的乳名如何?国公爷说我腹中的孩子排嘉字辈,打算取名叫齐嘉仪,至于乳名让我们自己想。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合适的,阿南帮我想一个可好?」 苏南一怔,虽然努力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两手还是紧张的握起,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他没能照看好蒋老先生,导致蒋老先生惨死在外,大姐就算不恨他,心中也会有所芥蒂吧?怎么还会……让他帮忙给尚未出世的外甥取名字? 「我……我也不知叫什么好,大姐不如还是问问姐夫吧,他应该能想出好名字。」 「他?」 苏箬芸扯了扯嘴角:「我已经问过他了,结果他说七加一等于八,不如就叫小八好了。」 齐嘉仪,七加一…… 苏箬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泛出泪光,也不知是真的觉得十分好笑,还是为苏箬芸对苏南的态度感到欣慰。 苏南亦抿了抿嘴角,但旋即又低下头去,似乎觉得自己笑的不合时宜。 见他如此小心谨慎,苏箬芸无奈道:「那些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我从没有怪过你,你这样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南脸上神情一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眼眶渐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从小对这个大姐没什么印象,而没有印象的原因就是他们自幼没有生活在一起。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格外清楚蒋老先生对大姐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她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是那个老人守在她身边,给了她亲人该给的温暖。 她过去十余年里的亲情几乎都是那个老人给予的,那老人于她而言就是家,就是所有温情的寄托。 也正是知道这些,所以苏南才格外的自责,责怪自己没有按照她的叮嘱照顾好蒋老先生,责怪自己明知父亲带走了蒋老先生,却还自作主张的没有写信告诉她。 若是他当初第一时间写封信送过去,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苏南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口却觉得喉中哽咽,千言万语都堵心头。 苏若笙抱着孩子擦了擦眼眶,又哭又笑地道:「大姐你不怪他就好,你不知道他这大半年是怎么过来的,自从出了那件事,我就再没见他笑过。」 「还有昨天,其实他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你们了,却不敢出来见你,一路尾随着你到了定国公府门口,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去。」 苏南想让她闭嘴不要胡言乱语,但胸腹间涌动的情绪却让他觉得一张口就要哭出来,忙站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姐夫那儿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匆忙转过身仓皇逃离。 苏箬芸该说的已经说了,能不能想开是他自己的事,便也不再多言,留了苏箬笙在内院和她一起吃饭,直到傍晚才派人送他们回去。 v第51章[02.28] 临走前苏南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低声说道:「不如叫阿佑好了。古语有云‘受天之佑,四方来贺’,这孩子历经艰难却仍旧能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世上,定是受到上天庇佑的,今后一定万事顺遂,四方拥护。」 苏箬芸笑了笑:「好啊,就叫阿佑好了。」 苏南唇角微微勾起,眸中闪过一抹微光,再次辞别后跟着苏箬笙一同离开了。 苏箬芸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小腹,低声轻语:「阿佑,喜不喜欢舅舅给你取的名字?」 …… 正月初六,京城年节氛围正浓。 半年前荣郡王造反一事看似严重,但实际上除了梁安奉阳等地,其他地方并未受到太大波及。 荣郡王空有倾国财力,却尚未来得及谋夺兵力,身边除了亲自培养的少数精兵之外,聚集的皆是些利益来往之辈,如同泥塑一般,禁不起半点儿捶打,转眼便溃如散沙。 因此京城的百姓虽然听说有人谋反了,但还没来得及真正紧张起来,就听说那谋反之人已经被擒,刚刚自立为王登基数日便落下了王座,成了一个笑话。 百姓们非但不觉得恐慌,反而当做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说说也就过去了。 定国公府今年的年过的格外热闹,除了自家人以外,还将徐季安接了过来小住。 美中不足的是蒋墨因为要守孝,带着蒋老先生的棺椁回乡了,并且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故而没能出现在这里。 这日大家正在府里商量十五那日要点什么花灯,苏箬芸忽然发动起来,被赶忙送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产房里。 齐铮虽然早有准备,临到这时却还是慌了神,急冲冲的就要闯进产房守在苏箬芸身边,还是齐夫人用力拉了他一把,才将他按在了原地。 可他哪里肯听,说什么都要进去,好像不亲眼看着苏箬芸就不放心。 最终还是苏箬芸忍痛出声,隔着房门喊着让他不要进来,才止住了他的脚步。 苏箬芸按照稳婆的话用力,两手死死的抓住被单,几乎将那单子抠出洞来。 她不是不想让齐铮陪在身边,只是生产之时难免会痛呼出声,还会流出很多血来,齐整本就对她腹中这个孩子心有芥蒂,她怕他见了会更加不满,不喜欢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所以他不想让她看见,不想让他知道她此刻有多疼。 齐铮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只觉得时间似乎过的格外的慢,明明已经进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孩子的动静呢? 可见这孩子果然是个不听话的!这么久都不出来!只知道一味的折腾他娘! 就在他忍不住要再次冲进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安静的院子里显得那么的清晰。 「生了!生了!」 定国公府人欣喜的道:「两个时辰就生下来了,头一胎可少见这么顺的!可见生的定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不舍得折腾他娘!」 齐整冷哼一声,撩了帘子要进去,却又被人推了出来,说是还没收拾好。 直到染血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孩子也收拾的齐齐整整放在了襁褓里,他才终于被允许踏入那间屋子。 稳婆抱着孩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过来,道:「世子爷,您看,是个……」 「滚滚滚!」 齐整没好气的绕了过去,直奔床上的苏箬芸而去。 稳婆一愣,抱着孩子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是头一次听见亲爹对着刚出生的孩子说的头一句话是滚的…… 她愣在原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齐夫人走了进来,眉眼含笑的将襁褓接了过去:「呦!是个大胖小子!我……我有孙子了!我终于有孙子了!」 说着让人给稳婆打赏,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封红过去。 稳婆嘿嘿的笑着道谢,心道可算是碰见个正常的了! 尽管屋子里已经收拾一番,但还是能闻到一股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儿。 齐铮越发觉得心疼,皱着眉头坐到床边,拉起苏箬芸的手。 「小满,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苏箬芸刚刚生产完,身子仍旧虚弱,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笑着对齐铮道:「没事,这孩子听话,没怎么折腾我就出来了。」 齐铮可不这么觉得,却也不好在孩子的问题上反驳她,免得她不高兴。 齐夫人这时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可不是听话吗,生下来这半天,除了刚刚落地的时候哭了几声,就没再哭过,乖巧的很。」 苏箬芸眼中笑意更浓,看着那小小的襁褓,眉眼前所未有的温柔,整个人都似变成了一团软软的棉絮,再没了平日里凌厉的模样。 齐铮直到这时才看到那裹在襁褓里的孩子,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怎么又红又皱的?这么丑!」 齐夫人眉头一竖,叱道:「你懂什么!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你小时候还没我大孙子好看呢!」 房中伺候的下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铮面色微红,心中更加不平。 这孩子还生下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能要更加低下了,果不其然,现在不仅小满事事以这孩子为先,就连他娘也向着这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家伙儿! 这么个皱巴巴的小团子有什么好?长得既不像他也不像小满,一点儿也不可爱! 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是小妹妹吗?我是不是有小妹妹了?」 门外这时传来徐季安激动的声音。 苏箬芸生产,不适宜让一个小孩子等在门外。可徐季安又不肯回他自己的院子休息,说是要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小妹妹才行,所以便候在了不远的一处偏厅里。 刚刚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说是苏箬芸顺利的生下了孩子,他便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齐夫人闻言让下人将他领了进来,抱着手中的襁褓笑眯眯的对他说道:「不是小妹妹,是个小弟弟,瑄郡王今后要帮忙多多照看他啊。」 谁知徐季安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下一刻便红了眼眶,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不是……不是小妹妹?那……那我怎么娶她啊……」 v第52章[02.28] 之前木莲告诉他说他不能娶自己的外甥女,为了这个他难受了好久,不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娶外甥女的话,那以后要怎么才能跟姐姐做一家人。 后来为了解决这个困局,他甚至逼迫自己改口,不再称苏箬芸为姐姐,而是叫她芸姨,这样等将来有了小妹妹,他就可以把小妹妹娶回来了,到时候跟芸姨还是一家人! 可是……可是…… 「没有小妹妹,没有小妹妹……我没有小妹妹了!」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齐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着襁褓背过身去,怕他的哭声吵到了刚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孩子。 「安儿。」 苏箬芸忙唤了一声。 徐季安抽噎着看向她,神情委屈,但见她对自己伸着手,还是擦着眼泪走了过去。 苏箬芸柔声哄劝,告诉他不是非要娶了小妹妹才能跟她做一家人,他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云云。 可徐季安心中并不这么觉得,抽抽搭搭的道:「才不是……坏人总把你偷偷藏起来,我娶了小妹妹才能跟她一起来看你……」 齐铮在旁脸色一沉,心道这小子无时无刻不忘了黑他一把!不就是之前有几次没让他进门,还有几次骗他说小满出门了吗,至于记到现在吗! 苏箬芸闻言果然瞪了齐铮一眼,齐夫人则在旁笑得乐不可支,要不是怕惊着怀中的孩子,只怕是要笑出声来。 苏箬芸还想再劝,齐夫人怜她刚刚生产完毕,怕她累着,忙对徐季安道:「瑄郡王别急,虽然现在没有小妹妹,但以后总会有的!」 徐季安闻言果然立刻收声,眼中一亮:「真的吗?」 「当然!你芸姨还年轻,身子又好,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的!」 苏箬芸闻言哭笑不得,齐铮则面沉如水。 他虽然想要个女儿,但看到小满这胎怀的这么辛苦,就不想再让她生第二个了。 反正家中现在已经有了男孩儿,也就意味着有了继承人,生不生第二个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可这念头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毕竟于他爹娘来说,自然是希望家中儿孙绕膝枝繁叶茂的好,而小满现在也越来越喜欢孩子,或许她自己也想再生几个。 至于今后到底生不生,还是商量商量再看吧,现在也说不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算将来真的有了女儿,他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徐季安! 且不说这小家伙向来跟他不对盘,就说年纪那也差的太多了! 徐季安如今已经六岁,而他跟小满的女儿现在还没影呢!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足可以做她父亲的人! 齐铮这么想着,看着徐季安的眼神就越发不善。 好在齐夫人没一会儿就将徐季安劝走了,不然他那吃人的目光怕是能将人瞪出个窟窿。 「你不要总是对安儿这么凶。」 苏箬芸躺在床上轻声说道。 齐铮皱眉,他刚刚明明一句话都没跟徐季安说,怎么就对他凶了? 不过苏箬芸刚刚生完孩子,他也不想为这个跟她争论,遂只是嗯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小满你睡会儿吧,生孩子生了这么久,一定很累。」 苏箬芸确实疲累得很,但还是伸手推了推他:「你去别的地方睡吧,这屋子憋闷得很,我又在月子里不能开窗通风,肯定不舒服。」 齐铮摇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 她生产的时候他没能守在她身边,已经是焦躁难安,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她,心中终于安稳一点儿,哪里愿意离开。 苏箬芸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躺在他身边安然睡去了。 …… 三月末的暖阳透过窗棂纸照进房中的时候,当初那个在襁褓里连眼都睁不开的小婴儿已经学会了翻身,乐此不疲的在小小的婴儿床上寻找着不同的角度翻滚。 苏箬芸坐在一边,一时低头摆弄针线,一时抬头看他一眼,眉眼间是说不尽的温柔。 阿佑如今已经快三个月了,眉眼已经初具雏形,白嫩的面庞细致的如同成色最好的白玉,水润透亮,再也不是当初那皱巴巴红彤彤的一团。 她每每看着这个孩子,就觉得人生是如此的美好,之前十余年所受过的苦,仿佛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就像是被阳光穿透的黑暗,消散无踪。 苏箬芸笑着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手指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拂过:「阿佑,过几天娘带你去看樱花好不好?弥山上的樱花开了,特别漂亮。」 她靠在婴儿床的架子上喃喃说道,也不管躺在里面的孩子听不听得懂,知不知道樱花是什么。 齐铮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又在动针线了?」 他走过去扯过她手中的绣绷子道。 苏箬芸笑了笑,指了指那尚未绣完的翠竹:「我想赶在阿佑百天之前给他缝个小肚兜,绣上他的名字,好赶在他百日宴那天给他穿上。」 「府里这么多下人呢,绣娘也有好几个,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我绣的和那些绣娘绣的怎么能一样,我是他亲娘啊!」 