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舒棠是个弃妇,有人说着是报应,她自己也这麽以为,舒棠很小的时候,干过一桩始乱终弃的勾当。 那年是大喜之年,花柳好,月团圆,瑛朝皇帝昭和帝,领着两个小皇子,上南俊国来转悠。 瑛朝是泱泱大国,二京十八州幅员辽阔,绵延数万里;南俊是蝼蚁小国,整个国土还不及瑛朝三个州。 南俊国有南俊王,为人百般好,除了要面子,听闻邻国皇帝携幼子而来,当下急跳了脚,连夜召唤臣子,势必要在大国面前撑起颜面。 臣子们给君主算了笔帐,说是修筑宫阙比体面,国库的银子尚且撑得住,但有一个问题却十分要命,瑛朝皇帝後宫佳丽三千、宫女上万,这一点却是南俊国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须知南俊是小国,国都京华城,人口不算济济,未婚妙龄女眷更稀少。 南俊王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世上就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儿。 几日後,皇榜张贴得到处都是,说是招募临时宫女,工期一个月,工钱十两银。 老百姓被白花花的银子闪红了眼,纷纷将自家丫头往宫里送。 有一名姓舒名三易的卜卦先生,路过皇榜颇有感悟。 回家後,他义正词严地对自家闺女儿说:「宫里招募临时宫女,这个活计,你需得接。」他家闺女儿点头如捣蒜。 舒家老先生故作神秘状,「知道你为何需得接这活计?」 舒老先生爱怜地抚摸闺女儿的脑袋瓜,深谋远虑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跟着你爹过日子,以後最多嫁个穷小子,你这趟进宫,若能勾搭上富贵人家的子弟,日後可以穿金戴银,飞上枝头变凤凰。」 闺女儿一愣,咧嘴嘿嘿笑了,说:「爹爹,我瞅着街口卖糖人的小哥哥好神气,我稀罕他。」 爹爹一愣,额角蹦出一根青筋,抓了扫帚大呼大喝:「我打死你这个不上进的臭丫头!」 舒家闺女儿原名红妞,因要进宫,舒三易连夜测字,为她改了个雅名,唤作舒棠,舒棠得了新名号,乐得嘿然直笑。 彼时,舒棠只有六岁,但她爹舒三易却以为嫁人是门技术活,得从娃娃抓起,因而第二天,舒三易牵着小闺女儿入宫时,便一路告诫她要温良贤淑略显媚惑,端方嫺静稍露风骚。 叮嘱完话,舒三易又道:「宫里达官子弟,你都可以诱惑,唯独有一人,你得离他远远儿的。」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远道而来的瑛朝大皇子,英景轩。 传闻中,这英景轩对外名声好,实际上却是个坏透了的主儿,且从小好色,色胆包天。 八月大,他学说话,打头一句念的是「小妞」;周岁时,他抓周,笔墨纸砚、神兵利器中,他挑了个香粉帕子;三岁时,他紮马步,稳不住身扑倒小宫女,还流着哈喇子香了一口;五岁他上学堂了,认了没几个字儿,便拖着太傅给他念一首淫词,名唤「小桃红,春情」。 他六岁调戏宫女,七岁赏读春宫,八岁便混出宫逛窑子,起了个混名儿叫「云轩」,成了当年永京烟柳子巷,声名远播的金主,云小爷。 这年的云小爷九岁,该懂得不该懂得统统拿捏透澈,若说他是一只成精的黄鼠狼,那麽小女娃在他眼里,就是案板上待宰割的鸡仔。 舒三易洋洋洒洒地将大皇子批得一文不值,最後总结三个字「小色胚」。 舒棠竖着耳朵听八卦,最後也记牢三个字「小色胚」。 半月後,舒棠成了宫里的三花女童;一月後,昭和帝带着两位小皇子正式来到南俊国,举国欢腾,共襄盛举。 这一夜,月亮高高挂,南俊王为昭和帝办了场接风宴,筵席上犬马声色。 两个小皇子也喝酒,酒酣胸胆尚开张,二人中便有一人站出来,说要上台去献艺。 当时,舒家小棠正在打瞌睡,忽闻一阵如潮的掌声,便见着一个墨衣小童,手持双刃上台,那小童的模样,啧啧,比京华城第一大美人水瑟还要美上三分,偏偏眉宇间还透着几许英锐气,也不知长大後,是何等祸国殃民的模样。 舒棠看傻了,此刻脑子里,就回旋着她爹叮嘱的一句话:讨夫家,切莫眼高手低,勾搭宫中侍卫一名足矣,再看这墨衣小童,手持双刃,比划得有声有色,可不就是宫中侍卫?舒棠眨眨眼,森森地笑了。 筵席过半,墨衣小童比划完毕,跟另一青衣小童溜去琼花苑,舒棠携着花篮,也偷偷跟去。 琼花苑里,明月泄辉,万树桃李争春 两个小童皆好看得天怒人怨,墨衣小童的眉目更温润柔和,他攀折一枝李,对另一人笑道:「争天下没意思,孤家寡人有什麽好?咱们比比讨媳妇儿吧?」 青衣小童未搭理他,看他一眼,迳自走开两步。 舒棠听到「媳妇儿」的字眼,分外激动,当下便从桃树後跌跌撞撞跑出来,厚脸皮地问:「小相公,你要讨媳妇儿?」墨衣小童一愣,弯起嘴角。 