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如意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尚不过未时末,天边压着黑黑云层,携着风雨欲来的萧冷,与丫鬟婆子的低低细语交织,构成一种诡秘局促的氛围。有胆儿大的丫鬟猫着身子向惠和堂外当值的打听,才刚问了一声就被那人瞪了一眼赶去一边。 而惠和堂里更是气氛肃穆,封肃正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他正处理公务就教人火急火燎地请来,见是卢氏就有些头疼,连着扫过底下站着的另一名女子,「这闹得又是哪桩?」 沈如意面上神色很淡,眼中却有一丝愠怒:「大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与大伯闹不快,休来我这儿讨便宜!造谣诬陷!」 卢氏堪堪是气急,看跟着她的丫鬟挎着胳膊捂着腰腹倒抽冷气疼的样子,心中更是窝火极。 她本有意纵着丫鬟给沈如意一些教训,谁料竟一个两个都那么没用,教沈如意身边那高个儿丫鬟撂倒,还连累撞到她摔了一跤狼狈得很。 封夫人扫见她裙袂上沾着的泥腥子也饶是蹙眉,「好端端地又闹什么,也不瞅瞅你那副样子,让底下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卢氏顺着也是瞧见,掩了掩裙面,心底委屈得不行,「母亲,是沈如意她欺我!」 「是哪个先在我苑儿里动起手的。」沈如意亦不示弱,觑着卢氏淡声道,「天底下也没有打上门还不还手的道理罢。」 「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氏你说。」封肃指了卢氏答话,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听妇人争执。 卢氏自然听得出封父言语之中对她的不满,此时伫立在刘氏身旁当即红了眼圈,咬着下唇委屈:「父亲何不问问那不知羞的做了什么!」 沈如意蹙眉,手心里攥着卢氏扔掉的穗子,既是闹到了父亲面前,只得按捺着脾气问,「大嫂是否有何误会,不妨把话说清楚。」 「沈如意,你可莫要装无辜了,是我亲眼看见墨台的玉佩就在你那,定是你心怀不轨藏起来,被我撞见还诡辩!」卢氏拿出玉佩,示与众人瞧看,一壁睥睨瞧向沈如意,一副看她还有何话说的得意模样。 沈如意早在听说玉佩是封墨台时心里就咯噔了下,可此时不得不作了镇定道:「我并不知玉佩一事,大嫂缘何认定是我所拿,又是为何藏起,这话且不说明白,耽误的是两个的名声,大嫂可知自个在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封墨台携着宋筠溪也赶了过来,恰好听见沈如意这句,封墨台划过些许愕然,再看见卢氏手里拿着的那块玉佩时,露出惊喜神色,「你找到玉佩了?」 卢氏在二人一道进来之际就已经喝了一缸子醋,这人自那日争吵过后就一直住在宋筠溪那,可把卢氏给气得,偏又奈何不得,这一腔邪火自然是冲着沈如意去,与封墨台道。「夫君不是说那玉佩紧要,你可知我在那儿找着了?」 封墨台得了玉佩不免松了口气,庞大人信任所托他自然不敢辜负,这些时日还甚是自责,如今失而复得可算是云过天晴。然玉佩牵扯到沈如意,怪教人难以置信于他又有几分隐秘的了然。 这人之前还对自己一副撇清干系的清高模样,背地里又藏起了这个,他原先还真以为沈如意对他放下了,没想到竟是心口不一,还如此执着,不知为何心中起了那么一丝丝兴致,看卢氏争对与她,反而环着胸好整以暇地质问,「这玉佩是受人之托,弟妹怎可……」 余下的话封墨台并未宣之于口,却让众人浮想起先前沈如意对他的那段情来,纷纷猜测是她对其余情未了…… 「夫君遍寻不着的玉佩如何会在你手上,这玉佩如何紧要家里头上上下下都一清二楚!沈如意,你可有个交代?」卢氏亦是叫嚣。 众人皆因为卢氏这话瞧了过去,倒是捂着抓痕的红隙先行跪了下来,「是奴婢失职,并不知那是大少爷的东西,竟是错认为姑爷的……才招致误会,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沈如意凝着红隙,拢了眉头,「此事确实是个误会,失物既然已经寻回,我向大嫂和大伯赔个不是。」实则心中隐隐察觉不对劲,只是在当下来不及查证,遂落落大方地表示道。 「沈如意,你说得轻巧,这般就想揭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私自昧下夫君的东西,让个婢女来顶罪亏你得想出来!」卢氏露了冷笑,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只挽着封刘氏的胳膊要说法。 封墨台眺着神色淡漠的沈如意,心头像是教猫爪子挠了一下,愈是见她如此,就愈是想要看她因为自己乱了阵脚的模样,眸中不由滑过一抹兴味。速度之快仅让身边站着的宋筠溪捕捉到,宋筠溪陡然一滞,看向沈如意不由暗暗攥了下手心。 「我就说你这女人贼心不死,嫁入将军府也是另有所图,只是你踩着二哥哥的真心如何过得去!」封文茵是跟封夫人一块过来的,看着卢氏与沈如意争对本来只是瞧一瞧热闹,待看见卢氏取出那玉佩时禁不住眸光闪闪,连声音都拔高了些。那气愤模样与平日里维护封晏无二,直把沈如意打作勾三搭四的女子。 「文茵。」封夫人不满蹙眉,想了想才得体道:「凡事莫轻易下论断。」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冤屈的!文茵妹妹说得没错,恐怕是有人心怀不轨!私藏大伯的玉佩,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如今教我给抓个正着,可不是天意!」卢氏咬牙切切,打从未过门前就讨厌沈如意,倒贴封墨台倒贴得没羞没臊,这看不顺眼的人做什么都看不顺眼,更何况这次让她揪着这么大的错处,若是不仔细处置,难不成等她爬夫君的床么! 沈如意制止了红隙不断磕头的动作,对于卢氏的指摘却是不打算担,「红隙,玉佩是你拿来的,你是从哪儿拿的?」 「奴婢……」红隙正要回答,却教卢氏一瞪,威吓道:「你若是敢为了护主子有半句谎话,自有府里的管事嬷嬷收拾你!」 沈如意眉心拢得更深,「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且照实说。」 红隙似是思忖,这么一会儿犹豫的功夫,就听嘭的一声响动,封肃正正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问,「你个奴婢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不成!」 青花白釉瓷的茶盏应声而落,溅起一地的茶水,也溅在沈如意的衣角上,很快便晕开一团黄色的茶迹,很是显眼,也昭示着封将军的耐心尽失。 整个厅堂,全都笼罩在一股低沉阴冷的气压里。 「奴婢是从姑爷放置腰带的地方拿的。」红隙在封将军怒火的笼罩下,全身更是颤抖不停。待话落,又紧忙补充一句,「许是……许是哪个收拾错了。平日,平日里都是月渎收拾的……」 只是这话在那停顿后明显不让人信服,红隙也着实恼了自己,红着眼睛砰砰磕头,「奴婢所言绝无虚假,恳请老爷明鉴,我家小姐是无辜的!」她原本就是一根筋的却顾虑主子去弯弯绕绕了一圈儿,累得主子失了信任。 「当真是连圆谎都圆不起,沈如意,你就莫要为难你那小丫鬟了,好好承认了今个这桩。」卢氏心中打着算盘,和离也好,驱逐出府也好,总之碍不到眼才好。 第二章 沈如意却在听红隙提及那名字之时眉心跳了跳,复又沉了沉气,敛声平静道:「那就唤月渎来,既不是我做的,真相如何总能问清楚。」 卢氏看着她那丫鬟去召人过来,对此嗤之以鼻,「合着是从你房里搜出来了,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竟是藏在二弟那,也不知二弟看到会作何感想!哦……对了,我都忘了你俩现在还分着房呢!」说到最后不乏恶意,自然是听信了私下流传的沈如意觊觎她夫君,惹得二弟动怒,直恨「家门不幸」。 「弟妹……」宋筠溪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也不由神情微妙,似是不乏失望。 沈如意抿唇不语,何尝没发现周遭看自己的神色俱是变了,饶是变作如何她都无谓,端的是问心无愧,只是在卢氏恶意提起分房时心底又不免生了酸涩。她和封晏已经冷战五日,他的东西自是不再碰,自然也就不清楚那柜子里搁置的…… 月渎很快被带到大厅,脸上犹带红肿,对上沈如意的目光似是有些畏惧。「老爷,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唤到最后细弱蚊声。 「月渎,你快说,你是不是捡了一块玉佩错放在姑爷那了?」红隙紧忙拽了问。 「奴婢……奴婢不知。」月渎惶惑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知不知的,月渎,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还有你脸怎么了?」封文茵挑眉插嘴问道。 月渎的头垂得更低了,掩过暗恨,声音却是带着颤抖可怜兮兮道,「奴婢失言受教,自是不敢再犯。」 封文茵等闻言俱是看向了沈如意,毕竟月渎是一直侍候封晏的尽心尽职,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不得不让人深想受罚的缘由。而封文茵更是小小惊呼了声,「我二哥哥都舍不得罚……」 沈如意听见,胸口堵得更甚,可她是封晏明媒正娶的夫人,要惩治院里的下人旁个自然没法说的,如此却更显得不得力来。便率问道,「那玉佩可是你收的?」 月渎仔细看了眼封墨台手里擒着的,确认地摇了摇头,「回二少奶奶,奴婢并未见过,也没收过。」 「姑爷的东西一向是你在整理,你怎说没见过,难道是那玉佩自个长腿跑到那的,你可莫要怀恨说瞎话!」红隙指着她饶是不置信道。 「奴婢不敢,奴婢已经受了教训如何敢妄言!」月渎畏惧含着泪摇头,直道不敢。 封肃似乎是受不了这闹哄哄的,蓦然出声打断,「墨台几日前就丢了玉佩,若是捡着,你也该还了回去,而非教卢氏发现闹成现在这样子。」 「你且跟卢氏与墨台道个歉,再……再去西山庵庙那好好反省思过。」 沈如意僵硬站着,一双杏眸不掩憔悴,睁得大大饶是不屈,偏生又拿不出其他证据证明。只挺直着腰板,朝封肃郑重道:「父亲,儿媳是被冤枉,恳请父亲明察!」 「你……」封肃似是教她的执迷不悟气着,「你与封晏我本不想说什么,但你若执意如此,也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众人亦是不由屏息,自然是听出封肃话里面的警告意思,尤其以卢氏为首更是巴不得沈如意越惨越好,暗看好戏。 「二少奶奶,奴婢斗胆,求您看在二少爷一片真心的份上莫要再任性了。」月渎跪在地上,冲着沈如意重重磕了一记头,面上是豁出神色,全然的忠心为主,令人心生同情。 沈如意定定看她,「你且要我承认与大伯有私情?」察觉到嗓子里的涩意,顿了顿,「谁给你的胆子挑拨主子是非!」 「奴婢……」月渎在瞥见门口那抹颀长身影时倏然噤声,含泪默默看向。 随着那身影迈入,厅中陷入短暂寂静。 「阿晏,你来得正好,你既然连自个的媳妇都管教不了,留着也徒增祸患,还是休书一封——」 「老爷——」封夫人唤了一声似是婉转打断。 封文茵等却是暗生雀跃,巴不得得很。连宋筠溪也暗暗紧了手指根,攥住裙袂边角。 沈如意听到封父提及休书,连日来心中所设防线倏然坍塌,是了,最不济就是落个这等下场,可她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休,「父亲若为今日这桩要夫……君休弃,我不服。」 封晏的目光与她对上,为那一抹水光心中泛起痛楚,与她站在了一道,在她有些抵抗的情绪中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宽慰且温柔拥入怀中,「我来迟,让你受委屈了。」 沈如意所有的坚强,几乎教他一句分崩离析,教那一番熟悉温柔几乎落泪,所幸由他挡着,才不至于让人瞧见。 「父亲似乎是误会了,这世间除非她有朝一日不要……不,是即便那样,我也不会同她离弃。」封晏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教人不容置疑的深情与决然。 「你……你可还是我封肃的儿子,竟是这没出息!」封肃再度拍在了桌上,「莫不是世上没别的女人了不是!就算你身有顽疾,我也定能给你再找个!」 「世间确有女子千万,可我只要她一个,一个足矣。」封晏抬眸,直直与封肃相对,在沈如意一事上已记不清是第几回的争锋相对,笑意淡然却满足,宠溺地抚了抚她发梢,「没出息就没出息罢,谁让我遇上你就没辙。」 沈如意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心如同直落深渊,又是一击!几乎要沉溺在那温柔中。 众人似乎都教封晏这话震慑住,半晌看着他那认真神色,反应过来后化作不一。卢氏更是牙根发酸,「可她那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大嫂,说话当三思。」封晏神色陡然一冷,直对上卢氏,「若说得是玉佩一事,是我捡到,与大哥几次没碰上面才一直未还上。」 卢氏哑然,封文茵则不肯歇,「二哥哥莫要替她圆谎了,若她足够好,怎忍心委屈你在书房睡!」 沈如意绷紧了唇角,那日她熄灯回避,他便宿在了书房想来是没有几人不知了。正走神,却倏然对上一双深邃眼眸,便看到那眸中绽开笑意,在她怔愣之际便听到那清冷声音蕴含暧昧道,「你还尚小,不知情趣为何物,更何况女子每月总有那几日,你嫂子只是恼我罢了……」最后那词儿说得无奈且教人寻味。 封墨台瞥见二者私下互动,这一桩显然已水落石出,遂向卢氏喝道:「不查清楚就闹成这副样子,还不向二弟和弟妹赔不是!」 封文茵傻傻愣住,尚未参透封晏说的,还是教封夫人拽了一旁,且听她终了这话,「那倒是误会一场。」 卢氏几个过来的虽清楚封晏那言下之意,却还是不置信,正待说些什么却教封晏凉凉一瞥,直道是要追究污蔑名声之责,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到封墨台身侧,企图寻求庇护。 「大哥,今日之事只是在家也就罢了,若是在外头,让人看了笑话,丢的可是封家的脸面。」封晏安抚过沈如意,转过眼眸对上封墨台,神情凝重不饶。 封墨台胸口一堵,如何不觉得卢氏又是在丢人现眼,但由封晏说出这番话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得很,他是封家长子何曾有较封晏示弱的时候。 第三章 卢氏心有不甘,可教封墨台一瞪不得不委屈致歉。「弟妹,我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你莫怪……这桩,是我误会了。」 「性子耿直有耿直的可爱,大嫂这种的,教人受不起。」沈如意凝着她,倏尔笑了,软棍子回去,「若有下回也得请大嫂担待。」 担待什么,可就值得考究了。 卢氏对上那双幽冷杏眸打了个寒噤,不肯示弱地绷住,转向了别处。 「我这人最是护短,也最见不得夫人受委屈。」封晏却在这时悠悠开口,眸色凉薄。 「你……你当如何?」卢氏心中一凉,没想到会是最好说话的封晏揪着不放。 封墨台掩眸,「西山庵庙那地清净,最是适合你修养性子,待个两三月,定能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怎敢让我去那?!」卢氏饶是不置信睁圆了眼眸。 沈如意在他怀中瞄向,教卢氏那神情缓了神思,心中痛快。 封墨台直接教卢氏顶撞,心中火气更甚,「即刻就遣人送过去。」 卢氏没想到他竟当真做那打算,一双眸子怔怔看他,余光瞥见他身侧的宋筠溪当即意会,禁不住咬牙恨道,「你是想把我赶出去好跟她快活是不是,封墨台,你敢!」 「冥顽不灵!」封墨台教戳破心思却绷作正经,却没想到卢氏不依不饶,一场火烧到了他自个身上,顾忌封肃与封夫人在且没闹起来,待回了苑子的动静却是传得老远。 沈如意的目光巡过一圈儿,冷清十足,「封府的家教规矩且真让人意外。」 这般更是教封肃等一众因为沈如意有前科而认定事实的人脸上火辣辣的,却又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封肃挂不住脸,绷得直直拂袖离开。 看着余下人那脸色亦是精彩纷呈,心中郁气稍解,随着封晏离开。待到假山无人处,沈如意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似是忍无可忍退开他怀抱,凝视着他虚伪的深情,避开视线,「方才多谢夫君解围。」一句话说得冷冰冰硬邦邦。 封晏在那温软身子离开之际屈握紧了手心,似是贪恋,就瞧见她一副恨不得与自己撇清干系的模样,心中一痛,「如今,竟是连看一眼都不愿了?」嘴角苦笑,眸中却按压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沈如意背过身去,方敢红了眼眶,「你我成亲本就各自为己,你如今……已好,大可与旁人试。我向来没什么容人之量,你心中既有明月,是休是离你且看着,各自安好罢。」今儿也是机会提出也好,她便是和离也不愿再府中忍受。 封晏随着她那薄情话语越说越是阴沉得厉害,直至后半句神情转作愕然,似乎觉到了哪里不对,「心中……明月?」 沈如意却似用尽力气,生怕在他面前失尽仪态风度,抽身离开。 而不远月渎跟着而来,看到封晏僵直的背影,急急唤道:「二少爷……」 封晏回神,思及方才所见一幕,凝视她良久,「我倒没看出来你是这般衷心护主的,可记得娇娘入门初时我是如何与你们说的。」 月渎在那深沉眸光中瑟瑟,「……好好服侍夫人。」 「那她就是要了你命也不为过。」 月渎面上的血色倏然褪了个干净,看着心爱的二少爷那般冷峻模样,「二少爷,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封晏看着那张苍白面孔,此时却只觉得恶心至极,左右是个收拾整理的丫鬟,他并未在意,如今细看却发现这人刻意勾描下的面容沉了眸色,与长安吩咐了一声,后者取了水桶,直接兜头浇下。 「我当你是如何惹怒娇娘。」封晏冷冷注视着沿着水流而下的脂粉糊作一团,眸色暗涌,「那二十掌刑当真没委屈了你。你且自个去李嬷嬷那领罚罢。」 「二少爷——」月渎被冷水浇灌了一身,深秋寒月的风一吹,更是彻骨寒凉,凄厉喊着那离去之人。 沈如意一路急奔回苑子,待一进房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连两个心腹丫鬟都一并都关在了门外。 红隙瞅着紧闭的房门一脸担忧,「那卢氏真可恶,这般污蔑小姐,还有月渎,肯定是她说了谎。她平日里又不需要侍候姑爷小姐洗漱什么的,就一个收拾屋子和书房的活儿,要说多个什么少个什么,她肯定清楚!」 「月渎是府里的老人应该是知晓规矩,哪儿来那么大胆,若真是,那也得找出实质的证据来,莫要口说无凭,岂不和今日的大少奶奶一样了。」宛桃拧眉,瞥见苑子门口出现的颀长身影顿了顿,「她原先是因拦在书房暗室那顶撞小姐,才教小姐惩罚,也不知姑爷在里头藏了什么心肝宝贝,竟还给上了锁,可我今儿瞧见那锁又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啊?那锁不见了,不是月渎搁那儿锁的嘛?还是说咱们姑爷一天一个变儿的,噫,咋那么不好弄呢!」红隙皱着鼻子道。 宛桃故意背对着,给了红隙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后者体会不了,她也犹作高兴。小姐矜持开不了口的,就由她来说,就等姑爷跟小姐亲口解释了。 红隙傻傻盯着宛桃的脸看,刚想问啥事儿笑那么渗人呢就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影儿,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人进去了。 「哎哎哎,小姐不让任何人进呢!」红隙着急喊,头上就挨了宛桃一记栗子。 「那姑爷能算在任何人范畴里?」宛桃挑眉问。 「咋,姑爷还不是人来着?!」红隙闻言纳闷,到底没忍住脱口反问。 「……」宛桃给噎住,索性直接拽了人去耳房,这距离正好能听得见小姐喊声,若是情况不对也能帮得上。当然,不用她们帮小俩口就把问题解决了那更好。 身负宛桃厚望的封晏也甚是有效率,几乎是片刻就找到了沈如意的藏身之处。屋外黑沉沉地下起瓢泼大雨来,沈如意挨着窗子就坐在那嫁妆箱子上蜷成一团,仿佛用那折角的阴影将自己笼了个结实。 「我不是说了不要进来,都出去。」沈如意洇着哭腔埋首道,待察觉那人一直站了跟前未动,眼底下映入一双黑色宝相花纹锦靴,愕然抬眸。 「娇娘……」封晏开口,对上一双猩红的兔子眼,饶是心疼。 后者眨了眨,似乎没反应过来,印着水光潋滟,像极了受惊的兔子,一下抵靠在了墙壁上,「你……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房间,我如何进不来。」封晏问,伸手要替她拭去泪水,却被她躲过。 「你房间在书房。」沈如意闷闷道,瞪着一双兔子眼却显不出半点凶狠来,「封晏,你……你别欺人太甚!」 封晏难得见沈如意这番模样,在解了心结之后心中是又气又心疼,气得是自己竟会想岔白白委屈了眼前这人。此时索性蹲下了身子,一只膝盖着了地等同于半跪在她面前,「娇娘,是我混账,你要打我骂我都行,莫这么哭了可好。你一哭,我这儿就难受得很。」 沈如意却是不为所动,对上那目光的一瞬就挪了开去。「我说过你莫来撩拨我,既是心有所属,何不放过我。你若顾忌名声不愿和离……我搬出将军府——」 第四章 沈如意的话被终止在一个绵长凶狠的深吻里。封晏强行的撬开她的唇舌,贪婪般品尝着她的味道,暌违的感觉瞬间将空荡荡的心脏填满,所有鼓噪暴动消散。 只是在思及她方才那话时,神色倏然晃动不明隐隐夹杂戾气,「你休想离开我,除非我死,否则,你哪儿都别想去。」 这话近乎霸道无理,沈如意鼻腔酸涩难忍,双手指甲掐着他结实的肩膀,妄想推开他,却挣不过他的力气。在试了几下之后,再忍不住崩溃大哭,「上辈子因为一颗心命不久矣,这辈子想守住一颗心却还是不行,封晏,你凭什么这么欺负人,你放开我,放开!」 封晏何曾想过能听到这一番近似告白的话,却也是知道是把这人逼急了,看着她眼睛都哭得红肿,声音亦是沙哑,让他心疼得不行。 「你便是我心中月光,整颗心连边边角角都叫你占得满满的,做梦都在盼望你能与我一样,倾心交付。」 「你……你说谎,你还跟我闹脾气去睡书房……」沈如意却是不信,含着泪指控道。 虽然不合时宜,可封晏心里当真是高兴极,为她这番在意,只是此时如何都得忍住了,三下五除二便将外衫扒了去。 「你脱衣服做什么——!」沈如意叫那动作惊着,惊恐到都破了音,缩在了箱子里角。 封晏直接拿了旁边鸡毛掸子给她,示意她只管动手了去,直到出了气为止。 「……」 沈如意愤愤然拿脚抵着他胸膛,却没能把他抵开,仿若磐石似得一动未动,她便用两个一块抵住,抽了抽鼻子,正居高临下如是发号施令道:「解释罢。」 她方才也听见了宛桃说的,确实可疑,更不消说封晏待她那诡异态度。 封晏顺势握住了她脚踝,踌躇片刻,开了口,「那日我见你与大哥在一处,嫉妒得发狂。」连日来,只消一想便会发作,克制不住内心暴戾。 「你莫要倒打一耙!我与封墨台半点瓜葛都没有!」沈如意足尖用力,饶是气愤。 封晏一个不防备被踹到了在地上,手里还抓握这她的脚踝,流露苦笑,「是我小人之心,这些时日犯混,要怎么有你才肯消了气儿,莫再说那些话伤我。」 「还有书房……那儿从来就未上过锁。」他打从娇娘过门就巴不得能教她发现了去,甚至几次有意引导,却教她打岔过,才教他误会以为沈如意对他并无情意,只是屈从。 「月渎如何使你误会的我不知,但我保证绝没有下回。」待玉佩事情查清楚他自然也不会让人留在府里。 沈如意原本就猜疑月渎搞鬼,如今教封晏证实,多意外谈不上,只是总算解了月渎的异常,不禁眸光闪闪凝落在封晏身上,「又是你招惹的……」 封晏教她那似笑非笑看得心惊连忙解释,「我一年到头在府中待得时间并不长,何况近不得身侍候,何来招惹一说。」他噙着委屈,「夫人冤枉。」 沈如意渐渐止了哭意,对上那双眸中涌动认真神色,而后者亦是大大方方让她瞧看,一眼便能探到深情尽头。 「遇见你之前只觉余生漫长,遇上你之后,又觉时日流逝太快,厮守苦短。惟愿与你白霜满头,不负此生情长。」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处,空气似乎是被直接点燃了。沈如意怔怔凝着那双眸子,兀的嗝了一声,气氛霎时破坏殆尽。 沈如意忙捂住了嘴,水眸睁得大大,腾起一丝尴尬。封晏却教她这份可爱忍不住掠夺起来,唇舌交缠,携着一丝清浅笑音,气息融合。 他炙热而湿润的唇含住她的耳垂,惹得她一个激灵,她那点可怜的浅薄经验完全禁不住他的挑拨。 她一反抗他就加重牙齿的力道,大力地咬,不会疼,但让她觉得战栗。 封晏察觉那手抵了胸膛,挣动的力道渐小,搂着她往一旁缩的身子往前推,压紧了一低头吻上去,颇为凶狠的撬开她牙关,比先时更孟浪。 沈如意的身子在他的动作下又紧绷起来,所幸有箱子作倚靠,身后又是墙面,抵着不至于瘫软,不过也恰是因为角落墙壁抵靠,她退无可退,笼在一方小小黑暗空间徒增羞耻。封晏摩挲着沈如意下颚与脖颈的皮肤,布料随动作的幅度而发出的声响在视线无法触及之处引发更多浮杂的联想。 连对方的唇都无法看清却契合相贴两人的吐息都变得轻薄暧昧,最后交织重叠,沈如意脚边触到一抹毛绒绒的,随着晃动,反复摩挲,泛起细密敏感寒颤,目光所及窘窘地发现是封晏之前搁下的鸡毛掸子。 「你……你把它拿开。」沈如意羞耻地咬着唇克制住出口的绅吟,哼哼道。 封晏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搙下了两根,故意沿着她脚踝里往上,察觉到贴合的那具身子骤然绷紧,划过一抹得逞。 沈如意的鞋袜都教他褪了去,踩在冰凉的箱子面上,在黑暗中感官更甚,也更敏感。 「别弄……别这样……」沈如意当真是受不住他这般戏弄,声音染上几许哭腔求饶道。 封晏吻着她发红的眼角,有些留恋不舍地松开了彩羽,换作修长的手潜入,沿着解了衣带,衣衫委地,就听怀里的小人儿埋着闷声说去床上。 封晏颇有些不舍,最终在她恼羞成怒之前顺了她的意,将人放在了床上,乌丝铺成,与面上羞红构成极致美艳的画面,令他的眸子倏然沉了下去,鼻息渐重。 俯身覆上,交换了一个热切的吻,封晏的手从她后腰伸下去…… 她瞠圆了眸子,想制止却是被迫在他唇齿间呜咽不停,发不出声音。尚能感觉修长的手指往下探去,在小腹和大腿内侧游移不定,若有若无地抚摸,随后携着一股凉意往更幽深之地挤了进去,登时教那寒凉打了个寒噤,明显觉出一丝不一样来。 「那是——什么东西!」 「能让你不受伤的东西。」封晏一面抚慰着人儿,下意识往旁边遮了遮。 沈如意好奇,攀着他肩膀往他想藏起的那处看,便看见那处摆着一罐开了盖儿的盒子,里面是白玉般的膏体,有被抹过的痕迹,极容易让人联想她给自己涂抹的……待想透,沈如意全身的血全部往脸上涌去,再看向封晏一副认真上药的模样,「你——竟随身携带这个?!」 「呃……以备不时之需?」他这些时日忍得辛苦,时时刻刻叫嚣着圈禁她,占有她,他怕自己真有失控的那刻伤到她…… 「禽兽!」沈如意一下就意会出了他的意思,想到在她悲伤冷战之时,这人竟准备了这个,就恨不得咬死那人算了。 封晏本就是一点就着,何况一阵没碰沈如意几乎有些把持不住,尤其是那人垂着泪痕的小可怜模样更是让他心底升起一抹隐秘的悸动。他不喜见她落泪,却极是喜欢她在他深下动情泛泪的时刻。 因为两人有一段时间没亲热,只是轻浅的碰触就激起一阵颤栗,封晏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她的冲动,但仍以不伤害到她为前提,轻柔的,缓缓的占有她。殊不知这等更是磨人,沈如意抽出被他掌控的手,主动仰起身子从他的喉结处一路吻了下来。 第五章 她的吻伴随着轻轻的啃咬,似是气恼他泄愤,又像是鼓舞,不满封晏细水长流的温柔行径,鬼使神差地咬住挺立在空气中的一点茱萸,舌尖似是玩闹般地轻轻刮擦过…… 一股流窜的电流撞过全身。 「娇娘!」封晏猛然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大胆抨击着他的理智,令他压抑许久的青潮像出闸的洪水,汹涌灌溉。 倏尔,他一个翻身,与她调换位置,将她压在了深下。 大掌按住她不安分的双手,封晏盈满青欲的眸子目光灼热的盯着她,嗓音低哑的厉害,「你是在要我的命……」 沈如意不等他说完,一双藕臂缠上他的脖子,顺从心底玉望深吻住了他,带着一股豁然与决绝。 封晏的理智在这一刻轰塌,他紧紧攫住她那纤细身子,比她更用力更深情更深入的回吻她。细密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颈间,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接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一场情事酣畅末了竟已是酉末,沈如意被榨得一点力气都没,再看旁边一脸餍足的某人,以及底下由清理变味儿的大掌,抬脚就踹在了他胸窝处,满面绯红,「你还有完没完了!」 封晏轻咳,略是不舍地收回了手,颇是憾然道:「咳咳……情难自禁。」 女子润泽如白玉般的肌肤隐隐透着刚经历过情事的潮红,身上几处动情时留下的淤红清晰可辨,长长的睫毛上盈着微末水光,与那嗔怨目光投过来,半点没有威吓力度不说,还勾得人心痒痒。 封晏眸子深处墨色涌动,直接将人抱起行到偏厅。「你身子弱,晚些好好用药膳调理调理。」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沈如意红着脸,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更觉无耻,就他那没羞没臊的铁打的也受不住! 封晏咧开笑,将人往上提了提抱得更紧,如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厅内,黄梨木的雕花圆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热腾腾的宵夜,以极细的刀工将羊肚切成尺长细丝的羊皮花丝儿;香濡筋道的肉皮,包卷着各色荤素食材的卷镇,是以重物压制成型,切薄片,横面为云波状而得名;另一碟鱼兜子,皮是透明,里面包着白色的馅…… 饶是有些困意的沈如意教面前这些精致吃食勾动了食欲,取了一个鱼兜子,浇上芝麻酱和酪调的汁儿,豆粉皮儿嫩滑,里面裹杂着鲤鱼、羊脂等鲜嫩异常。再舀一勺鸡丝汤饼,滋味妙不可言,禁不住弯了眉眼。 「鱼兜子要属临州的最是正宗,府里的厨子学得三分像,有一丝儿腥。」封晏在沈如意蹙眉时解释道。「下回我带你去尝尝。」 沈如意短促的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她算是瞧出封晏对自个的占有欲了,似乎只要是提及离开等字眼就会刺激到那人,累得自己受罪,索性不提。 「那玉佩当真是你拾到的?」沈如意用了个半饱,想起这桩问向身边人道。玉佩遗失是在她俩分房后,若是他捡着,只怕也是搁在书房,怎会是在房里…… 封晏诚然摇头,「当时情况于你不利,我便应承了下。」随即一顿,与她坦白,「玉佩的事容我查清楚,月渎也好,旁个心怀鬼胎的也好,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如意对上他幽沉的眸子,不乏坚毅森冷,是为她所顾虑,不禁心中转过几许复杂情绪。她有前科在前,若再名誉受损在将军府恐是更难立足,打这主意的……是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封文茵,还是卢氏,又或是别个…… 她想了一圈儿都没能确定个下来,索性将这破事儿交由封晏去烦恼。只是思及封晏出现之时的笃定,遂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月渎有问题的?」 「她袖上有在柜子里沾上的松香末却说未进过房里。」封晏拧眉,神色更显凝重,「月渎心术不正,合着是苑子里的人,由你处置。」 「唔,待查清楚就发落出去。」沈如意蹙了蹙眉,凉薄说道。「我看还是把苑里的丫鬟都换成膀粗腰圆又耐心细致的汉子,你觉得可好?」