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不从夫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庭院里娇艳的花儿纷纷绽放,一阵清风吹过,空气中犹带着一丝花草的香甜。 一个身着暗蓝色绣花褙子头发齐整的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过抄手游廊,抬起脚来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有两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坐在庑廊下绣着花,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池嬷嬷。」 池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在淮安侯府连老爷太太都要给她几分脸面,更别说是她们这些小丫鬟了。 「姑娘今日可诊过脉了?」 两个小丫头点了点头,答话道:「一早大夫就来过了,说姑娘没什么大碍了,姑娘还说,等好些了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听着小丫头的话,池嬷嬷只笑道:「可不许姑娘折腾,回头老太太又要心疼了。」 小丫鬟撩起帘子,引了池嬷嬷进去。 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大丫鬟怀青见着池嬷嬷进来,忙迎了上去,朝里头道:「姑娘,池嬷嬷来了。」 说着,又吩咐了小丫鬟们上茶。 「老太太那里还有事情,我看看姑娘就走,别麻烦了。」说着,就朝里屋走去。 怀青听着这话,笑着在前头带路,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样。 因着姑娘的缘故,她和池嬷嬷打交道也不少,看得出来池嬷嬷脸上有几分不快,不知是因何缘故。 这几日姑娘病着,想来该不会是因着姑娘。 池嬷嬷走进内室,就见着一个身着梨花白素锦寝衣的女子靠在身后的浅粉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见着她进来,忙要起身。 「姑娘快躺着,老太太原就是怕姑娘顾着礼数,反倒折腾了自己,不好养病,这才差我前来看看姑娘。」 「劳烦嬷嬷了,等我好些了,就去陪着外祖母,外祖母这几日怕是闷坏了。」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娇憨的味道,听在耳中,由不得叫人疼到了骨子里。再加上一双莹亮的眸子,端的是乖巧可人。 怪不得老太太宠着这个外孙女儿,府里的少爷小姐加起来都比不得沅姑娘在老太太心里的分量重。 池嬷嬷忍不住抿嘴一笑,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亲近:「可不是这话,就是为了老太太,姑娘也该快些好起来。」 说着,就叫两个丫头将东西拿了过来。 「老太太说了,姑娘这几日喝药定是嘴里苦的很,叫姑娘尝尝这些个瓜果,就不觉着腻味了。」 傅沅听着这话眼睛一亮,转头对着站在那里的大丫鬟怀青道:「快收起来,我少喝几次药,病就能好全了。」 听着这话,屋子里的人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池嬷嬷说完了话,就说是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怀青亲自送了她出去。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回了屋里。 才进了内室,就见着自家姑娘靠在迎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吃着手里的橘子。 听到脚步声,也没抬起头来,只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怀青听了,又一次感慨自家姑娘聪慧,什么都瞒不过她,当下只上前道:「方才奴婢瞧着,池嬷嬷脸色好像不好,便去打听了,才知道今个儿大太太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说了什么就惹了老太太生气,竟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落了大太太的脸面。」 傅沅听着,这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几分诧异。 大舅母寇氏掌管府中中馈,将府里上上下下管的井井有条,外祖母对这个儿媳妇很是看重的。 只今日,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叫大舅母下不来台。 傅沅想着前几日她落水时表哥谢迁差点儿跳入水中救她的事情。又想到昨日她听怀青说大舅母下了帖子请了郑国公夫人和嫡出的大姑娘崔贞来府上做客,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怀青看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小声道:「许是大太太见着表少爷过了十六岁生辰,有些着急了。」 傅沅听了,看了面前的怀青一眼,哪里还能不明白,大舅母面上喜欢她,心里不见得喜欢。丧母长女,又是客居在府中,不过是见着外祖母偏疼她,在众人面前对她好罢了。 她前脚落水,大舅母就迫不及待请了郑国公夫人和崔贞进府。饶是从未对表哥有过心思,这样被人嫌弃,傅沅心里也觉着有些怪怪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幸好,那日湖边正好有会水的婆子跳下去救了她,又有小厮拉住了表哥没叫他跳下去。不然,还不知寇氏怎么讨厌她呢。 见着自家姑娘的脸色,一旁的丫鬟书蝶忍不住安慰道:「姑娘别担心,老太太最疼姑娘,表少爷对姑娘又好,如今虽住在外院,可也日日叫人来问姑娘吃的可好,睡的可好,生怕姑娘有一丝不舒坦了。那日姑娘落水,表少爷见了,可是想都没想就要跳下去救姑娘。这些年奴婢瞧着,表少爷对姑娘……」 书蝶的话还未说完,怀青就对着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她日日在姑娘跟前伺候,哪里不知姑娘的心思,姑娘和表少爷虽玩的好,可不过是兄妹之间的情分。姑娘自打落水后,她更是瞧出姑娘愈发和表少爷疏远了几分,想来姑娘是不想叫旁人说些什么。 再说,姑娘如今虽在淮安侯府,可姑娘毕竟大了,总有一日府里要派人来接姑娘回府的。淮安侯府再好,到底也是客居,不比宣宁侯府,姑娘才是正经的主子。 只有一点,就是继夫人黎氏,姑娘回去了,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好在,三少爷自幼聪慧,才华横溢,九岁时拜在荆康先生门下,十五岁考中解元,十八岁又中了进士,乃一甲第二名,奉旨赐进士及弟,授翰林院修撰。有三少爷这个嫡亲的哥哥护着,想来是不会叫姑娘吃了亏的。 v第二章 「姑娘如今大了,老爷总是要接姑娘回府的,上回少爷来看姑娘,不是说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愈发想念姑娘了。这回节礼又是老太太亲自派人送来的,礼更是重了几分,依奴婢看,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要接姑娘回去了,不过是怕姑娘骤然说要离去,太过突然,叫人伤心了。」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明白的。往常的节礼不是父亲派人送的就是兄长亲自送来。这回,却是祖母派府里的管家送来的。外祖母定是看出了什么,这些日子才日日叫她在上房陪着,更是叫人给她做了好几套头面。 她从三岁那年醒来,就成了宣宁侯府二房嫡出的姑娘,原身的记忆她一点儿都没有,脑海中只有被接来淮安侯府后的日子。可几日前落了水,却是断断续续做了好几日的梦,梦中,她看到了另一个「傅沅」的一生。 这便是为何,她这几日刻意疏远了表哥谢迁的缘故。 梦中,她和表哥谢迁青梅竹马,更被谢迁的体贴感动,两人互相喜欢,却被郑国公府的大姑娘崔贞设计陷害,以为她勾引谢迁,坏了名声。寇氏本就不喜欢她,只碍着外祖母施恩许了她个妾氏的位置。后来,崔贞进府,自然是处处难为她这个妾室。寇氏更是看低了她,罚跪,朝写经书似乎成了平日里最多的事情。便是外祖母肯信她,处处护着她,也奈何不了寇氏和崔贞私下里作践她。 她心思郁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谢迁虽常常来看她,可那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带累了他的名声。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好色之人,他虽娶了她,却从不碰她。 她是个气性高的,也从不刻意讨好他,日子长了到底没有最初的爱慕了。等到外祖母过逝后,崔贞污蔑她与人有私情,将她赶出府去,贴身的丫鬟发卖的发卖,杖毙的杖毙,她万念俱灰想要跳崖而死,却是被人掳走,带到了一座别院里。 「看在你救过本王的份儿上,本王给你个机会,将害你欺你的人都送到地下去。」 「你既清白,日后就跟着本王吧。」 隔着帐幔,她听到里头的人清冷的声音。 那时,她恨极了寇氏,也恨死了谢迁和崔贞,约了谢迁出来,求他收留她几日。暗地里却是拿了一封信,偷偷藏到舅父的书房里。很快淮安侯府因着通敌之罪被诛杀,满门抄斩。 刑场上,她见着寇氏和谢迁还有崔氏,所有人狼狈不堪人头落地,只有她因为被休弃,捡了一条性命,看着一地的血,她骨子里都在发寒。 那个「傅沅」,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到宣宁侯府,而是留在那个人身边,最后等到他登基称帝,却是选择了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不知道这个梦会不会是真的,直到听到寇氏下了帖子请郑国公夫人和大姑娘崔贞到府上做客,才相信她梦中的一切怕是上辈子「傅沅」的命运。 所以,为了改变「傅沅」的命运,她定要回宣宁侯府的,再不能和表哥谢迁有什么牵扯。 这日一大早,在大夫诊过脉后,傅沅终于可以出去透透风了。头一件事,自是去雁荣堂给外祖母请安。 「前些日子老太太叫人给姑娘新做的衣裳还未上身,姑娘今日就换上吧。」怀青拿了衣裳笑着从衣柜那边走了过来。 这件苏绣月华锦衫和翡翠烟罗绮云裙是老太太专门叫府里苏州的绣娘给姑娘新做的。只姑娘这些日子病着,也没穿出去过。 听着怀青的话,傅沅笑着点了点头,随着碧竹到了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由她伺候着换好了衣裳。又坐在梳妆镜前,叫怀青重新梳了头发,插了一支紫玉镶明珠流苏簪子,并两朵粉色桃花珠花。 镜中的女子肌肤白皙,皓齿星眸,仿佛清晨里绽开的一朵玉蕊娇花,灵气逼人,只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婴儿肥。 傅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轻轻叹了口气:「病了几日,倒是又长肉了。」 一旁的丫鬟书蝶见着自家姑娘这样,忍不住抿嘴一笑:「老太太日日叫小厨房的人专门做了姑娘爱吃的东西送来,还有表少爷,自打姑娘病着,就变着法子往咱们这里送补品。奴婢倒觉着,姑娘胖些才更好看。」 几个丫鬟里,书蝶最是嘴甜,傅沅平日里也格外纵着她些。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最后会背叛了她,投靠了崔贞,成了表哥谢迁的通房呢。 想到那个梦,傅沅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书蝶一眼,站起身来。 没得到自家姑娘的回应,书蝶脸上带了几分尴尬和不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时候不早了,奴婢随姑娘去雁荣堂给老太太请安吧。」怀青笑着给书蝶解围,又转头吩咐书蝶道:「小厨房还煨银耳红枣羹,你过去看看吧。」 书蝶喃喃应了一声,等到怀青扶着傅沅出了屋子,才回过神来,有些错愕地看着一旁的碧竹。 「姑娘怎么……」 碧竹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只说道:「姑娘这几日远着表少爷,你倒好,偏在姑娘跟前提这个。」 书蝶抬眸看了一眼碧竹,语无伦次解释道:「我,我也是为了姑娘好,表少爷对姑娘是真心的。」 「你说这话就该打,少爷如何,姑娘如何,哪里是咱们这些奴才能议论的,你好好想想,姑娘该不该恼你。」 碧竹原是在陈老太太跟前贴身伺候的,自打傅沅来后就调到了蕙兰院,行事很是稳重规矩。因着陈老太太的关系,在这蕙兰院里碧竹身份很是不同。 听着这话,书蝶怔在当地,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这边,怀青扶着自家姑娘从院子里出来,一路上,什么都没问。 她深知姑娘的性子,并非是那种随意给人脸色看的。方才落了书蝶的脸面,定是书蝶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姑娘恼了。 两人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陈老太太所住的雁荣堂。 雁荣堂在淮安侯府的北侧,院内东西两侧为廊庑,北向为正房,另配有两个耳房,其中一间布置成了小佛堂。后院是个内花园,莳花种树,叠石垒池,又有戏台供老太太看戏。 院子里的碧桃开得很盛,树姿婀娜,枝条拱垂,花朵重瓣,红、白、粉红相映,灿烂绚丽。 傅沅刚踏进院子,门口的婆子便迎了过来,福了福身子道:「听大夫说姑娘病好些了,老太太高兴的早饭都多用了些,姑娘快进去吧。」 傅沅避过身去受了她半礼,对着她点了点头,那婆子便领了傅沅朝正屋走去,早有小丫鬟撩起了帘子,恭敬地请她入内。 陈老太太穿着一件宝蓝色八宝纹的杭绸褙子,头发发白,梳得整整齐齐,额间是金镶祖母绿抹额,耳上坠着点翠镏金耳坠,面目和善,眼神极为慈爱。 见着丫鬟领着傅沅进来,脸上的笑意更是多了几分。 v第三章 「孙女儿给外祖母请安。」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好,快过来,瞧着气色是好了些。」陈老太太将傅沅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是放下了心。 「老太太成日担心着,我看沅丫头若是多病几天,老太太就该吃不下饭了。」说话的是二舅母卢氏。因着是庶子媳妇,平日里很是奉承老太太。 傅沅对着寇氏和卢氏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大舅母,二舅母。」又和大姑娘谢茹,二姑娘谢琦互相见了礼,早有丫鬟搬了绣墩放在了老太太跟前,傅沅挨着坐了。 刚坐下来,就听外祖母问:「那日送过去的瓜果可吃完了,若是不够,再叫人给你送过去。」 老太太这话一出,寇氏的眼中就闪过一抹不快,她倒不是在乎这些个东西。只是看不惯老太太这般宠着个外人。寇氏不着痕迹看了一旁的闺女谢琦一眼,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心里头更是堵得慌了。 傅沅知道外祖母疼她,也知外祖母这般疼她定会叫大舅母心里不快,可她身为晚辈,总不能拒绝了这些疼爱,惹得外祖母伤心。 所以,听着这话,傅沅笑着抬起头来,撅了撅嘴道:「外祖母您看看,我如今脸上这么多肉,再吃就不能见人了。」 这话逗的老太太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这孩子,哪里晓得什么好看不好看,胖些才有福气。」 正说着,就见着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禀道:「回老太太,大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听着丫鬟的话,寇氏面色一变,傅沅拿着茶盏的手也一时怔住。 自打她这回落水生病后,还从未见过表哥谢迁,他过来两次,她都以怕过了病气为由没叫他进来。 很快,就有丫鬟挑起帘子,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身着靛蓝色团花锦衣,面如冠玉,清贵逼人,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说不出的俊雅。 谢迁一进来,视线就落在早已起身的傅沅身上,只傅沅微微移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一幕落在寇氏眼中,脸上的笑意愈发僵硬了,她哪能不知他今个儿到底是为何过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谢迁收回视线,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着叫他起来,问道:「今个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用过饭了?」 谢迁点了点头,对着老太太道:「听说祖母这几日睡得不好,孙儿就想着过来看看。」 陈老太太听着他这话,便笑道:「原不过是担心你妹妹,如今你妹妹大好了,有她陪着,你不用操心。」 二太太吴氏平日里最会揣摩陈老太太的心思,知老太太是想叫傅沅一直留在淮安侯府当孙媳妇的。 当下,就笑着道:「老太太还不知,那日沅丫头落水,大少爷想都没想就要跳了下去。定是知道老太太疼沅丫头,怕出了事老太太跟着担心呢。」 吴氏的话音刚落,大太太寇氏就沉下了脸,这事情她早就发了话,不准人传出去。 如今,却是被吴氏抖落出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众人都知道前几日大太太请了郑国公府夫人和姑娘崔贞来府里做客,心里是中意那崔大姑娘的。 吴氏是巴结老太太,可这吴氏也太不会说话了,一点儿都不顾着寇氏这个嫂嫂。 傅沅看着大舅母的脸色,突然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外祖母担心我我都知道,今个儿过来除了请安,孙女儿还有一事要回禀。」 「上回哥哥来府里,说是祖母年纪大了,这些年愈发想着我,想来是要接我回府的。」 傅沅一句话,就叫众人愣住了,老太太更是眼圈都红了,半晌才开口道。 「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对于这个外孙女儿,她是打心眼里疼,比起嫡亲的孙女儿都要疼上几分,要不然,也不会想着叫她往后一直就在淮安侯府。 这些年,她知道迁哥儿的心思,往后若是留在府里,有她护着,又得迁哥儿喜欢,那是一丝委屈都不用受的。 听着傅沅突如其来的话,大少爷谢迁身子当即就僵硬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听老太太道:「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和沅丫头说。」 众人知老太太这会儿心里难受,都起身退了出来。 屋里,陈老太太看着傅沅,忍不住落下了泪。 「年前你祖母派人送节礼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在我这里住不长了。」 这些年外祖母待她格外的好,傅沅自然也是舍不得,听着这话忙说道:「外祖母放心,便是孙女儿回了宣宁侯府,也要时常过来给您请安的。」 傅沅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从屋里退出来。 待她离开,池嬷嬷才上前宽慰道:「您也宽心些,表姑娘没说具体日子,想来那边怕您伤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表姑娘回去的。」 池嬷嬷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大太太对表姑娘,怕没面儿上那么喜欢。虽说迁少爷待表姑娘好,可到底还有大太太这个当母亲的。」 听着池嬷嬷这话,老太太皱了皱眉,不满道:「这些年,她是连面儿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沅丫头可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自小养在我跟前,最是知道礼数。她兄长十八岁就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哪一点比不过那崔家大姑娘去。」 寇氏出自广平侯府,嫁进来没出过什么错,只这些年当着家,对她这个婆母也不那么忌惮了。不然,哪里会当着她的面就给沅丫头委屈受。 从雁荣堂出来,傅沅心里难受的厉害,以至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怀青瞧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想要安慰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 v第四章 这些年,老太太对自家姑娘的好她全都看在眼中,也难怪姑娘会舍不得。 可她一直觉着,姑娘回了宣宁侯府才是正经。老太太对姑娘再好,到底也岁数大了,不能庇护姑娘一辈子。再说姑娘如今十四岁,已到了说亲的时候,姑娘的亲事,总该老爷和老太太做主才是。 表少爷待姑娘再好,恐怕也拗不过舅太太去。 方才她在门外站着,寇氏出来的时候,那脸上的怒意是藏都藏不住的。姑娘既无意表少爷,何苦继续住着惹了寇氏的嫌。 左右早些回了宣宁侯府,便是开始不习惯些,也终归不是客居在别家。 只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回了蕙兰院。 怀青扶着自家姑娘坐下,一旁丫鬟碧竹端了煲好的红枣银耳羹过来。 「姑娘早起喝药,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喝碗粥吧。」 傅沅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莲纹青花小碗,拿勺子搅了几下,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还未喝完,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姑娘,大少爷来看姑娘了。」 傅沅一听,微微愣了愣,不等她开口,那丫鬟就吞吞吐吐道:「大少爷说了,姑娘今日若是不见,他日日来看姑娘,直到姑娘肯见他。」 那丫鬟说完,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安,她虽伺候着表姑娘,可到底是府里的家生子,如何敢拦着大少爷。 傅沅看了她一眼,思忖了片刻才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丫鬟得了吩咐,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外头走去。 很快,就有丫鬟掀起帘子,谢迁从外头进来,瞧着坐在软榻上的傅沅。 傅沅见着他不说话,一时很是踌躇,打破了屋内的沉静,对着谢迁道:「表哥今日怎么过来了?」 谢迁只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丫鬟怀青道:「我有话要和你家姑娘说,先退下吧。」 见着他的脸色,怀青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朝坐在那里的傅沅看去,心里自是有些不放心的。 傅沅隐隐能猜出他要说些什么,屋里还是留了人为好,免得传到大舅母耳中,平白生出误会来,于是开口道:「她二人自幼服侍我,表哥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听着她的话,谢迁突然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苦涩道:「妹妹如今是愈发疏远我了。」 傅沅听他这样说,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二人自幼一块儿长大,她一直都将他当兄长一般,也不想彼此有了什么误会。 「表哥误会了,只是因着咱们都大了,碍着规矩,不好和小时候一样亲近。」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在谢迁了然的目光下全都咽了下去。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迁看着她,突然走上前去,怀青见着忙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 「表少爷何苦难为我家姑娘,姑娘出自宣宁侯府,如今长大了自该回去的。」 谢迁也不理会怀青,只看了傅沅半晌,开口道:「祖母想叫你留在府里,我也如此,你可愿意?」 说着,就把手伸到腰上,取下一块儿雕琢精致的羊脂玉佩来,递到傅沅面前。 傅沅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怔了一下,才要开口,又听他道:「母亲那里,你不必在意……」 没等他将话说完,傅沅就摇了摇头,道:「我自小将你当哥哥的,如今也一样。」 看着谢迁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傅沅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温声道:「大舅母中意郑国公府的大姑娘崔贞,我觉着,她和表哥很是相配。」 虽然那个梦中,崔贞对她这个妾室百般刁难,可对表哥谢迁,却是事事在意,小心讨好着。 若没有「她」的存在,二人定会举案齐眉,不会最后落到那般的境地。 她的话令谢迁的脸色立时就阴沉下来,脸上终究带了几分颓然,拿着玉佩的手迟疑了半晌,这才收了回去。 「妹妹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说完这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傅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神。 怀青见她失神,知道她心里难受,便道:「姑娘也该委婉些,何苦提那崔家大姑娘。」 方才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自家姑娘说完那句话后,表少爷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 「既然他今日过来,总是要说清楚的。」傅沅深知表哥谢迁的性子,她说那句话,也是想叫他彻底断了心思。 这样,对彼此都好。 傅沅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青芷院 寇氏脸色铁青坐在软榻上,心里的那股怒气怎么都平息不下来。 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见着儿子一点儿都不避讳看着傅沅,她恨不得拉了他出去。 v第五章 一个丧母长女,被老太太宠得太过,哪里能配得上她的迁哥儿。 「去,去将明路叫来。」寇氏的气息有点儿不稳。 听了她的话,丫鬟半松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明路是大少爷跟前的小厮,大少爷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只一会儿功夫,半松就带着明路进了屋里,走到寇氏跟前,凑到她耳边道:「太太,奴婢去的时候,大少爷并不在书房。」 寇氏一听,面色愈发难看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明路,铁青着脸问:「说,你家少爷去了哪里?」 明路被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却是不敢开口,咬了咬牙回道:「回太太的话,少爷,少爷给老太太请过安,就出府去了。说,说是东平侯的世子找少爷……」 他的话还未说完,寇氏手中的茶杯就重重放在桌上:「满嘴瞎话,行啊,平嬷嬷,去将看门的婆子叫来,我倒要问一问今个儿你家少爷是不是出了府里。」 听着寇氏这话,明路脸色都白了,立刻磕头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少爷去了表姑娘那里,不叫奴才跟着。」 「少爷是因着表姑娘病了,才去看望。」 寇氏冰冷的目光落在明路的身上,带着几分不屑道:「她病了,自有府里大夫诊治。怎么,蕙兰院的人常常扰你家大少爷?」 明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知老太太最疼表姑娘,万不敢随意编排表姑娘,吓得脸色愈发白了,颤抖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极冷淡的声音。 「母亲知道儿子的心思,何必说出这些话来。」 「大少爷。」门外的丫鬟没来得及通传,听到这话,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平嬷嬷见着情景,忙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 谢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路,吩咐道:「这里没你事了,还不下去。」 明路听着这话,忙不迭站起身来,转身退出了门外。 「怎么,我这当娘的连儿子的事情都不能过问了?」寇氏一双眸子阴沉的看着他。 谢迁叹了口气:「母亲知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疯了,才被那丫头给迷住了!你也不想想,她一个丧母长女,被你祖母宠爱太过,往后如何持家,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谢迁静静看了寇氏半晌,才开口道:「儿子这辈子若要娶亲,只能是她。」 寇氏一听这话,愈发觉着惊心,自己这儿子,真真是被迷了心窍,心里愈发迁怒起傅沅来。 「你死了这心思,我活一日,总不会叫她进了谢家的门。」 寇氏正在气头上,说话俨然没了平日里的顾忌,就连素来知道她心思的平嬷嬷心里都咯噔一下。 府里都知老太太将表姑娘当眼珠子似的疼爱,自家太太说出这话来,若是不小心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谢迁听到寇氏这么说,也没有觉着意外,语气平静而坚定:「母亲知道儿子的性子,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有什么绝对。」 「母亲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儿子就先退下了,等改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说完这话,谢迁一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全然不顾及寇氏的脸色。 「这,这就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寇氏气急,指着谢迁离开的背影,半天才说出话来。 平嬷嬷见着她生气,忙上前宽慰道:「您暂且放宽心,大少爷如今只是钻了牛角尖,一时出不来罢了,这事情,您得慢慢来。您越是阻挠他,他越是听不进去。」 「左右用不了多久,表姑娘就会回宣宁侯府了,到时候太太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如何劝大少爷。」 听着平嬷嬷的话,寇氏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道:「我真是不明白,迁哥儿怎么会被她给迷了心窍,他以前可是个听话的孩子,哪里会说出这些忤逆的话来。」 平嬷嬷没有说话,只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过来,递到寇氏手中。 寇氏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重重叹了口气,未等她开口,外头就有丫鬟挑起帘子,回禀道:「太太,姑娘过来了。」 说话间,谢琦就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下头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是怎么了,我一进院子,丫鬟婆子一个个低着头像木头似得杵在那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若不是母亲在,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谢琦性子活泼,平日里寇氏又肯宠着她,所以并不畏惧寇氏这个母亲。 寇氏却是在气头上,听着这话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谢琦察觉到母亲是真的在气头上,当下就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子:「女儿给母亲请安。」 说完这话,这才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寇氏跟前,问道:「好端端的谁惹母亲生气了,您告诉女儿,女儿替您去教训他。」 对着女儿的笑脸,寇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就惯会说这些话哄娘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寇氏的脸色到底是缓和了几分。 谢琦听着这话一怔,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小声道:「母亲是为着沅表姐的事情生气吗?女儿听说,祖母有意将沅表姐嫁给大哥,母亲却是中意郑国公府的崔姐姐。」 寇氏听着,皱了皱眉,她就知道,这事情是瞒不住的,拖得越长,越是麻烦。 v第六章 老太太心里既有了这个意思,这话自然会在府里传开。 「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你大哥的事情,别瞎掺和。」 谢琦点了点头,却是带着几分不解道:「沅表姐出自宣宁侯府,又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询表哥前年又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母亲为何偏偏不喜欢她。」 谢琦看着寇氏,眼中满满都是困惑。 在她看来,傅沅这个表姐出身侯门,又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身份尊贵,相貌又极好,哪里就配不上自家哥哥了。 寇氏听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重重叹了口气:「你呀,看到的不过是面儿上的风光。她那县主,不过是太后给黎氏做名声罢了。黎氏亲生的女儿也十岁了,这亲疏有别,太后自然是站在黎氏那边的。」 「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娶进来的媳妇自然是门第越高越好,外人瞧着也体面,于你哥哥也有助益。再说,那崔家大姑娘打小就跟着母亲管家,行事稳重,不像沅丫头,被你祖母疼爱太过,哪里能比得上崔家大姑娘。」 还有个原因,寇氏从没对人说过,甚至连平嬷嬷也是不知道的。 傅沅若是嫁过来,迁哥儿有那样一个大舅子,免不了被人拿来比较。迁哥儿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十八岁中了进士,还是一甲第二名,被皇上看重入了翰林院。 世人的嘴最是不饶人,到时候倘若迁哥儿失意沮丧,可不就毁了他一辈子的前程。 在她这个当娘的看来,什么事情都比不过儿子的前程。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傅沅进这个门的。 谢琦听了,若有所思,心里却依旧觉着比起崔贞来,更愿意叫傅沅当她的嫂嫂。 她虽然平日里表现的心思单纯,实际上却很是有些想法的。这些年看着祖母那样疼爱傅沅,却是一点儿都没嫉妒,还和傅沅这个表姐玩的好,不过是想叫祖母心存愧疚,母亲也因着这事儿更疼她一些罢了。 她知道崔贞若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往后她这小姑子怕是免不得还要讨好她。倒不如傅沅嫁过来,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她自然不会端着嫂嫂的架子,甚至为了讨母亲喜欢,还要愈发对她这个小姑子好。 …… 青芷院发生的这一切傅沅并不知道,表哥谢迁离开后,她看了会儿书,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没一会儿就觉着有些犯困了。 怀青见着她脸上疲惫的神色,忙上前道:「姑娘若是困了,就躺下来歇上一会儿。」 傅沅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正要躺下,就见着外头服侍的小丫鬟绯儿蹑手蹑脚从外头走进来。 怀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着绯儿进来,脸上有些诧异。 「你怎么进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绯儿只是三等的丫鬟,依着规矩是不能随意进姑娘屋里的。 绯儿看着怀青,迟疑了一下,才上前一步跪了下来,道:「奴婢有话要回禀姑娘,若是不说,怕往后书蝶姐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傅沅听了,面色微微变了变,心里隐隐有些计较。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怀青也在一旁道。 绯儿咽了咽口水,才有些紧张道:「今个儿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后来大少爷过来,和姑娘说话。奴婢正巧从小厨房里出来,见着书蝶姐姐趴在门缝上偷听。奴婢不敢吱声,就回了小厨房,心里却是一直不安,才想着将此事回禀了姑娘。」 她的话音刚落,怀青和碧竹俱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目光不自觉朝傅沅看去,却见自家姑娘脸色平静,竟是一点儿也不吃惊。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傅沅吩咐道。 「是。」绯儿小声应了声是,才站起身来,转身朝门外走去。心里却是有些奇怪,姑娘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难道真是因着书蝶伺候了姑娘多年。 可偷听主子说话这样的事情,哪个府里能容得下。 「姑娘,这事可要问一问。」待绯儿退下去,怀青才上前道。 怀青才说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小丫鬟打起帘子,书蝶端着茶水和点心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时,怀青就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又若有所思看了书蝶一眼。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上午都没见着你,姑娘问了你几次了。」怀青看了书蝶一眼,出声道。 书蝶有些吃惊,解释道:「是绣房的佟妈妈过来找我,说是要我替她画几张花样子,我陪着佟妈妈说了会儿话。」 书蝶说完,缓步上前,将手中的茶水和点心放在桌上。 「姑娘看了一上午的书,定是有些饿了,奴婢做了姑娘爱吃的牛乳菱粉香糕,姑娘尝尝看看味道可好。」 书蝶一进来就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还以为是因着谢迁的关系,并没有多想,继续自顾自道:「奴婢听说,姑娘今个儿和老太太说了要回去,可是老爷、老太太写了信给姑娘,定了日子接姑娘……」 书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着自家姑娘坐在软榻上,满是审视的看着自己,当即就紧张起来。 「姑,姑娘。」书蝶被这审视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下意识道。 她心里做了亏心事,自然是最怕自家姑娘知道了。 傅沅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小跟在我跟前,知道我待人最是宽和,你说说,今个儿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傅沅的话音刚落,书蝶的心里咯噔一下,却是强自镇定,小声回禀道:「奴婢画了花样子后,陪着佟妈妈说了会儿话。」说完这话,怕傅沅不信,又着急道:「姑娘若是不信,可派人叫了佟妈妈过来问。」 v第七章 「哦,那佟妈妈离开后,你怎么不过来伺候?」傅沅挑了挑眉,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问道。 书蝶微愣,她方才送佟妈妈出了院子,就偷偷去打听,看看大少爷去了哪里。一打听才知道,大少爷从姑娘这里离开后,便去了大太太的青芷院,听说好似还顶撞了大太太。她怕人起疑心不敢多问,又怕回来晚了姑娘生气,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去小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点心。 哪里知道,姑娘会这样追问她。 书蝶愈发不安起来,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奴婢,奴婢听说园子里的花开的极好,便去了园子里。」 傅沅听着这话,突然就笑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起竟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叫你连规矩都顾不得了。」 「姑娘,奴婢不敢。」书蝶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姑娘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姑娘是随便说说,还是话里有话,存了别的意思。 傅沅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往后没事别随便走动,叫人找不着。你是我跟前的人,若是没了规矩,旁人只会说我这当主子的治下不严。」 方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叫书蝶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儿听到这句话,她的心落了下来,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想来姑娘方才的话,并不是试探她,是她自己心虚想多了。 「是,奴婢记着了。」书蝶应了一声,就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 怀青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伺候了姑娘这些年,最是知道姑娘的性子。 姑娘若是肯责罚她证明姑娘还未疏远她,姑娘几句话就叫她起来,从头到尾也没提起她偷听表少爷和姑娘说话的事情,便表明姑娘是再也不肯信她了。 怀青看着书蝶身着一身藕绿色绣花褙子,腕上戴着一只翠玉手镯,肌肤白皙,发髻上簪了一支碧玉棱花双合簪,是往日她生辰姑娘赏她的。 当下,怀青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些什么,越想越是心惊。 府里人人都知道,表少爷最喜竹子,泊墨院外头种了一片小竹林,就连平日里表少爷作画,也最爱画竹子。 她不得不联想到这些日子书蝶时常和自家姑娘提起表少爷,又说表少爷待姑娘好,劝着姑娘留在府里。 她还以为,书蝶是替自家姑娘着想,想着有陈老太太这个外祖母护着,好过回宣宁侯府对着黎氏这个继母,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如今看来,是她想岔了,书蝶竟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想攀高枝儿了。 她是姑娘跟前儿的人,这样的心思若是被人察觉出来,姑娘的脸面都不要要了。 怀青想着,不由得揪心起来,寻了个由头叫书蝶下去,自己这才走到傅沅跟前,开口道:「姑娘打算怎么办,若是处置了难免叫人疑心。」 书蝶自小就是在姑娘跟前伺候的,府里人人都知道,姑娘若是赶她出去,或是不叫她在跟前伺候,定会引出好些猜测来,老太太知道了怕也会过问。 再者,不知道的人会觉着姑娘苛刻,连伺候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都容不下了。 想来姑娘方才没急着处置,也是因着这个的缘故。 傅沅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心里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只说道:「不着急,她若是个聪明的,也会安分一些日子的。」 「下个月就是祖母的寿辰了。」傅沅想了想,又说道。 听着自家姑娘的话,怀青不解地看着她,想了片刻才道:「姑娘觉着,老爷和老太太会在这个时候接姑娘回府?」 傅沅点了点头:「外祖母疼我,我想祖母多半会借着寿辰的由头,将我接回府里。我细想着,若是下个月来接我,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怀青听了,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许是和姑娘想的一样,到时候总要先将叫几个人收拾了行李,送回府里。姑娘再给三少爷书信一封,言明缘由,叫三少爷寻个理由将她留在府里便是了。左右等姑娘回了府里,再慢慢处置,也不叫人疑心。」 怀青说着,心里愈发觉着姑娘该回宣宁侯府,倘若留在淮安府里,可不是事事都要像今日这样,顾忌着怕被人起了疑心。 若是回了宣宁侯府,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处置自己跟前的丫头,谁敢说半个不字。 果然如傅沅所料,这月十五,陈老太太便接到了宣宁候府老太太的书信,信中言明,借着寿辰想将傅沅接回府去,也叫她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露露面,带她认识几个人,免得各家太太夫人都忘了傅沅这个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宣宁侯府二房的嫡长女。 陈老太太看着信,不由得叹了口气。 池嬷嬷见着老太太脸上的神色,问道:「信里说了什么?可是定了日子要接表姑娘回去?」 「你看看。」陈老太太伸出手去将信递到池嬷嬷面前,池嬷嬷也不避讳,接过信看了一遍,才知老太太为何会叹气。 原想着还能留表姑娘多住几个月,哪里想到,那边会这么心急,下个月就要将表姑娘接回去。 「您也宽心些,即便表姑娘回去了,还能不时常过来给您请安。再说,往后您若想见表姑娘,老奴陪您去宣宁侯府,总叫您安心了才是。」 陈老太太听着池嬷嬷的话,笑斥道:「你呀,就会说这些好听的。沅丫头若真回去了,我能去看一两次,总不好常常去看她。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怕她祖母和父亲苛待了她。」 虽说陈老太太舍不得傅沅这个外孙女儿离开,可既然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总是要替她打算的。 借着她祖母的寿辰叫她在圈子里露露面,对沅儿来说总是好的。 这些年她顾忌着宣宁侯府那边,甚少带着沅儿出去,若是回了宣宁侯府,总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 陈老太太想着,看了站在那里的池嬷嬷一眼,吩咐道:「你去将沅丫头叫来,我亲自和她说。」 「是,老奴这就去。」池嬷嬷听着吩咐,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屋子,朝蕙兰院的方向去了。 v第八章 雁荣堂距离蕙兰院并不远,只需约一刻钟的功夫。 见着池嬷嬷进来,门口的小丫鬟忙迎了上去,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嬷嬷。」 「你家姑娘可在屋里?」 小丫鬟点了点头,打起帘子领着池嬷嬷走了进去。 傅沅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廊下丫鬟报「池嬷嬷来了」,便放下手里的书,从桌前站起身来,笑着迎了出去。 「今个儿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傅沅说着,转头吩咐一旁的怀青上茶。 池嬷嬷含笑阻止了:「不敢耽搁姑娘的功夫,是老太太找姑娘有事,宣宁侯府来了信,说是要趁着府里老太太寿辰的机会,将姑娘给接回去,好叫姑娘在一家子亲戚面前露露面。」 傅沅听了,便问道:「外祖母看了信,可是又难受了?」 不曾想傅沅头一句话便是问这个,池嬷嬷心里很是有几分感慨,怪不得老太太这些年将表姑娘当眼珠子似得疼,便是亲孙女儿也未必能事事头一个就想着老太太。」 想着这些,池嬷嬷含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的功夫,老太太也想开了些,知道姑娘迟早都要回去,与其舍不得,叫姑娘跟着伤心,不如高高兴兴的,左右往后又不是见不着姑娘了。」 听着池嬷嬷的话,傅沅这才放心了,随着池嬷嬷出了院子去了雁荣堂。 傅沅进了雁荣堂的时候,陈老太太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两个紫檀木匣子。 傅沅福了福身子,不解道:「外祖母这是做什么?」 听到说话声,陈老太太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意,朝她招了招手:「你也过来看看。」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朝桌旁走去,才发现两个檀木匣子里其中一个放着叠在一起的一沓银票,而另一个,则分了三层小抽屉,第一层放着簪钗和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钗、镂空兰花珠钗、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金海棠珠花步摇,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第二层放着各种镯子和手串:金镶九龙戏珠手镯、鎏金水波纹镯子、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琥珀连青金石手串、碧玺香珠手串,还有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东珠木兰纹饰耳坠。第三层,则是放着几个方形的玉盒。 「打开看看。」陈老太太对着她道。 傅沅听了,取出一个玉盒打开后,发现上面铺着一层白色的绒布,上头放着四粒拇指大小的药丸,发出阵阵药香味,其余几个玉盒里,想来放着的也是药丸。 「你叔外祖父和外祖父一母同胞,性子却是大不相同,十六岁那年中了举人,就撂下了书本离家拜了无尘大师为师,说是学医,事实上也和出家没什么两样,只一门心思钻在医药里,到三十了还没成亲。」 「你外祖父提议将你二舅舅过继到他那一房,被你叔外祖父拒绝了。说是儿子终究无趣,不如女儿粉雕玉琢,叫人疼爱。」 「那时你母亲才刚十岁,我只一个女儿虽舍不得却也得顾及着你外祖父的心思,就叫你外祖父请了族里的长辈们,想将这事儿定下来,将你母亲的名字记在你叔外祖父名下。」 「哪里想到你叔外祖父根本就没露面,只派了个人回来传话,说是他云游四海,不定哪一日在府里,叫你母亲继续留在我跟前,不必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了。他若哪一日不在了,他的东西,都留给你母亲。」 傅沅刚开始还当故事听着,听到后来,越听越是觉着诧异。 这样礼教森严的地方,竟还有叔外祖父这样的人,由着自己的性子,颇有几分魏晋之风。 「前些年他才知你母亲去了,只留了你和你哥哥两个,写了书信说是你哥哥若是缺什么,叫他自己去挣,你是个姑娘家,原就该娇养着,将东西都留给你。」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其他还有地契、古玩、名画,还有一些庄子铺子的我都叫你哥哥帮你打理着,等你出嫁的那一日再给你。」 傅沅从来都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哥哥也没对她说过。 见着她吃惊的样子,陈老太太忍不住抿嘴一笑:「瞧你,旁人知道这事情只顾着欢喜,你倒好,却是只顾着吃惊了。」 傅沅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平白得了这么多东西,孙女儿给吓住了。」 「孙女儿还是觉着,这东西一半给哥哥,一半给我,我一个姑娘家,哪里需要这么多东西。」 陈老太太听了,知道她这是真心话,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既是给你,你做主就是了。只你哥哥的性子,怕是不会要。」 「我听说,你哥哥自打进了翰林院,在府里愈发有几分威严,连黎氏都要怵他几分。」 「也是,你哥哥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我只是担心,他这样的性子,娶了哪家的姑娘过来,怕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傅沅不由得道:「哥哥虽厉害些,待亲人却是很好,嫂嫂若是知道,定不会怕了他。」 陈老太太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倒是我想岔了,不如你通透明白。」 傅沅笑道:「外祖母这是笑话我。」 陈老太太抿嘴一笑,继续道:「你屋里的人,怀青和书蝶都是随你从宣宁侯府过来的。碧竹是我安排过去伺候你的,她父亲跟着你叔外祖父做事,时不时给她捎些医书回来,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的药理。有她在你跟前,我也能安心些。」 「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你祖母寿辰的礼物,还有黎氏那里,你也做些帕子荷包,免得到时候缺了礼数,叫人挑出错来,在孝字上做文章。」 傅沅听得外祖母处处替她打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想着这些年她在淮安侯府处处受着庇护,不禁心中一酸,扑到了陈老太太的怀中,哽咽着叫了声:「外祖母」。 陈老太太愣了愣,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傅沅的后背,心里也是不舍。 又说了几句后,陈老太太才道:「好了,去洗把脸去,红着眼睛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训斥了你。」 听着这话,一旁的池嬷嬷上前,道:「姑娘随老奴来吧。」 傅沅知道外祖母是不想叫她继续伤心,听了这话便站起身来,随着池嬷嬷到了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后。早有小丫鬟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她净了面,重新梳妆打扮好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 「这样才好,往后可不许在我面前哭了,这新换的衣裳,都叫你的眼泪给打湿了。」陈老太太看着站在面前的傅沅,打趣道。 v第九章 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扑在外祖母怀中哭鼻子,傅沅先时还不觉着如何,这会儿听着外祖母这话,却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陈老太太见着她这样,抿嘴一笑,道:「回你屋里去吧。」 傅沅听着这话,才红着脸告退出来。 「这两匣子东西等会儿你送到沅丫头院里去。」陈老太太吩咐一旁的大丫鬟平萱。 「是。」平萱应了声是,见着老太太神色间透着几分疲惫,说道:「奴婢扶您回内室躺上一会儿。」 见着老太太点头,平萱就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进了内室。 傅沅从雁荣堂出来,许是出了这段小小的插曲,刚才心里的那点儿酸楚一时竟烟消云散了。 回了蕙兰院的时候,怀青告诉她,说是方才二姑娘来了一趟,送了一盒沁芳斋的松仁粽子糖,见她没在,就先离开了。 傅沅打小就喜欢吃甜的东西,表妹谢琦知道这个,时不时就会送上一盒过来。 实际上,傅沅也有些不明白,明明寇氏那样不喜她,谢琦为何还要和她相交。 「你装一盒荷花酥,当作回礼送到倾樱院去吧。」傅沅说着,捻起一块儿松仁粽子糖放到嘴里。 怀青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朝外头走去了,屋子里留了碧竹和书蝶伺候。 傅沅寻了个借口将书蝶遣了出去,对着碧竹道:「方才我去外祖母屋里,外祖母说要你往后跟我回宣宁侯府去,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愿,我回了外祖母叫你回雁荣堂伺候。」 碧竹原是在外祖母房中伺候的,她五岁那年来了淮安侯府,外祖母就将她指派过来伺候她。 她要回宣宁侯府,自然是要安排好碧竹的出路的。虽说外祖母叫她跟着去,可也要问一问她的意思,是想留在府中,还是跟着她一起回宣宁侯府。 到底,淮安侯府才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更亲近些。 碧竹听着这话也不觉着诧异,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回道:「姑娘若不嫌弃奴婢愚笨,奴婢自是愿意跟着姑娘回府。」 她原先虽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可这些年在表姑娘跟前伺候,老太太房里早就没她的位置了,倒不如一直伺候姑娘,老太太怕也是这个心思。 再说,她父亲是二老太爷跟前的人,在她过来伺候姑娘的时候,老太太就将姑奶奶当年差点儿过继给二老太爷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自然,是愿意跟在表姑娘跟前伺候的。 更何况,这些年她伺候自家姑娘,知道姑娘性子最是宽和,待她们这些下头的人也好。彼此虽是主仆,感情却比寻常的主仆要深上许多。