舒棠巴巴地上前两步,毛遂自荐,「小相公,你瞅我好看吗?」 墨衣小童双眼弯得像月牙,目光从她额间朱砂掠到眼角泪痣,仍是没说话。 舒棠被这笑容狠狠晃了眼,从花篮里挑出一枝海棠捏在手里,半羞涩半直白,「小相公,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我稀罕你。」 墨衣小童眉梢一抬,终於笑嘻嘻问了句话:「小妞,你叫什麽名儿?」 舒棠一听这问,觉得自己有戏,激动之余难免有些结巴,「红……红妞。」顿了顿,她忽又踮起脚,拿着手里花枝插入墨衣小童的发髻,再接再厉道:「小相公,要不你……要不你给我做媳妇儿吧?」语罢,她「吧唧」一声,在小童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墨衣小童眼睛眨了眨,目色流转万千。 身後的青衣小童看到这厢光景,却「哧」得笑起来。 舒棠以为自家「媳妇儿」害羞,便乐颠乐颠跑去牵了他的手,一边问说:「小相公,你愿意跟我回家暖被窝吗?」言讫,她也不等墨衣小童答话,迳自拉着他要走,谁料方转过身,舒棠却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迳自哆嗦。 舒棠呆了,正此时,琼花苑又绕出三人,看到两个小童,连连过来跪拜,唤墨衣小童大皇子,青衣小童二皇子。 听了这称呼,舒棠脑中「嗡」得一现,她磕绊地退了两步,瞪大眼问:「你你你是大皇子?那个英英英什麽来着轩?」 墨衣小童目色流转地看着她,抿唇一笑,「英景轩。」 舒棠傻了眼,登时一蹦三尺高,指着英景轩大呼一句:「小色胚!」便将手中花篮一抛,兔子一样飞奔着遛了,一干宫人傻了眼,唯有二皇子幸灾乐祸。 好半晌,大夥儿才反应过来,皆从地上爬起来,说要把方才那只兔崽子给捉回来,不想这会儿,却是九岁的大皇子摆了摆手,有模有样道:「算了,一个小傻妞。」 宫人愣愣地点头,却又见英景轩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脸蛋,舌头舔唇,勾出一笑,「小色胚?小相公?」 结果舒家红妞一路惊惶飞奔回家,连做宫女的酬劳也没领。 舒三易见女儿这般模样,便凑上去问出了何事,舒棠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 殊不知是否是良心发现,小小舒棠说过之後,竟觉出一丝懊悔,大皇子纵然是个色胚,可却是自己调戏他在先,且还当着一干宫人的面与他私定终身,最後无情地将他抛弃。 六岁舒棠对情爱的认知,仅限於市井街头说书人讲的故事,以为花前月下就直接跟洞房花烛挂钩,她长吁短叹,十分懊恼,深觉自己干了一桩始乱终弃的勾当。 当夜,同样懊恼的还有一人,便是舒家老先生舒三易。 舒三易原是个落第秀才,做了算命先生後,卜卦全凭着一张嘴胡说八道,舒棠这厢进宫,他以为有十两文银可领,便没再出去摆摊子,现如今家里的积蓄已用光,揭不开锅了。 这一夜,父女二人你叹一声,我叹一声愣直着两双眼,一直坐到东方发白。 第二章 天明一丝儿亮光,点亮舒三易的灵感,他狠拍一把大腿,亟亟铺纸碾磨,提笔道:「闺女儿来,把你今夜与大皇子这场曼妙的邂逅,再细细跟爹道来。」。 一月後,南俊国坊间出现一本笔记小说,名曰「公子绝色立花间」,题目旁附一行小字「我与大皇子秘不可宣一二事」。 这本笔记小说,一半记实一半杜撰,香艳又含蓄,旖旎又细水长流,讲述的是瑛朝大皇子英景轩年少来南俊国与一个小美人邂逅,两人一见生怨,二见生惑,三见生爱,至此相知相许、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此书一出,因其文风流氓得很含蓄,骚动得很天真,立即兜售一空,无论是壮丁铁汉,还是老幼妇孺,纷纷趋之若鹜。 说起来,此书的执笔人不是他人,正是舒家老先生,舒三易。 舒三易这厢虽生财有道,但他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得了一笔银子,便在京华城以西的棠花巷子开了一家客栈,顺道卖老酒,几年後,客栈多请了几个夥计,小日子也过得殷实了。 然而,满则溢,盈则亏,凡事好到了尽头,便会起波折。 舒家父女一路顺风顺水地过了十一年,这年,舒棠终於到了十七岁,正是出嫁的好时光。 彼时正值春深,南俊国都京华城,出现了一位公子,公子有绝色,名唤云沉雅,打头一遭在大街上露面,便把京华城第一俏公子阮凤的名号挤了下去。 舒三易有一回上街,瞧见云沉雅,也是看傻了眼,他回家对舒棠这麽说:这云沉雅的模样,第一俏公子阮凤根本与他比不得,他比当年京华城第一美人水瑟还要好看五分,偏生眉宇生得半点不娘气,嘿,那叫一个玉树临风,惊若天人。 