她想了一下齐刷刷站一排的汉子喊二少爷的画面,没绷住嘴角,浮现一缕促狭笑意。 封晏见她终于露了笑脸,心中一柔,「夫人高兴就好,不过还是改成婆子,我也可放心。」 沈如意原本就是说着玩的,却不料他认真唤来长安吩咐,是实打实主意要将苑里的丫鬟换一波,心中激起些许异样,按捺平静的心湖再度泛起波澜。 「要大伯的玉佩当真是我拾到藏起来了的呢?」 沈如意定定凝着他良久,倏尔开口。 封晏墨色瞳孔骤是一缩,缓慢搁下筷箸,眸子盯紧了沈如意,直把提问的那个看得心中莫名一紧,生了几许退缩之意。 「若真是你拿了,就拿着罢,我还是会如此。」封晏掩眸,似乎是因为认真考量她说得可能,眉宇间浮现一抹克制压抑之色。 「即便你心中有旁人……而厌弃我,我也不会与你离弃,休书也好,和离也罢,你这辈子是休想了。」 沈如意哑然,确实存了后者的心思,此时受他眼神震撼竟是无言以对。「你怎能如此霸道……又如何对得起你心中挚爱!」 封晏方教沈如意那态度刺痛,便又听她提及这桩,停顿须臾,看着她指控眼神,蓦然起身取了自己宽松外袍罩在她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往门外去。 「大半夜的你往哪儿去?」沈如意低低惊呼了一声,揪着他单薄的中衣作势就把自个埋了起来,不知这人又抽哪门子疯,怕教人瞧见出糗埋得愈深。 「带你去看我心中‘挚爱’。」封晏咬着最后二字携了一丝啼笑皆非又恶劣的意味。 沈如意闻言不禁挣动了下,哪里肯去,却教封晏重重一记拍在了屁股上,清脆响声回荡在无人廊檐还是叫她羞耻地晕红了脸,美目怒视隐泛水光,「你快放我下来,我不去——」 然封晏难得枉顾了她的意愿,二话不说快步踏入了书房径直往暗门那去。沈如意紧紧咬着下唇,逃避闪躲了目光,低垂着只看自己的衣带那。她里面仅是一件单薄的内衫,绸缎面儿,露出那人刻意留下的欢爱印记,凝得眼睛发酸。 暗门里的布局其实与书房无二,只是格局小一些,一桌一椅,一博古架,一口陈旧的大箱子,以及墙面上挂满的琳琅字画。 封晏抱着她停在一堵墙面前,垂挂的是一人高的画像,沈如意低垂的眼角余光亦能扫见女子秀致的云纹妆花鞋。 「你且看看,可识得她?」封晏看她紧紧闭着眼,故意赌气不看的样子有丝无奈。 沈如意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咬牙切切,「……眼不见为净!」没看见也就罢,看见岂不更堵心么! 「其实她长得挺过得去。」封晏面向画像,眸中升起一抹玩味。「你不看看怎么知道?」 听到这评价的沈如意一顿,下意识回想自己认识的哪家小姐跟自个一样薄命早逝了的,一时还想不起来,却教封晏落在耳畔的名字唤声惊得诧然睁开了眸子,正正对上墙上的画儿。 画里的女子一袭墨青色流仙裙,衬出窈窈若拂柳般婀娜体态,眼眸似一汪秋水,流转间顾盼生姿,端的是淡雅澄澈。 第六章 「阿瑶,你可觉得画中女子好看?」 沈如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画的是她,自然是好看的。再对上封晏笑意盈盈的眸子,指着画,又指了他,双眸中仍是被惊诧占据,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知……」 「一个人容貌再怎么变,动作习惯却改不了,十载爱慕又岂会辨不出。」封晏顿了顿,「直到沈府你中药那次才确认。」 沈如意教他勾起回忆,时隔许久依旧是困窘得不行,呐呐问:「怎么……确认的?」 「我唤你林瑶,你应了。」封晏笑道,如今回想起仍是悸动,伸手从背后拥紧不教她看见此刻模样,「即使到现在,我都觉得不真实。」 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愿被深究的深沉涩然,教沈如意的心莫名揪起。 「你方才说十载……」沈如意从他怀里挣开,凝着他眉眼仔细回想却一无所获。究竟是何等机缘,落下如此深的羁绊,她看着幽暗密室中的画儿,烛火晕上一层暖绒,胸腔里是久违的躁动与暖意。 「若仔细算来,应当是十二年。寒潮冬至,我遇上绑匪逃至寒山寺险些冻死,是你救了我一命。」 沈如意眨巴眨巴眼,依然还是想不起。十二年前,她也不过四岁,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再者,那时她身子不好,没什么玩伴,便时常捡兔子小狗什么的,竟没想到还捡过人! 封晏垂眸,划过一抹黯然,在带她来之前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她能记得,再像那时候一样唤他一声小哥哥。 「当时你救了我,不过却因为心疾发作教林夫人连夜带回去,与我失约。」 「……什么约?」 封晏眸中掠过一抹精光,「你先叫一声小哥哥让我好好回想回想。」 沈如意当即捶了他胸口一记,饶是没个正经。「你说不说,不说就算了,亏得我还打算瞧你痴恋可怜满足一下。」 「你说长大后要嫁给我!」封晏回得极是快速,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人看。 「……」沈如意哪会没看出来这人故意戏弄自己的兴光,羞恼之下索性不再搭理,转而翻看起其他。 暗室里堆积的书册,画集,琳琅小物,还真如封文茵说的多是与自己有关的,她的字画,她喜好的砚台,瓷器等,还有隐约有印象的精致摆件,仿佛在哪儿见过。 「这是重阳诗会,你得了第一却先离开,我便捧了回来。」封晏随在她身侧与她解说道。 这么一说,沈如意倒是想起来了,不止这一件,还有几样俱是眼熟得很,待巡过一圈不禁哑然,「他们就任由你这么抢过来?」不禁深想了那画面,竟是想象不出,实在违和得很。 封晏抿唇,轻咳道:「所以有一阵我的风评并不大好。」 沈如意再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一下笑开却是没止住,在那狭窄却充满回忆的暗室里笑得肆意。情之一字,当局者迷,她还恼封晏故意试探自己,殊不知竟是闹了这么大的误会,若非自己漠然,怎会让这人如此患得患失…… 封晏就那么怔怔看着她笑,那般张扬,是他不曾见过,几乎入迷。 沈如意渐渐凝了笑化作愉悦弧度,倾身踮脚,覆上两片凉薄唇瓣,抵着略是羞赧地含糊发声,「说好了白霜满头,这次,我不会再失约了。」 封晏闻言眼眸倏然一沉,拥着她腰身的修长手指骨节用力至泛白,在她一触即离之际狠狠封住了她的唇,带着狂喜与悸动恨不能将人揉入骨血中去…… 夜风撩动树影婆娑,书房灯火长亮。 林间的小径上,一抹瘦弱身影鬼祟往书房的方向行去,瞥见窗纸上印出的昏黄人影独坐,咬紧了下唇。她原本教长安领去关了起来,等候二少爷发落,不过显然今个二少爷并没有功夫,她便趁机诱惑了看门的长随,放自己出来片刻,从兰香那摸到了书房。 幽黄朦胧的灯火下,月渎一张精心装扮过的面孔出现在书房门前,不单是面貌,连那衣裳都是她用攒下的银子私下找人定制,轻罗长裙,与那画像上的是一模一样。时值子时,二少爷尚在书房…… 月渎捏了捏冒汗的手心,轻轻推开门去,「二少爷……」 而书房内,封晏正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的身子陡然一僵,一声低哼没入尘土,与黯哑愠怒的嗓音同时响起,「滚出去——」 月渎僵立,只依稀瞧见他白色的中衣,与暗室大开露出的画像一角。这姿态模样是月渎最是熟悉的,主子又在想那人了。心中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自是抓紧了不放脚步上前,「二少爷,奴婢侍候您更衣歇息罢。」连沈如意都近得身去,她才放心大胆地靠近。 然还没碰触到人,就被前面飞出的一方砚台蓦地击中,砸在腿骨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脚边碎成好几块儿。 沈如意窝在封晏身前,身上拢着封晏的外衫盖得严实,两人交叠在一块的身子便是月渎看岔的缘由。 她一双杏眸泛着幽冷,底下的手却泄愤地掐着某人大腿内侧,饶是迁怒,要不是这人心血来潮非得对着她画像胡作非为,又招惹丫鬟,她也不至于落这窘迫境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冷睨着她,方瞧清楚她此刻的扮相,回眸瞥向暗室正对的画像。 「什么腌臜的东西竟敢亵渎!」 月渎早在看见沈如意之时宛若石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竟一时忘了规矩,教闻声赶来的长安蓦然踢在她方才伤着的地方扑通跪在了地上,「二少爷,二少奶奶恕罪,小的白日就已经将她交给李嬷嬷那,却不知她是如何跑出来的,惊扰主子,罪该万死!」 封晏亦是脸色铁青,抬手遮住了她的眼,「莫污了眼。」眸光凝向,化作幽冷森寒。 月渎瑟瑟,浑身如同坠入冰窖,手脚冰寒,一阵起落之后竟有些恍惚,直直凝向封晏,摸上了自个的脸,她自诩化得七成,如何能输了沈如意去! 「封晏,你是连我都不认得了么?我是林瑶啊,你心中明明只有我一个的!」月渎拨弄了下发丝,似哭似笑地着急说道。 沈如意怔住,似是没想到这人竟是疯魔到那地步,实在是给恶心坏。「长安,掌醒她!」 长安当即回过神,也是震惊得不行,他跟着主子的时日更久,当然知道主子爱慕林家小姐,此时也是膈应得不行,甩下的巴掌用了十成力道。「不长眼的玩意儿,做什么痴梦,两位主子岂是你能随意亵渎的!」 月渎受不住力被掀翻在地上,不偏不倚正好磕在原先碎掉的砚台上,尖角划过脸颊,洇开一片温热液体。一道口子几乎剌了半张面孔,鲜血汩汩,骇人得很。 「脏——」 月渎一直在擦脸上的血,仿佛擦干净了就没事,竟连疼痛都不察,却因为封晏那一声戛然而止,怔怔抬眸,「二少爷……」 长安当即反应过来将自个的衣裳铺在了地上,绝不让主子的书房沾上半点儿,月渎这下倒不擦了,半边脸火辣辣得疼,似乎是被长安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景象骇住。「脸……我的脸……」 第七章 「我若早知你有这份心思,定不会让你活到现在如此膈应。」 沉浸在面容被毁打击中的月渎似是想扮作林瑶的样子委屈啜泣,可脸却因为方才的用力擦拭肿胀一片,稍一碰触就刺疼刺疼,然这些都及不上主子那冰冷的态度,如何都不明白为何她有一张与林瑶几乎无二的脸,主子却不肯看她一眼,而那沈如意却能让主子如此维护,她死死凝着口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味,嫉妒得发狂! 封晏睨着那一半精致妆容,眸中一片寒意,就为着这也不能容她于世,沉声喝道:「还不把这腌臜东西拖下去杖毙!」 月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此时才真正惊恐起来,并未想过主子会想要自己的命,忙是伏在地上对着封晏求饶,想近跟前却被叉住往门口拖去,这才惊觉自己即将面临的满目惊恐绝望…… 屋中一片寂静,唯有月渎的叫喊声森然彻骨,余下丫鬟仆役各个战战兢兢,想她昔日何等风光,今时今日却自个作死落这下场。 封晏既是发了话,月渎的命自是不可留了,放她出来的长随连坐,一同赏了二十杖,男子尚且皮糙肉厚二十杖下来也去了半条命,遑论被执行杖毙的月渎,从凄厉惨叫求饶到失智胡言乱语都没花上一炷香的时辰。 沈如意原本都不在意,却是听红隙说月渎被施刑时一直喊着三小姐,如此古怪自是教人生疑。不过等沈如意收到消息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月渎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红隙拿柚子叶沾了水,轻轻拍打自家主子身上祛邪,神情犹是愤愤,「那个新来的也忒是莽撞,冲撞小姐合该受罚。」上上下下都扫了遍,停不下碎碎念,「死了还晦气人的。」 沈如意配合地由着她折腾,仍是回想着白布滑落那刻月渎死不瞑目的神情,一双眼睛暴突,淌着血泪,旁边还有一截咬断的舌头,似乎是承受不住那痛苦所致,下场堪是惨烈。可沈如意却瞧见了她下颚那不显眼的指痕,不打眼,却始终挥之不去。 「想什么想那么出神?」封晏进来时便看着一袭青墨裙衫的女子捏着一片柚子叶发呆,周身萦绕着一层水汽,一颗还盈在眼睫,随着扇动氤氲开水雾。 沈如意瞧见来人便搁下了柚子叶,直觉方才有些傻气,作势镇定地与封晏扯到了月渎尸体发现那桩。后者沉吟片刻,带沈如意往前厅去,彼时厅堂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以封夫人为首坐了上位,下首坐着百无聊赖的封文茵,爱凑热闹的张氏与容姨娘,除开有事公干的封将军与腿脚不便的封老夫人,府里一些主子到了个七七八八。 「封晏,你把我们唤来是有何事要宣布?」二夫人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见夫妻二人携手进来温和问道。 「阿晏,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可得先走了,还约了人……」封墨台对于二弟一反常态的高调做派隐隐心生不喜,尤其是看到与他并立的沈如意,不知如何总是回想起以前她纠缠的时候,这么一作比较,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宋筠溪挽在他的臂弯处轻轻抚了抚,「二弟不是无事生非的性子,许是真有要紧事说,且听听。」 封墨台鼻端轻轻哼应了声,似是教她软言安抚了下来。 沈如意打从进门就觉察到一抹让人不怎么舒服的视线,却发现源头是在封墨台那,正好瞥见二人互动,自然地掩过眸子,不再往那边瞧。 「阿晏,墨台既是有事,你且快些说,把大家伙都召集到这儿到底所为何事?」封夫人蹙了蹙眉头,开口道。 「叫大家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不,是想给我夫人一个交代。」封晏一改往日散漫低调,立在厅中,周身气度沉稳大气,隐隐不凡。 众人似是被震慑住,片刻反应过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其中以封墨台感受最甚,如何都想不到一个中庸无能的人竟会有如此气势,怎么想来都觉得是错看。 「有什么要给弟妹交代的?」宋筠溪倒是直接问出了重点,站在封墨台身侧,惯是温柔如水,声音也是轻轻柔柔,驱散厅中几分凝滞。 「月渎心怀不轨该死,可玉佩的事却并非她一人所能做到的,真正将玉佩放在寝房内栽赃娇娘诬陷名声的另有其人。」封晏站在堂内朗声道,随着话音落,扫过众人神色,一个不漏。 「这……阿晏,你说得是哪个,哪个要害娇娘?」张氏也随之张望左右,甚是想不透,要说是那贱婢野心勃勃,妄图取而代之倒是情理。可封晏指了厅里面的,她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思忖着哪个都不像能干出那事儿的。 「玉佩,是二哥,贴身,之物,教月渎,拿去,确实,可疑。」封文静坐在三夫人许氏的右手边,此刻亦是蹙着眉头难得发话。 许氏听见女儿开口,附和点头。心中不免欣慰,女儿一直受口疾困扰,亦是自卑,与沈如意相处得来,潜移默化,倒是改变不少,也没那么畏畏缩缩了。 封夫人听着底下碎碎而起的议论,故作咳嗽了一声打断,出来主持大局道,「你且直说是哪个,有何证据?」一壁说着,一壁私下着人给三小姐换了惯常喝的茉莉茶,并将桌上不小心洒出的水迹擦拭了干净。 封晏不疾不徐,先将沈如意按坐在封文静,后者顺势,大大方方坐下了,不是没察觉出厅里古怪的氛围,即使不娇贵站着,倒像是犯了错受人审视低人一等似的。 「二嫂,喝茶。」封文静将茶递与她,神情热络。 沈如意接过,抿了一口,因为茶好而愉悦眯了眯眼眸,有封文静私下里勾搭作伴,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封晏看得心底好笑,却犹是喜欢她这不教自个受委屈的性子,盈了眼底是明晃晃直勾勾的,倒把被看那个羞着,掩唇故意咳嗽两声,瞪向他示意说正事。虽表现如此,然心里还是不免喜滋滋的,两个人解开了误会,心意相通,眼神对视也都能擦出火花来,只是在外人面前她的脸皮子没有某人的厚…… 「二弟……」封墨台掩眸喊了一声,故作没看见二人这番互动,携了催促之意。 宋筠溪站在他身侧,自然将他眼底的情绪看得一览无余,她自问了解,当然能察觉到他心情不虞,至于缘由……她看向封文静身边坐着喝茶的女子,垂下了眸光。 封晏咳了一声,将目光才从招人疼的夫人身上移开,转而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封夫人下首封文茵的身上,笑意不复,眸光中涌动深色,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二十日戌时你可去过我房里,做过什么?」 封文茵突然被封晏点到,眨眼莫名,「这都是几天前的事儿我……我哪记得住,二哥哥问我这个做什么?」随即似是想通了委屈瞪大了眼盯着他,「二哥哥难不成是怀疑我!」 「并非是怀疑。」封晏沉眸,命人将一名丫鬟带了上来。「把今儿早上对我说的,再说一遍。」 后者战战兢兢,瞥了一眼瞪着圆滚滚的封文茵很快低垂了头去,一圈儿见礼后照封晏的吩咐如实说道,「二十日戌时二刻,奴婢与月渎换班,不过那天不巧奴婢肚子疼,便让月渎多顶替了一会儿,也是因此方看见……三小姐进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房里。」 第八章 「后来奴婢因病告假回家,错过了问讯,这才把这事耽搁了。奴婢看见三小姐进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枚玉,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你个贱婢竟敢胡编乱造冤枉我,来人,给我掌她的嘴!」封文茵饶是气愤地坐不住。 「且慢,不过是照实说话,三小姐恼羞成怒这就要动手了?」沈如意横插了一句,作势是护了院里的丫鬟。 封文茵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火气更甚,「什么照实说,分明是受你指使,为了洗脱自己恶心名声,想拖上我做垫背,沈如意,我看月渎那丫头也是叫你给屈死的!二哥哥,你莫要再受她蒙蔽了!」 「你既是说起月渎,可知月渎死前可一直指着三小姐你保命呢!」沈如意好整以暇地看她掩饰慌张叫嚣,说到最后眸中已是全然冷厉。毕竟污她清白一事,若真教得逞了,她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一个行为不端,被休弃出府的女子是毁了一辈子的事儿,足见其恶毒本性。 封文茵瞳孔骤是一缩,下意识慌乱看向封夫人却在半道拐了弯儿,与张氏的目光堪堪交错过,「什么保命,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伯的玉佩早些时候遗失,总归是在府里的,捡着的那个不归还,却将它放到我房里,显然是想栽赃,让我被休弃出府,不料教月渎撞见,你匆忙撤走,却没想到月渎没揭穿反而助你,临到要死自然想拿这件事来要挟你……」 「你这般会说故事不去当说书的倒是可惜了,说得一副跟真的一样,谁都知道是那贱婢心术不正,疯了逮谁咬谁呗!」封文茵犹作狡辩。 「这会儿倒是说她心术不正,方才不还说是屈死的?」沈如意说话时眼眸骤然眯起,冷厉更甚,「小小年纪就生的一副恶心肠,若不是夫君信我,岂不真叫你给屈死了!」 「我就说,二嫂,是被,冤枉的。」封文静低声嘀咕,一同看向封文茵想到两人之间的过节以及大哥找不见玉佩和卢氏的争执,不由气愤,「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封文茵喝了回去,瞪向封文静,「你话都说不利索能不掺和事儿么?瞎搅和什么呀!」 「你——」封文静被她那态度激着,生生涨红了一张脸,气得口急越说不出话,眸中盈了水光。 许氏亦是喝了她一声,然母女俩都是温吞性子,对上封文茵一副我又没说错的样子,气闷了胸口。 「都说秦嬷嬷教规矩最厉害,但是想不到有人的劣根性竟能至此,碰上这种的,纵着反而是祸害,但凡不知规矩了,打一顿先出了气才好。」沈如意则是不客气地凉凉说道。 「沈如意——」封文茵被说得一脸铁青。 「啪」的一声清脆回荡,干脆利落,封文茵捂着左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动手的人,怎么都不相信这人会动手打自个儿,竟是直接将她打蒙了,耳朵嗡嗡作响。 「二……」 「娇娘说得对,规矩不好丢的也是封家的人,我作为二婶——责无旁贷。」许氏攥着还发颤的手,板下面孔沉声训斥,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众人难得见许氏动怒,更没想到许氏也有这般雷霆的一面,不过思及缘由,倒是没一个同情封文茵的。而封文茵自个惊吓过后,招来封夫人的瞪视,晓得真惹得老好人生了气,不敢再放肆。 封夫人同许氏致歉,直道是文茵有口无心,一壁又呵斥她道,「还不快给你姐姐和嫂子赔礼。」目光中流露的是对女儿这性子的无可奈何。 封文茵捂着发烫的脸颊,自得被逼着认错,然心里却是不服,说起封文静底下她可是唤小结巴的,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 容姨娘侍候在封夫人旁,见状反而凝向了地上跪着的丫鬟,「你既是知道玉佩的事,为何不一早说出来,还是你这贱婢在打什么歪主意,挑拨是非!」 「姨娘,奴婢冤枉,奴婢绝没有那个胆子编造!」丫鬟急忙道,「当时奴婢教月渎给岔了过去,后来因为家中父亲病逝,二少奶奶可怜奴婢准假办后事,这才错过了。」 「是我准的,闵兰的出府记录都在,今日方销假回来。」沈如意作证。 「沈——二嫂休要借题发挥,许我就是去找二哥哥,跟大哥的玉佩又有什么关系!要是真捡着大哥的玉佩晓得重要我定还给他了,谁有那闲心陷害你!」封文茵缓过了巴掌的劲儿,又不依叫嚣。 「这么说你是承认进过我们房,当时两个都不在,你还进去做什么?」沈如意顿了顿,直指,「便是兄妹,也当有所顾忌。」 「我……我是有事找,想让二哥哥带我去秋泽盛会,你……是你自个想得龌龊!」封文茵似是羞恼极,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激动地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沈氏,你过了。」静观事态的封夫人此时开口,眉心深拢,显是不虞,「单凭个丫头瞧见就说是文茵栽赃,阿晏,难道不觉得草率?」 「二哥哥是教那狐——那女人给迷惑了,才会如此……纵着她如此欺负他妹妹!」封文茵一面抹着眼泪瞪沈如意那,「也不瞧瞧,就是她进门后府里哪还有以前那番安宁,大哥也成家了,嫂子温柔贤惠,哪有像她那样矫情做作老是惹事!」 「阿晏。」封墨台皱眉唤了一声,心中则是有一丝愉悦的,余光里宋筠溪娴熟静好他也确实满意得很,对比沈如意一个外人,自然有些偏袒封文茵一些,「我听是文茵与弟妹有些不对付,文茵才受嬷嬷教导,行事分寸都比以前要好很多,不该会是作这般事的,会不会是你们多想了?」 「大哥……」封文茵哭啼,教人帮着说话更觉委屈,也生了底气,直勾勾地看向封晏,「二哥哥,我可冤死了!」 就在其他一些因为封文茵这般哭闹而心生不忍劝慰之际,封晏却倏然拿出了一物件摊在手心,问:「这件可是你的?」 封文茵抹了眼泪,惊喜看向,「我的手串!怎么会在二哥哥那,我还以为是哪个手脚不干净地拿了……」 「是在我柜子暗角那发现的,不巧,亦是发现大哥玉佩的地方。文茵,你还有何话说?」封晏面罩寒霜,对其是失望极。余光中瞥见拄着下颚似是沉思什么的沈如意,面上并无情绪起伏,仿佛这等事与她是稀松平常,却不知是多少次累积下来的镇定淡然,不掩心疼。 他给予过她承诺,娶她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封文茵教他那般森寒的注视着,机警地再次瞅向他手里的珠串,呐呐:「在二哥哥房的,那该不是我的,我的好像……色泽更红润些,唔,兴许是二嫂的,我见过她有戴过这样的。」 「我好像也见……」容姨娘似乎是想要帮衬一句,却陡的教啪的声响打断。 封晏沉凝着面色径直将手串摔在了封文茵面前,「事到如今你还作狡辩,当真是死不悔改!」 「我……我真的没有做为什么二哥哥要逼我承认,就为了包庇她么……」封文茵被陡然惊骇住,呜呜哭闹不停。 第九章 「二弟你……」封墨台看着封文茵哭成那幅样子,当即看不过眼的拉了过去,由宋筠溪细心安抚,自个则对上封晏,眼神中略有不满,似乎是指责他当真为情不顾,「你莫犯糊涂……」 封晏绷着一脸寒霜,理都没理会封墨台,只对封文茵冷声道:「你东西一向要用最好,首饰件是宝蕴楼每月定日子送的,这串珠子是这月新进的一批,你想不到罢,为了别出新意,大师傅在其中一颗绘制不同的花形,你的这串是莲花,账目一查即知,你如何抵赖!」 封文茵陡的一颤,没有想到在这上面出了纰漏,「不,不是,玉佩不是我故意放……放的。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落在那,我……」封文茵教他逼视得有些语无伦次,依旧像诡辩,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众人惊疑的目光变作诧异,是没料到竟真是封文茵所为。「文茵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张氏张了张口呐呐吐出一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丫头是给宠坏了,对付阿晏媳妇竟是连这等陷害的事情都做得出。 沈如意在一片议论声中与封晏的目光相对,眨了眨水润眸子,眸中皆是明朗笑意。玉佩的事原本在他承认是他拿了之后就该是了结的,可这人却不辞辛劳多方搜证,只为教她不受一丝一毫的冤屈怠慢。 诚如他所说,一颗心,满心装呈,唯有倾心相报。 二人相视,眸中俱是彼此能懂的情愫滋长,分外美好。 而厅中低低的议论声渐渐停歇,事情水落石出,玉佩是文茵栽赃,沈如意彻底证了清白,原还有一些因为是封晏证词而不相信的此时略有过意不去,亦是为她落落大方之姿生了几分好感。 封文茵眼看事情败露,却是受不住众人那些目光,哭着喊着不是她,言语之间还是咬着沈如意大有不敬。 一声啪的清脆耳光响动回荡厅中,封文茵捂着脸,怔怔看着动手的封夫人,氤氲眼泪,「娘……」 「错了即是错了,这时候哭闹有何用,当初做的侍候怎么不用用脑!」封夫人似是气狠,身子微有晃动了下,教身边的嬷嬷扶住。 「我……」封文茵通红着眼,教那凌厉目光逼得低下头去,抽搭,「我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看见大哥丢的玉佩就……又听说二……二嫂跟二哥哥分开住,就去了她房里呜呜呜……」 封夫人眸光深邃,当是恨铁不成钢,「这两月你就好好待在苑子里反省过错,一步也不许出。来人,还不将送三小姐送回去。」 封文茵正哭哭啼啼要被带走,却教一道清丽嗓音唤住,「随意入房一事妹妹还是注意些得好,兄妹相处总要留些空间才是,若妹妹规矩,如何也不会教人说闲话误会不是?」 沈如意是认真说这话的,往常大家伙只是觉得小姑娘黏人了些,可教沈如意这般点透了,多是附议,姑娘家家的合该顾忌礼数,再宠是不对。 于封文茵来说,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却都像是在往脸上扇耳刮子,倍感难堪得很,她虽没有什么龌龊心思,可还是想让二哥哥多关注她一些,原本的秋泽盛会她期待了许久,希望二哥哥能带她去,还听说……如今都成了化影,再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封夫人呵斥丫鬟让人领了走,厅中静下来后弥漫着一股尴尬氛围。 封墨台方才虽没有表现得甚是明显,可是心里是站了文茵一边的,如今事件反转,有些过不去,尤其是沈如意掠过的目光没有半点在意,却教他心底起了莫名异样。 「夫君不是还约了人么,马车在外面候着,我送你。」宋筠溪噙着浅笑开口,与封墨台道。 后者方是醒神般露了恍然,随即与封夫人等告退,携着宋筠溪一块出了厅堂。饶是松了口气。待到了门口,封墨台揉了揉她的发,得她解围才脱身了出来,遂愈发温柔道,「外面风大,赶紧进去罢。」 宋筠溪含笑颔首,一直目送封墨台的马车消失眼前,方缓缓步回,嘴角笑意愈发扩散。 隔了两三日,清晨,沈如意同封晏坐着一块儿用朝食,经历了一遭,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和谐融洽。坦诚后的后遗症便是沈如意总是不自觉偷瞄某人,且在他面前莫名虚得很。 宛桃和红隙跟着一边侍候,极是高兴的。想到这两日来换了一波侍候的,不由吃吃发笑,最高兴的当属兰香发配去了伙房,她们还特意去观瞻了下,被呼来喝去再没了大丫鬟的得意劲头,可谓是痛快。 「你二人拿一套被子枕头去书房。」封晏发话道。 沈如意亦是随之搁下筷箸,怔住,两人说开了误会,他又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在她心里愈发不同,而这两日里两人感情升温也是极快,此时冷不防听他提出这,竟反应不过来。 还是红隙心直口快,瞪大眼问,「姑爷还要睡书房啊?不是已经——」一边宛桃同样担忧。 「让你去且就去。」封晏凉凉觑了她一眼道。 红隙只得和宛桃一道去。 厅里只余下他二人,封晏看着她一副走神的样子,弯起嘴角,「有什么只管问,也只管说,你我二人没什么不能的道的。」两个好不容易在一道,不该再为了小事横生误会,他什么都愿意听她说,哪怕是一些繁琐小事,他听她说生活细碎,何尝不是一件情趣事。 「为什么又要去睡书房?」沈如意对上他诚挚眸子,抿了抿唇角,意会了他的意思自是不扭捏。 「只是备一床在那,怕看书晚了扰你睡觉,能用得上。」封晏答道。 「看书?」 「嗯,明年二月的会试,总要多准备下。」封晏抬眸,嘴角牵扯弧度,「说不准还会遇上萧若棠,总不能连个龌龊小人都比不过。」 「嗯?」沈如意经他提起也突然想起这事儿来,不过还有一桩此时看来十分可疑,「萧若棠搬去客栈住后挨的两顿打是你教人做的?」 封晏闻言挑了挑眉,咧开一口白牙,甚是自豪,「我自个揍的,解气。」 沈如意没忍住噗嗤笑了,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过想想也是挺解气。随后又不由想起这人另一层的身份来,漾动笑意,「若京城里知道子阙参加,定是要造成不小轰动。」 「除了四叔与挚友没人知晓,如今还多了个你。」 「甚感荣幸。」沈如意眨巴眼促狭说道,随即又拢眉不解,既是再无隐瞒,当是有什么问什么,「为何要在大家面前装那副样子?」 封晏没想到她用得如此活泛,怔愣片刻,浅浅笑道,「也非是刻意,只是觉得那样子也挺自由舒服的,不被人过多期待与关注。」他当初的情况大概只想与世隔绝的消极活着,若非四叔,他恐怕不定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大哥他……有些过于争强好胜,我不争,是两边都好的结果。」 沈如意想到与封墨台鲜少的几次接触,只觉得那人甚是自傲,可以说是自负了。于感情上是,于功名场上恐怕更是。 「只消不是被他欺负的就行。」沈如意皱了皱鼻子。 第十章 「怎的,夫人要替我出气么?」封晏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一事,神色倏然郑重。「你予了他婚事,是因为他在京中世家公子哥里出挑,还是如我一般……随便就应了。」 沈如意被他带动的不由紧张,却听他问到这个,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回想起来这似乎也是造成二人隔阂的其中一个原因,「呃……」 封晏叹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可有低低笑起来,「那我可是你心中唯一一个了。」 「不。」沈如意见不得他那番得逞样子,故意作弄,在他倏然僵住的神情中笑着道,「子阙才是,你来晚了。」 封晏被她平白折腾了一遭冷汗,圈住她惩罚地咬住她耳垂,略带了一点鼻音哼道,「你看两个都爱你,你却只爱一个,太不公平。」 沈如意禁不住痒,笑着躲来躲去。「还吃着呢,别闹!」她实在好奇这人为何在她面前就完全变作了一人似的,她高冷英俊的子阙形象早已崩塌,碎得拼都拼不起,也是伤感。 