她跟着姑娘,不必日日都提着心,怕一不注意哪里惹恼了主子,叫人给发卖或是赶出府去了。 碧竹知道自己嘴不甜,也不会巴结奉承,平日里还很喜欢看些医书,这样的丫鬟,怕也只有自家姑娘能容得下了。 翌日一早,傅沅照例去了雁荣堂给外祖母请安。 她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坐满了人,大舅母寇氏,二舅母卢氏,还有表姐谢茹,表妹谢琦,程姨娘,梅姨娘也在。 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给外祖母请安,今个儿来迟了,是孙女儿的不是。」 陈老太太听着,忙叫她起来:「并非你的错,是我起的早,便叫你大舅母、二舅母早些过来了。」 陈老太太说着,看了坐在那里的寇氏一眼,继续道:「昨日宣宁侯老夫人来信,说是趁着下月初九她寿辰,想将沅丫头接回府里。这样算算,这几日就该忙碌起来,先收拾行李,派几个婆子送回宣宁侯府去。免得真正回府的时候,手忙脚乱,出了什么差错。」 寇氏听着这话,眼底瞬间闪过一抹喜色,心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只是不知是怎么个章程,沅丫头跟前只几个大丫鬟,连可用的嬷嬷都没有,既要收拾行李,定是要腾出时间清点东西,该归置的归置,该登记的登记,需有个可靠得力的人才是。」 寇氏说这话的时候,举手投足并不与平常有什么不同,顾忌着老太太,语气中也并没有什么喜色,可偏偏,任谁都能听出她心中是巴不得傅沅这个外甥女下一刻就离开的。 陈老太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是闪过几分不满来。 卢氏最会揣摩陈老太太的心思,几乎是寇氏的话音刚落,卢氏就笑道:「这事情哪里需要大嫂担心,老太太平日里就疼沅丫头,难不成这会儿了却是撒手不管了?定是要派得力的嬷嬷过去帮衬的。」 「再说了,沅丫头跟前三个大丫鬟,怀青和书蝶就不说了,是沅丫头从宣宁侯府带过来的,单就碧竹姑娘,就是个聪明稳重的,行事很是有几分章法。也是,她原先就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若是不稳重,老太太也不会叫她伺候沅丫头去。」 傅沅站在一旁,听着卢氏这话,又看着大舅母寇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突然觉着二舅母也真是个妙人,气了人还偏拉扯着老太太,寇氏就是生气,也不会不顾脸面,当众和她争辩起来。 「这不打紧,这几日叫池嬷嬷早起就去你那里,晚上再过来伺候。」陈老太太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道。 「孙女儿觉着,您还是派其他人过来吧,池嬷嬷平日里伺候您,没她在跟前您肯定不习惯。」傅沅福了福身子谢过,又开口道,并不敢应了下来。 「不碍事,屋子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哪里就缺人服侍了。」听着傅沅这话,陈老太太只笑着道,显然是定了主意的。 这话说出来,谢琦心中闪过一丝嫉妒来,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掩唇笑道:「祖母您偏疼表姐,孙女儿可不依,趁着池嬷嬷不在,我要过来粘着您,也看看能不能讨得什么好东西。」 听着她这话,陈老太太噗嗤就笑了,抬起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又不是小财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当祖母的缺你吃喝了。」 这话,便是默许了,谢琦听了轻笑起来,拽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道:「才不是,祖母取笑我,这话传出去了我可不依。」 比起大姑娘谢茹的端庄稳重,谢琦就着实有几分俏皮可爱的样子,陈老太太一笑,道:「好,若是传出去,祖母替你跟人解释。」 一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谢琦脸一红,就站到了母亲寇氏身后。 陈老太太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傅沅蓦然明白过来,方才谢琦分明是在给寇氏解围,免得寇氏落了脸面。 v第十章 傅沅不着痕迹看着谢琦,觉着自己可能是低估了这个表妹。 也是,有寇氏这样的生母,谢琦怎么可能真的单纯到那个地步。 这些年外祖母偏疼她,她肯定是嫉妒恨死了她,可偏偏对她最是亲近,时常到蕙兰院来,叫府里的人都知道,府里几个姑娘,偏她们两个最是亲近。 这样的心思,哪里是一点儿城府都没有的小姑娘。 傅沅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往后和这个表妹相处,定要小心些才是。 陈老太太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命众人散了,傅沅跟在寇氏和卢氏的身后,和谢茹、谢琦一块儿走了出来。 目送大舅母、二舅母她们离去后,才对着站在那里的池嬷嬷福了福身子:「我跟前几个丫头毛毛躁躁的,这几日还得劳烦您。」 池嬷嬷哪里敢受她一礼,忙扶着她起来,心里却是对傅沅的懂礼暗暗点头。 她看得出来,表姑娘是真心谢她,并非是因着老太太的缘故。 宽和有礼、行事又稳重,在长辈面前既孝顺,嘴又甜,不端着像个只知道规矩的木头人一样,府里几个姑娘,真是没哪个能比得过表姑娘去,也怪不得老太太喜欢。 「哪里敢担姑娘这话,能替姑娘办事,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姑娘先回去,容我收拾收拾,等回过老太太,过了晌午就去姑娘院里。时间紧,老奴可不敢耽搁功夫。」 傅沅点头,池嬷嬷亲自送她出了院子,才回了正屋。 「沅丫头可是谢你了?」陈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喝着茶,见着池嬷嬷进来,头都没抬就问道。 「您真是什么都知道,表姑娘既懂事又孝顺,是个可人疼的。只往后回了宣宁侯府,在黎氏手底下讨生活,怕多少要受些委屈。」池嬷嬷忍不住多了句嘴。 陈老太太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有她兄长在,想来会护着她的。这些年我看沅丫头眉眼间愈发和念娘相似了,她父亲当年对念娘极好,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到底,沅丫头是宣宁侯府正经的主子。 「希望如老太太说的一样,只老奴实在不明白,姑爷这些年,怎么一次都没来看过表姑娘,每年零零总总送来的东西倒是不少。」 这些年府里不是没人私底下嚼舌根子说是宣宁侯府早就忘了表姑娘这个嫡出的孙女儿,可她瞧着那些个礼物,都是用了心的,姑爷也不像是真的忘了这个女儿。 陈老太太叹了口气,才道:「若是见了惹得伤心,倒不如不见,他多半是怕见了女儿,就想起念娘来。」 陈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很多事情心里都有数,倘若傅呈修真是那种薄情寡义,这些年对傅沅这个亲生的女儿不管不顾,她就是拼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也要将沅丫头留在府里,将她许配给迁哥儿。 寇氏便是再不愿意,她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能叫她同意了这门亲事。 …… 傅沅回去练了两个时辰的字,丫鬟们都知道她练字的时候不喜人打扰,所以等到放下笔来,时间就过了晌午。 「奴婢叫人去膳房领了饭菜过来,姑娘先将就着吃些瓜果。」怀青将瓜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拿竹签插着吃,不会脏了手,黏黏的。 傅沅点了点头,在碧竹的伺候下净了手,才又问道:「中午吃些什么?」 听着傅沅的话,怀青忍不住抿嘴笑了:「姑娘练字太入神了,都忘了之前说想吃清炖蟹粉狮子头和花香藕了,奴婢又要了西湖醋鱼、水晶虾仁、银芽鸡丝和樱桃肉山药和火腿鲜笋汤。姑娘若是还想吃别的,奴婢派人告诉膳房,叫她们去做。」 傅沅听着她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道:「你这会儿再去,就招人嫌了,厨房的管事嬷嬷肯定要说,表姑娘精贵,咱们肯定做了亲自送来。」 这是她有一回听小丫鬟们说的,听说是梅姨娘过了饭时想吃酒酿清蒸鸭子,厨房掌勺的嬷嬷阴阳怪气说了好些讽刺的话。 因着这事儿,梅姨娘没脸见人,称病在屋里躲了好些日子。 傅沅的话音刚落,怀青和碧竹皆抿嘴笑出声来。 「她们可不敢这样编排姑娘。」怀青说着,就朝外头吩咐了小丫鬟去膳房。」 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个小丫鬟提了雕红漆九攒食盒进来,怀青和碧竹亲手将饭菜摆好。 怀青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放到傅沅面前,还是忍不住道:「亏得老太太不知道,不然定要怪罪我们没有好生伺候姑娘,连饭也不按时吃。」 傅沅笑着讨好道:「怀青姐姐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傅沅的话音刚落,怀青顿时就脸红了:「哪个跟姑娘说的,姑娘又拿来打趣我。」 几日前,有个花匠来府里修剪花枝,不小心将海棠上的花剪了一朵,不等怀青开口,就忙作揖道:「怀青姐姐,奴才再也不敢了。」 偏偏,这花匠二十三四的样子,年龄可比怀青大了许多。许是听小丫鬟都叫怀青姐姐,一时着急了,话就从嘴里说出来。 怀青一边替自家姑娘布菜,一边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像不错。」 傅沅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抬起头来:「我也好生奇怪,原来还觉着定了回府的日子定会舍不得,心里头难受。可今早从外祖母屋里出来,心里头却是突然觉着轻快得很。」 「我这样说,会不会很不孝?」傅沅看了怀青一眼,问道。 怀青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突然就觉着有些心酸,嘴上却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姑娘和老太太一样,伤心过了,就该想着往后的日子了。」 她早就说,姑娘是该回宣宁侯府的,老太太待姑娘再好,这淮安侯府都不是姑娘的家。 v第十一章 只有回了宣宁侯府,姑娘才能没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宣宁侯府,宁寿堂上房。 过了晌午,周老太太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才刚醒来,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净了面,就听外头有婆子回禀,说是外院的闵妈妈回话,淮安侯府老太太派了贴身的方嬷嬷来府里了。 周老太太闻言,脸上露出笑意来。 「快,快叫她进来。」说着,对着一旁的大丫鬟青馥道:「早上才去了信,这会儿就有回音了,亲家那边也是知道我有多想这个孙女儿。」 这些日子,周老太太时常提起这个常年住在淮安侯府的孙女儿,青馥听着老太太这话,当下就笑道:「可不是,过不了几日,您就能天天见着四姑娘了。」 正说着,外头闵嬷嬷亲自领了一个身着深棕绣金撒花褙子的嬷嬷从外头进来,这人便是方嬷嬷了。方嬷嬷平日里也是在雁荣堂伺候的,是除了池嬷嬷外,陈老太太最倚重的人。 「奴才给老太太请安。」一进来,方嬷嬷便看着坐在软榻上的人,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快起来吧。」周老太太抬了抬手,叫她起来,又吩咐一旁的丫鬟春南搬了绣墩过来。 「亲家母派嬷嬷过来,可是看了信,问过沅丫头意思了?」周老太太问道。 方嬷嬷谢过,只挨着坐了半边儿,才回道:「我家老太太接到您的信,就叫了表姑娘去上房说话,问了表姑娘的意思。表姑娘虽在府里多年,也着实想念自己的亲祖母,就说是一切都听您和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琢磨着,表姑娘下月初九回府怕是有些迟了,不如这几日就收拾起来,先叫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将行李搬进来,等下月初一,府上的继夫人再过去接表姑娘回府。」 方嬷嬷一番话说下来,不仅条理清晰,而且不卑不亢,将陈老太太的话全都转达了。 「继夫人」三个字,哪里是方嬷嬷说的,分明是借着方嬷嬷的嘴替陈老太太说出来。 周老太太听着,也不恼,点头道:「是这个理,她是沅丫头的嫡母,按理也该她去接。」 周老太太又问了一些傅沅在府上的事情,方嬷嬷一一答过,因着还要回府里回话,不敢耽搁太久,就起身告辞:「您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替我向亲家母问好,这些年,叫她费心了。」周老太太说完,叫大丫鬟青馥亲自将方嬷嬷送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青馥就送了人回来。 周老太太坐在软榻上,喝了小半盏茶,才吩咐道:「去,派人将二太太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是。」青馥应了一声,就使了个眼色,叫丫鬟平烟去传话了。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么一来,二太太头疼的毛病,怕是要加重几分了。 自打年前老太太提起四姑娘,说是今年要接四姑娘回府,二太太心里就不愿意。虽然面儿上依着老太太,说是四姑娘回府,府里就更热闹了。可府里上上下下谁又看不出来,二太太是巴不得四姑娘住在淮安侯府,最好是一辈子也别回来了。 听说这些日子,二太太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叫了太医来诊治,也没什么作用,想来是思虑太过,常生闷气的缘故。 青馥正想着,就见着小丫鬟掀起帘子,卫嬷嬷端着一碗熬好的药从外头进来。 一时,屋子里就充斥了浓浓的中药味儿。 周老太太皱了皱眉,对着卫嬷嬷道:「这药不是昨个儿就喝完了?」 周老太太年底下雪的时候着了凉,体内进了寒气,病了好些日子,等到开春儿了才断断续续好了些。 卫嬷嬷听着这话,只劝道:「这是老奴叫太医给您开的调养身子的药,一共十副,您喝完了保准气色就好了。」 卫嬷嬷是当年周老太太带过来的陪房,年龄比周老太太还要大上三岁,身子骨却是好得很。 因着这个,虽说上了年纪,却一直留在乐寿堂伺候周老太太。 听着卫嬷嬷这话,周老太太只能接过药碗,几口灌了下去。一旁,早有丫鬟递了漱口水伺候了周老太太漱口,青馥则拿了檀木桌上的一碟子梅子过来。 周老太太捻起一粒来压在了舌根儿底下,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老奴方才在小厨房,听说淮安侯府派人来了,可是定了四姑娘回府的日子?」卫嬷嬷一边接过周老太太手中的药碗,一边问道。 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指着卫嬷嬷道:「你呀,一辈子都是个精明的。和你料的一样,那边要先收拾了行李送过来,等下月初,叫黎氏亲自去淮安侯府接沅丫头。」 卫嬷嬷抿嘴一笑:「我精明,老太太您不比我还要精明?前日就吩咐我派人给四姑娘收拾院子,您可别说您一早没料到。」 一旁的大丫鬟青馥听了,笑道:「嬷嬷您别和老太太争了,您是自幼伺候老太太的,论眼力,您和老太太可是不相上下,奴婢们若是有您和老太太一分,也就知足了。」 一句话,就将周老太太和卫嬷嬷全都逗笑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头响起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二太太到了。 周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着那丫鬟道:「叫她进来吧。」 「是。」那丫鬟福了福身子,领命退了下去。 很快,就见着一个身着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约摸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贴身的丫鬟从门外来。梳着流云髻,头发上簪了一支嵌蓝宝石花形金簪,红珊瑚手串,耳朵上坠着一对赤金石榴花耳坠,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高傲的贵气。 这妇人,便是宣宁侯府二房的继夫人黎氏,自幼养在太后的慈安宫,尚在襁褓之中就被皇上封了平淑郡主。 「媳妇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叫媳妇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黎氏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周老太太沉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才开口道:「起来吧,这会儿叫你过来,是因着沅丫头的事情。」 「淮安侯老夫人派了贴身的嬷嬷过来,说是定了下月初一叫沅丫头回府。我找人查了,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这当嫡母就去府上亲自将沅丫头接回来。」 v第十二章 周老太太的话音刚落,黎氏嘴角的笑意瞬间僵在那里,有些为难地看了周老太太一眼,片刻才出声道:「母亲,这事情原该我走一趟,只这几日府里事情多,媳妇又恰巧犯了头疼的毛病……」 亲自去接继女,明显是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她可不愿意去接那个女人的女儿。 黎氏的话还未说完,周老太太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能叫别人去。只你是沅丫头的嫡母,你去总比别人去要好。不然,我叫你大嫂去,左右沅丫头也是她的亲侄女儿。」 周老太太几句话,便叫黎氏的脸色变了变,暗自咬牙。 她是傅沅的嫡母,而且还是个继室,她不去旁人挑不出错来,可若真叫张氏去了,传了出去还不知她如何被京城里的人议论? 老太太分明是由不得她拒绝。 想着这些,黎氏强咽下堵在胸口的闷气,笑道:「都是媳妇一时想岔了,沅丫头回来,我这当母亲的自然是要去接的,正好亲自谢过淮安侯老太太这些年对沅丫头的照顾。」 周老太太看着她口不对心的样子,眼底愈发露出几分不满来,挥了挥手,对着黎氏道:「也没别的事了,你去准备着吧。陈老太太规矩大,平日里又最疼沅丫头,你去了要好生应付着,别叫人挑出错来,说咱们宣宁侯府缺了礼数。」 「是,媳妇知道了。」黎氏说着,对着坐在软榻上的周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转身走出了屋子。 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黎氏脸上强撑着的笑意就落了下来,脸色已是变得几分阴沉。 跟在身后的丫鬟翠夏见着自家太太这样,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伺候了太太多年,自然是知道太太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接四姑娘回府的。 太太虽说是自幼养在太后娘娘的慈安宫,可到底是个继室的身份,去了淮安侯府,在世人眼里便是示弱了,叫人愈发看低了去。 再说,那陈老太太听说性子是极为厉害的,又十分的疼爱四姑娘,自家太太若是去了,不管说什么话听到自家太太的耳朵里怕都心里堵得慌。 黎氏铁青着脸回了沉香院,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见了,全都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叫太太迁怒了自己。 这些年,府里人人都知道老太太不喜欢自家太太这个儿媳,不过是碍着太后的面子,不得不在丫鬟婆子面前给太太几分颜面罢了。 可即便这样,老太太的这份儿不喜也时不时就表现出来。 「都下去吧。」陶嬷嬷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陶嬷嬷本是太后宫里的人,一直在黎氏跟前伺候,黎氏出嫁的时候太后叫她跟着出了宫,所以她在沉香院很是有几分脸面。 听着陶嬷嬷的话,众人应一声,很快就退出了屋外。 陶嬷嬷这才倒了一盏茶递到黎氏手边:「老太太叫您过去,说的可是四姑娘的事情?」 这些日子,老太太要叫四姑娘回府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听说,老太太还叫身边的卫嬷嬷派人收拾了四姑娘回来的住处,往里头添置了不知多少好东西。知道四姑娘在淮安侯府住的是蕙兰院,便也叫人换了牌匾,也叫蕙兰院。 老太太对四姑娘的这份儿疼爱,对自家太太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黎氏脑中还盘旋着方才在宁寿堂周老太太逼着她应下此事的情景,当时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心里头定是忍着笑,看她这个二房太太的笑话。 听陶嬷嬷问起傅沅来,她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 「她三岁就去了淮安侯府,这住了有十一年,也没听见说想要回府,老太太分明是存了心思要难为我。」 黎氏自幼在太后宫里长大,又得了郡主的封号,原以为嫁到傅家后府里上上下下会高看她一眼,哪里想到,会摊上个处处都看她不顺眼的婆婆。 自打嫁到傅家,周老太太对她,就存着几分不喜。这些年,无论她怎么试着去讨好,都没变过。 黎氏说着,就阴沉着脸满是不快道:「老太太叫我下月初一亲自去淮安侯府接那丫头,我堂堂郡主之尊,又是她的嫡母,放下身段去接她回府,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说这话的时候,黎氏眼底多了一层恨意。在她看来,老太太是专门和她过不去,叫满京城的人都看了她的笑话。 「太太您也宽心些,您既应了此事,不想去也得去了。到底您是郡主,宫里头又有太后娘娘在,想那淮安侯老夫人也不敢故意难为了您的。」 「您就大大方方去,备份儿厚礼,替老爷谢过淮安侯老夫人这些年对四姑娘的照顾,顺顺当当将四姑娘接回来就是了。京城的人便是知道了,也只会说您心地良善,对四姑娘这个继女疼爱有加,才亲自去接了人回来。」 「要知道,四姑娘被封了仪安县主是实打实的事情,若不是您从中出力,她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只这一点,外头的人就不敢背地里乱嚼舌根,污了您的名声。」 陶嬷嬷说着,拿起桌上的茶盏递到黎氏面前,黎氏顺手接过,眼底却是露出几分尴尬来。 当年皇上一道圣旨就将傅沅封了仪安县主,所有人都说是她在太后面前替傅沅说了好话,才叫她得了这样尊贵的身份。可事实上只有她知道,这圣旨,她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后来她进宫私下里打听,才知有一日太后将皇上叫进了慈安宫,之后就有了那道圣旨。 她原先也以为太后是为了替她做名声,才叫皇上封了傅沅为县主。可这些年,她亲生的女儿傅珍也大了,她进宫的时候不止一次委婉提过这事儿,却是每一次都被太后转移开话题去。 次数多了,她也明白太后这是回绝了她的意思。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能封傅沅为县主,为何就不能同样也给她亲生的女儿这个体面。 她总觉着,这些年太后对她,好像和之前她在慈安宫住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嫁到了傅家,不能时常在慈安宫侍奉的缘故。 「太太。」陶嬷嬷见着自家太太端着茶,半天都没反应,忍不住提醒道。 听到陶嬷嬷的声音,黎氏回过神,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才吩咐道:「去备上一份儿厚礼,别叫淮安侯府的人看低了咱们。」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才刚转过身去,又听黎氏道:「你把上回进宫太后赏的那支蔷薇花嵌南珠簪子找出来。」 陶嬷嬷听着这话,却是转身看了黎氏一眼,问道:「太太是想那日叫五姑娘一块儿去?」 v第十三章 那蔷薇花嵌南珠簪子花样别致,最适合小姑娘们戴,是太后专门赏给五姑娘的,太太原是打算留着那簪子想叫五姑娘及笄那日戴的。 「一起过去,也好叫珍姐儿见见她这从未见过面的姐姐。」 陶嬷嬷听了,明白自家太太是想在淮安侯府就压制住了四姑娘,她身为长辈不好做什么,只需叫五姑娘戴上这支太后赏赐的嵌南珠簪子,就能叫五姑娘显露出来。 想也是,虽说传到耳朵里的话都说陈老太太对四姑娘极好,可四姑娘毕竟不是嫡亲的孙女儿,只是个外孙女儿。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面儿上的功夫罢了。穿的戴的,自然是比不过府里娇养着的五姑娘去的。 陶嬷嬷应了一声,就转身退了出去。 …… 距离陈老太太得到信那日又过了三日,这三日除了傅沅这个闲人外,蕙兰院上上下下全都忙碌得很。 库房里的东西池嬷嬷都一件件清点了,还有些没登记上的,全都登记入册。只这一项,就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傅沅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在淮安侯府住了十一年,竟有这么多的东西。 有的是外祖母赏的,有的是她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每年父亲和哥哥送来的节礼和她的生辰礼物。 风筝、弹珠、琴、箫、棋盘,书册画卷,零零总总,足足装了六个大的檀木箱子。 傅沅看着那一箱箱抬进来的东西,微微有些愣神。 这些年父亲一次都没来过,兄长来的次数也一个手掌就能数过来。可见着这些明显是认真挑选过来的礼物,傅沅心里很是感动。 「姑娘看了许久,别累着了,还是坐下来喝杯茶吧。」怀青见着自家姑娘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良久,还以为她是快要回府,心里有些紧张,便出声道。 傅沅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上前坐在了软榻上,接过怀青递过来的菊瓣翡翠茶盅喝了起来。 茶是新摘的洞庭碧螺春,味道清香浓郁,饮后唇齿间有股清甜的味道,傅沅很是喜欢。 才喝了几口,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人问:「你家姑娘可在?」 傅沅听出来,来人是大太太跟前的平嬷嬷。心中虽诧异,却是放下手中的茶盏朝门口看去。 才刚看过来,就见着小丫鬟领着身着暗蓝色绣花褙子的平嬷嬷从外头走了进来。 「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傅沅出声问道。 平嬷嬷笑着给傅沅行礼,才刚蹲下去,傅沅就使了个眼色,叫怀青将她扶了起来。 「我可不敢受嬷嬷的礼,不然大舅母该恼我了。」傅沅突然说道。 傅沅这话说的平嬷嬷脸上有几分尴尬,眼底也带了些诧异,正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就见着傅沅朝自己笑了笑,说道:「嬷嬷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嬷嬷可别多心。」 傅沅说着,就问道:「嬷嬷今个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平嬷嬷闻言回话道:「回姑娘的话,太太知道姑娘下月初一就要动身回宣宁侯府,就想着叫府里几个姑娘聚上一聚。姑娘们平日里各有各的份例,除开日常的开销,还要买些胭脂水粉,手头怕没那么多的余钱,倒不如太太用公中的月例叫底下的人操办,也叫姑娘们高兴高兴。」 傅沅听了,也不觉着诧异,只含笑看着站在那里的平嬷嬷。 见着傅沅不说话,平嬷嬷又道:「太太原是想着叫老太太和府里几个长辈也去,可又觉着长辈们都在,姑娘们难免拘束些。索性就操办两场,这月二十二,姑娘们聚一聚。这月二十九,就在雁荣堂的后花园里摆上几桌,也能叫姑娘有一日的歇息。」 平嬷嬷知道,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表姑娘多半对自家太太存了些怨意。太太却是知道这关口想要讨老太太的好,只能在表姑娘身上下功夫。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了表姑娘的。 平嬷嬷张了张嘴,才想说话,就听傅沅道:「难为大舅母替我想着了。」 傅沅说着,又吩咐一旁的怀青道:「你去匣子里拿二百两银子。」说着,又转头对平嬷嬷道:「虽说公中有月例,可到底也是因着我的事,总不好叫人说我小气、一毛不拔。这二百两银子不算多,只能添几个新鲜的菜式,全当是我的一份儿心了。」 见着傅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能将她看穿似得,平嬷嬷顿时就尴尬起来,只讪笑道:「哪里敢叫姑娘破费,老奴若是拿了,等会儿大太太就该将老奴赶出府去了,表姑娘体谅老奴这一回吧。」 说这话的时候,平嬷嬷心里也着实有几分紧张。她这才知道平日里最是好性儿的表姑娘难为起人来,真叫人受不住。 她再糊涂,也知是因着自家太太的缘故,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 表姑娘虽借住在淮安侯府,到底也是宣宁侯府嫡出的孙女儿,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方才看着她的眼神,可不是透着几分高贵威严,连她都摸不清表姑娘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沅原本也是做做样子,并非真的要叫寇氏难堪,听着平嬷嬷这话,就点了点头:「嬷嬷既这样说,我也不好强叫嬷嬷收下,嬷嬷回去替我谢过大舅母,等改日我亲自去给大舅母道谢。」 见着平嬷嬷离开,怀青才忍不住道:「姑娘平日里最是好性儿,怎么今个儿反倒和她过不去了,她到底是大太太跟前儿的人。大太太原本就……」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略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奴婢是觉着,姑娘下月初就要回去了,何苦叫人挑出错来。」 傅沅闻言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大舅母既想讨了外祖母欢心,又想叫我这外甥女承了她的情,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怀青伺候了自家姑娘这么多年,难得见她这样较真,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姑娘心里头怕是窝着一口气,不过是碍着自己晚辈的身份没发作出来罢了,如今大太太派平嬷嬷过来,可不是给了姑娘发作的理由。 怀青想着,朝自家姑娘微微笑道:「是这话没错,泥人还有三分性,姑娘若真是什么都不计较,旁人只会以为姑娘好性儿,能随便拿捏了。只是,奴婢担心,大太太将这事儿说给老太太听。」 「大舅母行事最是妥当,哪里会在外祖母跟前说我的不好。」傅沅又说道:「怎么好一会儿不见书蝶了?」 「姑娘不是给老太太炖了冰糖雪梨粥,她在小厨房里看着。」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池嬷嬷带着一个丫鬟从门外进来,丫鬟手里拿着一本账册。 不等池嬷嬷请安,傅沅就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v第十四章 「嬷嬷忙了一上午,快坐下来喝盏茶吧。」说着,就拉着池嬷嬷的手叫她一块儿坐着。 池嬷嬷知道傅沅是真心让她坐,道了声谢,就在桌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碧竹重新沏了壶茶过来,还有几样糕点,里头有池嬷嬷爱吃的桂花糕。 「之前听外祖母说嬷嬷爱吃桂花糕,就叫书蝶去做了,嬷嬷尝尝味道可好?」傅沅说着,将桌上的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碟子拿到了池嬷嬷面前。 「劳姑娘费心记着了。」池嬷嬷有些诧异傅沅竟记着这样的小事,语气上不免亲近了几分。 「这几日老奴将小库房里的东西全都清点查看,分类记录了,姑娘可看看。」池嬷嬷说着,转身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过账本,递到傅沅手中。 傅沅接过那账本,翻看起来,只见上头的东西全都分类记录,清晰明了,看着并不费神。 「嬷嬷记得这么细致,往后我看这账本也能省事不少,怪不得外祖母身边一时也离不了您。」 傅沅这话说的真心,池嬷嬷听了却是笑道:「姑娘您不知道,老奴这看账的本事还是老太太教的,老太太看起账本来,比老奴还厉害呢。」 听着池嬷嬷这话,傅沅面露诧异:「平日里我在雁荣堂可没见外祖母算过账。」 「老太太上了年纪,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了下头的人,老奴每月检查一遍,再将账本交给老太太过目,也省的老太太费心。」 池嬷嬷有意和她交好,两人顺着这话也就闲聊起来,正巧到了晌午,傅沅又开口留了池嬷嬷用饭。 池嬷嬷推辞了几句,见傅沅真心留她,就陪着傅沅用了午膳,喝过茶之后,便告辞要走。 「我随嬷嬷去雁荣堂吧,今早请安的时候听外祖母咳嗽了几声,我方才在小厨房炖了冰糖雪梨,这会儿也该好了,正好给外祖母送过去。」 「我就说方才见着姑娘去了小厨房,原来是做这个,姑娘这样孝顺,是老太太的福气。」池嬷嬷脸上愈发露出笑意来。 雁荣堂并不缺这一盅冰糖雪梨,可表姑娘亲自做的和丫鬟们做的哪里能一样,单就这份儿体贴孝顺,就不枉老太太疼了表姑娘这些年。 傅沅和池嬷嬷才走出屋子,书蝶就拎着食盒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道:「姑娘,奴婢将冰糖雪梨粥装好了,还另做了一碟老太太爱吃的云片糕,只因着老太太咳嗽,不敢加糖,就拿糯米粉配了芝麻做的。」 书蝶说完,不着痕迹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心中带着几分忐忑。 这些日子见着自家姑娘待她不比往日亲近,书蝶心里头很是不安。既觉着姑娘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因着不喜她提起表少爷才恼了她,又怀疑姑娘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怎么一下子就疏远了她。 偏偏,她依旧是蕙兰院的一等丫鬟,姑娘说什么话也不避讳着她,还肯叫她做池嬷嬷爱吃的桂花糕。叫她什么都揣摩不出来,心里愈发不安起来,只能比平日里更勤快些,讨了姑娘的好。 傅沅点了点头:「你随我一块儿去吧。」 书蝶听见姑娘肯叫她陪着去,提着的心终于是松了下来,忙应了一声跟在了傅沅的身后,朝雁荣堂的方向去了。 只一会儿功夫,傅沅和池嬷嬷就一前一后进了雁荣堂,门口的小丫鬟见着,忙迎了上来,又叫人去里头传话。 「方才老太太还说起表姑娘,不料这就过来了。」那丫鬟福了福身子,笑道,说话间,领了傅沅和池嬷嬷朝上房走去。 傅沅进去的时候,陈老太太正坐在软榻上喝着茶,见着她二人进来,便笑了出来。 「怎么今个儿一块儿过来了?」 不等傅沅开口,池嬷嬷就福了福身子,笑道:「是老太太您有福气,早起请安的时候表姑娘听您咳嗽了几声,就亲手炖了冰糖雪梨粥,拿给您喝。您看看,表姑娘有多孝顺。」 陈老太太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傅沅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外祖母,又起身从书蝶手中接过食盒,走上前去亲手拿了冰糖雪梨粥和一碟子云片糕摆在桌上。 「外祖母咳嗽,可不许吃糖了。」 陈老太太笑着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对着池嬷嬷道:「你瞧瞧,这会儿就管起我来了。」 陈老太太和傅沅一样,平日里就爱吃些甜的,跟前儿的丫鬟为着她的身子,也时常劝着。 「好,都听你的。」陈老太太说着,端起了面前的冰糖雪梨粥,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 这边平嬷嬷从蕙兰院出来,回了青芷院后,便将方才在蕙兰院的事情说给了大太太寇氏。 寇氏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茶喝着,小丫鬟蹲在下头帮着她捏腿。 听完平嬷嬷的话,脸色当即就不好看起来,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平嬷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平日里府里都说表姑娘性子最好,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没将人看清,不然,也不会使小性儿为难奴才。」 寇氏慢慢合上茶盏,放在手边的黄花梨雕螭纹鱼小方桌上,眼底露出几分恼怒来。 「她哪里是为难你,那些话分明是在说给我这当舅母的听。我一早就看出来,那丫头和她娘不一样,也是,小小年纪若没几个心机,老太太怎会那么偏疼她。我看她平日里的乖巧听话,多半都是装出来的。」 寇氏突然嗤笑一声:「也好,她这样子,哪里配得上我的迁哥儿。」 寇氏说着,又随口问道:「这些日子,大少爷可曾去过蕙兰院?」 平嬷嬷最知道寇氏的心思,听着这话,忙说道:「太太放心,自打那日太太说过大少爷,大少爷就一次都没往蕙兰院去过。」 v第十五章 「这些日子,听说大少爷读书愈发用功了,每日都是很晚才歇下。」 寇氏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叫膳房的人变着法子准备一些宵夜,这孩子我知道,读起书来没人提醒就忘了时辰,也不知他跟前的人伺候的尽心不。」 「太太放心,若秋是太太一手教出来的,是个稳重老实的,定会好好照顾大少爷的。」平嬷嬷笑着宽慰道。 寇氏听着这话,却是沉思了一下,才道:「过了这两日,你挑几个机灵的丫鬟进来,将我跟前的含巧调到泊墨院去。」 「你也知道我的心思,若秋是我预备着给迁哥儿当通房丫头的,不能整日里只顾着做些丫鬟的活计。」 听着寇氏的话,平嬷嬷点头:「老奴明白。」她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老奴只是担心,大少爷念着表姑娘,一时半会儿怕是……」 平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寇氏就打断了她的话:「你糊涂了,迁哥儿才多大,哪里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等到若秋成了他的房里人,我看他那心思也就淡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该懂得这个道理。」 听自家太太这样说,平嬷嬷点了点头,应道:「太太所言极是,大少爷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若秋的相貌,在丫鬟里也是一等一的。」 话虽这样说着,平嬷嬷心里却是隐隐有些不安,这些年她也算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大少爷面儿上看着性子温和,骨子里却是极为执拗的。他看准了表姑娘,若不是他自己断了那心思,旁人做什么怕都没什么作用,反倒伤了大少爷和自家太太母子的情分。 虽然这样想,平嬷嬷却是没敢说出来。如今表姑娘眼看着就要回宣宁侯府了,这个关头上,自家太太再怎么看不惯表姑娘,也不能做出什么事来,惹得老太太动怒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这月的二十二,在寇氏的吩咐下,宴席摆在了雅安居的一间花厅里。傅沅亲自叫了谢茹、谢琦和谢灵一块儿去了花厅。 傅沅三岁起就住在淮安侯府,和府里三个表姐妹相处不错。 表姐谢茹,乃是方姨娘所生,却自幼得二舅母喜欢,记在了卢氏名下,当嫡女一般教导着长大。平日里行事稳重,性格柔和,举止投足间皆有一种清丽温婉的气度,府里从长辈到下头的奴才,没有人说她不好的。 表妹谢琦和谢灵皆是长房的,只谢琦是寇氏嫡出,谢灵则是柳姨娘所生。不过比起谢茹来,谢灵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能记在寇氏名下,所以自幼便有些敏感怯懦,在府里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些日子好几次都想去蕙兰院,只母亲拦着我,说是你收拾东西,叫我别去添乱了。」谢琦笑着挽着傅沅的胳膊道。 傅沅听了,笑问道:「看来,大舅母最知你的性子。」 谢琦不甚在意吐了吐舌头:「哪有,表姐吃了我的糖,这会儿还打趣我,我可不依。」 谢茹在一旁,听着谢琦这话,只笑道:「二妹说这话,脸上羞不羞,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淮安侯府小气,连一盒糖都吃不起了。」 谢茹的话逗得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 「姑娘们快些落座吧,大太太说了,姑娘们先吃着,过会儿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叫厨房里的人现做。」一旁站着的婆子是福瑞家的,原先在雁荣堂做粗使活计,只一回做了道清炖狮子头味道格外不同,老太太喜欢,就将她调到了厨房做事。 傅沅点了点头,看了福瑞家的一眼,笑道:「劳烦嬷嬷帮着张罗了。」 傅沅说着这话,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怀青,怀青便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放到福瑞家的手中。 「劳烦嬷嬷这一日,这些个银子,嬷嬷拿去买酒吃。」 福瑞家的接过荷包,不着痕迹掂了掂,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表姑娘抬举奴才,奴才就舔着脸收着了。」 说话间,几个人簇拥着傅沅坐在了主位上。 才刚落座,就有丫鬟端着水盆和帕子进来,伺候着众人净手后,才将饭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山珍蕨菜、香烹狍脊、湖米茭白、酿冬菇盒、荷叶鸡、金腿烧圆鱼、清炖蟹粉狮子头、巧手烧雁鸢、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酸辣黄瓜,另有一道煨山鸡丝燕窝羹膳粥和一道蛤什蟆汤。 「这一桌子菜,都是替表姐你准备的,母亲真是偏心。」谢琦看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不由得撇了撇嘴,开口道。 傅沅心里虽腻味谢琦这样装样子,面上却是莞尔一笑,脆声道:「你们听听,这话我可记着了,等明日见到大舅母就告诉她,到时候妹妹可别拦着我。」 谢茹也跟着笑道:「也算上我一份儿,最好今日二妹一口也别吃,都咱们吃了。」 谢灵没有跟着打趣,却也抿嘴一笑。 一时,气氛就热闹起来,几个小姑娘说说闹闹的,不时有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平嬷嬷领着丫鬟半松过来的时候,在门外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门口的丫鬟见着她过来,忙迎上前来,道:「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太太过了晌午就去了雁荣堂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怕姑娘们吃酒伤了身子,叫我过来送一坛雪芝酿,这酒已经在雁荣堂后花园的大树底下埋了有六年了,最是清甜好喝,也不容易醉。」 说话间,早有小丫鬟进去通传。 傅沅和谢茹几个正说笑着,就听到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禀,说是老太太怕姑娘们醉酒,派平嬷嬷过来送坛雪芝酿。 听着小丫鬟的传话,众人才转过头去,就见着有丫鬟领着平嬷嬷和半松从屋外进来,半松手里提着一坛子酒。 傅沅心中诧异,她知道这酒一直埋在雁荣堂后花园里,这会儿怎么却是平嬷嬷送了过来。 傅沅想起池嬷嬷说大太太这些日子时常去雁荣堂陪着外祖母说话,心中便有些明白过来。 不等傅沅开口,一旁的谢琦就笑着开口道:「嬷嬷今日不陪着母亲,这么抽空过来了?」 平嬷嬷福了福身子,笑道:「太太这会儿在雁荣堂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原是想叫池嬷嬷送过来,正好池嬷嬷在偏房里看帐,太太就说不必劳烦池嬷嬷走一趟了,便叫我给姑娘们送来了。」 v第十六章 说这话的时候,平嬷嬷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傅沅身上。 傅沅闻言,却只莞尔一笑,道:「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了,正好有这一桌子的菜,嬷嬷若是不嫌弃,就坐下来陪我们吃上几杯酒,别叫嬷嬷白跑一趟。」 平嬷嬷原以为傅沅会多问一句,这会儿却见她只道谢了一句,就邀她坐下来吃酒,眼底露出一抹诧异来。 这表姑娘,真是一日一个性子。 那日还拿话落她的面子,今个儿却是一副温和有礼、待人热情的模样。 她平日里虽有些脸面,可到底是个奴才,哪敢和姑娘们一块儿坐着吃酒,推辞了几句,就告辞退了下去。 谢琦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底露出几分了然来。 「我怎么瞧着,平嬷嬷有些怕你?」谢琦自然知道那日平嬷嬷被傅沅为难的事情,忍不住道。 傅沅听后笑着说:「那是你看错了,她虽叫我一声表姑娘,却是你家的奴才,我哪里敢得罪了她,更别提她会怕了我?」 听着傅沅这话,谢琦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一时说错了话。 这些日子,她的确是对傅沅有些意见,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她原觉着她嫁给大哥当她的嫂子最好,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分上比起那崔家大姑娘来不知要多了多少。 她听说祖母也有这个意思,可傅沅偏偏自己不愿意。 前些日子她去了泊墨院,进去书房的时候见着兄长脸颊消瘦,气色一点儿也不好,身上还沾着些酒味儿。 因着哥哥吩咐谁都不许告诉,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便死死瞒着,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那温和俊雅的兄长会变成那样。 这些日子她心里一直闷着,想问她哥哥有哪一点配不上她?所以今个儿见了平嬷嬷进来,就忍不住想要刺她一句。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谢茹忙道:「快些吃吧,过会儿菜该凉了。」 谢灵也将手放到桌子底下,扯了扯谢琦的袖子。 她出来的时候,姨娘告诉她今个儿可不能出什么岔子,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谢琦也顾忌着一旁的丫鬟婆子,将想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因着这段插曲,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之后便再没原先的热闹了。 等到散席后,谢茹称喝酒上头先叫丫鬟扶着离开了,傅沅和谢琦还有谢灵从屋里出来。出了雅安居,正待和怀青离开,忽然听到谢琦道。 「表姐难道就不问问,兄长这几日过的如何?」 傅沅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清楚的见着谢琦眼底的那抹不满。 傅沅道:「迁表哥有大舅母和外祖母挂心,何须我来问?」 谢琦脸色微僵,当然明白傅沅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愈发替兄长觉着委屈。 「兄长是淮安侯府嫡长孙,身份贵重,人品周正,有哪一处配不上表姐,表姐非要伤了兄长的心。」 「表姐不觉着,这样太过狠心,心中就一丝歉疚都无吗?」 听着谢琦的话,傅沅愣了愣,方才一瞬间,傅沅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大舅母寇氏。不然,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然而,她并不觉着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既然无意,就要叫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虽说她心中不是没有难受,可这些难受,仅仅是因为这些年她和谢迁的兄妹情分。 傅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有一日有个人对妹妹说他喜欢妹妹,可妹妹却是不愿意,那你会因为怕他伤心就答应他吗?」 谢琦哪里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一时就涨红了脸,有些恼怒道:「表姐怎么能这么问我?」 谢琦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傅沅的这句话给噎住了,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怎么不能?还是在妹妹心里,我这些年寄住在淮安侯府,妹妹就将我看低了?」 傅沅看着她,眼底露出一丝嘲讽来。 不等谢琦解释,她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身朝前走去。 终究还是将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傅沅叹了一口气,真是想避都避不过去。 有些人,原本就看低了她。 谢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在当地,脸上有被人戳穿内心的难堪,还有一种恼怒。 「她,她凭什么这样说,我不过问一问哥哥,她就冤枉我。」 这话说出来到底少了几分底气,谢琦只抱怨了一句,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住处。 雅安居这段小小的插曲到底还是传到了陈老太太耳朵里,陈老太太听了,诧异道:「她们两个自幼要好,今个儿是怎么了,为着什么事情起了争执?」 v第十七章 池嬷嬷听老太太这么说,便开口道:「要不老奴派人叫表姑娘和二姑娘过来,您亲自问问,好叫两位姑娘将话说开,当着您的面和好了免得日子长了伤了和气。」 听着池嬷嬷的话,陈老太太却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她们小姑娘家拌几句嘴,我这老婆子跟着瞎操什么心。你成日里劝我别事事都管着,这会儿却头一个闲不住。」 陈老太太打趣了池嬷嬷一声,就拿起手中的汝窑青釉茶盏喝起茶来。 池嬷嬷伺候了陈老太太多年,听着这话哪里还能不明白老太太是不想追究这事情了,只当是姑娘们耍性子拌了几句嘴。 话虽这么说,池嬷嬷却是明白老太太心里未必猜不出来,这件事定是二姑娘挑的头。 二姑娘虽然看着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可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能看不出来二姑娘骨子里和大太太是一样的性子。 只是这些年老太太偏疼表姑娘,心里就难免对二姑娘这个嫡亲的孙女儿有几分愧疚,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平日里也肯纵着二姑娘一些。 「时候不早了,老奴扶您歇下吧。」 见着老太太点头,池嬷嬷就上前扶着老太太从软榻上起来,朝内室走去。 伺候着老太太睡下,池嬷嬷才抬脚从内室出来,对着站在外头的丫鬟吩咐道:「你明日去打听打听,二姑娘和表姑娘到底是为什么起了争执。」 那丫鬟应了一声,记在了心上。 因着昨晚起了那样的争执,第二天一大早傅沅去雁荣堂给外祖母请安,见着表妹谢琦,就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眼。 「孙女儿给外祖母请安。」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不是定了日子今个儿安排人先将行李搬回宣宁侯府去,你怎么还过来了?」老太太见着傅沅过来,便问道。 傅沅听了,不由得抿嘴一笑:「事情方才就安排下去了,左右不用孙女儿去动手,就想着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听了傅沅的话,老太太笑着将她拉到跟前,嘴上说道:「我可不差人给我请安,琦丫头天才亮就到我这儿来了。你们两个,都是孝顺的。」 傅沅看了站在那里的谢琦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妹妹。」 谢琦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快,碍着老太太在,到底还是福了福身子,随后便直起身来。 池嬷嬷在边上,看着二姑娘这样,微微皱了皱眉。 早起就有丫鬟打探了消息过来,问清楚了昨晚二姑娘和表姑娘拌嘴的缘由。事关大少爷,她便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也是气,怪二姑娘喝了几盅酒,就说话没个分寸,小姑娘家斗气,还牵扯上自家兄长。 老太太没有发作,只是给二姑娘留几分颜面,也免得事情闹大反倒叫表姑娘难做。 如今看来,二姑娘哪里是喝醉了酒说了胡话,分明是心里早就怨着表姑娘了。 老太太看了谢琦一眼,又转过头来细问傅沅道:「行李搬回去总要有人看着,你派了哪个跟着回去?」 「孙女儿先叫书蝶跟着回去了,她和怀青自幼是在府里长大的,总比别人要熟悉些,我跟前儿又一步都离不了怀青。」 「之前哥哥也来过信,说是到时候将他院里的万嬷嬷安排过来服侍我。」 老太太听着傅沅这话,怔了一下,片刻才说道:「她原先就是你母亲的陪房嬷嬷,你母亲去世后,才去了你兄长院里,有她在你跟前,我也能安心些。」 老太太说完这话,才将视线移到二姑娘谢琦的身上。 「昨个儿听说你们拌了几句嘴,我也不细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姐妹间拌嘴是常事,可说话也需注意着些,免得伤了你们姐妹的情分。」 「可都记着了?」 陈老太太突然说出这话来,傅沅和谢琦忙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记住了。」 「好了,昨晚我没睡好,这会儿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傅沅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外祖母一眼,方才她提起万嬷嬷的时候外祖母愣了一下,脸色变了变,多半是想起了母亲。 谢琦却以为昨晚祖母就知道了她和傅沅争执的事情,心里生了气,才没睡安稳,当下脸上就闪过一抹不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老太太却是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是。」听着陈老太太这话,二人福了福身子,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从雁荣堂里出来,傅沅在前头走着,突然听着谢琦带着几分恼怒道:「是你和祖母告状了吧,叫祖母以为是我欺负了你,要不祖母怎么对着我说那些话?」 傅沅听着这话,脚步只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丝毫不理会身后气的脸色通红的谢琦。 「姑娘别生气,您才是府里正经的主子,表姑娘也住不了几日了,您何苦和她生气。」跟在谢琦身后的丫鬟见着自家姑娘气的脸色通红,忙上前劝道。 谢琦瞪了那丫鬟一眼,愈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最讨厌的便是傅沅这样,明明她只是个外孙女儿,却是被祖母捧在手心里。方才祖母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哪个听不出来,祖母是偏向着傅沅这个外人的。 谢琦脸上说不出来的难看,她们兄妹两个,一个被她嫌弃,一个被她抢走了所有的重视,偏偏她还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不和她相干的样子来,叫她怎么能甘心。 一会儿功夫,傅沅就回了蕙兰院,坐在桌前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了心中的闷气。 被谢琦那样指责,她哪里能一点儿都不介意,可她却不后悔昨晚对谢琦说的那些话。 v第十八章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怀青掀起帘子走进了屋里。 见着傅沅在,面上有了几分惊讶:「姑娘不是去给老太太请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着自家姑娘脸色并不怎么好,怀青忙走上前去,带着几分恼怒道:「二姑娘今日可是又难为姑娘了?」 昨晚她在雅安居伺候着,从头到尾都知道是二姑娘在故意难为自家姑娘。 更别说,宴席散后,二姑娘对自家姑娘说的那些话。分明,是打心里将自家姑娘给看低了。表少爷喜欢自家姑娘,姑娘就该讨好着,高高兴兴嫁给表少爷吗? 傅沅喝了口茶,才将方才在雁荣堂的事情说给了怀青听。 怀青听了,心里愈发恼怒,也对傅沅理都没理谢琦的做法表示很是解气。 「姑娘做的好,有人没事找事说些难听的话,姑娘还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奴婢早就觉着,二姑娘待姑娘不是真心好,不过是做给老太太看的。这府里,只老太太是真心待姑娘好,旁人不过将姑娘当外人罢了,好在姑娘下个月就要回宣宁侯府去了,日后也无需受这些个气。」 青芷院 寇氏看着坐在面前一脸委屈的女儿,心里头暗自恼怒,半天才开口道:「你不是平日里和沅丫头相处得好,怎么这会儿觉着委屈了?」 「我早就说,你祖母偏心,明明你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儿,她却宠着个外孙女儿,我早叫你离她远些了,偏你不听。」 寇氏忙着二十九那日府里宴席的事情,并不清楚昨晚谢琦和傅沅起了争执,只以为是自家闺女终于觉着老太太偏心,心里觉着委屈了。 