美人如风景,听起来不过尔尔,舒棠将这话当作耳旁风,一门心思想寻个踏实的婆家,憨厚的夫婿。 岂不知,这云沉雅身家不太清白,为人表里不一,揣着满肚子坏水儿,打那遥远的大瑛朝款款而来。 可也许是缘分,也许是人为,偏偏不巧,舒棠便赶上了在这个当口,与那云沉雅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後来,舒棠回忆起自己与云沉雅的一段情,倒还比较淡定,她时而认为自己是阴沟里翻了船,大多数时候,她认为自己是一根鸡毛上了天,云沉雅是朵美妙鲜花,自己是块牛粪。 舒老先生的脾气比较毛躁,对这桩姻亲的总结,只有「你他娘的」简明俐落四个字。 舒棠十七岁这年春,竹外桃花三两枝,舒家有女初长成。 舒老先生年轻时貌相堂堂,可生出个闺女儿,竟美得不像自己亲生。 但却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舒棠自小穿惯了粗布衣裙,又不戴环钗,不施粉黛,京华城里美人儿排到一百号,也数不到她舒家红妞的名儿。 虽有芙蓉面,却无妖娆气,舒棠除了小时候,不为人知地将瑛朝大皇子调戏了一把,她这十年来都活得中规中矩,到了出嫁的年纪,她跟她爹说:「我估摸着我得寻个憨厚的汉子,卖肉杀猪的也行,反正老实巴交地过日子最妥当。」 舒老先生深以为然,他出了一笔银子,向京华城最出名的刘媒婆讨了一份花册子,册子上记载着城里适龄未婚少公子的生辰八字、家底籍贯。 当日夜,舒棠便合着她爹一道,在油灯下勾勾画画,列了一小串儿人名。 隔几日,舒棠去相亲,打头一个对象是房三原房公子,房公子卖画出生,做小本生意,日子殷实,年岁二十有七,舒棠心想,这个好,自力更生有本事,靠谱。 相约的地点是飞絮楼,相约信物是一把画了美人图的摺扇。 舒棠刚到目的地,便见着飞絮楼前,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围观定有八卦,这是个定论。 舒棠眼睛亮了亮,心底犹如爪子挠,不过片刻,她脚下一拐,扒开人群,探头往里瞅。 人群围了个圈儿,中间站着一位穿着花艳的妇人和老实模样的书生,舒棠左右一打听,才知这二位一个是春花楼的老鸨,一个是老鸨的旧情人。 此时此刻,老鸨正揪着书生的耳朵,当街破口大骂,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眼儿狼,当年你考科举没中,穷得要饭,还是老娘我收留你,你说你要画春宫图卖钱,也是老娘我张罗着楼子里的姑娘给你摆姿势,这下好,你赚点小银两发达了,便想要娶媳妇儿安家,安你奶奶的家!」 纵然老鸨不招人待见,但这书生背信弃义却更加不上道,围观人群没事儿干,纷纷指责那书生,舒棠也跟着叱责几句,说要谁家姑娘跟他对了八字,那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楣。 街上的吵嚷,惊动了飞絮楼里喝茶的人,不一会儿,二楼临街处,便有人转着扇子,探出个头,兴味盎然地往街上瞧。 这一瞧真真是不得了,本来满街人群都在围观那对怨偶,但随着几个姑娘气短的惊呼,众人纷纷抬了头,去瞻仰二楼的公子,舒棠也随大流地抬头望。 只见二楼公子言笑晏晏,目色往楼下一扫,街头巷末都似掀起一阵吹面不寒杨柳风,舒棠傻了,以为瞧见了天上的神仙。 楼下的老鸨眼睁睁的瞧着,满大街人的注意力都被二楼俏公子吸引了去,不由觉得败兴,便揪着书生的耳朵,拖拽着走了。 那俏公子见再无热闹可看,悻悻然展开摺扇摇了摇,踱回楼子里。 摺扇上是一副美人图,舒棠瞧见美人图,脑子里「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她今儿个来相亲,与那房三原房公子商定的信物便是一把美人扇。 一时间,红妞姑娘的心底像打翻了蜜糖罐子,她乐滋滋地笑起来,脚步轻飘飘,往前一步不是,退後一步也不是,她正踌躇,有一辆素色竹帘马车叮铃铃停在飞絮楼前,方才二楼的俏公子从楼子里踱出,摇了摇摺扇,要上那马车。 竹帘一掀,修竹留风,公子端方,如玉温良。 舒棠站在街角旮旯打望,瞧见这情状,双眼晕了一晕,差点没呼喊一声「神仙哥哥」,她整整衣襟,清清嗓子,正要迎上前去,前方驭马人却马鞭一挥,白马迈前踢,走之乎也 舒棠一呆,眼睁睁地瞧着素色马车从眼前慢慢掠过,顿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猛拍了一把脑门子,掉转过身追着马车,一路沿街小跑。 素色马车内,有人摇扇姿态惬意,有人端坐神情肃穆,不一会儿,神色肃穆的人掀起後帘看了看,怔了一下,低声道:「大皇……大公子,有个姑娘一直追着我们马车。」 摇扇的动作一顿,声调往上挑三分:「哦?什麽模儿样的小妞?」 