封晏停了戏弄,不过却没打算放开,恨不得长她身上似的挨在一块儿,「那以后,你可得雨露均沾。」 「……」子阙碎得更惨了。 封晏闹够了她,才缓缓道,「原本前段时日是想在书房静心看书的,不过好像都不成。」 沈如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耳朵尖儿冒了一点红,不过还是注意在考科举的正事上,「萧若棠是因病错过,你怎的也……」 「那时是教四叔逼着去的,父亲原以为我要上进为此还很是高兴,不过我没参加会试。」他说着咧了一口白牙笑,笑容里有一丝故意。 沈如意哑然,片刻,隐隐察觉封晏与封将军的不对付,复又问道,「那怎么又要去了?」 封晏沉默半晌,「……想看你穿命妇的裙衫,一定很好看。」 「你……怪无聊的!」沈如意等了半天等来这回答,当即捶了他一下,不过也觉得是好事一桩,自是支持的,遂给他夹了一块饼。 封晏笑着接受了‘嘉赏’,眸光掩掩。他胸无大志,生性散漫,却不想让沈如意因为他在外面受人嘲讽,委屈到她。而能让她肆意张扬的,大概要很高的位置罢…… 正用着,长安匆匆走了进来,朝封晏禀道,「二少爷让小的查的,已经查到了。」 沈如意亦作好奇看向,知晓封晏是听她说了月渎尸体的可疑之处才让他去查探的,「可有问题?」 长安艰难地点了下头,「小的查到月渎的刑罚是夫人的人办的,扼着拉出舌头一壁打教月渎自个生生咬断的,杖刑则用了三个时辰之久,她死前——颇受折磨。」若不是二少奶奶细心发现,恐怕谁也不会知晓。 月渎喊三小姐想要挟保命,却没想直接将自己送进了鬼门关,还生生受那折磨。 沈如意颦着秀眉,虽是了了心底疑惑,可心中仍是骇然。封夫人惯是端庄识大体,还甚是明事理的,虽算不上如沈顾氏温柔,可也绝教人想不到会有那凶狠手段,护女儿无可厚非,可却教人心生寒意…… 封晏也一同拧起眉头。 沈如意定定凝向封晏,看出他的惊诧来,想来也是意外,半晌呐呐道,「封府的人,还真是不能小觑呐。」一个个的,似乎都是厉害角儿。 「……」 正这时候,红隙与宛桃一道回来,前者有些走神险些绊在门槛上,后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附在沈如意耳畔说道了一事。 沈如意随着她略有迟疑的语调微微眯起了杏眸,敛作沉思。 苑儿里多余的枕芯脏了,红隙去物管房那领用回来的路上不巧听见封墨台院里的丫鬟议论闲话。封墨台曾遗失的玉佩似乎在宋少奶奶那见过,不过还不等她靠近探听就见俩丫鬟被宋筠溪的贴身婢女浣竹训斥打断,便没个正主意索性报给主子听。 沈如意垂下眼睑,摩挲着手心,喃喃念了名字。 宋筠溪…… …… 秋意深浓,几场秋雨过后,隐隐有露冬的迹象。封晏穿了好几日的白衫子,他人本来就生得俊美,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这么一相衬,腰间佩戴的玉佩上红色同心结极是显眼。 但凡有问的,封晏都不吝告知,是夫人亲手所编,夫妻恩爱可见一斑。 如此却教沈如意觉得羞恼,暗暗决定把那穗子拿回来,不教他出去那么嘚瑟,不过总是没得逞就是了。 浣竹同主子禀道府里的新鲜事儿,提及这桩却不料骤闻琴弦绷断发出铮的颤响。 「小姐!」浣竹连忙俯身去查看她的手,显露一道略是显眼的伤口,「十指连心,您也太不当心了,姑爷看见可不得心疼死!」 宋筠溪任由她小心抓握着手擦拭血迹,心中却是生了一丝自嘲般的寒凉之意。封墨台爱她,却也不够,身为女子尤其是深爱一个人的如何会察觉不出当中差别。 「姑爷今个又出门了?」 「嗯,还嘱咐奴婢教您不用等……」浣竹看着小姐不大好的面色,不掩担忧,「姑爷方回京中自是少不了应酬……」 宋筠溪闻言短促的哼应了一声,未做表态,仍是有一丝丝出神。 浣竹说的教她羡慕。前一个那么羡慕的是林瑶,生而不愁,林夫人娇惯,林大哥疼爱,仿佛除了身子骨不好老天爷便补偿似的将全天下的好运都让她占了。 想到那个已经殒命的人,宋筠溪眸中划过一抹暗光,却是很快。较于林瑶。新贵沈家的嫡女如意就不够看的了。却偏偏也是娇惯跋扈,还几次三番为难嘲讽于她…… 她费尽心机嫁入将军府,沈如意却轻易得到。原本看着沈如意的惨样她都不想计较了,依着那人的性子,自个都能把自个作死,她只要在旁看着便好。可谁知如今却一点一点翻了身,得封晏如此宠爱,却还要勾着她夫君…… 下贱! 宋筠溪脸色冷凝,倏地从浣竹手里抽回了手,按在了膝盖上,借力平复内心久违的汹涌嫉恨。 「小姐……您没事罢?」浣竹看着越发担心,自家这小姐是个苦命的,小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她发誓一辈子要做牛做马报答的,看着她那隐忍性子自然心焦。 不过片刻,宋筠溪的神情就恢复如常,端得是一贯温柔和煦的模样。「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个小伤口罢了。」她顿了顿掩下眸子,「去将宝蕴楼送来的玉匣取来。」 浣竹很快从桌上拿到她跟前,「都是那俩丫鬟嘴碎,教二少奶奶的丫鬟听见……可这几日也不见二少奶奶那边有动静,兴许是没听清?」 宋筠溪修长的手指自顾打开玉匣,匣子里赫然躺着一枚精致玉佩,仔细看,与封墨台原来那块有异曲同工之妙。 「替我佩上。」宋筠溪起身,掩了掩眸子,待浣竹佩好便领着人往老夫人的苑子那去。 初一的日子,是得请安的。 初冬微寒,红木雕栏的内室中央暖炉白烟袅袅,笼了一室的暖意。宋筠溪请示后入内,便由着丫鬟褪了银红面绣桃花的披风,脸上教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着,泛起红润来。「孙媳给祖母请安。」 第十一章 原先正说话的俩人都停了一停,封老夫人瞅见宋筠溪脸上笑开了褶子,「是筠溪啊,来来来,过来坐。」她前头放了话无需日日请安陪她这个无趣老婆子,可心底里还是希望屋子里能有人气,除了跟她沾点亲故的张氏,属眼前这人来得最勤,又是性子软乎的后辈,自是和颜悦色了几分。 「弟妹也在。」宋筠溪瞧向与老夫人一道坐着的美艳小妇人唤道,从方才就感受到她的视线,浑若自然地笑着打了招呼。 沈如意亦作颔首笑了笑,只那笑意在触及到她腰间佩戴显眼的物件时顿了顿,眸中笑意更甚,却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一眼,未让人察觉,睨向她道,「嫂子也是睡不着,这般早就来了?」 「听祖母说这两日口淡,想吃些酸味爽口的,今儿就特意带了两个小菜来给祖母您解解馋。」宋筠溪笑着让浣竹将吃食取了搁在圆桌上。一道凉拌三丝儿和醋花生,搭配百合小米粥,光看粥里面搁置的几味药材就晓得用了心的。 封老夫人属意那小菜,拉着沈如意的手一道往桌子那去,一壁将方才没说完的那一点接着说,其实老夫人说的是封晏小时候的糗事,宋筠溪进来前聊得正兴头,这会儿自是要说完。可半道进来的宋筠溪就听得云里雾里了,反而有被冷落的嫌疑。 不过这冷落只是片刻,宋筠溪只是僵硬站了一瞬,便听出一二,寻了空档便一块儿聊起来,老夫人教她勾起了兴趣,便也不吝,「要说兄弟俩这小时候跟长大像是反过来似的,墨台小小年纪说话行事就一板一眼的。四五岁的年纪就教你们父亲像训练手底下士兵似的,达不到一样要受罚。」 宋筠溪闻言蹙起了细眉,似乎是随着老夫人的画想到了那画面似的划过不忍,却也很快收敛,「墨台是家中嫡长孙,父亲对其有要求也是自然,也是亏了父亲教导夫君才有今日所成。」 「你说的不错。」封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呵呵道,「你们父亲也是这么过来的,老爷子说玉不琢不成器,可不是这个理儿。不过墨台还年轻,心性还有些不定,你作为墨台妻子更该帮衬帮衬,尤其你们院里头的事情得处置妥当了,别叫墨台为了那些劳神。」 宋筠溪乖巧应是,颇是受教。 封老夫人就喜欢她这个知情识趣的劲儿,虽说是林府义女,身份比不得卢氏这正正经经的嫡女,可还算受林家重视,有那爱惹是生非的卢氏作比较,自然看着更顺眼了。 沈如意是故意躲了清静挑早来,陪老夫人用了会儿早茶,讲了讲太极养生道,这会儿被拉着入座也没客气,分了一碗粥精细吃着,对宋筠溪送来的吃食很是捧场。 「看娇娘吃东西就是能教人胃口好。」封老夫人瞥见这一幕,也拿起了汤匙用,一壁说道,「小二小时候调皮捣蛋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却长成了个闷葫芦,不过与你一道后倒是变了不少,沈老夫人说你是福星,我看也是。」 沈如意正咬了一口花卷,没有想到封老夫人也知晓这茬,眨巴眨巴了眼。意外的模样教封老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目光也愈发怜爱。 子孙辈儿人丁不旺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对于俩孙子她都疼爱,不过更偏疼长孙的墨台一些,可几个孙媳妇儿里她最喜欢沈如意,大概是合了眼缘,后相处起来发现连脾性都相投,小二待她凡是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是捧在心尖上,有小二如此,旁人自然不敢轻待了去。 「多吃点儿,畏寒是身子虚的表现,我这儿有个老方子治这个好,让人给你们拾缀出来且喝着,包管过个暖冬。」封老夫人眯着眼笑看沈如意,心中精细打算,那方子调身子的生子方,能让她尽早抱上曾孙子呢。 「腌制的就给解解馋,可不许贪多。」宋筠溪斗胆地劝慰道,话语柔柔,甚是会把捏人心。 荀妈妈立在老夫人身后,亦作颔首附和,「宋少奶奶记得您喜好,是小辈的一片孝心,老夫人领了,可莫要让她为难。」言罢与宋筠溪一笑,是相处下来的熟稔。正要收了老夫人面前的,却又晃过去去看宋筠溪腰间,这才发现不是错觉,凝住不动了。 「这不是……」 「是哪个?」封老夫人看向,不明道。 「回老祖宗,宋少奶奶身上佩的……是大少爷先前遗失的那块玉呢。」荀妈妈如实禀道,老夫人腿脚不便,她自是充当耳目,当时便是在场的,如今看到佩在宋筠溪身上这才诧异。 封老夫人拧眉,「墨台不是说是受人所托……」 「是荀妈妈误会了,这块不是夫君的,不过是我瞧着赵大人那块传家玉佩好看命人做的。」宋筠溪捏着玉佩取了下来,搁在老夫人面前,玉佩上的小麒麟惟妙惟肖,造型灵动活泼,甚是惹人怜爱。 宋筠溪顿了顿,面上染上一丝红晕,「希望也能……」 封老夫人一下明了,连道了几个好字,显是高兴。沈如意亦作笑意附和,目光直勾勾地凝向她,「嫂子可真有心,那我就在这儿祝嫂子得偿所愿了。」 「弟妹……连你也笑话我。」宋筠溪仿佛没察觉到沈如意那眸中的冷淡,与平常无二的亲厚温柔。 沈如意这才好好打量向她,仿佛重新审视人似的,她一向知道她这个义妹不似表面那般单纯,以那般尴尬的身份在林府生存,和嫁入封府后的表现,自然都有她的过人之处。她极懂得因人制宜,如何对自己最有利,这无可厚非,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她又行得十分有分寸,甚至这些年来是在为林瑶与林夫人周旋。 至少在林瑶的十几年看来是这样没错,如今换作沈如意,好像又有了些不同。她这义妹到底有几副面孔,她倒很想扒下来瞧一瞧呢。 锦绣苑外,原本已经出了门的封墨台又折回寻了过来,是想起前儿个让宋筠溪准备的礼忘了带,才刚走近就撞见迎面走来的封延卿,下意识慢了下来,作揖行礼,「四叔。」 封延卿是来给母亲请安的,看着同样衣着光亮的封墨台,挑了挑眉,「又要出门?」 「四叔要去哪儿,我那马车就在外头,等下可捎您一程。」封墨台不乏热情道。 封延卿睨着他,神情有些寡淡,仿佛停顿下来思忖。这番沉默却是教封墨台不自觉凛了心神,在封府最难以捉摸的恐怕就是面前这人,要说碌碌无为,他偏生搭上了宁王这条大船,得亏四叔年纪大让人没往歪处想,不然以宁王的风评……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话虽如此,可封墨台面对封延卿这副神态还是甚感压力,「四叔?」 「我听闻近来你同魏家那小子走得近,那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惯会在暗地里使阴招,而今朝堂上朝堂上波诡云谲,你二人此时相交并不明智。」封延卿皱着眉头道,封墨台自回来后应酬不断,在他看来有些却是不必要,当中鱼龙混杂,心怀不轨的亦是有之,他辨得,初有小成的封墨台不定能辨得。 第十二章 极有可能就此捧杀了,封延卿自是不愿见,遂是语重心长劝诫道,「年轻人意气盛是好事,升作骁骑将军也确实值得恭贺,但也万莫因此志得意满失了初衷,迷昏了头。」 封墨台闻言,瞳孔骤是缩了缩,神情有一丝微妙,几日来头一回听到这等严厉声音,第一念头即是不服。毕竟连封父都夸他有担当,如何接受并无建树他封延卿这般指责,心中怪不是滋味,面上大抵是要掩饰,不过掩饰得不大成功,到底显露了不虞。 封延卿看着他脸色几变,心中暗暗叹息了声,到底是年纪轻,不过却也言尽于此。合着有大哥在,出不了差错,便先开步入了苑子里。 封墨台注视着他背影,暗暗攥住了手心,四叔向来最偏心封晏,一心希冀封晏有所成,可惜总不如愿。他沉了沉眸子,复抬起眸当是自负,封晏做不到的,他凭实力做到得人敬重有何不可…… 那话,怕是四叔聊以慰藉自个那失落心情罢! 是夜,一轮明月高悬,寒风呼啸,吹得庭院中光秃秃的梅树更是萧索。夜深人静,都已经是歇息的时刻,一道身影携着寒气入了鸿锦阁,推门的动静惊扰了坐在桌旁披着衣裳打瞌睡的妇人,起身迎了上前。 「老爷,皇上召您所为何事?」刘氏伸手替封肃解了披风,垂挂在屏风上,嗅到其上一丝丝药味稍稍拧了眉头,遂命人取来热水绞了巾帕给他净脸,亲力亲为,十几年如一日。 「都道了不用等,怎还熬着。」封肃心底泛软,刘氏于他更多的是感动多年的扶持与照顾,早早化作亲情羁绊,因这些年相伴愈发深厚。 「外面风声大吹得睡不着罢了。」刘氏呐呐。 封肃噙了笑意,好整以暇看她,直把刘氏看得闪躲了目光才克制着笑意道,「皇上龙体转安,定了初六的日子秋弥,虽然晚了半月,不过准备事宜是早早操办起的,召我不过是为了确认罢了。」 「咦,这阵子私底下不少传闻这次秋弥要太子主持大局了,看这意思还是皇上?」刘氏微微蹙起眉梢,似是思量。 「正是。」封肃颔首,威严眉眼渲染开一丝得意之笑,「除了我之外,皇上还钦点墨台护驾,是对墨台的看重,亦是他的机会。」他忍不住与刘氏一道分享,后者一路跟随自己,从军中副将到后宅妇人二者合而为一,是他的贤内助,且见解独到又耐心细致于他正是互补,他亦信赖极深。 刘氏闻言讶然,随即涌现出喜色,笑着与封肃道,「妾身贺喜老爷后继有人,墨台得您悉心教导,定能有一番大成就。」 「但愿如此。」封肃虽绷着嘴角却还是泄露一丝真实情绪,对封墨台是期许极高的,「我也听说了,墨台能在成安战役中有出色表现,多亏了刘渊,以他的才能……跟在墨台身边是屈才了。」这小舅子足智多谋,姐弟俩都是聪明人,刘氏跟了自个,如今有刘渊在边关倒真让他省心不少。 「渊儿能有今时机会都是老爷给的,墨台初初经历战事,自然是要有知底的在暗中照看才好。」刘氏抿唇浅笑,「老爷又何须同妾身见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封肃笑拥着她道。「想不想在狩猎场上决一高下?」 刘氏倚着那胸膛,眸中满是深情依恋,感受胸腔震动,落了个好字。 她六岁叫人牙子拐卖,受尽人情冷暖,亦体会过世道昏暗,若非因缘巧合避入军营,借着还未长开的身子瞒混其中,在教同僚欺负时是这人将自己召了身边。 「小小年纪倒是倔得很,那么大块头你都敢去硬拼,不要你小命了。得了,就你那小身子板还是别抡大刀,搁这帐子里侍候罢。」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人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意气奋发的样子,少年将军,一腔热血,她也从一个端盆儿侍候的重新拎上了兵器,不过是他特意命人打制的短戟,这一拿就是数年,与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也看他娶妻生子,步入风霜不惑,将一颗爱慕的心掩藏起默默陪在他身旁,直至能名正言顺地站到他身边…… 此次秋弥,皇上特准王亲贵族亦或器重的臣子携家眷一同前往,比往年要开明些,然名额还是不多,世家的夫人小姐们收到风声亦是暗暗期盼自己能参与其中。秋弥是男儿们的战场,皇帝鼓励皇子与世家子弟习武打猎,每年都会进行考核,出类拔萃的授予赏赐,予以重用。而这次破例准许携带家眷,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初五一早,卢氏教封府的马车从西山那接了回来,不过一阵子未见,形容憔悴,想是那处折磨人所致。「还不快给我准备热水,快点!」方回到苑子,卢氏便叫嚷开,底下人心叹恶煞回来的同时动作愈发利落起来侍候她洗刷。 与卢氏一道进门的还有卢夫人,教人请去了前厅与封夫人说话。这次卢氏能这么快回来,便是卢大人从中周旋的结果,毕竟参加秋弥是个大事,封墨台能带夫人去,那必然是他的女儿才成。 当中弯弯绕绕如何不知,卢氏回来便是事实。 苑儿里卢氏仔细梳洗了一番,险些把自己洗脱皮了去,才换上一件杏黄色小袄搭同色梅竹纹二寸镧边绸面综裙去了厅堂。 在厅堂廊道正巧碰见多日未见的封墨台,后者依然是丰神俊朗,眉眼不改,瞥见她也未有激荡神色,仿若平常得不了。卢氏掩住内心复杂,最后化作一抹酸涩在心头,想起马车里娘亲教诲,便摆了温柔贤淑的面孔,温和唤了声夫君。 封墨台这时才有些意外,随即道,「还真是转性了。」言语之间方有些满意,便携着一道进去拜见卢夫人。即便他不喜卢氏,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给她该有的体面。 「既是如此,那便这样说定了,届时咱们可就南山围场见了。」卢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与封夫人说道。 随后见着小两口进来,又寒暄几句,才同封墨台仔细交代了几句,大意还是夫妻之间相处之道,卢氏知错,也受够教训,莫再生了嫌隙。 封墨台点头,目送卢夫人教人送出去,才回身问向封夫人道,「母亲与岳母大人说定什么了?」怎么瞧着岳母大人那般高兴样子? 「明个狩猎你带上卢氏去。」封夫人答。 「可我已经答应筠溪……」封墨台没想到是那桩,皱眉颇是不虞。 卢氏闻言紧紧攥住了手底心,好歹才回来还记着西山那地的荒凉难度,堪堪咽下,勉强作了大度笑容,「此次狩猎随行的家眷都是精心甄选过的,夫君带宋筠溪去恐怕不妥。」 「你父亲的意思也是如此。」封夫人瞟过卢氏一眼,总算有一丝满意,与封墨台不容回绝道。 封墨台闻言定定看向神情恬淡的封夫人,「这……」不禁面露犹疑,陷入沉默。 卢氏亦是难得没作反驳,讨好地跟着封夫人去,宋筠溪见天往老夫人那去图的什么她自是清楚,不过她将对象换作当家主母封夫人,似乎当真是受教了许多。 第十三章 初六那日,卢氏兴致勃勃地穿上精挑细选的裙衫,好好妆点一番,候在门口尚不过片刻就见封墨台不甚情愿地往这边走来。 「既是去狩猎,穿得这般招摇,你……」封墨台一见面便先数落起她的穿着来。 「我自是带了便装的,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么。」卢氏笑道,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就为封墨台出现在这她便赢了那宋筠溪。果然母亲说得不错,她愈是吵闹愈是将人往宋筠溪那推,只消搬出封父封母,还能压不住宋筠溪那软柿子! 封墨台无言,只得带着她出门,临到府邸门口发现多了一辆马车,便瞥见封延卿的身影慢悠悠地从府里踱步出来。 「四叔。」二人一同唤道,封墨台并不意外,每年狩猎宁王都会钦点四叔作为随行大夫,似乎还颇受重视。 「人到齐了便走罢。」封肃瞅了一眼慢吞吞的封延卿,莫名有一丝头疼,催促道。 「等等,还有人没到。」封延卿噙了一丝玩味笑,不紧不慢道。 封墨台看他自顾翻身上马,后头跟着的马车却空置,掠过诧异,四叔要带哪个去?文静,文茵?却在看见自门口出来的那道颀长淡漠身影戛然而止。「……」 卢氏亦是随着他睁大了眼睛瞧向,「二弟……」惊诧地发现他一身烈烈劲装,身后仅跟了一名与他衣着相似的瘦弱随从,不过一眼就看向封延卿,连忙道:「四叔,围场那不适合二弟罢。万一教伤着……」岂不给将军府丢人出丑么。 「四叔莫不是在玩笑……罢?」封墨台此时难得认同卢氏,因为封晏的出现莫名升起一丝不虞,就像平日里惯于隐藏在暗处当影子的人突然要站在阳光下,让他有了一丝危机意识。 封延卿凉凉扫过她一眼,「我带阿晏去,何时轮得到你一妇人插嘴置话了。」 「你带的人,你且顾好了,别出乱子。」封肃骑在马背上,冷冷开口。目光扫过封晏,不知是作何心思,总之深沉得很。 封延卿意味不明地哼哼了声,忽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衔起了抹叫人琢磨不透的笑,不过片刻就一把握起缰绳,较众人先行了一步。封晏随后领着随从上了马车,上马车时还帮扶了一把,不过大抵都是在惊讶反而没人注意到,后阖下帘子追了上去。 封墨台凝着那方向眸中墨色暗涌,掩了掩亦是跃上了马。 已经上了封夫人马车里面的卢氏看了一眼神色不虞的夫君,心中没他想得那么深,封晏再如何都是封家的二少爷,四叔带了也就带了,幸好没带上那个讨人厌的沈如意,否则她一定呕死。 不过就凭这次秋弥的门槛,沈如意哪有资格去! 「有人发现么?」一道刻意压低的细弱声音在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响起,从进来就一直绷着身子的长随眨了眨眼小心问。 封晏凝着自个的小长随,狭长墨黑的眼眸中笑意涌动,连带扩散到了脸上,抑制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他们连我都不甚关注,怎么会发现你。」 扮作长随的沈如意灰白长衫,乌发竖起,只用了一支简单木簪固定,一抬首便露出底下精致面庞,还是较平常特意化得黑了些,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大概是受胸前束缚所致提了一半又绷住了身子不适地扭了扭,僵硬地平复了下去。 封晏目光不由随之垂落那处皱起眉,「早说缠着这个会不舒服,还是我给你松了。」 沈如意护住,「松了就不像了。」这会儿正值初冬,衣裳能盖到喉咙那不会叫人发现,要是不遮着胸岂不白费。 「做什么吃这苦。」封晏有些无奈。 「四叔是仰仗了宁王的面子才一并带上你,再算上我不合适……」她夫君是个有才的,不过是教埋没了而已,看样子也是得了宁王赏识,可旁人不知,若大咧咧地带了她去恐有微词。然听说林夫人,父亲和大哥都去,还有沈夫人,她才想去看看,便想了这折中的法子,苦是苦了自个一点,可胜在自在,当个小随从还不需应付。 沈如意作得云淡风轻,也不去碰后面缠绕的地方,眼眸是明亮笑意,对于这次出游狩猎甚是期许。 封晏见状不由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之后且跟紧我就好。」想了想又道,「最好是一步不离。」 娇娘这身是他特意弄的,长安那些个粗衣布服哪能让她上身,自是按那版型照不打眼制的,头上那根简单装饰的木簪也是有来头,说是随侍打扮,可若仔细看了倒像是哪家俊俏的少年郎,教他莫名无法心安。 沈如意颔首,她倒不知封晏那一层隐忧,不过更怕是自个露馅,所以打定主意像方才那样低调行事,「我省得的。」亦是希望一路顺顺利利没什么麻烦才好。 如此乖巧,又是那番模样,落入封晏那双暗沉的黑眸,瞬间掀起一阵波涛,汹涌而来。 沈如意亦是有所察觉,抬眸定定,「我……是有哪儿不妥?」为何……那么看她? 「妥的。」封晏凝着她认真回答,「只是想到夫人若是这幅打扮侍候我……」 沈如意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人尚是懵然,却在听清他最后那句时猛地用双臂抵住,脸颊烧灼,「你……你还有没有个正形了!」 「我只是想你侍候我洗漱更衣……」 「呃……」是这样,沈如意僵住,看着封晏一本正经皱眉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冤枉了人。 「当然夫人想的……我亦心往已。」封晏随着话落瓦解了高冷姿态,促狭笑意盈满了眸子,爱极了她这般轻易相信他而有一丝小内疚的模样。 沈如意对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放大俊脸,脸一点一点红了个彻底,又教这人给戏弄,腾起恼意,直接拿起矮几带来的厚厚书册直接拍在他脸上,「你……想得美!」 封晏扶住了书籍,取下来放回去,嘴角兴味盎然。沈如意自是察觉,便故意不与他对视,挑着旁的事情做就是不搭理,还没消停会儿就察觉某人的手不规矩地搭上了后背。 「你做什么!」沈如意机警护住。 「马车行到勾山驿站还有半天功夫,且都在马车上,不必闷着,我给你去了,回头再给你缠上。」 「我……我忍得了,还是不用。」沈如意推开了他的手,摇头婉拒。他们一行是去朱雀门那集合一道往南山围场去,在外她总是不放心,却教那人不经意在后背拓了一指的距离,指尖抵着后背登时教她绷得紧紧。「你……」 封晏趁此借力将手指绕着胸围底下滑到了前面去,停顿在胸前沟壑间,虽是解救了沈如意胸前水深火热的情形可也教人觉得羞耻万分,沈如意几乎将头垂了他肩窝,连耳根子都冒了热气,偏那人手指刻意摩挲游移还带起肌肤阵阵颤栗,不由自主绷直了脚尖。 「可舒服?」 「嗯……」沈如意依旧羞得埋首,闷声哼应,一壁把住了那只渐渐作起恶来的手,抓得紧紧暗含警告意味。 指腹底下的肌肤细腻滑润,颇是让封晏爱不释手,虽是挑逗戏弄,自己却也不大好过起来,彻底尝了一把自作自受的味道。 第十四章 沈如意感觉到腿上抵着灼热硬物,下意识便将它拨下去,却听了那人一声低低闷哼,携着熟悉与克制,当即吓得她不敢再乱动,陷入被动。随着马车的颠簸,那物什反而愈是摩擦形状明显,「你,你莫要乱来。」这都还没到朱雀门呢! 封晏也饶是无奈,知晓这人脸皮子薄,自然是不会在这儿行出什么过分举动,暗哑着嗓子低沉道,「你亲亲我,我便抽出来。」 沈如意脸颊发烫得厉害,闭着眼朝着他凉薄唇瓣撞了上去,又快速分开,暗暗磨牙,「……行了罢。」 「这怎么算。」封晏挑了挑眉,空的那手按在了她的后脑逼近自个,手肘抵着马车内壁将人困在怀中,深情地吻了下去。 直到几声故意的咳嗽声近在马车旁响起,封晏才放开她,将手指从她胸前的布帛处撤出。沈如意被吻得唇瓣水润殷红,尚还有一丝迷离盯着声音来源处就看见被风吹起的帘子外封延卿高大身影,陡的瞠圆了眸子。 风吹动帘子,身影若隐若现,同理封晏方才同她胡闹…… 封晏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不由好笑地伸手戳了戳那玉白肌肤泛出来的红润,却教沈如意恶狠狠咬住,一双杏眸含了水雾又羞又恼极。 封晏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指间蹿向,眼眸骤然转深,「娇娘……」 「马车别晃太厉害了,教人看出来。」 封延卿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来,沈如意浑身僵硬住,对上封晏一双饱含笑意的黑眸,一矮身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子埋在他胸膛前横挺着装死。 封晏被拉着前倾一瞬,觉出怀里身子不断升高的温度再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皇家秋狩乃是盛事,,帝王仪仗在前,百官按品级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直绵延十里颇是壮观。且因如此,贵族子弟们身穿戎装,策马英姿飒爽,百姓夹道,争相一睹风采,一直跟着送出城去。 而随行的马车中从公主后妃的凤辇到世家与百官夫人的依次,其中封家的两辆在其中成了议论之重。 那跟着封夫人后面那辆里面坐的是封家的二公子,混迹女眷车队中,道是不善骑马,却还要上赶着凑那热闹,不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你们怎可那样笑人家,这比的可多了,万一人封二公子精通的是别个呢?」话虽如此,可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说完自个先乐了。 「封将军家的两个,要真比起来,可真是云泥之别,一个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听有传闻说这么些年他头一回参加还是仰仗了封四爷与宁王的关系,估摸是来见世面来了哈哈哈。」 「见世面,你可说得真逗……」 从京都至南山围场原本一日的行程,因为皇上身体的缘故变作两日,直到初七申时才赶到南山行宫。也是托皇上的福,沈如意这一行不至于太劳累,就是在南山行宫远远见着了林大人与孕肚明显的林夫人相携散步的画面,躲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 「你要是不舒服,且留在这里休息。」封家营帐隔开了半间,封晏站在床畔替沈如意缠布帛,看着她眼角泛红,不禁心疼。 沈如意摇头,由他替自己穿上衣裳,眨巴着兔子眼,呐呐道:「我还没看见大哥呢。」 「你这哭得嗓子都哑了,若是见着你哥,岂不还得难受。」封晏想着大舅哥,就算这会儿不见回京城肯定也找机会让她二人见上,他就是舍不得沈如意现下这般伤心难过。即使是哭都是压抑隐忍的,泪痕犹挂,就那么默默啜泣,简直跟往他心口戳刀子似的。 沈如意只是想到林绍之便有些控制不住鼻头发酸,透过眼前蒙蒙雾气看见封晏皱眉一副要留下自己的模样,当即伸手勾住他脖子,吸了吸鼻子瓮声道,「要去……」 封晏站着不动,眉头依然拢得深。这人昨个几乎一宿没睡…… 沈如意仰头看向封晏,眼里有着无声的祈求。「我会忍住的。」话落,稍扭捏了一下在他脸侧快速亲了一口,带了讨好意味。 封晏挑了挑眉,睨向亲完就害羞环着自己低头不让看的女子,只看到乌黑发顶,眼底浮现无奈笑意,倒是教她摸得透透,手上一提,在她短促的惊呼声中将人抱下了床,「我带你去找他,不过,可不许哭。」 「嗯!」沈如意乖巧点头,在外面当然得忍住。 封晏摸了摸她的脑袋,忽而挑了一丝邪性笑意,「你若想哭,我会做点别的什么转移你的注意,譬如昨个那样……」 沈如意倏地忆起,猛地退开了一步远,睁大眼睛犹是指控,「你……你个混蛋,也不顾着大伯在就就——!」 营帐里隔着一堵不怎么厚实的麻布墙,她本要入乡随俗打个地铺偏那人不让,就变成两个一道挤在一张小床上,而她躲在被窝里正伤心呢,那人却……最后她倒真是顾不上伤心了,全部心力都用在克制出声上。隔着还睡了一人,那人却好整以暇地探索贴在耳畔问自己舒不舒服,且不说技巧如何,光是那画面就够是教人羞耻的! 「是,我混账。」封晏顺着应,承认错误那叫一个自然。昨儿个也是见她闷在被窝里哭狠了才出此下策,折腾过后她是沉沉睡去了,自个却又是煎熬一宿不提也罢。「林夫人那你说她有孕在身受不得刺激瞒着不说,忍着自个,林绍之就不同,回了京城我时常带你出去见见就是。」 「当真?」沈如意闻言双眸放亮,这下是实实在在的高兴起来。 「应了你的何时糊弄过。」 「夫君你真好。」沈如意笑眯着眼不吝啬道,实则内心雀跃,「那我们快点出去罢。」 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全都是为了大舅哥,封晏这嘴上虽然应了,可心里怎么就那么不舒服呢。这么想着就让沈如意推出了营帐,还在门口险是踉跄,甚是无奈宠溺笑意起,就对上早起出来练拳的封墨台。 「走路怎也不当心的。」这般莽莽撞撞。封墨台皱了皱眉头,隐下叹息。 「大哥。」封晏止住步子,似是凑巧将沈如意拢在身后,便察觉身后还在玩闹的那个撞上自个后背,便听见一声粗哑的大少爷,弯了弯嘴角。 「二弟昨个睡得可好?」封墨台随意问了句,一面往营帐去。 「还不错。」 封墨台皱眉:「可我怎么觉得帐子里有蚊子,这冷天的不应该啊。」 「山郊野外,确有可能。」封晏敛眸匿了光华,答得饶是一本正经。 封墨台想想也是,「扰人清梦烦得很,夜里睡前让人……让你那个随从先清一清。」 「……」沈如意被封晏挡着,一张脸红得同煮熟的虾子一样,暗暗拧住了封晏的后腰使了劲儿。 封晏被拧着面色依旧淡然,与封墨台错身时还不忘交代:「大哥天凉,还是把衣服穿上好。」 封墨台哼应了声进了帐子。 「你今个就睡地上罢!」沈如意待人不见,方气呼呼地低声警告道。 「噫,那不是绍之?」 「哪里?」