你还是我亲媳妇儿呢,也从没见过为我动一针一线。 齐铮气闷。 他对苏箬芸很是了解,知道她虽然能力很强,但其实也有很懒的一面。 比如那些她觉得没必要学的东西,就从来不愿花心思去学。 就像厨艺,对她来说只要饿不死就行了,所以一直都没怎么好好钻研过。 直到两年前遇到了他,她才开始认真下功夫学习,如今也能洗手作羹汤,偶尔下厨给他做一桌美味的饭菜。 可即便如此,针线她却始终未曾碰过,别说是给齐铮缝制衣裳,就是鞋面腰带,甚至荷包这类东西都没给齐铮做过。 v第53章[02.28] 以前齐铮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看她为齐嘉仪那小子开始学绣活做衣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都还没穿过小满亲手缝制的衣裳呢,凭什么这臭小子就先穿上了? 「其实我是想给你绣个荷包的,」苏箬芸忽又说道,「可是你经常出门在外,荷包这东西又是挂在身上随时都能被人看见的,绣的不好就会丢人,所以我就只好先给阿佑绣个肚兜了。反正肚兜穿在里面不会被外人看见,也就不会有人说什么。」 荷包? 齐铮猛地转头看向她:「你要……给我绣个荷包?」 「是啊,没看我给阿佑绣的肚兜是翠竹样式的吗?就是拿来练手好给你绣荷包的啊。」 齐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虽然极力克制着,但抿起的嘴角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勾起,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道:「你这才刚出月子没多久,别……别太费眼睛,等回头有空了慢慢绣,不急在一时。」 说着话时目光却瞟向那绣绷子上绣了一半的竹叶,怎么看怎么顺眼,恨不能现在就拆下来挂在身上。 苏箬芸含笑应了一声,与他讨论起他还喜欢什么花样子。 等齐铮从房中再次离开时,她才靠回到婴儿床边,捏着孩子的小手说道:「看,你那傻爹多好骗。回头娘把绣得最好的给你做肚兜,之前绣坏了的拿出来给他缝个荷包,反正他也看不出好赖。」 齐嘉仪的百日宴办得十分热闹,作为亲手为顺帝解决了荣郡王造反一事的齐铮在酒宴上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应酬。 尽管他向来习惯低调行事,不喜欢这些觥筹交错的场面,但也不可能全部推掉,只好硬着头皮与那些人虚伪的客套。 苏箬芸抱着孩子在内院招呼女眷,亦是忙到日落西山才终于回到屋里休息。 齐嘉仪在小小的婴儿床里酣睡,她就卧在一旁的软榻上守着他,困意来袭也渐渐阖上了眼。 睡梦中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她怀里拱,下意识的以为是孩子要来吃奶,宠溺的笑了笑睁开了眼,就看到齐铮压在她身上喘息着,醉眼朦胧的拉扯她的衣襟。 苏箬芸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半撑起身来:「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我让人给你端醒酒汤来。」 齐铮却咕哝着把她按倒回去,两条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下,璀璨如星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以前你都亲手给我兑蜂蜜水喝的,如今却让我喝醒酒汤?」 苏箬芸哭笑不得:「你喝的实在太多的话蜂蜜水是没用的,还是醒酒汤好些。」 「不管!我就要喝蜂蜜水,不要什么醒酒汤!」 「好好好,」苏箬芸无奈的道,「我去给你兑蜂蜜水,你先起来。」 「不!」 齐铮摇头拒绝:「我没醉,不用喝蜂蜜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要你……」 齐铮蹭着她的鼻尖儿说道:「小满,我今晚可以回房睡了……」 苏箬芸其实早已经可以跟他同房了,但是齐夫人觉得她之前怀孕时有小产的征兆,怕她伤了身子,所以一直不让齐铮回房睡,想让她多将养一段时间,等齐嘉仪百日之后才让齐铮回房。 齐铮之前已经素了很久,在鹤大夫说苏箬芸的身子已经没有问题的时候就想搬回来,可齐夫人说什么也不让。 齐夫人自己是个女人,又曾经是个子嗣艰难的女人,所以对这方面十分在意和讲究,坚持认为生完孩子后太早同房对女子的身体不好,派人牢牢地盯着齐铮,哪怕他白日在房中和苏箬芸多呆一会儿,也会找各种理由把他叫出来,齐铮因此始终没能真正碰过苏箬芸。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齐嘉仪百日,他终于可以搬回来一亲芳泽了,又哪里肯轻易再松开怀中的人。 苏箬芸近来每晚都陪着孩子一起睡,生活比以前还要充实,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此刻才惊觉他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没有歇在屋里过。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下一刻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阿佑呢?」 转过头看到婴儿床里空空如也,苏箬芸一颗心骤然悬起,出声问道。 「什么阿佑?还阿左呢。」 齐铮不满的封住了她的唇,大手探入她早已凌乱的衣襟。 「阿铮你别闹!」 苏箬芸别过头想要将他推开:「阿佑这个时候该吃奶了,他……」 「他要吃奶自有奶娘伺候,说了多少次不用你亲自给他喂奶,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自己可以喂为什么非要让别人来,我是他娘,给他喂奶又怎么……唔……」 齐铮再次吻住了她,探入衣襟的手同时用力,让那日渐丰盈的柔软变换成各种形状。 他对苏箬芸的身体了如指掌,虽然已经一年多没有碰她,但还是转眼就让她的身子软了下来,只能无力的在他身下娇喘。 苏箬芸眼中水汽迷蒙,尽管意识还尚且清楚,却架不住身上传来的一阵阵酥麻,小腿下意识的绷紧,手指紧紧抓住齐铮的臂膀。 「阿铮,等一下好不好?让我去看看阿佑,我看看他就回来,真的。」 齐铮身子一僵,暧昧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苏箬芸以为他是答应了,抬眸看向他时却见他眼底深沉,脸上是强自压制的怒气。 苏箬芸怔了怔,心中有些担忧却又觉得他无理取闹,哪有这样真的跟自己的孩子吃醋的。 齐铮却并不觉得,正色看着她,沉声道:「小满,今晚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苏箬芸蹙眉:「阿佑也是你的孩子,你犯得着……」 「他是我的孩子,可你也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 齐铮尽量压着嗓子,却还是难掩声音中的怒意。 「你自己算算你已经多久没有好好陪过我了?自从有了孩子,你整日里只围着他转,吃饭陪着他,睡觉陪着他,我好不容易能回来跟你待一会儿,你心里眼里还是只有他!我跟你说不上三句话,你就要咿咿呀呀的去哄他!」 「这些日子我是什么时辰去的朝里,什么时候回的书房你知道吗?我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一天能睡几个时辰你问过吗?」 v第54章[02.28] 「天气冷了你知道给孩子添衣裳,天气热了知道给他打扇解暑,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时候还知道带他出去逛逛!可我连今年的春衫都是府里的下人匆匆准备的!差点儿就开了箱笼穿了去年的旧衣裳!」 苏箬芸闻言一怔,看着他身上宝蓝色的织锦长衫,喃喃低语:「怎么会……」 齐铮苦笑:「以前这些都是我娘给我准备的,如今我娶了媳妇儿,她以为你会给我准备,就没再管,结果……」 他说到这儿吸了口气,哑声道:「还有上个月我的生辰,你送我的那块儿玉佩,也是临时让木莲去准备的吧?你根本就把我的生辰忘了,是不是?」 不然怎么会他娘送了他一块儿玉佩,她转头又送了一块儿,而且样式还差不多? 显然是事先没有准备,临时准备的又来不及换。 可是说到底,这些其实都不是让他最伤心难过的。 「我最难过的是……你生完孩子后不能与我同房,有很多人想借机往我身边送人,可你却连问都没问过,根本毫不在意……」 那个曾经因为楚棠想往他身边安插一个女人就大动肝火的小满,好像再也找不到了,不仅丝毫不关心他的生活起居,甚至也不在意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 苏箬芸听着齐铮越来越低的话语,纤长的睫毛渐渐垂了下去。 「对不起,阿铮,我……」 「我知道。」 齐铮打断道:「我知道你小时候过的不好,所以现在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阿佑,不想让她体会到一丁点儿你曾经受过的苦。」 「可是小满,过犹不及,你的生活里不是只有他,他将来的生活里也不可能只有你,你不能……不能为了他,就把其他所有人都关在外面,把我也关在外面……」 他最后一句说的十分委屈,靠在苏箬芸肩头声音沉闷。 苏箬芸轻轻扯着他的衣裳,仔细回忆起这些日子的事来,才发现齐铮说的竟然不错,自从有了孩子,她绝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了孩子身边,对齐铮的关注越来越少,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她轻叹一声,抬手搭上齐铮的肩。 「我错了,阿铮,我会改的。」 「真的?」 「真的。」 「那就从现在开始改,今晚好好陪我,不许总念叨孩子。他有好几个奶娘和那么多丫鬟照看着,出不了事的。」 苏箬芸略作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不过……刚刚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 「什么?」 齐铮亲吻着她的脖颈问道。 「我知道有人想往你身边塞人。」 云淡风轻的声音轻轻响起。 齐铮的身子再次僵住,靠在她肩上没有抬头:「所以呢?」 明知有人要往他身边塞人,也充耳不闻丝毫不放在心上吗? 苏箬芸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抚着他的肩轻笑:「我的确是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收的。」 这跟楚棠用那些肮脏的手段想往他身边送人不同,完全是人情世故的一种手段,她从不认为齐铮会为了这种事而委屈她,违背他们当初的约定,将别的女人带进府中。 齐铮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撑起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是啊,你答应过我我们之间不会有别的女人,我当然相信。」 「那我要是一生气收了呢?」 收了? 苏箬芸唇边亦勾起一抹相似的笑意,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素白的玉手向他早已叫嚣的某处探了过去,冷哼道:「打断你的狗腿!」 齐铮朗声大笑,之前的不郁彻底消散,猛地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向宽大的床榻走了过去,哑声道:「乖乖,今晚你可能会累些,忍一忍……」 禁欲一年的男人折腾了大半夜,也或许是整夜?苏箬芸记得不太清楚。 她迷迷糊糊的睡去时,齐铮还在她身上卖力的耕耘着,不断的柔声哄骗说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却又说着同样的话欺了上来,可见男人在床上说的话的确是不可信的。 苏箬芸睡得很晚,但一早还是在同样的时间醒了过来。 她心中牵挂着孩子,见齐铮还在熟睡,便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翻身下床。 可一只脚刚刚踩到脚踏上,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放下,一条修长的手臂就从身后环住了她,滚烫的身子随之贴了过来。 「去哪儿?」 齐铮哑声道,手指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轻抚。 苏箬芸笑着回头,轻声道:「去给你做早饭,饿了吧?」 齐铮轻笑一声,坐起身来,将她的身子稍稍提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不老实。」 明明想去看阿佑,却说是给他做早饭,真当他这么好骗么? 苏箬芸刚刚起身,还未来得及穿衣,身上此时只随意披了件昨日脱下的衣裳,皱巴巴的挂在身上一碰就掉。 齐铮不过随意将她往怀中抱了抱,那衣裳就滑落下去,两人再次赤诚相见。 她感受着齐铮紧贴着自己的灼热,蹙了蹙眉,微微挣扎:「阿铮,你都闹了大半夜了,还不够吗?」 「我之前还憋了一整年呢,你说够不够?」 齐铮义正言辞的道,将她的身子拢得更紧,让那处跟她贴的也更近。 「阿铮……」 剩余的反驳被齐铮吞了下去,许久才松开她红肿的唇,一手从身后绕了过去把玩她的丰盈,一手引导着她的小手探向自己身下。 v第55章[02.28] 「乖,送进去。」 苏箬芸不肯,他边不断地来回轻蹭,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听话,送进去,待会儿就放你去看阿佑,嗯?」 纠缠厮磨了半晌,苏箬芸终究是拗不过他,如他所愿。 齐铮满足的轻哼几声,一边扶着她的腰肆意动作着,一边轻轻按着她的脖子,半迫她低头去看那纠缠在一起的地方。 「小满,看见了吗,」他哑声说道,「你是我的,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苏箬芸对他现在越来越多的恶趣味十分无语,只能咬唇承受着,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臂膀,轻吟出声。 齐铮似是对她不予回应的态度感到不满,又狠狠动作了几下,问她:「是看不清吗?那我带你去看清楚。」 说着就这样托着她的两条腿将她抱了起来,抬脚向房间的另一侧走去。 苏箬芸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他从后托了起来,下意识抬手向身后绕去,勾住了他的脖颈。 这姿势实在是让人羞耻,偏偏齐铮还并未从她身体里完全脱离出来,走动时的感觉就越发奇怪。 苏箬芸本就惊慌,待看清他要带她去哪儿之后更是大惊失色,红着脸拍打他的手臂。 「齐铮你疯了吗!放我下来!」 齐铮勾唇一笑,在铜镜前停了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怀中羞红了脸的小女人,低头凑到她耳边道:「你说过等生完孩子想怎样都随我的,我现在就想这样……」 说完就着这个姿势冲撞起来,将怀中的人撞得连连惊呼。 苏箬芸平日里再如何强势,此时也忍不住羞恼起来。 可齐铮却死死的箍着她的两条腿,任凭他如何挣扎求饶也不肯将她放下。 「阿铮,你别……别这样,求你了……」 她在喘息的间隙哑声求饶,声音因为他的冲撞而支离破碎。 齐铮的呼吸比往日更加沉重,胸膛滚烫的如同一块儿烙铁,紧紧贴在苏箬芸的后背,额头滑落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苏箬芸的锁骨,又顺着那好看的线条滑向挺起的山峦。 「小满,你睁眼看看,看看我就放你下来。」 苏箬芸摇头,羞得眼角几乎逼出泪来。 「听话,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把你放下。」 苏箬芸仍旧拒绝,死死地闭着眼不肯睁开。 齐铮惩罚般的再次用力,拢着她的腿轻轻抛动,果然让苏箬芸再次惊呼出声,唇间溢出一阵低低的哭声:「齐铮你混蛋!欺负人!」 「你乖乖听话,把眼睛睁开,我就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他继续循循善诱。 苏箬芸实在受不住,咬着唇睁开了眼,铜镜中的景象却让她再次把眼闭上,将脸转过去埋在齐铮怀里再不肯出来。 齐铮心头鼓胀胀的,胸腹间满满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冲撞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苏箬芸被撞的哼了几声,哭出声来:「混蛋!你说放我下来的!」 「好好好,」齐铮贴着她的耳畔说道,「不骗你,这就放你下来,别哭了,乖乖。」 说着终于屈膝将她放了下来,让她的脚落在了实处,不再不上不下的悬于半空。 苏箬芸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彻底站稳,就被齐铮压在了妆台上,前胸几乎和铜镜贴到一起,整个人都被挤在了他的臂膀与妆台之间。 齐铮从身后再次挤入她的深处,两手绕到她身前,胡乱的为非作歹。 苏箬芸再次控诉他言而无信,他却一边亲吻着她的面颊,一边笑看着铜镜中脸色绯红的娇人儿,斜斜的勾起唇角:「我说了将你放下,可没说就这么停下。」 