「样貌倒是出奇的端正,只眉心一点朱砂,眼角一颗泪痣,颇为奇特。」 扇子一合,往手心里「嗒」得一敲,「司空,你且附耳过来。」车马内,一阵碎语。 过了一会儿,司空迟疑道:「大公子,你……」。 素色马车跑得不快,与舒棠始终拉开五丈远,跑过大街,专拣小巷,七拐八拐钻了四五个胡同,舒棠一边追,一边抽空嚷嚷一声「房公子」,待又追到大街,却不想前方马匹猛然一声长啸,掉转过头,气势汹汹地朝舒棠奔腾而来,舒家小棠吓呆了,连连後退,不慎撞翻了几个摊子。 幸而那马车在舒棠面前一尺处停下,竹帘子掀开,有个五官端严的人从马车里踱下来,见舒棠贴着街墙,脸色吓得煞白,他不由将眉头一皱,拱手生硬地说:「这位姑娘,对不住,方才我家公子临时忆起一桩要紧事,所以才调了车马头,姑娘你没伤着吧?」。 舒棠愣了愣,心底一琢磨那所谓的「要紧事」,益发欢喜起来,她凑上前两步,朝着这马车左右打望,赞叹道:「我不碍事,就不知这漂亮马车伤着没有?」 话方出,眼前人神情一滞,车内却有人「哧」得一声笑起来。 舒棠赶紧的又道:「车里的这位官人……」。 车里的官人乐了,他将帘子掀开,探出个脑袋作出歉意神色,「惊骇了姑娘,在下实感愧疚,若姑娘不介意,不妨将姓名、家址告知一二,在下改日定登门道歉。」声音清雅,沉澈动人。 第三章 舒棠心底一跳,脸红到脖子根,「舒……舒棠。」顿了一顿,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说:「我今年一十有七,属兔,庚卯年九月十二申时三刻出生,八字良好,旺……旺夫,生财。」俏公子听了这话,身子向前一倾差点跌下马车。 正此时,街那头传来一个喊声:「舒姑娘。」来者是刘媒婆,一脸霉气地磨蹭过来,赔笑道:「舒姑娘,我对不住您,您今日相亲的那个房三原房公子,原来是个画春宫的,早在春花楼有个相好,今儿个他一来相亲,便被他相好揪走了,我知道了这事儿,赶紧去找您,没想到却在这儿撞上了。」 刘媒婆说完这话,又看向舒棠对面的人,顿时惊得一跳,高呼道:「云公子,什麽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云大公子笑得清淡,转头与舒棠道:「还未与姑娘作介绍,在下云沉雅,瑛朝沄州人士,来南俊国做点小买卖。」舒棠彻底傻了眼,云沉雅的名号,如今已然风靡京华城,果然美人如风景,只有真正见了,才惊为天人。 一时之间,舒棠的脸白了一白,忽又想起方才自己那一番追马车、报八字的作为,不禁连吞三口唾沫,她低着头连赔不是,「是……是我认错人了,原来与我相亲的房公子,不是官人你,是大街上那个画春宫的书生。」说完这话,她又抬头看云沉雅一眼,脚下一拐弯,灰溜溜地跑了。 刘媒婆留下来跟云沉雅寒暄几句,亦走了,竹帘放下,车马叮铃铃,复又前行。 是时霞满长天,云沉雅掀开後帘,望着刘媒婆的身影,慢条斯理道:「明日去寻她,问问她近几月,那小傻妞相亲都要相些什麽人?」 司空一顿,问道:「大公子要寻的人确定是她?不用再查证?」 云沉雅摇了摇扇,意味深长地笑,「不用查了,这麽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傻得像个呆瓜,如此独特的气质,舍她其谁?」 停了一下,他忽地将笑意敛尽,又问:「临南家的唐玉,找着了吗?」 司空脸色一黯,垂头道:「属下无能,今日才得知这唐二少已离开京华城。」 云沉雅移目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地道:「哪怕掀了南俊国,掘地三尺也把他给我拎出来。」 舒棠一路唉声叹气…… 原本好好儿的一个相亲,谁晓得那卖画的房公子竟早有了相好,舒棠虽则是个肯吃亏的性子,但一想到自己因为一把美人扇认错了人,唐突了云沉雅,心里便禁不住有几分愧疚,她灰头土脸地回了棠花巷子,绕过客栈正堂,默默回了後院,将今儿个穿的新衣裳换下,用清水洗了。 舒老先生从前院探出个头,看了看他家小棠棠的脸色,便问:「闺女儿,相亲黄了?」 舒棠闷着点头,说:「搅黄了。」 舒老先生一犹疑,又道:「你大清早出门後,唐家二少爷过来了一趟。」 舒棠手里动作一顿,顷刻将衣裳翻了一面,甩了一地水。 舒三易冲客栈小跑堂的汤归使了个眼色,汤归会意,便凑过来与舒棠解释:「唐二少爷让我给姑娘带个话,说是有只忒厉害的禽兽来咱京华城寻他了,他只好连夜收拾了包袱,先出去躲避一阵子。」顿了一顿,汤归又觑了一眼舒棠的神色,接着说「唐二少爷还说,让姑娘别忙着相亲,待他回来,定然能承担起对你的责任。」 舒棠又将新衣裳翻了个面,用棒子打。 舒棠初次相亲,铩羽而归,不禁颓废了好些日子。 屋外的杜鹃花开了,迎着春阳,朵朵泣血。 这几日,舒棠揽了些杂物活,闲暇之余,便赏赏杜鹃,偶尔也帮汤归抄帐本。 