沈如意登时被转移循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搜寻。 第十五章 封晏掩过眸中得逞,这才领着她往营地外去。南山行宫距离围场不过数里,此时时辰尚早,鲜少有人走动,两人一同去了林绍之的营帐却被告知林家大少爷早就出去,只得往周边找去。 途中封晏找了人问,每每好不容易有人指了方向他们赶过去却不见林绍之身影,几次折腾下来,倒不是脚程的问题,而是心绪起落地教沈如意受不住,眼眶泛红。 在离营帐稍远,行宫宫墙的折角处,沈如意突然停了下来,「小时候,我让大哥陪我玩捉迷藏,他藏得太好,我一直没找到。」 她自顾说着已经噙了哭腔,「可是一直找不到,我就故意装昏过去,结果把大哥吓得不轻,跳出来抱着我磕磕绊绊去找大夫,看着大哥着急成那样我就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是装的,装着醒过来,大哥却是快哭的样子。」 封晏站在她身边,为她挡在了风来的方向,静静凝着她。 「大哥说我心绪不能激动,这游戏便不能再玩了。」沈如意似是陷入回忆,那时候的大哥也不过十来岁,因她的缘故,跟旁的小孩比心智成熟许多,除开上学堂的日子只要有空闲便陪着自个,可是她却知道大哥也是爱玩的,会看着那些笑闹的小孩儿露出羡慕。 「然后呢?」封晏在她长久的走神中方是提醒似地问了一句。 沈如意闻声回了神,一双水润杏眸对上封晏,「我不肯依,大哥没法子,只说下回一定藏在让我好找的地方……」 往昔种种尽现在了眼前,话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持。 封晏揽着人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是早知兄妹俩感情深厚,眸中愈发温柔,「一路行来许是错过,总能见着的,林大哥疼你,又不是故意。」 沈如意也不知为何就比作了那茬,莫名委屈,那个事事顺着又疼爱自个的大哥……虽知是无缘由,可还是为那未知的碰面充满期待与不安,却没想到会碰不上。 这厢封晏耐心安慰着人,所幸四下无人……正警戒着四周情形却突兀发现一抹颀长温润身影,与一双狭长冷厉的眸子相对。 「绍之兄?!」 随着封晏的惊喜唤声,沈如意猛地从他怀里抬眸,定定看向站在不远的年轻男子,一身宝蓝色的纻丝直缀,绣着暗色的忍冬花样,颀长英挺,眸中亦是掀起狂喜。 「阴魂不散。」林绍之神情阴郁,是早就发现了二人不过是避开了去,却没想最后还是没避过去,对上沈如意那雀跃神情,神色更冷。 沈如意离得远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大哥似乎心情不大好,教那一眼忙是从封晏身上放下手来,规规矩矩站着。 封晏却是皱眉,拉着她的手走向林绍之的方向,「能在这儿遇到绍之兄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找你……」 林绍之冷漠地扫过他一眼,依旧记得这人在自己面前深情不悔的样子,与眼下比当真是讽刺得很,连回应都无便作势要走。封晏掩过诧异,自然不会放任他离开,直接伸手拦了下,「绍之兄?」 那手臂横下的一瞬,林绍之倏然返身对着封晏那碍眼笑脸重重挥出一拳,快得让人躲闪不及,正正击中,后者登时被拳头打得侧了一边,落下一记短促闷哼。 「夫君!」沈如意惊呼一声,美目瞠得溜圆忙是扶住封晏,看着那一侧很快显出的淤痕不掩心疼。复看向动手那个,又不禁满心复杂,「大哥……」 她大哥一向以温文儒雅的形象示人,即便是得罪他的,也都教暗处整回来绝不落下话柄,何时跟人脸红脖子粗过,再者,封晏不是说与大哥交情颇深,怎现下看反倒像是有仇似的。 林绍之沉着脸收回了手,只是一顿,对沈如意无甚好感,并不认为那一声大哥是冲着自己喊的,又或是直接无视了她去,究根到底还是在意封晏前后不一的态度。 「当初是你说非我妹妹不娶,端的是好一副深情,令我动容。如今人才走了多久,你便是这副姿态,倒是让人不禁多想,若是我妹妹还在,岂不得生生受你这份闲气抑郁,这等凉薄寡情的,还不若未结识得好!」 「大舅哥……」封晏饶是哭笑不得,当真是冤枉得紧了。 「封晏你——」林绍之气急,听这一声大舅哥,当他是还要占林瑶的便宜,想也未想便再要动手,封晏这次有了防备自是抬手隔档,二人便纠缠到一处扭打起来,不过是林绍之单方面的攻击,封晏竭力化解企图解释,却一直不得法。 「别打……你们别打了……」沈如意焦急地看着焦灼在一起的二人,不多时都显了狼狈,封晏因为不还手身上还多了几道伤处,她看得心焦,而大哥更像是变了个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愤怒。 「封二公子娶得如花美眷呵护有加,京城里已有传闻,不过未想到你二人形影不离到这程度,如此恩爱就不必特意来现于人前了罢!」 「你说喜欢阿瑶,惟愿与她相守短暂时长,余生青灯古佛相伴修来生缘分。」 当初,他就是看重比封墨台稳重重情的封晏才肯出手相帮,却不料事情竟会有这反转,自是欲奴:「当日之话言犹在耳,你却携新欢于我面前,又是好一番情意深重,封晏,你的喜欢也不过是人走茶凉么!」 封晏抵挡,也是磋磨出了三分火气,愣是忍着不还手,「我从未骗过大舅哥,我待阿瑶的心永不会变!」 「你当我会信你的鬼话!」林绍之依旧不饶,思及林瑶,眸中痛意更甚,「你可知,可知阿瑶……去之前,我拿了你署名的子阙集去,封墨台与你,我想让她作个选择。你可知她同我说了什么?」 封晏瞳孔骤地一缩,怔愣片刻又重重挨了林绍之一记,却是不顾,即便林瑶还在,却仍是不自觉地紧了声音问,「她说了什么……」 「大哥知晓我是有多喜欢那人的,若是见了不想嫁了可怎么办?」沈如意定定站着,已经看不清眼前,呐呐重复着当日所说一字不差。 林绍之揪着封晏的衣领整个人宛若雷击,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意,「你……再说一遍。」 「你说……你说不想嫁就不嫁,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你一辈子不嫁。」沈如意哭着,险些接不上气,「大哥舍不得,但只消是你喜欢的,能让你幸福,大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惜。」 林绍之定定凝着说话之人面露惊疑,眼前的女子确确实实是沈如意无误,可那话却是他与林瑶所说,在场也不过是两个侍候的丫鬟,难道是…… 「我想吃辣,可大夫不允许,你就自个在厨房弄了辣馒头丁给我吃,做得还可难吃,打那之后我就没再跟你提过要吃辣了。」 「你陪我一道写字作画,画的是四季实景,我画景,你画人,我都看见了,你是怕我不在了留着作念想……」 林绍之随着她的话语眸色越来越沉,脸上神色似惊似喜,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她。 而早已弄清楚大哥暴怒缘由的沈如意眼睛酸涩得厉害,一件一件细数着过往相处的点滴,越想越是伤心。 第十六章 「还有一年乞巧节你从一跛子那买了七伤拳谱。」 已经确认眼前人是林瑶无误的林绍之似是想制止,却没来得及。 「那跛子说他是武林高手,遭逢仇家暗害废了武功又瘸了一条腿,眼见武功绝学无人承袭,见你根骨不错,便以二十两银子半卖半赠与你。那时,我看你走哪都带着那拳谱还说要浪迹江湖,怕你真丢下我就把拳谱藏了起来,在一匣子里。」 「……」 「呜呜呜,那二十两还是你管我借的。」沈如意打着哭嗝,「我也不知为何,会借尸还魂在沈如意身上……」只消想到从前林绍之待自己与现下,沈如意原不想矫情的,但要是当真不认,她想到那就忍不住眼泪了。 「大舅哥若是不信,便多问几个与阿瑶相关的,且只有你二人知晓的,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封晏揽住满面泪痕的娇娘,拿绢帕替她擦拭,语气里携了几分不满,光杵着算几个意思! 林绍之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但看着哭成泪人儿的沈如意,心骤是揪成一团,下一瞬便径直隔开了封晏,失而复得的心情亦是激荡不已。「不用再确认,我的妹妹我如何会认不出。」亦是瞥见她哭得不接气儿时按揉手心的动作。 「……」被挤开的封晏默默看。 「大哥呜呜……」沈如意抱着人,满心都被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占据。 林绍之顺着她起伏的后背,有些无措,这么些年他被林夫人教导何曾敢弄哭这人过,下意识就道:「别……别哭,娘看见,我又该挨揍了。」 沈如意一顿,想起林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怀抱着沈如意的林绍之僵住,「……」 封晏一脸唾弃,心疼地想扒拉出人儿,就被大舅哥瞪了一眼。「好你个封晏,这事儿你竟不告诉我!你这是骗婚!林家没同意你们就不能作数!」 「……」封晏对上林绍之,沉吟半晌方是叹声道,「大舅哥原来也有这般纯良无邪的时候。」 一直在哭的沈如意噗嗤被逗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潭,看着大哥面色不改,想到其好面子的程度,再看了看越来越爱‘欺负’自个的封晏,抹了抹眼角,嘴角禁不住爬上一抹笑意略是意味深长。 兄妹相认,自是喜事一桩,若非是在外面,定是要好好庆贺一番的,三人便约定在返京之后。而两人此时俱是狼狈,得亏没旁人瞧见,解开误会心结的林绍之勾着封晏先带去了他的帐子,冲他妹妹示意有男人间的话要谈。 沈如意只得候在帐子外,有些担心两人在里面打起来。 「好了,走罢。」林绍之与封晏一前一后从营帐里走出来,却是分外和谐。 沈如意下意识往封晏那去,就听大哥刻意的咳嗽声,又默默站到了他身旁去。封晏:「……」抢媳妇的大舅哥要这有什么用! 「对了,你二人一道,晚上是怎么睡的?」林绍之突然想起,妹妹既是扮作长随,若是落和长随一样的待遇他可不饶。 「……」沈如意倏地脸红, 「睡床上。」封晏技巧地答道。 林绍之挑了挑眉,觉得这还差不多还想问就让一名宫娥打断。 「林公子,长乐郡主有请。」 沈如意在旁眨了眨眼,觉得这名号听着有些耳熟,便听见自家大哥低低叹息了声,似是流露一丝无奈。 「不知郡主所为何事?」 「郡主没说,不过定是有要紧事的,公子?」那宫娥瞧着是个机灵的,再声询问。 林绍之无奈,想到那位性子执拗的小郡主,恐他不去不知还会做什么出来,秉着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便随了宫娥去。 沈如意直勾勾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秀眉蹙在了一块儿,「……长乐郡主?」 「嗯,荣亲王的掌上明珠,荣王妃早逝,荣亲王未再续弦,亦是未再纳侧妃,全心照顾一双儿女。」说起这,封晏眸中隐过暗光,复接着道,「郡主活泼伶俐,独独……独独钟情林家大公子京城皆知。前些时日方在太后那讨了大舅哥做老师学习。」 言语之间不乏欣赏,长乐郡主那敢爱敢恨,直爽热烈的单纯性子,也教人讨厌不起来。 「上回还闹出一桩,长乐郡主不知从哪听的,教人拿板砖将大舅哥脑袋砸开了花,说是能恢复记忆,送去救治就在那候着等大舅哥醒来问记不记得她,大舅哥说没有,结果罪魁祸首先在旁边哭,弄得医馆的大夫以为大舅哥欺负人。」封晏回想起林绍之当时郁闷神色,嘴角牵起一抹幸灾乐祸。 钟情林家大公子……沈如意终于想起那长乐郡主是哪个了,不由神情有些讪讪。「砸脑袋……」 「她这般胡闹亦是教荣亲王狠狠惩罚一顿,亲自领着上门赔礼道歉,之后郡主时常上门探看,林府怪是热闹的。这么不依不饶,有理有据,倒真像是大舅哥辜负了人家似的……」 「呃……当初和小郡主结识的并不是我大哥……」沈如意弱弱启口。 「嗯?」 「是我。」沈如意有一丝连累大哥的羞愧,「当初为了出门方便,我就扮作大哥的样子,相处十来年自是模仿相像……」 封晏愕然过后,凝着她,好整以暇问:「所以……」 「……」沈如意教他那一副问责的姿态一噎,「我就顺手帮她解决了地痞纠缠。」 他哼应了声,眯起眸子:「英雄救美。」 「……后一块喝茶听了个戏。」 「哦,感情升温了。」封晏凝着她,眸中涌了暗色,大舅哥与林瑶的容貌本身就是相似,大舅哥生得倜傥,林瑶自是不弱,招来姑娘喜爱无可厚非。 她救了自己一回,自此情陷,再看小郡主如此,不禁圈着人落了深沉叮嘱,「下回男的不许救,女的也不成。」 「你……没正形。」沈如意怕教人撞见,连忙挣了出来,可那人却不饶,又虚虚拍开,「同你说正经的,那小郡主与大哥性格还挺互补的。」更何况,若大哥当真不愿,小郡主便是再折腾也无益,哪还能勉强了去,偏是如今大哥这态度才叫值得玩味的。 「好女怕缠郎,同理可用在大舅哥身上。」封晏沉吟,亦是与沈如意想到了一块去。「已经晚了,过去罢。」 两人便不等林绍之先往围场那去,鼓鸣声起,明黄旗帜迎风招展,每隔几步都有士兵昂首护卫。围场东面驻有高台,白虎毯上置了龙椅,皇上端坐中央,与皇后妃嫔一同观看。 围场里,一匹匹骏马昂首喷气,气势宏伟。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以骑射比试拉开序幕,亦是皇上对皇子及世家年轻子弟的考核,选拔人才。若是能在比试中拔得头筹,入了皇上的眼,前途不可限量。 参与比试的俱是换上了便于行动的骑装,摩拳擦掌,只等着一声令下大展身手。 高台之上,大病初愈的皇上脸色教明黄的袍子衬得有些苍白无力,目光巡视一圈后,在太监的请示声中沉吟不语。 第十七章 「宁王到——」 随着青衣太监一声尖细的唱声,一名年约二十的俊美男子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男子踩着深色鹿皮靴子,绣鲛纹的骑装化作天地间最艳丽的色彩动人心魄,腰侧一把长弓,生得是唇红齿白,却让人不敢妄动心念,此时下马与高台那行去,躬身请安。「父皇,儿臣来迟了。」 「皇弟莫不是又睡过头了?」同样一身利落劲装的太子侧过,凝着他似笑非笑道。 「入冬以来,身子总是不大爽利,早起头疼得很。」宁王声音慵懒,尚且还带着几分鼻音,似是提不起劲的模样。 「颙儿,你弟弟一向体弱,上回替你跑了江州一趟遇了雪灾冻着过,自是不如你。」皇上咳嗽了两声,不悦地说了太子两句,便招来随侍太监吩咐开始比试。 太子隐下一脸怒容,袖子底下的手抓着扶手暗是用力,就因为皇弟母妃护驾有功,父皇于他总是偏袒,明明是个中庸好色之辈,却总被抬在他身边碍他的眼,也不知这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术,若非自己年长于他,在父皇式微的情形下封作太子……他倏然想起受封太子之时险些出的变故,眸中划过一抹暴戾。 「殿下,也去活动活动罢。」一旁的郑皇后瞥见不动声色地启了口,四五十的年岁保养得极好,雍容华贵,端得是母仪天下。 太子闻言迟疑颔首,亦是入了围场。远远看去,已有人搬了座椅在父皇边上,宁王落了座,一壁正与父皇说着什么,父皇神情愉悦……他倏地握紧了弓身,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心底涌上的戾气,他生性多疑且易暴怒,这些年虽是有所收敛,可但凡涉及此人,总是忍不住…… 沈如意隔着老远,也不敢细看,只隐约扫见封墨台的身影,一身宝蓝劲装甚是打眼,更别说看台上那些低低激动的议论,不消她看,光是听便晓得是如何了。 封家长子封墨台如何威武不凡,荣亲王世子小小年纪竟能拉得开二十斤重的弓箭,魏相之子魏明轩,曹小侯爷……一个个数去,都是世家小姐们暗中关注的对象。 「墨台,你那二弟怎坐在那了,快,来个人,去把他叫过来一道玩玩呗。」魏明轩早早看见了封墨台,在围场看去,与一众上了年纪的坐在一道实在明显得很,也滑稽得很,便是故意道。 「我二弟不善骑射。」封墨台略是皱起眉头,对于魏明轩提出的,既是觉得有一丝不妥,可掩不住心底隐秘得意。 「咳,大梁都是铮铮好男儿哪有惧怕这个的,孙三儿,你还杵着干嘛,去啊。」魏明轩却是拿弓的一端拄了边上较瘦小的世家子弟,催促,眼里满是作弄兴味。 孙三儿去了看台那,照着魏明轩说的喊,「嗳,你下来试试,不会也能让你大哥教你么,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连骑马都怕罢。」声音之大快传了整个看台,使得看台上的人都不由停顿一瞬,随后发出暗暗窃笑,让封家那不中用的上围场,魏家这小子蔫儿坏。 封晏端坐,置若罔闻。 孙三儿见他纹丝不动,一时也没了办法,教众人看着显了一丝局促。沈如意从看台上往下看,晓得这是光禄寺署正孙家的,一向对当朝宰辅魏家趋炎附势,俗称狗腿子,可这儿子没主见得很,跟着魏明轩一道厮混常是当枪使。 「这儿的都有名有姓,且都有身份,这般请人的方式倒让人见识孙家的家教。」沈如意刻意隐去了身形,夹在看台上的人中间,言语锐利直逼,已是不痛快。 孙三儿听见往看台上寻去,只看到一张张笑脸,饶是羞恼喝道,「你说哪个没教养!」却是没人回应他,杵了片刻,受不住大家伙异样眼光,遂奔回魏明轩身旁耳语一阵,那边便朝着封晏的方向看了过来。 当即跟着孙三儿又过来了俩,瞧着就是精明相的,直接找准了封晏去,一唱一和,话就挑着刺激人的去了。 应当说,封晏在这群世家子弟圈儿里身份尴尬,中庸的不乏有之,可像他那般无用,却又有个封墨台作衬,还当真是最惨的一个,又因为其不合群,自然被拿出来作取笑对象,至于取笑的内容可就太多,稍稍说点平时他们在一块道的,就惹得后头涌动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 沈如意站在封晏身后暗暗攥住了衣角,这些人明知封晏不会骑马还要如此哄抬激将,明显藏着极大恶意。她看向封晏,后者神色冷峻眸中幽深一片,心蓦地紧了一下,「封……二少爷……!」 封晏闻声凝向她,瞧见她眸中毫不掩饰地担忧,按在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黑眸中替了温柔安抚的意味。 「封晏,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底下耐心耗尽的不满爆出一句,登时引来一片哄笑。 沈如意倏地冷凝向,将说话的那人牢牢记下,藏于袖下的手紧紧攥起,气愤发颤。这般羞辱人的…… 「你这是对我下战书?」封晏亦是投了视线,寒意幽深。 「啊?啊,也可以这么说。」那人回道,与旁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完全不把封晏那话放了心上。 「赌什么?」 「呃……」那人却一时想不出。 「几位这么喜欢玩,不妨赌些刺激的。」封晏倏然牵起嘴角,明明是一贯示人的弱者之态却让那人心生畏惧。「输的,任听赢的指使,你可敢?」 随着话落,起哄声起,都是看好戏的。 那人在声浪中回神,察觉自己竟畏惧封晏,又羞又恼,一梗脖子,「赌就赌!」 沈如意的目光紧紧随着下了场的人,正午的阳光耀眼,而云纹墨衫的封晏却是更耀眼的存在,如此也不能忽视魏明轩那帮人的恶意,她凝向同是在场内的封墨台,后者不知与封晏在说什么,神色并不见好。 这厢沈如意忧心看着,女眷席那也正是议论。 「那几个到底说了什么,怎的封晏也上去了,还像是要比一场?」阮侍郎夫人诧异,说话间还不忘看向封夫人,见后者颦着眉便没往下说。 封夫人看见封晏教人起哄下场当下的瞬间向陪驾的封肃那看了过去,果不其然见他神色不虞,招了跟着的一名随从往封晏那去传话,只是大抵没能把封晏劝下来,神色更差。如此,封夫人收回目光复又落在场上,拧眉不言。 「果然是年轻气盛呵呵呵……」其余人见状因封夫人那冷清做派没了话讲,却不掩兴致地凝向场上,这般热闹可不得错过,封家那个文不能武不行的,怎敌得过场上那些个,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独独赵盈月在这些人当中露了不一神情,同沈如意一样担忧地望着封晏。封二哥…… 「先挑匹马,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驹,估摸你也不会挑,就照着顺眼罢。」魏明轩噙着几分恶劣,见正主到笑说道。 「魏公子都让了先机给你,封晏你可得把握,要不要我帮你选?」有人朝旁的挤眉弄眼,纷纷作是嘲笑,就封晏那文弱样子只怕再好的马都驾驭不了,摔下来就有的乐子看。 第十八章 封晏未作搭理,沉默着走到了马匹前,数十匹一字排开有专人牵引,能在这南山围场的,哪一匹都不弱。封晏走了几步后又退回站在了一匹黑骏马前,「就这。」 他指的是一匹皮毛油亮的黑色骏马,眉骨那一撮白毛,甚是显眼威风。 「这不是……」有人认出那匹马是之前魏明轩相中的那匹,但不知怎的就是不让魏公子亲近,见竟让封晏选中,「呵……呵呵,眼光不错,不错。」说话的那个肩膀微耸,似是克制幸灾乐祸的笑意。 「行了,都别杵着,该选的都选了罢。」魏明轩心里有一丝不爽,不过更多也是同那些人一样,等着看他稍后吃苦头。 众人散去选马,封墨台便趁机同他又道,「二弟,你莫同他们作意气之争,这都是不开化的畜生,你……」既是担心他因这受伤,但更担心的是他丢了封家的颜面。 「大哥,且让我试试。」封晏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淡淡回应道。与此同时,眺向了看台的方向,一眼望见沈如意所在,看她不自主靠在了第一排紧张探看不由笑意加深。 「你……」封墨台见其如此,眉头皱得更紧,他可知他试一试,赌上的还有封家的颜面,在皇上面前岂容他如此儿戏!再者,封墨台何时叫他这般反驳过,心下更是恼他不知分寸,绷着脸离开去挑马。 骑射比试,是要骑在马上绕着围场对放在中间的靶子射箭,规定的时间内谁射中红心的概率越大,谁就是赢家。这不仅考验眼力与耐力,还非常考验马术,三者缺一不可,且稍有不慎,便有坠马受伤的危险。 封晏接了太监奉上的黄杨木弓箭与箭筒背在身后,试着踩在马踏上往上,动作稍显了笨拙一些,马儿突然承受重力往前踏了两步,他便紧紧拽住了缰绳。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 魏明轩一副如他所料,笑意咧开,却见一直不肯同魏公子亲近的马,在封晏靠上来后,非但没有剧烈抖动身子意图将封晏甩下去,反而扭着头尽力摆正身体,好让封晏爬上去,见封晏牢牢坐在了马背上,凝住了笑意。「……」 比试的号角声起,魏明轩敛眸上马,与旁人使了个眼色,驱马刻意往封晏身旁行去,携了一丝挑衅,擦着而过,封晏只得紧紧抓了缰绳,几次险些使马受惊躁动,底下一只手始终安抚。 有皇上坐镇,魏明轩等不敢过分,待封墨台驱马上前,便哄笑着驱了离开前往比试的白线处。 「谢大哥。」封晏似乎是这时才稳妥了些,露了狼狈相,对上封墨台的眸光,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的,却什么也没说,驱着马一步一步往白线那去。 待他们搭弓射箭,封晏才慢悠悠地行到了指定之地,箭矢咻咻的破空声在围场上空响起,伴着没入靶子的噗噗声响,引来一阵阵喝彩。 轮到封晏,众人皆是看好戏的神情,取笑封晏那蹩脚的骑马技术。封墨台抿着唇线,先行拉弓射出,箭矢牢牢钉在了靶子红色圆圈的正中心,嗡嗡颤动,再将气氛推。 封晏见状不急不缓地取出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瞄准拉开,咻的一声,箭矢如疾风,却在半道呈了一条抛物线坠落…… 「噗,脱靶!」 「别说还挺像模像样的,平时没少看墨台练罢。」可惜差得不是那么一点两点啊。 「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别那么吵,射箭要专注心神。」曹骏满不在乎的插话道,虽是纨绔,但同魏家那帮阴人的可自诩正派多,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未来的二舅哥,当然要帮着说话了。 封晏在他话落看向他,曹骏露了大大笑脸,眼里明晃晃的二舅哥好…… 封晏别开眼,继续撘弓射第二把。 「……」曹骏觉得刚才二舅哥的眼神里有嫌弃,后来果断认为这是错觉。 第二把射出便要较第一把好上许多,箭矢上靶,众人不以为意,上靶而已,离红心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然后只见在魏明轩和封墨台牟着劲,只顾你一箭我一把追逐比分中,封晏第三把,第四把……第七把,多数都上了靶,且一把比一把离红心近。 直至第八把,直中红心! 一直关注着封晏的曹骏,猛地跳起来,高呼:「二哥!二哥!」 「……」封晏僵硬扭过头,曹骏倏然噤声。二舅哥的眼神有些可怕…… 封晏舒展身体,眼睛轻眯,动作要比之前熟练不少,「嗖!」红心! 「嗖!」又是红心! 「这样也行!」那些人不敢相信封晏后面几把几乎把把中了圆心,惊掉一片下巴。 魏明轩同封墨台封晏是为一组,被后者逼近分数自是不虞,不过在看见后面改作移动靶子时,冷冷哼了一声,「我倒不信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移动靶子较静靶难度要高上许多,考虑到人为推动靶子太过危险,是在空地上铺了简易轨道,半人为操控,牵扯钢线控制靶子移动方向,如此只需两人站在轨道两侧即可,从一到十,拢个十个靶子,由方才胜出的以十人一组再进行比试。每组再选前三名作最终角逐,以分数计。 封墨台看着封晏重新取过装满的箭筒,神色已有一丝异样,从他方才的表现来看着实令他震惊。雄厚的号角声再次起,便由不得他多想,身体先于一步驱马上前抢占先机,原以为自己又该如往年一样,却不料封晏亦是驾马紧随,丝毫不弱,便是这一岔神,眼睁睁看着封晏先一步射中了靶心。 「好——」看台上爆出热烈呼喊,正是最精彩的时候。 魏明轩满是不置信地看着封晏拉弓射箭,驱前,动作从最初的拘谨到眼下一气呵成,仿佛找到了窍门般无师自通。眼见他的分数就要超了自己,魏明轩倏地沉眸,刻意驱着马与他并到一处,正要暗地里下手去,不妨那人像是开了天眼一般以弓身尖细的一端刺中了他的马,马儿惊动嘶鸣直接将他甩了下来,若非他逃得快恐丧命于马蹄下。 然要起来才发现腰腹那剧痛,更别提此时滚落地上惹起的狼狈相。魏明轩神情阴郁地凝着场上,狠狠一拳捶在了旁边草地上。 然这一切发生太快,从看台上看就是封晏正换箭的时刻‘不小心’碰到了魏明轩,却不知为何魏明轩的马躁动将主子摔下,而稍知晓魏明轩此人的,心里不免作别个猜测。被抬下来的魏明轩身上狼狈,稍稍一动便疼的龇牙咧嘴,却还得保持风度,眸中掩不住的戾气。 倒是旁边的阮世宗直道是封晏故意所为,可好端端的怎就会凑上去就值得人寻味了,多说险些露了馅儿,魏明轩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让阮世宗滚回围场去。 没了碍事的魏明轩,封晏大展身手,移动的靶子于他不是难事,几乎把把都能命中红心,不消片刻,封晏顺利进入最后一轮。也亏得魏明轩因伤退出,才不至于输的太难看。而阮世宗孙三儿等人则要惨得多,在场上生生被压制不说,成绩也惨不忍睹,心理上所受摧残更大。 下场时,阮世宗的脸色可用惨白来形容,体力耗尽,再对上封晏似笑非笑的眸光,想到先前自己的大言不惭与笃定,脸上一阵火辣辣,这等无声嘲讽更令人难受。 第十九章 而留在围场上的像是叫封晏激起了斗志,众人都卯足了劲儿厮杀拼搏,成绩较往年都超发挥许多。 在最后决赛中,封晏的发挥更是出色,游刃有余,相比于他,在看到封晏表现的封墨台压力陡增,见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分数,亦是卯足了劲儿想赢。 比赛终会落幕,这次封晏列第三,太子第一,封墨台第二,而封晏的第三与封墨台仅差一分,且比试过程中的精彩程度让人觉得这一分并不输,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若封晏用了全力,未必能让封墨台列了第二去,也是这叫封墨台觉得难堪极。 明明是个没用,连上马都上得艰难的却能仅次于自己……不论是天赋还是运气,都教他接受不能。 「封卿家的两个儿子都好得很,好得很呐!」坐在龙椅上的元景帝笑声明朗,为这一盛象实在高兴,封墨台且不说,倒是封家那老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梁人才辈出,龙心大悦。 封肃此时也处在震惊中,毕竟一开始他是让人去把那不孝子叫回来别出那丑,可谁想封晏竟有这出色表现,他这当父亲的心里是又高兴又复杂。「皇上谬赞。」 「哈哈哈,封将军虎父无犬子,二子虽说初时不善,可接触没多久就有这等表现实在亮眼。这恐是同封将军血脉里承袭的天赋。」有人夸捧道。 「王大人过誉了。」封肃缓过神,嘴上虽是那般说着,在惊愕过后,涌上切切实实的欢喜。在那张惯是严肃的脸上见了一丝对封晏的笑意。 胜出者得皇上亲授赏赐,封晏得了一把乌金打制的弓,镶嵌宝石,不仅精致,握在手中也极有分量。 这下委实是打了先前嘲笑封晏那些人的脸了,魏明轩远远看着,只觉得腰腹那更疼,而旁边的阮世宗就是与封晏打赌那个更是脸色铁青,脸不止是教封晏打肿,更别提输了还要面临输者的惩罚…… 封晏的目光扫过,远远冲他笑了笑,直把他寒毛都激得竖起来,直觉不妙。不过那人却只是看一眼并没找上自己麻烦,从高台上下来径直去了看台,给他那长随看了弓箭去。「……」 沈如意也有些无语,平复过激动心情,到了此时已经是看出封晏坑人了,不自主扬着嘴角,眼睛闪亮地捧着那弓,以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你既是会,回去之后教我骑马好不好?」 「嗯。」封晏眉眼温柔含笑,木兰马场是个不错选择,那儿的马不错,马场的环境……也不错咳咳。 随着低沉粗狂的号角声再起,马蹄声、嘶鸣声、尖叫声、兽吼声混合起来,拉开了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围场之赛。 封晏自是陪夫人自在,看台处人渐散去,纷纷前往更适合观看狩猎的观赏台去。考虑到正午阳光仍是毒辣,封晏便带着娇娘往相反的阴凉处去,虽不能看到大局,但也只是凑个热闹,反而人少清净。 却不料一抹纤细身影出现在面前。 一身明艳裙衫的赵盈月直勾勾地凝着封晏,仿佛未能从方才那脱离出来,心绪拨动使得脸颊红晕不退,「盈月恭喜封二哥获胜。」如受蛊惑般,自己都无法控制,见封晏寻了个僻静处,她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来。这趟沈如意不在,于她……正是机会! 跟着封晏后的沈如意在看清来人后又作低垂,给了封晏一个生气的前额。 封晏:「……」便回身对上寻上来的麻烦,扰了他与娇娘独处神情愈发冷淡,「赵姑娘有何贵干?」 「封二哥……教我骑马可好。」赵盈月眸中情意涌动,再不掩饰。她和封文茵感情好,封文茵自是同她说她二哥如何如何,而她所见又是那般俊美无铸,一颗芳心记挂三年,痴心不悔。如今见他如此风姿,更是把持不住。 「不教。」封晏毫不犹豫地回绝,甚是冷漠。 「……」赵盈月咬了咬唇,不愿放弃这难得机会,沉吟良久,方红着脸表白心意道,「我……爱慕封二哥许久……」 封晏这才多看了她一眼,在她期许的目光中,眸中却没有一丝暖意,「爱慕无益,姑娘还是早早另觅良人。」 沈如意闻言抬眸暗瞥了一眼侧脸认真的封晏,虽是冷酷无情得很,在她眼里却是英俊极。再看向一副快哭样子的赵盈月,这才明白上回的针对从何而来,想到之前那出,还略有不爽。 而赵盈月亦是瞠着眸子,眼泪滑落,自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封二哥……」 「我是文茵的二哥,望姑娘还是自重些的好。」封晏却仍是冷漠姿态,看了一眼,根本不为那眼泪所动,带着沈如意离开。喜欢并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更何况是他如视珍宝的女子。 赵盈月噙着眼泪望着二人背影,只觉得天都昏暗了下来,心中甚是凄凉,却无意瞥见跟在封晏身后的长随似是回头看了过来,隔着有些距离,并不能看清,却固执认为是被嘲笑了。 「一个小小长随也敢,汀兰你去……」她神色怨毒的召了婢女吩咐,似是要出了心中恶气。 一道嗤讽的笑音响起,「喜欢人家却要拿他的随从出气,这算个什么道理。」 赵盈月只听见一道娇俏声音年纪似是不大,当即想也未想地喝了回去。「什么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话落,却见从林子一头出现一行人,待看清时倏然变了脸色,「长……长乐郡主!」 