房外当值的丫头听着屋里不断传来的动静,均是红着脸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小雅原本有事要来找苏箬芸,听说她还没起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谁知却听到这么一出,忙转身出去了。 天气虽然越来越暖,但此时也不过是春季而已,未到盛夏,她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的厉害。 她自幼跟苏箬芸一同长大,苏箬芸是什么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强势的近乎天下无敌的小芸,有一天也会被一个男人这么轻易的拿捏在手里,难以翻身。 尤其那个男人在她眼里还是个傻憨傻憨的笨蛋,当初被小芸耍的团团转,偏偏还特此不疲的沉浸其中。 谁能想到两年过去,他们的身份就好像换了个个儿,由女强男弱变成了男强女弱呢? 不过仔细好像也并非如此,平日里相处时感觉还是苏箬芸强势一些,齐铮仍旧像以往一样处处迁就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也就是说……只有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才会变成这样…… 小雅胡思乱想的走了出去,没有注意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险些跟那人撞了个满怀。 齐钰眼疾手快的将她扶稳,无奈而又宠溺的道:「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连路都不看了?」 小雅却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猛的往后缩了一下。 齐钰一怔,眼神有些受伤:「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雅拍了拍面颊,强自镇定的道。 齐钰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从怀中掏出一张包裹成一团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打开。 「给,南边儿新上市的樱桃,已经洗干净了。」 谁知小雅见了那樱桃,愣怔片刻,忽然如同见了鬼一般,转身就跑,边跑边道:「以后别再给我果子了!我不要!」 她才不要像小芸那样被一个男人掌控,她要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的,只有男人在她面前低头的份儿,绝没有她哭着向一个男人求饶的时候。 v第56章[03.04] 齐铮举着樱桃呆愣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好好的呢,小雅还吃了他带给她的脆枣,他偷偷地去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怎么……怎么一转眼,就全都变了? …… 齐铮与苏箬芸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缠绵对外面的人造成了什么影响,自然也不知道齐钰受到了什么打击。 一番云雨后,苏箬芸早已彻底瘫软在了齐铮怀里,连沐浴更衣都是他亲自为她打理的。 齐铮知道刚刚闹的过了,怕再继续下去会真的惹怒了她,强忍着才没有在沐浴时再要她一回。 可饶是如此,苏箬芸还是气得不轻,躺在床上转过头去不肯理他。 齐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木盒,邀功般的捧到她面前。 「小满你看,这是什么?」 苏箬芸不理,他便爬到床上,将床幔放了下来,来到另一边。 木盒里一颗圆润的珠子,要两手才能捧住,在昏暗的空间里发出莹莹的光芒。 苏箬芸起身,轻抚那珠子光滑的表面:「这是……」 「是景锡那个曹掌柜送你的夜明珠,你把它拿来当成诱饵引荣郡王上当,我又想办法拿回来了。」 「什么?」 苏箬芸一惊:「你拿它做什么?若是被皇帝发现了,那……」 「没事没事,」齐铮忙安抚道:「这是我光明正大拿回来的。你也知道,荣郡王谋反一案虽然早已盖棺定论了,但后续事宜却一直没有解决完,毕竟他这些年贪下的产业实在太多了,涉及到的人事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全部捋清的,所以我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处理这些事,直到近日才算了彻底解决了。」 「陛下问我想要些什么封赏,我说我年纪轻,身份地位却已经不低,实在不愿再加官进爵惹人注目了,不然树大招风,反而不美。与其给我官位和爵位,还不如来些实在的,赏我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比如字画啊,玉器啊,或者夜明珠之类的。」 「陛下一听就知道我在说什么,笑话了我几句就赏了我一堆东西,其中就有这颗夜明珠。」 苏箬芸之前为秦襄送嫁,将自己所有的夜明珠都送给了她,却唯独留下了这颗最大的。 不是她不舍得,而是因为这颗珠子并不是她自己寻来的,是曹兴夫妇送给她的,代表着两位老人家对她的一片心意,她不好转手就把它送给别人。 后来因为要设计荣郡王,不得不拿了出去,她虽然并不觉得心疼,但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没想到,这颗夜明珠现在竟又回到了她手里。 齐铮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在从沧朔回到大梁的路上,觉得小满似乎不大习惯车里没有了夜明珠。 虽然需要灯光的时候也可用烛火代替,但是到底没有夜明珠来的方便。而且烛火再好,在马车这种空间狭小的地方也难免会有些味道,舒适程度上也远远不如夜明珠好,所以他后来让人把这颗大珠子拿了出来,暂时放在车里替代以前那些小珠子。 后来这颗珠子也没有了,他就思量着要再寻些夜明珠来给小满镶到马车里才行。 可是这样的珠子本就一珠难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就算是找到了,一颗两颗的太小了也不够亮。 他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颗被作为诱饵送到了荣郡王手里的珠子。 可是这颗夜明珠是荣郡王和顾浩珉来往的证据,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拿出来。再加上它本身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宝,既然已经被送到了宫里,就更不可能轻易夺回了。 所以与其想办法暗度陈仓,还不如光明正大的直接讨要。 「你就这么有把握陛下会把它赏给你?」 苏箬芸挑眉道。 「那当然!」 齐铮笑了笑:「就算不看在我立下的功劳的份儿上,只看在你之前那么大方的送了九颗夜明珠给靖康公主作为陪嫁,陛下也不好意思不把这颗夜明珠赏给我。」 「那些夜明珠虽然都没有这颗大,但也是极为难得的珍品,更何况还是整整九颗!陛下总不好让人说他还不如一个小女子大方吧?」 苏箬芸轻笑:「你这是挟恩图报,也不怕陛下记恨你。」 「怎么会,陛下九五之尊,就算略有不舍,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心存怨念。何况我没要任何官爵上的封赏,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箬芸闻言再次抿唇轻笑,心中是难言的欢喜。 在权势与她之间,齐铮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前者,只为了一颗夜明珠,就舍弃了唾手可得的利益,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更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做的。 她倾身靠在他的肩头,环住他的腰,喃喃低语:「阿铮,谢谢你。」 齐铮心头微颤,将那盒子推到一旁,回抱住她,大手又开始不老实的游走。 「小满,换个方法谢我吧,我……」 不待他说完,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便向他身下探去,将那仍旧擎立的地方握在手中。 齐铮呼吸骤然一沉,偏过头去亲吻她,还未吻上她的唇,身下就被猛然握紧,疼的他当即痛呼出声,捂着那处倒在了床上。 苏箬芸一击得手,迅速翻身下床,站在床边冷哼一声。 「一颗夜明珠就想让我忘了刚才的事?做梦!」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齐铮倒在床上,额头青筋凸起,像只大虾似的蜷成一团,一如与她初见时那般。 昏暗的房间里门窗紧闭,闷热的透不过气来。 齐铮想等开窗通过风之后再让苏箬芸进来,她却摇了摇头,直接跟在他身旁一起踏进了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没有桌椅,只在靠墙的位置搭着一个木架,木架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像是新添的,还是崭新,有些则已被血迹染污,暗红发黑 木架上绑着一个人,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身上还有各种刑具留下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汩汩的冒着鲜血,显然是在不断地受刑又不断的愈合,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让他彻底死去。 苏箬芸看着那张几乎认不出原貌的脸,缓缓走了过去。 v第57章[03.04] 「荣郡王,好久不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该死去的荣郡王秦枢。 秦枢当初被顺帝赐了一杯鸩酒,实际上那杯酒被齐铮换过了,只是让他暂时闭气,看上去像死了一般,但只要十二个时辰之内及时施救,就可以醒过来。 齐铮让他饮下了那杯酒,之后趁人不备将「尸体」带了回来,换了另一具跟他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尸体过去,做出被野狗啃食看不清容貌的样子,丢在了乱葬岗上。 而真正的秦枢则被带到了这里。 苏箬芸很早就知道秦枢被关在了这儿,但她之前有孕在身,后来又在月子里,做完月子又休养了一阵,直到现在办完了齐嘉仪的百日宴,才被齐铮允许来处理这个人。 木架上的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后对齐铮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怎么?齐世子终于打算给我个痛快了?把你夫人带来,当着她的面杀了我,给她外祖父报仇?」 齐铮一言不发的站在苏箬芸身侧,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 苏箬芸看着秦枢,眸光阴寒,深不见底,淡淡道:「荣郡王错了,要杀你的人不是他,是我。」 秦枢这才转头看向她,神情不屑:「你?一个女人来杀本王?你也配!」 苏箬芸勾了勾唇角,在他周围缓缓踱步:「荣郡王还是一如既往,看不起女人,所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输这个字似乎刺激了秦枢,他眉眼一厉猛地挣扎起来。 「本王才没有输!本王只是时运不济!若不是你误打误撞的闯进了本王的计划,本王迟早会登上皇位,这天下江山迟早有一天会是本王的!」 「你一个内宅妇人,除了喝茶听戏相夫教子还知道什么!还不如那商贾叶氏,起码还能在本王手下过几回合,让本王高看一眼!」 苏箬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笑一声,旋即又摇了摇头。 「你并没有高看她,不然就不会去招惹她。」 秦枢蹙眉,说了句「无知蠢妇」,便不再理会她,转而去看齐铮:「齐世子,拖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要杀要剐……啊!」 一声惨叫替代了后面要说的话,秦枢腹间传来一阵剧痛,额头骤然渗出一层冷汗。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小腹上正插着一把小小的利刃,不过手指大小,却钻入皮肉深处,好像在里面绞了一圈儿似的。 鲜血顺着那利刃的血槽缓缓流出,速度不快不慢,却始终不停。 苏箬芸声音清冷的对他解释:「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兵器,我给它取名叫三刃。刀刃刺入身体后分成三股,每一股上都带着勾刺,死死的抠在皮肉里,若是强行拔出,就会带出整块儿整块儿的血肉。若是不拔,血槽就会源源不断的把你体内的血引出来,到最后你就会流血而死。」 「你说……你到底是想把它?还是想慢慢的看着自己的血一点儿点儿的流干,最后慢慢死掉呢?」 秦枢急促的呼吸着,额头因为疼痛和愤怒而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目里泛着血丝:「毒妇……你这毒妇!」 苏箬芸冷笑一声,将手放到那露在小腹外的刀柄上:「我还是帮你疗伤吧。」 说着手指向外一提,噗地一声将那利刃拔了出来。 「啊!!!」 秦枢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小腹上一个三指宽的血洞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伤口血肉模糊,几缕肉丝还挂在苏箬芸手中的刀刃上。 苏箬芸似乎是嫌脏,随手丢到一旁,又从齐铮手里接过一个新的,往秦枢小腹的另一侧捅了进去。 秦枢疼的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都开始发颤,口中除了含混不清的呜噜声,再也听不清其他。 苏箬芸带了很多这样的刀刃来,一个一个不紧不慢的照着秦枢身上捅着,边捅边道:「放心,我找的地方都很准,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这话于秦枢而言却无异于一种折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待连捅了秦枢几十下,他身上从胳膊到腿上到处都布满了这种刀刃的时候,苏箬芸才终于停手。 齐铮适时的掏出一块儿干净的帕子,仔细给她擦着手上的血迹,苏箬芸一边任由他擦拭,一边对秦枢说道:「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很不甘心吧?」 秦枢啊啊的吼叫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凶狠的眼神却透露着他的痛恨与不甘。 苏箬芸如同看着一只蚂蚁般看着她,声音轻柔似水,说出的话却让秦枢受到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近乎疯癫。 「你不是在找叶姑娘吗?告诉你,我就是叶姑娘,你不仅死在我手里,还输在我手里,你从一开始就从没赢过我。你就是个废物,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秦枢向来自负,认为自己聪明绝顶,利用顺帝对他的信赖贪敛了无数财物,暗中谋划近十年无人知晓。 他看不起别人,更看不起女人,总有一种运筹帷幄,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苏箬芸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刺进了他心里,在他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之后,又彻底击垮了他的内心。 不……不!这个女人是骗子!她一定是骗他的!他不信,他不信!她才不会有这种本事! 秦枢在心中嘶吼着,但往事却如翻涌的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里。 曾经那些解释不通的事情,被他理解为自己运气不好的事情,在这一刻似乎全部有了合理的解释。 县令的死,顾家的灭门惨案,未满十四岁的失踪少年,城门外路过的不肯配合查案的商队,被他一箭射下的领头人的帷帽,帷帽下露出的女子容颜。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的设计,从一开始他就是被捕猎的对象,最终深深陷在了猎人编织的大网里。 秦枢哑声嘶喊,不知是身上太疼了,还是受不了事实真相的打击,在木架上疯狂的挣扎。 苏箬芸不再理会他,和齐铮一起抬脚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似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忘了告诉你,三刃还有个特点,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刺入的就越深。」 说完从昏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回到阳光下,远离了阴影中的那片黑暗。 