谢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被寇氏责骂,只低着头喝着手里的茶。 寇氏安慰了谢琦一会儿,见着平嬷嬷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走了进来,问过之后,才知是郑国公夫人下月要在府里举办赏花宴,派人送了帖子过来。 郑国公府的榕园在京城里都是闻名的,每年四月里都要举办一场赏花会,请了各家的夫人带着府里的姑娘去赏花。 说是赏花宴,实际上也是叫姑娘们在各家夫人太太面前露露脸,这个时候,也是各家的姑娘们争先表现的时候。 倘若能入了哪家公候夫人的眼,便是极大的体面了。 寇氏拿着帖子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笑意来,视线落在谢琦的身上。 「到那日,你好好打扮一番,崔家大姑娘你也见过,到时候你多和她说说话,崔家大姑娘是个贤淑懂事的。」 谢琦原本就因着傅沅的事情心里难受,这会儿听着寇氏这话,更是不喜的皱了皱眉。 虽说她如今不喜傅沅,可比起傅沅这个表姐来,她更不喜那崔家大姑娘。 谢琦向来觉着自己身份相貌都算不错,可在母亲眼中,那崔贞却比她好过千倍万倍。 即便她是郑国公嫡长孙女儿,她也不屑去陪着笑脸讨好着她。 不论谢琦心里如何不情愿,当着母亲寇氏的面,只能高兴地应了下来。 「母亲每每说起崔姐姐来,就满意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姐姐才是您亲生的女儿呢,我只是个捡来的。」谢琦拉着寇氏的胳膊,撒娇道。 寇氏听她这话,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道:「你这孩子就会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崔家大姑娘再好,也比不得你在娘心里的地位。」话虽这样说,寇氏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深了起来。 她一直盼着能和郑国公府结成亲事,前些日子请了郑国公夫人和府里大姑娘到府里来,就是为着这门亲事。 她看得出来,那崔家大姑娘是愿意嫁到谢家的,当年崔贞去寺里上香的时候,不小心惊了马,恰巧被迁哥儿遇着,救了下来。 虽说不能挟恩图报,可这两个孩子能遇见,不正是缘分吗? 淮安侯府虽比不得郑国公府门第显赫,可崔贞若是嫁过来,她们谢家也不会叫她受了委屈的。 只是,那郑国公夫人的态度,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寇氏才刚想着,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太太,大少爷来了。」 寇氏听着谢迁过来,眼底立马就有了喜色,笑道:「快,快叫他进来。」说着,转头对平嬷嬷道:「这孩子性子执拗,我还以为他这些日子恼了我,不想见我这当娘的了。」 平嬷嬷听着自家太太这话,忙奉承道:「大少爷书读得多,便是和您起了些争执,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母子情分,哪里会因着一个外人就疏远了。」 寇氏听了,点了点头,心中深以为然,对迁哥儿来说,她这当母亲的才更重要。 他心里再喜欢沅丫头,也不会不顾她这个当娘的。 说话间,就见着谢迁从门外进来,一身墨蓝色团花锦衣,头发拿玉冠束起,面上温和,只是一眼看上去显得消瘦了几分。 「儿子给母亲请安。」谢迁上前几步,拱手请安。 寇氏见着他消瘦的面颊,心里一阵难受,有些后悔将儿子逼得太紧了。可一想到谢迁竟为着傅沅一个外人那般顶撞她这个当娘的,又觉着自己这样做并没什么错。 她若不果断些,对儿子才是不好。心里这样想着,寇氏伸出手去道:「快起来,知道你读书用功,跟前儿的人怎么也不多照顾着些,你看都瘦了。」 寇氏说这话的时候,谢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只有她知道,兄长前些日子借酒消愁,身边的人不敢劝,也不敢回禀了母亲叫母亲怪罪。 就连平嬷嬷,也只知道兄长心情不好,并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v第十九章 「叫母亲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谢迁听着这话,恭敬地道。 听到这话,寇氏仔细看了谢迁几眼,见着他虽看着消瘦些,可气色倒还不错,想来应该是想开了,心里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坐吧,你妹妹也在,你们兄妹也有几日没见了。」寇氏说着,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谢琦。 谢琦在谢迁进来的时候,便站起身来,听着寇氏这话,便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哥哥。 「哥哥这些日子在外院读书,都忘了我这个妹妹了。」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谢琦心里很是敬重亲近,平日里很爱缠着他。因为这个,她昨晚才忍不住对傅沅说出那些话来。 她的兄长这样好,哪里就配不上傅沅这个表姐了?若不是因着她,哥哥也不会借酒消愁,人都瘦了一圈。她的哥哥,应该是意气奋发,什么事情都不会叫他消沉的。 这样想着,谢琦心里愈发有些替自家哥哥抱屈了。 听着谢琦满是撒娇的话,谢迁只看了她一眼,道:「我不去看你,你若想见我这个兄长,又不是不能自己去。你如今也大了,要懂事些才好。」 听着自家哥哥后半句话,谢琦心里一紧,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着兄长脸上依旧一副平静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谢琦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哥哥在外院,哪里会这么快就知道昨晚她和傅沅拌嘴的事情。 再说,即便是知道了,难道还真能因着这件小事儿而责骂她,她可是他的亲妹妹。 不等谢琦开口,谢迁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头对着坐在软榻上的寇氏道:「儿子约了东平侯世子去别庄上住,要四五日的功夫,今个儿过来便是为着此事。」 听谢迁这样说,寇氏有些诧异:「怎么突然要去别庄?」寇氏才说了这句,就被站在身后的平嬷嬷偷偷拉了拉袖子,想了片刻,才又接着道:「你这些日子闷在屋子里读书,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要多叫几个人跟着你去,别庄里到底不如家里,叫伺候的人多操些心才是。」 寇氏说完这话,又接着问道:「出行的箱笼可都收拾好了?」 见着谢迁点头,寇氏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这回出去你带着若秋去吧,那丫头心细又稳重,有她在你跟前伺候,娘也能放心些。」寇氏说完这话,眼睛就一直看着谢迁的脸,似乎想要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好,都听您的。」谢迁听了,脸上却是丝毫都没有不耐,只迟疑了一下,就平静地道。 听他肯带着若秋去,寇氏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开口道:「好,这就好。」 「去了别庄多穿些衣裳,那里天气冷,别着凉。」 寇氏又叮嘱了谢迁几句,就吩咐道:「你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还要去回禀了老太太才是。等给你祖母请了安,就早些动身吧,免得耽搁了时间到了别庄天就黑了。」 「是,儿子想着先来问过母亲,再去向祖母辞行,儿子这就去雁荣堂了。」谢迁说着,就对着寇氏拱了拱手,恭敬地道。 谢迁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屋子。 寇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道:「这孩子,打小就不会照顾自个儿,要不是他大了,我这当娘的也不放心他去别庄。」 听着自家太太的话,平嬷嬷上前道:「少爷不是答应了叫若秋跟着去,太太也说那丫头稳重心细,该放心才是。」 谢琦也跟着道:「就是,哥哥不过是去趟别庄,又有随行的护卫在,母亲放心就是了。」 谢琦又陪着寇氏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自己的倾樱院。 刚一回去,就见着丫鬟白筠脸上的表情怪怪的,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安。 谢琦有些诧异道:「有话就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听她这样说,白筠才吞吞吐吐道:「奴婢说了,姑娘可别生气。」 「方才大少爷院里的小厮明路过来,拿了一本《女戒》给姑娘,说是大少爷去别庄的这些日子叫姑娘抄写百遍,等回来大少爷要亲自看。」 「明路还说,大少爷说了,并非是因着姑娘和表姑娘拌嘴,只是因姑娘行事失了分寸,忘了名门闺女该有的礼仪气度,姑娘若觉着自己不该罚,也可不抄。事情不会传到太太耳朵里去,老太太那里大少爷也会替姑娘说话,叫姑娘往后行事说话多想想淮安侯府的体面。姑娘如今大了,若是再和小时候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大少爷只会对姑娘失望。」 白筠说完这话,便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她自小服侍自家姑娘,知道姑娘最敬重的便是大少爷这个兄长,大少爷说的话,姑娘都肯听。只是,这回明路传过来的话,真真是有几分古怪。 要说大少爷真要责罚自家姑娘,姑娘即便觉着委屈也不能不抄,可偏偏,大少爷还说了,并非是因着表姑娘的缘故,姑娘若是觉着委屈,也可不抄。 半天没听见自家姑娘说话,白筠才抬起头来,朝自家姑娘看去,却见着自家姑娘脸色有几分苍白,眼眶里噙着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来。 「姑娘。」白筠看了,心里一急,忙劝道:「姑娘便是委屈,也不该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姑娘想哭,便哭出来吧。」 谢琦听着她的话,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从座上站起身来,朝书房里走去。 白筠跟在谢琦身后,不知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姑娘若是恼怒摔些东西或是打骂下头的丫鬟出气她还觉着能够理解,可偏偏,姑娘一句话都不说,就朝书房去了。 傅沅听到谢迁去别庄的消息的时候,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听到这消息,傅沅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却是什么话都没问。 怀青见了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小声道:「姑娘别担心,表少爷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奴婢听说表少爷还带了丫鬟若秋去,那若秋原是在大太太跟前伺候的,是去年大少爷生辰后,大太太才将她调到了泊墨院。」 「奴婢听说表少爷还带了丫鬟若秋去,那若秋原是在大太太跟前伺候的,是去年表少爷生辰后,大太太才将她调到了泊墨院」 v第二十章 听出怀青话中的意思,傅沅点了点头,等用过早饭后,便叫碧竹拿了绣线来,继续绣着一幅观音图。 这福观音图傅沅已经绣了半个多月了,打算祖母寿辰的时候当寿礼。 「姑娘绣的这么好,老太太见了肯定会高兴的。」怀青在自家姑娘旁边看了半天,才开口道。 虽说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可三岁起就住在淮安侯府,若论起感情来肯定比不上府里几位姑娘和老太太亲近。 姑娘这一回去,首先便要讨了老太太喜欢。老太太笃信佛教,平日里经常礼佛念经,这幅观音图拿来当寿礼老太太见了肯定满意。 傅沅听了,没有抬头,嘴里却是说道:「叫祖母高兴不难,叫太太满意便不是容易的事了。」 傅沅口中的太太,便是继夫人黎氏。 怀青听着自家姑娘提起继夫人,眼中微微诧异了一下,宽慰道:「姑娘也别担心,便是有什么事情,还有老爷替姑娘做主。这些年,老爷不是派人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心里头自是疼爱姑娘的。」 傅沅原不过一句随口的话,就惹得怀青这般紧张,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怀青一眼,轻笑一声:「还叫我别担心,我看你这几日也提着心,下头的小丫鬟见着你,都不大敢说笑了。」 被自家姑娘戳中了心思,怀青有些不好意思道:「还以为奴婢隐藏的好,没想到姑娘早就看出来了。」 「奴婢担心,太太不好相处,故意难为姑娘,叫姑娘受了委屈。」 「好了,别愁了,你家姑娘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傅沅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再说,还有父亲和兄长在,内院也有万嬷嬷在,左右不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自家姑娘这话,怀青心中的紧张才消散了一些。 等到傅沅赶着绣完整幅观音图时,已经到了二十九日下午。 傍晚时候,大舅母寇氏就派了贴身的丫鬟半松来传话,说是晚上在雁荣堂后花园的沁湘亭摆了宴席,叫她早些准备着。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叫碧竹打赏了那丫鬟后,又重新梳洗装扮了一番,这才带着怀青去了雁荣堂。 傅沅进去的时候,表姐谢茹和表妹谢琦,谢灵已经到了,正站在屋里,陪着外祖母说话。 见着她进来,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的身上,谢琦更是脸色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来。 「孙女儿给……」傅沅缓步上前,福下身子请安道。 不等她说完,陈老太太就将她拉了起来,将她打量了片刻,哽咽道:「住了这些年,如今说话就要回去,我真是舍不得。」 傅沅眼圈一红,也跟着落泪。 一旁站着的谢茹和谢灵也全都红了眼。 谢琦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安慰道:「祖母您这一伤心,反倒叫表姐跟着伤心了,今个儿咱们该高高兴兴才是。」 听着谢琦亲切的叫她表姐,傅沅心中有些诧异,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谢琦对她,好像是存了几分小心,再也没之前那么说话不管不顾了。 虽然,她依旧能从她含笑的眸子里看出一丝不甘来。 听二姑娘这么说,池嬷嬷也忙劝道:「就是,表姑娘虽然要家去,可过些日子还会来给您请安的。」 众人跟着劝了好一番,陈老太太才回转过来。 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饭菜都摆好了,叫老太太移步后花园。 傅沅扶了老太太站起身来,一行人鱼贯从雁荣堂里出来,转过一道垂花门,进了后花园。 因着是夜晚,后花园里点了灯,明亮如昼,空气中一阵花香扑面而来,耳边也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叫声。 因着是家宴,便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老太太、寇氏、卢氏还有几位姑娘坐一桌,几位少爷坐一桌,期间大舅舅和二舅舅过来坐了坐,就回了前院的书房。 因着后日傅沅就要回府,陈老太太心绪不高,满座的人虽也说笑着,到底是有几分顾忌。 傅沅陪着外祖母说话,心中却也觉出几分伤感来。 等到散席后,陈老太太也觉着有些乏了,由池嬷嬷扶着回了上房,又传话叫傅沅明日好生歇息一日,不必过来请安了。 傅沅听了,知道外祖母是心疼她,便只在屋子里看着怀青和碧竹收拾一些贴身的行礼。 正收拾着,就见着池嬷嬷掀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嬷嬷。」傅沅上前几步,迎了上去。 「老太太知明日姑娘回府,这些日子特意叫绣房的人做了这身衣裳还有一双鞋,叫老奴给姑娘送来。」 傅沅看过去,是件绣栀子花蜀锦裙,还有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蜀锦双色芙蓉鞋。 「老太太说,等明儿一大早继夫人过来,您就穿上这身,至于首饰,姑娘随意戴哪个,看着都好。」 听着池嬷嬷这话,傅沅心中满是感动,外祖母这般替她操心,真是比嫡亲的孙女儿还要好。 傅沅送走了池嬷嬷,怀青就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选起了首饰,最后选了一支紫玉镶明珠流苏簪子并两朵碧玺海棠珠花。手碗上,则挑了一串碧玺香珠手串。 「姑娘手腕雪白,这碧玺手串,更能显出姑娘来。」 v第二十一章 傅沅看着镜子里的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头也很是满意。 因着明日要回宣宁侯府,傅沅用过晚饭后很早就歇下了。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傅沅就醒了过来,在怀青和碧竹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梳洗装扮一番,才要到老太太的雁荣堂请安,老太太院里就派人丫鬟过来,说叫她在蕙兰院安心等着就是,等黎氏来了,再派人过来传话,叫她去雁荣堂见面。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想着时候还有些早,就坐在软榻上看起书来。 怀青见着自家姑娘沉静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去小厨房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 「一会儿太太过来,您要陪着说话,先吃碗粥吧。」 傅沅接过她手中的青花瓷碗,拿勺子搅动了几下,小口小口吃了下去,一会儿功夫,就将一碗粥全都用完了。 一直等到太阳出来,天大亮了,才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宣宁侯府二太太来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叫表姑娘过去见见。 傅沅听了,才站起身来,带着怀青出了院子,一路朝雁荣堂去了。 怀青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紧张的手心都冒出汗来。她没见过继夫人,不知道继夫人是个什么性子。 今日的雁荣堂安静得厉害,院子里丫鬟婆子都屏气凝神站在廊下,见着傅沅进来,忙朝里头回禀道:「老太太,表姑娘来了。」 说着,打起帘子领着傅沅朝屋里走去。 陈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下头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身上穿着绣金镶边紫色菊纹凤尾暗花缎面褙子,梳着流云髻,头上簪了嵌红宝石累丝金花簪子,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身后站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头上插着一支嵌东珠簪子,一双圆圆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喜来。 傅沅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给外祖母请安。」 不等傅沅给黎氏请安,老太太就笑着抬了抬手,叫她起来。 「快起来。」 「这是你母亲和你妹妹,今个儿过来接你,你见个礼吧。」 傅沅听了外祖母这话,转过身去,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叫了声:「母亲。」随后,不等黎氏开口,就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对着站在那里的傅珍亲切的叫了声:「妹妹。」 黎氏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却又什么错都挑不出来。 傅珍见着傅沅这一身的蜀锦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就觉着之前母亲和她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不对。 母亲说她这四姐姐自小借住在淮安侯府,寄人篱下怕是胆小怯懦,小家子气些。 可这会儿她见着傅沅,这周身的贵气,哪里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能有的。 老太太看了傅珍一眼,对着黎氏道:「瞧这孩子,见着她姐姐高兴,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听着老太太这话,视线不自觉落在黎氏和傅珍的身上,虽未言语,那目光分明是在说傅珍不懂事,连嫡亲的姐姐都不叫一声,真真是好教养。 黎氏看了傅珍一眼,对着老太太解释道:「这孩子面嫩,在家里的时候听说沅丫头要回府,可是高兴得很。如今见了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还不快见过你四姐姐。」 听着黎氏的话,傅珍才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四姐姐。」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却是涌起一股难受来。 宣宁侯府二房明明只她一个嫡出的女儿,她想不明白,傅沅既然在淮安侯府住了这些年,为何不一直住下去,最好是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她一回来,祖母就叫人收拾了最好的院子给她,怕她住着不习惯,又叫人将那院子的名字改成了她在淮安侯府的蕙兰院。不仅如此,还叫母亲放下身段亲自来接。 今早出府的时候,她都觉着有些没脸,那些看门的婆子,虽然恭敬有加,可眼底,明明是存着嘲讽。 她想不通,傅沅要回来,也该叫淮安侯府派人送回来,这会儿却是摆起架子,非要叫母亲来接。分明,是故意叫人看了母亲笑话的。 傅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没将心中的不满表露出来,却不知她眼底的神色一丝不差全都落入陈老太太眼中。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少了几分,心里愈发有些不愿叫傅沅这个外孙女儿跟着回去了。 有黎氏这样一个嫡母,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沅丫头回了宣宁侯府哪里能比得上留在她跟前儿。 黎氏见着陈老太太看着傅珍的脸上带了不满,心中一时也堵得慌。 若不是老太太逼着她亲自过来,她哪里需要受这些个气。 可到底,黎氏是自幼在太后宫中长大,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见着陈老太太面色冷淡,自然也不会陪着笑脸说话。 这客气了几句,就开口道:「老太太急着见沅丫头,您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 黎氏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什么急事,视线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很快,就见着一个身着暗蓝色团花褙子,打扮的颇有几分体面的嬷嬷从门外进来。只见她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都是喜色。 这嬷嬷便是陈老太太跟前的方嬷嬷,陈老太太知她平日里稳重,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会如此唐突,没了规矩。 v第二十二章 又见着她面带喜色,便也没怪罪,只开口问道:「不知道我正待客,急急忙忙的叫人看了笑话,可是出什么事了?」 听陈老太太这么问,方嬷嬷这才福了福身子告罪道:「是老奴心急,老太太别怪罪。只是,姑爷和表少爷亲自来府里接表姑娘了,这会儿正朝雁荣堂过来呢,老奴听了消息,就急着来回禀。」 方嬷嬷口中的姑爷和表少爷,自然就是傅沅的父亲傅呈修和兄长傅询。 方嬷嬷的话音刚落,黎氏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心中是恼怒又是震惊,因着太过震惊,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洒出几滴茶来,落在了袖子上。 而陈老太太,听着这消息则只愣了愣,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笑道:「好,好,你父亲亲自过来接你,可见这些年心里时刻都记着你这个嫡亲的女儿。」 陈老太太笑着说出这话来,丝毫不顾忌一旁黎氏带着几分难堪的脸色。似乎在她看来,只有傅沅这个外孙女儿才是傅呈修嫡亲的女儿,而傅珍,一个继室所出的女儿,在她眼中,便低了那么一等。 傅珍听着陈老太太这话,一双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恼怒,刚想开口,却被黎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样的场合,傅珍若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传到外头去就叫满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话了。 陈老太太看了黎氏一眼,眼底露出笑意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搁到了一旁的檀木方桌上。 傅沅看着门口,片刻的功夫,就见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丫鬟挑起门帘,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先走了进来,身材挺直,穿着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面容温和,气质清雅。 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自己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很是相似。 平日里外祖母总说,她长得像母亲,而兄长则是更像父亲一些,傅沅总算是明白了外祖母为何这么说。 跟在父亲身后的便是傅沅嫡亲的兄长傅询,他穿着石青色纱衫偏襟直裰,眉目端秀,一进来,视线就落在傅沅的身上。 傅沅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婿给岳母请安。」 「孙儿见过外祖母,今日下了朝,就想着随父亲亲自来接妹妹,您别怪我来的唐突。」 陈老太太见着二人,哪里有不高兴的,忙说道:「好,好,你父亲和沅丫头多年未见,是该亲自过来。你这当兄长的,更要替你妹妹想着些。」 陈老太太心里哪能不满意,说完这话,就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含笑道:「快去见过你父亲。」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了蒲团。 傅沅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走上前去,屈膝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叫了声:「父亲。」 傅呈修本就对这个儿女儿心中有愧,如今见着她这样懂事,愈发生出几分怜爱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你身边,回去后一件件补偿你,可好?」 傅呈修许是甚少这般说话,语气中也有些不自在,傅沅听了,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着他眼底满是殷盼之色,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关心。 傅沅莞心中一酸,一脸孺慕地看着他,娇声道:「父亲既然说了,日后可不能反悔。」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和一丝刚见着他这个父亲的不安和紧张,让人愈发怜爱几分。 傅呈修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个「好」字,又将腰间挂着的一块儿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拿了下来,递到傅沅面前。 「这个你好生收着,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和为父说。」 傅呈修不过四十岁,温润如玉,周身除了书生气还有一股内敛的威严,这时却是扬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又福了福身子,娇声道:「女儿谢过父亲。」 傅珍嫉妒的将嘴唇都咬破了,这玉佩是父亲贴身戴着的,是祖父留下来的,如今却是给了傅沅,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能上前抢了过来。 到了这会儿,黎氏却沉得住气,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可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老太太见着傅呈修将贴身的玉佩送给了傅沅,更是满意,对着傅呈修道:「你既说要补偿她,可不许叫人欺负了她。这孩子自小养在我跟前儿,又乖乖巧巧的我难免偏疼一些。这些年眉目间更是和念娘相似了,我每每见着她,就觉着是念娘还在我跟前。」 「今个儿你们父女团聚,念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说到这里,陈老太太眼圈已是红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傅呈修听了,不由得勾动心肠,想起过往,脸上便露出几分伤感和怀念来。 「都是小婿的错,没照顾好念娘。」 见外祖母哭的伤心,傅沅忙上前,轻轻拍着陈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别伤心了,母亲肯定希望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黎氏坐在那里,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是难堪。 她没料到,陈老太太竟这般不给她脸面,当着她的面,就提起那个死了的人来。 她努力了那么多才嫁给傅呈修,可这些年在他心里,却是连个死去的人都比不过。 如今,傅呈修更是一点儿都不顾忌着她这个妻子。 她心里最大的不堪被陈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开来,黎氏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挤出一抹笑来,上前一步,道:「老爷想着姐姐,也该顾忌着老太太的身子,别惹老太太伤心了。往后等回了府里,老爷多疼沅丫头些,姐姐也能放心了。」 黎氏装出一副贤良温柔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来,傅呈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疏远客气。 黎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又陪着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府里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想早些见着沅丫头这个亲孙女儿呢,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和老爷就先带着沅丫头回府了,免得叫老太太等急了。」 黎氏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默了,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又嘱咐了几句,才道:「去吧,回去好好孝顺你父亲,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和我说。」 v第二十三章 傅沅红着眼,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孙女儿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来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红着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外祖母亲自送你出去。」 见老太太脸上满是不舍,众人只得依了老太太。 等到了垂花门,陈老太太看着傅沅上了马车离去,眸子更是多了几分不舍。 「老太太莫要难过,姑爷亲自过来接表姑娘,以后就不会叫表姑娘受了委屈的。」 走过朱雀大街,往南拐再走上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进入了祥和里,里头是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巷子,名叫朱紫巷,宣宁侯府便坐落在朱紫巷的东南角。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只石狮子,一雌一雄,雄狮脚下踩着一只绣球,雌狮身下依偎着一只幼狮,皆是精壮威武。 此时,侯府门前已经开了侧门,有几个婆子立在那里,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到了仪门处才停了下来。 马车才刚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恭敬地道:「请姑娘下车。」 怀青掀起帘子先下了马车,才扶着自家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前头,黎氏和五姑娘傅珍也下了马车,见着傅沅下来,黎氏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道:「老太太想是等急了,这便去宁寿堂吧。」 黎氏引着她的手跟在傅呈修的身后朝老太太院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道垂花门,却见着两个打扮精致的妇人正站在垂花门处,也不知等了多久。 傅沅才疑惑这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见着二人缓步上前,对着父亲和黎氏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妾身给老爷,太太请安。」 听着这话,傅沅才明白过来,这二人便是父亲房里的姨娘了。 只是,不知这其中哪一个是蓉姨娘。 傅沅记着怀青和她说过,蓉姨娘原先是母亲跟前的陪嫁丫鬟,后来开了脸,又生了三姐姐,便抬了姨娘。 前年,蓉姨娘还生下了五少爷澄哥儿,傅沅得了消息,还亲手做了件小衣裳当做礼物叫兄长带回去。 「起来吧,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却到这里等着了。」黎氏看着其中一个身着浅紫折枝花卉褙子的妇人,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不喜。 傅沅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妇人,便是蓉姨娘了。 听黎氏这话,蓉姨娘忙恭顺道:「老太太听说老爷和三少爷一块儿去接四姑娘,便等不及吩咐妾身和妹妹出来迎接。」 「进去吧,别叫母亲等急了。」蓉姨娘的话才刚说完,傅呈修便开口道。 说着,就看了黎氏一眼,朝里头走去。 黎氏面色尴尬,狠狠瞪了蓉姨娘一眼,才迈步走了进去。 刚刚的那一幕落在傅沅眼中,傅沅不着痕迹朝身旁的傅珍看去,只见她脸色难看,明显对蓉姨娘很是不喜。 想来,蓉姨娘在府里很得父亲宠爱。 进了垂花门,走过一条青石小路,就到了一个院门前,傅沅抬脚走了进去。 见着众人进来,门口守着的丫鬟脸上便露出喜色来,掀起帘子朝里头通传道:「老太太,二老爷接四姑娘回来了。」 说话间,就有一个身着墨绿绣金梅花褙子的嬷嬷从屋里出来,笑着道:「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了,可算是到了。」 说着,视线便落在站在那里的傅沅的身上,随后上前拉了傅沅的手,笑道:「姑娘随老奴进去吧。」 傅沅心中明白,这位上了岁数的嬷嬷,定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卫嬷嬷。 傅沅抬起头来,冲着卫嬷嬷笑了笑,既无胆怯,也无不安,目光清澈更有一种从容。 卫嬷嬷不由得将傅沅打量的更仔细了些。 面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姿容清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明亮。 身上穿着绣栀子花蜀锦裙,脚下是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蜀锦双色芙蓉鞋,单这通身的气派,竟将府里几个姑娘全都比了下去。 都说陈老太太待四姑娘比嫡亲的孙女儿还要好,如今看着,当真是如此。 蜀锦贵重,便是公门侯府也轻易不能得一匹,这身装扮,无一不透着陈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儿的疼爱。 「姑娘请。」卫嬷嬷笑着将傅沅引了进去,一行人跟着鱼贯而入。 傅珍气的差点儿跳脚,这大半天,她愈发讨厌傅沅这个姐姐了。 她一回来,所有人都要捧着她。 父亲和母亲都在,卫嬷嬷却是先引着她进去,父亲眼中,却是带着少见的笑意,竟是一点儿也不觉着不妥。 傅珍心中愈发堵得慌,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这些年,父亲什么时候拿那种宠溺的目光看过她。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傅珍愣住,却见着母亲眸子里带着几分严厉和警告。 v第二十四章 「进去吧。」 傅珍撇了撇嘴,抬脚走了进去。 傅沅随着卫嬷嬷走了进去,一进去,就见着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软榻上坐着一个身着绛紫色绣福禄寿团花褙子,看着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妇人,头发发白,插着一支嵌绿松石花形金簪,额头上戴金镶红玛瑙抹额,手里头拿着一串佛珠,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祖母周老太太。 下头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陪在一边,打扮俱是华贵,想来离老太太近的是大伯母张氏,另一个是三婶母卫氏。 傅沅缓步走到前面摆放着的蒲团前,才刚跪下,磕过头叫了声祖母,就被老太太拉起来,一把搂在了怀中。 「我的儿,总算是回来了。」周老太太声音哽咽,忍不住哭出声来。 见着祖母这样,傅沅也忍不住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好半天,众人才将二人劝住,卫嬷嬷扶着老太太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这是你大伯母,三婶母。」 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叫了声:「大伯母,三婶母。」 「这是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还有你六妹妹。」老太太指了一下一旁站着的几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开口道。 众人依次见礼,随后老太太才拉着傅沅坐在了跟前。 老太太对着傅呈修道:「你和询哥儿有事,就去吧,我陪着沅丫头说会儿话。」 「是,儿子改日再来。」 「孙儿告退。」 听着老太太话,傅呈修和傅询退了下去。 屋里子,只留下一众女眷,听老太太问傅沅在淮安侯府的事情。 傅沅一一答过,不时惹得老太太笑出声来,一时屋子里十分热闹。 「我知道你在淮安侯府住着蕙兰院,怕你不习惯,就叫卫嬷嬷也收拾了一个院子,叫一样的名字。那院子离你大姐姐的香馥院近些,你若是闷了,就找你大姐姐说话去。」 老太太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姑娘傅娅,笑道:「你四妹妹才回来,你抽空带她去逛逛府里,好熟悉一下。」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不等傅娅应下,一旁的卫嬷嬷就笑道:「这样的事情怎好单叫大姑娘去,其他几个姑娘要说老太太偏心了。」 卫嬷嬷这话惹得老太太笑出声来:「偏你会挑错,我的意思就是叫娅儿带着几个妹妹一块儿去,偏到了你耳朵里,就觉着我偏心了。」 一时,众人全都笑出声来。 说话间就到了晌午,外头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午膳已经摆好了,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可要这会儿过去? 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道:「你看看可有什么爱吃的,若不爱吃,叫她们重新去做,别觉着不好意思。」 傅沅点了点头,亲手扶了老太太出了屋子,去了宁寿堂靠左边的易兰轩。 傅沅扶着老太太入席,推辞不过,这才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 随后,大太太张氏,二太太黎氏,三太太卫氏还有其他几个姑娘才落座,有丫鬟在一旁布菜。 黄花梨雕灵芝卷草纹福庆有余圆桌上摆着:百花鸭舌、金腿烧圆鱼、巧手烧雁鸢、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松树猴头蘑、墨鱼羹、荷叶鸡、牛柳炒白蘑、罐焖鱼唇、千层蒸糕、玉兔白菜、四喜饺、鼓板龙蟹、麻辣蹄筋、乌龙吐珠、三鲜龙凤球…… 见着老太太动了筷子,众人才拿起筷子来。 古人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傅沅动了几次筷子,低头吃着,却见着老太太夹了一块儿糯米紫薯糕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瞧你爱吃甜的,这糯米紫薯糕你吃着定喜欢。」 傅沅笑着谢过老太太,拿筷子夹起,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紫薯本就有甜味,里头再加了些乳酪,味道竟格外的鲜美。 见傅沅吃着喜欢,老太太笑着道:「你喜欢,往后想吃了就叫厨房的人给你做。咱们府里的厨子是从南边儿请来的,手艺很是不错。」 「你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平日里想吃什么,也可叫丫鬟们去做。」 陪着老太太用完饭,又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才对着傅沅道:「你也去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去告诉你大伯母。」 说着,对着坐在那里的二太太黎氏道:「四丫头屋里的丫鬟可齐备了?」 黎氏听了,忙站起身来,回道:「除了原先的怀青和书蝶,还从淮安侯府带了一个叫碧竹的丫鬟过来,媳妇是想……」 不等黎氏说完,老太太就指着一旁的丫鬟从霜道:「既缺一个,就从我屋里调了从霜过去,也不用再挑选了。」 黎氏愣了一下,她原本是想借着这机会将院里的红霄安排过去的,不曾想老太太却将自己屋里的大丫鬟从霜给了傅沅。 黎氏心中恼怒,却是不敢质疑老太太的决定,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应了声是。 v第二十五章 「从霜是母亲跟前儿的人,由她去伺候沅丫头,媳妇自是放心的。」黎氏挤出一抹笑容来,开口道。 听着黎氏的话,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一旁的丫鬟从霜走上前来,对着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奴婢给四姑娘请安。」 傅沅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我才刚回府,跟前儿正缺个丫鬟呢,祖母疼我,一下子就将你给了我。」 听傅沅这么说,老太太便指着她笑道:「她父亲平日里嘴笨,轻易不说一句好听的,这丫头嘴上却像是抹了蜜一样,也不知是像了谁,真真是叫人疼到了心里去。」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女眷全都跟着笑出声来,张氏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满脸尴尬的黎氏,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 平日里她对黎氏这个弟妹就不怎么喜欢,不过碍着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不得不让着她几分罢了。如今这话是老太太说出来的,她怎么能不跟着看这笑话。 老太太说沅丫头性子不像二弟,那自然是像了已故的谢念,老太太说这话,分明是在敲打黎氏这个当媳妇的。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便又开口道:「好了,又说了这会儿话,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沅丫头刚回府,也回去好好歇歇。」 「是。」众人福了福身子,这才从宁寿堂退了出来。 黎氏心中虽恼,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不得不对傅沅这个继女亲近上几分,一从宁寿堂里出来,就对着傅沅道:「我带你去看看老太太给你准备的院子,看看你喜不喜欢。」 「叫你妹妹也跟着去。」 傅沅听着这话,福了福身子,道:「多谢母亲。」 傅珍站在那里,听着这话,撇了撇嘴,却是道:「女儿院里还有些事情,就不跟着过去了。」说完这话,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 这一幕落在跟着出来的张氏眼中,不由得摇了摇头,转过头去对着三太太卫氏笑道:「都说二弟妹自幼养在太后宫中,性子也稳重,怎么珍丫头却是个脱跳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张氏语气中带着几分嘲笑,很显然,是觉着黎氏贵为郡主,却是没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教养好。 不然,傅珍若真是个懂事的,就该乖乖地陪着自己的姐姐去了院子,叫老太太、二弟知道她这当妹妹的早就盼着自己嫡亲的姐姐回府了。 听着张氏的话,卫氏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嘴角,道:「大嫂这话在理,只是当年她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拿药调养着,一门心思都在这上头,哪里有功夫教养珍丫头。」 「别看珍丫头吃穿用度看着比府里其他的姑娘都强些,可这内里的东西,珍丫头是连娅丫头一个指头都比不上的。」 卫氏这话不仅顺了张氏的心思,还抬举了张氏所生的大姑娘傅娅,张氏脸上便露出几分真意来,拉着卫氏的手道:「瞧你说的,都是府里的姐妹,性子也差不离,只要用心教导,自是不会叫人挑出错来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们便是自小娇养着,也比寻常的小家碧玉要辛苦些,你二嫂膝下只珍丫头一个,想来是最舍不得她辛苦的,也难怪将珍丫头教导呈这样。」 ...... 这边,傅沅随着黎氏出了宁寿堂,经过一条青石板小径,进了垂花门,再饶过一个花园子,往里便是老太太给她准备的蕙兰院了。 一进入院子,迎面就看见「蕙兰院」三个字,堂前栽着几颗玉兰树,还有两株西府海棠,树态峭立,似亭亭少女。花红,叶绿,红粉相间,叶子嫩绿可爱,果实鲜美诱人。正如郭稹海棠诗中「朱栏明媚照黄塘,芳树交加枕短墙」所写的一般,既香且艳。 院子西面,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美丽的彩缎。 傅沅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芳香,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见着黎氏带着四姑娘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忙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奴婢给太太、姑娘请安。」 屋里听到动静的万嬷嬷忙带了丫鬟出来,上前给黎氏请安。 「老奴见过太太、姑娘。」 万嬷嬷身着一身墨绿色绣着梅花连枝的褙子,头发齐整,面上带着几分严肃,看上去很是精明能干。 傅沅暗暗打量了她一番,觉着和外祖母说的有些不大一样,外祖母说万嬷嬷如今不过三十五岁,可面前的万嬷嬷,看起来却足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傅沅没有原身的记忆,还不知道那日是万嬷嬷抱着才刚三岁的她去了谢念的正房,在房外听到了谢念和黎氏的话,眼见着自家夫人吐出一口血来,昏倒在床上。 她捂紧了傅沅的嘴巴,怕人察觉,慌忙逃了出去,等来的却是自家太太旧病发作,吐血身亡的消息。 她碍着黎氏背后的太后娘娘,并不敢将此事声张,等府里办完了太太的丧事,就自请去了三少爷院里,照看三少爷。 黎氏进府后,更是处处防着黎氏怕她害了三少爷,日夜担惊受怕,看上去比一般岁数的人足足要大上五岁的样子。 「起来吧,屋子里可都收拾妥当了。」黎氏看了万嬷嬷一眼,随口问道。 对于万嬷嬷这个原先伺候过谢念的老人,黎氏不止一次想法子想将她赶出府去。可每一次,都被万嬷嬷化险为夷,反叫老爷生了她的气,以为她连原配夫人留下的奴才都容不下。 如今,万嬷嬷过来伺候傅沅,便是傅沅身边的一大助力,黎氏心里头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觉着憋屈。 她这个当嫡母的,却连安排个人进继女的院子都不成。 听着黎氏的话,万嬷嬷忙回道:「回太太的话,依着老太太的意思,都收拾妥当了。」说着,就亲手撩起帘子,迎了黎氏进去。 傅沅跟在黎氏的身后,对着万嬷嬷露出一个亲近的笑意,才抬脚走了进去。 房间里摆设的很是讲究,拿了一面玉兰鹦鹉镏金立屏风将房间分作两间,靠墙处摆了紫檀亭式高花几,上头放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海棠花。 饶过屏风进去,迎面便是临窗的大炕,上头铺着墨绿色洋罽,正面设着茜红底柳叶折枝靠背,大红色冰裂纹锦锻迎枕和湖蓝色滑丝薄被。正中摆了黄花梨飞龙莲花纹折叠式炕桌,桌上摆着成套的成窑五彩小盖盅,左边是一只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香炉,香气袅袅升起,格外的清甜。 靠墙是一架黄花梨多宝格,上头放着一个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一个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玛瑙万年葫芦杯,还有其他各式的珍宝。 v第二十六章 往里放了一面条案,铺着洁白的宣纸,旁边立着排笔,一旁是莲花纹笔洗和一方端砚。书桌不远处,是一张用来休憩的美人榻。 再里头,拿绣梅花门帘隔开,通往内室就寝之处。摆着一架红酸枝镶贝雕山水贵妃床,靠床摆着两把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檀木九屉梳妆台,螺钿铜镜、琦寿长春白石盆景,一个小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梁上还挂着几盏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 屋子里的摆设,比起她原先住着的蕙兰院,不知要精致了多少。就连傅沅这个自小被陈老太太娇养着的人,心里也忍不住暗暗咋舌。 祖母这般,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怪不得方才在宴席上,傅珍就说老太太叫人给她布置的院子,比府里其他姑娘的院子都好,叫人羡慕得紧。 「老太太说姑娘才刚回府,便特意从库房拿了好多东西出来,太太和大太太还有三太太又各自添置了一些。」 傅沅轻轻应了一声,走出了内室,扶着黎氏坐在了软榻上,陪着黎氏喝着茶,又闲聊了几句。 眼见着到了傍晚,黎氏看了看天色,才开口道:「你先住着,屋里还有什么缺的,就派丫头过来告诉我。若丫鬟们用的不中意,我派人叫了人牙子进来,新买上几个过来伺候你。」 「折腾了半日,你且歇着吧。」 「是。」听着黎氏的话,傅沅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 黎氏看了她一眼,就带了丫鬟婆子出了屋子。 傅沅目送她出了院子,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万嬷嬷扶着傅沅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等自家姑娘喝了几口茶后,才问道:「除了老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从霜,蕙兰院还有四个小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姑娘可要见见。」 傅沅听着,点了点头,万嬷嬷对着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很快几个丫鬟婆子依次进了屋内。 「奴婢(老奴)给姑娘请安。」 傅沅抬起眼来,听着几个人各自报了名字,视线在众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我才刚回府,府里的事情也不大熟悉,好在有万嬷嬷在,以后有什么事情先问过万嬷嬷吧。」 傅沅一句话,就摆明了万嬷嬷在蕙兰院的地位,丫鬟婆子全都应了声是。 「好了,都下去吧,这些日子收拾院子辛苦了。」 傅沅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怀青便上前打赏下去,众人出来的时候,脸上全都带着几分喜色。 等到众人退了出来,万嬷嬷才上前,刚一屈膝,就被傅沅伸手拦住了。 「嬷嬷这样,就生分了,我虽多年不在府中,却听哥哥提起过嬷嬷。嬷嬷能来帮我,该我谢过嬷嬷才是。」 说着,就将万嬷嬷扶了起来。 万嬷嬷心中酸涩,半天才哽咽道:「是,姑娘说的对,姑娘如今回府了,夫人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万嬷嬷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才又说道:「姑娘才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不大了解。老奴想着今个儿得空,好给姑娘说说,免得日后彼此见了,叫人挑出姑娘的错来。」 傅沅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咱们宣宁侯府共有三房,老太爷早些年就去了,府里的长辈只剩下老太太一人。大老爷任礼部尚书,娶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大人的内侄女,便是大太太张氏了。跟前儿有姨娘白氏和魏氏。大太太生了大少爷和大姑娘,姨娘白氏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处处以大太太为先,这些年,很是有几分体面,先后生了二少爷和二姑娘。魏氏之前有过一个儿子,却自小体弱多病,养到两岁便夭折了,因着这事儿,魏氏还闹到老太太跟前儿,说是大太太害了她的儿子。」 「三老爷是庶出的,娶了致远伯府庶出的女儿卫氏,卫氏生性软弱,不大能管住三老爷,只一味自怨自艾,三老爷也不爱往她屋里去,直到生了四少爷,身子才好些,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四少爷身上。四少爷不像三老爷,倒是个用功读书很是长进的孩子。三房除了四少爷外,只有六姑娘。这六姑娘的母亲原是个戏子,被三老爷养在了外头,生了六姑娘后求了三老爷将六姑娘带回府里养着,说自己身份卑贱,不想叫六姑娘知道有她这个生母。这些年,卫氏对六姑娘倒也不差,只是六姑娘生母是个戏子,难免被府里的人议论,性子也格外怯懦敏感些。三老爷屋里除了三太太卫氏,还有老太太赏的林姨娘,不过三老爷不大理会她,只一味地去外头胡闹,林姨娘这些年,跟前儿也没个一儿半女,心疼六姑娘,倒是对六姑娘很好。前年,老太太开口将六姑娘记在了林姨娘名下。」 「咱们二房,姑娘是知道的,蓉姨娘原先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了三姑娘,这些年,老爷对蓉姨娘很是有几分宠爱,蓉姨娘又生了五少爷澄哥儿。三姑娘性子沉稳,虽是庶出,却很得老太太喜欢,为人也宽和本分,轻易不与人争。只太太生的五姑娘,仗着太太宠着,平日里难免霸道些,姑娘一回来就得了这院子,她少不得心里嫉妒,难为姑娘。」 「老太太屋里,最得体面的便是卫嬷嬷,姑娘今日想来也见着了。排在第二的便是大丫鬟青馥,卫嬷嬷相中了青馥求了老太太将她给了自个儿的孙儿,说是明年要过门。虽说这样,老太太如今还是事事看重青馥,连大太太也少不得要抬举她几分。」 