舒家客栈的规模小,只供打尖,不供住店,除了汤归、两个跑堂、两个大厨,掌柜的不必天天在,舒三易老先生得了空闲,便上大街淘八卦。 说是近日来,京华城小恶霸胡通一掷千金,要睡「浮生堂」里的头牌姑娘兰仪,两人办事办到最後一步,兰仪却推说月事来了,不肯往下做。 胡通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好多计较,吃了个哑巴亏,只说改日再睡。 谁料第二日,兰仪便拿着他的银子买了个玉佛尊,差人往云沉雅云府送去,还附赠一封情信,字字珠玑,行行深情。 小恶霸胡通辗转知道了此事,当下青了脸,挽起袖子便要找云沉雅算帐。 到了云府,谁料大门敞开,四个家丁迎在门口。 云沉雅得知胡通的来意,即刻热忱地将他迎入屋,非但将玉佛尊和情信转赠给他,还附赠了几个大瑛朝带来的小玩意儿。 胡通被云大公子这麽一忽悠,便和气生财地走了,走到半路觉得不对,这才发觉云沉雅是在羞辱自己,胡通再次杀去云府却吃了个闭门羹,他跳着脚在云府外骂了半晌,引来围观人群三层,仍是不解气,走之前,他挽袖将那玉佛尊往地上一扔,砸了。 过了一会儿,云府门半敞开,云沉雅抖抖袍子,施施然走出来。 在那碎玉堆里拣选一番,云大公子挑了个大碎块,招呼家丁废物利用拿去打个玉镯子,继而又抖抖袍子,施施然回了府。 舒棠在天井里洗衣裳,听她爹说这事儿,也凑到堂子里,竖起一对耳朵听八卦。 舒家红妞这几日都无精打采,今日难得起兴致,舒三易一喜又乘风破浪地说了几个荤段子。 市井传闻,大都是痴男、怨女眠花宿柳之事,舒棠听多了便觉得丧气,她觉得吟风弄月的事儿离自己挺遥远,自己是个老实人比较适合男耕女织,清粥小菜这等生活。 近日来,云沉雅却混得风生水起,舒老先生说的荤段子,十个里面八个有他,南俊国民风开放,云公子长得似神仙,大街上走一遭,便有女子非他不嫁。 舒棠听久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在围裙上揩揩手,她跟舒三易招呼一声,说想吃嫩肉豆腐,要出门去买菜。 舒三易没能叫住她,反倒是从前院跌绊而来的一个跑堂的将她截住,跑堂的显然受了惊吓,脚步虚乏,舌头打颤,结巴地说:「棠妹子,来……来人了……」 舒棠一脸老实,顺着他的话头往下猜,惊慌道:「咱们饭菜里没下药啊!」 舒三易一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来啥人?惹上衙门了?」 小跑堂的摇头,舌头没捋直,「云云云……」了半晌,没「云」出个名堂。 舒三易着急的一把扒拉开他,朝客栈外间杀去,棠花巷子是小街,舒家客栈开在这儿,平日里除了唐家二少,出入的都是寻常布衣人家。 这厢,锦衣公子一脸肃然往堂里一站,真真鹤立鸡群。 舒三易耷拉着脑袋上前,问:「这位客官,不知对鄙客栈有何指教?」 锦衣公子一愣神,正要招呼,不想舒三易赶紧地又道:「客官若觉得鄙客栈布置得不好看,砸桌摔凳,上房揭瓦,统统没问题。」说着,他吞了口唾沫,又赔笑添一句:「就是别伤着人了。」 锦衣公子嘴角抽两抽,眼里却瞧见有个女子从後院跑来,来者是舒棠,进了大堂东张西望,锦衣公子舒了口气,上前两步道:「舒姑娘,多日不见,不知还记得在下否?」 舒棠一愣,抬起头来,这才认出眼前人是那日跟着云沉雅的扈从,司空幸。 司空幸这厢来是为着一桩正事,说是云沉雅在南俊国跑生意,因各方关系不够硬,前些日子请人吃酒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手头上有点紧,急需靠倒卖老酒筹钱。 司空幸说得为难,开得价钱却不低,又说云沉雅此刻等在三条街外的新月楼,若舒老先生有意便可去将单子签了。 这笔买卖对舒三易来说是无往不利,横空飞来一笔财,砸得他直晕乎,也不多想想天下哪来白吃的餐,当下牵着闺女儿,跟着司空幸往新月楼而去。 楼里,食客两三人,剩下的多是搔首弄姿渴盼引起某某人注意的花姑娘们,云沉雅坐在一镂花木屏风旁,见着舒家父女二人,站起身招呼说:「是小棠啊,来来。」模样颇似在叫一只摇尾狗,他且淡定,她且从容,但她们都惊呆了。 第四章 舒三易乐呵呵牵着舒棠过去,三言两语把生意谈妥,司空幸立在一旁像根木桩子,正事谈罢,云沉雅又与舒三易唠嗑,以倾听为主,话题海阔天空,搞得舒三易被他蒙骗,以为他是个好人。 少时,又有舒家客栈小二来找,说是有客官要订酒,让舒三易回去。 舒三易回客栈前,将闺女儿留下,他是这样说:「云公子见识广,既然你与他认识,这便是个缘分,你留下来,听他给你讲些道道,有意思的嘛。」 舒家小棠棠点头,乖顺地说:「我也瞅着云官人有才。」 