同一时间的另一座城镇,梁安,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 他身上的衣裳质料上乘,腰间玉佩亦是成色上佳,显然是个贵公子。 但此时那衣裳却皱巴巴的有些凌乱,衣领和袖口还沾着些许污渍,看上去像是有些日子没洗,也没有更换过了。 王浩霖茫然无措的走在街头,眼眶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 v第58章[03.04] 前些日子他报名参加了县式,结果却莫名扯到了一桩舞弊案中,被剥夺了考试的资格,今生都不能再入仕途了。 他想尽办法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始终求告无门,谁也不肯为他翻案。 王浩霖心中当时就隐约知道,自己得罪了人,这是被报复了,而且那人还位高权重,根本不是这些地方官惹得起的。 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难猜到。 可是……不过是个误会而已,何至于如此绝人生路! 王浩霖不甘心,还想在托关系请人帮忙,却被人带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隔着屏风听到后面冷冷清清的声音。 「我家主子让我给王公子带几句话,既然您如此记恨她,以至于凭着胡乱的臆测就去官府报官,那定然是对她当初所做之事十分不满,对于您现在的身份也十分不满。」 「这么看起来,相比起入仕为官,您还是更喜欢做个商贾。既然这样,那就如您所愿,您今后……就好好地做您的商贾吧。」 那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王浩霖心中惊涛骇浪,猛的冲了过去。 可是屏风后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好像刚刚的一切是他自己的幻觉一般。 他站在房中茫然四顾,最终却只能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两年多以前,他是榕城董家最受宠的三少爷,整个董家的家业都等着他来继承。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夜之间就从一掷千金的董三郎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王少爷。 在王浩霖还是董三郎的时候,他曾羡慕过那些可以科举入仕的人,觉得自己若是也能参加科考,定然也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当他成了王少爷,真的可以参加科举时,他却又受不了王家的一贫如洗。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用不起好的笔墨纸砚,请不起好的教书先生,甚至交不起书院的束修,本就不及别人的功课也只会越差越多,最终这辈子一事无成。 这个时候,王浩霖又想起了董家的锦衣玉食挥金如土,所以他利用董老爷对他残存的那点儿关爱之情,再次过回了曾经那样的生活。 但无论董老爷对他多好,终究还是和以前不同了,王浩霖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算他不因为柳姨娘欺骗他的事而迁怒于他,也不可能真的再将他视如己出,把全部家业留给他。 王浩霖每每想及此事,心中都会觉得不甘。 当他偶然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位叶姑娘的时候,这不甘就化作了浓浓的恨意,在心底生根发芽。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听说一位「叶姑娘」的同党藏匿在梁安,又发觉周鹄家里多了陌生的女人时,才会着了魔般的去官府报了官。 可是谁知道,却因此惹下大祸! 王浩霖哭了许久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心知仕途无望,只能认命的做回自己的商贾,可是当他再想从董家要一笔钱,作为自己经商的资本的时候,却发现董家和他断了来往。 一问才知,董家的生意出了大问题,虽然没到无力回天的地步,但也亏损了大约一半的家产。 王浩霖觉得这是个机会,心想此时正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帮董家力挽狂澜的时候,等度过了难关,董家一定会将他视为恩人,即便不接纳他,也不会亏待他。 可谁知,那传话的小厮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说就是因为他在外面招惹是非,董家才会被人盯上,逢此大难。让他以后再也不要跟董家来往,免得再牵连了他们。 王浩霖这才明白,断了他的仕途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此时才感到深深地后悔,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的跑去报官,或者更早的时候没有贪恋董家那早已不属于他的财产,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同? 可是现在后悔为时已晚,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他终究是把自己毁在了贪念里,毁在了既不舍得放下仕途,又不舍得放下钱财的欲念中。 到头来两头皆空,一生尽毁。 庆元三十九年,冬,一场大雪将整个京城都变成了白色, 城郊的田庄里,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兴奋地踩在雪地上,听着堆积的雪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欢快的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苏箬芸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手舞足蹈的嬉戏,神情温柔。 她生下齐嘉仪后的第二年,背着齐铮偷偷地将避子汤换了,又怀了身孕,次年生下了一对儿双胞胎,取名齐嘉清齐嘉湲。 如今兄妹俩已经五岁,或许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感情格外要好。 齐嘉仪也很喜欢两个弟弟妹妹,但他性子冷清,比起跟他们一起嬉闹,更喜欢像苏箬芸一样站在一旁守着他们,默默地尽着自己作为哥哥的职责。 齐铮则是明显的重女轻男,对齐嘉湲好的没话说,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苏箬芸还宠爱她。 但是对两个男孩子,他则不甚亲近,尤其是齐嘉仪。 直到现在,齐铮生气的时候,还会把齐嘉仪喊成小八,而且看那个样子,以后还打算继续喊下去。 苏箬芸与他不同,三个孩子里,她最偏爱的反而是齐嘉仪。 或许因为齐嘉仪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来的又格外不容易。 或许是他的性子最像她,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又或许是这孩子太冷清了,从不会主动开口要求什么,所以她越发想要对他好,想把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他。 所以,每当齐铮和齐嘉仪发生冲突的时候,苏箬芸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齐嘉仪这边。 比如现在。 齐铮和齐嘉仪在不远处不知低声说着什么,齐嘉仪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却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心疼。 两人似乎没谈拢,齐铮不满的推了一下齐嘉仪的肩膀,齐嘉仪身子一歪,踉跄着跌倒在了雪地上。 「阿佑!」 苏箬芸惊呼一声赶了过去,将摔倒的孩子扶起来抱在怀中:「怎么样?摔疼没有?」 齐嘉仪摇头,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将所有委屈都吞进了肚里的模样。 齐铮傻眼:「他……他故意的!我根本没使劲儿!」 「我看你才是故意的!」 苏箬芸抬头怒道。 v第59章[03.04] 在雪地里玩耍的双胞胎此时也跑了过来,关切的围着自己的哥哥,奶声奶气的问着:「大哥你没事吧?」 齐嘉清更是直接对齐铮道:「爹,你不要总是欺负哥哥!」 齐铮气闷,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靠在苏箬芸怀中的齐嘉仪:「小八!你给我说清楚!刚才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齐嘉仪抓在苏箬芸衣襟上的小手紧了紧,半晌才点了点头:「嗯,是我自己摔的。」 「小满你看,我就说……」 「你够了没有!」 苏箬芸直接打断,抱着孩子就往回走,把他放到马车上休息,哄了半天才返回来继续陪一对儿双胞胎。 齐铮还想解释,她却不听,直接甩了一句:「你去跟阿佑道歉。」 我跟他道歉? 我是他爹! 齐铮气得咬牙切齿,见苏箬芸说什么也不听他解释,索性向马车走去:「行!我去跟他道歉!」 走上马车之后,却是拎着齐嘉仪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咱们都是男人,男人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你这样装摔装可怜算怎么回事?」 齐嘉仪仍旧神态冷清,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和他小小的年龄十分不符。 他把自己的领子扯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不好意思啊爹,我习惯用脑子。」 说完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齐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说他没脑子? 他娘的! 骂完想起他娘是小满,不能骂,心中更加气结,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揍人。 结果掀开车帘,却见齐嘉仪小跑着扑进了苏箬芸怀里,那样子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好像是刚刚在马车里受了委屈似的。 齐铮一怔,心道要完。 下一刻果然见苏箬芸一记眼刀丢了过来:「你晚上自己去睡书房!三天后再回来!」 「小满!别……」 空旷的山林里,齐铮的哀嚎声响起。 齐嘉仪靠在苏箬芸怀中,抬起头对他勾唇一笑,眼中满是讥讽…… 【番外一:今生】 「恭喜王爷凯旋归来。」 定国公府的门房笑盈盈的对徐季安道,将他迎进门内。 已经二十三岁的徐季安身量颀长,眉目俊挺,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将风范。 他挥手让身后的随侍打了赏,边走边问:「三小姐呢?在她院子里吗?」 「回王爷,在呢,不过夫人说有事找您,让您先到她院子去一趟。」 徐季安脚步微顿,将袖中的盒子往里拢了拢,点了点头,向苏箬芸所在的院子走去。 「芸姨!」 他自己打了帘子走了进去,高高兴兴的给苏箬芸打招呼,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旁边的齐铮。 「听说您有事找我?」 苏箬芸点头,让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又打了胜仗?累不累?」 「不累,不过是些残兵游勇乌合之众罢了,随便出了几次兵吓唬了他们一下,他们自己就散了。」 十余年前,靖康公主前往沧朔和亲之时,沧朔大王子借道卫泠,对送亲队伍进行了伏击。 此事最终事败,沧朔大王子也当场被诛。 卫泠原本想通过此举扶持沧朔大王子继位,将来再与沧朔一同攻打大梁,谋夺大梁江山。 谁知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同时与大梁和沧朔新一任汗王巴图结下了死仇,一时间四面楚歌难以自保,最终只能向大梁称臣,每年进贡大量岁币,以求安宁。 但三年前,顺帝驾崩,太子秦沐继位,卫泠朝廷自以为养精蓄锐多年,而大梁正是朝廷更迭之时,且自从瑄国公徐孟死后,再没出过什么赫赫有名的战将,便贼心不死的又开始谋划战事。 最终的结果是,瑄国公留下的遗孤,也就是如今已经被封为瑄亲王的徐季安领兵前往,一举将卫泠击溃不说,还夺取了卫泠近半国土。 卫泠被这位王爷吓破了胆,简直像是看到死去的徐孟又活过来了一般,每每谈其色变,再不敢轻举妄动。 但暗地里难免还是有些人不甘心,时不时在边境滋扰,想将被大梁夺取的江山再夺回来。 可吃到嘴的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更何况在大梁治下,那些被夺去的城镇不仅不见战火硝烟,反而越发繁荣起来,百姓安居乐业,比被卫泠统治时的状态要好很多,没有了各种苛捐杂税不说,大梁朝廷还主动给他们减免了两年赋税。 如此一来,徐季安再领兵出征时自然事半功倍,卫泠的百姓和将领恨不能主动开城相迎。 苏箬芸见他神态轻松,真的十分顺利的样子,便不再多提,转而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 「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只是你之前一直说不急,后来又去边关征战,一年也不见得回来一趟,也就耽搁了。」 「既然现在战事已经不那么吃紧,你也交了虎符打算留在京城了,那这件事就不好再耽误了,该提上日程才是。」 徐季安闻言脸色微红,捏着袖子的手紧了紧。 其实他这次回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原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对芸姨提出来的,没想到芸姨到先说了。 他低头咧嘴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难言的欢喜,镇定片刻才对苏箬芸坚定地说道:「芸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对……」 v第60章[03.04] 「这本册子你看一下。」 苏箬芸打断了他,将一本册子推了过去。 「这是我从京城的适龄贵女中挑选的一些合适的人选,性格家世也都仔细了解过,有些还附了画像。你若有看得上眼的便告诉我,我安排你私下里相看相看,没问题的话就定下来。」 徐季安一怔,刚刚还红润的脸庞变得煞白,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无踪。 这是……什么意思? 芸姨不愿意把湲湲嫁给他? 齐铮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知多高兴,要不是苏箬芸就在一旁,他只怕要笑出声来了。 苏箬芸却好似没看到徐季安的脸色一般,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你自幼失怙,成亲时候没有父母高堂,虽然无甚大碍,但到底不美,所以……你若是愿意的话,那我与国公爷便认你为义子,届时便由我们代替你的亲生父母迎新妇进门,接新媳妇一杯茶,你看可好?」 齐沛在三年前先帝驾崩时就辞了官,把爵位扔给了齐铮,自己带着齐夫人游山玩水去了,故而如今的国公爷已经是齐铮。 齐铮这么些年也没给过徐季安什么好脸,此刻却笑得温和殷切。 「你不是一直想和你芸姨真正成为一家人吗?若是认了我们做义父义母的话,那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这不是遂了你多年的心愿?」 徐季安整个人却如坠冰窖,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 认芸姨做义母? 那他和湲湲岂不就成了名义上的兄妹? 那他这辈子……就都不可能娶湲湲了! 「怎么?你不愿意?」 齐铮追问。 徐季安的脸色越发不好,紧紧地握着拳抿唇不答。 苏箬芸似乎也不急着得到他的答复,让下人将那小册子放在了他手边的高几,温声道:「你近期既然不离京,那册子拿回去慢慢看就是,什么时候选好了告诉我一声。」 「另外最近你出门的时候,帮我注意一下京城哪些未婚的年轻公子人品德行俱佳,可堪婚配。湲湲今年十五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虽然上门提亲的人很多,但她似乎都不大喜欢。你跟她向来要好,她也肯听你的话,你说好的她说不定也觉得好呢。」 这番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徐季安再也承受不住。 他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座上的人道:「芸姨!您……您别把湲湲嫁给别人好不好?求您了……」 「为什么?」 苏箬芸状若不解的问。 