傅沅听了,才对府里的事情明白了几分,她想了想,才又问道:「听说太太出自魏国公府,怎么又养到了太后宫里,嬷嬷可知道?」 这么多人里,傅沅往后接触最多又避不过的便是嫡母黎氏了。 听着自家姑娘的话,万嬷嬷脸色微微变了变,才回道:「姑娘有所不知,当年皇上去西苑行猎,有人行刺,魏国公为救驾替皇上挡了一刀当场就断了气。魏国公夫人正有孕在身听闻噩耗便早产了,生下一个女儿,这女儿便是黎氏。魏国公夫人生下黎氏后便撒手而去,老国公只一个儿子,魏国公去后国公府就断了香火,皇上从旁支过继了一个侄子另其承袭爵位,只因年龄太小,降了一级封了魏安侯。」 「黎氏被皇上封了平淑郡主,自小养在太后跟前,很得太后宠爱,吃穿用度都和公主一般。夫人去后不久,皇上就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如此黎氏才嫁到傅家来。」 「这些年,老爷和黎氏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说是相敬如宾都不为过。黎氏生五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些年都没再有个一儿半女,平日里便吃些药调养,千方百计想给老爷再生一个儿子。」 万嬷嬷说着,眼底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嘲讽来。 「姑娘如今回来,她定是想着法子要难为姑娘的。不过姑娘也无需担心,她虽贵为郡主,却只得了五姑娘一个,老太太又不大待见她,姑娘只需面儿上敬着她这个嫡母就是了。」 「左右老爷心疼姑娘,还有三少爷在,不会叫姑娘受了委屈的。」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万嬷嬷见着自家姑娘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就开口道:「姑娘累了这一日,睡上一会儿吧,免得晚上去老太太屋里请安,没了精神。」 说着,万嬷嬷就扶着傅沅躺了下来,怀青则是将一旁的茶盏端了出去。 到傍晚的时候,傅沅才醒了过来,叫丫鬟进来净了面,重新梳洗打扮一番,才要往宁寿堂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却是派人贴身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叫她在屋里歇息,不必来回折腾了,明早再去请安。 送走了传话的丫鬟,傅沅便觉着有些饿了,万嬷嬷听她饿了,亲手去了小厨房煮了一碗菌菇笋丝面来。 「前些日子就听书蝶说姑娘平日里爱吃这个,老奴正好会做,姑娘尝尝味道可好?」 万嬷嬷说的无意,傅沅自己却是愣了一下,今个儿事情太多,她竟将书蝶忘在了脑后。 v第二十七章 傅沅抬起头来,见着屋子里只万嬷嬷、怀青和碧竹三个在,便出声问道:「哥哥信里说留了书蝶在燕誉轩,可是真的?」 书蝶毕竟是自小伺候过她的,若是留在燕誉轩,保不准黎氏借着此事,折腾出什么事情来,坏了哥哥的名声。 黎氏待她面上虽和善些,可她哪里不知道,黎氏不过是在装样子罢了,哪里能真的对她这个继女亲近起来。 见自家姑娘担心,万嬷嬷猜出她心中所想,忙宽慰道:「姑娘别担心,这事情还是老太太开口的,老奴原先在燕誉轩,如今过来伺候姑娘,三少爷跟前儿就少了人伺候,老太太听说书蝶跟着回了府里,就说叫书蝶先留在燕誉轩伺候。左右三少爷如今在翰林院,忙得很,在府里的时间少,不必重新叫了人牙子进来了。」 傅沅听了不免有几分诧异,她听说祖母最重规矩,为何会? 才刚想着,傅沅念头一转,突然就明白过来。 「祖母是怕太太往哥哥跟前儿安排人,索性叫了书蝶留在燕誉轩?」 万嬷嬷点了点头:「姑娘不知道,自打三少爷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太太就变着法子往燕誉轩里安排人,为的还不是闹出些事来,坏了三少爷的名声?」 「老太太自然不能叫她带累了宣宁侯府的名声,说是三少爷跟前儿的人,她心里有数。后来,老太太说要接您回府,事情也便耽搁下来。等到书蝶跟着回了府里,三少爷叫老奴来伺候姑娘,老太太听了这事儿,问了几句就叫书蝶留在燕誉轩了。」 「姑娘才刚回府,身边伺候的人总不能一问三不知,这事情又是老太太开口的,谁也挑不出错来。」 听万嬷嬷解释完,傅沅才放心了,若是为着书蝶的事情,叫人议论起哥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如今祖母开口,叫书蝶留在了燕誉轩,依着哥哥平日里的行事,书蝶是闹不出什么事来的。 傅沅说着,便拿起筷子来,吃起碗里的菌菇笋丝面来,许是真有些饿了,没一会儿功夫就见底了。 万嬷嬷见了很是高兴:「姑娘和夫人口味一样,往后姑娘想吃什么,就叫厨房的人去做。」 傅沅还未说话,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丫鬟的请安声传了进来。 「奴婢见过三少爷。」 傅沅才刚往门口看去,就见着自家哥哥掀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杭绸直裰,眼底的一丝笑意,衬得他愈发月朗风清,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傅沅才刚往门口看去,就见着自家哥哥掀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杭绸直裰,眼底的一丝笑意,衬得他愈发月朗风清,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哥哥。」傅沅莞尔一笑,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 万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傅询和傅沅兄妹二人在屋里。 待万嬷嬷一离开,傅沅便上前拉了傅询的胳膊,在桌前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哥哥今日定会来我这里。」方才在宁寿堂说话不方便,傅沅就想到晚些时候兄长会过来。 听着傅沅的话,傅询眼底露出一抹宠溺来,环视了屋子一周,问道:「你才刚回府,这院子可还满意?」 傅沅点了点头:「祖母叫池嬷嬷收拾这院子,大伯母、太太和三婶母也添置了许多,瞧着是有些奢侈了。」 「这点子东西,不必放在眼中,只当是祖母给你的。」听出傅沅话中的意思,傅询毫不在意道,似乎这样奢侈,并没有什么不妥。 傅沅拿起桌上的茶壶,亲手倒了盏茶递到自家哥哥面前,闲聊了几句,不免问起丫鬟书蝶的事情。 「这样也好,祖母开口叫她留在燕誉轩,太太便是心里不满,也不会忤逆祖母的意思。」 「只是,哥哥平日里在宫中,也该有人看着她才好,别叫她做出什么事来。」 傅沅有这样的担心并不奇怪,梦中的书碟最后成了表哥谢迁的通房,她隐隐觉着,书碟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只如今她才刚回府,书碟又是自幼在她身边伺候的,不能随便处置了,只能叫她留在燕誉轩了。 「你安心就是,一个丫鬟而已,我心中有数。」听着傅沅的话,傅询冷冷一笑,言语中露出几分不屑,哪里有方才温和的样子。 傅沅愣了愣,随即抬起手来,抚了抚兄长皱着的眉头,道:「哥哥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如今我回来了,哥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可以和我说,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听着妹妹的话,傅询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斥道:「没大没小,小小年纪就管起兄长了。」 「哥哥没拒绝,就是答应了,那往后什么事情都不要想瞒着我。」不等傅询再说,傅沅就拽着他的胳膊,耍赖道。说着,亲自倒了一盏茶递到自家哥哥手中:「不然,往后来了蕙兰院,可就没茶喝了。」 对于自家妹妹的耍赖,傅询心中很是受用,唇角勾起,伸手将茶接过去:「好,为了能讨杯茶喝,也要依了你才是。」 傅沅听着这话,露出个得逞的笑意,不等她开口,就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丫鬟怀青进来回禀。 「姑娘,太太派了翠夏过来给姑娘送东西。」怀青进来,见着坐在那里的三少爷傅询,不免有些紧张。 听着她的话,傅沅微微皱了皱眉,对着怀青道:「叫她进来吧。」 「是。」怀青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很快就领着一个身着藕荷色绣花褙子大约十八九岁的丫鬟从外头进来,她手中拿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檀木盒子。 见着三少爷也在,翠夏微微有些诧异,脚步顿了顿,才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奴婢给三少爷、四姑娘请安。」 傅沅看了一眼自家哥哥,才叫翠夏起来。 「起来吧。」 翠夏应了一声,才上前几步,将托盘放在傅沅面前的桌上。 「太太说姑娘才刚回府,便叫陶嬷嬷从库房里挑出几样首饰来,叫奴婢给姑娘送来。这几样首饰,都是内造之物,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太后娘娘赐下的。」 v第二十八章 翠夏说着,想将那檀木盒子拿起来递到傅沅手中,刚一伸出手去,却见着一只骨节分明指尖修长的手将那檀木盒子拿了起来。 翠夏抬起眼来,有些诧异地看了坐在对面的三少爷一眼,不敢吱声。 傅询打量了那檀木盒子一眼,手指一拨,就将盒子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放到了傅沅面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对着三少爷,翠夏心里很是有几分发憷,这首饰是太太叫她送来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太太再怎么不喜欢四姑娘,也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动手脚。万一日后叫四姑娘察觉,闹到老太太面前,这东西是太太赏的,太太是无论如何也辩解不了的。 所以,她觉着这里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傅沅低头看去,只见着檀木盒子里摆放着一支翡翠雕海棠花簪子,另有一只羊脂玉刻花手镯,看上去晶莹剔透,很是贵重的样子。 傅沅知道黎氏是做给外头的看的,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劳烦姑娘特意跑这一趟,替我谢过太太,说这首饰我很喜欢。」 翠夏听着,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姑娘喜欢就好,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傅沅点了点头,一旁的怀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打赏了翠夏,亲自将她送出了屋子。 傅沅看着怀青出去,才刚回过头来,却见着自家哥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子来,递到她面前。 傅沅心中微微诧异,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禁愣住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檀木盒子里,装着的首饰,竟和方才黎氏叫人送来的一模一样,就连上头刻的字,都分毫不差。 见着傅沅吃惊的样子,傅询抬起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就这么吃惊?」 傅沅回过神来,依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哥哥,带着几分不解道:「哥哥怎么会知道黎氏会送这两样首饰,而且还做的分毫不差?」 傅沅的话才刚说完,不等傅询开口,又问道:「沉香院里可是有哥哥的人?」 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些东西,该是黎氏屋里的大丫鬟才能知道的。 黎氏屋里除了陶嬷嬷外,有四个大丫鬟,方才来的翠夏,春南、映雪、还有一个叫香竹的。 陶嬷嬷是从宫里跟着黎氏出来的,不会是她。方才的丫鬟翠夏也不会是,那春南、映雪和香竹,会是其中哪一个? 傅沅思忖了片刻,突然低吟道:「低身锵玉佩,举袖拂罗衣。对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飞。」 这首萧德言的《咏舞》,是前些日子她快回府的时候兄长派人送给她的一幅水墨山水图中的题诗。她当时还觉着奇怪,明明不相匹配,兄长为何选了这样一首诗。 原来,这才是画中真正的意思。 「是映雪?」傅沅带着几分笃定道。 见她这么快就猜出来,傅询只微微诧异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平日不在府里,黎氏有什么动作,映雪都会提前传了消息过来。」 「若是往后黎氏要给你丫鬟,这个人多半也是映雪。」傅询顿了顿,又开口道。 这个时候,傅沅已经露不出什么诧异的神色了,自家哥哥好像什么都算到了。就连书蝶留在他的燕誉轩,往后黎氏会借着此事将贴身的丫鬟安排过来都想到了。 这样的心计,怪不得旁人觉着他城府极深,府里的丫鬟婆子见了他,个个都提着心小心翼翼。 「哥哥这么厉害,往后就仰仗哥哥多多照顾了。」傅沅双手抱拳,站起身来作揖道。 有这样厉害的兄长,真好!她才不会作死觉着哥哥太过阴险,所以怕了他。 听她话中毫无畏惧,满是亲近之意,傅询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眼底微微有些动容。 虽说他毫不介意别人眼中他是什么样子,可若连自己嫡亲的妹妹都畏惧他,总归心里不会好受。 …… 沉香院 翠夏从蕙兰院一回来,就将三少爷去看四姑娘的事情回禀了黎氏。 黎氏听了,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倒记着府里有个妹妹了。」 黎氏话中所指,自然是指傅询对五姑娘傅珍很是冷淡,像是全然不将她当妹妹。 陶嬷嬷见着自家太太生气,只上前宽慰道:「太太又不是头一日才知三少爷的性子,依老奴看,三少爷和五姑娘亲近了才不好。三少爷心思深沉,别利用了五姑娘算计太太才是。」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陶嬷嬷在。 「依你看,四丫头会不会戴那首饰?」 「太太您放心,您毕竟是她的嫡母,赏了东西下去,她若是个懂事的,就该挑了一样来戴。她才刚回府,不会为这些小事叫人挑出错来的。」 黎氏点了点头,脸上才露出笑意来。 「我看沅丫头屋子里只一盆海棠花,府里的姑娘们前去做客,若能送上一盆夕雾就好看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傅沅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之后,便要带着丫鬟怀青去给祖母周老太太请安。 v第二十九章 还未出门,就听着门口一阵说话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姑娘,三姑娘来了。」 不等傅沅开口,就见着身着一袭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的傅珺从门外进来。 傅沅笑着站起身来,叫了声:「三姐姐。」 傅珺拉了她的手,道:「妹妹才刚回府,头一日早起给祖母请安,定是有些不习惯,我就想着和妹妹一道去,妹妹别怪我唐突才好。」 傅沅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打量着自己这个三姐姐,一张鹅蛋脸略带着一些婴儿肥,皮肤白皙,眉下是一双丹凤眼,脸颊薄施粉黛,笑起来能显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来。 举止从容,整个人都透出几分端庄大方,说起话来也叫人舒服得很。 傅沅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会,三姐姐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就携着傅珺的手朝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过去吧,别去迟了叫祖母怪罪。」 二人从蕙兰院款款走了出来,一路去了老太太的宁寿堂。 傅沅她们进去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丫鬟见着,忙笑着迎了上去。 「奴婢给三三姑娘、四姑娘请安。」 傅珺点了点头,听着屋里传出来的说笑声,开口问道:「可是大姐姐在屋里?」 听着傅珺的话,那丫鬟点了点头:「大姑娘天才亮就过来了,亲自给老太太做了银耳莲子羹,正陪着老太太在屋里说话呢。」 宣宁侯府大姑娘是长房嫡出,二姑娘、三姑娘皆是庶出,四姑娘傅沅又自幼养在淮安侯府,五姑娘是黎氏所出,老太太不喜黎氏,自然也不大喜欢黎氏生的女儿、六姑娘的生母又是个身份底下的戏子。所以几个孙女儿里,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大姑娘傅娅了。 那丫鬟说完,又道:「两位姑娘先在这里等会儿,容奴婢进屋通报一声。」 见着二人点头,便缓步进了屋里。只一会儿功夫,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引了傅沅和傅珺进去。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傅沅和傅珺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周老太太抬了抬手叫二人起来,笑道:「丫鬟说你们两个一块儿过来,我还不信,这一大早的,定是珺丫头去了蕙兰院。」 「你们姐妹相处得好,我就放心了。」 到了周老太太这个年纪,所求不过是阖府和睦,府里的晚辈们能懂事孝顺。 如今见着傅沅和傅珺一块儿过来,心里只有高兴的,便又问了傅沅几句。问她昨晚吃的可好,睡的可好,蕙兰院里可还住的习惯。 傅沅恭敬地一一答过,乖巧懂事的样子,叫老太太很是满意。 大姑娘傅娅见着老太太问完,笑着提醒道:「祖母只顾着高兴,拉着四妹妹说话,也不叫三妹妹和四妹妹坐下。祖母方才不是还说,叫小厨房的人做了上好的点心,拿给四妹妹吃呢。」 周老太太愣了一下才记起来,笑道:「瞧我,上了年纪,记性就不好了。」说着就叫丫鬟青馥去小厨房拿了做好的点心过来。 「坐吧。」周老太太指着摆在下头的绣墩道。 「是。」傅沅和傅珺应了声是,才缓步上前,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很快,青馥就提了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食盒进来,又叫人拿了几个碟子,分给了坐在那里的傅沅和傅珺。 傅沅接过碟子,见着大姑娘傅娅没有,心中有些诧异,不等她开口,就听老太太笑道:「你别看她,你这大姐姐平日里就不爱吃这些甜的,你自己吃就是了。」 听着祖母的话,傅沅才捻起一块儿椰蓉糕轻轻咬了一口,外表的酥皮味道微甜,轻轻咬开,浓郁的奶香便缠绕在唇齿间,滑滑的,口感很是细腻。 见傅沅吃得开心,周老太太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爱吃这个,叫她们装上一盒,等回去了慢慢吃。」 傅沅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孙女儿可不贪吃,只爱吃些甜的,祖母这里的点心太好吃了。」 听着傅沅的话,周老头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指着她笑道:「瞧这丫头,自己喜欢甜的,非说我屋里的点心太好吃了,什么理都叫她占了。」 一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出来,傅沅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站在身后的卫嬷嬷抿嘴一笑,道:「老太太别一个劲儿打趣四姑娘,四姑娘面皮薄,都脸红了。」 好不容易压下了笑声,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五姑娘和六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听了,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才出声道:「叫她们进来吧。」 说着,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沅道:「你二姐姐昨个儿你也见了,她身子不大好,我疼她就免了她这两日的请安,免得来回折腾病愈发好不了了。」 傅沅点了点头,就见着傅珍和傅芸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 傅珍身着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头发梳成如意髻,戴着的还是那支蔷薇花嵌南珠簪子,手腕上是一只玛瑙手镯,脚下踩着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这番打扮,竟比傅沅昨日在淮安侯府见着她的时候还要精致一些。 跟在身后的六姑娘傅芸,却只穿了一身绣白色梅花对襟棉绫褙子,头上插着一支翡翠镂空雕花簪,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饰物。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一对比,竟叫人觉着傅珍的这一身打扮太显眼了一些。 周老太太手里端着茶盏,一时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v第三十章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二人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柔声道。 老太太的视线在傅珍身上打量了几眼,才开口道:「起来吧,坐下说话吧。」 「是。」 「你这身打扮,倒是好看的紧,尤其是这支南珠簪子,我见你昨日就戴着这个。」才一坐下,老太太就对着傅珍道。 听着老太太的话,傅珍眼底露出几分得意来,抬起手来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道:「这簪子是前些日子孙女儿随母亲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赏赐的。」 傅珍提起太后,自然是想在傅沅面前炫耀一番,昨个儿一整天,她就见着父亲和祖母还有府里的人全都捧着傅沅,心里哪里能好受。 听她提起宫里头的太后来,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既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就该好生保管好了,叫跟前儿的人也小心些,别弄丢了。」 傅珍愣了愣,心里涌起一丝恼怒来,她就知道,这些年,老太太处处都瞧她这个孙女儿不顺眼。她做什么,老太太都觉着是错的。 太后娘娘赏赐的簪子,难道她不配戴着?还是说,老太太看不惯太后娘娘看重她和母亲。 傅珍正要说话,就见着了傅沅手上戴着的一只羊脂玉镯子,一时竟愣住了。 这只羊脂玉刻花镯子,她在母亲那里见过,心里喜欢便和母亲讨要,母亲却说她年纪小,不适合戴这个。 如今看来,却是给了傅沅。 傅珍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恨不得将那镯子抢过来,自己砸碎了也不能给傅沅戴。 「五妹这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四妹妹手腕上的镯子看,可是这镯子有什么不对?」三姑娘傅珺有些诧异道。 她这话说出来,众人的目光都朝傅沅手腕处看去。 傅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傅珍,带着几分不安道:「这镯子是昨日母亲派翠夏姑娘送来的。」 「妹妹若是喜欢就让给……」 傅沅才一开口,就被周老太太打断了。 「既是你母亲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了,哪有往外推的理。」说完,看了坐在那里脸色难看的傅珍一眼,眼底露出几分不满来。 可毕竟傅珍也是她的孙女儿,周老太太再不喜欢,也没开口训斥她。只转头对着站在那里的丫鬟青馥吩咐道:「你去内室拿了那个红木匣子过来,趁着几个丫头都在,叫她们挑一挑。」 青馥应了一声,很快就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从内室走了出来,交到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打开那匣子,笑着道:「这匣子首饰都是秀玉坊的掌柜新送来的,你们几个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就拿着。」 老太太说完这话,就叫青馥将匣子放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叫傅沅她们几个过去挑。 傅娅见着气氛有些不对,头一个笑着站起身来,道:「四妹妹回来府里,咱们也跟着沾光了,祖母手里的东西,定是极好的。」 说着,就走上前去。 见着傅娅上前,其他几个姑娘也站起身来,跟着走上前去。 傅珍心里很不是滋味,觉着老太太拿出这匣子首饰来,是故意叫她难堪的,见着傅沅站起身来,便忍不住瞪了傅沅一眼,这一幕正好落在老太太眼中,当即便沉下脸来,看了站在那里的卫嬷嬷一眼,道:「我也有些乏了,叫她们挑着,你扶我进去歇着吧。」 卫嬷嬷点了点头,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 宁寿堂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黎氏耳中,黎氏听了,当即就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上。 「眼皮子浅的东西,我平日里是缺她穿了还是缺她戴了,因着一个镯子,就闹到了老太太跟前,亏她还是我肚子里出来的。」 黎氏这一动怒,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跪在了地上,自打四姑娘要回府,自家太太的心情就不怎么好,如今更是愈发爱动怒了。 陶嬷嬷看着自家太太的脸色,上前劝道:「太太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五姑娘还小,终归有些沉不住气,老太太便是再恼,不也没责罚五姑娘,想来是觉着五姑娘不过是孩子气些。」 陶嬷嬷嘴里劝着,心里却也对傅珍的做法不大看得上眼,不过一个羊脂玉刻花镯子,哪里就能闹到老太太跟前儿。 不过,那三姑娘也是,若没她那句话,五姑娘就是再不满,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丑,叫人觉着小家子气。 「这事情也怪不得五姑娘,三姑娘瞧见便也罢了,偏偏还问了出来,难道她不知五姑娘平日的性子,最是沉不住气的。」陶嬷嬷想着,便将这话说了出来。 黎氏听着她这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看了站在面前的陶嬷嬷一眼,带着几分不快道:「我就知道,她们娘儿俩仗着老爷看重,愈发不将我这个正室夫人放在眼中了。」 黎氏口中所说,便是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 这些年,二房只蓉姨娘得宠一些,平日里傅呈修到了内院,十日有七日是歇在她的秋词院,黎氏这个正室夫人,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姨娘得宠,没有别的法子。 对于傅呈修来说,蓉姨娘是原先服侍过谢念的,只这一条,蓉姨娘在他眼中就与旁的姨娘不同,更别说,蓉姨娘还生下了澄哥儿。 一想到这些,黎氏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等陶嬷嬷开口,外头就传进一阵脚步声,傅珍红着眼眶从外头进来,才要说话,就见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茶盏,还有黎氏铁青的脸。 傅珍心里咯噔一下,上前福了福身子,带着几分胆怯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v第三十一章 她的话音才落,黎氏就指着她道:「安?你这样眼皮子浅,一点儿都沉不住气,我哪里能安?」 黎氏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对着傅珍说出这些话来,傅珍愣了一下,随即就落下泪来。 陶嬷嬷见着,忙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才转头对着傅珍道:「姑娘也别怪太太生气,四姑娘才刚回府,这会儿满府里的人都盯着咱们二房呢。便是太太心里不愿,面儿上也要做足了功夫,待四姑娘亲近几分,不叫旁人觉着容不下四姑娘,何况是姑娘您呢?」 「姑娘以为不过是一只镯子,可传到外头去,会说姑娘霸道,连个镯子都不愿叫四姑娘戴着,太太是为这才生气,姑娘就给太太认个错吧。」 听陶嬷嬷这样说,傅珍脸色变了变,露出几分后悔来。 其实,从宁寿堂出来,这一路上她虽觉着委屈,可心里也是后悔的,后悔叫人看了她的笑话。她知道自己性子不好,最是沉不住气,可这几日,傅沅回了府里,见着府里从老太太到父亲,人人都捧着她,她心里早就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明明,她才是二房嫡出的姑娘,母亲贵为郡主,宫里头还有太后娘娘在,怎么傅沅一回来,就抢了她的风光呢。 往日,她看中什么母亲都会给她,可那羊脂玉镯,母亲说她年纪小压不住,一回头却是给了傅沅。 她不知道,为什么连母亲要捧着傅沅,明明,该傅沅来讨好母亲的。 再者,母亲便是赏她首饰,为何偏偏拿了那只羊脂玉刻花镯子去? 想着这些,傅珍心里的后悔又变成了满满的委屈和不解,站在那里迟迟不肯认错。 黎氏见着她这个样子,心中的恼怒又多了几分,沉声道:「跪下。」 傅珍一愣,看着黎氏铁青着的脸,半天才屈膝跪在了地上。 「母亲。」 黎氏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吩咐道:「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起来。」 傅珍满心委屈,看着母亲从软榻上站起身来,朝内室走去。 陶嬷嬷看了她一眼,俯下身子道:「姑娘还不知太太的脾气,何苦这个时候倔着,您跪在这里,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不也跟着难受。」 傅珍咬了咬嘴唇,却是道:「三姐姐一回来府里的人都捧着她,母亲便是要做些面儿上的功夫,何苦将那镯子赏了她。明明前几日我才和母亲讨要过。难不成,咱们二房除了那个镯子,再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母亲若真心疼我,怎么偏偏将那镯子送了出去。」 陶嬷嬷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才想说什么,就见着外头有小丫鬟进来,说是三姑娘和四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陶嬷嬷皱了皱眉,朝内室走去了。 很快,黎氏就从内室出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珍,道:「起来吧。」 傅珍知道母亲是不想叫她在傅珺和傅沅面前丢了脸面,听着这话,才从地上站起身来,上前站到了黎氏旁边。 很快,丫鬟就引着傅珺和傅沅从外头进来。 二人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请安道:「给太太请安。」 黎氏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来,面上却是温和道:「起来吧,可是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 傅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带着几分不安道:「方才在祖母屋里,都是我不好,不该戴上这镯子,不然就不会惹得五妹妹不开心了。」 傅沅说着,对着站在那里的傅珍微微福了福身子,很是歉疚道:「原是我的不是,妹妹别怪我才好。」 傅珍本就心中委屈,如今见着傅沅一副装作好人的样子,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恼怒道:「我怎么敢怪四姐姐,别四姐姐前脚出了沉香院,后脚……」 「住嘴!」傅珍的话还未说完,黎氏就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今个儿是你的错,还不去给你四姐姐道歉。」黎氏瞪了傅珍一眼,心中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女儿。 这一句句,传到外头去,只会叫人觉着是她容不下谢氏的女儿,才惹得女儿这般。 见着母亲眼中的警告,傅珍很是不愿,又不敢不从,咬了咬嘴唇,这才走到傅沅跟前,不甘不愿福了福身子,认错的话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黎氏正要开口,傅沅就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母亲别怪妹妹……」 傅沅的话还未说完,傅珍就伸手推了她一把,恼怒道:「不用你装好心。」 傅沅一个没站稳,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脸上立时就露出一丝吃痛的表情来。 见着傅沅跌倒在地上,傅珍愣在那里,眼底露出几分慌乱来,还是傅珺急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问道:「妹妹可伤到了哪里?」 黎氏瞪了一眼傅珍,才要开口,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说话声,紧接着,就见着大太太张氏掀起帘子从外头进来。 见着跌倒在地上的傅沅,张氏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来,对着黎氏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沅丫头怎么摔倒了,可有伤到哪里?」 张氏说着,亲自走上前去,将傅沅福了起来,见着她手腕通红,渗出血迹来,忙对着身后的丫鬟道:「四丫头受伤了,还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那丫鬟应了一声,才刚转身,就被傅沅叫住了。 「我不过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还是别叫大夫了。」 v第三十二章 傅沅说着,强忍着痛对着张氏福了福身子,道:「祖母这些日子因着侄女的事情操心的很,侄女才刚回府,实在不想叫祖母担心了。」 福沅说着,带着几分祈求看着面前的张氏。 张氏看了她一眼,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来:「好孩子,难为你替老太太想着。」 张氏说着,吩咐贴身的丫鬟初兰道:「一会儿你拿了宫里赏的薄荷金疮药来,给四姑娘送到蕙兰院去。」说完这话,张氏这才对着站在那里的黎氏道:「沅丫头才刚回府就受了伤,想来都是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照顾不周,弟妹也该好生管束下头的奴才了,免得叫人误会。」 黎氏没想到张氏这个时候会来,还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听着这话,强挤出一抹笑意来,道:「嫂嫂说笑了,沅丫头回了府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只盼着她能将我当亲生的母亲,别客气了才好。」 「嫂嫂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黎氏出声问道,将话题转移开来,又对着一旁的陶嬷嬷道:「你带几个姑娘先下去吧,沅丫头衣裳想是弄脏了,正好我前些日子吩咐绣房的人给沅丫头新做了几件衣裳,你带她换上吧。」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就带着傅沅她们退出了正房,朝耳房去了。 「五姑娘虽小孩子气些,却没什么坏心思,肯定是一时失了手才叫姑娘跌倒了,姑娘可别和她这个当妹妹的见怪。」陶嬷嬷见着傅珍出了正房,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出了沉香院,一时有些尴尬,忙对着傅沅道。 傅珍将傅沅推倒在地上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府中就尽人皆知。 老太太听着这事儿,便以不敬长姐为由,罚傅珍跪祠堂三日。 这会儿虽到了四月里,祠堂里却依旧阴冷的很,傅珍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听着老太太要罚她跪祠堂,当即就哭了出来,坐在那里不肯走。 「姑娘,您做错了事,老太太才罚您,您别叫奴才们难做。」说话的是闵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看着傅珍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快。 五姑娘平日里就霸道些,二太太疼她,也不大管教,今个儿就撞到了老太太手中。 若早知道这样,不知二太太会不会亲自管教五姑娘。 毕竟,五姑娘罚跪祠堂,二太太这个当母亲的面上也不大好看。 见着傅珍只哭着,死活不肯跟着去,两个婆子便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还是跟着咱们走吧,奴才们粗手粗脚,别不小心弄伤了姑娘。」 嘴里这样说着,手上却一丝也没松,架着傅珍的胳膊出了漪澜院。 傅沅听到傅珍被罚跪祠堂的时候,微微愣了愣,开口道:「这会儿,祠堂里阴冷得很,太太没去和祖母求情?」 怀青听着自家姑娘的话,摇了摇头,脸上带了几分快意:「奴婢打听过了,从老太太派了人过来到五姑娘被带到祠堂去,太太都没露面。也难怪,五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太就是想求情,碍着面子也不能去。去了,只会叫府里的人觉着是太太先容不下姑娘,才叫五姑娘对姑娘有了这么大的敌意。」 说这话的时候,怀青看了一眼自家姑娘手腕上包着的厚厚的一层纱布,忍不住道:「五姑娘是自己做错了事,活该被老太太关进祠堂里,她欺负姑娘也该叫她得了教训才是。」 正说着,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等到丫鬟进来回禀,才知是黎氏派了陶嬷嬷送了药来。 见着自家姑娘点头,丫鬟惜蕊才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陶嬷嬷走了进来。 陶嬷嬷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想是傅珍被罚跪祠堂的事情惹了黎氏生气。 「老奴给姑娘请安。」 「太太不知姑娘伤的怎么样,派老奴过来给姑娘送这瓶灵芝雪兰膏,这是之前太后娘娘赏的,姑娘用了肯定好得快。」陶嬷嬷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白玉药瓶交到了怀青手中。 「难为太太心疼我,你替我谢过太太。」陶嬷嬷本想着开口替傅珍求情,叫傅沅在老太太跟前儿说句好话,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傅沅的这句话堵住了嘴。 正巧,万嬷嬷端着一碗药从门外进来,屋子里顿时就充斥着一种浓浓的中药味儿。 「姑娘,药熬好了,您趁热喝吧。」 万嬷嬷走到傅沅跟前,将托盘里的药碗放在傅沅面前的檀木方桌上,又道:「如今天热,姑娘胳膊上又有伤,还是听大夫的话喝碗药吧。」 方才回了蕙兰院后,老太太就叫了大夫过来,给她看了伤口,虽只割破了几处,大夫还是开了药。 陶嬷嬷站在那里,根本就插不进话去,这会儿听着万嬷嬷这话,哪里还不知,万嬷嬷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再怎么想叫四姑娘替五姑娘求情,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姑娘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见着傅沅点头,陶嬷嬷才从屋里退了出来,回了沉香院。 知道傅沅受了伤,府里几位姑娘全都来了,傅娅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只说道:「五妹平日里霸道些,原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哪里想到她竟敢当着二婶的面推倒三妹你。这样的性子,也该好好改改了。 二姑娘傅萱听着这话,拿帕子掩了掩嘴角,笑道:「五妹的性子,怕不是跪一两次祠堂就能改的,要说,都是二婶平日里太惯着她了。」 傅芸站在一旁,听着傅萱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倒想也有个母亲能惯着她,哪怕性子变得和五姐一样。 三个人陪着傅沅说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只留了三姑娘傅珺在屋里。 「经此一事,太太怕更恼了你,我和姨娘都替你担心,只是她是太太,便是想说些什么,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劝都不能劝一句,幸好祖母肯护着你。」傅珺说着,将剥好了桔子递到傅沅手中。 傅沅接过她手中的桔子,将一半递回了傅珺手中:「三姐也吃些,别只顾着我。」 「祖母疼我,可也是念着我才刚回府,怕叫我受了委屈心里难受。若往后再出这样的事情,祖母怕不会一味得护着我。再怎么说,祖母想见到的是姐妹和睦。」 傅珺听出傅沅话中的意思,微微诧异了一下,道:「四妹是想替五妹到祖母跟前求情?」 傅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祖母罚她跪三日,也未必真要跪上三日。五妹自小娇养着,哪里能吃了这样的苦。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会不顾着府里姑娘们的身子,若是真落下病根儿,传出去也不好。」 v第三十三章 傅珺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倒是我想岔了,不如妹妹通透。也是,到底是一个房的姐妹,当妹妹的再不懂事,当姐姐的都要大度宽和些才不会叫人挑出错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傅珺就告辞离开了。 见着傅珺离开,怀青忍不住道:「奴婢听着方才三姑娘那番话,她对太太和五姑娘怕是很有芥蒂。」 「姑娘不是说,今早在宁寿堂,是三姑娘引着五姑娘说出那些话来的?」 不等傅沅开口,万嬷嬷就出声道:「三姑娘是庶出,太太又是个不容人的,这些年蓉姨娘和三姑娘私下里受了不少刁难。您不知道,澄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太太就要将她抱到自己的沉香院养着,只是老爷没同意。」 「因着这事儿,太太心里愈发是忌惮蓉姨娘了,三姑娘今个儿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向姑娘示好。」 傅沅明白万嬷嬷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开口道:「蓉姨娘原先是服侍过母亲的,如今又得父亲恩宠,太太是容不下她去。」 傅沅说完这话,便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才刚起来,便听怀青说昨晚傅珍在祠堂里跪了一个晚上,天还没亮人就晕了过去。 只因着是老太太责罚,没人敢将人抬回漪澜院去,这会儿天亮了,才去了宁寿堂请老太太示下。 「姑娘这会儿可要过去?」万嬷嬷出声问道。 「嬷嬷觉着这会儿过去可好?」傅沅想了想,才又说道:「还是先听听祖母的意思吧。」 只一会儿功夫,从霜就打听了消息回来,说是老太太没免了五姑娘的责罚,派了大夫过去,说是等她醒了,继续跪着。 傅沅听了,心里明白老太太是想借着此事看看她的心性,想了想,便带着丫鬟从霜去了宁寿堂。 见着她进来,门口守着的丫鬟忙迎了上来,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奴婢给姑娘请安。」 要说之前府里的人还观望着不知老太太对刚回府的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昨个儿五姑娘被罚跪祠堂,府里的人便都知道了,虽说四姑娘养在淮安侯府多年,老太太心里还是疼爱四姑娘的。 不然,也不会生了那么大的气,叫五姑娘罚跪祠堂了。 这些年,老太太念佛,对晚辈更是慈善几分,府里的少爷小姐们犯了错,多半罚抄几遍书或是禁足,罚跪祠堂还是头一回。 「祖母可起来了?」傅沅叫那丫鬟起来,出声问道。 「起来了,姑娘在这等会儿,容奴婢进去通传。」那丫鬟说着,见着傅沅点头就转身进了屋子。 一会儿功夫,就从屋里出来,引着傅沅走了进去。 「姑娘请。」 傅沅进去的时候,只祖母周老太太和大丫鬟青馥在。 周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听到脚步声,这才睁开眼睛。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傅沅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起来吧。」周老太太见着她,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开口道。 「不是说你伤了胳膊,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偏你还来了。」老太太说着,又问她胳膊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 傅沅听了,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正好戴了镯子,镯子碎了才不小心割伤了,大伯母和太太她们都送了药,今个儿就不疼了。」 傅沅说着,看了老太太一眼,迟疑了一下,才福了福身子道:「方才孙女儿起来,听屋里的丫鬟说五妹妹昨晚在祠堂晕倒了?」 周老太太听她说这事儿,眼底微微闪过些什么,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恼怒道:「她这性子,若不好好管束,迟早带累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祖母顾及府里名声不错,只五妹的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过来的,与其叫她罚跪伤了身子,倒不如请个嬷嬷收收她的性子。孙女儿觉着,这事情得慢慢来。」 「哦,她不敬你这个姐姐,你倒是替她求情?」周老太太盯着傅沅道。 「哦,她不敬你这个姐姐,你倒是替她求情?」周老太太盯着傅沅,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听着老太太这话,傅沅思忖了片刻,才低声道:「孙女儿这些年住在淮安侯府,才刚回来五妹定是有些不习惯。虽说我也有些生气,可到底是一房的姐妹,五妹再有什么不是,孙女儿也要顾及着她的身子。」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再者五妹若是因着孙女儿跪伤了身子,太太也会责怪孙女儿。孙女儿才刚回府,实在不想因着自己,平白生出好些事来。左右都是自家姐妹,相处的日子长了,情分自然就有了。」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认真,周老太太听了,心中的一丝疑心也消散了下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好,难为你能顾忌着姐妹之情,想着府里的体面。」 傅沅听着,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等老太太开口,就带着几分急切道:「那五妹妹……」 见着她这般着急想替傅珍求情,周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对着一旁的丫鬟青馥道:「你去一趟祠堂,就说我免了五丫头后两日的罚跪,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反省。」 青馥听着周老太太这话,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老太太招了招手,笑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傅沅缓步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脸上带了几分不安。 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周老太太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都说淮安侯府待四丫头好,可到底是住在别家,哪里能真的处处都如意了。如今回到府里,竟是又要受这样的委屈,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清清楚楚的,只是顾着宣宁侯府的名声,不想将事情闹开了。 v第三十四章 自然,也是替她这个当长辈的想着,不想叫她跟着担心。 周老太太伸出手来摸了摸傅沅的头,带着几分怜惜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往后若有什么不如意的,都来和祖母说,别一个人藏在心里。」 「是,孙女儿谢过祖母。」傅沅乖顺地应道,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孺慕,眼底还有几分湿意,却是强忍着没将眼泪落下来。 周老太太看在眼中,愈发觉着傅沅这个孙女儿懂事的厉害。原本就是嫡亲的孙女儿,哪里有不疼的。不过是长久不在府里住着,心里便不大记挂,感情上也比不过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大姑娘。可如今傅沅人回了府里,又是个懂事乖巧的,想着她这些年寄人篱下的难处,便更多了几分怜惜。 「你既回来了,等过几日我寿辰,也好叫外头的人瞧瞧除了娅丫头外,我还有个嫡亲的孙女儿,这般乖巧懂事。」 听着周老太太的话,傅沅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 卫嬷嬷见着,抿嘴一笑,道:「四姑娘面薄,老太太就别打趣四姑娘了。」 周老太太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傅沅也跟着笑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府里几位姑娘都没来给老太太请安,便忍不住问道:「大姐姐她们怎么还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听着她的话,老太太只说道:「昨个儿我睡得有些晚,今早就派了人传话说是叫她们不必过来请安了,你来得早,传话的丫头怕是还没到。」 听着祖母这话,傅沅心中哪里不明白,老太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过来给傅珍求情。 也是,要不然怎么一大早怀青她们就听到消息,说是傅珍在祠堂里昏倒过去了。 傅沅看了老太太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祖母昨晚没睡好,不妨再歇上一会儿养养神,孙女儿这就回去了。」 周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我歇上一会儿,你也别这么快回去,听说你字写得好,便替我抄上几篇佛经吧。」 傅沅听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青馥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卫嬷嬷才上前几步,笑着对傅沅道:「姑娘随老奴去静心堂吧。」 傅沅知道静心堂是祖母平日念经礼佛的地方,她跟着卫嬷嬷出了正屋,走过一条回廊,进了一道垂花门。 「老太太定是喜欢姑娘,不然也不会叫姑娘帮着抄写佛经,府里几位姑娘,平日里只大姑娘有这样的体面呢。」卫嬷嬷笑着引了傅沅进了垂花门,往东走去。 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静心堂和老太太平日礼佛的小佛堂不同,是在宁寿堂后花园的东侧,迎门是两盆珐琅花树,紧接着是四棵木珊瑚树,然后有铜鎏金五供和珐琅象鼻鼎炉及珐琅塔各一对,之后便是佛堂的主要供奉了:正中紫檀木雕刻的单檐歇山顶的三连佛龛,龛内供奉佛像。左边是金胎四臂观音菩萨,右边是金胎文殊菩萨,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佛龛前有供案,案上供奉佛、菩萨、八宝、香池、供碟等物品。 屋内燃着檀香,几缕透过窗户缝隙的阳光射进幽静的佛堂里间,将那端放在贡桌上的香炉里,缕缕升腾而起的檀香照耀的纤毫毕现。 「姑娘请。」 佛堂往里拿椴木雕花欢门罩隔开,里边一间当作书房用。 傅沅跟在卫嬷嬷的身后走了进去,里头摆着一张檀木雕花长桌,上头摆着一摞佛经,铺好的宣纸洁白明亮,一旁的小香炉里燃着檀香,袅袅升起。 卫嬷嬷上前,从书桌上拿出一本法华经,递到傅沅手中。 「等过完寿辰,老太太要到寺院祈福上香,才想着多抄几卷法华经,平日里都是大姑娘帮着抄,如今姑娘回府了,老太太跟前儿又多了个出力的。」 卫嬷嬷说着,就叫着丫鬟端了水盆进来,伺候着傅沅净手,以表对佛祖的敬重。 「你在屋里伺候着姑娘。」卫嬷嬷吩咐了那丫鬟一句,才对着傅沅道:「那老奴就先回老太太跟前儿了。」 「嬷嬷慢走。」目送卫嬷嬷出了屋子,傅沅才走到檀木雕花书桌后。 「奴婢替姑娘研墨。」丫鬟春南上前,伺候着研起墨来。 傅沅对着她笑了笑,从一旁的笔架上摘下一支笔来。 …… 沉香院 「奴婢见过老爷。」 黎氏坐在桌前,听到外头丫鬟的请安声,脸色变了变,忙从座上站起身来,迎到了门口。 「老爷。」见着傅呈修进来,黎氏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黎氏眼底都是青色,未拿脂粉掩盖,一看就是一整晚都没睡好的样子。 傅呈修看了她一眼,问道:「昨晚可是没睡好?」 「老爷,太太因着五姑娘的事情……」不等黎氏开口,站在一旁的陶嬷嬷便出声道。 陶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黎氏呵住,不敢再继续说了。 陶嬷嬷见着傅呈修坐在软榻上,才扶着自家太太上前坐了下来。 黎氏坐下后,看了傅呈修一眼,自责道:「老爷定也听说了昨日的事情,都是妾身没管教好她,才将她养成如今这样的性子,老爷若责怪,就怪妾身好了。」 「妾身身子不中用,没能替老爷生个儿子,连珍儿也没管教好。」黎氏说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v第三十五章 傅呈修听到这话,只抬了抬手,看着她一眼,出口的话却叫黎氏心里凉了一片:「珍丫头既犯了错,跪几日祠堂长长记性也好。」 陶嬷嬷见着黎氏止不住咳嗽,忙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担心道:「太太,您喝口茶吧。」 说着,又对着坐在那里的傅呈修道:「老爷,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五姑娘再有错,也是个姑娘家,祠堂里阴冷的厉害,五姑娘身子娇弱哪里能受得住。」 「昨个儿夜里,五姑娘就晕倒了,老奴想派人过去瞧瞧,被太太拦住了,说是平日里没管教好五姑娘,如今老太太怎么责罚都不为过,总要叫五姑娘得了教训知道怕了,往后敬着四姑娘这个姐姐才是。」 「四姑娘才刚回府,五姑娘从没和四姑娘相处过,拗着性子也在情理之中。老奴劝太太,叫太太去宁寿堂和老太太求情。太太说事关姑娘们,她当长辈的出面反倒是不好,四姑娘大度懂事,不会见着五姑娘罚跪祠堂而不管的。老奴知太太说的没错,五姑娘性子温和,又最是孝顺懂事,可这会儿都没见着……」 陶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着自家老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陶嬷嬷噎了一下,不敢再开口了,脸上也带了几分苍白。 不等傅呈修开口,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声,黎氏皱了皱眉,对着身边的大丫鬟翠夏道:「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外头这样吵。」 翠夏听了黎氏的话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却是面带难色进了屋里,支支吾吾道:「回太太的话,是,是闵嬷嬷送五姑娘回来了,说是四姑娘一早就去了老太太那里求情,老太太才免了五姑娘后两日的责罚,叫五姑娘回太太这里禁足反省。」 翠夏的话音刚落,黎氏的脸色就蓦地一变,站在一旁的陶嬷嬷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傅呈修却是站起身来,看了黎氏一眼,道:「你说沅儿不替珍姐儿求情,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既身子不适,就少受累些,往后叫蓉姨娘帮着管理后院的事吧。」傅呈修说完这话,看都不看黎氏一眼,就大步走出了沉香院。 黎氏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见着黎氏跌倒在地上,陶嬷嬷忙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太太。」 这个时候,陶嬷嬷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自家太太,想起老爷方才看她的那个了然中带着几分寒意的眼神,她后背就忍不住一阵发寒。 