领人抄近路却不想看了这一幕的长乐郡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怜悯。身后跟着的不乏命妇,贵女,俱是见了这出又见其态度纷纷摇头,赵家嫡女怎是如此…… 「有人同我说过,喜欢一个人且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你连那一面都没有,就莫纠缠了。」 初十,元景帝率百官归朝,南山围猎之形就此结束,可京中风波才刚刚现出端倪。太子生性冲动暴戾,单在围场那猎熊,困活熊生炙熊掌的画面就足以令人胆寒,这事传到暂为代政的魏相耳中,趁机拉拢于太子暴戾残忍不满的官员,暗中以碌碌无为却受元景帝偏爱的宁王为拥戴,蛊惑人心。 朝廷时局如何,于沈如意来说尚且遥远,她收到了林大哥猎到的一只肥兔子,当真是肥,当真是肥,整个一缩就是只雪白的毛球,冬天了正好暖手用,就是有些沉。 「小姐,这么肥,当真不宰了吃么,可以炖好大一锅。」红隙瞅着宛桃手里捧着的,看着都替她手酸,想伸手却没料那只兔子往宛桃怀里躲去,撅着个肥屁股朝她。 「成日里就惦记吃,你跟它也快差不离,还不去帮小姐把排骨给收拾了。」宛桃笑嗔了一句,还不忘提醒她给小姐系上围裙,免得沾了油烟。 「小姐,其实这些个让奴婢做就成了,姑爷晓得您心意哪里舍得您下厨。」狩猎回来,姑爷得了一把皇上御赐的弓箭可让苑儿里的振奋了一把,给那些觉着姑爷攀了关系出丑去的人好一阵难堪,如今姑爷要参加春闱更是大事,底下更是卯着劲儿给予姑爷支持呢! 第二十章 沈如意正照着食谱调分量,闻言牵起嘴角,却是不言,眸中漾开丝丝缕缕的浓情蜜意。用黄精玉竹川穹等煮熟取药汁,与煮沸的排骨一块用文火煨炖,讲究亲力亲为。 「小姐做的,与旁人做的意义怎可相同,姑爷喝了只怕更有干劲呢。」宛桃在旁掩着嘴吃吃笑,不乏揶揄,没有什么比看两位主子甜甜蜜蜜更教人值当高兴得了。 红隙也难得意会出了意思,嘿嘿地笑。沈如意原不觉得什么,毕竟比起封晏为自己做的,可教那么一说,心中却有了一丝小期许,她头一回下厨就不知对封晏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小姐!排骨得先焯过才行!」 「……」 「那是糖,这罐儿才是盐!!」 「……」 「小姐!盐,盐放多了……」 「……」 一番下来,沈如意已不报希望,面上端的正经,一点都看不出,掩唇咳嗽了两声,扫过出锅的汤碗,绷着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揪了一把葱花搁在了上面。至少……从品相上看,是好看的? 宛桃见打击主子有些过头,忽而想起一桩,问道:「小姐还没说完那个阮公子最后怎么样了?姑爷怎么罚的?」 沈如意一顿,端起汤碗道,「由封将军做主,说是玩笑揭过了。」夫君当时虽然什么也没说,作是大度,反而叫阮世宗那帮人更显难堪。 红隙抿着唇角,虽然有些可惜,不过看在眼下几个都闭门不出,还被坊间议论嘲笑便觉得痛快了。「狗眼看人低,活该呢。」 「小姐可还记得上回在曹夫人宴会上偷拿小姐画儿的那位赵家嫡女?」宛桃忽然出声问。 「嗯?」 「坊间传闻热闹,听说是在围场那冲撞了长乐郡主,事后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背后倒打一耙说是长乐郡主任性娇蛮为难她,小郡主是太后的亲侄女,得太后皇上偏爱,可也绝不是能让人随便冤枉的主儿,当下就找上赵盈月对质,结实打了回脸。」 「自有好事的将这桩散播,恐京城里无人不知,加上宴会那遭,赵家小姐名声坏尽,原本就在为其物色夫婿的赵夫人急忙定了云南王世子。离得远,听得便少些,听说今个就是出嫁的日子。」 思及赵盈月对封晏的心思,以及前世听大哥偶然提及那位云南王世子……她敛下了眸子,应了那句不作不死,无甚波澜。 也正是走神的缘故,在红隙惊呼小心之际,沈如意险些撞上游廊里出现的一人,托后者扶住方盘的福,只洒出了一些汤汁。 「大少爷。」「大少爷。」宛桃与红隙异口同声地请安。 沈如意紧张补汤,见没事方看向来人,声音平淡道,「大伯。」对于府中对封墨台一些妖魔化的夸赞有些吃不消,而源头正是卢氏那,她在老夫人那听了卢氏吹捧一回,封墨台却没作否认,这般才教她觉得其厚颜程度并不输他那两位夫人。 封墨台收回了手,「弟妹当心。」目光却不自觉落女子恬淡容貌上,从回来初见到现下,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心情就莫名平静,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叫他心底生出异样。看她端着汤碗上,不由皱了下眉头,似是没话找话般复又开口。「这等活儿怎不让下人做。」 「小姐是想给姑爷惊喜呢。」红隙垂首解释,一壁低声嘀咕:「万幸没撒了,不然小姐一早上的功夫就白费了。」 封墨台听见,袖子底下的手莫名抽攥了记,目光再次沉沉落了盘子上,竟是后悔刚才扶了一把…… 「大伯快要回去了罢?」沈如意见他杵着又不言语,遂主动开口道。 封墨台抬眸定定看向她,轻轻嗯了一声,曾几何时,是这人紧紧追逐自己,如今却洗了铅华为他人洗手作羹汤。在受够了卢氏故态复萌的聒噪后,他突然觉出沈如意的好来,若是知晓沈如意能变作这番模样,他当初……当初如何,他忽而又顿住,突然浮现起宋筠溪的脸来,霎时露了复杂。 「那……先预祝大哥一路顺风。」沈如意不察他此番心理,笑了笑撂下话便同他擦肩而过往书房去。 封墨台愕然转身,只看见那匆匆而去的纤细背影,凝视良久,似乎成了她避之不及的存在,却不知沈如意压根没把他放了心上,不过是担心汤凉了罢。 隔着不远,瞥见这幕的小妇人狠狠攥住帕子,何尝没看清楚封墨台眼中的留恋,心中却是认定是沈如意那不要脸的勾引。 「大少爷藏起的那只,那只耳坠子奴婢瞧见二少奶奶戴过。」旁边的婢女低垂下脑袋,刻意说道。「奴婢还听红隙说二少奶奶可宝贝,只有一只都舍不得丢……」 卢氏在她话落的一瞬狠狠瞪向了她,心里宛若被针扎一样,却如何能教一个丫鬟道破,当下便以嘴碎为由让婆子发落了去。自个却携着陪嫁的丫鬟,阴沉着脸径直往沈如意苑子的方向去。 「大少奶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不在,您是……」门口的丫鬟婆子作势拦下。 「我家小姐是受你们家主子所托来取东西,尔等也敢拦?」卢氏的丫鬟喝道。 苑儿里都是后来挑的婆子仆从,对主子一心,可也弄不清几人的关系,见状便没敢再拦,让卢氏主仆入了内。 卢氏直接寻去了沈如意的妆奁,指使婢女动手,一件一件仔细找了起来,她是叫嫉妒冲昏头脑,才会贸然,只消找到证据坐实倒要好好要个交代。只是在她打开第二个桩奁之际,便被一道熟悉清冷女声打断。 「卢氏,你在我屋子找什么?」沈如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眸光冷凝地盯着她的方向,身边跟着方才应声的婆子,原来是请了去。 卢氏手里紧紧捏着一只檀木匣子,里面就是封墨台珍藏的那只耳坠子,硌着手心发疼。「没什么,只是听说妹妹失了只耳坠子,特意来送还罢了。」说罢,便将那只小匣子重重扣在了桌上。 沈如意挑眉,宛桃得了示意往前取过了匣子打开与主子瞧,在瞥见匣子里的东西时同样露了诧异。 「我没有丢过首饰。」沈如意阖上那匣子,神情淡淡,「嫂子这番劳师动众,是想找出与这只耳坠匹配得来,恐怕是要失望。」 「沈如意我且要看看你如何嘴硬,熙春,给我搜。」卢氏刚才分明见她有异样,更是认定沈如意是识得这耳坠的,更不肯歇。 「慢着,我这儿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嫂子这般蛮横可是欺人?」 「沈如意你是心虚了罢?」合着这么点地方,她还不信沈如意能藏了哪去,打定了注意让下人搜,旁的不敢动,熙春却是敢,不过还不待她动作,就被两名仆从扭住。 「哪个敢在我这苑儿里撒泼。」封晏冷峻的声音赫然响起。 沈如意看着他走到自己身旁,拧起眉头,「你不是在看书,怎的来了,我自个……」她想说自个能解决,却在封晏那双墨黑眼眸中咽下,却还是不愿他掺和到妯娌之间的矛盾中,率先怼向卢氏道,「我这儿轮不得你搜,红隙,去请夫人来。」 卢氏闻言梗着脖子,心中认定沈如意是在虚张声势并不露怯,不多时,封夫人被请了过来,由沈如意简作赘述,请封夫人公断。 第二十一章 「卢氏,你这耳坠有何讲究?今日行为又是为何?」封夫人拧眉。 卢氏被问到,看见被封晏护着的沈如意更是气愤,请刘氏遣退了无关下人,方是怨毒启口,「耳坠是我在夫君那发现的,而柳儿听沈如意的婢女说她亦藏着一只,如此私情,母亲……」似是再羞于说下去,眼睛通红地瞪着。「母亲就不怕这等不知羞耻的女人留在府中,让后宅不宁么!」 「卢氏,你怎敢如此造谣中伤!」沈如意瞠目,当即驳斥。 刘氏亦是震惊,却是凝着卢氏,「说话且要三思,若是不实,你可担得起?」 卢氏咬唇,「母亲且让人搜搜看不就清楚。」 刘氏沉眸,在得了沈如意许可之后便命人搜寻,每一处都仔仔细细,甚至连旁边乃至整个苑子都搜了一遍,几个时辰过去,卢氏的心越来越沉,刘氏的眉头也蹙得极深。 待最后搜过书房,尚一无所获后,刘氏沉着声音问,「卢氏,你可还有话要说?!」 「怎……怎么可能呢……柳儿明明……」卢氏亦是不肯接受这结果。 刘氏听她复提起柳儿,便提了人过来问,却教后者否认,跪着磕头道是不敢搬弄是非,惹得卢氏气愤极,熙春也在旁作证,奈何只有三人的情况下,主仆俩并不叫人信服。 「即使真是如此,教区区一个丫鬟挑拨就这般冲动行事,也亏得你能做出来!」刘氏喝斥道。 而收到消息赶到的封墨台正好瞧见卢氏狠狠踹向柳儿的画面,竟是将人踢了柱子上,当即汩汩冒血,如此凶残成性,再听见她说道自己与沈如意时猛地抬手,「卢氏,你闹够了没有!」 卢氏捂住脸,怔怔凝着封墨台,「这是你第几回打我了,封墨台,你喜欢那个宋筠溪对她好也就罢,为何如今连已经成为你弟媳的沈如意你还要如此——」 话还没落,另一侧又重重挨了一记耳光,「卢氏,你当真是疯魔了,这等话都说的出口!」封墨台神情差极,似是不置信,又似羞恼,目光在触及沈如意那冷漠眼神时骤然缩回,更是觉得不堪。 「枉我以为你痛改前非,谁知竟还是这般不可理喻,今能如此造谣,还不知你以后会做出什么,七出之条你犯两条,口出恶言,善妒不仁,这就休书一封,你且自好罢。」 卢氏待听见休书二字浑然僵立,耳畔轰鸣,只觉得天地崩坍,再看封墨台那认真且不容置喙的模样,晕晕旋旋,周遭的面孔都扭曲了去,但都是冷漠旁观的,而她最在乎的看的却是沈如意的方向。 理智骤然如弦崩断,嗡的一声,卢氏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沈如意,心中冒出疯狂念头,直要把那人虚伪面孔扒下来,不不不,把那张脸给毁了,她就不信没了那张脸还能夺去墨台的注意。 「沈如意,你个下贱胚子,我杀了你——」 沈如意反应不及,几乎是一瞬,两个人同时动了身,封晏护在她身前径直扼住了那只手一折,而封墨台亦抓住另一只几乎是同样的力道,教卢氏瞬时扭曲了脸孔,啊的嘶吼出声,冷汗淋漓。 沈如意抓着封晏的衣角,却是眼前一黑—— 「娇娘!」 厅房那一株珊瑚冬青缀着一串串红色果实,甚是喜庆,与房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大夫,娇娘的身子如何?」封晏沉凝着脸,从床榻上面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子移向大夫,声音里不乏透了一丝紧张。 大夫教他这般看着饶是压力,连忙道,「恭喜二公子,您夫人是喜脉,不过近日情绪起伏过大,又劳累所致,有些体虚,稍稍调养就没事。」 「喜……喜脉?」封晏正想着若是娇娘有点闪失,定不放过那惹事的,却没料到听到这消息,霎时怔住,惯是冷清自持的人停顿片刻不自主地露了憨傻笑容,恰好对上悠悠转醒的沈如意,「娇娘,我……我要作爹了。」 沈如意在错愕过后,同样涌起欣喜,又算了算日子,月事推迟了一月半,因为原主身子的缘故,便也没在意,却没想到竟是有了,又急急问道,「那怎会昏过去,腹中孩子可有事?」 「二少奶奶且放心,只是一时的体虚罢了,往后注意些就无碍。」大夫笑呵呵道。 沈如意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确实发现比往常要嗜睡些,不像寻常个怀了难受吐的,这么一想又有些自责,因着她的粗心大意不定吃了什么苦。 「莫怪自个,是我大意,该是我头个发现,却教小家伙先一步提醒,是我失职。」封晏坐在床沿半揽着她入怀,吻了吻她发顶,抑着内心激荡,却也是发现她较之前敏感许多的心思,耐心安抚。 沈如意被他那形容逗笑,不由嗔道,「他还那么小呢,哪会提醒。」心中亦是柔软得很,孕育生命的喜悦蔓延,那是从前不敢想的事,却是嫁给封晏后隐隐期盼的,如今心想事成,在封晏的安抚下彻底展了笑颜。 刘氏在旁又询问了大夫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命两个丫鬟仔细谨记,后着人去给老夫人和老爷报喜讯。便留给小两口说话的空间,同大夫一道出了屋子。 「母亲,沈……弟妹可有事?」封墨台紧张地迎上来问。 「你弟妹有喜了,万幸你拉住了你媳妇,要是有个闪失,哪个都担不起。」刘氏拧眉沉声道,「不过封家确实留不得她了,你写了休书,就送她出府罢。」 封墨台怔怔,像是没从那消息中缓过神来,直到刘氏唤了他两三声后才呐呐应是,像是失了魂一般走了出去。 刘氏站在原地看,又回头望向了里头阖下的帘子处,隐绰绰地传出呢喃软语,敛下眸子,带着人离开。 不多时,沈如意有孕这桩就传遍了府里,老夫人激动地亲自让人扶着来探看,又给苑儿里挑了几个能干的婆子侍候,大有要把沈如意捧上天的架势,不过也差不离,总之是宝贝没跑了。阖府宠着一个,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星星那都是要给满足了的。 连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封父也特意命人送了人参雪莲等好物,给沈如意滋补身子用,见了封晏也多了笑容,一是为了他肯上进参加春闱,二就是这桩,可谓是双喜临门。其实在秋弥过后,也隐隐透出看重封晏的意图来,不过是后者表现冷淡,也就不了了之。 然明眼的,如封墨台自是察觉,原本就定了秋弥之后回边关,在收到战报后匆匆辞别连夜离开。 属于他的是广袤的战场,那是他积累功勋的地方,凯旋归朝等待他的自是锦绣前程。而他亦隐隐有一种感觉,待他归去,那人只怕再不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令人漠视的封家二公子了。 沈如意被强制在床上歇了三天,封晏端了三天的汤水,喝的沈如意觉得自个大概快成了水缸子了,便抗拒不想喝,「我已经晓得那滋味了,你就莫这一天三顿的灌我了,我不过送了一天的补汤,你……你这么回报我,良心过意得去!」 封晏看着她红润脸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咧嘴笑道,「确实水嫩了许多,你不肯喝苦药,这才折中用了这法子,要不咱们喝药?」 第二十二章 「呃……是药三分毒,还是这些好。」沈如意停顿了一下,立马说道。 封晏嘴角笑意更甚,原本就是三天的量,不过是喜欢看她卖乖的样子,若说较以前的差别还是有的,脾气说来就来,这些日子也摸索出了心得,像大闺女似的养着,且还养得十分顺手愉快。 红隙进来就瞧见还故作避嫌地拿手遮了遮,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小姐,宋少奶奶来了。」 因为要静养的缘故,沈如意从得知有孕后的日子还算清净得很,这时候听见宋筠溪找来,不由挑了挑眉,「请她进来罢。」 封晏见她明显打着什么主意的样子,在她额头落了一吻,「你们聊,我回避下,有什么事只管差人去唤。」 「能有什么事。」沈如意闻言笑得灿烂,「你且好好备考,莫要因为我耽误了。」 封晏叫她赶了出来,正巧对上宋筠溪投过来的打量目光,笑意敛去,只作淡淡地点头之交,显得差别极。 宋筠溪神情自若,心中却是起了波澜,这差异还是真叫人觉得……羡慕极。而沈如意又比先入门的她早有了身孕,诞下子嗣…… 这厢沈如意撩了帘子出来,一身墨兰绒暖绣玲珑玉簪花长裙,外罩杏色领滚圈白狐狸毛的短袄原本殊丽的姿色被衬得更甚,那是教精心呵护宠爱出来的明艳容光,「嫂子近来可好?」 「挺好的。」宋筠溪笑容恬淡。看着沈如意,不禁移向她的腹部,敛过一丝暗芒。 沈如意笑了笑,应当是好的,少了总是与自己过不去的情敌,她的日子可不是快活。面上却不点破,不禁抱怨,「先前叫卢氏折腾一遭,险些受罪,好在卢氏教大伯休弃出府,嫂子也总算不用受她欺负了。」 「也谈不上欺负不欺负,卢氏她只是性子霸蛮,其实本心不坏的。」宋筠溪似是斟酌说道。 沈如意故作诧异凝向她,像是觉着她被欺负傻了似的,「也就是你老实,算了,不说这个,不过也是奇怪,我那耳坠怎的会跑了卢氏那,竟还冤枉我同大伯……也真亏她想得出。」 「那另一只耳坠……」宋筠溪顺着问道。 「耳坠凑不成一对还留着做什么,当然是扔了。」沈如意理所当然道,余光里却未她露出意外神色,掩了掩眸子。耳坠是柳儿发现的,话也是柳儿说的,卢氏分明是让人当了枪使,而其中获利最大的便是眼前这人,却当得这般无辜,要么是当真无关,要么便是心思极深。 沈如意像是才发现她带来的东西,一双镶如意云纹的绒护手,颇是精巧。「这……」 「我看弟妹畏冷,同样也给缝制了一双,这有了身孕更得注意保暖。」 沈如意接过那物,垂眸轻抚上头的纹路,一派真诚的叹道:「嫂子做得可真用心,上头连个针脚都瞧不出……」说罢褪了自己的八宝攒银丝的护手随手递给了身后丫鬟,却将宋筠溪送的带上了,而后又反复翻看,很是喜欢的模样。 宋筠溪看她随即欢喜收下,也只但笑不语,倒是她身后的丫鬟插嘴道:「我家小姐为了这可是费了好多心思,连上头的花样儿都是亲自画的……」这话并未说完就叫宋筠溪侧头去斜瞪了一眼。 沈如意闻言,眨了眨眼甚作感动,「多谢嫂子费心。」随即便招来宛桃取来一只小匣子,笑吟吟道,「这就当是我的回礼了,比不得嫂子心意。」 宋筠溪看着匣子里盛着的镂空玉蝉耳坠,宝蕴楼的标记,显是价值不菲。偏叫沈如意大方送了,暗暗收紧了手心,恍惚中竟瞧出一丝林瑶的影子。林瑶身子虚,秋寒起便捧上手炉,她便学了这给她缝制。有些人为生存举步维艰,而有些人生来就能那般肆意轻快…… 不知怎的,她回想起的却是林瑶让自己给封墨台传话的那日,也是那日,她满怀期许,若是由林瑶提出悔婚再好不过,却没想封墨台只是歉疚地看着自己,道自己有非娶林瑶不可的理由,却偏生叫沈如意过来搅和,她一恼之下便借着推搡将人推了下去,这一磕,反而竟让她轻而易举地进了封家的门…… 墨台对沈如意态度的转变,究根到底,还是因其大改的性情。以及隐隐如她所察觉的,与林瑶几分相似的洒脱。 而当初,墨台中意的便是林瑶。 赛诗会是二人初识,她就站在林瑶身旁,不自觉就被那人吸引去了目光,英俊风流,意气奋发,自此一颗心沦陷。可他第一眼却是教林瑶那恬淡的性子吸引,问的亦是林瑶。 后却是她拦下了那传话小厮替林瑶赴那瑶池之约,仅是一面好感,她便清楚封墨台喜好,仿着林瑶姿态气度自然也是信手拈来。果然,封墨台即便发现来的不是林瑶,也未说什么,二人相谈甚欢,在临别时还亲手送了她一盆睡莲,水波漾开,安静美好,似乎是寓意。 久而久之,她竟似林瑶的替身而活,那晦暗情绪盘踞心底生根腐烂,嫉妒且不堪的,为此她愈发小心,怀着巨大耐心地为着封夫人的位置而努力。如今她终于得到,却发现到头来,还是输给了林瑶,她也好,沈如意也好,恐怕都是沾了林瑶的影子,何其讽刺。 「嫂子?」沈如意见她走神良久,等得不耐方出声唤道。 宋筠溪回神,嘴角依然噙着笑,已成自然,「弟妹有了身孕还是多休息得好,我便不打扰了。」 沈如意似顾念身子只得颔首,目送主仆二人离开,在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褪下护手,渐渐暗下了眸子。 回了阑珊苑的宋筠溪入门便遣退了下人,一个人守着空房,烛火彻夜通明。 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月华似练,高墙内,同样不成眠的人打开了窗子,寒风透了进来,卷走了一室积聚起来的暖意,却叫那个执着酒壶开窗的挣开几许清明。 「王爷喝了酒再受风,明个起来该头疼了。」封延卿的声音自后响起,因着风声,携了一丝虚无缥缈的意味,惹来窗边那人一声嗤笑。 「无趣。」宁王轻轻晃动了下手里的酒壶,提起灌了一口,透明的酒液吞咽不及之下,甚至沿着扬起的修长脖颈渗入了衣衫之内。他向来放浪形骸惯了,姿态肆意,只管顺心而活罢了。今晚的月色好,他便留了封延卿喝酒,不过若是知晓他这般无趣就不留了。 封延卿凝着酒液下滑的轨迹滑动了下喉结,「……」率先走过去斗胆自他身后伸手将窗子阖上了。 许是过近的距离令宁王觉得有些不适,扭了下身子,先他一步离了窗边回到了桌旁,桌上的宵夜未动,反而倒着几只空酒瓶子,显然已是喝了不少。 封延卿倚着窗沿,贪婪地看着这人,半晌方是声音黯哑道,「你允了魏正那老匹夫什么条件,他如此帮你?」 「他帮我何尝不是帮他自己,各取所需罢了。」宁王懒懒应声,拨弄着空瓶转了转,瓶口对准了封延卿,「是不是觉得本王这边的胜算颇大,改主意了?」 「封家只受皇上之命,何况当家的是我大哥。」 宁王哼哼,不甚在意,「你也不过就是个蹩脚大夫。」 第二十三章 「……」封延卿沉默。自六年前他意外发现宁王的真实身份,两人便陷入这般纠缠中,他不舍退,便拖着封家游走悬崖边,稍有闪失恐是粉身碎骨,却犹不舍得放。 「你若不想掺和,一开始就不该纠缠上来,如今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他顿了顿,眸色倏然锐利起来,「本王没了你也能成事。」 封延卿的嗓子一紧,「魏正的侄女母凭子贵刚被封了魏贵人,六皇子尚是两岁,要做傀儡岂不更好操控,他会选上你不过是利用激化你与太子的矛盾,将来为六皇子铺路!」他就不信这人不清楚! 宁王轻轻嗤了一声,他与皇兄之间何需激化,郑家与叶家数十年的权势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叶家自母妃护驾身亡,胞弟失踪开始就受尽打压,若太子登基,恐怕就是他们这些的末日了。 想到那些叔伯长辈的谆谆劝诫,宁王神色更是幽远。他为何要帮那些害死母妃的帮凶呢,他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罢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鹿死谁手呢。」其实父皇说的没错,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人…… 封延卿听出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浑身一震。 「人生不过一死,即便是死,也该拉着那些恶鬼一道下地狱去才好。」月光透过缝隙倾洒,将房中的男子身影拉拔长,那么静静伫立身边,宁王饮尽了最后一口,陡的攥住了他的衣领,发狠道,「我给过你机会,往后便绝不容许背叛。」 沾着酒液的唇兀地撞上去,近乎蛮狠的力道掠夺而上。封延卿一怔,唇上吃痛,舌头舔过自己唇上的血液,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个人的鼻间,也显得暧昧起来,随即主动揽住了那人过于纤细的腰身,原本深锁的眉眼似被星光点亮。 「我不会。阿璟。」 宁王身子陡然僵住,醉迷的眼微微一眯,映入一双深情不悔的眸中。扶着他臂弯处的手紧紧攥着,他怔怔摸上了对方的嘴角,指尖沾了一点殷红,男人也只静静地看着,任由自己动作,朗星般的眸子不见以往的嬉笑,如宁静深湖,许的是多年情深。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了。」而如此唤过他的温柔女子在那些阴谋算计中香消玉殒,留下硬被扮作男儿身的她战战兢兢而活,圈养男宠,花天酒地,不过是另一种掩饰罢,却在这人的温柔守候中败下阵来。 她喝酒从不醉,可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人,即使醉了也无碍罢……屋子里的暖意熏人,烈酒的后劲上涌,渐是迷离。 重复着绵密略带粘腻的亲吻,由她主动的,轻狂的,带着发泄意味的深吻。她牵起桌上的酒再喝一口,顺应自己的心思喂哺到已经衣衫不整的男人嘴里,甘甜的酒液带着丝滑的触感在喉间荡漾,令人迷醉的气息顺着喉咙蔓延到胸腔,快速的心跳让全身的血液都渐次亢奋着,渴望跟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封延卿浑身绷紧,几乎难忍,却是制住了她作乱的手,「你可清楚你现下做的。」却是恐其酒醒后悔…… 宁王抬眸,虽是矮了他一头,却借着围困之势将人按在了凳子与桌子之间,眸中一片暗色。 「干你。」 「……」 从轻啄一吻到床榻纠缠,一发不可收拾。纠缠间,衣衫委地,赤诚相见。封延卿伸出双手,一手虚按着怀中人的发顶,除去玉冠,一头青丝便被搅乱了,在月光下铺洒成墨色的丝褥。 雌雄莫辩的面庞,此刻被酒意熏染,透着一抹瑰丽的绯色,唇角微微勾起,在酒液及唾沫的滋润下微微反射着靡艳的春光竟是惊心动魄之色。此刻懒洋洋地姿态,颇有任君采撷的放纵意味。 封延卿只觉一股热流汇入了下腹,连单衣都被热汗浸湿。因着惊喜来得太突然还有些不太适应,紧张地手指轻颤,一点一点去除她身上的伪装,却在碰触到底下的暗袋时突然被人按住了手,「阿璟……?」 宁王将那物件扔至了一旁,反转在上,一头乌丝随着俯身滑落,扫过封延卿身上,带起酥麻。女子沉沉凝着他,似乎在那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带着审视与悍然,微微眯起眸子,伸手彻底将最后贴身的衣物除去,烛火耀动,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躯体线条曼妙极,与那白色布条呈现极致诱惑。 封延卿不自觉吞咽了口口水,喉咙发干得厉害,竟是难得发怔。 从始至终,她都占据了主导的地位,而封延卿不察,竟让她拿镣铐拷在了床头,再无翻身的机会…… …… 京城里的局势暗潮汹涌,沈如意隐约察觉,不甚在意。元景帝还在位,这些也只能是暗潮,掀不起明面的风浪来,然就凭元景帝几次召见封将军秘密商谈,沈如意便不信那位久居龙椅的人没有打算。 独独一桩,令沈如意心中隐有不安。柳儿死了,随着卢氏被休弃,院中的丫鬟婆子发落别处,柳儿牵涉其中直接发配去了庄子做苦活,沈如意有意从柳儿那着手却没料到她当日冲撞庄头被活活打死,这般显而易见的杀人灭口却不似宋筠溪一人能成,沈如意越发肯定她身边有帮手。 她将这事同封晏说了去,劳心费神的事儿就交由他去,自个则安安心心养胎,陪着封晏备考。期间还因为沈顾氏的原因见了几回林夫人,托大哥的福,她已经与父亲相认,余下林夫人因着产期将至不敢告诉,能时常碰面已是满足。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沈如意方是六个月不到的身孕却是显怀得厉害,肚子圆溜得很。大夫诊断怀的是双儿,这一来封家上下愈发是紧张重视,再不让她像之前那样随意出门了。 不过今个是封晏参加春闱的日子,沈如意自前些时候起就同某人磨,最终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随封晏一道去了考场。 这般由夫人陪着到考场的算封晏是独一份,只是后者陪他看了几个月的书竟是比他这正主还要紧张。 春寒料峭,封晏给她披上了狐裘,看了眼那遮不住那圆润肚子,伸手抚了抚,却不料被踢了一脚,「……!」 「出来已经晚了,你赶紧进去罢。」沈如意扫过往内场去的学子们,催促他道。一壁还让宛桃和长安仔细检查了遍该带的东西,在扫见封晏被自己靠皱了的领口时踮起脚替他整了整,「夫君莫紧张,平常心便好。」 封晏笑着瞧她紧张的样子,「旁边那的茶庄我打点过,你且在那等着,点了你爱听的戏,还有昨儿个你想吃的点心,我一会儿就出来。」 沈如意颔首,目送封晏入考场。 旁人瞧见这幕的,虽不清楚是哪家的,单看二人在一道的画面就十分养眼的很。独独西侧一角冒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封家二公子也来参加春闱,当真是成家立业不同了。」 封晏却恍若未闻,将人尴尬撂了原地径直步入考场。 那人是魏系一派的,围场算是结下了梁子,奈何人家不搭理,只凝着封晏背影暗暗啐了一口。傲个什么劲儿,要知道今个主考的是与封将军有过节的钱大学士,他就自求多福罢! 第二十四章 正与人说着话的萧若棠亦是瞥见这幕,遥遥看着许久未见的沈如意,见她小腹隆起,面庞浮现温柔神情望向这边来,心中不禁五味陈杂…… 「萧公子,事成之后,可莫忘了提携小的。」 萧若棠倏然回神,低低喝了一声,「别废话!」后瞥见封晏投过来的目光,略有些心虚地避了开去。 考场外,沈如意看着封晏的身影不见犹是伫立,当初大哥参考她都未这般紧张过。 「阿瑶。」身后一道低唤,林绍之眉宇似是掩着不满,「封晏那么大个人,还要你陪着来不成。」 「是我自己想出来透透气,在府里可憋闷坏了。」沈如意噙着笑,知晓林绍之是此次监考之一故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余光瞥见后面不远的巷子避风处停了林家的马车,不由生起几分好奇。 林绍之见状,眸中涌动异样,停顿片刻方低声道,「母亲给我们添了个妹妹,六斤六两,起了小名叫六儿。」 沈如意僵硬地转过脖子怔怔瞧看他,眸中霎时涌上狂喜,「母亲……母亲她身子可好?」 「你想问何不亲自过去问?」林绍之克制着摸她脑袋的冲动,说道。 沈如意蓦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蓦地移向马车那,会意出林绍之意思后嗓子紧得根本发不出声来,就那么瞪着看,眼泪不受控地流下。 「虽都瞒着母亲未说,但她约莫是有所察觉,每每与你见面后就会在你房间里坐上许久。生下六儿后,她的情绪更是不大稳定,似有轻生随你去的念头。」他不得已,才在这时候带了人来,却被告知来了考场。 沈如意声带嘶哑地只发出了啊的一声,因为担着沈如意这层的身份,她只小心翼翼地相处,贪心地想要离母亲近一些,竟不知自己的私心贪看会造成那样的后果…… 「六儿的大名是母亲起的,唤思瑶,林思瑶。母亲思念你成疾,恐只有你能治了。」 沈如意隔着空荡下来的街道死死凝着马车的方向,那边似有感应般,伴着丫鬟的惊呼林夫人亦是掀开帘子不顾走了下来。她突然惊慌了起来,竟是头一回在母亲面前生了紧张无措。 「林……」 林夫人在她面前站定,眼儿一瞪,看她识趣咽了回去方是缓和了神情,仔细凝着,眸中亦是泛起水光,摊开了手心里攥着的,点了她脑袋道,「绍之拿来的这双虎头鞋是你勾的罢,跟你说了多少回,最后结得勾在里面,前面收得平整些后面就不会收不过来,那么大的结头多硌人。」 沈如意乍听见林夫人熟稔的腔调,再忍不住泪意,眸中倾注深深的思念与眷恋。 林夫人最是拿她这副模样没辙,同林绍之一样是个嘴硬心软的,登是紧紧环住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我怎会生了你这么个傻女儿……」 整一日,沈如意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直到被考完出来的封晏从茶楼掳回家,都是咧着笑的,都快笑没了眼去,惹得封晏只得故意咬着她脸颊旁的空气逗她,才让某人注意到了他。 「今个考得怎么样?」沈如意逗得发痒地挠了挠脸,将某人推了一旁去。 封晏顺势将人圈在了怀里,抱坐在了书房沈如意惯常坐的一方软垫上,晓得她不爱束发的随性性子,伸手解了发上累赘,一头乌丝披了肩上。 「思及夫人在外面等着,自是不敢耽搁。」 沈如意亦是回想起他出来得最早,颦眉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封晏不能专心考试,咬着唇道,「早知……早知我就不陪你去了。」 「骗你的。」封晏揉着那顺滑发丝,颇有些爱不释手,「只是第一日,题目并不太难。」 沈如意恼得捶了他胸口一记,害她着实内疚了下,但看他嘴角噙着笑意气定神闲的模样,又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如灿星的眸子微微眯起,弯成月牙状,「对子阙来说,也该是没什么难的。」甚是一副自豪的神气模样。 封晏瞧着她与有荣焉的笑模样稀罕得不行,贴着她脸颊落下一吻,随后仿佛点燃了积蓄多时不能纾解的语望眼眸渐是暗沉,嬉闹间空气里的热烈一触即燃,他的大掌往下探去。 