徐季安眼眶微红,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道:「我喜欢湲湲,我想娶她为妻,求您把她嫁给我吧!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齐铮瞪眼,竖眉道:「喜欢?你那叫什么喜欢?你想娶她不过是为了能时常来看一看你芸姨。既然如此,我们认了你做义子岂不更好?做儿子的来看父母,总不会有人拦你!」 往常齐铮与徐季安言语冲突的时候,苏箬芸总是帮着徐季安说话,这次她却没有。 「国公爷说得对,」苏箬芸道,「你若只是想跟我们做一家人,大可没必要娶了湲湲,这对你们都不好。」 「湲湲需要的是一个真心爱护她的夫君,而不是一个只把她当做妹妹来照顾,为了别的原因而娶她的大哥哥。」 徐季安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芸姨!我是真心喜欢湲湲的,以前那些话……都是小时候的戏言。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娶湲湲为妻,是因为我……我……」 他脸色涨红,舌头在嘴里打结。 「因为什么?」 苏箬芸不紧不慢的问道。 「因为我……真心爱慕她。」 徐季安的声音细弱蚊蝇,深深地低着头,脸红得像在滴血,和在外面张狂的不可一世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箬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缓缓勾起嘴角,对房间另一侧藏在屏风后的人说道:「出来吧,湲湲。」 徐季安一怔,半晌才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红着脸走了出来。 齐嘉湲长的与苏箬芸有几分相似,但相比苏箬芸的清冷,她却显得娇媚的多。 或许是所有人都宠着她的缘故,自幼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子没有经历过任何人生艰难,始终保持着最单纯美好的模样,眉眼间有几分调皮,娇俏可爱。 她从屏风后出来,嗔怪的看了苏箬芸一眼:「娘!」 不是说让她在后面听着就是吗?怎么把她叫出来了…… 苏箬芸轻哼一声:「该问的我都帮你问清楚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有什么话,你们夫妻间自己说去,别总让你爹替你当出头鸟。你爹傻,我可不傻。」 齐铮忽然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让她当着徐季安的面把话问清楚,说是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么个人。 其实还不是齐嘉湲自己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才借着他的嘴说出来。 苏箬芸比谁都清楚,他们的这个女儿看似乖巧,实际上鬼心思比谁都多,这些年他爹和他二哥,甚至是安儿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只有阿佑脑子还算清醒,虽然也宠爱她,但从不过分,该斥责的时候还是会斥责。 也就齐铮这个傻子,被自己闺女卖了还乐呵呵的帮她数钱呢。 齐嘉湲低着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心想娘可真不给她留面子,当着安哥哥的面就这么数落她。 徐季安则心头狂跳,脑子里转来转去想的都是苏箬芸刚刚说的「夫妻」二字。 芸姨的意思是……愿意把湲湲嫁给他了? 苏箬芸看他还跪在地上发呆,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以后比齐铮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还不如齐铮呢。 不过要嫁给他的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湲湲性子活泼不受拘束,除了安儿,她还真不知道有谁能这么容忍她。 「好了,安儿你先起来吧。」 v第61章[03.11] 苏箬芸再次开口道:「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你和湲湲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不过我们府上和其他人家的规矩不同,我们家的女儿十五及笄,十六方可成婚,所以安儿你还要再等一年,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 徐季安站起身忙不迭的说道。 他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在乎多等一年吗? 「那就好,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帮我把湲湲送回她自己院子去吧。」 徐季安连声应诺,躬身施礼后带着齐嘉湲向外走去。 齐铮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皱的死紧,下意识的想跟上去看看。 苏箬芸在他身后慢悠悠的道:「你若不怕惹你的宝贝女儿生气,就跟去吧,我不拦你。」 齐铮这才收住脚步,站在原地哀哀的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徐季安神情恍惚的将齐嘉湲送了回去,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直到齐嘉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那个……到了啊?那……我就先回去了,湲湲你……好好歇着,别乱跑。」 齐嘉湲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我平常总乱跑一样。」 徐季安忍不住笑了笑,心头微微放松。 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总偷偷跟丫鬟换了衣服跑出去找他,拉着他到处爬树摸鱼,像个男孩子一样发疯撒野。事后回到府里跟丫鬟换过来,便又恢复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做出一副比谁都听话的样子。 他正想着,就见一只小手伸了过来:「礼物呢?给我。」 礼物? 徐季安一怔,这才想起来,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啊!」 语气无奈而又宠溺,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 木盒中放着一支簪子,样式普通,做工也十分一般。 「我自己亲手做的,不太好看,也不知你喜欢喜欢……」 徐季安有些紧张的道。 齐嘉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着那簪子道:「难怪我娘总说,你和我爹虽然不对付,但性子却最像他,比他亲生的孩子还像。看,你们连送人的礼物都一样。」 徐季安完全不认同这个想法,但也不会为这个去跟她辩驳,遂只是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齐嘉湲这时已经笑眯眯地将那簪子戴在了自己头上,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 徐季安用力的点头。 齐嘉湲撇嘴:「我戴什么你都说好看。」 说话时却眉眼含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徐季安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告诉她真的好看,但手去紧紧地攥在袖中,不敢抬起来。 两人以前不是未曾独处过,但如今话已说开,婚事也算是定了下来,关系到底是和以前不大相同,沉默间气氛就莫名有些暧昧起来。 徐季安忽觉一阵闷热,正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就听齐嘉湲道:「没事的话安哥哥就先回去吧,我让丫鬟送你。」 「啊……」 徐季安愣愣的抬头,半晌才哦了一声:「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恋恋不舍的转身向外走去。 齐嘉湲一同送他,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了下来,扯住他的袖子:「安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抬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徐季安下意识的低头,她却飞快的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蜻蜓点水的一吻,旋即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像只蝴蝶般转过身去,将门关了起来。 徐季安的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她灿如红霞的脸庞,和眼中一抹狡黠的笑意。 「三妹和徐大哥的婚事定下来了?」 齐嘉仪停下手中的笔,抬眸问道。 「回世子爷,定下了,只是具体日子还没商量好,不过最早也要明年了。夫人说了,要等三小姐过了十六岁再让她出嫁。」 这样啊…… 「那我也要抓紧了。」 齐嘉仪喃喃道。 他是定国公府的长子,婚事理应比弟弟妹妹们早才是,不然于理不合。 虽说爹娘都不在意这些所谓的礼数,不过能避免的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齐嘉仪这么想着,便起身向外走去,脚步坚定,似乎并不是突然决定要出门,而是早有这个打算似的。 他出门后直奔城东一处热闹的街市,找到了一个正在街上闲逛的少年,把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干什么啊!」 少年皱眉挣脱,不满的看着他:「又是我爹让你来抓我是不是?」 齐嘉仪摇头:「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 v第62章[03.11] 「看看你是不是还在比武招亲。」 提起这个,少年气的哼哼两声:「别提了!那些来应招的,要么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要么就是头天还说得好好的要跟我认认真真比一场,第二天就怂了不敢来了,跑的连人影都没有!气死我了!」 跟在齐嘉仪身后的随侍抽了抽嘴角:赵大小姐,那些人是被你眼前这位打跑的,死赖着不肯跑的都被打断了腿,想来也来不了。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齐铮几十年的好友赵焱的嫡长女,名唤赵亚楠。 赵焱当初给这个女儿取名的时候,想的是亚楠亚男,虽是个女儿,却也不亚于男孩儿,不比男孩儿差的意思。 但在赵大小姐眼里,这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亚楠,亚男,亚于男孩儿,这是说她一辈子都比不过男孩儿。 赵亚楠因此发了狠,做什么都不愿被男孩子比下去。 她爹赵焱又是个不靠谱儿的,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就这么把她当男孩儿养着,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果然养出了一个不亚于男孩儿的女儿。 结果就是赵亚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却无人敢登门提亲,生怕娶了一个母夜叉回去。 赵焱此时才后悔不迭,偏偏又悔之晚矣,此时再想拘着赵亚楠,把她的性子扳过来,已然是不成了。 而赵亚楠却对此毫不在意,不仅不当回事,还扬言绝不嫁给一个连她都不如的男人,跟她爹说要比武招亲,谁打得过她她就嫁给谁。 赵焱气的吐血,一边让人对她严加看管,一边在门户较低的人家里挑选起合适的人选。 可府里的下人哪里关的住赵亚楠,几次三番被她偷跑出去,还自己找了些愿意跟她「比武招亲」的人。 齐嘉仪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在赵焱找齐铮诉苦的时候,委婉的表示自己理解他的难处,愿意像管教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帮他管一管赵亚楠。 赵焱对齐嘉仪的能耐是十分清楚的,定国公府的二少爷三小姐那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在这个哥哥面前,却都乖的像小白兔一样。 一听齐嘉仪愿意出手帮忙,赵焱感恩戴德,就差和他把酒论兄弟了。 于是齐嘉仪顺理成章的管起了赵亚楠,明里暗里的彻底打乱了她比武招亲的计划。 不过赵亚楠自己并不太清楚他都做了什么,只知道湲湲的这个大哥管的特别宽。 齐嘉仪听她抱怨那些招亲对象弱的弱跑的跑,勾了勾唇角,问道:「还是老规矩,谁打赢了你,你就嫁给谁?」 「是啊,」赵亚楠随意的道:「你别耽误我的正事,我还忙着呢!」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抬脚迈步的瞬间,身后一阵掌风袭来。 她下意识的一躲,那掌风却如影随形,转眼便贴上了她的后脑勺。 赵亚楠回过头去,就见齐嘉仪的手掌紧贴在她眼前,距离极近。 刚刚若非他有意控制着力道,这一掌怕是能把她震晕过去。 「你偷袭!」 赵亚楠愤愤的道。 齐嘉仪勾唇:「重来,你先。」 赵亚楠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也忘了问他为什么要打自己,扬手就打了过去。 三招。 「你输了。」 六招。 「你又输了。」 十二招。 「还有必要继续吗?」 齐嘉仪始终神色淡淡,手上应对的动作绰绰有余。 赵亚楠气急败坏:「你怎么会这么厉害!你弟弟齐嘉清不才是武将吗?齐夫人说我的身手不比他差的!」 「是,但他从小就打不过我。」 所以你也打不过我。 后半句他没说,但赵亚楠还是听出来了,气的牙痒痒。 齐嘉仪见她不再动手,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她往回走:「你输了,按照约定……」 赵亚楠却趁他转身之际忽然发难,猛地向他肩背袭去。 可齐嘉仪却像长了后眼般,不紧不慢的转了回来,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她的拳头,包裹在他宽厚的手心里。 赵亚楠下意识的挣扎,脚下却趔趄一下,向他怀中栽去。 齐嘉仪伸手去扶,匆忙之间却不小心按在她的胸口,柔软的触感顿时从掌心传来。 栽倒在他身上的赵亚楠一愣,脸上一阵火烧,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见他也是呆愣住了,动作迅疾的伸手探到他身下。 猴子偷…… 「唔……」 齐嘉仪更快一步的拦住了她,将她作乱的小手拉了回来,身子一转,便把她压在了墙壁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赵亚楠彻底傻了,直至唇齿尽被人侵占,都未能回过神来。 她虽是说要比武招亲,但从前却从未经历过情事,做事不过是凭着脑子一热,不肯服输罢了。 可此刻当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真的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女孩子茫然无措的一面立刻涌了出来,竟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是好,只是傻呆呆的靠在墙上任他施为。 v第63章[03.11] 齐嘉仪吮吻的半晌才停了下来,倒退几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你回去准备一下,月底之前我会让媒人上门提亲。」 少年暗哑的声音传来。 赵亚楠猛的回神,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将脑子烧炸。 「你……你个混蛋!欺负人!」 说着抬手毫无章法的向齐嘉仪打去。 齐嘉仪好整以暇的抬手,按住她的头顶,女孩子便无法靠近他分毫,只能在他一臂之外的地方胡乱的挥舞手臂,像头小牛似的试图靠着蛮力往前冲。 齐嘉仪笑了笑,手上稍稍用力,赵亚楠便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身形有些不稳,但也不至于摔倒。 站稳后赵亚楠还要再往前扑,他却已经转身要走。 赵亚楠见状一声怒吼:「混蛋!有本事别跑!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齐嘉仪轻笑出声,本已转过去的身子又稍稍回转一些,勾唇的对她笑道:「好啊,洞房花烛那天,多少回合都随你。」 说完大步而去,转身时指尖儿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意犹未尽的样子。 