那头,云沉雅扬开摺扇春风得意摇了摇;另一头,司空幸仍旧木着一张脸,只抬手摁了摁额角的青筋,也难怪司空幸如此反应,舒棠是个老实人,云沉雅却不是池中物,舒棠若跟了他定会被抽骨扒皮,吃得连渣都不剩,想到此,他又自眼风里望了舒棠一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舒家小棠身在庐山,瞧不清云大公子的羊皮下,是一只活脱脱的大尾巴狼,才这麽一会儿功夫,她已然傻冒地跟云尾巴狼攀谈上来。 舒棠问:「云官人你是做什麽买卖的?」 云尾巴狼很谦虚,「什麽都做点,什麽都不精深,有点入帐,维持生计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想另一头又走来几个女子,衣着艳丽,眉目含情,打头一个穿蓝衣的更是顾盼神飞。 蓝衣姑娘步步生莲,走过来唤一声:「云公子,好巧。」语罢,几个姑娘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叫唤不停,愣是将舒棠挤在身後。 云尾巴狼见这情状,先是一愣,再是一笑,一边摇扇招呼姑娘,一边自人群的缝隙中遥望舒家小棠,小棠本是坐着的,後见几个姑娘涌来,便端着板凳往後挪了挪,谁想几个姑娘仍不甘心,还要将她往後挤,她老实巴交地眨了眨眼睛,乾脆让出凳子,跑去云沉雅身後,司空幸身旁站着、候着。 原来那蓝衣姑娘,便是前些日子,给云沉雅送玉佛尊的浮生堂头牌姑娘兰仪。 浮生堂本是个只卖艺的舞馆,自上任头牌卖身败了风气後,这堂子便跟青楼一般无二了,唯一的区别便是里头的姑娘都是自由身,白日里随处挪动,夜里卖身倒也卖得甘愿。 几个姑娘说着话,舒家小棠就竖着一对耳朵听,听到趣闻新鲜事了,她便自个儿跟着乐呵。 这些个姑娘都是骄纵脾气,不过须臾,便有两人为着一只环钗吵起来,兰仪见这两个姑娘失了体统,自是不加劝阻,坐在一旁看笑话。 舒棠瞅瞅云沉雅,他闲着在喝茶,又瞅瞅司空幸,他仍是木着一张脸,想了想,便自个儿上前去打算劝一劝,云沉雅见她有动静,用眼风瞄着围观。 俩姑娘正闹得风生水起,舒棠上前还没能全,一人便抓着酒壶往桌上砸,手里的劲一歪,那酒壶直直砸在云沉雅面前,酒水四洒而出,却没能沾湿云大公子的衣裳,原来是舒棠抢先一步,扑倒在他身前帮他拦了拦。 云尾巴狼摇扇的动作一顿,看热闹的心思敛尽。 一桌子的人都傻了眼,唯独舒棠毫不自知,爬起来又捏了袖口,伸去云尾巴狼的衣襟口,帮他将一小摊水渍抹了抹,见抹不乾净,便说:「我觉得你这衣裳,还是得洗洗。」语罢,她又乐呵地站起来,退到一旁站着,又竖起一对耳朵,打算继续听八卦。 可这会儿桌子上却安静下来,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须臾,云沉雅将摺扇「嗒」地往手心里一敲,含笑道:「姑娘吵也吵了,消消气便是。」说着,他又迳自从袖囊里取出个镯子,往那俩姑娘面前一放,「说到底两位姑娘也是因云某的一句话而起的纷争,这只镯子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桌上的镯子莹白通透,可兰仪见了,顷刻间脸色煞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云沉雅,道:「这镯子果真……」认出这镯子的来历,兰仪气得将脚一跺,转身就走。 桌上摆的镯子,正是兰仪用送云沉雅的玉佛尊碎块做的。 另几个姑娘猜到了镯子的来历,心中百味杂陈,如坐针毡,不过片刻便纷纷找藉口走了,唯余桌上一只亮白玉镯。 云沉雅皮笑肉不笑了地摇了摇扇子,说了句:「好走。」便倒杯酒自斟自酌起来。 舒棠见人都走光了,又跑回自己先前所坐的地方,双眼愣愣地瞧了瞧那镯子,须臾,她又抬手摸了摸,啧啧,清凉入肺,触感极好。 云沉雅见她这般模样,喝酒的动作不由慢了些,目色流转地将她望着。 舒家小棠抿抿唇,不好意地说:「云官人,这镯子她们都看不上,我瞅着却觉得好,给我成不?」云沉雅喝酒的动作再一顿,没有接话。 舒棠忙又添了句:「因我最近相亲,头一遭就很不吉利,我听说玉镯子戴着趋吉避凶,所以想讨一个来戴着去相亲,日後指不定能遇上个憨厚老实的相公。」 云沉雅闻言,转了转酒杯,垂眸望着杯中水,水纹映出他一抹莫测的笑意,「方才酒洒时,怎想着要过来帮我挡着?」 舒棠一愣神,忽地嘿嘿笑两声,说:「我原没想着要帮你挡,就那会儿,我瞧着你的衣裳忒金贵,弄脏了忒可惜,便来帮你挡挡。」说着,她又抬手摸了摸桌上的镯子,舔舔嘴吞了唾沫,想拿起来戴着试试。 不想云沉雅忽地伸手过来,一把夺去了那镯子,淡淡道:「这个不能给你。」 舒棠一呆,又「哦」了一声,方才摆出失望之色,谁料云沉雅又添了句:「你若真想要图个吉利,改明儿我另送你一只玉镯便是。」 却说云尾巴狼窜来南俊国,最终目的有二,为寻三个人,为寻一样物什。 近些日,唐家二少跑路了,方家公子逃婚了,剩下将军府家毛躁躁的大小姐秋多喜,云沉雅实在懒得去招惹。 