书房里仍留着暖炉,未免热着自然只余下单薄春衫,却也更方便了那人。 「大夫说过了头几月当心些就好。」封晏的声音似被撕破般低沉暗哑,却依然蕴着别样的温柔。 沈如意脸上泛起一层薄红,借着有矮几架子做遮挡,反而陡添羞耻感。「你……你莫乱来!」话虽如此,身体却随着他的动作诚实地给了反应,碰到了封晏隐忍几月的语望,脸倏地更红了。 殊不知正是那低头的风景,露出雪白的脖颈,映入封晏眸中弧度优美纤长,助长旖念。 他撑着手伏在她身上,埋在了那馨香肩窝,闷声无奈道:「要憋坏了……」 沈如意缩了缩,呵出的气喷在裸露的肌肤上泛起细密战栗,望入一双幽沉泛着狼光的眸子中,半晌终是不忍道,「……那,你当心点……孩子。」颇是羞窘地发现某人对于这地方的偏爱…… 随着话落,某人眼底飞快掠过得逞笑意,动作轻缓且温柔地将人放倒在了软垫上,还甚是体贴地询问她这姿势舒适与否。 「……」沈如意嗔向一眼,暗暗磨牙,「费什么话!」 封晏嘴角弧度更甚,吻了吻她绯红脸侧,利落地将两人身上的衣裳都除了去。因为期间汤水的滋补,沈如意裸露在外的肌肤散发着莹润白皙的光泽,封晏近乎虔诚地注视着,连带抚上她隆起的腹部都格外细致温柔。 沈如意觉得有些痒,却见他俯身亲吻上了小腹,一股酥麻传遍,「别……」她捧住他的俊脸,脸色绯红,有了孩子后的身子愈发敏感,叫自己这奇怪反应有些无所适从,以及难以启齿…… 封晏就着抓握住她的手,亲了亲,「交给我来可好?」 沈如意对上那笃定温柔眸光,似是被安抚般渐渐放松了身子,由着他带领自己体会久违的欢愉感受。封晏再次俯身贴上她的腹部,该是柔情四溢的一幕,却蓦地叫隆起的一只脚掌狠狠踹了脸,「……」 「噗……」沈如意没忍住,摸了摸里面不安分的小家伙,笑个不停,搅和了一室旖旎氛围。 封晏凝着又恢复平静,只在他靠近时捣乱的肚子,危险地眯起眸子,深呼吸一口,暗忖出来再收拾。 沈如意笑倒在他身上,只是很快沦为某人的珍馐美味,被温柔地拆吃入腹。 一场情事因着照顾她的身子反而持续良久,待落幕之际,沈如意已经懒得没有一丝力气,歪斜地靠在他的身上阖着眼小憩。 封晏替她清理过后,轻柔地替她揉着腿,惹得后者舒服的哼哼回应,抬了抬,示意他往上些。封晏瞧着好笑,眸中犹是迷恋,噙着一丝恶劣笑意启口道。「大舅哥说下月初八是吉日,林夫人想认你作义女,你可愿意?」 沈如意倏然睁开眼眸,怔怔凝着他,杏眸瞠得溜圆,似惊喜,复又涌上为难。 第二十五章 「早在你与大舅哥相认那日,我们便有此打算,也好让你与林夫人更名正言顺在一道。」封晏看着她,自是知晓她为何犯难,遂笑道,「若你担心岳母那边,也大可不必,前些时日通过气,岳母与林夫人感情最好,林夫人能走出丧女之痛,又能多个人疼你道是高兴还来不及。这是岳母的原话,大意如此。」 沈如意眨了眨眼,有水光盈在睫毛,她本没那么爱哭,却不知是否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变得如此善感。 要多爱一个人才能事事为她考虑周全,眼神相对,心意相通。那茅山道士断言自己活不过十八,几次于鬼门关外徘徊,奋力搏命,不甘也怨怼过命运,最终化作释然,得之我幸不得吾命,留下的牵绊便是家人,却不料还沾染了一段情缘。 她曾以为死而复生,是上苍怜她饱受病痛折磨的一生,如今想来恐是来偿他这辈子的情深。 「此情,唯有余生相报,不负君心。」 …… 林夫人要认沈家嫡女作义女这件事很快在京中传遍,前面已经有一个宋筠溪,这回认的又是好友之女,只能说那都是两家意愿的事儿,旁的无从置喙。唯一有影响的,恐怕就是同嫁入封家的义女宋筠溪了。 两个不免被拿来一道说,可一说就没什么可比性了,人一个是正正经经嫡女出身,一个不过是乡野孤女攀上高枝。巧的是两人同入了封家的门,正所谓出嫁从夫,封家长子的能耐众所周知,是近来当红的人物。但最叫人讶异的还是那大器晚成的封家次子,大有不输其大哥的势头,夫妇俩仿佛是应打脸而生的,叫先前那些嘴碎的都纷纷没了声息,恐是不敢再妄言。 到了初八正日,林府张灯结彩,对于认义女这出弄得颇是声势浩大。沈如意坐着封家的马车重回林府,竟是不免生了一丝紧张。只是很快,便在林家一众的热情中消散,这是她生活了十数载的地方,如何能生分了。 「这屋子一直没动,敛秋和拂冬专司打扫,每回进门,就好像你只是偷跑出门了似的,我便坐在屋子里等,想你回来被我撞个正着后撒娇讨饶的模样……」林夫人拉着她的手入了房,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起来。 「母亲……」沈如意回握住她的手,亦是回想起住在这时的点滴,亦是感慨落泪。 「这么高兴的日子就莫要伤怀了,外面还等着您见客呢。」林绍之劝慰母亲道。 沈如意接了封晏的帕子抹去眼泪,「大哥说得对,母亲,我回来了,不会再贪玩了。」 「林夫人,弟妹,怎好端端哭了呢,夫人您这才出的月子……」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宋筠溪一身算作慎重的裙装出现在房中。「夫人是又想起阿瑶姐姐了。」 林夫人见是她来,展了笑颜,正想说什么却叫林绍之岔开了去,想到外面的宾客便道是稍后再叙,随丫鬟往前厅去。 沈如意心中亦是松了口气,方才若非大哥打断,说不准母亲就说漏了嘴去。如此,看向大哥,却发现后者凝着宋筠溪神情似是过于冷漠,不禁心生疑惑。 「你且在这儿休息片刻,待仪式开始我再差人来唤。」林绍之同沈如意道。 「可这是阿瑶姐姐……」宋筠溪陡的一怔,呐呐开口。 「母亲既是认了如意作义女,那便是一样的。」林绍之掩了掩眸,不耐解释道。 宋筠溪僵住,转瞬便恢复如常,「是我糊涂了,还以为母亲尚未走出失去姐姐的伤痛,不让人碰来着。」 林绍之不置可否,沈如意方是情绪波动,尚未能顾及这遭,便应了大哥好意作是困顿地入了房里休息。站在门口的宋筠溪笑意凝在嘴角,乖顺地并没一道进去,只是在离开之际,眼底最深处忽然涌现戾气…… 入了屋子的沈如意如有所感地往回望了眼,只看见宋筠溪僵硬离开的背影,复收回目光,一派淡然。屋子里的陈设一样未变,沈如意处在当中,宛若置身昨日,她还是林家嫡女…… 两个小丫鬟暗暗瞅着她瞧,隐隐有排斥之意掩在那规矩动作下。沈如意看得好笑,故意起了逗弄心思,摆弄起屋子里的陈设来。 「那是我家小姐最钟爱的水玉兰,老爷送的,可宝贝得很,您可小心——」 「那是小姐的墨宝,夫人命奴婢今个收起来的。」 「这是……」 沈如意每拣一样,俩丫鬟便紧张一阵,显然将这些视若珍宝,叫她心生感动。 「这儿……之前摆的那盆墨兰呢?」沈如意扫过桌旁空下的一角,思忖片刻才终于想起,缺的是什么。 拂冬下意识张嘴就答,「小姐过世后,二小姐不忍心那盆东西没了人照顾便拿了回去……」后知后觉地怔住,她……她她如何会知道这儿曾摆过一盆墨兰! 两年前,曹神医南渡归来,寻得医治林瑶的良方,调理之下果见成效。同时,封家亦送来庚帖,定下了日子。 是日,曹神医复诊,仔细把过脉后捋着一撮山羊胡沉凝良久,惹得坐在床沿的林夫人紧张不已。 「林姑娘适应药力良好,并无排斥反应,此方可继续服用,戒骄戒躁……这些就不用老夫多说了。」 林夫人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林瑶的气色亦是好了许多,这像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该肆意,而不是病怏怏地关在屋子里。她是盼着阿瑶能好起来,与封家结亲亦是想阿瑶能跟寻常姑娘家一样嫁人生子…… 「多谢大夫。」林夫人看着床上乖巧应对的女儿,亦是同曹神医感激道。 「大夫都那么说了,母亲可放心了。」林瑶漾着浅浅笑意,好看的薄唇虽显得有些苍白,却较以往要好许多,「我自个的身子当然最清楚的,这些时日来没有昏厥,也长了力气,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母亲不必为我忧心。」 林夫人凝向,抚了抚她宽慰自己抓着的手背,作是欣慰。瞥见撩了帘子进来的窈窕身影,扬起嘴角道,「筠溪来得正好,看着你姐姐些,莫让她又摸了书去,我送曹大夫出去。」 宋筠溪乖巧应了一声,待与林瑶对上视线,俏皮地眨了眨,待林夫人出去后方道,「夫人也是为姐姐好,怕你看坏眼睛呢。」 「闲来无趣也只好看书打发了。」林瑶无奈道。 「曹大夫这般费心治姐姐,一定能把姐姐治好,到时候咱们能一块游湖赏花去。」宋筠溪闻言饶是有信心说道,说起一道外出游玩神情还颇是期待,仿佛那一日即在眼前。 林瑶笑了笑,却是没当真,若她真能治好,曹大夫和母亲就不会是那副神情了。她自己的身子当然自己最清楚,药方治标不治本,恐就续命用,能好起来不过是宽慰罢了。不过她也愿意充当不知,也教母亲省些担忧。 「对了,你昨个去见了那封家大公子,他是如何回复的?」林瑶问,受这病体拖累总不想再连累旁人。 「封公子一心爱慕姐姐,怎会因为旁的原因退缩,自然是非姐姐不娶了。」宋筠溪作是欢欣道,不掩替她高兴之意。经过一夜平复,自是什么苦都吞得。 第二十六章 林瑶讶异,脸上因为她打趣泛起一抹红晕,嗔道:「封公子哪会说这等话,定是你编来哄我的,胆敢取笑你姐姐胆儿是越来越大了……」 宋筠溪忙是喊着不敢,躲过了林瑶丢过来的软枕,心里涩得发慌。话里真假掺半,最后的结果却是一致,她也多希冀那话是哄着她玩的,而非出自封墨台之口…… 「你那丫鬟捧着一盆兰花作何,开得真好。」林瑶余光瞥见,问了道。 「这盆墨兰是林颉从南方寻来的,听说是什么大师培育的新品种,我分不出来好不好的,就觉得这花儿香气甚是淡雅好闻特意给姐姐送过来添点生气。」宋筠溪从浣竹手里接了过,捧近了林瑶跟前。 「唔。」林瑶轻轻嗅了一口,确实觉得香气清爽极,「确实,墨兰本就不菲,林颉能为你弄来也是有心极。」 「他哪是特意为我弄来的,姐姐莫要打趣我,他……他还送了姐姐一支白玉兰簪子呢!」宋筠溪脸上泛起羞赧之色,忙是反驳。 「说得那簪子好像你没有似的。」林瑶噙着促狭笑意故意不依不饶,想到林颉在感情上那木纳不开窍的模样若是等他开口不知是何年何月,索性帮上一把。 「他……他那是感激我们慷慨相助,这这是还礼罢了。」宋筠溪说着垂了面庞,似是当真羞窘到。 林颉是管家林伯的儿子,林伯属林家旁支,林颉要按算起来还是她堂哥一辈只是隔得远了罢, 未卖身于林府,不过是跟着林伯过活。后跟着林绍之作侍读显了算术天赋,但奈何不是读书的料子,郁郁不得志。还是她发掘他有经商头脑,与宋筠溪两个给了本钱让林颉去闯荡试试,最后也果然没教她失望。 如今京城里头的林当家,衬宋筠溪也未必差了去。 「你要是不稀得这花,我给人送回去。」宋筠溪似是受不住她那眼神打趣,作势捧起墨兰要走。 「送回去岂不伤人家的心,你且留着,我替你养着。」林瑶嘴角莞尔,只是点破两个这层窗纱,她这义妹年纪与她相仿,婚事受她耽搁,心里是有过意不去,自是盼着她能觅得良人。 良人…… 沈如意从回忆中骤然醒神,竟险些忘了那人,恍惚记起自己最初听闻宋筠溪嫁去封家时的惊诧来了,皆是因为当初她是以为宋筠溪与林颉有情…… 「我头有些痛,想睡一会儿,你们都下去罢。」沈如意神色一凛,沉声道。 敛秋与拂冬本不愿听从她吩咐,却叫那熟悉气势震慑住,步子往外去了两步却又停住,最终还是叫跟随封晏的长安驱了出去。 封晏早在初时就察觉到了不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沈如意定定看着他,余光里是自己所熟悉的闺房摆设,亦是能回想起最后阖上眼的一幕,她仔细回想却暗自心惊,半晌方是嗓子发涩地开口道,「那墨兰的香气……很特殊,是江南来的新品种,我……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送墨兰的那个?」封晏几乎是同时出声,稍一停顿,眸色转为暗沉。 沈如意艰难颔首,手心不自觉捏出冷汗…… 离林瑶的苑子相去不远,宋筠溪整了整妆容从自个的苑子走出来,正对上迎面走来的林绍之,盈盈福身,唤了一声大哥,以为仅是路过。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宋筠溪诧异抬眸,定定凝着他。「大哥找我……是为何事?」 「如今你已得偿所愿嫁给那人,望你好自为之。」林绍之淡漠启口。「卢氏那桩到底如何恐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叫旁人取笑林家养了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宋筠溪叫他那直白话语苍白了面色,「大哥……怎会那样想,我……」 林绍之看着她那副姿态,面上却是露了不耐,「你也莫唤我大哥,我是阿瑶的大哥,不是你的。即便你仿着阿瑶的神情举止,你比不得她,也不配作比。」 「……」宋筠溪暗暗攥紧了拳头,面上犹作不明。 「我能容得你,是因你虽有小算计但是安分,母亲待你若亲生女儿,我不想因你再教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心。」林绍之沉沉凝着她,「若有那一日,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封墨台那厮能移情于你,他日也能钟情于别个,且看来日方长。」 林绍之撂下了话便不作逗留离开,独留宋筠溪主仆二人伫立原地。 宋筠溪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笑意,眸中涌现怨毒。林绍之是个什么性情她怎会不清楚,除了林夫人与林瑶的,何曾管过别个,而今这番暗示话语她却将他维护沈如意的意思听得分明。 而林夫人对沈如意的欢喜…… 「沈如意——」宋筠溪蓦地攥了眼前垂下的海棠枝条,喀嚓一下生生拧断,一遍一遍念着那名字,愈发急促,如淬了剧毒一般,将那枝条当成是她念的人凶狠再折,直到断得不能再断,她踩着那些碎枝条后镇定自若地吩咐浣竹处理了去。 待地面清理干净之时,那姣好面庞划过一丝渗人笑意,转瞬消逝,恢复如常温柔往前厅去。 廊下不远,一抹寻来的雍容身影缓缓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恰是寻沈如意去的林夫人,目光落在那块空地上,方才那一幕尤是浮现,掀起惊浪。 认亲的仪式因为沈如意有孕在身化繁为简,宴席却是不马虎,流水席大摆三日,阵势浩大,而正主只在初时露了一面,就窝了林夫人房里逗弄小六儿玩,刚出生的小孩儿还皱皱的,脸儿红扑扑的,两只小胳膊因为穿得厚实摆来摆去,像是给她回应似的。 林夫人回去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不禁褪了几许寒意,「跟你小时候一样,一点不闹人,吃饱了就睡。」 沈如意就见小家伙张圆了小嘴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一副困还忍着不睡的模样。她轻轻给小家伙拉上了被角,似是不经意道,「敛秋和拂冬照看我那苑儿都磋磨了,既是到了年纪,该是给寻个好归宿。」 「那俩丫头打小跟你,是自愿留了的,我也寻摸着要是不想出府,就在府里挑个合适的。」林夫人亦作思量道。 沈如意点头,绕着小六儿的小手指玩儿,「妹妹出嫁怎的只跟了浣竹一个,我记着原来还有一个浣碧,还以为会跟着一道去……」她问过拂冬宋筠溪那苑儿里的人,两个婆子一个病逝年前发了丧,一个教儿子接回老家享清福,余下的一些丫鬟调了别处做活,独独浣碧这个大丫鬟不知所踪。 说是不知所踪,却隐约有传言是犯了事儿的。 「那丫头手脚不干净,偷拿你的东西变卖,教我给赶出了府去。」林夫人提及旧事神情略是不虞道。 「……」沈如意闻言陷入片刻沉默。 「怎的突然问起这来?」林夫人敏感地觉察到一丝异样,方才在苑子她见绍之同筠溪起了争执却没听清,只看见筠溪那狰狞神色,下意识就往那联想了去,心中隐隐不安。 沈如意看了看小小一团儿的六儿,复又看向林夫人温柔侧脸,轻轻环住了人,「就随口问问,这林府我不过离开大半年,却好像隔了一辈子似的。」不愿教尚在月子里的母亲烦心,如今她与宋筠溪在一个屋檐底下,反好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第二十七章 「我都不想回去了。」沈如意埋在林夫人怀里闷声,携了一丝撒娇意味。 林夫人闻言果真给岔了过去,面上亦是划过不舍,后笑着拍了拍环着自个的手臂道,「你躲了里头,封晏在外头叫你父亲和大哥拦着不放呢。」 沈如意这会儿才想起,神情犹疑,应不至于罢。不过却渐渐不在了心思,小六儿见她敷衍自己玩儿,再没忍住困意睡了去,小胳膊放了下来,叫沈如意握了个空都没察觉。 林夫人见状,笑嗔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便领着人往前厅去。 此时天色已暗,檐下的灯笼投下橘黄暖光,沈如意挽着林夫人的胳膊,心中却还惦念着方才所说,在林夫人瞧不见的时候眉心添了几分忧思。 「在封家若是有哪个敢欺负你,你便只管来同我说,我定不教那个好过了去!」 沈如意倏地侧目,便对上母亲极是认真的神情,以她那一贯霸道且能整治人的手段,忽而咧了嘴角,「母亲放心,有夫君在,自是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的。」 林夫人依旧凝着她,单看女儿红润面颊以及同上次见面又圆润稍许的身形即知,她在封家的日子并不差。 「你且记住今个我说的,但凡是哪个同你过不去,娘都是、站你这边的,哪个……都及不上你重要。」林夫人沉吟,说得颇是郑重。 沈如意当她是临别嘱托,未作有疑地颔首应答,一壁玩笑道,「就凭着我如今的身样,哪有不长眼的敢针对,这走一步都绕着不少婆子丫鬟,您且宽心。」 林夫人的目光顺着往她抚着的腹部瞧去,因她这话确实心中宽慰不少,掩下眸光,许真是她想多了,兄妹之间拌嘴吵架也属正常,何况绍之平日里就是个噎人的性子,说了反而有小题大做之嫌,随着前厅敞亮光线按下了这桩未提。 时至酉时末,酒杯撞击的清脆声音歇了大半,多数醉了的由林府派了马车送回。沈如意一眼就看见了在大哥旁边的封晏,正侧着听大哥说话,背挺得笔直,一副在学堂里受训模样。 沈如意唤了他一声,却未得回应方才发现他的目光已是涣散,这人的酒量自己是清楚的,自是没料到会有被灌醉的一日,如此不由看向打晃的大哥,「好端端的,干嘛教他喝那么多,醉了还不是得我受累。」 「大妹砸……」林绍之迷瞪着眼高兴唤道。 「呵呵呵……」封晏露了傻笑。 「……」沈如意指使着长安去扶他家那傻主子,正要吩咐人去给大哥弄醒酒汤,便教林夫人包揽了去,直道是晚了,差人护送他们回将军府。 夜深,卷过冷风令服了醒酒丸的封晏恢复稍许,坐在马车里好一会儿才像是意识过来已经离了林府。 「林府……有闹姑爷的习俗?」半晌,封晏凝着沈如意问。 沈如意一听就晓得这人是教大哥给坑了,如此狼狈模样,倒让她生出心软来,「下回,你就躲着些,大哥他……不是小气的人,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封晏闻言抵着她的肩窝,正好将人拢在怀里,「我知道。」大舅哥今个是高兴的,那人虽是喝得迷醉,却始终笑得肆意畅快,而他反复提起叨念的,言犹在耳—— 「我曾起誓愿意折寿二十年来换取阿瑶性命延续,如今得偿所愿,从今起茹素还愿……」 「你小子也算是好运,教你得偿所愿,就那么拐走了我们林府的宝贝……你必得好好待她,若不然,不然我就……」 封晏揽着人,心生感念。阿瑶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更是历经生死重逢后不容有失的存在…… 气运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而运势来了,则挡也挡不住。那封家二子自打娶了沈家嫡女沈如意,当真是交上了好运,尤其是会试那最后一场,始终被刁难的封晏以一篇君子说驳得那甚是狂妄自负的钱大学士哑口无言,为京中百姓津津乐道。 沈如意是后来知晓这遭的,听了那最后一句不共傻瓜论长短,抚着圆润的肚子笑得灿烂,那便是她仰慕的人,才华盖世,风采傲然。 而今离那会试过去两月,封晏一早与封将军一道出门赴殿试,沈如意原本是想在这之前去一趟寺庙祈福,但因着八月余的身孕没能成行,同样也没能参加沈家小麒麟的满月宴,沈顾氏与林夫人差了不到两月。 「也不知这般日子还得多久……」沈如意搅着面前的蛋花粥叹了一声,边上还有一碟子香酥牛肉饼,不过吃的那个却没什么心思。 「小姐若是觉着闷,奴婢陪您下棋罢。」红隙开口提议道,今个是姑爷的重要日子,就怕自家小姐枯坐着胡思乱想,对肚子里的小主子可不好。 「下棋……」沈如意对上红隙颇是期许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我觉着还是看会儿书好。」 宛桃闻言噗嗤笑了出声,替小姐去取了姑爷特意写的本儿来递与主子,「同你下,不是教小姐受罪么。」 「奴婢的棋艺师从小姐,不至于那么差罢……」红隙不甘地弱弱辩驳。 「唔,这师傅当不起。」沈如意拭了拭嘴角,含笑故意道。 「小姐……」红隙眼巴巴看,明明是想替主子解闷结果成了逗主子开心的,殊途同归,倒也卖力。 宛桃待沈如意用完了朝食,一面收着,一面道,「小姐先前派人跟浮云楼的当家,并没跟到什么有用线索。那人深居简出,出门便是为了生意,其他时候都是待在浮云楼里,跟宋少奶奶并未有瓜葛。打探的还说在宋少奶奶出嫁前还有一点交集,自打宋少奶奶嫁进封家就再也没见他二人在一道过。」 沈如意沉吟,林颉在她病终前还颇是费心替她搜寻秘方良药,论起来,这人是个极重情的,于宋筠溪更是情根深种,若说恪守礼数她信,但若突然完全断了联系反而生出一丝古怪来。 「继续让人盯着罢。」沈如意如是说道,「可有寻到浣碧的下落?」 「小姐的画工了得,要找那人,该是容易的。但在京城里找了两月都未有所获,奴婢担心人已不在京城里,若没有旁的讯息,只怕找起来需费时日……」 沈如意闻言蹙起眉心,自是听出宛桃的意思,浣碧是孤女,教母亲赶出府后若是离了京城无异于大海捞针,这般看来反而陷入了死胡同里,要想探知当年真相似乎愈发难,「再多添些人手往周边找寻,找到为止。」 从与母亲的对话中,她隐隐觉得若浣碧还活着,定是知晓内情最多的。 「弟妹要找什么,可要我帮忙?」一抹浅绿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筠溪漾着浅笑走了进来。 沈如意扫过宛桃红隙一眼,二人自是识趣阖上嘴,方是笑着回应道,「不要紧的小玩意儿罢了,如今这记性越来越不好,手里的东西转眼就不知搁哪儿,红隙你去书房找找。」 「是。」红隙领命出去。 宋筠溪的目光追了一段儿,又收了回来,似是教她隆起的腹部所吸引,「难怪二弟他们不让你出门了,光是走动都辛苦罢。」 「习惯了倒也还好。」沈如意无意识地抚了抚,神情不自觉染上温柔。 第二十八章 宋筠溪往前走了两步,指使浣竹放了雕花食盒上来,「我做了一些点心,想着二弟出去得早,便过来陪你说说话。」 沈如意看着那一碟碟的山药枣泥糕和芙蓉糕等点心,色泽诱人,空气里漫开香甜的味道。 「这天气还没热透,就有些厌了食,刚用过朝食,却是辜负嫂子的一番心意了。宛桃,给大少奶奶看茶。」 「反正我也是闲着打发,边关那来了信,说是墨台受了点伤,也不知伤得到底重不重,做些事情反而教自己少想些。」说着,宋筠溪便随了沈如意往旁边小坐,一面漫不经心说着,一面环视周遭,竟是觉得屋里所设有一些熟悉,大抵是因为书册多的缘故,眉宇划过一丝怔然。 「大少奶奶请。」宛桃奉上茶水。 沈如意对宋筠溪所说亦是有一些耳闻,羌族近年来蠢蠢欲动,听说羌族现任的王颇有野心,也略有手段,与边界小国派遣使者走动频繁,隐隐暴露一同反扑中原的企图,边关形势愈发紧张。正暗思忖间,却是嗅到一股熟悉香气,淡雅缥缈。 「嫂子身上这味道……」 沈如意几乎是在一瞬就与记忆里那盆墨兰对上,目光就紧紧凝着宋筠溪掀起惊浪,几乎难以克制心绪动荡。 「是我自个制的闵香,弟妹闻不惯这味道?」宋筠溪神情不由随着她变作紧张,似乎是教她突然这般大的反应吓着。 沈如意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疼得额头冒了冷汗,一把攥住宋筠溪的手腕,「痛,我的肚子……好痛……」 宋筠溪被攥得生疼,更是慌乱,「弟妹,弟妹你可别吓我,来……来人啊,快找大夫!」 她一壁扶住了沈如意下滑的身子,脸色煞白地着急喊,就由着宛桃等几个一道抱着她去床上,眸中掩过异色。 整个苑子霎时陷入一片慌乱,沈如意紧紧攥着宋筠溪,陷入昏沉前,都未放开了手去。 金銮殿外,刚跨出殿门的封晏蓦地顿住,胸口的一阵抽痛教他不自主地眺了封府的方向,步子也不由加快。 「封二公子,恭喜恭喜。」一道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身玄紫锦袍的宁王随他而出,在他停下之际恰好站了他身侧,作了闲适打量。对于他未入三甲稍是意外,不过亦不影响对他的欣赏,何况……这人还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子阙,当真是不露相。 后者垂眸掩过那一丝心焦,对上宁王神情谦恭,不卑不亢,「参见王爷。」 「嗳,无须多礼。」宁王虚扶了一把,更是满意,「本王对你殿上所谈郡北洪灾治理的问题很感兴趣,可有时间与本王仔细说说。」 「臣……」 「封二公子……皇弟,本宫当你这般着急是为何,原来是为郡北洪灾的事。」郡北地处江河畔,洪灾多发,封晏提出的若是可行倒不失为个好方法。 太子的目光从宁王眺向封晏,对于此人最初有印象还是因为其大哥封墨台的缘故,却不料在秋弥时有那般惊艳表现,加之殿上这场,已是大大改观,而宁王与此人……他心底隐隐起了几分不虞猜测,面上不表,「正好,本宫设宴,一道走罢。」 「皇兄。」宁王唤过,瞥见其身后跟着的,笑笑道,「有酒喝,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封晏亦是跟着扫过,瞥见了萧若棠的身影,神情掩掩,对于方才殿上的情形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 而在太子后头的,还有当初在会试时嘲讽其时运有尽时的那人,说来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封晏的排名不偏不倚正好压了他上头,像一块大石,压得无法翻身,反教讽刺极。 还不等太子等不耐烦之际,长乐郡主出先在众人视线中,不过很快就教随在她身后的封府仆从吸引去注意。后者慌里慌张地直奔封晏,「公子,公子,府里来报二少奶奶……要生了。」 封晏闻言浑身一僵,待反应过来已经匆匆与太子宁王作揖告退。而后出来的林绍之见着外头,「发生了何事?」都这般杵着。 「封家那小厮求着我带进来,原来是他们家二少奶奶要生了。」长乐郡主等到了人,高兴地眯起眼道。 林绍之一震,「劳驾郡主帮个忙。」 「嗯?」长乐郡主尚来不及反应,就教林绍之请着一道往宫门外去。前者得了相处的机会,偷偷瞟着那人线条冷峻的侧脸,暗生欢喜。 朱雀道上,挂着封府标志的马车疾行,风驰电掣赶回将军府。苑子里聚了不少人,三夫人合十念着菩萨保佑,封文静亦是担忧不已,见着封晏的身影便紧忙道,「阿晏,娇娘不知怎的突然动了胎气,已经在里头大半天了……」 封晏看着丫鬟从房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眼前似是被那一片血色浸染,二话不说便要往那房里去,教刘氏眼疾手快拦下。 「此时进去不合适。」刘氏拧着眉道,作是理解他的心情。但哪有男子进产房的道理。 「啊——」里面传出沈如意凄厉惨叫。 门外,拄着龙头拐棍赶过来的封老夫人神色着急,「怎这时候突然要生了,这日子还有阵儿,你们几个是怎么照看人的!」说着那拐棍就朝着宛桃红隙狠狠打去。 不过没两下老夫人就有些使不上力,紧张望向紧闭的房门,喃喃念着,「我的曾孙儿,曾孙儿啊,到底怎么样了。」 「生孩子都是凶险的,里面接生的稳婆是全京城最好的,该是不会有失。」刘氏出言安抚。 封晏听着娇娘那一声声凄厉惨叫刮擦耳骨,仿佛是在剜他的心一般,揪得愈紧。然在一声高昂的尖叫后却是戛然而止,封晏当即推开了阻拦他的往里面冲去。 「到,到了,慢点。」老者几乎是教两名年轻随从挟持着来的,一口老气险些没喘上来。 「曹神医?!」他怎么来了……宋筠溪站在刘氏身边,瞧见来人霎时怔住,这人担了神医的名头也甚是有神医的脾性,京中要求他看病的都得合了他心意来,林瑶是林夫人娘家的缘故才请得神医,那沈如意又算是…… 封老夫人听是曹神医连忙求他帮忙保住她的曾孙儿,却是被封晏横截,沉沉凝着紧闭房门,毫不犹豫道,「救娇娘,我只要她平安无虞。」 「哇!」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从房里传出来,候在门外的众人皆是大喜,尤其以封老夫人当先推了门进去,稳婆从内堂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给老夫人看,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婴。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封老夫人爱怜地看着中气十足哭着的娃儿,抖着手去接。 许氏跟着封老夫人瞧看也是连连念了几遍菩萨保佑,便眼尖地发现另一名稳婆亦是抱着个襁褓走出来,惊喜道:「还有一个?!」 在房里的几个一同望去,便听那稳婆笑眯眯地恭贺道,「菩萨保佑,给玉女家赐下一双金童般的大胖伢子,母子平安。小的这个乖得咧,就哭了一声猫儿叫似的。」 封老夫人简直是乐坏了,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不住道好。又命婆子给几个接生婆子包了厚实红封,后面那些丫鬟婆子俱是一人一个。 第二十九章 封晏早在封老夫人入门的时候就拐进了内屋,刘氏与许氏则是一道跟了进去,宋筠溪紧随其后,步子可见一丝匆促。 床榻上,沈如意发丝有些凌乱,因被汗水打湿而贴在脸上,苍白地躺着,瞧见封晏时露出虚弱笑容,却连唤他的力气都无。 封晏紧紧抓握住她的手,一丝不错。 「尊夫人身子止了血并无大碍,虚惊一场,稍后作是调理便可恢复。」曹神医同神色冷峻得有些骇人的封晏说道。 封晏凝着是床榻上的女子,仿佛除了她再盛不下其他,舌尖抵着,尝到一股上涌的腥甜气,正是要张口却先呕出一口鲜血来。 「阿晏!」刘氏大惊。 沈如意也是惊得瞠目,挣扎要从床上起来,却教封晏紧紧按住,后者抹了嘴角,沉沉道,「无碍。」 封晏将人扶着躺回去,「只消你没事,我自没事。」他这股郁气存了许久,早在上一世她离世时便郁结在胸口,如今倒是畅快不少。只是在心底做了决定,两个孩子足矣,不想再有这般危险的情况,也舍不得眼前女子遭受生育之苦。 曹神医立即替他把脉,「无妨无妨,只是急火攻心所致。」年轻人头回当爹,他见过晕血的,倒是没见过呕血的。 沈如意整个人虚脱得厉害,然精神偏是好极,此刻紧紧凝着封晏,视线交汇,无需言语便能体会对方的心境,他们曾生死相隔,如今好不容易在一道怎舍得下,遂犹是气虚道,「我没事了。你咳——考得如何?」 「托夫人的福,两日后入宫参加传胪大典。」 沈如意闻言眯起眼,眼底里尽是温柔的笑意,「真好。」眼下在没有比她还活着更幸运的事了。 这厢小两口你侬我侬,自是劫后温存的幸福时刻,周旁看着的亦是替二人高兴的。刘氏顾念刚生完孩子的沈如意便出声道是留给二人相处的空间,领着一众又退了出去。临到出门前,便看两个婆子将孩子抱回来,搁了沈如意身边,一家四口更是幸福美满,惹人生羡。 张氏在门口见她们退出来,便没跟着一道进,只张望了眼,「刚才那凶险得可吓坏人了,这是真没事了?」 「没事,好着呢。」许氏不掩笑意开怀,直道回去要多诵几遍佛经,封晏进士及第,娇娘又给他添了两个男娃娃,若苏氏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高兴…… 在一众都散去后,封晏替沈如意掖了掖被角,「我守着,你睡会儿罢。」 沈如意被俩个小家伙依着,只满心柔软,大的胖点儿攥着小拳头,睡觉都不安稳,也是凑巧封晏正好挨近,挥起的小拳头就那么直接打在了他的鼻骨上。 「……」 沈如意闷咳了一声,看着他揉着鼻梁骨无奈瞅着那一团,掩不住的笑意,倒是教她回想起小家伙在她肚子里时的情形,这下可找着罪魁祸首了。不过再瞅了边上一动不动的,又落了阴翳,「是我大意,虽早作了防备,可没想到她会在香料上动手脚。」 「所以你是早有预谋。」封晏瞬时意会,眸光顿时沉了下去,隐隐怒光。 沈如意听出他言语中的危险意味,忙是解释,「现在同你说也不算晚,更够不上预谋了。」实则是她早早同林夫人借了曹神医,越是最后关头,她越是上心,而宋筠溪久久没有动作亦叫她担心更甚,不过是因封晏亦是在最后紧要时刻没分他的心罢了。 