赵亚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言语调戏了,气的在原地狠狠的跺脚,却知道自己即便追上去也打不过他,只怕还会白送上门给人占便宜,只得愤愤的咬牙,怒气冲冲的回了赵府。 隆昌三年腊月初三,定国公世子齐嘉仪娶建威将军赵焱之女赵亚楠为妻。 次年九月,定国公府三小姐与瑄亲王徐季安成亲。 作为当朝最具实权,也是最受皇帝信赖的功勋世家,定国公府的三个孩子一直都是京城诸多豪门勋贵议婚的热门人物。 如今世子齐嘉仪与三小姐齐嘉湲均已成婚,只余二少爷齐嘉清尚未婚配,那些没能与定国公府结亲的人家便只能去打他的主意。 加之齐嘉湲嫁给了声名显赫的瑄亲王,一旦能与齐嘉清结亲,便等于和瑄亲王也攀上了关系,如此一来齐嘉清就变得更加炙手可热,有不少女子明里暗里的想尽各种办法接近他,甚至有人不惜用些下作的手段逼他就范,胁迫他娶了自己。 偏偏齐嘉清与齐嘉仪齐嘉湲不同,既没有他大哥的腹黑,也没有他三妹的鬼灵精,是个直来直去的耿直性子。 他虽聪明,也能看出这些人的阴谋诡计,但是却不擅长不动声色的化解和反击。 起初几次隐忍之后,他的牛脾气终于上来,在一个女孩子当着他的面故意跌进水里,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又都喊着说自己不会水,求他去救一救的时候,直愣愣的说了一句:「不救,我今日偏要看她怎么死在这里。」 说完当真一动不动的站在水边,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孩子渐渐沉了下去。 岸边的丫鬟婆子吓傻了,哭着喊着闹了半晌也不见他动容,只得咬咬牙放弃了这个计划,让一个婆子下去救人。 谁知齐嘉仪却扯着那婆子的后领子不让她下去,口中振振有词的道:「你刚刚不是说你不会水吗?那下去又有什么用?平白送死罢了。」 那婆子死活挣脱不开,其余的丫头又是真的不会水,在岸上急得团团转。 眼看掉入水中的女子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不救上来只怕真要死了,丫鬟们才哭喊着道:「刘妈妈会水,刘妈妈会水的!您放开她让她把我们小姐救上来吧!」 齐嘉仪这才冷哼一声,一把将那婆子丢进了水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了。 那女子被救上了岸,又惊又惧,再不敢打齐嘉仪的主意,并叮嘱自己身边的丫鬟们不准乱说。 可她不说,齐嘉仪却不会对这种阴险下作的人心慈手软,回到席上后毫无帮她隐瞒的意思,当有人问起他刚刚去了哪里时,直言不讳的把之前的事情讲了,还冷冷的说了一句:「那婆子明明会水却说自己不会,等她主子快死了却又反口说自己会,你说她是不是有病?那邓大小姐带着这么个有病的仆妇在身边,是不是也有病?」 对方听了满脸震惊,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好在齐嘉仪也并不需要他接什么,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最终这件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不仅邓大小姐颜面尽失,就连整个邓家的声誉也受到了影响,一个已经订了亲的女儿被退婚,其余几个正在议亲的女儿也被牵连,原本有意结亲的人家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怕他家女儿品行不端,唯恐避之不及。 无奈之下,邓家不得不舍弃了这个培养的最好的女儿,将她送出京城,遣到老家的家庙里清修。 离京之前,邓大小姐打晕了看守她的婆子,跑到齐嘉仪面前声泪俱下的指责:「你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是我做错了,你当时不也戏弄过我,让我差点儿死在池子里了吗!这样惩罚我难道还不够?还非要毁了我的声誉,让我被家族弃如敝履你才甘心吗!」 齐嘉清冷眼看着她,眉头紧蹙,显然十分不高兴。 「首先,是你自己故意跌进池子里才会差点儿淹死的,并非我戏弄你。别说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就是当时真的死了,那也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与我无关。」 「第二,我不救你不是惩罚你,而是觉得你行事下作,不愿救你。」 「第三,我只是将你的所做作为如实说出来罢了,没有丝毫添油加醋随意编纂。若是这样就会毁了你的声誉,那也是你自己毁的,同样与我无关。」 「还有,你的家人为了自保舍弃了你,那是你跟他们之间的事情,跟我更是说不着。所以,邓大小姐请回吧。」 说完绕过她就准备离开。 邓大小姐被他说得毫无反驳之力,心中却又觉得愤懑不甘,红着眼睛挡在他身前。 「可你若是不对外人提起,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我为什么不能提?」 齐嘉仪反问:「我行的端做得正,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件事又是你算计我在先,为何我还要帮你隐瞒?」 「可你不是没救我吗?」 邓大小姐哽咽道:「反正我又没能得逞,你又何必斤斤计较揪着不放!」 齐嘉仪怒极反笑,哈了一声:「没得逞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求得原谅了?那要这么说,那些想偷东西但被抓住没偷到的,那些想杀人却被拦下没能杀成的,是不是也都无罪了?」 「因为他们没得逞,所以苦主不仅不能报官,还要帮他们隐瞒罪行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回头什么时候真的被偷被杀了,再说出实情?」 邓大小姐语噎,扬着下巴磕磕巴巴的道:「你……你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齐嘉仪眉眼骤然一戾,面上泛出狠色。 「我若是碍于你和邓家的声誉帮你隐瞒了,你绝不会感激我的沉默隐忍,只会在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被人拆穿,并埋怨我心狠,竟真的眼睁睁看你落水却不管。」 「而这件事若是让你得逞了,你便会赖上我一辈子!我今后每日都要看到你这张恶心的嘴脸,你却丝毫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会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很聪明!」 v第64章[03.11]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的所作所为却是会让我痛苦一生,又何来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一说!」 邓大小姐仍在流泪,翕翕的嘴角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像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被眼前这个男人一字一句的反驳回来,严厉而又难听,将她虚伪的表象一层层的揭开,如同赤.身.裸.体的站在街上被人围观一般。 齐嘉仪见她终于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从一旁绕过离去。 「这都是二少爷说的?」 听了小厮的回禀,苏箬芸有些诧异的问道。 「是啊,」小厮点头,「二少爷把那邓大小姐说的哑口无言,最后灰溜溜的走了。」 苏箬芸的心思却不在那邓大小姐身上,喃喃道:「阿清虽然性子耿直,却从来不是个爱多话的人。能让他说出这些话来,可见真是气得狠了。」 小厮正准备接话,却听她继续说道:「儿子生气了,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帮他出气。」 房中的下人闻言纷纷打了个哆嗦,在心中为邓大小姐默哀。 定国公府有一条铁则,从老国公那里一直延续到现在,几十年未曾变过,那就是「宁可得罪国公爷,千万别得罪国公夫人」! 得罪了国公爷只是得罪了他一个人,得罪了国公夫人却等于是得罪了一家子! 果然,苏箬芸话音刚落,一旁的齐铮就转头问道:「小满打算如何收拾他们?告诉我我去做,你别费神。」 苏箬芸随口道:「谁欺负了阿清,就让谁滚蛋。」 齐铮点了点头,叫来高诚吩咐了下去。 数日后,邓大小姐故意落水一事非但没有随着她的离开而平静下来,反而愈演愈烈。 事发当日的宴请是平南侯举办的,地点位于京郊的一处庄子,风景秀丽景色宜人。 但邓大小姐是闺阁女子,轻易不出门,以前也从未来过这里,那日却驾轻就熟的避开平南侯府的耳目找到了这里,还准确无误的打探到齐嘉仪的行踪,适时的在这儿和他「偶遇」,继而「意外」落水。 平南侯绝不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界儿给旁人制造机会,那么势必是有其他熟悉地形的人将田庄的构造告诉给了邓大小姐,包括齐嘉仪的踪迹。 最终这件事将邓老爷和他的嫡长子邓世荣扯了出来。 邓老爷与平南侯交好,之前曾去过这个庄子数次,对这里十分了解。 但是宴请当天,邓老爷与齐嘉仪等年轻人却并不在一处,所以并不清楚他的行踪,也不可能告诉给邓大小姐。 那么能够做到这点并且有必要这么去做的就只剩一个人,那就是当时和齐嘉仪等人在一起的邓世荣。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从单纯的「女儿不懂事」,变成了邓家一家子合谋陷害齐嘉仪,立刻变了性质。送走邓大小姐一个,已经不可能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邓家急得团团转,越是解释却越是欲盖弥彰。 邓老爷有心想找定国公府求情,定国公府的门房却直言不敢让他进,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打起歪主意,想把哪个女儿强塞进来赖上他们。 实在无法,邓老爷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平南侯,说自己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希望他能帮忙澄清一二。 平南侯气的差点儿把茶盏砸在他脸上:「澄清什么?难道你要我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而是我自己发了疯,帮你女儿找机会跑到了齐二少爷面前?」 「邓邱啊邓邱!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引你为知己!你现在知道来求我了,那做这件事之前怎么不见为我想过!」 这件事败了,平南侯府平白受到牵连。 这件事即便成了,得到好处的也只有邓家,平南侯府照样要被人背后指摘,说府中御下不严才会让事情发生。 邓老爷只顾自己捞好处攀亲家,却从未替他们考虑过,这让他如何不气? 平南侯从最初其实就查清了整件事的始末,虽然心下气急,但到底念在邓老爷跟他多年的交情,加上定国公府又没有深究,就没把他们父子二人的行径捅出去。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以为邓老爷是来道歉的,结果谁知他张口就希望他帮忙出面澄清,气的他差点儿倒仰过去。 「来人!送客!」 平南侯再不愿与邓老爷多说,让人将他赶了出去。 一个月后,邓邱终究抵不过众人的白眼和漫天的流言蜚语,辞官离京。 面对官员的请辞,皇帝一般都会真真假假的挽留几次,但当邓邱提出此言时,秦沐却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别说挽留,甚至连最后的封赏都没给一点儿,可见对其亦是深感厌恶。 经此一事,齐嘉清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再没人敢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算计他。 而他似乎也因此亦是对成亲十分抵触,直至年逾二十,才娶了鹤钰与小雅的女儿鹤筎为妻。 鹤钰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的齐大少爷齐钰。 原来齐钰并非老国公和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老国公齐沛从外面抱养的。 当年齐夫人尚在闺中之时,就被诊断出是不易受孕的体质,今生怕是都子嗣艰难。 她原本想着既然如此就不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少爷公子了,索性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可后来遇到了齐沛,齐沛对她用情至深,坚持要娶她为妻,情之所至,年轻的齐夫人终究任性了一回,嫁与了他。 齐沛的父母对这门亲事本就不看好,婚后一年见齐夫人果然一直没动静,便做主要给齐沛纳妾。 齐沛为了婚事已经惹得父母不快,不好再在子嗣一事上违逆他们,但也不愿纳妾影响他与齐夫人的感情,便以齐夫人是安亲王唯一的外孙女,如今他们成亲才一年就纳妾恐会惹得安亲王不快为由,提出在外面养一房外室。 这外室不必给任何名分,等将来怀了孕生了孩子,便抱进府里交给齐夫人抚养。 若是将来齐夫人一直无所出,就把孩子记在她的名下,视为嫡子,继承家业。 齐沛的父母最终被说服,齐沛便偷偷寻了个怀了遗腹子的女人养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这件事他起初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连齐夫人都不知道。 因为齐沛深知齐夫人的性子,她若得知他抱养了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定然不会同意,宁愿忍着心里难受,也会让他找个女人生个真正属于齐家的血脉。 齐夫人就这样被瞒了许久,甚至都不知道齐沛养了个「外室」的事情。 v第65章[03.11] 直到那孩子生下来,齐沛才支支吾吾的说自己有了个孩子,不过那纯粹是为了应付他爹娘的,他绝不会让那孩子的母亲进府。 齐夫人得知后自然好一阵伤心,却也知道自己不易受孕,而齐沛为了娶她已是步步退让,她不该为了这件事再为难他,便忍下了心中的不郁,点头答应了将那孩子接到府里来。 齐沛心知她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定有隔阂,却碍于各种原因无法让她知道真相,只能更加小意温存的对待她,让她心中的芥蒂能少一点儿。 说来也是巧,齐夫人起初并不太亲近齐钰,但后来见这孩子日渐长大,生的白嫩可爱,心底还是怜惜,就忍不住抱了抱他。 结果当天下午,她就觉得身子不适,大夫诊断后说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一个多月前正是齐钰刚刚进府不久的时候。 齐夫人心中对这个孩子更加喜爱起来,觉得他是自己的福星,他前脚刚到,自己的孩子后脚就跟来了。 齐沛大喜,直至此时才将有关齐钰身世的真相告诉了她。 齐夫人感动之余又心有愧疚,与齐沛商量一番,想将齐钰的生母接进府里。 齐沛觉得没这个必要,但齐夫人怀了身孕,他又不想让她为此烦闷,就对他爹娘说那外室产后气血不调离世了,之后将那人以奶娘的名义接了进来,让她亲自照顾齐钰。 这女子是个老实人,只因自家夫君急病去世,几个大伯小叔不愿她分得家产,一心想害死她腹中孩儿,才不得已逃了出来。 如今能给自己的孩子找一条活路,还是如此富贵的人家,她已是感恩戴德了,别说还能给自己的孩子当奶娘亲自照顾他,就是让她当牛做马她也愿意。 如此一来,齐钰便成了定国公府的庶长子。 直至他十二岁那年,他的亲生母亲久病不愈,眼看要撒手人寰,齐沛才对他说出了实情。 齐钰自幼便与奶娘甚是亲近,得知后虽然震惊,但还是镇定下来接受了事实,送了生母最后一程,在她弥留之际喊了一声娘,让她了无遗憾的走了。 待到齐铮成婚之后,他费尽心思苦追小雅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开府自立。 齐沛心知他虽然看似温顺,但自从得知真相后便想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自力更生,不想一辈子依赖定国公府的名声,像个附属一般碌碌无为。 故而与他商议一番,在他成婚前将他并非定国公府血脉的事情公之于众,但并未提及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只说是当初从善堂领回来的。 左右齐沛的爹娘此时已经去世多年,即便说出来也无需担心他们会生气。 齐钰自立后,不愿认回自己的本家,让那些狼心狗肺见利忘义的人闻着肉腥缠上定国公府,便索性认了鹤存安为父亲,承继了鹤家的姓氏。 鹤存安一生无儿无女,忽然多出个儿子儿媳自然喜不自胜,当即将齐嘉仪抛到了一边,再不认这个当初死缠烂打抢来的徒儿,专心「摧残」起了他自己的孙子孙女,一岁方能说话起就开始教他们辨识各种药材。 所以,当齐嘉清娶了他的孙女鹤茹时,已经六十有余的他哭的伤心至极,边哭边道:「到底还是便宜了你们齐家!」 自己最得意的徒儿就是这个孙女了,最后竟然还是被齐家小子诓骗了去,教给她的那一身医术等于也都带到了齐家。 苏箬芸见状撇过头去冷哼一声,理都懒得理他。 晚间洞房花烛时,鹤茹还有些忐忑,不安的询问齐嘉清,婆婆会不会因为她祖父的话而不喜欢她。 