不等陶嬷嬷开口,外头就有丫鬟进来,小声道:「太太,五姑娘还昏迷不醒,太太可要过去看看。」 那丫鬟在屋外犹豫了许久,方才见着老爷冷着脸出去,哪里能不知这个时候太太心情定然不好。 可五姑娘还昏迷着,她们总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到底,这些年太太膝下只五姑娘一个亲生的,便是五姑娘犯了错,也不至于真的放手不管了。 那丫鬟的话音刚落,黎氏就带着几分恼怒道:「看什么,她整日里给我惹事,连老爷都厌弃了她,我只当没她这个女儿。」 方才傅呈修听到傅珍被抬回来,连一丝关心的表情都没露出来,更别说是去看了。 黎氏看在眼中,哪里是不怪傅珍沉不住气,讨不了自己父亲的喜欢。 黎氏眼中满满都是迁怒,俨然是觉着傅珍犯了错,才惹得傅呈修这般,要叫蓉姨娘分了她管家的权力。 「太太。」陶嬷嬷拉了拉她的袖子,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才对着身旁的大丫鬟翠夏吩咐道:「你去请个大夫进府,替五姑娘瞧瞧。」 说完,又看了站在那里的小丫鬟一眼,道:「你先去耳房照顾着五姑娘,五姑娘病着,不该说的什么话都别说。」 那丫鬟听出陶嬷嬷话中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就转身退出了屋子。 「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进府。」大丫鬟翠夏见着陶嬷嬷扶着自家太太坐在软榻上,这才出声道。 黎氏点了点头,翠夏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见着翠夏出去,陶嬷嬷才忍不住道:「太太方才万不该说那样的话,若是不小心传到五姑娘耳朵里,难免伤了母女情分。」 这些年,她哪里看不出来,太太心里,对五姑娘一点儿都不上心,说句不好听的,因着难产伤了身子的事情,太太心里还有几里不快,更是迁怒到了五姑娘身上。 不然,这些年怎么会对五姑娘疏于教导,任五姑娘由着自己的性子,如今倒要老太太来管教。 之前兴许没事,如今四姑娘回府了,这一对比,旁人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五姑娘霸道任性,容不下自己的姐姐。 长此下去,太太有的烦心。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怔了一下,眼中也露出几分后悔来。 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能一点儿也不顾着她的面子。 见着自家太太脸上的神色,陶嬷嬷便开口道:「老奴扶您去耳房瞧瞧五姑娘去,昨个儿跪了一夜,五姑娘自小娇养着,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黎氏点了点头,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带着陶嬷嬷出了正房,朝耳房那边去了。 才一出去,廊下站着的丫鬟婆子忙福了福身子,给黎氏请安。 「请太太安。」 一行人鱼贯进了耳房,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见着黎氏和陶嬷嬷进来,忙叫了声:「太太。」 「姑娘怎么样了?」黎氏抬了抬手,叫那丫鬟起来,随口问道。 听着黎氏的话,那丫鬟脸色变了变,带着几分哽咽道:「姑娘虽还没醒,可膝盖处有伤,嘴里一直喊疼,奴婢看了,姑娘膝盖肿的厉害。」 这丫鬟叫做代梅,是傅珍身边的大丫鬟,主子受了老太太责罚,没了体面,如今膝盖更是因着跪了祠堂伤着了,这要落下个什么病根儿,她这当奴才的往后也不好过。 v第三十六章 「哭什么,还嫌外头的人看笑话不够。」黎氏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就朝内室走去,陶嬷嬷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见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有几分苍白,低声呓语的傅珍。 丫鬟们已经给她擦了身子,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绣花小衣,膝盖处露了出来,红肿不堪,还有些许的血迹渗出来。 陶嬷嬷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去。 太太虽说对五姑娘疏忽些,可吃穿用度哪里都亏不了五姑娘,从小到大,五姑娘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那祠堂阴冷潮湿,常人都受不了,更不说娇滴滴的姑娘家了。 五姑娘这回,是受了大罪了,只盼着腿上别留下什么病根儿,往后还跟着遭罪了。 陶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扶着黎氏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黎氏看着昏迷不醒的傅珍,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心疼来,伸手摸了摸傅珍的额头。只是,似乎这样的动作有些不习惯,所以很快就缩回手来。 只一会儿功夫,大丫鬟翠夏就请了大夫进府,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提着药箱。 这大夫姓云,人称云娘子,惯常给官宦人家的小姐看病,深知侯门大宅里的规矩,不该问的一句都不问。 进了内室给黎氏请安后,就走到床前,查看了傅珍腿上的伤,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膏药来,细心地上了药。 随后,才伸出手来替傅珍诊了脉。 她眉头微皱,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来。 「大夫,我家姑娘病得可厉害?」陶嬷嬷见着云娘子皱眉,心里咯噔一下,忙开口问道。 听着陶嬷嬷的话,云娘子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姑娘寒气侵体在其次,关键是急火攻心,到晚间会高热不退。我开几张方子,叫人抓了药来给姑娘服下。」 云娘子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拿了纸笔过来,递到她手中。 云娘子提笔写好方子,丫鬟翠夏接过方子去了药房抓药了。宣宁侯府设有药房,惯常的中药,里头都有。 「等姑娘醒了,要多宽慰她,别叫她堵着气,加重了病情。」云娘子又叮嘱道。 「是,劳娘子跑一趟。」陶嬷嬷打赏了云娘子,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又有小丫鬟将她送出了沉香院。 「太太别担心,云娘子医术高明,姑娘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太太,蓉姨娘和三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听着丫鬟的话,黎氏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来,对着那丫鬟道:「没见着这里正忙着。」 那丫鬟愣了愣,明白过来自家太太的心思,告罪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等出了耳房,见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便迎上前去恭敬地道:「五姑娘还没醒来,太太在床前守着,说是叫姨娘和三姑娘等会儿。」 蓉姨娘听了,脸色平静,没露出一丝羞恼来。便是三姑娘傅珺,也只温声道:「既是太太不得空,我和姨娘就在院里等着,一会儿再进去见太太。」 傅呈修前脚出府,后脚就派了贴身的小厮传了话过去,叫蓉姨娘帮着管后宅之事。 蓉姨娘听了,虽知道这差事有些烫手,可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傅珺和不到三岁的澄哥儿,心里就有了主意。 这些年老爷看重她几分,黎氏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便是她什么都不做,黎氏也要处处难为她。 更别说,她还生了澄哥儿,因着老爷看重,能亲自抚养澄哥儿。 她明白,如今老爷肯叫她帮着管理后院之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黎氏虽贵为郡主,身后有太后撑腰,可太后年纪大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 而那魏安侯府,早已没了黎氏的位置了。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哪里还能容得下黎氏。 她从来不妄想有一日自己能扶正,只想着能替珺丫头和澄哥儿谋个好前程,别叫黎氏害了他们。 蓉姨娘和傅珺在院子里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头上顶着太阳,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来。 这时才有丫鬟出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叫姨娘和三姑娘进去。」 蓉姨娘和傅珺对视一眼,缓步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黎氏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见着蓉姨娘和傅珺,眼里露出几分厌恶来。 「妾身给太太请安。」 「给母亲请安。」 见着二人请安,好一会儿黎氏才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起来吧。」 「大热的天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听着黎氏的话,蓉姨娘才站起身来,恭顺道:「听说老太太免了五姑娘的责罚,叫人将五姑娘送回来了,妾身和三姑娘心里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 「听说老太太免了五姑娘的责罚,叫人将五姑娘送回来了,妾身和三姑娘心里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 v第三十七章 蓉姨娘一番恭顺中带着担心的话,叫黎氏心里愈发堵得慌,她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你能跟着担心。」 黎氏说完这话,就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等喝完手中的茶,才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蓉姨娘和傅珺。 「若没什么别的事情,就都回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黎氏才说着这话,就见着一旁的陶嬷嬷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黎氏面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对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道:「这些日子珍丫头病着,后院的事情我难免不能全都顾着,你既认得几个字,就帮我分一分忧吧,你可愿意。」 「能替太太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太太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妾身。」 见蓉姨娘说得诚恳,黎氏勾了勾嘴角,吩咐道:「那好,以后每日卯时,你到上房来。伺候我用膳后,就听管事的嬷嬷回话。」 听着黎氏的话,蓉姨娘面色平静,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 黎氏摆了摆手,叫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退了下去。 自打这一日,蓉姨娘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身去沉香院,伺候过黎氏用了早膳,就听管事的嬷嬷们回话。 黎氏叫账房的嬷嬷拿了几本账册过来,叫蓉姨娘将历年的份例规整一遍,又将后院的一些杂乱琐事交给蓉姨娘。 不过几日功夫,蓉姨娘就瘦了整整一圈,眼下也是一片乌青。 傅沅再见着蓉姨娘的时候,眼中的诧异也是忍不住的。 傅沅微微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姨娘。 蓉姨娘避了避,只受了她半礼,脸上露出几分亲近来。 「今个儿姑娘怎么过来了?不帮着老太太抄写佛经了?」 这两日,府里人人都知道,四姑娘得了老太太喜欢,被老太太留在了宁寿堂,在宁寿堂的耳房住着,每日去佛堂抄写佛经。 听着蓉姨娘的话,傅沅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都抄完了,老太太怕我闷着,叫我回来了。我就想着有几日没来给母亲请安了,就一路过来了。再说,五妹妹还病着。」 说这话的时候,傅沅脸上带着几分诚恳和认真,蓉姨娘一愣,转而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姑娘孝顺,太太怕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 蓉姨娘引着傅沅朝屋里走去,不经意道:「这几日五姑娘病着,太太心情不大好。」 傅沅点了点头,随着蓉姨娘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傅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傅沅听说,黎氏这两日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直喝着药,和老太太告了假,没过去请安。 陶嬷嬷站在软榻前,伺候着黎氏喝药。 见着傅沅和蓉姨娘进来,陶嬷嬷才低声对着黎氏道:「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这才抬起头来,见着傅沅,眼底几分厌恶一闪而过。 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给太太请安。」 黎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怎么有空过来了,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 黎氏的话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喜,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站在那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屏气凝神,微微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也放轻了几分,生怕惹得太太动怒。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微微一笑,温声道:「祖母叫我抄写的佛经抄完了,知太太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不等黎氏开口,傅沅又带着几分担心道:「太太可请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她这话出来,蓉姨娘忍不住想笑,却又顾及着黎氏的面子,没敢笑出来。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四姑娘竟是这样的性子。 姑娘家面子薄,若是换了旁人,兴许就红着眼,觉着委屈了。偏四姑娘还能将黎氏的话接下来,说自己过来,是一片孝心,将黎氏那番讽刺的话挡了回去。 四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怪不得一回府就得了老太太喜欢,这几日还叫她留在宁寿堂里抄写经书。 这样的体面,府里除了大姑娘傅娅以外,谁都没有过。 蓉姨娘看了黎氏一眼,带着几分奉承道:「四姑娘一片孝心,不怪老爷喜欢。」 黎氏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想要发作,却是挑不出傅沅半分错处来,半天才挤出一抹笑意来。 「你这样有孝心,你父亲知道了也高兴。」黎氏说着,对着傅沅指了指下头的绣墩,道:「坐吧。」 傅沅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问了问黎氏头疼可好些了,说了一会儿话后,又对着黎氏道:「五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我带了上回大伯母送来的金疮药,里头加了薄荷,治疗红肿最是有效。」 傅沅说完,不等黎氏开口,就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带了几分不安道:「母亲恕罪,我知五妹妹心里恼我,不愿意见我,可到底是一房的亲姐妹,便是有些误会总要说开些为好。」 傅沅说着,带着几分不安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黎氏。 黎氏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诧异,半晌才对着傅沅道:「去吧,你们姐妹相处得好,你父亲也高兴。」 v第三十八章 黎氏说着,对着一旁的陶嬷嬷道:「你带四姑娘过去吧。」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对着傅沅道:「姑娘请随老奴来。」 傅沅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才跟着陶嬷嬷出了正房,朝耳房那边去了。 陶嬷嬷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傅沅,心里不是没有感慨,比起五姑娘来,四姑娘真是个懂事又极懂规矩的。 哪怕她心里知道四姑娘来这一趟并非出自真心,也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难怪老爷、老太太都喜欢四姑娘。倘若五姑娘能有四姑娘的三分,也不会惹得老太太动怒,罚她跪祠堂了。 陶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领着傅沅到了耳房。 廊下的小丫鬟见着二人,忙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奴婢给四姑娘请安。」 说着,帮着傅沅打起帘子,引了她进去。 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儿,扑进鼻中,陶嬷嬷引着傅沅进了内室。 傅沅刚一进去,就见着靠在迎枕上身着一身月白色小衣的傅珍,她脸上带了几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几分。 见着傅沅进来,傅珍眼中露出一丝恼意来,才想发作,就想到几日前陶嬷嬷来看她说的那些话。 因着她将傅沅推倒,父亲责怪母亲没教导好她,将管家的权力分给了蓉姨娘。 她若再不安分些,父亲只会更不喜她,反倒叫傅沅和蓉姨娘得了好处。 这样下去,母亲也会恼了她。 想着这些,傅珍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来,小声叫了声:「四姐。」这声四姐叫的心里格外的委屈,她不知道为何祖母和父亲都喜欢傅沅,因着傅沅,叫她罚跪了祠堂。 这几日她病着,父亲竟是一次都没过来看她,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上一句。 傅沅见着她叫了声四姐就低下头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只上前几步,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听傅沅这样问,傅珍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问道:「听说这两日四姐在祖母的宁寿堂住着,帮祖母抄写佛经?」 陶嬷嬷端着茶过来,正好听到傅珍问这句话,手中的茶盏微微晃了晃。 五姑娘别是又管不住自个儿的性子,心中嫉妒,难为起四姑娘来。 不等傅沅开口,傅珍却又是道:「姐姐真是有福气,叫妹妹羡慕得很。我字写得不大好,往后四姐若是得空,可否教教我?」说这话的时候,傅珍语气中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之前都是妹妹不对,不该失手将姐姐推倒,姐姐原谅我可好?」 傅珍说着,竟是伸出手来摇了摇傅沅的胳膊,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见着傅珍突然对她撒起娇来,傅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抬起眼来,重新看向了自己这个五妹妹。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傅珍是真的知道错了,知道敬重她这个姐姐了?比起这个,傅沅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小姑娘家在祠堂里罚跪后受了委屈,痛定思痛,便学会了后宅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心里恨极了她这个姐姐,面儿上也要叫人瞧出亲近来。 傅沅微微一笑,对着傅珍点了点头:「你若想学,就抽空去蕙兰院去,跟着我一起练字。」 听傅沅这样说,傅珍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轻易,脸上随即露出一抹欢喜来。 「那妹妹就谢过四姐姐了。」 说着,就叫丫鬟给傅沅上了茶,两人闲聊了几句,见着丫鬟代梅端着熬好的中药进来,傅沅这才起身告辞。 「妹妹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说完这话,傅沅对着傅珍笑了笑,转身出了耳房,陶嬷嬷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送走傅沅后,陶嬷嬷才转回来,就见着丫鬟代梅出了耳房。 「怎么不伺候着姑娘喝药?」陶嬷嬷见着她,忍不住问道。 「嬷嬷放心,姑娘这两日听话的很,几口就将碗里的药喝完了。」代梅说着,对着陶嬷嬷福了福身子,谢道:「多亏嬷嬷过来劝了姑娘,将姑娘给点醒了。奴婢虽自小在姑娘跟前儿服侍,有些话姑娘却是听不进去,往后还要嬷嬷多劝着些姑娘才是。」 代梅说得诚恳,看着陶嬷嬷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感激。 这些年,她跟在姑娘跟前儿看着虽是风光体面些,可哪一日不是提着心,生怕姑娘什么时候被老太太和老爷怪罪了。 她知道,姑娘虽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可太太对姑娘的关心都是面儿上的,心里头还因着生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的事情迁怒了姑娘。 倘若没有陶嬷嬷在太太跟前儿说些好话,又在姑娘这里费心劝着,姑娘的日子,哪里还能好过,更别说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了。 今个儿,她见着姑娘对四姑娘刻意亲近,就知道陶嬷嬷的那番话进了姑娘心里去,心里只有感激的。 「快起来,都是分内之事,何需你这般客气。」听着代梅的话,陶嬷嬷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我也是看着五姑娘长大的,姑娘性子任性,有些霸道,心里想什么面儿上全都露出来了,往后你也多劝一劝,叫姑娘收一收自己的性子。再有,就是叫姑娘多和老爷这个当父亲的亲近亲近。」 说到此处,陶嬷嬷的话音顿了顿,看了代梅一眼,才又道:「不过这两日,就别跟姑娘提起老爷了。因着四姑娘的事情,老爷恼了姑娘,等到老太太过完了寿辰再说吧。」 v第三十九章 听出陶嬷嬷话中的意思,代梅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太太屋里还有事情,你伺候着姑娘,有什么事情就过来回禀了太太。」陶嬷嬷说着,就转身去了正房。 代梅目送陶嬷嬷离开,视线又朝屋里看了过去,想着陶嬷嬷方才的话,心里暗暗想着,定要想法子叫老爷原谅了姑娘,知道姑娘是真的知道错了才是。 代梅想着,掀起帘子进了屋里。 …… 转眼,就到了这月初九,周老太太寿辰的这一日。 这天天才刚刚亮,怀青就将自家姑娘叫了起来,一番梳洗装扮之后,就带着丫鬟怀青到了黎氏的沉香院。 今个儿老太太寿辰,各房的夫人和姑娘要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贺寿。 傅沅和怀青刚一踏进院子,门口的丫鬟见着便笑着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四姑娘。」 「太太可起来了?」傅沅出声问道。 那丫鬟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回姑娘的话,太太一早就起来了,四姑娘在屋里陪着太太说话呢,姑娘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傅沅点了点头,那丫鬟就进去通传了,很快就从屋里出来。 「太太叫姑娘进去。」 傅沅随着那丫鬟进屋之后,略抬了抬眼,就见着了坐在软榻上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褙子、打扮的格外精致的黎氏。下首坐着五姑娘傅珍,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头上戴着那支蔷薇花嵌南珠簪子,肌肤白皙,薄施粉黛,坐在下头笑着陪着黎氏说话,言笑间竟给人一种乖巧柔顺的感觉。 傅沅收回视线,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给太太请安。」 坐在软榻上的黎氏听到请安声,抬起眼来,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是很快就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 「起来吧,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多睡会儿。」 黎氏语气虽是温和,却难免叫人听着觉着刻意了几分,对于谢念所出的这个嫡女,黎氏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更别说,傅沅才回府几日,就生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先有老太太叫珍姐儿罚跪祠堂,后有老爷命她将管家的权力分给了蓉姨娘。 因着这些,她自然对谢氏所出的女儿厌恶到了极点。 可偏偏,今个儿是老太太寿辰,宾客众多,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要来,她怎么也要叫人觉着她这个当嫡母的看重谢氏所出的女儿。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回道:「今个儿祖母寿辰,心里有些紧张,不敢起迟了。」 见着傅沅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黎氏暗自挑了挑眉,这些日子,她哪里不知,她这副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谢氏这个女儿,倒是比谢氏厉害了许多。 不等黎氏开口,坐在那里的傅珍就笑着道:「四姐一说,我也有些紧张了。今个儿各家的夫人、太太都要来,若是不小心错了规矩,会被人笑话的。」 「我向来粗心大意,到时候四姐可要提醒我才是。」 十岁的姑娘,若是真的乖巧柔顺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若是傅沅没见过傅珍嫉妒任性,眼睛里满满都是不甘的一面,多半以为她真的就是个青涩天真,只是被母亲宠的有些任性的小姑娘了。 傅沅看着傅珍,笑着道:「有太太在,妹妹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傅珍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却是很快又笑了开来,问起了傅沅寿礼的事情。 「四姐拿了什么当做寿礼?」问这话的时候,傅珍眸子里满是好奇之色。 傅沅看了她一眼,道:「是一幅绣观音图。」 傅珍听了,嘴角忍不住一翘,心里暗暗生出几分得意之色。 府里人人都知祖母平日里虔诚礼佛,是个信佛之人,所送之寿礼定是和佛有关,可这样的寿礼人人都能想到,便很难有什么出彩之处了。 这些年,祖母寿辰,不知收了多少观音,或是佛祖的绣图,这样的寿礼,叫人挑不出错来,却也不会叫人眼前一亮。 这回母亲从库里给她准备的是一座万寿海屋添筹玻璃小插屏,这种玻璃插屏极为珍贵,便是在宫中,也是极为贵重的,她也只在太后和皇后宫中见过。 傅珍想着,愈发对今日的寿宴有了几分期待。 傅珍虽平日里任性,却只是因着黎氏甚少管教她,有时候也是想借着一些事情叫黎氏这个当母亲的关心她。可如今,她也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姑娘,又自小长在侯府之中,哪里能真的什么心计都没有。 倘若能借着这寿礼讨得老太太喜欢,她因着罚跪祠堂失去的颜面也就回来了。 傅珍心里正盘算着,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蓉姨娘和三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傅珍听着,眼底闪过几分嫌弃来。 听了黎氏的吩咐,很快丫鬟就领着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珺一身浅蓝色绣栀子花褙子,梳着如意髻,上头戴着一支鎏金嵌红宝石簪子,缓步进来,端庄大方,看上去竟比傅珍这个嫡出的姑娘还要有几分气度。 傅珍面色变了变,视线落在蓉姨娘身上,眼底浮出一丝不屑和嘲讽来。 不过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姑娘,老太太肯抬举她,倒叫她自己都忘了庶出的身份。 v第四十章 前几日若不是傅珺故意套了她的话,叫她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对傅沅的不喜,老太太也不会罚她跪祠堂。 傅珍瞪了傅珺一眼,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往后,她总要叫她知道,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出的女儿,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妾身给太太请安。」 「女儿见过太太。」 蓉姨娘和傅珺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黎氏看了一眼蓉姨娘,淡淡道:「起来吧。」 傅沅、傅珺和傅珍又各自见了礼,这才在黎氏下头的绣墩上坐了下来,蓉姨娘则是站在了黎氏的身旁。 傅珍看着,心里又不自觉涌起几分快意来,对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道:「姨娘虽是父亲的妾室,可也进了宣宁侯府这些年,哪里需要和寻常的妾室一样这样顾着规矩。」 傅珍说着,带着几分笑意对着坐在一旁的傅沅道:「四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傅珍的话音刚落,坐在软榻上的黎氏愣了一下,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来。 自己生的女儿她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怎么被老太太罚跪了一回祠堂,却是知道动些小心思了。 这话问的巧妙,傅沅说是会叫蓉姨娘觉着难堪,若说不是,会叫蓉姨娘更难堪。 黎氏的视线落在傅沅的身上,嘴角微微勾了勾,她这个女儿,倒也变得聪明了几分。 傅沅没有想到傅珍会这个时候挑拨她和蓉姨娘还有三姑娘傅珺的关系,听了这话,只莞尔一笑,道:「五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姨娘在太太面前恭顺有加,是记着为人妾室的本分,不叫人觉着姨娘得父亲看重,眼里就没规矩了。」 「相信父亲是深知姨娘的性子,才叫姨娘帮着管理后院之事,不然若是换了旁人,不说太太不许,便是父亲心里也不放心,怕叫那起子人将咱们二房搅的家宅不宁,反倒叫人看了笑话。」 傅沅一番话说下来,既说了妾室应当知道自己的本分,又点明了蓉姨娘和别的妾室不同,是父亲叫蓉姨娘帮着管理后宅之事的。 傅珍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傅沅的口齿会这般伶俐,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黎氏突然问道:「怎么这个时候了,何氏还没来?」 何氏原先是黎氏的陪房丫鬟,后来抬了通房成了傅呈修的房里人,只是这些年,何氏和她的主子黎氏一样,并不受宠,反倒叫蓉姨娘占尽了风光。 黎氏一开口,陶嬷嬷就出声道:「老奴派人去问问?」 何氏身份低贱,又没有蓉姨娘这样的体面,平日里谨小慎微,处处以黎氏为先,不敢违背了黎氏半分。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点了点头,道:「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就出去吩咐了。 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小丫鬟打听了消息回来,进了正屋,却是带着几分小心看了一眼黎氏,迟迟不敢开口。 「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不等黎氏开口,陶嬷嬷就出声问道。 那小丫鬟看了陶嬷嬷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回太太的话,是……是昨晚老爷歇在了何姨娘屋里,何姨娘这会儿正陪着老爷用膳呢。」 这话刚说出来,黎氏拿着茶盏的手便僵在了那里,半天才开口道:「是吗,她倒是真会伺候人。」说完这话,便继续喝着手中的茶,没再开口。 可谁都看得出来,黎氏心里头并不痛快。 一时,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而傅珍,脸上更是露出几分不快来。 何姨娘虽是母亲身边的人,可她向来不受宠,今个儿却能叫父亲留在她的清月轩用膳。 好一个狐媚子,她平日里竟没看出来。 屋子里好一阵安静,直到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何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众人才将视线全都移到门口去。 何姨娘身着一身湖绿色绣梅花褙子,梳着流云髻,头上戴着一支嵌蓝宝石云形金簪,格外的显眼。 依着何姨娘的月例银子和身份,哪里能买到这样的簪子? 再看着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几分娇羞和欢喜,黎氏哪里不知,这支簪子是傅呈修给她的。 黎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落在何姨娘的身上,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何姨娘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妾身给太太请安。」 言语依旧恭顺,可举止投足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娇羞。以至于在面对黎氏这个正室夫人的时候,也忘了要收敛几分。 「起来吧。」许久,黎氏才淡淡道。 「时候不早了,都随我去宁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吧。」黎氏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扶着陶嬷嬷的胳膊站起身来。 「是。」傅沅和其他几位姑娘全都站起身来,随着黎氏出了沉香院,一路朝老太太的宁寿堂去了。 因着刚才的插曲,黎氏脸上带着几分阴沉,直到踏进宁寿堂的院子,嘴角才扯出几分笑意来。 v第四十一章 傅沅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蓉姨娘,却见她面色平静,似乎对于父亲宠爱了何姨娘,心里根本就没有起一丝波澜。 万嬷嬷之前就说,蓉姨娘是个拎得清的,最知道自己的本分,如今看来,倒真是如此。 傅沅又看了一眼眉眼带笑的何姨娘,心里暗暗想着,父亲一下子宠了何姨娘,还送了她一支嵌蓝宝石簪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叫黎氏这个正室夫人没了脸面。 不然,好巧不巧,怎么何姨娘一直不得宠,这几日却是一下子得了父亲看重了。 傅沅想着黎氏方才见着何姨娘的时候带着几分难堪的脸色,心里愈发笃定了是这个缘由。 因着老太太寿辰,宣宁侯府一大早就热闹起来,陆续有宾客前来。 宁寿堂里,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 傅沅随着黎氏进了宁寿堂,早有丫鬟迎上前来,将众人领了进去。 宁寿堂里除了老太太外,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一起说笑。 见着黎氏和几位姑娘进来,老太太才将视线移到了门口。 「媳妇给母亲请安。」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蓉姨娘和秦姨娘没有进来,只隔着帘子给老太太磕了头,就退了下去。 老太太这才对着黎氏道:「这是靖安公府的老夫人,常去宫里,该是见过的。」 黎氏听着,笑着点了点头,对着那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才刚扶下身子,就被那老夫人拉住了。 「不敢,郡主身份贵重,老身哪里敢受郡主的礼。」 靖安公府老夫人这样说着,身旁的媳妇赵氏也站起身来,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礼。 老太太笑道:「你只当她是晚辈,受了这一礼就是了。」 说着,就叫黎氏坐下来一起喝茶。 许是因着有外人在,老太太对黎氏比平日里要亲近了许多。 说话间,外头有丫鬟回禀,说是三太太卫氏和几位姑娘到了。 老太太含笑道:「快进来吧。」 等到卫氏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见过靖安公府老夫人之后,老太太才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傅沅她们几个,含笑道:「这是我的几个孙女儿,别的都还常带出去见见亲戚,只这一个嫡亲的孙女儿,一直养在淮安侯府,前几日才接回府里来。」 「哦,可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一直养在陈老夫人跟前那位?」靖安公老夫人诧异了一下,将视线落在了傅沅的身上。 「哦,可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一直养在陈老夫人跟前那位?」靖安公老夫人诧异了一下,将视线落在了傅沅的身上。 随着靖安公老夫人的话,屋子里的人全都朝站在那里的傅沅看去。 傅沅穿着一身藕绿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上头是浅粉缠枝莲纹褙子,梳着如意髻,头发上簪着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并两朵玉蝴蝶珠花,眉目如画、气质温婉,周身还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不由得叫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傅沅缓步上前,对着靖安公老夫人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几分温婉的笑意:「给您请安。」 靖安公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怪不得能有福气叫皇上封了县主,我看这孩子,竟有几分已故昭懿皇后的味道。」 傅沅和周老太太皆是一愣,周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敢和昭懿皇后相提并论。」 已故昭懿皇后幼时养在靖安公府,乃是今上的第一位皇后。若不是当年靖江王府被告谋逆之罪,满门被诛,昭懿皇后也不会病重早早就去了。 想起当年靖江王府血流成河,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靖安公老夫人笑了笑,将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蓝宝石祥云纹手镯褪了下来,递给了傅沅,当做见面礼:「难得这孩子得了我的眼缘,看着是个懂事规矩的。这周身的气度,竟将我那几个孙女儿都比了过去。」 这样贵重的见面礼傅沅不敢去接,下意识朝一旁坐着的周老太太看去。 不等周老太太说话,靖安公老夫人就笑道:「拿着吧,算我给你的见面礼,不用问过你祖母。」说着,伸出手来,亲手给傅沅戴在了手腕上。 长者赐不敢辞,傅沅忙福身谢过。 靖安公老夫人又拉着她问了几句话,才转头看向了站在那里的傅娅来。 因着周老太太寿辰,傅娅穿了一身绣牡丹月季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下头是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头发挽成一个流云髻,上面插了一支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并两朵翠玉珠花。红色宝石将她的肌肤衬托的愈发的白皙,叫她如芙蓉出水般清雅端庄。 比起傅沅这个妹妹来,傅娅更多了几分优雅成熟的气韵。 「这是府里的大姑娘吧,上回平阳侯夫人赏花宴上,带了一盆姚黄牡丹来。」靖安公老夫人的视线落在傅娅的身上,笑道。 她的话音刚落,周老太太便笑道:「劳您记着了,这孩子自小就爱弄些花花草草,府里还专门弄了花房,竟叫她种出许多新鲜的品种来。」 靖安公老夫人微微一笑,对着傅娅道:「我也爱弄些花草,府里有一株新培育的魏紫,叫你母亲得空了带你去靖安公府玩,顺便看看那株魏紫。」 v第四十二章 听着靖安公老夫人这话,傅娅眼底露出一丝喜色来,忙福了福身子,应了下来。 靖安公老夫人送了傅娅一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其他几位姑娘,皆送了一只碧玺香珠手串。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大太太张氏引了几位宾客到了宁寿堂。 其中身份最高的,便是淮安侯老夫人陈老太太,身后跟着的,是庆阳侯夫人言氏还有淮安侯大太太寇氏。 见着陈老太太进来,周老太太笑着叫丫鬟扶了她起来,一番客气后,寇氏扶着陈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咱们一块儿说话,叫她们这些小辈们出去玩儿吧,省的在屋里她们不自在。」周老太太才坐下来,就笑着道。 「早该这样了,叫她们几个姑娘好好处处。」周老太太的话音刚落,靖安公老夫人和陈老太太俱是一笑,叫跟过来的孙女儿们一起出去玩儿。 傅沅她们福身告退后,才从宁寿堂里出来。 外祖母今个儿只带了表妹谢琦过来,谢琦身着一身织锦缎绿蔷薇对襟褙子,下头是青莲百褶裙,头发挽起,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看起来竟有一种温婉的味道,和她过去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不等傅沅开口,谢琦就笑着走上前来,道:「好些日子没见,表姐愈发好看了?」 对于谢琦的亲近,傅沅笑着打趣道:「表妹又何尝不是,原先我在的时候,表妹可从来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听着傅沅的话,谢琦撇了撇嘴,带着几分抱怨道:「还不是母亲,给我挑了这件。」谢琦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道:「不过,好像这衣裳当真比我挑选的好看,表姐你说是不是?」 傅沅和谢琦正说得热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妹妹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 两人回过头去,傅沅立时就愣住了。 面前这个人,竟是她梦中见到过的郑国公府大姑娘崔贞。 她穿着一袭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头是鹅黄绣白玉兰长裙,梳着随云髻,簪上一支赤金衔南珠金钗,耳朵上垂着一对红珊瑚耳坠,一双亮丽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高傲。 梦中的那个崔贞,也是带着这样的高傲,看着跪在下头的「傅沅」。 只是,如今的崔贞,眉宇间还没有不得夫君喜欢的幽怨和求而不得的疯狂。 傅沅回过神来,将视线移到一旁的表妹谢琦身上,装作不认识面前的人。 谢琦看了崔贞一眼,才道:「方才在宁寿堂怎么没见着崔姐姐?」 「我才随着母亲去给府里老夫人见了礼,见着陈老夫人和伯母也在屋里,知道妹妹也跟着来了,就出来找妹妹说话了。」 很难想象,这样带着几分讨好的话,会是从崔贞嘴里说出来的。 傅沅知道表哥谢迁曾经路过寺庙,救了惊了马车的崔贞,只那一面,崔贞便喜欢上了表哥谢迁。 听着崔贞带着几分讨好的话,谢琦笑了笑,转头对着傅沅介绍道:「这是郑国公府大姑娘崔贞。」 「这是我表姐傅沅,自幼住在淮安侯府,前些日子才回了宣宁侯府。」 听着谢琦这话,崔贞看着傅沅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不喜和防备。 这些日子,她叫人打探着淮安侯府的事情,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是谢迁喜欢借住在府里的表姑娘。因着这事儿,还和寇氏起了争执。而陈老太太,似乎也很是想将自己这个外孙女儿一直留在跟前,叫她做了自己的孙媳妇。 「早就听伯母提起过妹妹,今个儿总算是见着了,难怪伯母提起妹妹来,总是说几个孙女儿里老夫人最疼妹妹你了,今个儿一见,妹妹果然相貌气质,都高出一筹来。」 听着崔贞的话,傅沅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无语。 她难道听不出来,崔贞这是在挑拨谢琦和她的关系。 「崔姐姐说笑了。」傅沅说着,看着在前头不远处陪着靖安侯大姑娘赏花的傅娅和傅珺,出声问道:「崔姐姐可要到那边儿看看,府里种的牡丹花如今开的极好。」 崔贞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对着傅沅道:「我有话要和谢妹妹说,就不过去了。」 傅沅点了点头,对着站在那里的谢琦笑了笑,就迈开步子朝牡丹花的那角走去。 很久,才感觉到身后看着她的目光消失了。 傅沅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崔贞方才看她的目光,她能猜测到淮安侯府的一些事情并没瞒过她去,不然怎么会头一回见她,眼睛里就带着敌意和不屑。 傅沅走到牡丹花的那一角,陪着大姐姐傅娅、三姐姐傅珺和靖安公府的大姑娘程湘赏了会儿牡丹花,又坐下来闲聊了几句,就见着有丫鬟过来,说是开宴了,叫几位姑娘过去。 一行人鱼贯进了宁寿堂,过了垂花门,就到了宁寿堂的后花园。 园子里设了一座仙鹤腾云灵芝蟠花围屏,男女分席面而坐,紫檀木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佳肴,瓜果清甜,果酒醉人。 上头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麻姑拜寿,气氛热闹极了。 傅沅的正对面,坐着的竟然是崔贞,满桌的佳肴,傅沅难得的没了食欲。 而崔贞,亦是时不时打量她一番,这一幕叫一旁的傅珍见着,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崔姐姐怎么一直盯着我四姐姐看,可是有什么缘故?」 傅珍这话问出来,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崔贞和傅沅的身上。 崔贞摇了摇头,视线停留在傅沅的手腕上,解释道:「我是看谢妹妹手腕上这只蓝宝石祥云纹镯子真是好看,竟一时看愣了,倒叫妹妹笑话了。」 v第四十三章 崔贞的话音刚落,便有人说道:「这镯子是靖安公老夫人送给沅妹妹的,自然能入了崔姐姐的眼。」 「靖安公老夫人还说沅妹妹身上有几分已故昭懿皇后的味道。」 这话说出来,众人全都诧异地看向了傅沅。 崔贞脸色微沉,垂着眼帘将眼中的那抹异样收了起来。 像已故的昭懿皇后,靖安公老夫人是年老昏花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崔贞心里想着,眼底愈发露出几分不屑来,只因低着头,没叫旁人看出来。 因着这一插曲,傅沅愈发觉着众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对,有羡慕,又嫉妒,更多的还是嘲讽,觉着是靖安公老夫人太过抬举她了。 傅沅心里忍不住腹诽一句,觉着自己很是无辜,明明,若不是靖安公老夫人说起,她根本连昭懿皇后都没听说过。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了,前来的宾客陆续离了府,傅沅才跟着傅娅她们一块儿去了宁寿堂。 周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见着几位姑娘进来,脸上愈发多了几分笑意。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等众人请过安,才有丫鬟拿了蒲团进来,几位姑娘先后上前给老太太磕头,说上几句贺寿的话,并拿出自己给老太太准备的寿礼来。 大姑娘傅娅送的是万寿十锦吉祥四时盆景,二姑娘傅萱送的是一幅亲手所画的祝寿图,三姑娘傅珺则是一只汉玊寿壶,轮到傅沅的时候,傅沅从身后的丫鬟怀青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来,双手递到老太太跟前。 「孙女儿愿祖母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 听着傅沅的话,周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傅沅献上的寿礼,打开一看,老太太却是愣住了,良久脸上才露出笑意来。 众人瞧着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心中疑惑,好奇才刚回府的四姑娘到底送了什么贺礼,惹得老太太露出这样的惊讶的表情来。 傅珍站在一旁,下意识朝老太太手中的那幅绣图看去,她知道这是一幅刺绣观音图,可老太太看起来,似乎很是喜欢的样子。 「你们都看看,我竟不知沅丫头的绣工竟这样好。」 周老太太说着,将手中的绣图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卫嬷嬷,卫嬷嬷将绣图拿过去,展开给几位姑娘看了。 「苏州双面绣?」大姑娘傅娅才见着这幅绣图,突然就惊讶地问出声来,言语间满是不敢置信。 苏绣是四大刺绣之一,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色彩清雅。而苏绣中的双面绣,更是要求绣工高超,在同一块绣布上,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 卫嬷嬷手中的这幅双面绣,绣着的观音形态逼真、慈祥和蔼,手中执净瓶,脚下的莲花栩栩如生,给人一种清净庄严、慈悲无我的感觉。 傅娅也是自幼学习刺绣,从不间断,自以为擅长绣艺,这会儿见着这幅观音双面绣,竟一时不敢相信。 自己这四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 傅娅感慨的同时,其他几位姑娘也上前,看着这幅观音双面绣,俱是露出震惊和羡慕的神色来。 傅珍看着这幅双面绣,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一些恼怒来。 她还以为只是一幅寻常的观音绣图,原来,傅沅竟只告诉了她一部分,对于双面绣,竟是一个字都没提。 傅珍的目光不自己朝正陪着老太太说话的四姐姐傅沅看去,眉目间有着掩饰不住的不甘。 「我竟头一回知道,沅丫头绣活竟这样好,能绣出这样一幅双面绣观音图来。」周老太太带着几分感慨道,言语间满是对傅沅这个孙女儿的满意和欣赏。 「你在淮安侯府住时请了哪位绣娘?」周老太太说完这话,又问道。 傅沅听着,微微一笑,恭敬地回道:「回祖母,是吴娘子,闺名绣月。」 「哦,吴氏?祖籍可在苏州吴县一带?」周老太太思忖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听着周老太太的话,傅沅有些诧异道:「祖母怎么知道?」明明,祖母根本没见过吴娘子。 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知道苏绣发源于苏州,可知具体是苏州那个地界?」 见着傅沅摇头,周老太太才又道:「苏州吴县一带,最盛名的就是吴氏一族了。」 「当年吴氏的刺绣艺人结合了绘画的技巧来刺绣,所绣之物栩栩如生,笔墨韵味淋漓尽致,有「以针作画」「巧夺天工」之称。只是,二十年前,吴氏族长被奸人所害,绣工秘诀也渐渐失传,吴氏一族便败落了。」 傅沅听了,这才明白了几分,心里隐隐猜测教她绣活的吴娘子,多半是江苏吴氏的传人。怪不得她早就觉着吴娘子和寻常的绣娘不一样,她以为她是手艺极好,才养出那股气度来。如今看来,吴娘子竟也是出自苏州名门,只是不知为何,到了淮安侯府。 傅沅想着,对着周老太太道:「孙女儿竟不知,苏绣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听着她这话,周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小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你能学得这样的手艺,已经是极好了。」 「那位吴娘子既隐瞒身份,往后你见了,也不必多问。」 「是。」傅沅福了福身子,应了下来。 周老太太对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吩咐了一旁的卫嬷嬷,叫她找人将这幅双面绣观音图装裱起来,挂在静心堂。 周老太太这一吩咐,便是大姑娘傅娅,脸上的表情也忍不住变了变,很快就回转过来,对着傅沅笑道:「四妹绣艺这般好,往后我可要常去蕙兰院请教妹妹,四妹可别嫌我。」 v第四十四章 「大姐姐能来,我高兴来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傅沅笑了笑,对着傅娅道。 傅沅之后,便是五姑娘傅珍和六姑娘傅芸给老太太送寿礼。 有傅沅的苏绣双面绣观音图珠玉在前,傅珍送的万寿海屋添筹玻璃小插屏虽然也得了老太太的喜欢,到底没达到傅珍想要的效果,引得众人注目,讨了老太太的喜欢。 傅珍心中又是不甘,又是生气,不知道自己为何每次都争不过傅沅这个姐姐去。 明明,明明她求了母亲,废了很大的心思才拿得了这座万寿海屋添筹玻璃小插屏,可这会儿却又叫傅沅抢了众人的目光。 她愈发确定傅沅这个姐姐,回了府里就是专门和她过不去的。 想着这些,傅珍心里愈发恨极了傅沅。 之后六姑娘傅芸送的亲手绣的寿字更是寻常得很,老太太叫人接过那幅寿字,又说了几句话,就不再理会傅芸了。 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几位少爷来给老太太磕头了。 听着丫鬟的回禀,周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叫人将府里几位少爷领了进来。 「孙儿给祖母请安,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少爷傅章,二少爷傅毅,三少爷傅询,四少爷傅钰一同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 「好,好,都起来。」老太太笑着道。 傅章送的是一尊双喜祝寿玉杯,二少爷傅毅送的是一幅群仙聚会图,三少爷傅询所送是一幅唐寅所画的十州仙侣图,四少爷献上的是一个长寿玉瓶。 在周老太太眼中,府里的少爷和姑娘们不同,不需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太多心思,不然便有钻营讨巧之嫌,失了正气。 等到傅章他们起来,老太太又问了几句,叫卫嬷嬷收了送来的贺礼,就叫他们去前院读书了。 见着几位少爷离开,周老太太才看了一眼站在下头的几个孙女儿,吩咐道: 「折腾了这一日,我也有些乏了,你们都回自己院里吧。今个儿好好歇歇,明日晚一个时辰过来请安吧。」 「是,孙女儿告退。」众人福了福身子,从宁寿堂退了出来。 等出了宁寿堂,大姑娘傅娅笑着对傅沅道:「我可和四妹说定了,日后若是想了什么花样子,便去叨扰四妹了。」 傅娅的话音刚落,二姑娘傅萱就笑道:「大姐姐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送上门逼着四妹妹教她,四妹妹别怕她,有咱们几个呢。」 傅萱的话音刚落,几个姑娘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是三姑娘傅珺道:「二姐姐说的没错,往后咱们去蕙兰院,要拿了东西去才好,不然可敲不开四妹妹的门。」 听着三姐姐傅珺的话,傅沅笑着伸出手佯装要打她,傅珺身子一闪,躲到了大姑娘傅娅的身后。 「大姐姐救我,快管管四妹妹吧。」 傅娅笑着将傅珺拉到了身前,道:「你打趣了四妹妹,四妹妹罚你是理所应当,我可不拦着。」 傅珍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几个这样要好,心里愈发堵得慌了。 