「封家重视子嗣,我这怀的几月光景都甚是照看周到。即使宋筠溪善隐忍的,这等情况下她自是不会轻易动手,然这于她又是极好的机会,毕竟封家子嗣单薄的缘故也有厄运一说,若我死于难产也不会有人怀疑。」 封晏因为她提及那两字,瞳孔骤是一缩,方才的心悸停住心跳的感觉重回,一顿,凝着她甚是郑重道,「若你有个不测,我必不苟活。」 沈如意一怔,瞧出他的认真,顿时呸了一声,「坏的不灵好的灵,好好的莫再提这个了!」 「我说真的。」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不若随着一道共来世。 沈如意无法,却不敢深触那话题,林瑶的死于他来说打击有多大再清楚不过,于是更保重她的这条小命,「我扯下了她一截袖子。」 宛桃适时捧上了匣子,里面是小姐昏迷前死死拽着,教她‘不得已’剪下来的,并不知何故。 「宋筠溪所调闵香,也就是这袖子上的香,我曾在墨兰上闻到过。」 封晏蓦地抓握住她的手,却教她安抚地拍了拍,「不过曹神医说里面只有一味凌枯草,熏焙后有活血功效……」 而此时老夫人的苑儿里,谈论的亦是这桩。 「明明还有一月余的日子,怎的会提早这么多,万幸是平安没事,我这心呐这会儿还扑通跳着。」张氏抚着胸口说道。 「听苑儿里的丫鬟说是突然腹痛,之前只有宋氏在……」刘氏提及,目光凝向宋筠溪道。 「弟妹似乎是闻不惯我身上的香,才说了两句就冷汗直冒……我,我也不知如何会这样。」宋筠溪被点了名,犹是一副受惊模样,仿佛没能缓过神来,身上还短了一截袖子,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不过因沈如意房里的血腥气一冲,宋氏身上的香气倒是不明显了。 「陆大夫是一直为娇娘看诊的,原本就说孕肚明显怕是怀双,自一开始就谨慎对待,也好好养着,可怎么的你一去就出状况了?」张氏不怀好意地凝向她,却是不打算放过。本来么,那俩个瞧着就是不对付的,原本还以为是一出妯娌不合的大戏,加上林夫人刚刚认了娇娘做义女,这二者哪会是融洽关系……言语之间明摆着挑事儿。 「二婶有话不妨明说,这般弯弯绕绕的万一教误会了意思,还道是二婶小肚鸡肠歪曲是非。」宋筠溪自是一身正直,与一向针对她去的张氏并不作好言。 张氏一噎,暗啐牙利,就这样的,分明不是什么善茬!「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也只想听个实情,你要那么想是你心思阴暗。」 封老夫人光听见二人怼起来,情绪大起大落之后脑仁嗡嗡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有个明白的仔细说说。」事关她的曾孙儿,她自是要慎重,毕竟哪个都及不上封家的子嗣后代重要。她虽是老眼昏花,众人也当她是老糊涂,可心底自有自的谱儿,宋筠溪与沈如意比较起,她自是喜欢沈如意多一些,何况沈如意还给封家添了两个大孙子。 「老夫人想知道问我就是了,说来还得感谢大少奶奶歪打正着。」容姨娘从外头入,噙着喜庆笑意道。 屋子里的都是一愣,封老夫人更是指着她问,「你知道?」 宋筠溪亦是好奇眺向,对上容姨娘的目光,稍觉不适。 「我方才听见神医说的,凌枯草不止能静心凝神,若经熏焙,则有活血功效,而这知之甚少,吾也是偶然自南疆获知,陆大夫不察也情有可原。所幸用量少,并不造成什么影响,相反,因这凌枯草的缘故疏通郁结,反而使得两位小公子生产顺当。」 「咱们二少奶奶福泽深厚呐。」容姨娘暗暗瞥过宋筠溪道。 第三十章 宋筠溪攥着,指甲陷入手心里都不察,耳畔回荡着容姨娘那句因祸得福,加之她惯是带了轻笑的语调仿若是在嘲讽似的,而最后一句更是堵心至极。 「哎哟,这么说,还得感谢筠溪歪打正着呢!」张氏惯是咋呼,没甚心机地大笑道,「都说女人生子要走一道鬼门关,何况娇娘怀了俩,就好比容姨娘说的,可不是福泽深厚么,我一看那俩小的心都化了,难怪老祖宗念着要曾孙儿,这一举得了俩,娇娘可是大功臣!」 宋筠溪心眼烧灼得厉害,却偏生发作不得,单单是附和此言就花了大力气,如何都想不到阴差阳错反助了沈如意一把…… 「此言甚是。」一道洪亮声音携着开怀笑意而至,从城北大营风尘仆仆赶来的封肃自收到消息起即是如此。 「怎样,封家的俩宝贝生的是何模样?」封延卿亦是从外回,「封晏那歇着不让看,你们快给我说说,嗳,早知今个就不出去了。」似乎颇是惋惜没瞧见。 封肃闻言,思及近日传闻,笑意不复,「我看你最近这阵子都别出去的好。」 经了荀妈妈提醒,封老夫人还是让宋筠溪留了香料方子,并着今个穿的衣裳一道送了奇香阁找调香师傅比对。 事后,宛桃从荀妈妈那收了誊抄的一份香料配方,予了十两作是报酬。 「那方子老夫人已经命人送去,据那边传回来的说是无误,那凌枯草于寻常人无碍,这桩……当是凑巧罢?」荀妈妈是老夫人身边当差的老人,于宋筠溪的印象还不错,此时拧着眉头道。 「到底如何,得事实证据说话,主子忧心两位小主子,不过是慎重些再找大夫验证验证罢了。」宛桃妥帖收起,对着荀妈妈不卑不亢说道。「无心之失,也恐是闪失。」 荀妈妈颔首,觉得甚有道理,原话与老夫人道,老夫人原本就有那个打算,封晏苑儿里多了两个小的,侍候的人手就全留下,并将荀妈妈派过去,说是一道过去帮忙的,实则予了暗权,护她俩曾孙儿去的。 不管旁的怎么打算,怎么折腾,墨渊居里一片祥和宁静。沈如意熬不过倦意揽着两个小的沉沉睡去,封晏坐在床沿温柔凝着这一幕,仿佛能这么看到地老天荒似的。 宛桃进来瞥见,放轻了步子,将结果与封晏道。她们只是替主子办事的,办得利落方是妥当应该,别的不多问是本分。 封晏接了纸张,眸色深沉,转而落在好不容易安睡了的沈如意身上,想免她忧,免她苦,却不想反教她体贴考虑,划过暗恼与不舍。 「她是你主子,你自是听从,然却要她多忧虑你可觉得应该。」 宛桃被那冷然的目光一扫,浑身一颤,「奴婢不敢。」知晓他是问责,「但凡涉及小姐安危,奴婢定先禀报姑爷,再无隐瞒。」 封晏见其诚挚,气势有所收敛,娇娘调教的两丫鬟俱是护主,亦是伶俐得很,一点就透,遂不再多言。 他原本就寡情,独独碰了沈如意方是调动一腔热血情感,付诸一人身,他深知这样的情感是负担,却庆幸极那人能接受,教他从此不受情苦,也自容不得那人有失。 「二少爷。」长安从外面匆匆而入,看着里头的情形骤时压低了声音道,「长乐郡主的马车一直候在府门口。」是因先前得了小郡主恩惠,方是在听闻时觉得怪异,进来通传。 封晏闻言沉吟片刻,便将娇娘嘱托宛桃后起身而出。 与长乐郡主一道的,不作他想。 封府外不远停着的马车旁,一抹颀长温润身影显了急躁,来回踱步,正是林绍之。要说起来里面那个是他的亲妹妹,如今却要顾虑身份不得知晓情况,于他是憋闷得很。 坐在马车上的长乐郡主看着他来回转,何曾见过师傅如此失态的时候,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瞥见门口那步出的身影,「师傅你看,那是不是封二公子?」 林绍之经她提醒看去,忙是迎了上去,「日子不是还差一月,怎么就早产了,阿瑶如何,发生何事了?」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甚是紧张关怀。 「虽是意外,但好在虚惊一场,母子平安。她睡着,曹神医开了调理的方子。」封晏自是理解他的心焦,拣着重点解说道,「定不会落下什么病症。」 林绍之闻言方是一颗心回落,眺向明显春风得意的某人,又渐生不痛快起来,「听说沈家那个也是个底子弱的,晚些我会着人送些滋补的过来,调理又不是一时能见成效,得精细养。尤其是这阵儿不得累,莫惹她哭,凡是倚依着顺着点,不得动怒……」 「大舅哥。」封晏唤了一声打断。 林绍之眯起眼。 封晏咧了嘴角,「攒的经验不错。」 「……」 小郡主正听着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难得看师傅吃瘪的样子。好笑之余,又是深深羡慕,光是从这二人的对话中便清楚那位封二夫人有多幸福了,嫁的夫君好,认得义兄更好…… 封晏循着看去,拱手作揖,「多谢郡主领长安报信,待小儿满月,必递上帖子容我与娇娘敬上一杯。」 长乐郡主闻言眯了眯眼作是盘算,小公子是不是要叫师傅作舅舅啊?」 封晏点头,照辈分是。 长乐郡主摸了摸身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喜笑颜开,摸出一对小玉葫芦坠子,「那这就当了见面礼了。」 林绍之侧眸对上小郡主那一双弯月牙儿,「……」 经那么一打岔,倒是令气氛更松快起来。林绍之凝着封晏,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罢。」他得了准确消息也能回去跟母亲复命。 「还有一桩。」封晏取了方子递向,顾及小郡主在场,遂与林绍之低声快速道了几句。 林绍之蓦地收紧那方子,眸中涌现沉沉暗色,「若当真如此,我必让她生不如死!」 小郡主没听清楚二人说的,只听了林绍之那威吓话语,却是一点都惧怕,相反等封晏离开后还毛遂自荐,「师傅想对付哪个,我可以帮忙!」 若撇去那眸光里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光,倒是更有诚意些。 「多谢郡主方才搭载一程。」林绍之恢复如常神色,带了几分疏离之色。 小郡主眨巴眼,凝着他认真道:「师傅,你这样很像戏文里过河拆桥的负心汉。」 「……下次不许去戏楼。」 小郡主早习惯了他这不准那不准,还道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要是尽听还费这折腾什么劲儿,该是装傻充愣一点不含糊。 「师傅好像很关心那位夫人?」长乐郡主巴巴望着,眼底是教人一眼看透的小心思。 林绍之被她磨得没甚脾气,沉默片刻瞥向门口那处,道:「她于我,与阿瑶无异。」 长乐郡主闻言怔怔,亲眼见过他因林瑶故去而颓唐不堪的样子,听他拿沈如意作比下意识喃喃,「那一定是很好的人……」 林绍之诧异回眸,凝着长乐那单纯笑容,嘴角的笑意由浅转浓,「嗯。」 第三十一章 五月中旬,封府热热闹闹办了俩小的满月宴,由封肃给起了名字,封宗瑞和封宗泽,到了沈如意那就是大粽和小粽,大粽活泼好动,但凡是醒着便不停,而小粽多半是在睡,对比起来总是教沈如意担忧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即便曹神医说了正常也免不了。 因此一颗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自然就将某人冷落了。 「夫人……」 「大粽是不是饿了,怎的一直在哭?」 「他刚吃完。」 「哦。」 「夫人……」 「小粽的尿布有些时候,该换了罢?」 「有丫鬟在。」封晏无奈。 是日,直接将人掳了书房,再给俩粘人小鬼两件娇娘的衣裳扔给宛桃和红隙,一双黝黑沉沉的眼瞅着还想回去看看的沈如意。 「咳——」沈如意自是知晓这些时日来近乎忽略了某人,但教他这大张旗鼓的弄得饶是不好意思,「有什么不能在房里说的,大半夜待书房里作甚……」 封晏抱着人不放,鼻端萦绕一股温软馨香才似慰藉,「夫人做不到雨露均沾,我只得自己努力了。」 话说得甚是幽怨,教沈如意再绷不住笑了,看着那人快把求宠幸三字挂了脸上,又是一阵羞臊,「别……别闹……」一是叫他挠着痒痒处,二是另个难以启齿的缘由,毕竟生产后的身子不如从前…… 封晏听着那小猫似的瓮声,心头像是被挠了一爪子发软,薄唇绷成隐忍的线条,大掌沿着她的小腹缓缓抚摸,黯哑着嗓音道:「很软,很好摸。」 沈如意彻底闹了个大红脸,偏这人做着意味明显的动作还说那么正经,近半年未经情事的身子几乎难忍这等抚触。他略带茧的手,一寸一寸游走在她肌肤上,酥麻的觉自四肢百骸全汇聚到那一点,拉出一圈一圈空虚…… 情动之际,沈如意攀住了桌沿,却捏到了一封折子,生怕弄坏了他的公文归整回去,眼角余光却是扫见几行。 「集党营私,科举舞弊……太子?!」 封晏将折子扫到一旁,将人往上揽了揽,教她坐得更舒服些,「太子性格暴戾,且控制欲强,皇上病体许久,由他代政已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的局面,惹得群臣忌惮却又不得不臣服。而魏相将那些人吸纳,拥护宁王,主张……废太子。」 「那这……」沈如意呐呐。 「只是一部分的证据。」封晏掩眸,只道了轻巧的部分,他入翰林院做编修以来,朝廷局势自皇上再度卧床昏迷后就陷入焦灼,而当中恐怕还有敌国内奸搅混水,边关形势亦是严峻,内忧外患。 沈如意颔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那日我听见四叔与父亲似有争执,也是为这,四叔与宁王……」 「好比你之于我,宁王是四叔的命。」封晏敛眸,沉声启口,掠过一抹担忧。在瞥见沈如意惊诧的模样时,复解释道,「宁王是女儿身。」 沈如意一怔,「……难怪。」 难怪要活成那般样子,也难怪四叔为其甘愿不娶…… 「四叔想做的无人能左右,父亲是担心他如此站位,会将封家置于险境。」封晏顿了顿,「你看到二人争执,其实早在十年前二人就已经不和,因四叔要彻查……苏氏的死因,兄弟俩反目成仇。」 沈如意正要探问,却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 封晏蓦然回神,将她衣裳整理好方是起身开门,门外长安领着一名神情慌张的随从,身上的衣服却印着宁王府的标识。 「二公子不好了,封四爷,封四爷在苏州地界失踪了。」 封延卿是替宁王去江城查两淮盐运使司运同萧承恩的,亦是在他管辖的区域失踪,定是与这脱不了干系。 来报信的是宁王府的人,亦是跟随封延卿一道去苏州的。萧承恩原是魏相一系,后因调盐令的关系与魏相生了嫌隙,加之如今太子风头正盛,其子萧若棠在京中与太子一派结交,他也因此搭上了太子的船。 当初宁王提出调盐令是由元景帝授意,前者执行,却因牵涉甚广,实行困难。后魏相与宁王结盟,便将这桩暂且按下,更是给了萧承恩机会。而今萧若棠是京城里头最热门的探花郎,萧家名望更甚,而只消萧承恩手里握着魏相的证据,那他这条船就永远不会有翻的时候。 封延卿到江城地界的第二日就暴露了行踪,引来杀手蜂拥而至,所幸封四爷早有准备,几次有惊无险,偏偏在众人都认为安全的苏州地界莫名失踪,叫随行的都乱了阵脚。而消息传回已延误几日,生死未卜。 封晏与父亲商谈四叔的事,沈如意留在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大粽小粽,事实证明封晏说得不错,即使她不在,这俩也能好好的,一人抱着一件衣裳甚是乖巧睡着。 刘氏进门便瞅见她发呆的一幕,因为她脚步轻的缘故待到面前像是把人吓着似的颤了颤,「吓着你了,是在想你四叔的事?」 沈如意缓过心神,「母亲。」后点了点头,「宁王能派人来传话父亲,想必情况更糟糕……」 刘氏瞥了她一眼,眸中不掩欣赏,「确实要比预想中的更糟糕,你父亲原本就不赞同小叔与宁王来往,偏那就是个拧着来的性子,尤其这阵子太子与宁王的暗斗,你父亲几次劝诫都无用,还是惹出了这档子事。」 「宁王能指派你四叔去,定是考虑了封家这层,原本有你父亲的名声顶着出不了岔子,可谁想能在你父亲扎营的地界底下将人弄没……」 「四叔此行应当是机密,怎会走漏风声?」沈如意不由拧眉想到另一层。 「宁王身边有太子的奸细。」刘氏提及,冷淡神情里不虞更显,让沈如意瞬时意会这身边人指的是何人。 「……」当下沈如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四叔是为了宁王,却反为宁王身边人所害…… 刘氏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眸中掩过思量,作是沉吟,「你父亲的意思是,此事牵连甚广,当是谨慎处置,救不能在明面。若墨台在,便教他领兵去了,可偏偏人在边关受了重伤行动不便……」 沈如意想到被召去书房的那个,怔怔抬眸,「是要夫君去救四叔?!」 刘氏眸中划过赞赏之意,轻轻颔首。 沈如意却紧蹙起眉心,浮现忧色。强龙还不压地头蛇,那是萧承恩的地盘,连宁王都无计可施,却要让封晏去…… 「有你父亲的铁骑营护卫,必能保阿晏平安无虞。」 沈如意抿唇,实则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封晏去冒险,可又清楚依着他与四叔的感情必定是不会袖手…… 在她走神之际,刘氏适时沉默,予她思量时光,目光不经意打量别处,最后落在了两个熟睡的小娃儿身上,封老夫人本就极重子嗣,将俩小的照顾极好,比起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样子,如今这样倒有了几分其父母的风采。 大粽睡觉不老实,翻了个身,一枚半月形的玉珏便从衣领子那滑了出来,原本就是红线勾着的,并不合衬。 然正要替他拉上被子的刘氏却蓦地僵住了动作,拾起那块近了眼前,神色微微一变,眸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玉珏……好生精致,哪个送的……这般别出心裁。」 第三十二章 若不仔细注意,自是体会不出最后那几个字道出时的克制,然一心想着事儿的沈如意未作察觉,漫不经心地回道:「是父亲赠的满月礼,像是分成两块的,甚是别致。」倒是和封父那粗犷的风格不甚符合。 封肃…… 刘氏紧紧凝着,扶着床栏的手暗暗收紧,她自是见过那玉佩原来的模样,佩在那人身上,极是相衬的…… 「我封肃一生戎马,却不想夫妻恩义寡薄……」 「这世间独独我不会负你,敬你,爱你,此生不渝。只盼大人有朝一日,能以真心回应,即便时日再久,我都等得。」 「……好。」 成亲那日的誓言,言犹在耳,她以为此生终得圆满,等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却没想过始终活在一人的阴影下…… 他还留着她的东西,明明憎恶她的背叛,痛恨,是她陪着他度过最难的时候,亦是亲眼见他毁去所有与她有关的,为何还会留下这玉珏! 「母亲是哪儿不舒服么?」骤然发现刘氏面色难看的沈如意关心问道。 刘氏定定凝向,仿佛被拽回思绪,抑着声线极力平稳开口道,「以前留下的小毛病,但凡有点心事记挂就会如此,不碍事。」 沈如意只隐隐觉得不止于此,便扶着她坐了一旁。 「老爷他很喜欢孩子……近段日子常与我提起,宗瑞好动将来能习武,宗泽安静可从文,这一早早的就开始上心了。」 沈如意抿唇浅笑并未顺应,将来的事如何谁说得准。何况封肃那一套,封晏与她并不苟同。 孩子…… 刘氏于膝上搁置的手暗暗攥住紧握成拳,在沈如意推了茶盏过来时方是松开接过,呐呐道,「府里添了孩子,都热闹许多……」然她却不能再有,也不知是否是……报应。她掩下眸子,划过悲色。 沈如意见她垂首握着茶盏,面上掠过惊异,那是刚烧沸的热水冲煮的…… 刘氏恍惚察觉,却是神情掩掩,并未表现异常,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阿晏生母的忌日快到了,此行去苏州正好。」如今看,封晏当真像极了其母,而她的孩子又怎会是中庸之辈,原先怕是藏拙罢了。 沈如意闻言转了注意,蓦然想到许氏那日的话来。封晏是十年前从苏州回来后性格大变,谁也不知他在苏州经历了什么,而苏氏更是相当于禁忌。 在她陷入深思之际,刘氏瞅着时候不早离开了,待到亥时封晏才回了房中,明明是入夏时节,却是携了一身肃寒。 「怎还没睡?」封晏的神情在与沈如意对上视线的一瞬转作柔和,轻声问道,一壁去了衣柜那收拾。 「可是父亲要你去苏州?」沈如意凝着他背影问。 封晏的动作一凝,低低应了一声。 「我与你一道去。」沈如意沉吟道,是其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封晏怔住,瞥见她眼底的担忧之色,遂道:「此去路途遥远,跟着受罪,我可舍不得。何况,依着四叔的本事,未必会是落在萧承恩手里。」 「我能化作男儿打扮,也保证不给你添任何麻烦。孩子有奶娘照看,我放心,你一个去,我在家没法安心。」沈如意仰着头是打定主意要跟随,自是卖了力气讨好,也不知是为何,单单是提起她这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愈发坚定了信念。 …… 到了翌日清晨,沈如意一身飒爽劲装本是打算骑马,却是教封晏掳进了马车,「这么去到不了。」 沈如意暗是松了一口气,挨着了软垫立马图享受地靠了过去,一壁冲外面的长安道,「让赶车的赶快些。」 封晏失笑,宝贝地将人圈起,自发当起了人肉垫子。 「热……」沈如意嫌弃推开。 「……」 沈如意看着他僵住的模样,眸中漾着明显笑意,只是笑意刚爬上脸颊车子一个颠簸她就被封晏压制在身下,动静之大叩了车壁发出砰的声响。 「二少爷没事罢?」外面传来紧张问询。 「没事。」 「……」被牢牢压着的沈如意挣了挣没能挣开,反而察觉到大腿上抵着一灼热物,当即羞窘无言,一双杏眸蕴了水光,生怕这人突然发疯要将昨儿个晚上被打断的事在马车里上演一遍。「你别胡来,外面都是人呢!」 随着她的话落,一旁确是一纵马蹄哒哒声响。 封晏依旧是不放,挑了挑眉,「物极必反,只是想教夫人了解下,万莫太过。」 沈如意感觉到那灼热气息落在耳畔,闹得耳根子一片烧灼,「知……知道了,等……等到客栈,你现在先起来。」 达到目的的封晏敛过笑意,却是贪恋极她身上柔软曼妙曲线,慢吞吞的不舍起来,愈发惹得沈如意满面羞红。而后便被人圈坐在了怀里,反抗不得。 大掌得逞地顺延下滑,却是于胸前触及一抹湿润,还未验清楚是何物就被沈如意猛地推开,后者整张脸涨得通红,护住了胸前,近乎咬牙切齿道,「都让你别碰了!」 「那是……」 沈如意羞恼瞪他,「不许说!」 封晏讪笑,目光一丝不错地凝着换布条的沈如意,瞥见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露了一沓,再抑制不住笑出了声。「晚上我帮你……」 换好布条的沈如意,「……」涨着大红脸,索性找了别的话题岔过,提了昨个刘氏的异常。「我看她手上都起泡儿了。」 封晏闻言果然收敛几分,「那玉珏是那人的。当时曾玩笑说将来要留给未来媳妇……」他掩了掩眸子,「我以为她的东西不会留存封家。」 沈如意一怔,对封晏口中的代称自是对得上号的,虽不知到底有何恩怨,可如此看来这父子俩似乎对苏氏仍是难以忘怀,呐呐道,「封将军……真是长情。」 「一个亲手掐死自己所为挚爱的人,何来情义说法。」封晏眸中倏然落了冷凝之色,口气寒彻。 苏氏并非是对外所说病故,而是……命丧封将军之手。这事实教沈如意大感意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封晏阖眸,声音陷入低哑,「父亲强求的是那人心中的一席之地,为此费尽手段。」 因着陷入回忆,语句断续,却足以让沈如意从片段中拼凑出女子的形象,江南女子的婉约温顺,却也有文人的傲骨偏执,与五大三粗的封肃在一道,确实有些让人觉得不搭。 摩擦自然也在所难免,大多也只是封肃单方面的控诉,苏氏即便是在生气都不曾脸红脖子粗过,扔下一句莽夫便不愿交流。可那莽夫犯浑完,总会用蹩脚的法子去哄她消气,而苏氏亦会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孝顺公婆,有爱弟妹,将封家上下打理得妥当。 那年,苏氏收到苏州寄来的家书,道是苏母病重,而封肃正驻守云雀关脱不得身,苏氏请示了老夫人便带着小封晏由人护送回娘家,定的十日归期,估着时日正好与封肃汇合一道回京。 却不料这一行于苏氏,于封晏来说会是个噩梦。 回了娘家的苏氏发现苏母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没有家书告急一说,虽是疑惑,但很快叫团圆的喜悦冲散了去。既是与封肃约定了日子,便带着年纪尚幼的他安心在苏府住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是因……在苏州发生了什么?」沈如意踌躇开了口,终是问道 她不知是何变故,但却清楚……封肃,或是封晏,都对那女子爱极,才会有恨意,经年累月都不消弭。 封晏张了张口,对上沈如意明亮澄澈的眸子,却是咽下摇了摇头,漫开一片窒闷静默。 「她以为瞒下的事其实我看见了。」良久,那嗓音异常干涩道,「自苏州回来,她抗拒父亲接近,最终惹了父亲怀疑……那大概是我见过她最失态的模样,歇斯底里,像是街边的疯婆子,打骂父亲,咒怨着,是父亲导致了她不幸。」 「我想救她的,想让她不要说了,可是……」 沈如意却从他的话语中勾勒出这一幕,当时站在房门外亲眼目睹的封晏该是如何,默默环住了他僵硬的身子。 封晏回握住那玉白的手,他恨过苏氏的不自爱,更恨父亲罔顾意愿的强娶与结束其生命时的决绝。十数年,他都在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痛恨自己的出生…… 「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她紧紧环着人,眉宇深蹙。凭着直觉,苏氏那般怎会是对封肃毫无感情,恐是当局者迷,只是……最无辜的便是眼前这人了。 故地重游,封晏的情绪都甚是低落,旁人只道是为了封四爷的缘故,顶着那低气压更是卖力。 是夜,一行人以绸商的身份赶着末时入城,放眼尽是繁华,秦淮河曲声靡靡,红粉楼,此时正是热闹时,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沈如意接连赶了两日路程,几乎未作停顿,入了小风楼本该沾床歇息睡的却是来了精神,听着近在耳畔的弦乐,不多时竟似刻了脑子里,随便就能哼上一句调子。 「喜欢这曲子?」封晏正收拾妥当听见,轻轻扬眉,看着女子推开临河的窗子低低哼吟,落了笑意。 「还挺好听。」沈如意如实道。只见河面上画舫林立,花灯异彩,宛若珠宝相缀迷人眼。 「嗯,词儿更朗朗上口,若是有朝一日能听夫人唱就好了。」 沈如意心想学个曲子能有多难,正要点头,便听着一道娇媚女声柔转唱起,「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 封晏终是流露一丝笑意。 沈如意听着往后越不堪的词儿,连忙阖上了窗,面颊飞起一抹红晕,「我去看看洗澡水好了没有。」说着便要躲了去,只是刚走到门边,便撞上了前来接应的苏北将军丛谵。 「二公子……」丛谵与封晏行礼,目光却不自觉溜向方才险些撞上的俊俏小公子,却不记得封家有这样一号人。 封晏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沈如意往内房去,后者乖顺留了二人商量谈话。 而丛谵却是因为此举,霎时联想到京城公子哥儿好玩偏门的不乏有之,一下将沈如意认作那兔儿爷,想到封晏竟带这么个人来憋红了脸,心中对封晏愈发是看不上。 「萧承恩与江城郡守坑壑一气,未免重蹈覆辙,还请二公子留在这小风楼,小心行事。」丛谵一丝不苟地开口,神情较最初进来时冷落不少。 封晏不置可否,将江城地图一举摊开于桌上,语气陡的一厉:「四叔是如何失踪的,何时,何地,最后是和什么人一道?」 丛谵叫他一瞬展露的气势不自主臣服,张口即道,「五日前,下官依照指示在百里坡接应,然过了约定时辰,四爷都未现身,之后便再无四爷的行踪。而在这之前,四爷是找人弄名单去了。」 封晏颔首,自是清楚萧承恩手里的名单对此时已经与魏相利益结合的宁王意味着什么,既是把柄,哪能落在别人手中。四叔原本就在查萧承恩,便主动请命来了苏州,已知萧承恩手里藏的不止名单,还有一本行贿账簿,而萧承恩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两样东西分别由十二名心腹轮流保管,要想找齐并不容易。 「四爷失踪的同时,在城南发现了萧承恩手下黄云昌的尸体,仵作验了失足溺水而亡,下官夜探过义庄,那黄云昌脖子上有瘀伤,是被勒死的。」丛谵顿了顿,「四爷分析过萧承恩此人,疑心重,且有喜好排列的癖好,十二人对应十二地支以此推算,才会将黄云昌选作目标。」 「可黄云昌死了,便意味着四叔可能得手……」封晏作是沉吟。 「这恐怕只有四爷本人知晓了。」丛谵呐呐,心思一顿,这才缓过劲来,只觉得方才那一瞬竟是在封将军底下当差时的情景。「不过下官听说萧承恩近日在城中大肆搜寻,道是家中遭了窃贼,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旁的意图无从得知。」 封晏敛眸,「还要劳烦丛将军继续打探。」一壁指了地图上几处,「若四叔得手必定也会留下讯息,且在这附近仔细搜搜,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好。」丛谵领命而出。 沈如意待门阖上的动静响起方从内室步了出来,「若四叔在被抓之前已经转移名单……」 「那名单只会在宁王手上。」封晏眉宇骤是一沉。 沈如意似是猜到他所想,怔怔凝向,而宁王遣人找来可是什么都没说。「要是能入萧府探个虚实就好了。」 话落的瞬间,随着小风楼的伙计送上饭食,门外涌入一阵嘈杂。在那嘈杂人声中,以一尖细声音最是高亢。 「唉哟,唉哟,快让我好好瞧瞧,咱们这地界出的探花郎,那金銮殿气不气派,皇上问试题的时候你紧不紧张?」 「瞧你说的,咱们萧公子是什么人,能跟你一样怂么。」当即有人嗤嘲道。 「我也不是那意思么,得得得,算我说错话,这顿啊我请了。」 「当今圣上贤德圣明,是吾等之福。」萧若棠一身宝蓝直缀,作是谦和,眉宇间不掩志得意满,颇是享受众人这番吹捧。 沈如意看着一行人入了隔壁,与封晏对上了目光,甚是清亮的眸中漾动着对方明了的狡黠深意。 夜深,乌云遮了月光,昏暗更甚。 红粉楼莺声燕语渐渐低没在这片旖旎夜色,更夫提着柝自空无一人的巷子走过,敲一记报了子时,行过这片还不忘嗅了嗅空气里的香粉味,就瞥见从燕雀楼出来一跟着两名随从的年轻公子哥儿。 只瞧了一眼,便转了过去,自是认出人的,探花郎从京城回来的阵仗可是隆重,整江城的恐没有不知晓的。自古才子爱风流,就是没想到这么晚了还回去,闲碎嘀咕了一句萧府的门风严。 而从燕雀楼出来的萧若棠候在门口,却等来苦着脸的随从,「怎么回事?」 「回公子,马车,马车不见了。」 萧若棠席间被灌了不少酒,听是马车不见顿时皱了眉头,费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罢了,不用找了,估摸明个钱隋那小子醒了酒会让人送回来。」也不是他头一回了。 「那公子您……」 「一段路,走回去就是了。」萧若棠掩下不虞,也懒得费那折腾。 从天香街到萧府却是只有一炷香的路程,此时月亮露了脸儿,落下一片清凌凌银辉,萧若棠漫步,因这夜景颇是好了心情,望月有感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第三十四章 两名跟了其后的随从挤眉对视了眼,这两句可是听明白了,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公子,燕雀楼的愫儿姑娘比作这皓月如何?」 萧若棠收回目光,觑了一眼那笑意猥琐的随从,想到方才脑海里浮现的妙人儿,当即嗤道,「庸脂俗粉,怎可作比。」 随从讶然,燕雀楼是江城最有名的花楼,里面的姑娘自是最好的,而花牌愫儿姑娘更是才情兼备,多少人求之不得,到了公子口里竟成了庸脂俗粉…… 倒是另一名跟着萧若棠去京城的了解主子,「愫儿姑娘比起那位还真是差了远去,那位在花丛中作画,就跟花仙子似的。」 「仙子……」 萧若棠叫他提起也不由忆起在沈府的一幕,然随后而来的记忆就不太美妙,落了一层阴翳,在沈家所受耻辱毕生难忘,他日必定奉还!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寒嗖嗖的。」最先说话的那随从不由环视昏暗四周,总觉得被什么给盯着似的。 「瞅你那怂样,走个夜路就怕成这样,哈哈哈——什么人!」那正笑着的随从按住后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火辣辣的疼。 空荡无人的巷子阴暗处,渐渐走出一道颀长身影,手里掂着一颗小石子,正是方才袭击人的暗器。 萧若棠警惕地绷直了身子,「是你。」而后不自觉凝向了与他一道出现的瘦小侍从,因为月光正对的缘故,一张殊丽面庞展露无遗,骤是缩了瞳孔,「娇娘……」 封晏不动声色挡开了目光,复沉沉看向,「萧公子还是这么喜欢走巷子边儿。」已是为那一声娇娘动怒。 萧若棠一下听出深意,联系在京城时……额头青筋骤然暴突,「是你让人做的?!」害他在客栈里整整憋了两月,但凡出门俱是提心吊胆,一想到那日子就憋屈极! 「比不得自己动手来得舒快。」封晏活动活动手腕,嘴角笑意冷冽,「萧公子该是长些记性的好。别惦念不该想的!」 沈如意亦是不喜他打量自己的目光,借着封晏高大身影掩去身形,余光里瞥见萧若棠身后随从的反应,隐隐觉得不妥。 「上。」