他这人办事有两个特点,其一,娱人娱己;其二,不择手段。是以,舒家小棠虽不在他的计画中,这厢撞上了也颇为合意,闲着无事逗来玩,第二天阳光也灿烂。 舒三易被云沉雅送来的订金迷了心窍,不过几日,就把自个儿闺女儿卖了,说让小棠棠认尾巴狼作乾哥哥,又说尾巴狼见识忒广,学识忒渊博,凡事都可提点他家红妞。 从此,云沉雅隔三差五便上舒家客栈寻乐子,来得不勤但很有规律,每每乘兴而来,必是满载欢喜而归。 他与舒棠认的只是个乾亲,舒家小棠仍唤他云官人,他却唤舒棠为小棠妹。 「小棠妹」跟「小堂妹」读法一般,这阵子,南俊国上下流行堂兄妹、表兄妹配对,是以,周遭听到了,不免就生出点花前月下的旖思。 然而云舒二人的八卦,小规模传开之後,便被无情地现实掐灭了,这主要由於舒棠的老实,压根就不是云沉雅的菜,以云大公子风流倜傥,应当欢拥温香软玉的妖娆女在怀,才对得起大众的眼睛。 倒是云沉雅,这些日子又惹出些是非。 却说市井间,有花楼妙女为他守身如玉,有官家小姐为他茶饭不思,更离谱的是,有一衙役明明喜欢女人,见了云沉雅,生生被掰弯,等等红尘俗家事,不必赘言,唯有一桩事值得一表。 前阵子,那小恶霸胡通受了云沉雅的羞辱,又去找了他几次麻烦。 有一回,二人在街头不期而遇,胡通「哼唧」一声,骂咧两句,眼睛搁在头顶上,云尾巴狼却连声招呼,无比热情,凑近了还眨眼道:「胡公子昨日夜里来寻云某时,云某已经睡下了,害公子在屋外吹冷风候了大半夜,云某实感愧疚。」这话说出来,里里外外全是春红花柳绿。 当时满大街都是人,听了这龙阳段子皆皆窃笑。 小恶霸急白了脸,暴跳着想要搬天兵天将,他恐吓说自己有个远房表哥,是穆东方家的公子,若非方公子逃婚不见了人,他定要云尾巴狼好看。 其实这事儿本是尾巴狼跟小恶霸之间的恩怨,但因扯上了大名鼎鼎的穆东方家,便蜕变成近来街头巷末红极一时的八卦。 第五章 却说这南俊国有两个声威显赫的世家,一是临南的唐家,二是穆东的方家,这两个世家各辖一方,虽也受皇帝管制,但权力却如小诸侯国的国主。 放下唐家二少暂且不说,穆东王的独子方亦飞,却是广大适婚女心中的最佳夫婿,这主要是由於方家主上有规矩,但凡方家子孙只能娶一个媳妇儿,而据坊间传闻,这方亦飞为人儒雅,好读诗书,性情温厚又纯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方亦飞订亲的消息本就是个秘密,他逃婚的事儿,除了云沉雅这等神通广大的尾巴狼,更是不被人知晓,这厢胡通爆出这桩八卦,也不晓得有多少姑娘为之忐忑,为之忧心。 舒三易得了这桩八卦,喜不自胜,决定再写一本世家公子与神秘女侠间的笔记小说,趁着这风潮也好赚笔银子。 隔春入夏,舒家老先生闭了关,舒棠渐渐振作,决定进行新一轮的相亲。 刘媒婆不日造访,照例列了一串儿人名,排好时间地点,舒家小棠欢喜地挑拣几个老实人,心中又有了美丽的期待,然而,舒小棠不知道的是,刘媒婆拿了她选好的人名儿,又将这份红帖子,给京华城一个名叫「云府」的地方送了一份。 彼时云沉雅正在自家後院遛狗,他今日得了一对来历很不一般的小獒犬,才半岁大,长得可爱,脾气凶猛得紧,除了云尾巴狼,见谁咬谁。 司空幸将红帖子送到云沉雅手上,尾巴狼恣意翻开,念了几个时间地点,发现自己都没空,便让司空幸附耳过来。 司空幸听着听着便皱了眉,迟疑道:「大公子,你……」 云沉雅眸光闪闪,勾唇一笑,「凡事重在参与嘛。」 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舒家小棠趁着初夏天气凉爽,又赶紧地相了几回亲,说起来也是她流年不利,这几次相亲由於各种原因纷纷惨败。 且说头一回,她的相亲对象是个姓罗的玉面公子,罗公子的长相虽和云沉雅没法儿比,但五官端正且俊朗,两人侃侃而谈,眼看好事将近,谁知半路杀出一对母子,哭天抢地求罗公子不要抛弃他们。 虽然罗公子辩解说自己根本不认得这对母子,还说这场闹剧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可舒家小棠哪里会想这麽多,趁着场面混乱,她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就跑了。 第二回,舒棠的相亲对象是个鳏夫,方正脸、浓眉毛,舒棠与他聊了聊,索然无味让人昏睡,舒家小棠心想,这也行,反正寻常夫妻过日子,开门七件事,关门睡大觉。 两人相对无言,眼看好事将近,谁知半路杀出个老道士,坐在一旁冲那鳏夫道:「老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这克妻的命格我实在没法子破解,不过你宅子闹鬼的事儿,我给你查清了,说起来那几个鬼魂儿还是你的老熟人了,可不就是你前面克死的五个老婆嘛……」 第三回,舒棠的相亲对象是个穷秀才,白净脸蛋小个头,舒棠还没与他聊,便为他一手曼妙的兰花指饱受惊吓,穷秀才开口闭口都念诗,听得舒家红妞直犯晕,舒棠想,这个也成,日後生个小娃娃,还能跟着他爹做才子。 