她不明白,傅沅明明才回了府里几日,怎么就能一个个讨了她们的好,叫她觉着这个时候,她才是那个被排斥在外的。 六姑娘傅芸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上前一步,小声道:「五姐姐最近情绪不好,可是病了?」 「若是病了,该好好吃药才是,不然日子久了,就难解决了。」 听着傅芸的话,傅珍愣了一下,带着几分嘲讽看了傅芸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开了。 「姑娘。」丫鬟听荷见着五姑娘离开后,自家姑娘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来,心里微微一酸,小声道:「姑娘回去吧,小厨房灶上还煨着雪莲银耳汤呢,您一会儿给太太送过去。」 傅芸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将眼中的湿意压了下去。 …… 老太太寿辰一过,宣宁侯府就清净了许多,傅沅每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和大姑娘傅娅、三姑娘傅珺一块儿刺绣,画着花样子。 「瞧四妹绣的这朵牡丹,真真比园子里开的那些还好看。」大姑娘傅娅指着傅沅手中的绣图,莞尔一笑道。 傅娅这话说出来,三姑娘傅珺也转头看了过来,又是一番称赞。 这时,丫鬟从霜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走到檀木雕花圆桌前,温声道:「夏日天热,姑娘们喝碗冰镇的梅子汤去去热吧。」 听着从霜的话,怀青忙帮着几个姑娘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笑着道:「这梅子汤是从霜姐姐亲手做的,奴婢听下头的丫鬟说往常一到夏日,老太太隔几日就想着这梅子汤呢。」 傅沅听了,微微一笑,对着从霜道:「那你过会儿送碗梅子汤到宁寿堂,祖母定然喜欢。」 「是。」听着自家姑娘的话,从霜笑着点了点头,她虽伺候四姑娘不久,可也知道四姑娘是个孝顺的。 大姑娘傅娅拿起桌上的梅子汤来,轻轻抿了一口,才笑道:「往常喝从霜姑娘的梅子汤是在祖母那里,如今想喝,非得到四妹屋里了。」 「大姐姐若是不嫌烦,我日日叫人送到香馥院去。」听着傅娅这话,傅沅笑着道。 「瞧,这是嫌我这几日叨扰的厉害,不想叫我来了。要送,也该妹妹亲自送才有诚意不是?」 v第四十五章 傅娅这话,惹得傅沅和傅珺忍不住笑出声来,傅珺直点头笑道:「大姐姐这样说,四妹还不快应下,大姐姐跟前儿的诗岚姑娘点心做的可一点儿都不比卫嬷嬷差,四妹顺便去解解馋。」 「三姐姐你也和大姐姐一块儿打趣我,我可不依。」听着傅珺这话,傅沅笑着朝一旁的傅珺伸出手去,傅珺受不住痒,笑得弯下了腰,连道:「我错了,四妹饶了我。」 一时,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来。 一番打闹之后,傅娅才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怎么突然二婶母从宫里请了嬷嬷进府教导五妹妹规矩,平日里婶母是最疼五妹妹的,哪里舍得她受这样的苦。」 听着傅娅的话,傅沅摇了摇头:「这两日太太心情不怎么好,我和三姐姐哪里敢问。」 傅珺也跟着点了点头:「可不是,我只琢磨着,兴许是因着何……」傅珺才说了一个「何」字,就察觉有些不妥,没继续说下去了。 可傅娅和傅沅,哪里不知她想说的是姨娘何氏。 这两日,何氏很是得宠,就连去宁寿堂,老太太也肯多给她几分体面,和她说上几句了。 傅娅眼中露出一抹深思来,又闲聊了几句,就站起身来告辞。 三姑娘傅珺也笑道:「我也该走了,叫四妹也清净清净,等过几日画好了花样子,再来请教四妹。」 傅沅亲自将二人送到了门口,才转身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姑娘歇会儿吧,这两日大姑娘、三姑娘天天来,姑娘一日说的话可比往常一个月都要多。」怀青上前端了一盏茶走到自家姑娘跟前,笑着道。 傅沅轻轻一笑,伸手将她递过来的茶接到手中,轻轻抿了一口,才问道:「这两日,府里可有什么事情?」 怀青听得不解,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道:「姑娘是说,太太从宫里请了教习嬷嬷教五姑娘规矩,这事情不大寻常?」 傅沅点了点头,对着怀青道:「你没见着方才大姐姐问起五妹妹时眼底的神色,大姐姐跟着大伯母管家,不是个多事的,若不是有别的缘故,哪里会好奇起这些事来?」 「再说,太太是个要面子的,便是之前祖母叫五妹妹罚跪祠堂,留在沉香院禁足反省,太太也没真的请了嬷嬷来教五妹妹规矩。」 傅沅这么一说,怀青也觉出几分古怪来:「姑娘一说,奴婢也觉着奇怪。」 「只是,如今大姑娘帮着大太太管家,若有什么消息哪里能瞒得住大姑娘。这会儿去打听,怕是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傅沅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也是,便是有什么事情,过些日子也知道了。」 正说着话,万嬷嬷从外头进来,端着一碗煨好的清炖鸽子汤进来,走到桌前道:「姑娘这两日忙,老奴亲手炖了这鸽子汤,给姑娘补补身子。」 万嬷嬷说着,就将托盘上的鸽子汤放到傅沅面前的檀木方桌上。 「劳您费心了,自打您过来,日日都有好吃的,怀青都说我胖了。」 听着傅沅的话,万嬷嬷笑着道:「小姑娘家,就是要稍微有肉些才好看,太瘦了一阵风就能吹倒,哪家的长辈会喜欢。」 万嬷嬷说着,递了勺子到傅沅手中:「姑娘趁热喝着,我去泊墨轩给三少爷送一碗过去。」 听万嬷嬷说起兄长来,傅沅轻声道:「听丫鬟们说,三哥这两日忙得厉害,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很晚才睡下,是该补补身子了。」 「可不是,三少爷年纪轻,进了翰林院,又得皇上看重,自然是比旁人要辛苦些。」 「姑娘喝着,老奴去给三少爷送去。」万嬷嬷说完这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傅沅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很是有几分感激,万嬷嬷对她和兄长,实在是尽心得很。 怀青见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也带着几分感慨道:「奴婢刚回府时见着万嬷嬷心里还有几分怵,如今相处长了,才知万嬷嬷面上看着严肃,实际是真心替姑娘想着,姑娘能得她伺候,实在是福气。」 碧霄院 大姑娘傅娅从蕙兰院里出来,就回了大太太张氏所住的碧霄院。 傅娅进来的时候,张氏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喝着,一旁的夏嬷嬷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见着傅娅进来,夏嬷嬷便止住了话语,而张氏,也笑着朝傅娅这边看过来。 「女儿给母亲请安。」傅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傅娅虽是府中嫡长女,又得张氏和老太太疼爱,却也是最重规矩的,便是私下里,也轻易不会失了规矩。 「快起来,外头天热,可有热着?」张氏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跟前,拿起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渗出来的薄汗,才又问道:「你去沅丫头那里,可有问出些什么?」 听着张氏的话,傅娅摇了摇头:「四妹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打听过了,这两日二叔和三弟没去四妹院里。」 「哦,那你三妹也没听说什么?」 傅娅摇了摇头:「女儿问了,三妹妹以为是那何姨娘得宠,二婶觉着失了颜面,才想要好好管教五妹。」 「那日二叔去了沉香院,怪二婶管教不严,才叫五妹做了错事,叫祖母责罚跪了祠堂。女儿觉着,兴许二婶真是为了这个,想着管教好五妹妹,二叔便能看重她几分。」 张氏听了,拿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思忖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也是,兴许是我多心了。」 张氏说着,又和傅娅说起了别的事情,留了傅娅用了午膳后,才叫人将她送了回去。 等到傅娅离开,夏嬷嬷才忍不住道:「方才太太怎么不和姑娘说,姑娘的性子太太是知道的。」 v第四十六章 张氏看了夏嬷嬷一眼,叹了口气:「就是知道,我才瞒着她。」 「没影儿的事情,别叫她提着心,反倒受累。」张氏说着,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等老爷回府,我再好好问问吧。」 夏嬷嬷点了点头,心里也知道太太这个时候也没了主意。两日前,靖安公夫人赵氏来府上做客,无意间说了一件事,说是太子这些年膝下只一个女儿,皇后着急得很,想着要替太子再纳个侧妃,还说起了宣宁侯府几个姑娘来。 太太听了,当时就变了脸色,再想问,赵氏就推脱说是自己也只听了一耳朵,不知皇后娘娘是不是真有这个意思。 赵氏虽这么说,事关大姑娘太太哪里会不放在心上,所以这几日,一直提着心。听说二太太黎氏从宫里请了嬷嬷回府,教导五姑娘规矩,心里的不安才愈发重了几分。 二太太这般做,就是将五姑娘禁足在沉香院,若是传出去,知道五姑娘这么大还专门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导规矩,对五姑娘的名声也不大好。这些年,二太太何曾这样对过五姑娘。 二太太原先就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宫里头定也有些耳目,因着这,自家太太才愈发担心了。 自家大姑娘乃是侯府嫡出,这些年跟着太太管家行事颇有几分风范,便是做世子妃、皇子妃也使得。那太子侧妃身份再贵重,到底也是个妾室。 一晃眼间,又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傅沅听到了好些传言。 听说太子膝下子嗣甚少,皇后娘娘有意替东宫纳侧妃,一时,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喜,有人忧,喜的是若自家姑娘能选入东宫,只需诞下子嗣,便能光耀门楣。忧的是那太子侧妃的身份再贵重,到底也是个妾室。 不知皇后娘娘,看重了哪家的姑娘。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傅沅才明白过来那日大姐姐傅娅为何突然会问起傅珍来,也知道了黎氏将傅珍拘在沉香院学习规矩的缘由。 不管是大伯母张氏还是黎氏,都不想叫自己的女儿入了东宫,当了那屈居人下的妾氏。 怀青端着茶盏过来,见着自家姑娘手里拿着一本书,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轻声叫了声:「姑娘。」 听到说话声傅沅抬起头来,将手里的书放在榻上,伸手接过怀青递过来的茶盏。 「太太可还在宁寿堂?」 怀青听着,点了点头:「奴婢派人打听过了,今个儿一早太太就去了老太太屋里,一会儿功夫,大太太也去了,到这会儿都还没回了沉香院。」 不等傅沅开口,一旁的万嬷嬷就道:「老太太向来不待见太太,今个儿特意叫太太过去,想来是因着大姑娘的事情。」 傅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只带着几分不解道:「大姐姐是宣宁侯府嫡长女,便是当太子妃都使得,哪里能为人妾室。只是,太太虽在太后宫中长大,可嫁进谢府这么多年,事关东宫,太太有几分手段能从中周旋。」 傅沅才刚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是她想岔了,祖母和大伯母真正想求的是宫里头的太后娘娘。 见傅沅变了脸色,万嬷嬷便笑了:「姑娘这会儿才明白,只是不知,太太肯不肯答应。」 若是仅仅听到太子要纳侧妃的消息老太太不会这么着急,傅娅是宣宁侯府嫡长女,论身份,自然不可能成了妾室。再说,京城里那么多官宦人家的姑娘,身份有比傅娅贵重,也有比傅娅低的。哪里会好巧不巧皇后娘娘就看重了长房的傅娅去? 可偏偏,那日赵氏来府里做客,和大伯母张氏闲聊时,不经意间就提起了几日前进宫,皇后娘娘曾和她提起了傅娅来。 这事情不知怎么就传了开来,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看着大姑娘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 事情自然瞒不过老太太去,老太太今个儿一大早就将黎氏和大太太张氏一块儿叫到了宁寿堂。 宁寿堂 黎氏看着坐在对面的张氏眼下的青色,不禁在心里笑了。 「大嫂说叫我进宫去求太后娘娘,殊不知,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去了奉国寺礼佛,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宫。再说,事关东宫,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我哪里敢揣摩圣心。」 说这话的时候,黎氏眼底满满都是嘲讽,平日里张氏掌管府中中馈,向来不将她这个弟妹放在眼中。可她忘了,老太太再不喜她,她也是皇上亲封的平淑郡主,自小是在太后宫中长大的。 听着黎氏的话,张氏面上一僵,露出几分尴尬来,下意识朝坐在软榻上的周老太太看去。 她眼圈一红,道:「弟妹何苦说这样的话,都是一家子人,难道娅丫头为人妾室你这当婶子的脸上风光?」 张氏出身名门,嫁进宣宁侯府便得了老太太的喜欢,交给她管家的权力。这些年说一不二,哪里有过低头求人的时候。 黎氏的话不入耳,句句说出来就像是打她的脸一样。 听着张氏这话,黎氏笑了笑,略带着几分讥诮道:「嫂嫂说笑了,这太子的侧妃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妾室……」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出声打断了。 「好了,都消停些。」周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视线朝坐在那里的黎氏看去。 面对周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黎氏到底是收敛了几分,轻声道:「不是媳妇不肯帮忙,只是事关东宫,媳妇实在使不上力。」说着,便低下头去喝起手中的茶来。 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只开口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来,你既嫁进了傅家,就是傅家的人。你嫂嫂有句话说的对,娅丫头为人妾氏,你这当婶子的脸上也难看。」 「再说,府里嫡出的长女为人妾室,往后几个姑娘出嫁,难免会被人议论。你不为了娅丫头想,也该替珍姐儿想上几分。」 周老太太扯出这一堆话来,未能叫黎氏动了心思,她既贵为郡主,又是自小在太后宫中长大,只这些,珍姐儿往后的亲事就不会差。 黎氏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才想说话,就听老太太道:「我知这事不易,你有什么要求,尽可说出来。」 听着老太太这话,黎氏眼底露出一丝得意来。 v第四十七章 她等的,就是老太太这句话。平白的帮忙她可不会,也没那样的好心。傅娅便是嫁给了市井俗人,她也只等着看笑话,在背后拍手称快。 可老太太既然这么问了,她总不好再端着了。 「不瞒母亲,有一事媳妇还真要讨母亲示下。」 「媳妇嫁进府里有好些年了,虽比不得大嫂尽心尽力帮母亲管着家,可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媳妇既是二房的当家夫人,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说了。」 「当年姐姐去时留下了嫁妆,一直在府里的库房由嫂嫂管着,这些年碍着体面,也不好说出来。可如今,沅丫头回了府里,这嫁妆自然是要媳妇这个当母亲的管着的。她年纪小,不懂事,询哥儿又在翰林院,哪里好经手银钱之事。」 黎氏的一番话说下来,周老太太和张氏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张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话来,才要开口,就听老太太道:「好,此事我应了你。你是二房正经的夫人,按理那些嫁妆也该你保管着。」 老太太说完,又说道:「太后前日已回了宫里,明日你就递了牌子进宫,将娅丫头的事情给办妥了。」 听老太太这么说,黎氏笑着点了点头,恭敬地道:「是,媳妇明个儿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进宫,母亲放心便是。」 黎氏说着,脸上露出笑意来。 原本,这几日她也打算递了牌子进宫给太后请安的。 虽说有太后一层关系在,珍姐儿不至于被选成太子侧妃,可她也需要进宫求个安心。 这些日子她将珍姐儿拘着学规矩,便是想带着傅珍一块儿进宫给太后请安,希望这些日子的努力,能叫珍姐儿讨了太后喜欢。 想起老太太方才答应的事来,黎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老爷日日想着那个死人,丝毫都看不见她这些年的付出,为了落她的面子,这些日子竟宠着何氏那贱人。 也许,是她太过示弱,因着喜欢就在他面前低了几分,叫他全然忘了,她是魏国公府嫡出,皇上亲封的平淑郡主。 只是因为喜欢他,才委屈了自己。 …… 傅沅正在书房里练字,就见着小丫鬟惜蕊进来,说是老太太跟前儿的青馥姑娘来了。 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片刻才吩咐道。 「请她进来吧。」 「是。」惜蕊福了福身子,就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就引着青馥从外头进来,青馥身着一身浅绿色绣着玉兰花的褙子,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奴婢给姑娘请安。」 「起来吧,姑娘过来,可是祖母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傅沅扶着怀青的手坐在了软榻上,看着站在下头的青馥问。 听着傅沅问话,青馥脸上露出几分迟疑来,抬头看了傅沅一眼,才回禀道:「姑娘,是老太太叫姑娘过去,说是有话要和姑娘说。」 话音刚落,万嬷嬷和怀青的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安来。 「老太太叫姑娘过去有什么事情?」万嬷嬷忍不住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在屋里说话,说什么奴婢也不清楚,只派了奴婢过来传话。」 怀青还想再问什么,就见着万嬷嬷对她摇了摇头。 青馥这话说的不实,若是真不知道老太太因着何事叫姑娘过去,方才姑娘问话时为何要迟疑。 万嬷嬷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傅沅,道:「老奴陪姑娘过去吧。」 听着万嬷嬷的话,傅沅点了点头,心里也有几分忐忑不安。 明明是事关傅娅,祖母这会儿却要叫她过去,傅沅由不得多想了几分,直觉告诉她,是黎氏有了什么算计,才将她牵扯在其中。 傅沅想着,从软榻上站起身来,随着万嬷嬷出了蕙兰院,一路去了老太太的宁寿堂。 傅沅和万嬷嬷走到宁寿堂门前,青馥进去通传了一声,就带着傅沅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老太太和大伯母张氏在,刚一进去,傅沅就觉出空气中带了几分紧张,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屏气凝神,动作也比平日里愈发小心了许多。 傅沅心中咯噔一下,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不必多礼,到祖母这边来。」老太太见着她进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见着她请安,朝她招了招手。 傅沅点了点头,又对着大伯母张氏福了福身子,才上前走到周老太太跟前。 张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感慨来。这四姑娘和她虽处的不多,可真真是被陈老太太教导的好,这样懂事规矩。方才老太太派了大丫鬟青馥去传话,她心里定是忐忑的很,如今见了老太太和她,却是没流露出半分,失了晚辈的敬意。 「这府里我只看着四丫头最是孝顺懂事,难怪回来短短一个月,就能叫母亲喜欢成这样。」想着一会儿要和这个侄女说的话,张氏心中多了几分怜惜,看着傅沅嘴上只说着好话。 傅沅听着张氏这话,愈发觉着有几分不对,张氏掌管府中中馈,平日里待人便严肃上几分,便是喜欢哪个,也轻易不会说出这些话来。今个儿,却像是刻意的说她好话一样。 v第四十八章 傅沅眼底微微露出几分诧异来,笑着道:「府里的姐妹哪个不孝顺懂事,大伯母这话若是传出去,侄女可就不好意思和大姐姐她们相处了。」 「你这孩子。」张氏干笑一声,不自觉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傅娅来,视线便朝老太太那边看去。 周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看了傅沅一眼,才开口道:「这东宫要纳侧妃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听着祖母这话,傅沅点了点头:「这两日听府里丫鬟们说过,孙女儿也知道些。」 见着周老太太看着她的目光和往日有几分不同,说话也有几分迟疑,傅沅便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道:「祖母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孙女儿知祖母这两日心情不好,也想着替祖母解忧。便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听一听您心里到底也能宽慰上几分。」 「好孩子,难为你这样孝顺。」周老太太看着她的目光里愈发多了几分怜惜和喜欢,拉着她在自己跟前坐下,才说了起来。 「那日赵夫人来府上做客,说皇后娘娘很是喜欢你大姐姐,咱们虽不比公府王府,到底也有祖上积攒下来的几分体面和名声,你大姐姐是府里的嫡长女,哪里能轻易当了那妾室,便是那东宫侧妃的身份再贵重,也比不得祖宗的名声。」 「事关宫中,我和你大伯母想来想去只有求到太后娘娘面前。见太后娘娘一面不算太难,只递了牌子太后想来会给咱们宣宁侯府几分脸面见上一见。可若叫太后答应了不叫你大姐姐进了东宫,这满府上下,只你母亲能有这份脸面了。她是皇上亲封的平淑郡主,又自幼在太后宫中养大,加上当年魏国公的救驾之功,定能劝动太后,保全咱们宣宁侯府的脸面。」 周老太太说到这里,看了傅沅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叫你过来了,就没什么不可说的,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虽自幼养在淮安侯府,可到底是咱们府上的姑娘。」 听着周老太太这话,傅沅点了点头,才听她又道:「你生母去时留下一百二十抬嫁妆,因着你大伯母管家,便叫她管着了,这些年,也没人有什么异议。只今个儿,你母亲提出来说是你既回了府里,她也是二房正经的太太,那些嫁妆,该交给她管着。如今你年纪小,你兄长是个男儿,又进了翰林院,不好沾手银钱之事。我想了想,不好抹了她的脸面,就应了她,想着派人叫你过来和你说说。」 周老太太说完这话,就将视线落在傅沅的脸上,似乎要将她脸上的表情全都收入眼中。 周老太太虽是府中长辈,可这样的事情应了下来,心里到底是对这个孙女儿有几分愧疚的。 张氏坐在那里,脸上有几分尴尬难堪之色。 老太太虽没有明说,可沅丫头怎么会猜不出来,这嫁妆的事情,便是黎氏答应去求太后娘娘所提的条件,老太太为了府里名声,为了娅儿,才应了下来。 傅沅只愣了一下,便恭敬地道:「孙女儿才刚回府,年纪又小,自该一切听祖母安排,祖母不必因此忧心。」 她是晚辈,老太太既是答应了,她总不好哭着怨怪老太太,只能叫老太太心里对她多一份喜欢和愧疚了。 「再者,既是为了祖宗的名声和大姐姐的前程,孙女儿更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傅沅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母亲去时孙女儿已经八岁,这些年时常记着母亲对我的疼爱,却是不知为何有些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孙女儿心里很是愧疚觉着对不住母亲。既提起这些嫁妆来,孙女儿想亲自去看看,兴许见着母亲留下的东西,便能想起母亲的样子来。」 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合该是这样,便是你不说,我这当长辈的也要替你想着的。」 当年谢氏去后,她这个孙女儿发了高热,好几日都不退,后来请大夫来看吃了药也不好,眼见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命悬一线,她才应了陈老太太叫她将人接到淮安侯府住着。 这些年,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因着那年发热的事情这个孙女儿对年幼时的好些事情都记不清。如今说出这话来,不过是孺慕之情罢了,她听了只觉着更心疼,哪里还会怪罪。 周老太太想着,便开口道:「听青馥说万嬷嬷跟着你过来了,你一会儿就带了万嬷嬷跟着你大伯母到库房去,好好的看一看。万嬷嬷原是你母亲的陪嫁嬷嬷,也叫她给你讲讲你母亲的事情。」 周老太太说着,对着坐在那里的张氏道:「当年谢氏的嫁妆单子是谁保管着?」 「弟妹去后,是媳妇一直收着的。」张氏听着周老太太这话,愣了一下,才回了老太太,转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傅沅道:「你母亲的嫁妆你是该亲自看看,多半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你往后也用得着。」 张氏能感觉到老太太因着这事情对傅沅愈发看重疼惜了几分,如今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话头说下去罢了。 好歹这些年府里用度虽大,可谢氏的嫁妆,她从没动过半分,也不怕拿给傅沅看。 「嗯,听你大伯母的。」周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和傅沅说了会儿别的事情,才对着傅沅道:「今个儿还早,你这会儿就跟着你大伯母过去吧。」 傅沅应了一声,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才跟着张氏从宁寿堂退了出来。 万嬷嬷见着二人出来,上前行礼,叫了声:「大太太,姑娘。」 方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青馥从屋里出来将老太太和姑娘所谈的事情告诉了她,叫她一会儿陪着姑娘去库房。 对于这个事情,万嬷嬷只诧异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黎氏那样的性子,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既然拒绝不了,倒不如叫黎氏管着,都说多做多错,黎氏既管了这嫁妆,总会叫她挑出错来的。 沉香院 陶嬷嬷端着茶盏到了黎氏跟前,带着几分不解道:「原交给大太太就行了,太太不管着也不会叫人挑出错来,太太何苦掺和这事儿,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老爷知道了,心里也会责怪太太的。」 陶嬷嬷对于自家太太的做法很是不解,不知太太是怎么想的。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带着几分嘲讽道:「我就是要他心里膈应。这些年,他想着谢氏,何曾顾及过我的感受。」 「他既下了我的脸面,我总要叫他难受才是。」 「太太……」陶嬷嬷听着这话,面色一紧,忙朝窗外看去。 「太太慎言,这些话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会怪罪太太的。」 陶嬷嬷说着,见着黎氏的脸色,心里也是涌起一股酸涩来。 这些年,老爷每个月只来太太屋里一两回,这沉香院的地砖都是冷的。 如今,连太太当年抬了的通房丫头都比太太要得宠几分,太太心里哪里能不迁怒。 她只担心,老爷因着这事儿,愈发不待见太太。 太太虽有太后庇护,可太后年纪大了,总有一日会…… v第四十九章 到时候,太太又该如何自处。 张氏所住的院子叫做碧霄院,往里有个后花园,库房就在后花园的西北角,分了好几间屋子。 谢氏当年的嫁妆,放在靠墙的那一间,张氏吩咐丫鬟婆子们定时清理除尘,所以傅沅她们进去的时候,里头干净整洁,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 「姑娘请。」陶嬷嬷引着傅沅和万嬷嬷朝里头走去:「太太一早在老太太屋里说事,这会儿下头的管事婆子等着回话,就差老奴来陪着姑娘,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老奴便是。」 听着陶嬷嬷的话,傅沅含笑点了点头:「劳烦嬷嬷了。」说完这话,便将视线看向屋子里摆着的东西。 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雕红漆戏婴博古架,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金漆兽面锡环,金嵌蓝宝石葫芦式盒,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旧窑十样锦的茶盅,菊瓣翡翠茶盅,累丝镶红石熏炉,螺钿铜镜,梅花朱漆小几,梅花凌寒粉彩茶具,琦寿长春白石盆景。 花梨木梳妆台,玻璃风灯,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芙蓉白玉杯,和田白玉茶盏。 檀木箱子里,各色的绸缎布匹:方格朵花蜀锦、鸟衔瑞花锦、玫瑰紫缎子、天水碧、月华锦、雨华锦、嘉定斜纹布、喜上眉梢妆花锦。 「姑娘,这是二太太当年的嫁妆册子,这些年我家太太保管着,您看看。」 傅沅接过那册子,打开看了,不由得有些咋舌。母亲当年的嫁妆,竟有这么多,她方才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家具摆设,古董字画、金器玉器、衣裳首饰,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陶嬷嬷见傅沅看着,笑着道:「老奴还要去太太那里伺候着,姑娘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有万嬷嬷陪着姑娘细看看。」 陶嬷嬷深知,有她跟着在这里,四姑娘和万嬷嬷有些话不方便说。这个时候,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就要有几分眼色了。 「劳烦嬷嬷跟着过来一趟。」傅沅点了点头,对着陶嬷嬷道。 「姑娘哪里的话,一切都是分内之事,能得姑娘差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陶嬷嬷奉承了几句,便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 见着陶嬷嬷离开,傅沅才将万嬷嬷手中的册子递到万嬷嬷手中:「嬷嬷服侍母亲多年,您也看看。」 万嬷嬷应了一声,双手将册子接了过来,看了许久才开口道: 「大太太执掌中馈,自不会叫人在夫人的嫁妆上动手脚,让人知道了,失了体面。」 万嬷嬷说着,又上前打开一个正面刻着芙蓉花的檀木箱子来,里头放着人参、丹参、何首乌、灵芝、麝香、雪莲等贵重的药材。打开那箱子的一瞬间,屋子里就弥漫出浓浓的中药味儿来。 「这是当年夫人快出嫁时二老太爷专门叫人从南边儿送到京里的,只可惜夫人……」 万嬷嬷说到此处,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将话题转移了开来,和傅沅说起一旁的古玩字画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傅沅和万嬷嬷才从库房里出来,门口的丫鬟见着二人出来,忙迎上前去,道:「四姑娘,夫人吩咐奴婢再抄写一本嫁妆册子,说是抄好了,下午要叫陶嬷嬷给二太太送去。」 傅沅哪里不知张氏是什么意思,忙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本册子是母亲当年出嫁的时候所用,我自然是想留在身边,劳大伯母费心替我想着了。」 「姑娘不必客气,等晚些时候抄录完了,奴婢给您送到蕙兰院去。」 「太太这会儿还在听各处的管事回话,要不姑娘先随奴婢到耳房喝几杯茶。」 傅沅听着这话,摇了摇头:「大伯母忙完,好歹能歇上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 傅沅说着,就告辞离开,带着万嬷嬷出了碧霄院。 丫鬟初兰送走了傅沅,便去了正房回话了。 「太太,四姑娘看了会儿嫁妆,这会儿回了蕙兰院了。」 张氏听着,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坐在桌前的大姑娘傅娅。 「我看沅丫头还是不错的,没像那些眼皮子浅的,非要将那嫁妆一一清点过才放心。」 傅娅听了这话,跟着点了点头:「这些日子相处着,我也觉着四妹不错,可见陈老夫人对四妹疼爱有加,才将四妹教导成这样的性子。」 说完这话,傅娅终于是忍不住带着几分担心道:「明日二婶递牌子进宫,不知能不能劝动太后娘娘。」 张氏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女儿掩在眼底的不安和担心,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放心吧,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太后对她不是一般的情分。」 话虽这样说,张氏心中也没有多少底气,皇后和太后素来不和,事关东宫太子,若是纳妃最后还是要皇上的圣旨。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今,只能往好处想了。 ……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黎氏就带着傅珍出了宣宁侯府,乘车进宫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的样子,便在高大肃穆的宫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里,傅珍穿着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下头是藕绿色镶金丝万福苏缎长裙,梳着如意髻,戴一支赤金镶南珠簪子并两朵珍珠珠花,手腕上戴了一只莹润的黄琥珀手镯,脚下一双绣梅花月牙缎鞋,眉目娟秀,多了几分清丽婉转的气韵。 黎氏将女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一会儿进了宫里别多说话,太后问什么就答什么。」 听着黎氏的话,傅珍点了点头:「女儿知道的。」 这些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宫里头的嬷嬷颇为严厉,先时她还端着小姐的架子,不想那么辛苦。后来却发现,越是忤逆了管教的嬷嬷,日子就愈发不好过,那嬷嬷丝毫不顾忌她的身份。 短短半个月,她却像是过了一年一样,她再也不想重复那样的日子了,只能收敛起自己的任性,做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v第五十章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样子说话行事,就觉着举止投足间有几分傅沅的味道,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陶嬷嬷先下了马车,才扶着黎氏和傅珍走了下来,又到宫门前递了牌子进去。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有宫女从里头出来,引着她们进去。 这宫女叫含玉,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行事稳重规矩,很得太后喜欢。 「听说前些日子太后去了奉国寺礼佛,寺院里阴凉,太后她老人家膝盖可疼过?」 黎氏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深知太后膝盖上的毛病,一到阴凉的地方受了寒就会疼痛,太医看了好些年都没看好。 听黎氏问,宫女含玉恭敬地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们都知太后腿疼的毛病,出来的时候就带了貂皮毯子,又有随行的太医在,屋里还燃了银丝炭驱寒气,太后膝盖初始有几分不适,过了两日倒也没什么大碍。」 听含玉这么说,黎氏点了点头,一路上又问了些话,很快就到了太后所住的慈安宫。 慈安宫主宫区呈南北方向,共有三进院落,院墙外东、西、北三面均有夹道。院落南慈安宫门为琉璃门,门前为一个封闭的小广场,广场东侧是徽音右门,慈安门内正殿即慈安宫。殿坐北朝南,黄琉璃瓦歇山顶,殿门悬皇上御书「慈安凝宣」的匾额。 宫女含玉先进了殿内通传,过了片刻,才从殿内出来引了黎氏和傅珍进去。 「郡主快些进去吧,太后娘娘听说郡主进宫请安,很是高兴呢。」 黎氏含笑看了她一眼,带着傅珍缓步走进了殿中。 殿中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傅珍随着母亲黎氏缓步上前,心里生出几分紧张来。 「妾身给太后请安。」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才刚跪下,就听着软榻上的声音道:「好了,都起来吧,哀家这里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黎氏和傅珍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太后的视线落在傅珍的身上,看着她这般打扮,笑道:「才多长时间没见,珍丫头就出落的叫哀家都不敢相认了,果然是小姑娘家,一天一个样。」 听着太后的话,黎氏一笑,道:「可不是,我先时还发愁这孩子任性,叫我给惯坏了,如今才能放心了。」 黎氏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突然听太后问:「哀家听说当年谢氏生的女儿如今回了宣宁侯府,怎么今个儿不一块儿带来给哀家瞧瞧。」 「哀家听说当年谢氏生的女儿如今回了宣宁侯府,怎么今个儿不一块儿带来给哀家瞧瞧。」 黎氏没有想到太后竟会突然提起傅沅来,嘴角的笑意立时就僵在了那里,半晌才回道:「没太后懿旨,妾身怎好唐突地带她进宫里来。再说,那孩子才搬回府里来,也该好好学习学习规矩才是。」 黎氏说完,不着痕迹看了坐在软榻上的太后一眼,揣摩不出太后突然提起傅沅还叫她领着进宫是何缘故。 「嗯,那孩子是在淮安侯府老夫人身边长大的,想来规矩不差。」太后说了这一句,就指了指一旁的绣墩道:「坐吧。」 黎氏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傅珍跟着站在了黎氏身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快来。 明明母亲才是在太后慈安宫长大,太后在母亲面前,却是提起傅沅来。 傅珍微低下了头,将眼底的不快压了下去。 「前些日子太后去了奉国寺,寺庙阴凉,太后腿疼的毛病可犯过?」 听黎氏这样说,太后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含玉:「她们伺候的好,又有随行的太医跟着,没什么大碍。」 黎氏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才装作不经意问起了东宫的事情来:「妾身听说皇后娘娘要替太子殿下纳侧妃,不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这些年太子殿下跟前只景阳郡主一个,真是难为了皇后娘娘。」 宫中人人皆知太后不喜如今这位继后,黎氏深知太后的心思,说出这话来也不怕太后怪罪。 太子是姜氏嫡出,自然不得太后喜欢,东宫太子妃无所出,正合了太后的心意。 太后听到这话,拿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叹了口气道:「也是太子妃肚子不争气,就连景阳郡主也是侍妾崔氏所生。别说是皇后了,就是哀家,也想着要替太子纳个侧妃,日后诞下皇嗣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太后的话音顿了顿,视线朝坐在那里的黎氏看去:「哀家是听说,皇后很是喜欢你大嫂嫡出的长女,闺名好像叫傅娅。」 听太后说起傅娅来,黎氏忙回道:「这事妾身也听了一些风声,原来真有这事。妾身这些年瞧着大姑娘很是不错,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比妾身的珍姐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去。再者,这两年娅丫头跟着大嫂学着管家,原以为她小姑娘家压不住底下的奴才,哪知却是叫妾身好生诧异,那孩子倒真真是个厉害的,小小年纪行事便很是有几分章法,因此也很得府里老太太的看重。」 黎氏说完,看了太后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倘若娅丫头能进了东宫,皇后娘娘多半要高兴坏了,妾身私下里觉着,她比太子妃要强上许多。」 太子妃姜鸾是姜氏的侄女,只是进宫多年,竟不如一个崔氏得宠,倘若没有皇后在,她太子妃的位子怕早就保不住了。 因着这,宫里好些人都将姜鸾这个太子妃看轻了些。 「也是,大哥任礼部尚书,大嫂又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大人的内侄女,生出来的女儿哪里能不聪慧。」 黎氏说完这话,便止住了话语,不再说下去了。 她知道,太后娘娘肯定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傅呈礼是礼部尚书,张氏又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大人的内侄女,倘若叫傅娅进了东宫,不是给了太子很大的助力? 她相信皇后姜氏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叫人透出那些话来的。 v第五十一章 向来是姜氏越想办成什么事儿,太后便越是从中阻挠。 黎氏想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来。 太后听着这话,嗯了一声,就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来,说着说着,竟说到了傅珍的身上。 「哀家记着珍丫头今年是十岁?」太后的视线落在傅沅的身上,出声问道。 听太后问起这话来,黎氏忙笑着回道:「太后记性好,珍姐儿是十岁不错,妾身先前还以为这孩子被妾身惯坏了,哪知这大了一岁,就懂事起来了。」 「嗯,瞧着是乖巧了几分,等过两年定了人家,寻一门好亲事,你这当娘的也能放心了。」 黎氏听到太后这话,笑道:「太后说的没错,只是妾身心里也不知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到时候还要太后您多疼这丫头几分了。」 黎氏说完,就带着几分期盼看向了坐在软榻上的太后。 太后笑了笑,便应了下来:「嗯,你既开口了,哀家哪里能不应了你,好歹珍丫头也算是哀家的半个外孙女儿。」 太后说着,对着站在那里的傅珍招了招手:「来,到哀家这儿来。」 傅珍应了声是,缓步走上前去,再离太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太后。」 太后拉着她的手将她打量了一番,对着一旁的宫女含玉道:「哀家记着前些日子内务府新送来一对金镶红宝石垂珠耳环,你拿过来。」 含玉应了一声,很快就进了内室,从梳妆盒里拿了这对耳环过来,呈到了太后手中。 「叫你母亲给你戴上,让哀家瞧瞧,这耳环比你如今戴着的更配这身儿衣裳。」 黎氏听着,便站起身来,笑着道:「太后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不用看也知道。」 说着,上前从含玉手中接过那耳环来,替傅珍换着戴上了。 太后看了她几眼,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生得好,小姑娘家竟也能压住这对耳环。」 听太后这样说,傅珍眼底露出几分欢喜来,这些年因着母亲太后也赏过她不少东西,可还是头一回对她这样亲近。 傅珍笑着福了福身子,谢恩之后,才又重新坐了下来。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宫女进来回禀道:「回禀太后,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来给您请安了。」 听到宫女的回禀,太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才对着那宫女吩咐道:「叫进来吧。」 「是。」那宫女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转身朝殿外走去。 很快,就领着皇后姜氏和太子妃姜鸾从殿外进来。 姜氏身着一身湖绿色绣烟霞紫芍药宫装,梳着流云髻,发上插着一支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款款进来,说不出的贵气。 身后的太子妃姜鸾,则是一身杏黄色绣牡丹宫装,下头是散花如意蜀锦裙,是个清丽佳人,只是眉目间带了几分哀怨之色,不免叫人瞧着觉着不大喜气。 见着二人进来,黎氏和傅珍便站起身来。 「臣妾给太后请安。」 「孙媳给皇祖母请安。」 皇后和姜鸾缓步上前,俱是恭敬地请安道。 太后的视线朝姜鸾看了一眼,见着她眼底胭脂都盖不住的青色,露出几分嘲讽来,开口道:「都起来吧,今个儿不是十五,怎么过来了?」 太后平日里礼佛,喜欢清静,便将后宫妃嫔每日一次的请安改成了每月十五一次。 今个儿不是十五,皇后却是带着太子妃姜鸾过来了。 听太后这样说,皇后面色不变,恭敬地回道:「是臣妾听说平淑郡主进宫了,想着许久没见郡主,就过来了,还请太后不要怪罪臣妾才是。」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带着几分敬意,到底不是出自真心。 她这个皇后向来不得太后喜欢,自然也不会一味地伏低做小去讨好太后。 太后听她这么说,眼底露出几分恼怒来,却是叫她坐了下来,转头对着一旁的太子妃姜鸾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姜鸾听太后问,忙福了福身子道:「孙媳吃了药好很多了,谢皇祖母关心。」 太后点了点头,对着皇后和姜鸾道:「都坐吧。」 「谢太后。」 黎氏和傅珍给皇后见礼后,这才上前几步,坐了下来。 皇后说了几句话,就将视线落到了黎氏的身上,出声问道:「去年中秋宴上本宫见过府里大姑娘一面,瞧着很是懂事,不愧是宣宁侯府教导出来的。」 皇后这些话说出来,丝毫不顾侄女姜鸾的脸面,姜鸾却是面色一阵发白,眼底露出几分哀怨来。 黎氏听着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笑着道:「娘娘谬赞了,她哪里担得起娘娘这般夸奖。」 v第五十二章 「是郡主谦虚了,这些年京城里的姑娘,能入了本宫眼的不过几个,府里大姑娘是不错,听说还跟着张氏管着后院的事情?」 黎氏点了点头,视线朝坐在软榻上的太后看去:「方才妾身还和太后提起娅丫头来,这会儿娘娘您又问了起来,那孩子真真是有福气。」 皇后笑了笑,却是站起身来对着太后福了福身子道:「正好说起这事儿来,臣妾有一事要讨太后示下。」 「臣妾这侄女肚子不争气,这些年未能诞下子嗣,臣妾想着给太子纳个侧妃,瞧着宣宁侯府的大姑娘就很不错,有福气的孩子。」 「昨个儿皇上过来,臣妾已将此事和皇上说了,皇上倒对这傅大姑娘很是满意。」 皇后姜氏说完这话,便低下头去等着太后示下。 黎氏的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来,视线也不由得移到太后身上。 半晌,才听太后轻笑一声,道:「既是问过皇帝的意思,就依你的意思吧。事关太子,叫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将傅家大姑娘接进宫里吧。」 太后说完,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好了,你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 皇后姜氏福了福身子,带着太子妃姜鸾从慈安宫退了出来。 黎氏站起身目送姜氏离开,才忍不住道:「太后,皇后娘娘先请了皇上旨意,后才来讨您的示下,真真是……」 黎氏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语,可她话中的意思,谁都听了出来。 太后听着这话,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了黎氏,那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叫黎氏当即就紧张起来。 「太后。」见着太后不说话,黎氏带着几分不安道,她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是不是犯了太后的忌讳,可这些年,太后对皇后向来不待见,她不过是顺着太后的心思说出那些话来罢了。 「嗯,说了这会儿话,哀家也有些乏了,都跪安吧。」 太后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不耐,黎氏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立时就僵在了那里,一时也有些失足无措。 片刻,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应了声是。 「妾身改日再来给太后请安。」 「臣女告退。」 黎氏和傅珍退出了慈安宫,脸上早已没有方才进来的时候的喜色,有的只是慌乱和不解。 往常她进宫请安太后总要留她用过午膳的,这回却是没有这样的体面。 黎氏想着,脸色愈发不好了几分,走出一条长长的宫道,在转角处,却是遇见了来给太后请安的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是怡太妃所生,怡太妃和太后处的很好,永安公主也时常到慈安宫去。黎氏和她,算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 只是,不论黎氏如何讨好,永安公主对她都不待见。 后来,永安公主下嫁到江南郑家,两人便没见过面。也只去年年底,永安公主才和驸马从江南进京,太后甚是喜欢她,叫她在京城里常住些日子,也时常叫她进宫陪着说话。 黎氏见着永安公主,眼中露出几分不喜来,碍着规矩,到底还是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妾身见过公主。」 「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永安公主的视线落在黎氏的身上,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吧。」说话间透着几分冷淡和高傲。 「本公主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就不陪着你说话了。」永安公主说完这话,便径直朝前走去,丝毫不顾及着黎氏的脸面。 宫道上有宫女太监朝这边看过来,却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可黎氏知道,方才那一幕,用不了一会儿功夫就能传的宫中尽人皆知了。 黎氏眼中露出几分恼怒来,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心里满满都是屈辱。 傅珍见着黎氏这样,上前拉了拉黎氏的袖子,低声叫了声:「母亲。」 黎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咱们回府。」 傅珍跟在黎氏的身后一路到了宫门口,等在宫门口的陶嬷嬷立时就迎了上来。 见着黎氏的脸色有些不对,心里多少有了些才想,以为是太后没应了自家太太,太太不好和府里老太太交代,才脸色这般不好。 陶嬷嬷扶着黎氏和傅珍上了马车,车内的气氛很是凝重,马车走到朱雀大街,快到宣宁侯府的时候,陶嬷嬷才忍不住问道:「太太,太后可是没答应不叫大姑娘进了东宫?」 她伺候了自家太太这些年,深知太太的性子,这样回了府里,可不是在老太太和大太太张氏面前丢尽了脸面。 更别说,昨个儿晚上,大太太已经叫人将谢氏当年的嫁妆单子送了过来,只等着过几日从库房搬到沉香院呢。 如今,太太没办成事儿,难不成还要将那嫁妆单子送回去。 这要是传开来,怕是要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陶嬷嬷这般想着,心里不是没有觉着自家太太失算了。 v第五十三章 太太虽是郡主身份贵重,可既然嫁进了傅家,又何苦和老爷斗气,将自己逼到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黎氏听着陶嬷嬷的话,半天才开口道:「我进宫前,皇后就讨了皇上的旨意,只等着传旨的太监去府里了。我就是再能耐,也没那脸面叫皇上改了圣旨。」 说这话的时候,黎氏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陶嬷嬷脸色变了变,眼中露出几分诧异来,下意识朝坐在一旁的傅珍看去。 傅珍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陶嬷嬷这才止住了话语,没继续问下去。 若她猜的没错,方才在宫里,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不然,便是太后不答应,太太也不会这样生气。 马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宣宁侯府,黎氏下了马车,就一路去了周老太太所住的宁寿堂,将具体的事情回禀了老太太。 周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是沉得住气的,听了黎氏的话,脸上虽露出几分失望来,却是平静地道:「既是皇后讨了圣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周老太太虽没怪她,黎氏却从其中听出一些嘲讽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母亲若没什么别的吩咐,儿媳就告退了。」黎氏站起身来,开口道。 「嗯。」老太太点了点头,黎氏便福了福身子,退出了宁寿堂。 等到黎氏走了出去,老太太才忍不住咳嗽起来,卫嬷嬷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您也宽心些,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如今看来,皇后是铁了心叫大姑娘进了东宫去。」 卫嬷嬷说着,想了想,才又道:「老奴有一事想不明白,京城里这么多的姑娘,皇后为何就选中了大姑娘,偏偏皇上也应了。」 自家姑娘门第相貌和性情的确是出众,可东宫选侧妃,按照常理来说,皇后设宴请了各家的夫人小姐进宫,好好挑选一下才是。 可这回,却像是直接就定了大姑娘,卫嬷嬷总觉着,这事情透着几分古怪,叫她实在想不通。 听卫嬷嬷这样说,周老太太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事情我也想过,按说黎氏嫁进咱们傅家,皇后如何也不会选咱们家的姑娘进了东宫。」 老太太说着,和卫嬷嬷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露出几分担心来。 …… 蕙兰院 怀青进来的时候,傅沅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怀青见着,抿嘴笑了,上前走上前去,笑道:「三少爷叫人送了本棋谱来,姑娘就一上午忙活着。」 傅沅观察了片刻,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才抬起眼来,看着怀青道。 「太太可从宫里回来了?」 怀青点了点头,道:「奴婢派人去打听了,太太回了府里就去了宁寿堂,脸色不怎么好。」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如此,大姐姐怕是真要进了东宫了。」 说到此处,傅沅不由得替傅娅惋惜起来,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一些东宫的事情。虽说有些只是传言,可传言未必全都不可信。 据说,太子最宠爱的不是太子妃姜鸾,而是崔氏。那崔氏原先不过是个宫女,所以位分上也只是个东宫侍妾,可偏偏,不知为何能入了太子的眼,就连景阳郡主都是崔氏所生。 崔氏前些年也再有过一次身孕,只是不知何故被姜鸾罚跪了半个时辰因此小产了。在这之后,太子便愈发不待见这个太子妃了。不仅如此,还上了折子请封崔氏为侧妃,只是皇上留中不发,既没允准,也没不允。只是此后,太子便没敢再上这样的折子,私下里却愈发宠爱起崔氏来。 倘若傅娅进了东宫,如何能斗倒崔氏,夺了崔氏的恩宠? 「可不是这样,大姑娘心气儿高,哪里能屈居人下,处处仰人鼻息。」 怀青说着,有些庆幸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道:「好歹这事情和姑娘不相干,姑娘也别多想了。」 说到此处,怀青将话题转移了开来,问道:「奴婢听说大太太昨个儿派人将夫人的嫁妆单子给了太太,如今事情没办成,不知那些嫁妆可还要搬到沉香院去?」 昨个儿宁寿堂的事情早就传了开来,府里便是洒扫的婆子都知道了,有的说黎氏是贪图谢氏的嫁妆,有的说是黎氏想借着这些嫁妆拿捏住傅沅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来。 如今事情没办成,那是该还回嫁妆单子去,还是照样将嫁妆搬到沉香院去。 若是前者,黎氏这个二房太太的脸面还要不要?若是后者,也要黎氏舍下脸皮来,接了那些嫁妆。 傅沅抬头看了怀青一眼,轻笑一声,道:「既然放到台面上说了,自然是要搬到沉香院去的,我只替太太点心,母亲那些嫁妆多得很,拿着太烫手了一些。」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姜皇后讨了皇上旨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宣宁侯府。 一时,府中众人都对傅娅生出几分同情来。 