齐嘉清摇头:「不会,我喜欢的我娘都喜欢。」 鹤茹一张脸羞得通红,齐嘉清带着些微酒气的唇已经贴了过来,一边亲吻着她一边将她压到了床榻上,伸手放下了床幔。 红烛高燃,夜色温软,当天边挂满璀璨的繁星时,正院里的人也相继歇下。 齐铮从净房出来时,就见苏箬芸懒懒的倚在窗边,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现在已经年近四十,虽然这些年一直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但到底不是曾经年轻时的样子,笑起来时眼角会有抹不去的细小纹路。 可在齐铮眼里,她却仿佛从未变过,似乎她原本就是这个模样,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她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样子,岁月除了给她平添了妩媚温柔,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齐铮心底微软,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贴在她耳边低语:「在想什么?」 苏箬芸没有回头,靠在他身上喃喃说道:「我在想……我这一生,该是了无遗憾了。」 【番外二:苏哲(成安侯)】 三月底四月初,正是弥山上的樱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苏哲紧张的站在山路上,袖中的手紧紧攒起。 这个时节各家的女眷总会上山赏樱,今日安亲王的外孙女和常州正七品推官蒋谭的女儿蒋滢滢就会来到这里。 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他错过了,今生绝不会让这种事重演。 苏哲在山上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两架几乎一模一样的马车,和一个熟悉的人影,定国公世子齐沛。 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那次他提前打听到蒋滢滢偷跑出来赏樱,所以先一步等在了山上,希望能远远地看她一眼,或是找个机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当时他就站在这里,等着那架挂着青色帷帐的黑漆平头马车驶过来。 结果赶得不巧,安亲王的外孙女魏澜也偷跑了出来,为了避人耳目同样在大街上随便赁了一架车,与蒋滢滢所乘的那架别无二致。 苏哲分不出来谁是谁的,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就在此时,两架车都抵达了山门口,车上的人撩开帘子准备下来。 可是后面那驾车却不知为何忽然惊了马,马儿嘶鸣着往前冲去,与前面的车撞在一起,已经站起来准备下车的人就纷纷滚了下来。 苏哲当时下意识的冲到了离自己比较近的靠前的那架马车旁,结果跌落下来的却是魏澜。 已经伸出去的手本能的收了回来,魏澜惊呼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回过神立刻向后面看去,就见齐沛已经将蒋滢滢稳稳接在了怀里。 事后,魏澜左臂骨折,在家中休养了许久。 而蒋滢滢被齐沛抱住的画面不仅被他和当时在场的几人看到,还被远处几个游人看到了。 虽然事出有因,但蒋滢滢的声誉到底受损,定国公府向来不落人话柄,即便并不愿意娶这样一个门第低微的女子进门,但到底还是让齐沛娶了她。 苏哲想到此处,拢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 蒋滢滢与齐沛成亲后,引得许多人嫉恨,尤其是那些一心想与定国公府攀亲的人。 v第66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渐渐地开始有人说那日弥山上的事是她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死皮赖脸的嫁给齐沛。 这种流言蜚语传了许久,直到蒋滢滢怀了身孕,诞下定国公府的嫡长孙,才渐渐有所好转。 苏哲见他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即便心中再如何不舍,也只能把这份心思强压了下去,埋在心底,按照父母的意愿娶了一个门第相当的女子为妻,度过余生。 在他四十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私下遇到了蒋滢滢。 只是当时的蒋滢滢坐在亭子里跟身边的下人说着话,并没有看见他。 他站在亭子外一处偏僻不惹眼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原本只想看几眼就走,却听到她失落的声音隔着纱帘隐隐约约的传来。 「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心并不在我这儿。」 「夫人您这话说的,国公爷这些年只娶了您一个,连妾室都没纳过一房,府里的两位少爷两位小姐都是您所出,他的心不在您这儿还能在哪儿?」 蒋滢滢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在我这里。」 「夫人您多虑了。」 下人轻叹一声,将她腿上的毯子往上拢了拢:「您就是想得太多,这病才一直不见好,大夫可是一再叮嘱让您不要多思多虑的。」 蒋滢滢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悲戚。 「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他对我好,但他看我的眼神里,从来没有爱,从来没有……他只是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分责任……」 她说着似乎喃喃睡去了,下人唉声叹气的将毯子给她搭在身上,又将亭子里的暖炉挪了过来,这才默默地站到了一旁,静候她醒来。 苏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回到府邸时,脑子里仍回旋着她语气中那浓的化不开的绝望,让人心碎。 心碎过后便是恼怒,对齐沛的憎恨和责怪。 为什么娶了滢滢又不好好对她?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伤心难过?倘若当初和滢滢成亲的是自己,他一定不会让滢滢这样伤心! 这想法像是一颗种子,在脑海里生根发芽,蒋滢滢病逝的时候他这样想,他自己临死的时候还在这样想。 所以当他一睁眼,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十六岁,告诉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不要再错过滢滢! 如今,他的滢滢就要来了,他再也不会错过!再也不会! 马儿果然如前世一般受惊,他飞快的越过前面那驾车,直奔后面的马车而去。 途经此处的齐沛原本已经准备要接住掉落下来的人,却冷不丁被人挤到了一旁。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一抹人影从前面的马车中跌了出来,心中陡然一惊,当即飞扑过去。 可他离这驾车稍远,扑过去时已经来不及将人接住,只能把自己垫在那人身下,免得磕到了她。 那人跌落时好巧不巧的趴在了他身上,温软的唇擦过了他的嘴角,虽然转瞬即逝,但齐沛还是感觉到了,一张俊脸顿如火烧。 魏澜回过神赶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对他说了声多谢,转身便要上车回返。 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不能再进去赏樱了,不然被爹娘知道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齐沛心下一慌,也不知是哪根儿筋不对,赶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会负责的。」 魏澜一怔,脸色微红,瞥了他一眼:「不用!」 啊? 齐沛愣在原地,等她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急的恨不能追上去。 不用? 为什么不用? 他是真的想负责啊! 数月后,苏哲如愿娶了蒋滢滢为妻,齐沛则还在跟魏澜周旋。 魏澜并非对他全不动心,但因为自己身子不好,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故而始终不曾答应。 后来见他一再坚持,说什么也不肯放弃,索性就把这件事如实相告,一来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二来也是断了自己的念想。 谁知齐沛听了之后,却告诉她说他也不能生孩子,因为那日她从马车上掉下来的时候,把他下面砸狠了,他不行了。 魏澜听了又羞又怒,说他撒谎,他却说没有男人会拿这种事撒谎,不然传出去岂不是永远都抬不起头。 还说他之所以一直说要娶她,就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娶了谁就是害了谁,他不忍心害别人,就只能来缠着她,反正他现在变成这样也是她害的,因果报应。 魏澜听了不知有多伤心,仔细回想竟觉得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她那日从车中跌下来,确实摔的挺狠,还记得自己砸到他身上时左手确实隐隐约约碰到过一团异物。 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想越来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这么说他真的只是为了这个才要娶她,而不是真心爱慕她? 魏澜红了眼眶,抹着泪走了。 齐沛虽然心疼的厉害,但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错就错,想着等到成了亲再好好哄她。 后来魏澜果然松了口,但对他的态度却大不如前。 齐沛的爹娘身居高位,与宫中太医均有往来,在他提出想要娶魏澜为妻的时候便仔细打探过魏澜的消息,结果竟打探到她身患恶疾,不易受孕,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这门亲事。 要知道他们只有齐沛这一个独生子,就等着他为齐家开枝散叶呢,怎么可能同意她娶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回来,就算这女人再怎么身份显赫,那也不行! 齐沛说魏澜只是不易受孕,不代表就一定不行,好好养养说不定能生出来呢,就算真的生不出来,大不了他多纳几房妾室就是了,保证让齐家一定后继有人,不会断了香火就是。 齐父齐母仍旧不肯,齐沛整日忙于与他们周旋,一时间竟不得空再去骚扰魏澜。 等他终于把父母说服的差不多了,再去找魏澜时,发现她对自己简直可以说是冷若冰霜。 齐沛不甚在意,只想着等婚后好好补偿她,让她消了这口恶气。 v第67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结果有一次魏澜竟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说是要提前在府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找几个作为陪嫁带过来,将来做他的通房,他若喜欢的话纳为妾室也可以。 齐沛气得狠了,把她抓过来按在怀里就乱亲了一通,堵住了她的嘴。 谁知亲着亲着就有些不受控制起来,满脑子都是些旖旎的想法,直恨不能立刻将她吞进肚里去。 魏澜原本心底绝望,挣扎了几下就随他去了,想着他果然不爱重自己,不然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可是眼泪从眼眶滑落的时候,身下却被什么硬物硌到了,她越是挪动,那东西就越紧的贴上来,齐沛的呼吸也随之变得越发沉重。 魏澜回过神来,扭头避开他的唇,大骂:「你……你不是说你不行了吗!怎么……怎么还……」 齐沛缓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也是有些尴尬,但两条手臂却仍旧紧紧地箍着她,不愿放开。 「可能……可能见着你它就好了吧!」 他信口胡诌。 魏澜气红了脸,羞恼的想要挣脱。 齐沛食髓知味,哪里肯放,寻着她的唇便又追了上来。 几番挣脱不得,魏澜渐渐安静了下来,羞怒之余心中漫上无限的感动,也知晓他是为了娶她才故意那么说。 泪水再次滑落,这次却是因为欢喜,她情不自禁的环上了齐沛的脖颈。 齐沛得到回应,越发动情,待两人的唇齿终于分开时,魏澜的衣衫已是凌乱不堪,他的一只大手还探入了她的衣襟里,恋恋不舍的覆在那柔软上不愿移开。 魏澜红着脸埋首在他怀中不敢出来,他抱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情话,直到天色渐晚,不得不分开,才亲吻一番后暗中将她送回了魏府。 自此,苏哲与齐沛均是如愿,娶得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 但不同的是,魏澜一生受尽齐沛宠爱,即便齐父齐母当初对她不喜,也未曾难为过他什么,齐沛在其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无论是安抚父母,还是体贴妻子,都做到了最好的一面,让双方关系得到了最大的缓和。 魏澜生子后,两方更是关系和睦起来,齐沛不愿再纳妾,齐父齐母也未曾再逼迫过他, 毕竟他们当初也只有齐沛这一个嫡子,如今魏澜已经生了一个,那死去的外室也生了一个,齐家后继有人,老两口也不是那真的不明事理的人,不会再为了房中事让儿子儿媳之间生分。 可蒋滢滢却因门第低微而备受公婆白眼,苏哲数次为她与父母发生争执,几乎与爹娘反目。 他对蒋滢滢极好,让蒋滢滢不用去管这些事,保证无论爹娘怎么样,他都会待她一如初心。 蒋滢滢对他的情意十分感动,但正因如此,也更不想他为了自己与爹娘交恶,遂更加小心的侍奉起公婆来。 久而久之,她夹在中间越发难做,丈夫对她越好,公婆就越是不喜欢她,无论她如何小心殷勤,也得不到半分褒奖,反而惹来更多的是非。 苏哲对父母发脾气,说滢滢已经如此懂事,你们还想怎样。苏父苏母则说蒋滢滢是故意摆出这副作态,挑拨他们父母的与儿子之间的关系。闹的蒋滢滢在公婆那里受了气,也不敢告诉给苏哲,怕他再为自己与公婆争吵。 可她不说,苏哲白日又不在府里,时间一长便以为父母与她的关系缓和了,殊不知所有的情绪都被蒋滢滢藏在了心里,面对他时是一副笑脸,等他一走便愁容满面。 没过多久蒋滢滢被诊出怀了身孕,这一胎却怀的格外艰难。 她在孕期还要小心翼翼的侍奉公婆,回到自己的院子也无法放松,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苏哲看出端倪,家中又是一阵鸡犬不宁。 忧思之下,胎像不稳,加上一场风寒,几乎就要了半条命,生孩子时又恰逢难产,更是连这半条命也没了,只来得及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就撒手人寰。 苏哲痛不欲生,不明白为什么重来一世,自己还是失去了她。 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出了差错的环节就是蒋滢滢刚刚生下的孩子。 前世即便齐沛对她不好,她也平平安安生了四个孩子,直至四十余岁方才离世。 而今生自己全心全意待她,她却这么早就去了…… 苏哲来到婴儿床前,看着里面连眼都没睁开的小婴儿,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还是一旁的奶娘惊觉,猛地将孩子抢了过去,才保住了这孩子一命。 此后的事苏哲一直混沌不清,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哪里错了?他的滢滢为什么会这样离开…… 他甚至开始隐隐后悔,若是那日在山上他没有挤开齐沛,让她向上一世一样嫁入定国公府,对她来说是不是好一点儿?最起码她不会死得这样早……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重活一世就是为了娶滢滢的,这怎么会错?这怎么可能错? 错的一定是那个孩子!一定是她! 苏哲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思绪里过了十余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岁月流逝时光变迁。 他不再反驳父母,父母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想让他续弦?他续。 想让他纳妾?他纳 想让他开枝散叶?他散。 他纳了很多妾室,生了很多孩子,有段时间甚至分不清哪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因为他不在意,不上心,不当回事。 直到那个孩子回来,直到那个五岁就被他赶出府去,唯一一个曾深深地被他记在心里,也被他恨在心里的孩子回来。 随着这个孩子回来,他才发现岳父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傻了,整个蒋家几乎都散了。 