两人双双不知所云,眼看好事将近,谁知半路杀出个彪形大汉,抬手拍裂一张桌,大吼:「再不将欠俺的一百两银子还来,俺剁了你这双手!」 舒棠还没能反应,那穷秀才便怒气腾腾地站起来,一跺脚,一扭腰,伸出兰花指娇嗔道:「大爷你真坏,人家才没有欠你一百两银子!」 彪形大汉傻了,舒棠愣了愣,垂头丧气站起身,走出茶楼两步,她复又一脸悲催地倒回来,塞了一两银子给掌柜,默默无闻地付了茶钱。 屡次相亲失败,舒家小棠倍受打击,在家养心伤,不出屋子。 五月初二芒种节,舒三易出关,催舒棠出门晒太阳。 舒家小棠再度力图振作,决定去庙里求菩萨,她方出了巷子口,身後便跟了一个人,尾巴狼笑咪咪地将扇子合上,放在手心里一敲又一敲。 初夏,新鲜水嫩的桃子出了,舒棠沿途买了几个,到了庙里,她将桃子给菩萨供上,双手合十许愿叩首,复又出了庙门,不一会儿,庙门背後绕出一只尾巴狼,凑到供台前,拣选两个好桃子,放在手里抛两抛,一边跟着舒家小棠,一边恣意啃桃子吃。 京华城东有小路,小路旁有算姻缘的摊子,算命老先生桑榆之年,鹤发白须,人称活神仙,舒棠路过,见摊子周遭围着人,脚下一拐弯也凑上前去,左右一问,听得一桩奇事。 据说城郊有个姓李的姑娘,天煞孤星的命格,本来嫁不出去,前阵子,李姑娘找这活神仙想办法,活神仙可怜她,就让她在望日夜摘九十九朵桃花搁在门口,果不其然,春天还没过,李姑娘便将自己嫁出去了。 舒棠听闻这桩事,分外兴奋,摸了摸兜里的银两,便让活神仙也给自己算一卦。 卦象出,活神仙蹙了眉,说:「姑娘你今年走的是桃花大运,年末时,兴许有个灾劫,但按理说近日的相亲合该顺顺利利才对。」 舒棠眨巴着眼看他,说:「可我瞅着,我近日晦气。」 活神仙又望着卦象沉吟一会儿,忽地抬头道:「那只有一个可能,姑娘你遇上了小人挡道,且因你的桃花盛旺,你遇上的这个小人必定身分非同小可。」顿了一顿,他沉口气道:「说句冒犯的话,哪怕这人是天子龙孙也不足为奇。」 活神仙这麽说,周围的人自是当他夸大其辞,舒棠听了也未多计较,道了声谢,便默默起身离开了。 见她走,那活神仙又多看了她两眼,其实他方才的说法一点也没夸大,就那卦象来看,这姑娘也不是个一般人,若真有人能挡她的旺桃花,恐怕这人的身分连他们南俊国的皇帝都不敢比,非得要吸了神州大瑛朝的风水龙脉才行。 舒棠没将活神仙的话放心上,长街喧嚣,夏阳炖耀,她一抬头,便见着有一身影如玉树,站在日晖浓处,舒家小棠揉揉眼,跑前两步唤了声:「云官人?」 云沉雅背对着她,听到这声唤嘴角一翘,回过头来却是一副惊讶之色,「小棠妹?好巧好巧。」 阳光太浓,舒家小棠双手搭在眉骨仍是眯着眼。 云沉雅见状,不由地将手里扇子扬开,搁在她头顶帮她遮太阳,遂又明知故问道:「小棠妹怎得会在此处?」 舒棠一脸喜色耷拉下来,一五一十将近几日的事情说了,又添了句:「就是这样,每回相亲都出岔子,所以我去庙里拜拜菩萨,後来回家路上瞅到一个算命摊子,老先生却说我桃花运好,是惹上了小人挡道。」 「小人?」 舒棠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头,「可我从不招惹人,我估摸着再相几次亲准能成,我今日拜了菩萨,还给菩萨买了果子吃。」 云沉雅眉梢一抬,嘴角一抿做出深思熟虑状,「若惹上小人,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说着,他见阳光褪了些,又将扇子收了放在手心里敲两敲,摆出一副和善嘴脸,「好歹我也算是你哥哥,你看这样可好?我近日运气不错,你下回相亲,我陪着你去,便是真若遇了小人,我也能替你挡了不是?」 舒棠闻言大喜,激动之余,又探手进袖囊,摸了好半天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手心里数了数,说了句:「云官人,你等等。」语罢,便跑去街旁的一个小摊子。 不一会儿,舒家小棠跑回来,手里捧着一颗圆圆的红桃子,比方才她供给菩萨的那几个还水嫩三分,她将红桃子递给云沉雅,说:「我今日去庙里的路上,就瞅着这桃子好吃,买了几个给菩萨,方才算命又用了二两银子,如今剩下的铜板只能买一个给你了。」说着,她又看向那红桃子,吞了口唾沫说:「云官人,你嚐嚐?」 云沉雅愣了好一会儿神,须臾,他沉默地从舒棠手里接过桃子,方在手心里转了转,不知怎地,心里总也不是滋味,半天没舍得嚐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