既是请了皇上旨意,那这事儿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 听说,傅娅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一下午没出来了。 大太太心里着急,又不敢告诉老太太去,怕叫老太太担心伤了身子,只一直守在门口,等着傅娅出来。 「大姐姐也真是可怜,平日里祖母宠着,咱们也想着她定能嫁到公门侯府,谁能想到这一转眼,竟要为人妾室。即便是东宫侧妃和寻常人家的妾室不同,可说到底,还是要仰人鼻息,怪不得大姐姐这样伤心,连人都不见了。」 傅沅坐在软榻上,听着这番话,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傅珍,心里微微摇了摇头。 v第五十四章 都是一个府里的姐妹,傅珍竟说出这些风凉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傅娅积怨很深,巴不得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五妹既然担心,怎么不亲自过去看看。」傅沅轻轻一句话,就叫傅珍一时噎在了那里。 傅珍又说了几句话,才站起身来告辞,一路回了沉香院。 等到傅珍离开,丫鬟怀青忍不住道:「奴婢真是不明白,五姑娘过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些话。她想说,姑娘您还不乐意听呢。」 听着怀青的话,傅沅看了她一眼:「她向来都是这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傅沅的话才刚说完,就见着有人掀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来人竟是三姑娘傅珺。 傅珺身着一身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挽着流云髻,头上插着一支梅花形金簪,缓步从外头进来,一见着傅沅便带着几分奇怪道: 「方才在院门口碰着五妹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四妹哪里得罪她了?」 傅珺说着,笑着朝前走了过来。 傅沅从软榻上站起身来,携着她的手坐在了桌前,轻笑着摇了摇头:「三姐姐这话问的好没道理,五妹妹不高兴,就一定是我得罪了她?」 听傅沅这么说,傅珺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道:「哦,听你这话,那就是她不小心得罪四妹你了?」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起来,五妹的性子我实在是摸不透,前几日太太还说她懂事了许多。」 傅珺听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轻叹了口气道:「随便她想做什么,咱们总管不了,她好不好,到底有太太管教。我就说,五妹的性子哪里是一个教习嬷嬷能扭过来的,便是这两日装的乖巧懂事,叫人看着也别扭得很。」 「上回因着四妹,祖母罚她跪了祠堂,我是不信她没了心结真心和四妹你交好。这两日见她和你亲近些,心里总是怕是信错了人。」 在傅沅面前,傅珺从来都不掩饰她对傅珍和黎氏的不喜,傅沅听万嬷嬷说过,这些年黎氏因着蓉姨娘得宠,很是折腾过她们两个。甚至在蓉姨娘怀上澄哥儿的时候,叫她罚跪在院子里,差点儿就小产了。 若是换了她,她自然也不会喜欢黎氏生的傅珍来,更何况,傅珍还是那样的性子。 傅沅听了这话,只说道:「她要过来我这当姐姐的总不能将她拦在门外,不过是她说话我听着,真心还是假意,谁又是个傻的。」 听傅沅这样说,傅娅便笑着点了点头,将话题转移开来:「因着大姐姐的事情祖母心里不大痛快,祖母身子才刚养好,我怕因着这事儿祖母又病了。我找你来,就是想着咱们一块儿到宁寿堂看看,也陪着祖母说上一会儿话,好宽慰几句,别叫祖母太过担心了。」 傅沅本也猜到傅珺巴巴的过来不会只为着和她说几句话,听了这话,想了想才点了点头:「也是这个理,咱们这会儿便过去吧。」 这会儿正是傍晚,过去了还能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若是去晚了,难免耽搁了老太太歇息。 如此,二人便站起身来出了蕙兰院,一路朝宁寿堂的方向去了。 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宁寿堂,因着大姑娘的事情老太太不大痛快,宁寿堂里的空气也很是凝重,廊下的丫鬟规规矩矩站着,也不敢像平日里一样说笑打闹,怕给老太太听见了,将她们全都撵了出去。 见着傅沅和傅珺进了院子,丫鬟连枝忙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道:「姑娘来得正好,老太太因着大姑娘的事情心里头不高兴,姑娘们过来,正好劝劝老太太。」 若是换了二姑娘或是五姑娘,连枝可不敢这个时候进去通传,惹得老太太生气。而有傅沅在,就不一样了。 谁不知道,老太太对这个回府不久的四姑娘很是喜欢,自加上四姑娘会说话,常常能哄得老太太高兴,心下便觉着老太太不会不见四姑娘的。 至于三姑娘,更是性情温和,说话总要琢磨了人的心思才开口,老太太向来也是喜欢她的。 「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听着连枝的话,傅珺和傅沅点了点头,就见着连枝进屋通传去了。 一会儿功夫,连枝才从里头出来,笑着道:「两位姑娘请,老太太才刚睡了会儿,可巧卫嬷嬷家里有事也告了三天的假,正好没人陪着老太太呢。」 傅沅听着,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来,却是很快就掩了下去。老太太跟前向来是离不得卫嬷嬷,因着傅娅的事情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卫嬷嬷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告了假。 压下心里的不解,傅沅随着连枝缓步走进了屋里。 周老太太歇了午觉才刚起来,气色有几分不好,一旁的大丫鬟青馥叫下丫头打了水进来,将帕子浸湿了,给老太太擦了脸,才扶着老太太从内室里出来,走到软榻上前坐下。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傅沅和傅珺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都起来吧,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老太太接过青馥手中的茶盏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听老太太问,傅珺脸上带了几分小心,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孙女儿听说了大姐姐的事情,就想和四妹妹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傅珺这话说的实在,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话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你和沅丫头这个时候肯过来,也不怕我这当长辈的自个儿不痛快,也不给你们好脸色。」说这话的时候,周老太太指了指下头摆着的两个绣墩,叫二人坐了下来。 听着老太太这话,傅珺带着几分恭敬道:「孙女儿倒是宁愿祖母摆脸色给我们,心里能舒坦些,也好过心里不痛快,伤了身子。」 周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和沅丫头呆久了,嘴也变得甜了。」说着,就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傅沅。 不等傅沅开口,周老太太就对着二人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你们不必担心。」 「只娅丫头那里,你们平日里和她相处的好,这两日抽空多陪着她,别叫她一个人心里难受。咱们家虽是侯府,可体面都是皇上给的,如今多半是没什么法子,只能委屈娅丫头了。」 「是。」听着老太太这话,二人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v第五十五章 正说着,外头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外院的闵嬷嬷疾步匆匆从门外进来,见着老太太,忙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宫里头来人了。」 周老太太听着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扶着青馥的手从软榻上站起身来。 傅沅和傅珺也跟着从座上站了起来,眼中都露出几分诧异来。 还以为要过上一两日,不曾想会这么快旨意就下来了。 这时候宫里头来人,定是来宣旨的。若说之前存着一丝侥幸,这会儿真真是板上钉钉什么都改变不了。 「正好你们跟我一块儿去前院吧。」周老太太对着傅沅和傅珺道。 宫里头的人来宣旨,满府的主子都要跪着听旨的,以示对圣上的敬重。 傅沅和傅珺跟在周老太太的身后去了前院的花厅里,管家早已摆了香案,片刻的功夫,大太太张氏领着傅娅到了花厅。 傅娅过来的时候,傅沅不自觉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脸色带着几分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跟在大伯母张氏的身后走进了花厅。 张氏和傅娅才刚进来,黎氏便带着傅珍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三太太卫氏,跟在身后的是六姑娘傅芸。 一屋子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传旨的太监声音尖细,听在耳朵里叫人觉出几分难受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家有长女傅娅,年方十六,聪明睿智,端庄识礼,今赐与东宫太子为侧妃,钦此。」 众人领旨谢恩。 那太监宣完了旨意,才对着周老太太道:「老夫人请起吧,哪位是府中大姑娘?」 等到傅娅上前福了福身子,那太监才道:「皇后娘娘说了,等钦天监择了吉日就派人接姑娘进宫。这段时日,姑娘就呆在府里学学宫中的规矩吧。明日皇后娘娘会派了嬷嬷过来,专门教习姑娘宫中礼仪。」 傅娅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大太太张氏怕她出了岔子,忙上前亲手将一只精致的荷包放到了那公公手中。 「劳烦公公了。」 那公公捏了捏,脸上露出笑意来,再开口便比之前要温和上许多:「姑娘进宫只有好的,皇后娘娘可是颇为看重姑娘呢。」 那公公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张氏面色微变,迅速看了周老太太一眼,周老太太对着她摇了摇头,没叫她多问。 等送走了传旨的太监,周老太太看了众人一眼,吩咐道:「都各自回屋里去吧,张氏,你随我到宁寿堂来。」 众人目送周老太太和张氏出了花厅,才收回了视线。 傅沅看着面色苍白的傅娅,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比谁都清楚,最后登上皇位的必定不是东宫太子,而是那个人。 大姐姐嫁给太子为侧妃,只怕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上几分。 接了宫里赐婚的旨意,宣宁侯府同情大姑娘傅娅的就愈发多了起来。可也有些人,觉着大姑娘是得了个好姻缘,能嫁进东宫为侧妃,保不准以后能有什么大的造化。与其哭哭啼啼不想嫁,连带着叫府里的人都跟着提着心,也叫老太太担心,倒不如高高兴兴嫁了,宫里头的娘娘见了日后也肯多给她几分体面。 「太太,您今个儿气色倒是好上了许多。」蔡嬷嬷端着一盏茶,走到卫氏跟前。 听着蔡嬷嬷的话,卫氏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我这个大嫂向来处处要强,如今娅丫头眼见着就要进宫去了,我这当婶母难道不该替娅丫头高兴高兴?」 三太太卫氏说着,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才又问道:「今个儿老爷可又出去了?」 蔡嬷嬷一听,面色微微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想开口,就见着卫氏朝她这边看过来。 「你也别瞒我,老爷向来不着家,在外头寻花问柳,不然就是又去了南俊胡同。」 「太太。」听自家太太这样说,蔡嬷嬷心中一酸,叫道,那南俊胡同,住的便是戏子柳氏。这些年柳氏虽没被接近府里,可府里谁不知道,三老爷每个月都要去南俊胡同几次。虽说对那柳氏比开始的时候淡了些,可到底是叫太太没了脸面。 这些年,老爷三天两头到外头去,整宿整宿的不着家,府里又是大太太管着家,大太太平日里虽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们三房,可她眼里,从来都是瞧不上自家太太的。 太太平日里敬着她这个大嫂,说到底都是为了四少爷,不想得罪了张氏,惹得老太太愈发不待见她这个庶子媳妇。 如今,大姑娘要为人妾氏,太太自己不说,她也能看出来太太心里头是高兴的。 「小厨房的灶上煨着仙贝冬瓜汤,等老爷回来,派人送到书房去。」卫氏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吩咐道。 「是。」蔡嬷嬷应了一声,明白太太心里早就对老爷淡了几分,如今这样做,只是面上的功夫,不叫人挑出错来。 太太心里最要紧的,只四少爷一个了。只要老爷对四少爷好,太太便什么都不求了。 所幸这些年三房只四少爷一个,那六姑娘是个姑娘家,娘亲是个戏子,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正说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六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卫氏听着,眼中露出几分厌恶来,对着那丫鬟道:「叫她进来吧。」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就领着六姑娘傅芸从门外进来。 傅芸穿着一身藕绿色绣栀子花褙子,梳着双平髻,头上戴着两朵溜金喜鹊珠花,缓步上前,脸上带着恭顺和小心。 「女儿给太太请安。」傅芸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v第五十六章 卫氏看了她一眼,才抬了抬手,叫她起来。 「这个时候不在屋里呆着,你过来坐什么?」卫氏私下里对傅芸,可不像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么慈爱。也正因着这个,傅芸自打被接回宣宁侯府,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府里上上下下,便是奴才们心里也没真的将她当成主子看。 傅芸听着卫氏的话,有些紧张地看了卫氏一眼,才小声道:「女儿这几日在屋里没事,便绣了几块帕子,想着拿给太太。」 傅芸说着,才从袖子里拿出两块儿新绣好的帕子来,一个帕子上绣着卫氏钟爱的折枝桂花,另一块则是绣着蓝色牡丹花,绣工精巧细腻,叫人觉着眼前一亮。 卫氏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叫傅芸坐了下来。 「谢太太。」傅芸开口谢过,才走上前去,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随意聊了几句话,傅芸便不经意道:「方才我听说老太太房里的卫嬷嬷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老太太跟前儿向来离不开卫嬷嬷,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在这个时候出了府。」 傅芸也是无意间听下头的婆子说的,因着卫嬷嬷是老太太跟前儿得力的人,她便将这话记在心里,想了想,过来告诉卫氏。 这些年她早看了出来,卫氏对老太太面儿上恭敬,心里可不大喜欢,就像卫氏不喜欢大太太张氏一样。 卫氏听着傅芸这话,眼底不由深思。 傅芸将卫氏脸上的神色看在眼中,微微低下头去,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 她知道卫氏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万事都不上心,宁寿堂和碧霄院的事情,卫氏听了,只会暗自思索。 想多了,便忍不住要去做些什么,这样一来,只要她惹恼了老太太,她在从中周旋,出些许个事情,她便能接她的生母回府里了。 傅芸想着,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两日,你姨娘可还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卫氏将话题转移开来,问道。 傅芸听着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恭敬地道:「这两日因着大姐姐的事情老太太心里不大痛快,姨娘去了一次,被拦在了门外,便每日只是在外头磕头请安,就回来了。」 「姨娘平日里也不大朝外头去,除了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就呆在自己屋里了。」 卫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叫她退了下去。 从玉清院出来,丫鬟绿春忍不住道:「太太方才听了姑娘的话,可是上了心的。只姑娘怎么说老太太将姨娘拦在了门外,太太本就看轻姨娘,不过是因着姨娘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才不敢作践姨娘。如今听了这话,往后还不知如何呢。」 绿春原是柳姨娘跟前的大丫鬟,傅芸被记在柳姨娘名下后,柳姨娘便安排她去了枕霞院伺候六姑娘,在绿春心里头,事关柳姨娘的事情,总是惦记着。 傅芸听了她的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姨娘若这个时候还能见了老太太,太太才会想着难为她。」 绿春诧异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家姑娘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姑娘聪慧,奴婢竟没想到呢。」 这些年她伺候自家姑娘,深知姑娘并非和平日里众人见到的那般胆小怯懦,相反,小小年纪心里就很有主意。 要不然,也不会叫柳姨娘那般喜欢,真将她当亲生的女儿一般疼。 只是,她今个儿听着姑娘那番话,心里头总觉着怪怪的。姑娘聪慧,想要改变自个儿的处境,她只盼着等姑娘出了头,别忘了柳姨娘对她的好才是。 绿春想着,随着自家姑娘一路回了枕霞院。 日子如水般滑过,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宫里头钦天监选了日子,则定九月十三是个吉日,宜嫁娶,那日宫里会派人来接大姑娘进宫。 虽是侧妃,到底是上了玉牒的,所以宫中和侯府里全都张罗起来了。 傅沅叫万嬷嬷开了库房取了几个头面首饰的匣子,要挑选一套好的头面给大姐姐傅沅添妆,挑了许久,才挑了一套金质头面首饰: 富贵双喜四字金簪,字面累丝,簪头可灵活拆下。 小花簪一对,镂空累丝花瓣,碧玺为蕊。 金质护指一对,尾部焊接一只青蛙,小巧可爱,蛙头朝向指尖,护指主体纹饰为莲花纹,铺鱼子地。 茄形耳环一对,茄子素面,与钩弯成环形,惟妙惟肖。 金镯一对,镯尾为两对称如意窗,窗中有两人物,镯身镂空累丝,点缀如意法宝和金珠点点。 长命锁一件,正面以鱼子纹为地,上饰花草纹,背面为莲花纹。 「这头面首饰样式精巧,寓意也好,大姑娘定会喜欢的。」万嬷嬷看着她挑了这套金质头面,开口道。 傅沅笑了笑,又对着万嬷嬷道:「我记着库房里有一块儿上好的琴式端砚,哥哥平日里忙着,怕也没时间挑选这些,正好今个儿休沐,我给哥哥送到燕誉轩去。」 「姑娘有心了。」万嬷嬷说着,很快就去了库房,拿了那端砚过来。 傅沅打开红木砚盒,将那端砚拿了出来。 端砚为古琴式,造型质朴,琴身雕刻精细,包琴的丝绸流动感强,特别是一旁窥视的螭虎,有呼之欲出之感。砚背有费绍元铭文,云:「琴兮砚兮,以写我心。但得琴趣,何动弦音。松风一榻,花雨满庭。挥毫濡墨,和秋虫吟」。落款:费绍元。 傅沅将手中的端砚放回红木砚盒里,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带着丫鬟怀青去了前院的燕誉轩。 进到书房,傅沅见着一人站在窗前,便笑着走上前去:「我就说哥哥今个儿休沐,怎么也不来蕙兰院看我,原来是看外头的风景呢。」 傅沅的话还未说完,那人便转过身来,傅沅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手一松,手中的红木砚盒便掉在了地上。 v第五十七章 砚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叫傅沅回过神来,她收起眼中的震惊,才想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红木砚盒,就见着面前的人弯下腰去将那红木砚盒拿了起来。 面前的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头发以玉冠束起,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双眸深邃,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他的手指修长,十分的好看,捡起那红木砚盒,递到她手边,眼中带了几分隐隐地笑意。 这一刻,在傅沅的脑海中,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和梦中那个威严尽显的人重合在一起,只是看上去比梦中的人年轻上许多。 傅沅抿紧了唇,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紧张,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恍惚,却又强压着不想叫面前的人看出来。 这个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这脚步声,傅沅知道是自家哥哥来了,忙上前一步,伸手将宋淮砚递过来的砚台接了过来,小声道了声谢。 宋淮砚不着痕迹的看了傅沅一眼,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很是有几分无奈。 他长相自认不错,怎么这姑娘见了他,竟露出惊吓的样子来,叫他不自觉有种一探究竟的好奇。 傅询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傅沅和宋淮砚面对面站着,屋子里的气氛明显带着几分异样,诧异了一下,问道:「四妹什么时候过来的?」 不等傅沅开口,就上前将手中拿着的一本书递给了宋淮砚:「我这妹妹胆小,你可别板着脸,吓坏了她。」 见着兄长很是自然的动作,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却是很快掩了下去。 听着傅询的话,宋淮砚略带着几分笑意地看了面前的傅沅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小丫头就吓得将手中的砚盒掉在了地上,是胆小些。」话音刚落,他便迈开步子,上前一步。 傅沅见着他走上前来,心里有些琢磨不透这人想要做什么,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去,脚下却是一步都没挪动,潜意识告诉她,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做为好。 哥哥还在,难道他还能当着哥哥的面欺负她不成? 傅沅眼中露出几分紧张来,宋淮砚却只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砚盒,亲手打开盒子,等看到里头碎成两块儿的古琴式端砚时,惋惜的摇了摇头。 「是我害的姑娘打碎了砚台,等改日我陪给姑娘。」 傅沅听着他的话下意识摇了摇头,嘴角动了动,才要开口,就听兄长傅询道:「没事就先回蕙兰院吧,等改日我再去看你。」 傅沅巴不得快些离开,听着兄长这话,忙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转身从书房退了出来。 等到出了书房后,她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方才虽然只见了一面,那人也只说了几句话,可傅沅就是不自觉将他和梦中那个满是威严,手段狠辣的人重合在一起。 傅沅摇了摇头,压下心里头的不安和紧张。 「姑娘。」等在门口的丫鬟怀青见着傅沅出来,忙走上前去,道:「方才观言姐姐去了茶水间,等回来才告诉奴婢说书房里有客人在,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姑娘可碰着了?」 傅沅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事,不必担心,哥哥在书房陪着,咱们先回去吧。」 「是。」怀青看着自家姑娘额头上渗出汗珠来,开口道:「外头天热,姑娘回去了喝碗冰镇的梅子汤降降火,别中暑了。」 傅沅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回了蕙兰院。 怀青去了小厨房端了一碗冰镇的梅子汤进了屋里,放到傅沅面前的檀木小方桌上。 傅沅自打回来却是一直心神不宁,手里将那冰镇的梅子汤拿了起来,却是好半天都没喝上一口。 丫鬟怀青见着自家姑娘这样,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姑娘方才在燕誉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怀青的话,傅沅才回过神来,端着冰凉的梅子汤喝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一路过来也热得很,去喝碗梅子汤吧,别热坏了。」 关于梦中的那些事,只能她一个人知道,不能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傅沅只能将这些不安和紧张藏在心里。 怀青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有事,没敢扰了姑娘的清净,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见着怀青退了出去,傅沅嘴里才喃喃吐出几个字来:「宋淮砚。」 在那个梦中,「傅沅」在绝望选择跳崖时被人带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了宋怀砚。那个地方,并非是南阳王府,而是三皇子的府邸。 「傅沅」久居深宅,只知这三皇子原是养在南阳王府,两年前才被皇上认回宫里,并深受皇上看重。当时,恰逢太子失德被皇上废黜,圈禁在东宫。而淮安侯府,也是太子一党,宋淮砚借着「傅沅」的手在舅父书房藏了通敌的书信,淮安侯府满门被诛。 之后,宋淮砚就被立为了太子,又过了两年,皇上驾崩,宋淮砚的生母「舒贵妃」追随皇上而去,新皇登基。 皇上驾崩,是泰和五十八年的事情。 距离现在,还有八年的时间。 傅沅算着时间,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有些事情总能改变的。 她不是「傅沅」,不会因着对寇氏和崔贞的恨在舅父的书房里藏那封通敌的书信,这样,淮安侯府就不会满门被诛。 兄长,如今和还是南阳王府二公子的宋淮砚走得很近,她深知兄长的性子,日后也一定是站在宋淮砚那一边的。这样一来,宣宁侯府也不会因着站错了对落得淮安侯府那样的下场。 这样说来,她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阻止大舅舅支持太子,最好是只做纯臣,日后等到宋淮砚登基,就不会被迁怒。 可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宅女子,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办到?谁会听她一个小姑娘的话,便是听,她也不敢直接将梦中的这一切说出来,惹祸上身。 因着表哥谢迁的事情,大舅母已经厌恶了她,大舅舅虽对她不错,可也不意味着她因为要帮着淮安侯府逃过一劫,就将自己推到危险的境地。 v第五十八章 她深知自己这样有些自私,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淮安侯府除了外祖母真心待她好之外,其他的人,在「她」坏了名声成了妾室之后,便看低了她几分。就连表哥谢迁,也疏远了「她」,默许着崔贞欺辱作践她,看着她在淮安侯府的后院中一天天凋零下去,失去了生机。 她只想好好活下去,这辈子不要和谢迁和宋淮砚再有什么牵扯。然后,才是想法子帮淮安侯府逃过满门抄斩的结局。 想清楚这些,傅沅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一丝自责压了下去。 珠帘轻响,外头有丫鬟进来回禀:「姑娘,太太身边的翠夏姑娘来了。」 傅沅挑了挑眉,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中生出几分猜测来,对着那丫鬟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是。」丫鬟惜蕊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翠夏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四姑娘。」翠夏身着一身藕荷色绣桂花褙子,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起来吧,姑娘过来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傅沅见着她起来,开口问道。 听着傅沅的话,翠夏忙回禀道:「回姑娘的话,太太叫奴婢过来是告诉姑娘一事,先时老太太答应了将先夫人的嫁妆交给太太保管,方才大太太派了人过来说是明日就叫人将那嫁妆送到沉香院去,太太说了,明日姑娘若是得空,便也来沉香院看看。」 说完这话,翠夏不着痕迹朝坐在软榻上的傅沅看去。 太太专门叫她过来传这句话,为的就是四姑娘去了,旁人也少在背后非议些。若是不去,今个儿太太情面也做足了,反倒是叫旁人说出些闲话来。 太太原本还想拖上几日,想个周全的法子,没想到大太太这么快就派人传过话来,又拿大姑娘进宫的事情说事,叫太太不得不接下。 傅沅听了这话,却只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太太,我明日一定过去。」 翠夏没想到傅沅会说的这样干脆,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愣了一下,才应了下来。 「姑娘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回去了。」 见着傅沅点头,翠夏才福了福身子,从屋里退了出来。 见着翠夏离开,傅沅才轻笑一声,道:「这两日,太太可去过前院的凌松阁?」 听着自家姑娘问,怀青摇了摇头:「一次都没去过,奴婢还听说这些日子老爷没踏进过沉香院一步,太太面上无光,却也不肯和往常一样说句软话,只一味僵持着。」 「老爷这样,太太火气没出发,多半会难为姑娘了。」 傅沅听着这话,却是摇了摇头:「父亲宠着太太,太太也不会真心对我好,背地里总要算计的。与其这样,倒不如连装都不必装了,我这些日子瞧着,太太虽是在宫中长大,论城府心计,却是一点儿都不如大伯母呢。」 「大伯母是抢先一步说要将嫁妆送到沉香院,太太便是这会儿后悔了,为了脸面,也只能接下了。」 「只不过,脸面是有了,却是少不得叫人非议上几分。大姐姐如今这样,大伯母还能想着这事儿,可见比太太强出多少去。」 第二天傅沅去宁寿堂请安时,周老太太说起了嫁妆的事情:「听说你大伯母今个儿要派人将你母亲的嫁妆搬到沉香院去,你闲着无事,倒不如去瞧瞧,左右那些东西迟早要交给你保管的。如今只因着你年纪小,你哥哥又不好经手银钱之事,才叫人搬到了沉香院。」 说这话的时候,老太太的语气中带着对黎氏毫不掩饰的不喜。倒不全都是因着黎氏进宫没求得太后同意不叫傅娅进宫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黎氏不能当好这个家的缘故。 自打她嫁进了傅家,二房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黎氏贵为郡主,她倒不怕她贪图这些嫁妆,周老太太明白她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叫修儿难堪,也好拿捏住傅沅。 这样的儿媳,她便是想装着喜欢,也喜欢不起来。 倘若不是顾及着宫里头的太后,她也不会任由她这样行事。 傅沅听着周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昨个儿太太也派人来传话了,孙女儿自是要去瞧瞧的。」 傅沅脸色平静,没有一丝的不满,老太太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和一旁的二姑娘傅萱说起话来。 「你可去瞧过你大姐姐,她身子可好些了?」 那日宫里头来人宣了圣旨后,傅娅回去便病了一场,老太太疼惜她,说是自己晚上老也睡不好,从外头请了大夫过来,借着这个由头叫她给傅娅诊了脉。 大夫说傅娅是郁结于心,又着了凉,吃几副药就能见好,只心里要想开些,不能过于伤心或是思虑过度。傅娅在屋里养病,这两日并没来给老太太请安。 傅萱听老太太问,忙站起身来回道:「昨个儿去了一趟,大姐姐气色看着好些了,说是饿了,姨娘还亲自下厨做了大姐姐爱吃的莲子百合糯米粥。」 傅萱口中的姨娘,便是白氏,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姨娘有心了。」 傅萱听着这话,愣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几分笑意来,重新坐了回去。 坐在一旁的傅珍见着傅萱眼底的笑意,心里闪过一丝不屑来。 老太太说一句好就乐得连北都找不着了,做出这番作态来,叫人恶心。 傅珍将心中的不屑压了下来,视线不着痕迹朝傅沅看去。 她心里有几分复杂,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到蕙兰院去,一边是想看看她这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平日里都在做什么,为何能叫父亲和祖母这样喜欢。也有一层,是做给父亲看。 那日陶嬷嬷说了,叫她听话些,别和傅沅起了争执,便是心里有什么想法,面儿上也不能叫人看出来,要府里的人都觉着她敬重这个四姐姐。 陶嬷嬷虽只是个奴才,可傅珍心里明白,陶嬷嬷说这些话都是真心为她好,所以便将那些话全都记在了心里。这段日子除了学习规矩外,她还绣了个荷包,打算当礼物送给傅沅,也叫父亲知道她是真心改过知道错了。 想着这些,傅珍的心中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明明她不想示弱,更不想和傅沅亲近,可偏偏在傅沅面前,她就是没有太多底气。 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就叫众人退下了。 v第五十九章 傅沅和傅珺出了宁寿堂,才刚走了几步,便被傅珍叫住了。 「四姐姐。」 傅珍走上前去,笑道:「四姐姐今个儿要去母亲院里,不如这会儿就过去吧,大伯母跟前的夏嬷嬷行事最是利索,这会儿功夫该将那些嫁妆都送到沉香院了。」 对于傅珍刻意的亲近,傅沅实在觉着有些不大自在,却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等傅沅开口,傅珍就转身对着站在一旁的三姑娘傅珺道:「三姐姐也一块儿过去吧。」 傅珺听了,却是摇了摇头:「这会儿太太那里事情正多,等过了晌午,我再去给太太请安吧。」 傅珺笑着说出这话来,便告辞离开。 见着傅珺离开,傅珍眼底露出几分不屑,转头对着傅沅笑了笑,才和傅沅出了宁寿堂,一路朝沉香院的方向去了。 沉香院里,大太太身边的夏嬷嬷一早就忙活起来了,使唤着人抬着一个个的刻花红漆木箱,足足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将嫁妆全都搬完。 沉香院里摆的满满的,廊下小丫鬟们也在小声议论着,她们料到谢氏的嫁妆多,可也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 珠宝首饰、古董字画、家居摆设,只明眼看到的,就叫人忍不住咋舌,更别说箱子里装着的那些了。 就是自家太太当年嫁到傅家的时候,嫁妆也比不上谢氏的。 一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心里都生出几分感慨来,以至于见着傅珍和傅沅进了院子的时候,看着傅沅的目光就带了许多平日里没有的意味。 夏嬷嬷和陶嬷嬷见着傅沅和傅珍进了院子,忙笑着迎了上去:「给姑娘们请安。」 傅珍看了陶嬷嬷一眼,问道:「母亲可在屋里?」 陶嬷嬷点了点头:「在,外头天热,姑娘们进屋里去吧,别中了暑气。」说这话的时候陶嬷嬷不着痕迹看了傅沅一眼,见着傅沅见着那些嫁妆的时候脸色平静,丝毫没有对太太的做法有一丝的不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太太还是心急了些,自打四姑娘回府,五姑娘被老太太罚跪祠堂,太太就不像往日一样能沉住气了。 一个何姨娘算什么,不过是得宠了几日,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太太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这些年,太太为了在老爷面前留下好印象,不也连蓉姨娘都容下了? 听着陶嬷嬷的话,傅沅和傅珍含笑点了点头,便朝前走去。 丫鬟撩起帘子,领着二人走了进去。 傅沅进去的时候,黎氏正坐在软榻上喝茶,大丫鬟翠夏站在身后拿着扇子替黎氏扇着凉。 天气渐热,屋子里却是一盘冰块儿都不摆着,傅沅心中有些诧异,想到万嬷嬷所说黎氏这些年调养身子的事情,又有些明白了。 「给太太请安。」 「女儿见过母亲。」 傅沅和傅珍齐齐福下身子,给黎氏请安。 黎氏见着傅珍和傅沅一块儿进来,眼里出几分异样来,面上却是温和道:「都起来吧,坐吧。」 听着黎氏的话,丫鬟们便搬了绣墩过来。 等到傅沅坐下后,黎氏才说起了谢氏嫁妆的事来。 「这事情老太太想来和你说过了,这些嫁妆原是你大伯母管着,只如今你回了府里,就不好麻烦你大伯母了。你年纪小,询哥儿又进了翰林院,平日里忙得厉害,也不好叫他因着这些事情再费神了。」 傅沅早就猜到黎氏会说这些话,所以也不觉着生气,听着这话只恭敬地道:「我还小,自然是听太太的。」 黎氏见着傅沅脸上的神色,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中露出几分怒意来,看着她和谢氏愈发相似的面孔,黎氏心里头更是堵得慌。想了想,才又说起了别的事来。 「你兄长如今也大了,该是到了定亲的时候,只他平日里忙,便是有什么心思也不叫人看出来,才拖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年连个房里人都没有。你和他是亲兄妹,平日里也该劝着他些。」 黎氏突然说出这话来,傅沅心里咯噔一下,轻轻笑了笑,恭敬地道:「哥哥的亲事自有太太和祖母做主,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敢过问这事。」说着,便露出几分不安和尴尬来。 傅沅这话便是拿老太太来压黎氏,黎氏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才要开口,就见着外头有丫鬟进来,走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黎氏听了,脸色骤然一变,良久才挥了挥手,就叫那丫鬟退下去了。 「说了这会儿话,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吧。」黎氏看着傅沅道。 傅沅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叫黎氏骤然变了脸色,听着这话便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转身从屋里出来。 等到傅沅出去后,黎氏才沉下脸来。 「母亲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傅珍见着母亲这样,忙站起身来,带着几分担忧道。 黎氏脸上露出几分讽刺的笑容,视线落在傅珍的身上,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摆了摆手,道:「没事,你也下去吧。」 傅珍觉到有些不对,方才母亲看着她的目光,分明有些不对。 傅珍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v第六十章 大丫鬟翠夏见着傅珍离开,才上前问道:「太太,是出什么事了?」 黎氏看着门口,半天才开口道:「何氏的月事一个月没来,多半是有孕了。」 傅沅听说何姨娘有孕的消息时,有些惊讶,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老太太知道了何姨娘有孕,很是高兴,派人赏了好些补品和药材到清月轩。这下子,太太想必头疼的毛病又要犯了。」 何氏原先不过是太太身边的一个陪嫁丫鬟,如今却是越过太太,得了老爷的恩宠,如今又有了身孕,太太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怀青端着茶盏上前,递到自家姑娘手里,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奚落。 对自家姑娘来说,多个庶出的弟弟或是妹妹都算不得是一件坏事,没有什么影响。可对太太来说,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太太膝下只五姑娘一个,不知吃了多少药也没再有身孕。如今见着何姨娘有孕,心里多半是百般滋味都有。 傅沅听着怀青的话,忍不住抿嘴一笑:「你这丫头,如今胆子愈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却一丝训斥的味道都没有。 怀青听了,也只笑了笑:「奴婢若不胆子大些,哪里能打听了这些消息来。」 正说着,怀青便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转过头去,见着万嬷嬷从外头进来,便上前叫了声:「嬷嬷。」 傅沅抬头看了过去,等到万嬷嬷走到软榻前,才开口问道:「嬷嬷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之前卫嬷嬷告了三日的假,却是拖到前日才回了府里。傅沅觉着有些奇怪,如今府里事情最多,祖母身边更是事事都离不开卫嬷嬷,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卫嬷嬷怎么也不会这个时候才回了府里,她便叫万嬷嬷派人去打听。 听着她的话,万嬷嬷回道:「姑娘,老奴去打听了,卫嬷嬷并没家去,反倒在永嘉伯府不远处的客栈里住了两日,好似是要打听什么消息。至于什么消息,老奴却是打听不到了。」 听万嬷嬷这样说,傅沅皱了皱眉,眼中带了几分不解。 永嘉伯夫人?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万嬷嬷看了自家姑娘一眼,知道她不明白,才开口道:「姑娘不知道,永嘉伯府的当家太太张氏是大太太的庶妹,她和大太太在闺阁时便不睦,大太太也向来瞧不上她。这些年,过年过节,两府也不大往来。」 「老奴也有些想不明白,卫嬷嬷怎么偏偏就要打听永嘉伯府的消息。难不成,大姑娘的事情和永嘉伯府的当家太太还有什么关系?」 万嬷嬷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也觉着不大可能。事关东宫,向来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如何也不会和永嘉伯府牵扯上关系。 傅沅听万嬷嬷这么说,仔细回想了那些日子所做的梦来。在那梦中,东宫太子好像是因着一次行猎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身子,有碍子嗣,所以膝下只有崔氏所生的一个郡主。后来,是身边的一个侧妃有幸生了个儿子。梦中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不知道那侧妃会不会就是大姐姐傅娅。 那永嘉伯夫人是大伯母的继妹,定是知道大姐姐的生辰八字了。 古人最是迷信,皇后会不会是因着子嗣的事情,觉着大姐姐利于子嗣,才看中了大姐姐? 傅沅想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出神。 若她猜的没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就全都能说得通了。 皇后费尽心机想要大姐姐进宫,还有那日传旨的太监看着大姐姐的时候,那目光好像有几分不同,并非全都是同情。 见着自家姑娘许久不说话,万嬷嬷上前一步,小声叫了声:「姑娘。」 听着万嬷嬷的话,傅沅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万嬷嬷,道:「既是和永嘉伯府有关,咱们也不必再去打听了,左右还有祖母和大伯母费心。」 傅沅压下了心中的猜测,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起来。 万嬷嬷听傅沅这样说,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又说起了何姨娘有孕的事来:「老太太、大太太还有二姑娘都派人送了补品和礼物过去,老奴方才见着大姑娘房里的诗岚姑娘也带着小丫鬟到清月轩去了,姑娘要不要也送些东西过去,免得叫人背后嚼舌根。」 万嬷嬷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怀青便忍不住道:「太太向来不待见姑娘,姑娘若是派人送了礼物过去,不是更得罪了太太。奴婢觉着,还是看看三姑娘如何吧。」 「若是三姑娘不送,只咱们姑娘送了,落在太太眼中,姑娘便是在抬举何姨娘,故意和太太作对。」 傅沅听着这话,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这会儿就派人送些东西过去吧,在太太眼里,我是做什么都碍眼,如此,就不必事事都有顾忌了。」 万嬷嬷也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姑娘的礼物是送给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太太便是恼怒,也挑不出错来。难不成,老太太也送错了?」 万嬷嬷向来不喜黎氏,当年黎氏害死了夫人,在少爷年少时背地里又做了那么多阴毒的事情,若不是少爷福泽深厚,九岁时拜了泾康先生为师,随着去了南边儿,甚少回府,少爷怕是早被黎氏害了。 想着黎氏所做的那些事,万嬷嬷心中的恨意就忍不住涌了上来,只是这些年她也看了出来,黎氏纵然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有一点她倒是佩服的。她对自家老爷是真心爱慕喜欢,不然,就不会处处示弱,想着要讨好老爷。 叫她意外的是这些日子老爷宠了何姨娘,黎氏便乱了阵脚,连往日十分之一的沉稳都没有了。 如今何氏有了身孕,她倒盼着黎氏能因着妒忌,害了何姨娘腹中的孩子。那样的话,老太太便是顾忌着太后娘娘,也要处置她了。 再不济,只要她善妒谋害妾室腹中胎儿的事情传了出去,名声便也毁了大半。 想着这些,万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听出万嬷嬷话中的意思,怀青便去了库房拿了一支八宝簇珠白玉簪和一匹月华锦来。 「奴婢选了这两样东西送去,姑娘看看可好?」怀青拿着东西走到软榻前。 傅沅瞧了,点了点头:「不是入口的东西,便不会出错,你这会儿就亲自送到清月轩吧。」 怀青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出了蕙兰院,朝清月轩的方向去了。 宁寿堂 v第六十一章 周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喝着,下头坐着的大太太张氏,脸上带着几分恼怒。 「我竟不知,她恨我到了这个地步,竟算计起我的娅儿来。」张氏没有想到,是她那个庶妹在皇后面前提起了娅儿来。 「你恨有什么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周老太太带着几分不满看了张氏一眼,对着张氏道。 「她便是不提,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事情。」 听着老太太这话,张氏一愣,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是娅丫头自己命不好,明明是侯府嫡出,如今却要为人妾室。她向来性子便傲些,这日后进了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听张氏说起傅娅来,脸色略微缓和了些,问道:「这两日,她身子可好些了?」 张氏点了点头:「吃了几服药,好上许多了,只是心情不大好,整日闷在房里,我怕她一味伤心,弄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就叫萱丫头去了香馥院,一直在跟前陪着。她们姐妹向来处的好,我也放心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才又道:「等过了晌午你叫她到宁寿堂来,娅丫头我知道,是个知道轻重的。」 听出老太太话中的意思,张氏站起身来,应了声是,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她这当母亲的话娅儿听不进去,老太太说的,她总能听进去些了。 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张氏才起身告辞,退出了宁寿堂。 见着张氏离开,卫嬷嬷才上前道:「老太太何不将事情告诉大太太,事关大姑娘,大太太知道了,心里也有个准备。」 周老太太听着她这话,只摇了摇头,道:「你我不过是个猜测,还当不得真。再说,即便那日真是皇后娘娘派人去了永嘉伯府问了娅丫头的生辰八字,如今也迟了。」 「圣旨已下,钦天监也定了娅丫头进宫的日子,便是为了咱们宣宁侯府百年基业,也只能委屈娅丫头了。」 正说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小丫鬟掀起帘子,说是外院的闵嬷嬷来了。 见着老太太点头,那丫鬟便领着闵嬷嬷走了进来。 「回禀老太太,南阳王府的老王妃派人送来帖子,下月初三请老太太和几位姑娘去王府赏花。」 「回禀老太太,南阳王府的老王妃派人送来帖子,下月初三请老太太和几位姑娘去王府赏花。」闵嬷嬷福了福身子,上前将手中的帖子递到周老太太手中。 周老太太打开那帖子看过,脸上露出笑意来:「南阳王府的宜林园是先帝在时便修建好的,园子里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盆花桩景,除了宫里的御花园,整个京城没哪个园子能比过去。都说郑国公府里的榕园颇有名气,和这个比起来,到底少了几分韵味。」 周老太太说着,将手中的帖子放在桌上,对着站在面前的闵嬷嬷问道:「你可问过了,老王妃可还请了什么人?」 闵嬷嬷听着,恭敬地道:「老奴问过了,说是老王妃总共写了四张帖子,分别送去了靖安公府,郑国公府里、淮安侯府,还有咱们宣宁侯府。」 周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卫嬷嬷问道:「我若记的没错,南阳王府的世子娶的便是靖安公府的大姑娘?」 卫嬷嬷听了,点了点头:「南阳王妃庄氏共生了两位公子,大公子袭了爵位,娶的正是靖安公府的大姑娘。因着两府接了亲,靖安公府和南阳王府走的很近。」 「南阳王是皇上的堂兄,很得皇上看重,靖安公府又算得上是已故昭懿皇后的娘家,有着这个情分在,满京城的公侯世家,哪个都比不得这两府去。」 周老太太听着卫嬷嬷这话,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所以要好生准备着,你从库里挑份儿上门的厚礼。」 不等卫嬷嬷开口,周老太太便又吩咐道:「我记着库里有一颗血灵芝,是灵芝中的上品,就拿那个出来吧。」 卫嬷嬷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很快就拿着一个白玉盒子走了进来,递到周老太太手中。 周老太太将白玉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雪灵芝呈红褐色,身世有光泽,边缘微薄,常稍内卷,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来。 这雪灵芝是药中极品,很是贵重,便是宣宁侯府也只有一株。周老太太看了几眼,才合上手中的白玉盒子。 年前南阳王府老王妃生了场重病,如今大病初愈,这颗雪灵芝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虽说贵重些,可如今娅丫头要为东宫侧妃,若是能和南阳王府攀上交情,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她也能抹下脸面来求到老王妃跟前儿。 周老太太虽叫傅娅认了命,可傅娅到底是这些年她最疼爱的孙女儿,哪里能真的不替她筹谋。今个儿南阳王府老王妃下了帖子,可不正是个机会。 周老太太想着,对着一旁的闵嬷嬷道:「你派人叫几位姑娘到宁寿堂来一趟。」 闵嬷嬷听着,忙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老太太,咱们府里姑娘多,若是都跟着去了,怕是老王妃要看花了眼了。」卫嬷嬷笑着道。 周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笑着指着她道:「你这老东西,拐着弯儿的提醒我。」 周老太太自然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好带几个孙女儿全都去。娅丫头是定要去的,她即将入东宫为侧妃,这个时候露露面,免得叫人觉着他们府里不满意这门亲事。 再者,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得自己坦然了,旁人才不好说出别的话来。 至于其他几个孙女儿,她再好好想想。 闵嬷嬷去了蕙兰院的时候,傅沅并不在屋里,而是和三姑娘傅珺一起去了香馥院看望大姑娘傅娅。 病了这些时日,傅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有几分苍白,见着傅珺和傅沅进来,微微一笑,想要站起身来。 「你病着,可别折腾了。」傅珺上前一步,扶着傅娅坐了下来,又对着坐在一旁的二姑娘傅萱笑了笑,叫了声:「二姐姐。」 傅萱点了点头,叫屋里的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才对着傅珺道:「三妹能来我能猜到,四妹妹向来不爱走动,平日里只呆在自己屋里看书练字,怎么今个儿也一块儿来了。」说着,就很是打趣地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道:「四妹你说,是不是三妹去你那里,非拉着你一块儿过来的?」 傅萱说着,偷偷对着傅沅眨了眨眼,傅沅知道她是想借着这玩笑叫大姐姐傅娅高兴些,当下便点了点头:「二姐姐真是厉害,猜的一点儿都不错,我若不来,三姐姐该亲自托着我来了。」 v第六十二章 说完这话,傅沅和傅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而靠在迎枕上的傅娅,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想逗我笑,只是我如今,却是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傅娅说得突兀,叫傅沅和傅萱一时愣住了,屋里子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圣旨的事情众人都避讳着傅娅,一个字都不提,如今却是她自个儿提起了这事儿。 没等二人开口,傅娅又说道:「虽说这样,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味地自怨自艾没什么用,只能让关心我的人跟着担心,倒不如好好的鼓起勇气去面对,免得叫祖母、母亲和你们都跟着着急。」 听着傅娅这话,傅萱最先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这两日陪着大姐姐,哪里能不知她心里的苦,如今说出这些话来,不过是因着没别的路可走了。」 见着傅萱落泪,傅娅声音也哽咽了几分:「我还没哭,妹妹倒是先哭了,叫三妹妹和四妹妹看了咱们长房的笑话。」 」 听傅娅这么说,傅萱才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忙拿起帕子将眼泪擦干了,对着傅沅和傅珺道:「叫妹妹见笑了。」 有了这样一个插曲,屋里子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倒也不避讳着说什么话都小心翼翼了。 傅沅和傅珺将府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傅娅听:「老太太得知何姨娘有孕,赏了好些东西过去。我想着咱们当晚辈的也该送些贺礼过去,便挑了一支八宝簇珠白玉簪子和一匹月华锦叫人送了过去。不知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 傅娅看着傅沅眉眼含笑的样子,心里很是有几分感慨。 自己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生母,跟着外祖母在淮安侯府一住就是十一年,便是那陈老太太再怎么疼她这个外孙女儿,也免不了要听下头的人嚼舌根受些委屈。如今回了府里,黎氏不喜欢她这个继女,还将谢氏当年的嫁妆都搬到了沉香院,若她是四妹妹,恐怕不能这样坦然。」 她自幼听母亲教导,这两年又帮着母亲管着后宅的事情,如今想想,却还是经不住事儿,连自己这个妹妹都比不过了。 傅沅察觉到傅娅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大姐姐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说着,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颊处,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傅娅见着她的动作,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真有脏东西,怎么一路过来也没人看见,难道是三妹看见了,故意不说?」 