这些年他因为不敢想而刻意忽视的那些人,竟然落到如此地步,也都跟前世全然不同了。 他记得前世滢滢嫁给齐沛之后,定国公府对蒋家多有提携,蒋老先生后来官至三品,将恩荫给了自己的长子。另外两个儿子如何他不太清楚,但听说也都过的不错,总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让苏哲又开始疯狂的想起了往事,想起那个折磨了他多年的问题:到底错在哪里? 难道真的因为他娶了滢滢,所以一切才会变得不同吗? 是,就是因为他娶了滢滢,一切才会不同…… v第68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是他直到死,直到亲自点燃的那场大火席卷了自己,才终于肯承认的事情。 满墙画卷被火舌吞没,画上的女子只有背影。 苏哲紧紧抱着蒋滢滢当初嫁给他时穿的那身嫁衣,仿佛看到她在画上回过头来,眉目含愁,哀怨的说了一句:「阿哲,我要是没有嫁给你就好了。」 苏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紧紧蜷起了身子。 「你果然是怪我的,你果然是怪我的……」 他就知道,若能回头,她一定会怨他的,所以他不敢让她回头,不敢,不敢…… 【番外三:前世今生(苏蛮&秦锋)】 隆昌二十八年,苏箬芸躺在病榻上,紧闭着眼。 鹤茹坐在床边给她把脉,但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摇摇头站起来。 「还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已经年近六十的齐铮沉默片刻,喃喃出声,你们出去吧。 房中几个儿女对视一眼,叹口气走了出去,让他与昏睡不醒的苏箬芸独处。 苏箬芸从半年前就开始昏昏沉沉,时睡时醒,但是换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出病症,即便是继承了鹤存安全部医术的鹤茹也毫无办法。 没有人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按她之前尚且清醒时的话来说:「或许就是大限将至了吧。」 三日前她彻底昏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她睡了多久齐铮就守了多久,寸步不离。 孩子们从房中离开,他坐过去握住苏箬芸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你说说你,就算是大限将至,那也该带我一起走啊,怎么能独自上路呢。我们说好下辈子还在一起,你若先走了,我回头上哪儿找你去?」 老年人的声音不像年轻时那般醇厚好听,有些沙哑,暗沉却又饱含深情。 苏箬芸仍旧睡着,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齐铮像是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多宝阁前,从最上面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 盒子上落满了灰尘,仿佛几十年没打扫过一般,他吹了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儿玉佩,墨色的麒麟随着岁月的推移,颜色似乎越发浓厚。 齐铮拿着玉佩走到床边,再次坐了下来,拉起苏箬芸的手,将那玉佩放了进去,与她十指交握。 「我知道,你并非了无遗憾。」 当初他们成亲那日,他为表达心意将这块儿玉佩送给了苏箬芸,结果她拿到之后忽然泪流满面,新婚之夜却在他面前喊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秦锋。 齐铮心里难过了许久,派人多番查探,直到确认她身边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她也是真的是不记得了,才勉强放下。 可是他知道,实际上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放下过。 苏箬芸若放下了,就不会刻意把这块儿玉佩束之高阁,却又不舍得收进库房,而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他若放下了,就不会明明心中不喜,也知道只要他提出来小满一定会把它彻底收起来,却故意装作看不到一般不去提起。 所以,小满,你还是有遗憾的吧? 不是遗憾没能想起秦锋是谁,而是遗憾直至此时仍旧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不知自己的身份,不知自己来自何方。 齐铮叹了口气,握紧苏箬芸的手:「它若真能让你想起来,你就想起来吧,只是想起之后也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来生我们还要……」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齐铮一怔,就见已经昏迷三日的苏箬芸缓缓睁开了眼。 「小满!你醒了?你醒了!」 他激动的泪流满面。 床上的人目光有些涣散,许久才凝聚到他脸上,对他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 「秦锋,我好想你……」 齐铮脑子一木,喉中骤然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老血喷在了被褥上,猝。 >>>>>>>>>>>>>>>>>>>>>>>>>> 纯白色的空间,各种仪器散发着冷冷的光泽。 一个年轻人闭着眼皱着眉挣扎了几下,包裹着他的营养舱顿时自动打开,监测仪发出滴滴的轻响。 他揉了揉额头,神情有些痛苦,各种纷乱的思绪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他脑子里乱飞,撞的他脑仁儿生疼。 秦锋,齐铮,小满…… 小满…… 小满! 年轻人猛地从营养舱里坐了起来,环顾四周,见自己身边还放着另一台营养舱,但里面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 他抬脚就向外走去,边走边在眼前浮现的悬停画面上轻划几下,随便拽出几件衣服穿在了身上。 听到动静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时,就见他已经穿戴整齐,马上就要走出病房了。 「秦少!」 为首的医生赶忙拦住了他:「您才刚刚恢复意识,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请您配合我们的……」 「滚!」 年轻人英俊的面庞上像笼着一层白雾,随时能将人冻僵一般。 医生张了张嘴,却被他的气势威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回过神后立刻通知了秦家,将秦少爷醒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v第69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锋,寰宇空间维护事务所的三大超s级战将之一,其恐怖能力达到能在星际空间手撕机甲的地步,但他最擅长的领域却是上古时代。 三年前寰宇事务所发生了一件意外,另一名超s级战将苏蛮不知为何跌入了空间运河。 运河的自我保护程序启动,将未经授权闯入进来的苏蛮的意识全部强行化作代码,融入了茫茫异时空中。 这种程序是为了防止有人故意改变空间状态,掌控空间之间的关联为自己谋求私利,所以设定时就录入了自毁程序。 若是有人想要里应外合,通过改变源代码将闯入者带回来,整个程序就会立刻崩溃,空间运河将会彻底消失,连接各个空间的渠道也就不复存在,闯入者只会彻底迷失在异时空中,永远都回不来。 苏蛮跌入时空运河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秦家的大少爷秦锋却不肯放弃,暗中找到自己多年的好友,也是这套程序的研发者赵天,让他找到苏蛮的迷失地点,把自己也送进去。 「你疯了?」 赵天当时瞪大了眼:「你没有拿到授权,进去的话也会跟苏蛮一样变成一串没有意识的代码,到时候搞不好你们两个都回不来了!」 「所以才让你给我想办法啊!」 秦锋双目布满血丝,扯着他的领子吼道。 自从苏蛮出事之后,他推了所有的工作,想尽各种办法,只为了能把她带回来。 苏蛮如今没有以前的意识,陷入在异时空中只会真的把自己当做那里的人,丝毫没有回来的想法。 如此一来,哪一日她若真的死在了那里,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死了,潜意识把自己判做死亡,彻底消散,到时候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连那一串隐约可寻的代码都没有…… 赵天起初不答应,后来实在磨不过他,钻了时空维护的漏洞,把秦锋送了进去。 临行前,他对秦锋一再叮嘱:「因为没有拿到授权,所以你进去以后同样会失去自己的意识。我不能修改源代码把你强行带出,只能设置一个触发代码,只有你们两个同时触发了这个代码,才能从那里回来,否则……」 否则你们就都回不来了。 「触发代码是什么?」 「你的纹身。」 赵焱指了指他的左肩:「不过我不能直接把代码设置在你身上,不然苏蛮只有扒了你的衣服才能触发代码……」 「……」 「所以我给设置成了一块儿玉佩,那个时代很常见的东西。只要你和她同时握住这块儿玉佩,就能回来了。但是这几率其实还是很小……」 两个同样对彼此毫无印象的陌生人,要一起握住这块儿玉佩的几率……简直比苏蛮不小心跌倒时空运河还不可思议。 秦锋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就这样闯了进去。 现在想想,当初还不如直接把代码设置在他身上,他和小满肌肤相亲这么多年,若是设置在身上,他们早就回来了! 想到在异时空发生的那些事,秦锋胸中一阵激荡,脸上情不自禁的有些发烫。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一直没能得到的人,在那里却得到了…… 而且她最后还说……很想他。 那是不是说,在他们真实存在的这个空间里,她也同样是喜欢他的? 秦锋亟不可待的想要找到她,脚步更快,边走边在悬屏中调出事务所各处的监控画面,寻找那抹熟悉的人影,终于在七十二层的通道里找到了她。 当他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满含期待的迎上去时,她却目不斜视的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小蛮!」 秦锋喊住她。 苏蛮回头,唇角微勾:「叫小蛮姐。」 小蛮姐? 秦锋露出一抹苦笑。 赵天跟他说过,即便他跟苏蛮能回来,也可能出现很多意外,比如他们或许会失去在异时空的记忆。 尤其是苏蛮,当初完全是无意识的闯入,又没有任何外力协助,更容易出现问题。 所以现在……她是不记得了吗? 秦锋握了握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就比我早三秒出生。」 苏蛮是孤儿,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年岁几何,还是进入寰宇之后,通过寰宇的仪器测量出的年纪和具体出生时间,不多不少刚好比秦锋早三秒。 「早三秒也是早。」 苏蛮轻笑,转身又要离开。 「你不记得了吗?」 秦锋在他身后不甘心的问道。 「记得什么?」 苏蛮再次回头。 「……没……没什么。」 秦锋垂眸,眼中满是失落。 苏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有些事要去处理,待会儿回来再说。」 秦锋比她高很多,身形挺拔颀长,她却总喜欢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这让他很是不满。 他是个男人,也希望她能像看待男人那样看待自己,像其他女人那样爱慕他,而不是这样宠而不爱。 秦锋扭头挣开,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苏蛮失笑,低语道:「等我,阿铮。」 v第70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锋一怔,心口忽然狂跳起来。 阿铮?她叫他阿铮!她记得! 「小满!」 秦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抵在墙壁上疯狂的亲吻。 苏蛮嘤咛几声,稍稍推开他:「别闹,我有正事,待会儿回来再……」 「不要!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再也不要等了,绝不!」 说着把她扛起来就向最近的一间储物间走去,一脚带上了房门。 窄小的空间里温度逐渐升高,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苏蛮身上黑色的无袖背心被秦锋推了上去,短裤晃悠悠的挂在左脚脚腕儿上,随时会掉落的样子。 秦锋挤在她两腿之间,衣裳都来不及脱,迫不及待的解开裤子,横冲直撞的就冲了进去。 「疼……」 温软娇柔的女声传来,秦锋才想起她这身子是第一次。 心中陡然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升腾开来,帖在她耳边温声道:「你看,无论小满还是小蛮,都是我的……」 苏蛮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两腿缠上他的腰:「无论阿铮还是秦锋,也都是我的。」 秦锋喉中咕哝一声,低头吻住她的唇,寻着齐铮的记忆肆意逗弄起她,时而温柔时而野蛮。 储物间的门没有关严,露着一丝缝隙,苏蛮从这缝隙中看到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楼道中间,低头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纸,是苏蛮刚刚被秦锋抱进来时不小心掉在外面的。 纸上写了很多字,最显眼的四个字是辞职报告,落款的名字:苏蛮。 那人脸色微变,抬头的瞬间看到缝隙中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以及苏蛮直勾勾盯在她脸上的眼睛,惊的倒退一步。 恰在此时,秦锋动情的说了一句:「小蛮,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沉重的最后一击,让那人娇艳的小脸变得煞白,转身仓皇逃离。 苏蛮陡然想起一件事,收回目光看向秦锋。 「三年前,你在一层大厅送给米薇的是什么东西?」 秦锋动作稍稍放慢,有些不解:「我没送过她东西啊。」 说话时呼吸仍旧粗重。 「送过的,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秦锋仔细回想,半晌才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不是送给她的,是要送给你的。我当时……正准备向你表白,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就想让她帮我看看给你准备的礼物好不好,你会不会喜欢。结果还没等送给你,你就出事了。」 所有的疑惑在这个瞬间迎刃而解,苏蛮的思绪顿时无比清晰。 当年无意看到的画面,少年羞涩的递出来的礼物,事后米薇故作娇羞的引导,再后来让她陪她一起去控制拿东西,却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推到了时空运河里…… 米薇是寰宇老总米封的女儿,米封与苏蛮有恩,所以苏蛮对他的女儿也格外的好,当做亲妹妹疼爱,对她从不设防。 没有防备的结果就是,被她轻易得手。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秦锋吻着她的脖子哑声问道。 「没什么,」苏蛮说道,「只是觉得该报的恩也报的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寰宇了。」 秦锋眸光一亮:「我跟你一起走!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才来的!」 苏蛮愣了愣,今日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神情不禁越发温柔。 「好,阿铮,抱我。」 秦锋笑了笑,手掌在她光洁的背上游走,将她抱的更紧。 「小蛮,我们结婚吧,你答应这辈子还跟我在一起的。」 「好。」 「再给我生几个孩子,像湲湲那样可爱的孩子。」 「好。」 「头发留长吧?我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 「好。」 从今以后,你说什么都好。 有你相伴,此生再无遗憾。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长女独步内宅》卷一 作者:无霜 02、《长女独步内宅》卷二 作者:无霜 03、《长女独步内宅》卷三 作者:无霜 04、《长女独步内宅》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