傅娅的话音刚落,众人全都笑了,傅萱看着傅娅脸上的笑意,心里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她陪着大姐姐,不管怎么劝也没叫大姐姐露出笑来,如今三妹妹和四妹妹一来,大姐姐倒像是一下子想开了,不再麻木的像个木头人了,旁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叫人心里实在是担心。 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妙蝶挑起帘子从外头进来,走到傅娅跟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外院的闵嬷嬷来了。」 闵嬷嬷?傅娅诧异一下,才对着妙蝶道:「叫她进来吧。」 妙蝶应了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 傅娅对着傅沅她们道:「闵嬷嬷向来管着外院的事情,也得祖母看重,今个儿多半是有什么事情祖母叫她过来传话的。」 傅娅的话才刚说完,就见着妙蝶领着闵嬷嬷从外头进来。 闵嬷嬷穿着一身湖绿色绣花褙子,缓步从外头进来,福了福身子道:「老奴给几位姑娘请安。」 傅娅忙叫她起来,客气道:「嬷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闵嬷嬷看了傅娅一眼,才回禀道:「回姑娘的话,是安阳王府老王妃给老太太下了帖子,下月初三叫老太太到王府参加赏花宴,老太太叫老奴过来告诉姑娘们一声,叫姑娘们去宁寿堂一趟。」 傅沅听着「安阳王府」这四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茶盏。 周老太太最后定了叫傅娅,傅沅和傅珍三个嫡亲的孙女儿跟着一起去南安王府的赏花宴。 这事儿定了下来,自然有人心里难受,却是没敢在周老太太跟前儿表露出来。一个「嫡」字,就是天差地别,想争都争不来的。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下月初三。 这天天才刚刚亮,傅沅就被怀青叫醒了。 「姑娘,该起来了,今个儿要去南安王府呢。」怀青的声音很轻,傅沅听着「南安王府」这四个字,却是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自打知道了要去南安王府参加赏花宴的消息,她心里就纠结的很,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在傅询的书房碰到宋淮砚后,她和他会这么快又有交集。 好像有一种想要躲开,结果却是靠近一步的感觉。 傅沅只能盼着今日去南安王府时,宋淮砚一整日都不在府中,两个人谁都别碰到谁。 傅沅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任由怀青伺候着她穿上早就挑选好的衣裳。 一身蜜合色折枝花卉暗纹褙子,湖绿色八湘湖裙,脚下是一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 怀青才扶着自家姑娘从软榻上下来,就听着外头一阵脚步声,碧竹领着几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 「姑娘起来了。」碧竹见着傅沅,笑着福了福身子,上前伺候着傅沅梳洗之后,才扶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怀青姐姐前几日才和万嬷嬷学了新的发式,今个儿姑娘去南阳王府,好好打扮些才显敬重。」 碧竹说着,看了站在身边的怀青一眼,退到一边挑选起梳妆匣里的首饰来。 怀青抿嘴一笑,拿起桌上的象牙雕花梳子,细细梳了起来:「碧竹自打来了咱们宣宁侯府,是愈发嘴甜了,难不成是咱们府里风水好,将碧竹的性子都改了?」 怀青说着,自己就先笑出声来,傅沅也轻笑一声:「这话倒是不错。」 碧竹听着两人合起来打趣她,不由得脸一红,道:「奴婢去小厨房看看紫薯山药粥炖好了没。」说着,就借着这个由头转身退了出去。 v第六十三章 傅沅看了镜子里的怀青一眼,轻笑一声开口道:「你呀,非得哪一日叫碧竹恼了你。」 怀青摇了摇头:「怎么会?奴婢倒觉着碧竹如今这样的性子比在淮安侯府时好上了许多。」 说话间,怀青已给自家姑娘梳好了头,挑了一支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蝶簪子戴上,玉光清雅,衬得眉心盈然如水。 怀青看了看,又拿了两朵贝壳珍珠珠花插上去,替自家姑娘敷了层薄薄的脂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娘瞧瞧,这般打扮可好?」 傅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点了点头,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宝蓝色如意梅花纹的缎盒来,轻轻打开,黑色的绒缎上放着一只蓝白琉璃珠镶嵌金手镯。 怀青见着这镯子,笑着开口道:「奴婢就说还缺些什么,原是这个。这蓝白琉璃珠手镯向来难得,也是三少爷疼姑娘,才将这样好的镯子给了姑娘。」 傅沅听着,莞尔一笑,拿起那镯子戴在手腕上。她肌肤白皙,这蓝白琉璃镯子更是衬出几分灵动温婉来。 怀青看着自家姑娘,一时竟看愣了,姑娘这般好颜色,将来不知要嫁到哪家去。 姑娘是侯府嫡女,又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自幼丧母,而继太太黎氏又深得太后娘娘看重。 姑娘如今已十四岁了,明年就要及笄,对于姑娘的亲事,她是既盼着又怕继夫人从中插手,在亲事上害了姑娘。 怀青才刚想着,便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万嬷嬷和碧竹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碧竹手中拿着一个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上头放着一个斗彩莲花瓷碗。 「姑娘今个儿要去王府,先用碗紫薯山药粥垫垫肚子。」 碧竹说着,将茶盘里的瓷碗放到傅沅面前的檀木小方桌上。 傅沅又拿过她递过来的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喝了小半碗才放了下来,见着到了时候,就带着怀青去了沉香院。 傅沅进去的时候,黎氏和五姑娘傅珍才刚用了膳,见着傅沅进来,黎氏眼底闪过一丝不喜来。原本安阳王府赏花宴这样的场合,她是不想叫傅沅去的。只是,这丫头竟能得了老太太的喜欢,事事都要想着她。她的珍姐儿在老太太眼中,反倒成了个陪衬。 等到日后大姑娘傅娅进了东宫,只怕在老太太眼中,傅沅就成了她最疼爱的孙女儿了。 黎氏想着,愈发不待见起这个继女来。 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给太太请安。」 黎氏将她打量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今个儿你和珍丫头随着老太太去安阳王府,这就去宁寿堂吧,别耽搁了时辰。」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傅珍站起身来,又听着黎氏嘱咐了几句,才随着傅沅从沉香院出来。 只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到了宁寿堂,傅沅进去的时候,大姑娘傅娅已经在屋里陪着老太太说话了。 傅娅穿着一身淡紫兰花刺绣粉红领子杭绸褙子,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罗裙,梳着流云髻,戴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花簪子,气色看起来比几日前要好上许多。 傅沅知道,傅娅这般打扮,也是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两人给周老太太见过礼,又听了周老太太几句嘱咐,外院的闵嬷嬷便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出行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可要这个时候动身?」 「嗯,南阳王府离咱们府里远些,这会儿就动身吧。」周老太太说着,扶着卫嬷嬷的胳膊站起身来,朝外头走去。 傅沅几个跟在周老太太的身后出了垂花门,到了二门处,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很是宽敞,几个人坐着一点儿都不觉着憋闷。 马车从宣宁侯府驶了出去,出了朱紫巷,又行了一会儿转了几个弯,到了朱雀大街上,过了约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傅沅透过流光纱,看到了安阳王府的大门。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南阳王府」四个鎏金大字,给人一种庄重威严的感觉。 马车从大门经过,自侧门而入,行驶至二门才停了下来。 傅沅、傅娅和傅珍先下了马车,才扶着周老太太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旁早有丫鬟婆子立在那里,等着各家的老夫人和姑娘们到来。 最前的嬷嬷身着湖绿色绣花杭绸褙子,头发齐整,挽了个圆髻,插着一支赤金佛手提蓝的簪子。 傅沅听祖母提起过,老王妃跟前有个得力的梁嬷嬷,在王府里便是王爷都要敬重她几分。 傅沅不着痕迹看了那嬷嬷一眼,猜想这位该是祖母提起过的梁嬷嬷了。 见着周老太太下了马车,梁嬷嬷堆着笑迎上前来,福了福身子道:「老夫人总算是到了,老王妃一早就念叨着呢。说是老妇人年纪大了,坐一路车怕受了累。」 周老太太知梁嬷嬷是客气话,笑着开口道:「叫老王妃挂心了。」 梁嬷嬷领了周老太太和傅沅她们从二门处进了,一路朝老王妃所住的观秋堂走去。 「靖安公府老夫人和淮安侯府老夫人方才也到了,正在秋观堂陪老王妃说话呢。」 傅沅听到外祖母,心里便有些高兴起来。 自打她回了宣宁侯府,也只是在祖母寿辰的时候见过外祖母一次。虽也有书信过去,可总是比不得亲眼见着觉着亲近。 祖母周老太太虽待她也不错,可在傅沅心里,总是觉着外祖母更为亲近。 南阳王府规模雄伟,占地宽广,重门叠户,院落深邃。 v第六十四章 王府的前半部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园林。后院的宜林园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在京城里颇有盛名。 好一会儿功夫,众人才到了老王妃所住的观秋堂。 等到请安过后,老王妃才将视线落到了大姑娘傅娅的身上。 「这便是府里大姑娘吧?」 老王妃的视线落在傅娅身上,招了招手将傅娅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赏了她一只羊脂玉手镯。随后才看着站在那里的傅沅道:「珍丫头我见过,那这小姑娘便是自小住在淮安侯府的那个了?」 「给您请安。」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老王妃笑着叫她起来,又转头对着坐在那里的靖安公老夫人道:「上回你跟我说这孩子长得像当年的昭懿皇后,如今亲眼见了,倒真是有几分像,尤其是这眉眼间。」 老王妃从头到脚将傅沅打量了一番,笑着问她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在府里做什么。 傅沅一一答过,态度既恭敬又不显得拘束紧张,叫老王妃很是喜欢,将手腕上戴着的迦南香嵌南珠手串赏给了她。 傅沅推辞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最后见着周老太太点头,这才恭敬地接了过来,福身谢过。 靖安公老夫人见着老王妃赏给傅沅的那迦南香嵌南珠手串,眼底略带了一丝异色,却是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陪着老王妃说了一会儿话,外头才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郑国公老夫人来了。 老王妃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叫人引了进来。 郑国公老夫人已过六旬,满头银丝,穿了件暗紫色绣着牡丹团花的褙子,耳朵上戴着两只金绿宝石猫眼耳坠,面容严肃,虽带了笑意,却依旧给人一种不甚慈祥的感觉。 傅沅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在了随着郑国公老夫人一块儿进来的崔贞身上。 不得不说,崔贞举止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优雅端庄,面上含笑,又带着一种恭敬和柔和,一身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和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将她衬得愈发的温婉了几分。 老王妃等着郑国公夫人坐下,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 老王妃的话音刚落,郑国公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叹了一口气,才将方才遇着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从郑国公府出来,驶过朱雀大街,竟碰着姜家的三公子和永嘉伯府的大公子起了争执,一应仆从上去,将永嘉伯府的大公子打的头破血流,不仅如此,还逼着永嘉伯府大公子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事关府里名声,那永嘉伯府大公子哪里肯,姜家三公子便叫了仆从将人捆在了烟雨阁下头的一颗槐树上,围了一层一层的人看热闹,好不容易等人群散去,马车才能驶出来。 傅沅站在那里,听着郑国公老夫人提起永嘉伯府三个字来,自然就知道是大伯母庶妹嫁的那个永嘉伯府。 可那姜家三公子却是何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做出这种事情。 傅沅正想着,就听靖安公老夫人道:「那姜绍是姜家的老来子,自幼纨绔,不喜读书,长大后更是吃喝嫖赌样样都学会了,姜家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只会败坏了名声,总有一日会带累了宫中的姜氏。」 傅沅诧异了一下,这才明白那姜绍原来是继后姜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怪不得敢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对永嘉伯府的大公子说打就打,还捆在了树上。 这大热的天儿,捆上一个时辰,都是要出大事的。更别说这般举动,硬生生打了永嘉伯府的脸面。 靖安公老夫人的话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任谁都能听出她对那姜绍和皇后姜氏的不喜来。 也是,昭懿皇后幼时住在靖安公府,对于继后姜氏,她自然没什么好感。 尤其,姜家还出了这样的子弟来。 老王妃和几位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她们几个道:「也别将她们这些小辈拘在这里了,叫她们都去宜林园赏花吧。」 老王妃说着,对着一旁的梁嬷嬷吩咐道:「你派几个丫鬟跟着,别叫几位姑娘迷了路。」 「是。」梁嬷嬷应了一声,对着傅沅她们福了福身子:「姑娘们请。」 傅沅她们侧身避了避,不敢受她的全礼,朝着老王妃和几位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这才跟着梁嬷嬷退出了观秋堂。 南阳王府种植了众多的花草树木,所以即便是炎炎夏日,空气中犹带着几分清凉。 从观秋堂出来,走过一道青石小路,又过了一个垂花门,很快就到了颇有盛名的宜林园。 宜林园中有众多的亭子,其中以藕香亭和澄心亭、荷湘亭和绿昭亭最具特色。两对亭子东西对称排列,藕香和澄心为横跨于水池之上的方亭,朝南一侧伸出抱厦;荷湘亭和绿昭亭为上圆下方、四面出抱厦、使其呈现十字形平面的多角亭。两座对亭造型纤巧秀丽,颇为引人注目。 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园内古树散布各处,又放置各色的山石盆景,千奇百怪。 最前的藕香亭前有一段木化石做成的盆景,乍看似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敲之却铿然有声,确为石质,尤显珍贵。 傅沅她们跟在梁嬷嬷的身后,踩着拿不同颜色的鹅卵石铺砌而成的彩石路面,目光不自觉看着眼前的景致。 怪不得都说这南阳王府的后花园颇有盛名,是先帝在时便开始修建的,如今一看,果然是比别处不知强了多少倍。 「姑娘们先到亭子里略坐一坐,喝茶赏花,别有一番味道。」梁嬷嬷引着众人在荷湘亭处停了下来,拾阶而上,到了凉亭里将园子里的景致尽收眼底。 「妹妹你看这彩石路面,竟拼成了人物、花卉、景物的图案?」 随着靖安公老夫人来的是府里长房的二姑娘和二房的三姑娘。 说话的,便是这三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天真烂漫,声音清脆灵动,叫人觉出难得的真性情来。 随着她的话,众人全都朝下头的彩石路面望去,发现果然是各种不同的图案,若是能沿路观赏,定是妙趣无穷。 v第六十五章 梁嬷嬷在一旁笑着开口道:「这石子都是先帝在时派人一箱一箱从南边儿云贵之地运过来的,都是天然的颜色,内务府修花园子的时候御花园里用了一批,剩下的都在这宜林园了。往前还有戏剧、典故的图案,要是一一看过来,总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听着梁嬷嬷的话,众人不由得吃惊,说着一会儿要亲自看看。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几位姑娘也熟络了几分。 梁嬷嬷交代了一旁的丫鬟们好生伺候着,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自上回周老夫人寿辰我见过沅妹妹,我瞧着沅妹妹是愈发好看了,怪不得之前得了靖安公老夫人赏的镯子,今个儿又得了老王妃平日里戴着的迦南香嵌南珠手串,真真是叫人羡慕。」 听着这声音,傅沅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崔贞。 傅沅嘴角抽了抽,哪里不知崔贞是心里不喜欢她,才故意说出这番话来。而最重要的原因,大概还是为了表哥谢迁吧。 不等傅沅开口,一旁的谢琦就道:「什么羡慕不羡慕,崔姐姐不也得了老王妃赏的红宝石簪子,比起这迦南香嵌南珠串珠来,也不差。还是说崔姐姐瞧不上那红宝石簪子,若真是这样,不如将那簪子让给妹妹我吧,只要姐姐能舍得,我也不怕人笑话了。」 傅沅听着谢琦这话,有些诧异,自打上回谢琦和她和好后,态度就变了许多,尤其是有崔贞在场的时候,谢琦就处处维护她。 傅沅拉了拉她的袖子,笑道:「妹妹说什么话,你不怕人笑话,崔姐姐还怕老王妃知道了怪罪呢。」 傅沅的话不轻不重,却是带着几分提醒的味道,叫崔贞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来。 其他几位姑娘听着傅沅说出这话来,心里不免有几分诧异,原来这宣宁侯府的四姑娘看起来性子极好,竟也是个伶牙俐齿会说话的。 一句话说到老王妃身上,崔家大姑娘便是再不甘,也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也是,陈老夫人教导出来的,哪里能轻易叫人欺负了去。 只是,崔家大姑娘向来温婉大度,性情柔顺,怎么一对着这傅四姑娘,总要说上几句带刺的话呢? 这时,坐在傅沅身旁的傅娅轻笑一声,看着坐在对面的崔贞道:「崔姐姐可别欺负我这四妹妹,四妹妹自幼住在淮安侯府,认真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崔姐姐的半个救命恩人了。」 「姐姐不知道,当年若不是四妹妹病了,陈老夫人走不开,谢表弟也不会替老太太去寺院还愿,自然也不会顺路救了姐姐。」 崔贞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更想不到傅娅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一时竟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见着崔贞开口,傅娅便笑道:「崔姐姐这样吃惊,看来竟不知其中有这样的缘故。」说着唇角微微一扬,眼睛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崔贞捕捉到这个表情,心里不由得一惊,还未开口,就见着凉亭下头有个身着粉色绣花褙子的小丫鬟从不远处过来,走到梁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梁嬷嬷立时就变了脸色。 崔贞面上露出几分好奇来,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朝凉亭下看去,见着梁嬷嬷脸上露出几分异色来,又匆匆离开,心里都带了几分好奇。 午时,到了观秋堂,傅沅她们刚一进去,就觉出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凝重。 老王妃坐在软榻上,脸上不复方才的慈爱温和,冷着眼看着面前身着锦衣的男子。 傅沅心里咯噔一下,视线不由得朝那男子看过去。 这一看,便愣住了,站在老王妃面前的人,竟是宋淮砚。 「你兄长秉性正直,一点儿城府都没有,你既跟着他,为何不拦着他些。」 正当傅沅诧异老王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宋淮砚的时候,就听着宋淮砚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反驳道:「正如祖母所说,大哥秉性正直,哪里会听我这城府极深的弟弟说的话。」 「祖母若没别的事情,孙儿就先告退了,兄长伤得重些,孙儿和太医院院使刚好有几分交情,倒可进宫一趟,将人叫到王府来给兄长诊治一番。」 「祖母若是生气,该进宫向皇后娘娘讨个说法才是。只是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孙儿劝祖母还是三思而后行。」 宋淮砚说着,丝毫不顾老王妃铁青的脸,转身朝外头走去,只是在经过傅沅身边的时候,目光在傅沅身上停留了一下。 傅沅心里一阵紧张,却见着他唇角弯了弯,从容迈步走了出去。 因着这个插曲,众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在南安王府,便起身告辞了。 等到送走客人,老王妃才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胸口因着生气不停地起伏。 梁嬷嬷上前替她顺了顺气,宽慰道:「您消消气,二少爷自小就是这样,性子一上来,再多的规矩都不顾了。他心里头,还是敬重您这个祖母的。」 听着梁嬷嬷的话,老王妃看着梁嬷嬷,沉声道:「我是气他知道他兄长的性子,却是一点儿都不劝着。咱们王府,难道要兄弟阋墙,叫满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话?」 老王妃一个气不顺,咳嗽起来,梁嬷嬷忙倒了茶水上前伺候着她喝下,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 梁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这才低声开口道:「您忘了当年的事情?若不是因着那件事,二少爷何至于变成如今这样凉薄的性子。」 「事情都过了十五年,他还放不下。当年旭哥儿也才八岁,哪里有那样狠毒的心思,不过是被身边的乳母翟嬷嬷教唆了。」 「这事情不是查清楚了?翟嬷嬷被王爷当着满府下人的面杖毙,一家子也都被发卖出去了,还牵扯上旭哥儿做什么。怎么,这事情府里还有人私下里议论?」 老王妃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她从来都不信,旭哥儿小小年纪,就敢做出残害幼弟的事来。更何况,这些年旭哥儿处处让着砚哥儿,尽足了兄长的本分,便是王爷也挑不出错来。 梁嬷嬷听老王妃这样说,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再说下去,只回道:「王爷治家严,府里没人敢议论,只老奴琢磨着这事情在二少爷心里怕还没过去,若是王妃能时常劝劝就好了,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再大的误会也过去了。」 梁嬷嬷提起王妃陆氏来,老王妃哪里能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是,她这侄女平日里对她孝顺恭敬,可唯独这事情,她怎么劝也听不进去。闹得现在两个儿子好像只旭哥儿是她亲生的一样,而对砚哥儿,却是疏远苛责得很。 老王妃一想到这些就直叹气:「当年就不该去奉国寺,不然也不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当年老王妃去奉国寺上香,谁也没料到等到回府的时候府中竟是出了大事。 v第六十六章 旭哥儿和砚哥儿玩闹,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冰室里,还将砚哥儿关在了冰室,若不是伺候的人寻不着砚哥儿,满府找了起来,也不会发现了冰室里早就冻得晕死过去的砚哥儿,才将人救了出来。 王爷回府知道此事,当场就拔出剑来,倘若不是被赶过来的王妃陆氏护住了,旭哥儿的性命早就没了。 因着这事儿,王爷笃定旭哥儿生性狠毒,这些年对旭哥儿很是疏远冷漠,对砚哥儿却是纵容的很,甚至能叫人觉出几分溺爱来。 旭哥儿自幼在陆氏跟前长大,而生了砚哥儿之后陆氏身子不好,精力也不如从前,砚哥儿自小就是跟着乳母长大的。 再加上后来查清楚旭哥儿是受了嬷嬷的挑唆,才差点儿害死了自己的幼弟。陆氏心里便偏袒了几分,觉着倘若不是小儿子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王爷也不会这些年待大儿子这般冷淡。 再加上砚哥儿自打经了那件事之后性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凉薄得很,又不是个会讨好人的,母子之间处的倒比陌生人还要冷淡。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老王妃哪里能不担心。 「你随我去沧浪院,看看世子去。」老王妃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对着梁嬷嬷道。 梁嬷嬷忙扶着老王妃出了观秋堂,一路朝世子所住的沧浪院走去。 这边发生的事情早有丫鬟回禀了王妃陆氏,陆氏听了身子晃了晃,差点儿就跌倒过去,幸好是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陆氏稳了稳心神,才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起了争执,还被打伤了?那姜绍本就纨绔,是个不着调的,跟着的人怎么不拦着些。」 等到丫鬟将宋淮砚就在跟前却是一点儿都没劝着的事情回禀之后,陆氏脸上便露出一抹怒意来:「都是亲兄弟,他也不劝着些,非要叫旭哥儿被人打伤了才如了他的意。」 「你去,叫他到我这儿来,我倒要问问,这些年旭哥儿是哪里对不住他。」 陆氏说完这话,却见着屋子里的人全都站着不动,当即就怒道:「怎么不去?」 见着她动怒,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跪了一地,肩膀颤抖着,却是没人敢去。 府里人人都知道,这王府里最惹不起的不是世子,而是二少爷。不说王爷对二少爷有多偏爱,单单说二少爷的性子,说是心狠手辣都不为过。之前有个丫鬟不知为何冲撞了二少爷,就被二少爷叫人杖毙了,死的时候身上连一块儿好肉都没有,她们哪里敢凑上前去,除非是不要命了。 好半天,方才回话的丫鬟才支支吾吾道:「回禀王妃,方才二少爷从老王妃院里出来就亲自进宫去请太医院的院正大人了。」 陆氏听着这话,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嘲讽:「这会儿他倒是会做好人了,装着给宫里头的贵人看。皇上是不知他心狠手辣,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不然,哪里会这般看重他。」 身边的人虽早就知道王妃不待见二少爷,可这会儿听着这话,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诧异。 这哪里是母子,分明是仇人,便是对待仇人也不外乎就是如此了。 老王妃去的时候,就见着王妃陆氏坐在宋旭的床前一个劲儿的抹泪,当下就沉下了脸来。 「哭什么,白白的添晦气,不是说只伤了腿吗?」 「姑母。」陆氏见着老王妃进来,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姑母。 老王妃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到底是没忍心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训斥她。只出声道:「砚哥儿去宫里叫太医了,你也别太担心。」 听着老王妃说起小儿子来,陆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来,眼中也冷漠的很。 老王妃见着她这样,挥了挥手叫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梁嬷嬷在屋里伺候。 「你心里怪砚哥儿,可这些年你扪心自问,你这当母亲的是怎么待他的。」 「但凡你对他关心些,有对旭哥儿一半的好,今个儿他也不会一点儿都不顾自个儿的兄长。当年,王爷是差点儿拿剑砍了旭哥儿,可你这当母亲的也……」 陆氏听明白了老王妃未说完的话,心里更是有些难受。她之前哪里没想过要好好待他,只是旭哥儿每每因着他叫王爷怪罪,王爷的心偏的没边儿了。若不是她护着,这世子的名头就落在砚哥儿的头上了。 兴许那道士说的没错,这儿子原本是不该投到她肚子里的。只是阴差阳错才到了王府里,他们母子本没情分,强求也求不来。 不等陆氏开口,外头就有嬷嬷进来,回禀道:「大奶奶来了。」 陆氏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对于这个儿媳,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更别说自打进了王府,阮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至今都没生出个儿子来,她就更不喜欢。 只是碍着靖安公府,才不得不给她几分颜面罢了。 阮氏进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着急和担心,她在耳房陪着倩姐儿玩闹,哪知外头有嬷嬷进来,说是世子爷被姜皇后的弟弟给打伤了。只得将倩姐儿交给乳母照顾,自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阮氏福身请安后,才走到床前,看了宋旭半晌,眼圈一红,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可请太医了?」阮氏对着一旁的嬷嬷问道。 「二少爷进宫去请太医院的院正大人了,过会儿就来了。」 阮氏听了,眼底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来,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自己这小叔向来和丈夫不和,怎么今个儿却是…… 对于这个小叔子的性子,阮氏从来都没摸透过。只是,心里却并不和府里的人一样,觉着这个小叔子心狠手辣,想要取代了丈夫的世子之位。 在她看来,小叔子对世子的身份,似乎并不上心。 只一会儿功夫,太医就来了,看过之后,说是宋旭腿上的骨头断裂了,要养上半年才能好。 v第六十七章 阮氏沉默了一下,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些日子王妃想将自己屋里的大丫鬟给了世子,如今世子伤了腿,多半是不能了。 这边,傅沅随着祖母回了宣宁侯府,一连好几日,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之前观秋堂的那一幕。 那个人在南安王府,处境似乎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傅沅更好奇的是,他本是皇嗣,怎么就被养在了南阳王府。 这两日她不着痕迹问过几次万嬷嬷,听万嬷嬷的话,好似京城里所有人都认为,宋淮砚是王妃陆氏亲生的儿子。傅沅反复琢磨,也没琢磨出头绪来。 傅沅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放在面前的檀木方桌上,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才喝了两口,就见着丫鬟怀青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雕工精致的红木盒子。 傅沅带着几分疑惑看过去:「这是什么,可是哥哥派人送来的?」 怀青表情变了变,半天,才低声道:「姑娘,这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派人送到门房的,说是之前在燕誉轩不小心打碎了姑娘的砚台,所以陪姑娘一个新的。」 傅沅先是愣了愣,才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忍不住哀嚎一声,打碎就打碎了,她哪里叫他赔了? 怀青见着自家姑娘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对,也忍不住问道:「姑娘前些日子送到燕誉轩的那台琴式端砚是被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打碎的?」 实际上,她也觉着很是不可思议,她记着当时她就在门外守着,也没听姑娘和那宋二公子有什么争执。怎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将砚台打碎了。姑娘回来时说是自己失手打碎了,她们也没多问。过了这些日子,今个儿南阳王府二公子突然派人送来了赔礼,她怎么能不诧异。 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见着怀青眼中的震惊,傅沅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那日在燕誉堂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哥哥,哪里想到转过头来却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一时受了惊吓才将手中的砚台掉在了地上。」 怀青听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着其中的缘故,她倒觉着那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是个温润懂礼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叫人送了赔礼来。 「姑娘打开看看吧。」怀青提议道,毕竟是特意送来的,姑娘不看也不合适。倘若日后碰着了,问起这砚台的事情来,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也容易得罪人。 听着她这话,傅沅点了点头,伸手打开手中的红木盒子,刚一打开,竟是一下子就愣住了,眼中露出几分惊讶来。 她没有想到,这红木砚匣里放着的竟是一只落款为「洛砚书屋」的端砚。 世人皆知,「洛砚书屋」乃是砚中名款,也是皇宫内造的标识。内造之物在制砚上最重材质,以本色见长,形制简朴大方、庄重、厚实。其雕磨厚重端方,精美规整,所雕云纹飘逸灵动,线条洒脱流畅,刀法遒劲,精细入微。 眼前这砚台,石性温润,质幼而嫩,触摸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婴儿的肌肤一般,握之片时,砚上水滋。方形的砚台上刻有鱼脑冻、玫瑰紫青花、鹅毛氄青花等花纹,像是天上洁白的云朵,色泽清晰透澈,如松软的棉团一样,给人一种吹之欲散,触之欲起的感觉。 傅沅拿在手中看了良久,才将这只「落砚书屋「的端砚重新放入了红木匣子中,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怀青。 「这事情可还有别人知道?」 怀青愣了愣,明白过来自家姑娘话中的意思,忙摇了摇头:「奴婢去时只门房的段嬷嬷在,她给了奴婢这砚台,说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派人送来赔给姑娘的。奴婢想着这南阳王二公子既光明正大送到了府里,便是旁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再多嘱咐闹出别的事情来。奴婢就只拿了东西回来了,别的什么也没说。」 傅沅听着,点了点头,她和怀青想的一样,与其藏着掖着叫人不要说出去,倒不如坦然收下。 很多时候,都是多说多错,倒不如不说,免得落了话柄叫人起了疑心。 傅沅想了想,心里终究觉着有几分不妥,便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对着怀青道:「随我去给祖母请安吧。」 怀青明白过来自家姑娘的意思,忙应了声,拿了那砚台跟着出了蕙兰院。 也是,虽说多说多错,可姑娘若是将这事情报备给老太太那就不一样了。 只有这样,往后才不会因着这惹出什么事来。 毕竟,姑娘家的名声是最重要的,姑娘收了这砚台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非要给姑娘安上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姑娘便是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傅沅不知,在她去宁寿堂的时候,这件小小的事情也很快就传到了黎氏耳中。 传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门房段嬷嬷认的干女儿,名叫红玉的。这红玉只是外院一个粗使的丫鬟,和段嬷嬷认了干亲,为的就是寻着机会好往上爬。 「砚台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送来的,奴婢趁嬷嬷不在的时候,打开看了看,好像砚台上落的是洛砚书屋的款识。」 黎氏听着她这话,微微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来:「你这丫鬟厉害,竟还知道洛砚书屋?」 翠儿听着,忙恭敬地道:「太太谬赞了,奴婢幼时随先生认过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才进了府里当差,虽是在外院,可有嬷嬷们指点,奴婢才长了几分见识,不过也只认得那几个字,并不知具体这砚台是哪里来的。」 「你不知就对了,下去吧,往后若再有什么事情,都可过来告诉我。」黎氏说着,就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起来。 大丫鬟翠夏上前一步,拿了赏银给了红玉,红玉得了赏,跪下来磕了个头,声音里满是欢喜:「奴婢谢太太赏。」之后才站起身来,转身退出了屋外。 陶嬷嬷看着红玉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不屑来。又是个不安分的,在前院做事是清苦些,可也有一点儿好,少见着主子便少得罪人,便是犯了错也不过是一顿板子了事。可若是进了内院,说不准哪日就丢了小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丫头虽不安分些,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借着四姑娘的事情往上爬。 只是,南阳王府二公子既然敢光明正大送到府里,多半也不是不能叫人知道的。 v第六十八章 陶嬷嬷正想着,就听黎氏道:「你去蕙兰院一趟,叫四姑娘过来。」 陶嬷嬷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太太,不过一个端砚,您何苦……」 这些日子,太太心中愈发不待见四姑娘,她早就想劝太太了。 不等陶嬷嬷说完,黎氏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她一个小姑娘家收这样的东西,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这传出去,还不丢了咱们宣宁侯府的脸面。」 「她不懂事,我这当嫡母的就该好好的教她。」 陶嬷嬷深知自家太太的性子,张了张嘴,到底是将喉咙里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只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退出了沉香院,一路朝傅沅所住的蕙兰院去了。 陶嬷嬷没有想到,她过去的时候,傅沅并不在蕙兰院,而是去了老太太的宁寿堂。 「嬷嬷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先告诉奴婢,等奴婢回来说给姑娘听。」 说话的是丫鬟碧竹,碧竹见着陶嬷嬷此时的脸色,心里忍不住佩服起自家姑娘来。 还是姑娘算得准,姑娘前脚才走,后脚陶嬷嬷就过来了,她瞧着陶嬷嬷的神色,哪里不知事情早就传到黎氏耳朵里了。这事情被黎氏知道了,少不得要借着此事发作姑娘。 与其这样,倒不如将事情细细回禀了老太太,请老太太示下。 毕竟这砚台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派人送到府里的,姑娘若不收下,而是自作主张将东西退回去,那不得罪了南阳王府的二公子。 「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太太想着姑娘商量给大姑娘的添妆礼,姑娘得空了过去沉香院一趟便是了。」 陶嬷嬷不笨,哪里能不明白傅沅这个时候去宁寿堂是为何。四姑娘不是防着别人,而是防着自家太太。 想着这些,陶嬷嬷心里生出几分复杂来。 如今满府上下谁瞧不出来老太太对四姑娘的看重,等到日后大姑娘进宫当了东宫侧妃,府里嫡出的姑娘就只剩下四姑娘和五姑娘。 老太太不喜自家太太,自然对五姑娘也不甚喜欢,这样一来,可不就只剩下四姑娘一人了。 太太又是何苦和四姑娘过不去,得罪了老爷,也叫老太太不喜欢。 陶嬷嬷心思复杂的回了沉香院,将事情说给了黎氏听,黎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知道奉承老太太,等哪日知道老太太也是个面慈心苦的,我看她到哪里哭去!」 「太太。」听着自家太太的话,陶嬷嬷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太太慎言,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这不敬婆母的名声,便是太太贵为平淑郡主,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哼了一声,才又问道:「这两日,珍姐儿可还常去蕙兰院?」 陶嬷听着,点了点头:「太太也别怪五姑娘,五姑娘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哪里会真的和四姑娘交好,不过是做给老太太和老爷看的罢了。」 黎氏听着这话,手不自觉放在了肚子上,目光变得有几分复杂。 「若不是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些年我也不会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时候只想着这个,我就恨不得没生过这个女儿。」 黎氏说话的时候并没发觉,窗户上有个人的身影,正是前来给她请安的傅珍。 宁寿堂 周老太太看着端砚上「洛砚书屋」四字落款,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深意来。 她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端砚放回了红木匣子里,视线落在坐在下头的傅沅身上。 只见她的身子挺得笔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沉稳得很。 周老太太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既是人家送来的赔礼,你就好生收着吧。」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傅沅应了声是,心里明白这事情再没后患了,便陪着老太太说起了别的事来。 正说着,就见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何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笑着叫人将她引了进来,傅沅才要站起身来,就被老太太开口阻止了:「你坐着,她一个姨娘,无需你多礼。」 傅沅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点了点头,视线便朝门口看去。 很快,就见着何氏从外头进来。 因着有孕在身,何氏的双颊略显丰腴,气色更是格外的好,穿着一身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梳着流云髻,发上簪着一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缓步上前,竟叫人眼前一亮。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何氏福下身子,恭敬地道。 傅沅听着这「奴婢」二字,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何氏也跟了父亲好些年,如今有了身孕,反而是自称「奴婢」了。 傅沅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见着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绿檀木手串,哪能不知她这是故意讨好老太太。 也是,何氏如今有着身孕,便成了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没老太太撑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定能不能生出来。 v第六十九章 她听万嬷嬷说,老太太派了贴身的丫鬟语桃去清月轩服侍何氏,入口的东西都要细细查过,因着这事儿,黎氏生了好大的气。老太太就差明说,她是在防着黎氏这个正室谋害何姨娘腹中的孩子了。 「你有着身孕,起来吧。」周老太太看了何姨娘一眼,抬了抬手,又叫身边的丫鬟给何姨娘看了座。 何姨娘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沅,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四姑娘。」 傅沅回过去一个笑容,不知该和何姨娘说些什么。 老太太知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着她道:「回你院里去吧,抽空去陪陪你大姐姐。」 傅沅听着,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怀青随着她从屋里出来,忍不住道:「自打何姨娘有了身孕,老太太是愈发给她脸面了,隔三差五过来请安,老太太竟也肯见她。」 听着怀青这话,傅沅忍不住一笑:「她能得祖母喜欢是她的福气,你管她做什么。」 怀青嘴角却是撇了撇,不以为然道:「奴婢只是听着她讨好的话太过刻意些,一口一个奴婢,内里又哪里是安分的。」 怀青说完这话就不再说了,到底是个姨娘,不值当自家姑娘费心。 哪怕何氏真能生出个儿子来,难不成还能越过三少爷去?左右自家姑娘不受委屈便够了。 「这会儿还早,天也不大热,奴婢陪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吧,姑娘每日闷在屋里都要闷坏了。」怀青提议道。 傅沅听着,便点了点头,向西饶过一个石桥,便到了宣宁侯府的花园里。 园子里种着各色的花,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纵横交错的花石子路,使得整个花园既古雅幽静,又不失大气。 园子正中是一处凉亭,亭外围着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 怀青引着她走到台阶,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见着傅沅过来,忙上前请安,又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池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一边喝茶,一边赏花,见着池水中游鱼嬉戏,更是一种别样的闲趣。 傅沅喝了一盏茶,赏了会儿花,见着快到晌午了便打算回蕙兰院。 才从花园里出来,却是在石桥不远处的亭子里,见着自家哥哥正陪着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喝茶聊天。 傅沅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转过身去,拉着怀青飞快地藏了起来。 和自己哥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沅最怕见到的宋淮砚。 怀青被自家姑娘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到两人在灌木丛后藏了起来,才诧异道:「是三少爷在亭子里,姑娘怎么不过去说话。」 「哥哥陪着客人,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从别处回去吧。」 怀青瞥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是说道:「姑娘难道不知,从这花园回蕙兰院只有一条路。」 「……」傅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等兄长和宋淮砚离开了,再回去。 她就不信,两个男子聊天,能聊到什么时候。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亭子里的人还没有要走的迹象,傅沅却是因着蹲的太久,腿麻了。 傅沅觉着,要不上前见个面,行个礼,然后堂堂正正走过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见着亭子里的人站了起来。正当她心中欢喜的时候,却见着二人从亭子里下来,朝花园的方向过来了。 傅沅凝目看着两个人,顿时深刻地体会到不作死就不会死其中的道理。这个时候若是站起来,一下子就被看到了。 「姑娘,三少爷朝这边来了。」怀青也有些紧张道。 此时,傅询和某人已经走下了石桥,傅沅低着头,心扑通扑通跳着,心里暗骂自己,刚才躲什么躲啊。若是不躲,这会儿也不用这样费心藏着。 一阵微风吹过,灌木随风轻轻晃动。 宋淮沅走过来的时候,正巧见着灌木丛的空隙中露出来的一只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眉间便带了几分深意。 见着他停下脚步,傅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感觉到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上回听你说府里藏有二十年的岭南琼琴酿,不如拿来摆在这花园里。」 「我只提过一次,你倒是记得清。你等着,我回去拿了酒来。」 说话间,傅询就转身离开了。 傅沅藏在灌木丛后,心里却很是有几分惊讶,从上回在书房到现在,她发觉兄长和宋淮砚要好得很,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样,一点儿客气都没有。 若是今日换了旁人,一来不会直接开口要酒,二来便是提了出来,兄长怕也不会亲自去拿。 v第七十章 正当傅沅想着,耳边却是传来一声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出来吧。」 傅沅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会让人如此紧张,她低着头,想着自己能不能装死过去。 心里更是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藏在这里的? 到了这会儿,她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自家兄长是被他寻了借口支走了。 傅沅想了想,磨磨蹭蹭站起身来,怀青扶着自家姑娘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因着腿发麻,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姿势便有几分僵硬。 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傅沅顿时尴尬起来。 宋淮砚上前一步,怀青吓了一跳,忙侧身挡在了自家姑娘身前。 「下去。」宋淮砚声音清冷,语气中却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怀青瑟缩一下,脚下却是一步都没动,只是脸上带了几分紧张和不安。 宋淮砚一愣,看了她一眼:「倒是个护主的奴才。」 说完这话,宋淮砚便意味深长瞥了傅沅一眼,傅沅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便对着怀青道:「你先下去吧。」 怀青听自家姑娘这么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着她眼底的认真,这才转身走到了不远处。 幸好,这个时候花园里没人,方才的那个丫鬟收拾了茶水和点心后便也退下去了。 不然,叫人见着自家姑娘和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在一处,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议论自家姑娘。 「我之前得罪过姑娘?」宋淮砚开口道。 傅沅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压力,下意识摇了摇头。 「哦?既然我没得罪过姑娘,姑娘怎么见了我就躲,方才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不想真是如此。」 傅沅知道他口中的这样是哪样,脸一红,愈发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了。 正当傅沅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时候,突然听他问道:「你说,我若是将姑娘躲我的事情告诉你兄长或是府里老夫人,姑娘会如何?」 听着宋淮砚这话,傅沅一时愣在了那里,若是叫祖母知道了,她定是要受责罚的。 傅沅咬了咬嘴唇,却是不死心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没别人看到。」意思是,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承认的。 她平日里最懂规矩,从不惹事,才不像他,那日在南阳王府的那一幕,想来在祖母心中留下的印象很深。 这般想着,傅沅愈发松了一口气,却是不知,自己这神情落在某人眼中,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宋怀砚唇角勾了勾,眸子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来,叫傅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宋淮砚唇角勾了勾,眸子里露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来,叫傅沅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哪知,刚退后一步,一个不小心刚好踩到身后的花坛边沿上,身子一个不稳,就朝前倒去。 傅沅本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她的身子,傅沅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又是尴尬又是紧张。想要挣脱,却发觉自己的力气太小,根本就挣脱不开。 傅沅瞪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就见着宋淮砚抬起另一只胳膊来,伸手将她头上戴着的一只羊脂玉水仙花簪子拿了下来。 傅沅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全然不知他为何要拿她的簪子。 「我救了姑娘,姑娘就拿这个当谢礼吧。」宋淮砚说着,便将那簪子收在了袖子里,搂在她腰间的胳膊也放了开来。 傅沅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就见着他勾了勾唇角,道:「一会儿你兄长就过来了,还不走吗?被他发现了,可不好解释。」 傅沅听着他的话,视线朝石桥那边看去,燕誉轩距离这花园不太远,过会儿兄长就该过来了。傅沅看了宋淮砚一眼,咬了咬嘴唇,便带着丫鬟怀青离开了。 宋淮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小姑娘,倒有趣得紧,一见着他就藏了起来,亏他还叫人送了那端砚过来,真真是养不熟的。 只是她不知,他这人,最多的便是耐心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不从夫》卷一 作者:清瓷 02、《闺秀不从夫》卷二 作者:清瓷 03、《闺秀不从夫》卷三 作者:清瓷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