封晏如与她心意相通般抓紧喝道。 萧若棠被他气势所骇,退了一步,便见周遭又冒出好几个黑影,已是呈围困之势,后背是墙无路可退。 「封晏,这里是江城,不是你能随便胡来的地方。」萧若棠稍显狼狈,黑沉着脸怒道。 封晏冷笑,不予置评。七八名铁营卫径直上前,轻松制服了护上前来的随从。萧若棠被逼得步步后退,正是要被擒拿之际,一声尖锐哨音划破夜空,前者手执银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纷沓而至。 沈如意蓦地攥紧了封晏的衣裳,紧张看向突然冒出的数十名手持长矛的官兵,身上赫然是萧府的标识。而萧若棠趁机脱身,站在了封晏的对立面,时局却是颠倒了过来,不由咧开笑意。 「我以为封肃会派什么人过来,竟是让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来。」萧若棠有家兵作倚靠,霎时底气大增,嘴角露出一抹嗤嘲。而后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沈如意身上,那身合体的男装穿在她身上反而衬出其纤细曼妙的气质来,双眼不错,尽显贪婪来。 铁营卫后撤护住两名主子,与对着成倍的萧家军,场面一度凝滞僵持,亦是后者忌惮封家铁营卫实力所致。 「娇娘……」他唤了一声,喉头不自觉有些发紧。这世间女子多样,而却从没有一个像她那样,只消想到便能勾得人心猿意动,而今再见,这种感觉更甚,宛若小猫爪子挠心似的,然偏却有封晏碍眼。 「如今他连自己都护不及,如何能护得住你。」实则心中亦有一丝庆幸,若非父亲强硬要求,恐怕他未必会放了心上,尤其是今日这等情况,险些当真教封晏得逞……不过也是险些,而今他才是享有主动权的那个,不由摆高了姿态,以胜利者的模样睥睨,「听说封墨台受了重伤运送回京,看来是真的了,就是不知封将军知道你亦是被擒,会不会觉得自己托大,后悔了。」 「不过,封家到了你这辈儿没落也是迟早了。」萧若棠噙着恶劣笑意,饶是笃定。 「萧若棠,你是如何中的探花郎你自己清楚,在这等事上,与虎谋皮,却是不知老虎食人么?!」沈如意拧眉喝问,亦是为这情形暗下焦灼。 萧若棠笑容一凝,「良禽择木而栖,但凡聪明的都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太子是天命所归,吾等顺应有何不可!」届时权利,势力,还不尽在掌握…… 沈如意看着他膨胀的模样,却是浮现了那句不与傻瓜论长短,多说无益。 萧若棠最是受不得的便是她这般轻视态度,似被激怒,「你且看看你选的这人,殿试输了我,便造谣生事,眼下又害你身陷险境而无能,这就是你选的,可后悔当初!」 「待太子登基,我便是大梁宰辅,宰辅夫人的位置本该是你的,而今,也亦无不可——」 正是洋洋得意之际,一枚石子噗的正中他唇腭,霎时涌出鲜血来,萧若棠神情痛苦地捂住。 沈如意瞧见封晏出手极快,又准又狠,看着都觉得疼极,可心里却是痛快极了,怪是教萧若棠那厚颜无耻的程度震惊,这人投靠了太子竟膨胀如此,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她话毕,封晏便瞅准时机喝了一声撤,早已暗示的突破处由铁营卫突围而出。 沈如意紧紧随着封晏,不愿成为他的拖累,自是顺手拾了木棍牢牢握着,一通乱挥总也有中招的。 萧若棠捂着伤处神情近乎扭曲,然看着刀光剑影对了沈如意艰难喝道,「给我生擒,不许伤了她!」 萧家军因为他的命令而变得束手束脚,反而给了封晏等机会。 萧若棠眼见他们要逃,更是记恨受伤之仇,直接抄了侍从的佩剑追了上去,「除了沈如意,其他都杀!」 沈如意听着声音短短穿透,回眸便对上萧若棠企图明显的目光,心中又气又恨,手中木棍牢牢一握,下一瞬便用尽了力道狠狠扔掷向追上来的人,不偏不倚,正中某处。 萧若棠一声惨叫捂住下体蹲了下去,一张脸在月光照耀下刷的惨白,痛苦呻吟…… 封晏在沈如意得手之际便拉住了她避开侍从攻击,往杀出的巷子口奔去,身后萧家军步步紧追,刀光剑影不绝,封晏为护沈如意身上挨了两刀,依然将人抓得紧紧,在其跑不动时直接抱起拔足狂奔,拐入四通八达的深巷,七弯八拐之下,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如意眼尖,瞥见一座宅院后门大开,杂草丛生,赫然是荒废了的样子,便指了他去。二人避入,借着阴影躲在门后,听着外面兵甲铿锵的动静由远及近又远去,俱是累瘫抵着后墙滑下了身子,劫后余生…… 月光笼着荒宅的前门,赫然歪斜挂着苏府二字的门匾。 沈如意抵着墙深深呼吸了两口,才从紧张心跳中缓过劲儿来,便教封晏手腕上的伤吸引去了注意,撇开几道空的衣裳划痕,有两道是见了血的,所幸伤得并不是很深。 第三十五章 待简单包扎后,沈如意看着洇出来的殷红,蹙眉道,「方才我看不远有个医馆,要不还是去处理下吧。」刚才还抱着她,生怕落了严重。 「……只是一点皮外伤。」封晏启口,嗓音极是沙哑暗沉。似乎是察觉她的担忧,眼神里蕴了安抚意味,「没事,若你不放心等去苏北营地让军医看治。」 沈如意这才稍稍放心地点了点头,余光里映入地上被拆得零散开的锁和栓子,疑窦丛生,毕竟这处算是繁华地,怎会有座荒宅空着,如此巧合就……救了他们一命。 在扫及雕花木门上落下的黑漆漆小脚印子,目光里不掩惋惜,在她看来这座宅子都是精致,只可惜破败了…… 封晏几乎艰难地移开了目光去,掩了掩,因过往记忆翻涌而来而有些泛恶心,暗暗绷直了身体,似乎连靠着墙面都是难忍。应当说……连这里的空气,都透着过往腐蚀窒闷的气息,面色也更苍白几分。 沈如意自是察觉,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入目是破落的院子,花草枯败i,还散落着些孩童的小玩意儿无甚异常。「怎么了?」 「哪家的小王八深更半夜都不消停,别让我逮着,小兔崽子,逮着非得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不可!」一道苍老激动的声音传来,一步履蹒跚的老婆婆出现视野中。 沈如意蓦地一惊,竟是没想到里面还住着人,想到外面的追兵忙是上前,「婆婆,我们……」 头发花白的婆婆亦是吓了一跳,看着沈如意那释了善意的求助神情捏了捏戒备用的木棍,「你们是什么人!」视线再一扫暗处还有一个,待看清楚他面容时,木棍咚的一声掉了地上,神情大骇。 「芷……芷娘?!」 沈如意正是一脸不明之际却突然教大掌牵住,几乎是不作停顿的便往外退了去,耳畔只落下封晏低沉急促的声音,「这儿不安全,我们去苏北营地。」 「不,你不是芷娘,你是小少爷。小少爷……」婆婆颤巍巍地追了出来,那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含了老泪唤道。 沈如意惊愕回头,看着渐渐化作暗色背景的宅子与远远落下的婆婆,再回头看向封晏那线条紧绷的侧脸,却是体贴地跟紧了,趁着夜色往那苏北营地疾行。 到了苏北营地,正命属下搜寻二人的丛谵忙是将二人带进了营帐里,总算是吁了一口气,而这一番幸亏封晏早作部署,临行动前更是对江城的地形了如指掌有关。 「萧承恩那老匹夫竟敢私自佣兵,当真是把自个当土皇帝了!」丛谵猛地一拳捶了桌上。 正为封晏重新解开清洗伤口的沈如意闻言暗暗敛了眸子,江南富庶,而又山高皇帝远,萧承恩占着这块风水宝地自是不肯歇的,这次未能得手,要想接近恐怕更加困难。 「与我们一道来的可在营地?」 「在,只有几个受了点轻伤,并不碍事。」丛谵一怔,没想到一个兔儿爷会关心这,然又从声音辨出不对劲,再看向沈如意瞥见了喉结……「你你你……」 「这位是我夫人,既是在营地,恐还要劳烦丛将军照顾。」封晏从她有些发颤的手上接过巾帕自己擦拭,一壁抬眸与丛谵对视道。 丛谵向来是个暴躁脾气的糙汉子,却没想到会是封二夫人,一下闹了个红脸,嗳嗳应了两声,怪是不自在起来,「我,我去看看军医来了没有。」便忙是退出了营帐。 沈如意端起盆儿要去换水,却被封晏按住,便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眸。他道:「陪我待会儿。」 「嗯。」沈如意顿了顿,将盆子放了回去。因着夏日炎热的缘故,封晏将上身的衣物除了去,露出线条结实的肌理,裸露着伤口,亦暴露了盘亘胸前的伤疤,每每看见都让她心惊肉跳,却又好奇伤口处的不平整…… 帐内,无声静默良久。 封晏轻轻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似讥讽又似苦涩笑意,「这是第二次,上一次遇险,是她给的玉佩救了命。」他比划胸前,像是替沈如意解惑,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情绪中,再不言语。 芷娘,苏芷……就如同那伤口一样烙印在了他心上,经年累月,无法消弭。沈如意凝着,眸光渐是暗沉。人心的伤痛,有时正像腐烂的伤口一样,你越不去动它,它烂得越深彻……不若狠狠的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反而说不定会收口。 然翌日清晨,苏北营地却是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消息递了封晏的营帐,后者已然一改昨日颓唐,穿戴整齐步出。 偌大军帐中两排椅子陈列,独独首座下方坐了一人,老神在在,后面两名佩刀侍卫相反的警惕肃然。 丛谵站在其对面,黑着脸咬牙切齿,「我这儿没什么好茶招待,萧大人要想喝茶还是去茶楼的好!」 「也罢,我这人随性的很,有什么就喝什么了。」萧承恩圆润的身躯挤在圈椅中仿若一尊笑眯眯的财神爷,甚是和气,余光里瞥见从外而入的年轻男子,那笑意更甚,「这位一表人才的公子想必就是封二少罢,颇有几分封将军的气度,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 说着一壁眯眼打量着,若不清楚,恐以为只是个和善长辈,而不是那个在江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鳄。 沈如意是跟着封晏进门的,作的还是男装打扮,不过却发觉萧承恩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稍长,神情有一丝异样,教她怪是悚然,不过只是一瞬就被封晏遮了去,也就未瞧见那人眼中的怨毒。 「萧大人既是亲自上门,不妨有话直说。」封晏面对老狐狸,气场却是不弱。这儿是封肃的苏北营地,萧承恩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在这儿做什么,而同样,他能这样大摇大摆找上门必是留有后手,无法将人如何,便也就是坐下来谈判的道儿。 「封二公子痛快。」萧承恩凝向他,以其多年浸淫官场练就的锐眼倒是瞧出封家这位公子的不凡来,大器晚成,那也得是块料子才是,可惜站了对立面。「那我就痛快说了。」 萧承恩搁下根本未动的茶盅,笑意消逝,眸光化作犀利锐意,「封延卿盗了我的东西,如今人在我手上,东西却是不见了,我要的简单,只要你们将东西还回来,我便将人还给你们,岂不皆大欢喜。」 「萧大人若真掌握我四叔的行踪,便不会教人私底下寻了。」封晏勾起嘴角,直直相视,「若不然,萧大人先安排我们叔侄见上一面,我也好问问他到底将东西藏哪儿了。」 「封四爷是个人物,这么短短时间便能探得东西所在,破了我设防线取走东西,唔,还甚是嘴硬得很,老夫为了让他开口只得费了些手段,如今恐怕正是昏迷着……」 「你——」丛谵闻言倏地站起怒视。 相比起丛谵甚是激动的反应,封晏倒显得镇定多,言语紧逼。「萧大人重视东西,我自也重视我四叔,见了方可安心替你找寻不是。」 「年轻后生这般执着可不行……」萧承恩脸色有些不虞。 「萧大人且考虑,只不过拖得久了会生什么变故便不是我等能掌控得了的。」 第三十六章 萧承恩脸色彻底寒沉,一张福相的面孔垮下,竟是比地狱阎罗还要悍然几分。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外面匆匆而入一队人马,为首的见着里面一幕也甚是意外。那位封家的二公子与他来此地的目标萧承恩怎么一道坐在苏北大营里……喝茶? 「你们……」 「陆大人?」萧承恩对此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宁王身边的,神态顿时有了几分转变。「可是宁王派你来,有什么指教的?」 「萧大人……」陆檩确实是奉了宁王的命前来,扫视了两方,遂神色一凛,「大人扣着封四爷此法不妥罢?」 「形势所迫,情非得已,惊动宁王实在叫本官过意不去。」萧承恩言语如此,面上却未有那般恭敬,反而似是嗅到一丝不寻常,弃了封晏转而对上陆檩,「当初封延卿盗走名单,便有人马去往京城……」 「既是宁王派你来的,不妨你们先将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人如何?」 「什么名单?」陆檩神情由疑惑转为凝重,「萧大人所言可是莫须有,封四爷是为昔年旧友回的苏州,宁王这才准行,而今宁王旧疾复发,自是请封四爷速归却教你所扣,耽误宁王的身子你可担得起,还不速速将人放了!」 话落,随陆檩而来的侍卫队举剑相向,直作要挟。 萧承恩蓦地摔碎茶盏,军中将士自外被逼入,涌入一批严阵以待的萧家军,营帐内一触即发。陆檩似是未料这一幕,看着大营内数目众多的萧家军,指着萧承恩饶是不置信,「反……反了,我这就上报宁王,你你……」 「我萧承恩到了今时地步难道还会惧此不成,今日我就把话撂在这,若不交东西,封延卿——即是活神仙也救不了!」 「你——」 「听说此人在宁王身边颇是受重用,宁王又有那么点癖好……」 「你休得胡言!」 萧承恩不置可否,似是失了耐心,「将东西交出来!」 陆檩凝着他焦灼神情却是蓦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的罪证已在王爷手上,只怕不日就是你死期,还敢这般嚣张!」 「若不交还,封延卿就是一具尸体!」萧承恩咬牙,几乎是磨着齿根道。 陆檩闻言神情颇是漠然,「你若不怕得罪封府大可这么做,毕竟宁王要的也就只有那份名单而已。」 一直在旁皱眉观形势的封晏闻言倏地侧目,眸中涌动未明。 萧承恩闻言蓦地瞠目血红,连道了几个好字,只稍稍一动,便教军中将士逼近一步,只得作罢,率众人携着怒火离开。 营帐内,封晏正正对上陆檩,后者仿佛正沉浸在即将扳倒萧承恩的喜悦中,回头撞见莫名给惊了一跳,作是镇定地寒暄道,「若知晓封二公子来,我这一趟完全可以免了嘛。」 「宁王与你说的,可以如此罔顾我四叔的性命?」 「这……这,并非是这意思,是他不肯放人我又能有什么法子……」陆檩为他气势所迫,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这人此时甚是可怕。 「在那位眼里,难道我四叔的命就比不得那东西重要!」 「我……我……」陆檩好歹是个大学士,哪有教年轻后辈如此逼迫窘迫的时候,蓦地挺了挺腰板,却在铁营卫的围剿逼视下偃旗息鼓,最后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二公子又何必为难我!那萧承恩不定……不定有那个胆子……」 封晏紧抿着薄唇,下一瞬却是直接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也只是听从命令行事,咳咳,你又……何必为难他呢。」从帐外由人搀扶而入的中年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几乎看不清面貌,那声音却是教封晏怔住。 后者在其注视下抓了抓糊住眼前的头发,勉力扯了扯嘴角,露了个甚是惨然的笑。 说来这事还是封延卿倒霉,原先他从黄云昌那取了东西,没想要那撞见他们行事的无辜妇孺性命便阻了下,却没想到那妇人反手拔了簪子在他转身之际捅了过来,被随侍当场割喉血溅,惹了动静,被一路追杀。 而更倒霉的是在铁营卫掩护他后撤,他逃了出来后,明明已经看见了苏北大营,但却因着天黑一脚栽了天坑,直到被丛谵派出的人找到。 「这有整整七日,你都待在坑底……」封晏听完他概述,觉得对四叔的耐扛能力以及倒霉程度有了新认知,然眉宇之间却是松快的,再没有什么比见到人好好站在面前更好的了。 仔细洗漱一番,恢复以往清俊形象的封延卿干咳了一声,讪讪道,「不提也罢。」那几日就靠着喝露水和掉下的野果子果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 沈如意适时取了饭食来,摆在了桌上,看着模样清瘦许多的封延卿,虽然是恢复气度,可之前那不开化野人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唇角也是漾着一丝浅浅笑意,「四叔先用着,还有几个热菜。」 「你坐下一道罢。」封晏拉住了她的手道。 封延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俊俏的‘小少年’身上,方才未仔细,当下一看哽着了,回头看向封晏,看着二人周身漾着的氛围,「呵呵侄媳妇扮挺俊啊……」夫唱妇随,他才没有羡慕呢! 「嗯,搁家里不放心我。」封晏淡淡道。 「……」 「……」 沈如意看着四叔捂住心窝子怒视某人的样子,也不由羞赧瞪了一眼,便出去留了叔侄俩说话。 封延卿一直目送她身影消失营帐外,眸中渐渐零落笑意,一面伸手去够桌另一边的酒壶,却没够着。 「你这幅样子还想喝酒,不要命了。」封晏皱眉,将酒壶推得远了去。 「几日不沾,酒虫子闹的,就喝一些……」封延卿有些口干道,这还是他方才让丛谵去玲珑坊买的。 「娇娘说不准碰酒。」封晏贯彻夫人的命令很彻底。 封延卿一噎,磨着牙根道,「你怕你夫人,关我什么事儿?!」 「我担心你。」封晏直直凝着他,眸中亦是诚实不掩。四叔这样子,的确教他很担心。 封延卿蓦然默了下来,封晏会出现在这已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他曾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在踏足……却是为他打破。而后者那赤诚之心更是熨帖他此刻冰冷彻骨的新心。 「我没事。」封延卿顿了顿,「也该料到的。」不过就是在坑底的时候生了不该有的妄念,现下才会如此失望罢了。权势与他,他向来列第二,只不过向来是并存的关系,未想过有朝一日成为被舍弃的一方。 他碰不了酒,斟了茶水自饮了一杯,像是能缓解似的,又眯了眯眼,「陆檩惯与我不对付,估摸是太想盼着我死了,竟是连查证都没有这么回京赴命……啧啧。」言语之间带了凉薄的嗤讽,又似掩下不甘后的自嘲。 「四叔是说名单?」 封延卿将两样东西摆在了桌上,目光亦是凝向,为她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包括这几年来几次出生入死,只是现下突然有些累了。 「除了名单,还有科举舞弊的证据,从童试乃至会试,层层腐蚀,才有如今这乱象。江淮两地富庶,以钱买官买名者尤甚,若不连根拔除,恐将来那些寒窗苦读的有志学子心灰意冷,反教小人当道,危及大梁国体!」 第三十七章 封晏翻阅几页,与他已掌握的,足以治萧承恩那些人的罪!复看向方才论及时眼里有光的封延卿,「四叔不入仕途当真是可惜。」 封延卿闻言觑了一眼,「这话是当初我对你说的。」随后在他固执的目光中弯了嘴角弧度,「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这就由你来办罢。」 …… 另一顶营帐里,沈如意正是煎药,不过似乎没控制好火候,有些烟熏火燎的。入了里头的封晏将她手里的扇子接过,「我来。」 沈如意有些讪讪退到了一旁,「你怎的这么快回来了,四叔呢?」 「刚刚离了险境,精神乏力歇下了。」 沈如意点点头,顿了片刻,又道,「……他还好罢?」 封晏闻言神情有些冷,四叔再洒脱却困在了情字上,奈何…… 「四叔把搜集到的证据与名单账簿一道交给了我,让我回京。」封晏得了他的嘱咐,成全那人,他却没那么大的度量。 「嗯?」沈如意眨了眨眼,「四叔不跟我们一道回?」 封晏低低哼应了声,「四叔……还要在这待上一阵,说是会会旧时朋友。」 「唔。」沈如意闻言心思转了转,却是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既是难得来一趟,再晚一日回去可好?」 封晏当她是想留下游玩,嘴角含笑,「一日可够?单是苏州恐要花上好几日看尽风景的。」 「够的够的,我就是随便转转。」沈如意听出他言语里的准许之意,眸中现了狡黠。 「我陪你。」 「不用,你留着陪陪四叔就好,我带上铁营卫你且放心。」沈如意飞快道。更何况,萧承恩没了封延卿作筹码,惹怒了封家,此时已叫丛谵找上,加上封晏手里头的证据,恐是自顾不暇,朝不保夕了。 「也对。」封晏自是晓得她的体贴之处,忽而起了促狭,「四叔听说萧若棠下体受了重伤系你所为,甚是钦佩,夫人上街也该是旁个担心。」 沈如意一怔,呐呐道,「那萧若棠……」 「萧家绝后算是报应。」封晏莞尔,甚是嘉许地亲了亲她额头。 「……」沈如意恍然那日萧承恩的目光,默默捶了意味明显的某人一拳。 翌日,教两列铁营卫妥当护卫的沈如意甚是无言地摸去了苏府,凭着记忆找去了前门,这次不同上次是拜会,便站了门前叩了叩有些锈迹斑驳的铜环,只是那动静没教里面的来应门,反而惹得周边的邻里探头张望议论。 「嗳,那不是苏府,那姑娘又是哪个啦?」 「是哪个就伐晓得了,倒是蛮水灵的。」 「能上那家去的,谁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 那道声音一出,周遭的议论蓦地停了一下,却是很快恢复一轮隐秘且兴奋的议论来,说话的是个刻薄的小妇人,得意地望着这一幕。 沈如意却是只甩了她一个漠然背影,在大门打开之际径直入了里面。 开门的还是那天的老婆婆,见着沈如意换回女装却是认不出,好了好久询问道。「姑娘是……」 「婆婆,我是前儿个与封二少爷一道的。」沈如意大大方方让婆婆看。 「这是封家的二少奶奶。」铁营卫中有人说道。 婆婆闻声蓦地侧目,面上极是惊诧,「成……成亲了,是,是那天晚上的……」一壁连忙往她身后探去,除了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并未瞧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个,反倒听见外头的闲言碎语,猛地甩了门去。 「姑……少奶奶请。」 「婆婆是苏家的……」沈如意隐作猜测,便听婆婆承认她是苏家的下人。 沈如意环视四周,与那日夜里看的又是不一的感受,青瓦黛墙,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门廊随处可见的字画,书香世家的底蕴一览无遗,典雅气派的格局与里面萧败景象作比,甚是反差凄凉。 「这府里为何……会是这样子?」还是处在繁华街上,可怪是异样。 「小姐没了,老爷老夫人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苏家也就垮了。底下那群混账就拿了府里的东西跑了。剩下这孤零零的宅院,老婆子念着以前的好时候,舍不得老夫人在底下受委屈,从乡下来祭拜几位主子。」老婆婆说着便抹起了眼泪,这院子从那时候起就空了,而又因为京城里那位的缘故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苏氏是苏家独女,老两口本就舍不得远嫁,原都作好了打算将在府里当差的远方表侄招赘,都是在身边知根知底长大的,却不料意外杀出个封将军,让老两口的主意落了空。 却没想到一朝回门,竟会出那么大的变故…… 沈如意顺着婆婆的目光看向空置的庭院,天井里种的唯有一株木槿顽强活着,余下便是缺口或是碎了的花盆几个歪斜在一道,依稀留着当年的景象。 「婆婆……」 老婆婆回神便拉着沈如意往里面去,她住在原来的下人苑子,每年来的这些时日就给几位主子的居所打扫打扫,上上香,烧些金箔纸的,旁的年纪大了也累不动身子了。 「二少奶奶走当心点,莫沾晦气了。」老婆婆愣是带她绕了远路,避开了那院子,神情还不掩强烈厌恶。 「什么晦气……?」 「因为苏愈就是在那被处置。」随着熟悉清冷的声音响起,封晏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口,与她们隔了一段路,恰好遥遥对上目光,尽是一股陌生肃冷。 从二人相识至今沈如意何曾见过他这幅模样,就连最初不相识在乞巧节庙会也是戴了面具,未曾感受。如今这么面对面,只叫她感觉到周身寒意凌然,连带看着封晏也觉得十分陌生。 她干瞪着眼,渐渐泛起酸涩来,眼前雾蒙蒙的,被心底那股委屈充斥着,若非他不愿说,她又怎么因他难受而眼巴巴跑了这儿来…… 「小少爷……」婆婆亦是受封晏气势所慑,呐呐唤了一声,想是缓和二人之间的僵持氛围。 封晏径直大步往沈如意走去,于她面前站定,便看见女子微红的眼角当即化去周身那不自主竖起的屏障,流露一丝无奈与怜惜,「我都说了,在这地界你想上哪儿我都会陪你去。」 自然也包括苏府在内。 沈如意眨了眨眼,回想起他说那话时,竟是羞窘的发现自己并未听出深意来,闹了乌龙。她抬眸就对上一双温柔深邃眼眸,直勾勾地对视了一阵,败下阵来。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她话一顿,复又想起方才他那神态来,「刚才还那么凶!」 封晏被指了鼻子,掩下几分,对这片地始终怀有深切痛恨,却因为沈如意而一再隐忍,「你知道我舍不得的……」 沈如意不自觉脸一红,也知晓自己是为之前一幕无理取闹,听他那无奈腔调更是羞窘,嗫喏着承认了错。 封晏一怔,随即弯起浅淡弧度,大掌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而无言地安抚。待环视过周遭,神情又不自觉冷了几分,目光最后停留在老婆婆身上。嗓音沙哑地开了口,「阮婆婆。」 「嗳,嗳……小少爷还记得老奴!」阮婆婆正沉浸在小两口的甜蜜氛围里,便听见封晏唤了她一声,惊诧过后连忙应道,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第三十八章 「两位主子厅里坐,老奴给你们泡茶去。」阮婆婆抹了抹眼,高兴说完便自个离开。 封晏牵握住沈如意的手,低沉着声音同她道:「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启口罢了。」 沈如意被握着,只觉得那手心寒凉得很,忍不住回握了回去,定定凝着他,于此时看着封晏眼底不掩的痛苦之色而生了纠结,自己这趟……是否真的是来错了? 前厅处沈如意与封晏并排站着,天气晴好,阳光炙烤,然庭院里却冒着一股森然凉意,叫沈如意打了个寒噤,想到之前的处置一说。 「那苏愈是……」 封晏将她往厅里带,目光寒彻地扫了庭院一眼,槐树叶随风晃动沙沙作响,落下一片荫翳甚是阴寒。「差一点上了苏家家谱的义子。」 「嗯?」 「苏愈原本姓薛,姨婆和离后投奔外祖母,感念照顾,便在弥留之际将孩子托给了外祖母。外祖父与祖母膝下无子,便口头协议了过继一说,不过后来因为薛家纠缠不了了之。」封晏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股苍凉幽远,凝着庭院里的方向道,「他与……苏氏青梅竹马还曾到过婚约的地步。」 沈如意心头陡的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不由紧着声音问,「……后来呢?」 「后来……」封晏缓缓收紧握着她的手,仿若那源源传来的暖意能融解游走四肢百骸的寒意似的,目光透了一股森然冷峻,「苏氏借外祖母病的缘由回来,却是为了与苏愈私会。」 东窗事发,父亲震怒。 苏愈早苏氏一步,在父亲得知的当下便派人将苏愈绑在庭院里,先是宫刑,让人生生受着,每每痛得晕过去了再泼一盆盐水,那惨叫声能传几里地,甚是骇人。至于他为何会知道…… 「大抵是出于报复,父亲同她说得很详尽,苏愈的死,让她失了神智才会真的触及父亲底线……」 后来的沈如意都知晓,苏氏死了,红颜薄命惹人唏嘘,可探知到的真相却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残忍。 封晏收回目光,语气复了淡然道,虽是漠然,然紧抓着的手却泄露一分起伏心绪。「她以为我不知,所以肆意与人苟且,父亲以为我不知,所以在处死她之后疏远,我倒真宁愿什么都不知。」 男人道出陈年旧事,嘴角勾起的笑意涩然,看得沈如意一阵心疼。 封晏与她的目光相对,片刻便挪了开去,「这便是封家的禁忌,为了所谓的爱,却背叛了所有爱她的……」 砰的一声,方盘被重重摔在桌上,瓷器碰撞的声音回荡。阮婆婆气息不稳地站在那,不置信地盯着封晏道,「旁的怎么误会小姐无妨,您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怎……怎能如此说她!」 「我亲眼所见,何来误会。」封晏语气中仍有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怨愤,「若这是她爱人的方式,未免叫人承受不起!」 「您亲眼看见什么了?!」阮婆婆激动道,「老奴是看着小姐出生的,也是带小姐长大的,小姐是个什么心性什么样的人老奴最清楚。是,表少爷是对小姐怀了那种心思,可两人一直都是清清白白,从没有逾矩相处过一刻,何况若是小姐有意,他二人早在封将军来之前就成了亲了,您如何能和旁人一样污她名誉!」 封晏张口,却又在阮婆婆激动注视下阖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不愿同老人家争执,也不附和她所言,只能沉默以对。 「婆婆,您别气……」沈如意有些担心老人家的身子,紧忙替封晏道,更是庆幸早早将人遣去了外面候着,免将这桩泄了出去。 阮婆婆凝着封晏,看着那与芷娘相似的容貌,眸中尽是复杂,缓了良久才低声复道:「当初,当初是苏愈犯了浑,他……他玷污了小姐,受罚是应当,可封将军太过了,动静闹得那么大自然惹来周遭的闲言碎语,苏府是书香门第,最重的就是规矩礼数和颜面,外人那些唾沫星子就能要了两老的命。」 「而小姐病逝的消息传来,就是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老爷夫人当天夜里就服毒跟着去了,死前还道要下去问问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莫教旁的冤枉了芷娘去!」 「老奴,老奴就等着夫人给托梦,这一晃十多年,可苑儿里的怨气一刻没消过。」 沈如意哑然,扶着声嘶力竭后气短的婆婆饶是不忍,这般而言却是心生疑惑,回头便对上封晏那双染上一丝迟疑的眸子,随着他出了厅堂方是低声问。「你当真亲眼看见的?」 「三婶与她感情深厚,始终不信,几次与我说……她是冤死的。」包括这遭,临到出府前希望她能与封晏一道回去看看。 封晏闻言低垂着眉眼,在沈如意以为这是他拒绝之势时蓦然启口:「那年回到苏州,正是年少好动的年岁,又少了父亲管束,与外祖父和祖母的疼爱,她就找了那人来辅导课业。」 「我不喜那人,那人亦是。所以通常便是应付,依旧是各做各的,直到那天我弄坏了他宝贝的砚台,说我肖父,朽木不可雕,便往她那里去。我怕他是告状,便跟着去。」 「可是没多久,母亲房里就关了门。」 封晏说到这困难地吞咽了下,那恶心难忍的感觉又起,却是强忍着继续说完。 他够不着门栓,只能拍着门想让苏氏给他开门,却被一名丫鬟阻拦。那丫鬟说苏氏得偿所愿,正与苏愈成好事,他尚不懂,被丫鬟抱起来捻破了纸窗看,在他明了之后成了一生的梦魇。 而在当时,他看着骑在苏氏身上的苏愈,只当他是欺负人,挣扎着要进去阻止,然声音没出口就被丫鬟用手捂住了嘴,他气愤地咬她,可丫鬟却是忍着对他跪下了。说他若是叫了惊动了人,不单是苏氏名誉尽毁,就连整个苏家都会招来祸患。 他还尚不懂什么是祸患,不断挣动想要冲到里面去,直到听到那丫鬟说苏氏与那叫苏愈的情投意合是情不自禁一时犯了错,他若闹起来,他们所有人都会没命,他原本是不信的,父亲是如何把母亲当眼珠子看的,也知道犯错之后受罚是如何严厉,怔怔看了里头,只看见苏氏那欢愉神情…… 她当真是…… 陷入回忆的封晏脸色甚是惨白,对上沈如意担忧的目光,压抑着心绪渐渐平复,时隔多年,阴影挥之不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与黯然,「我看见过父亲将背叛他勾结外敌的部下处死,所以我知道,那丫鬟说死,是真的,可我不想让她死。」所以他瞒了下来,却阻挡不了她步向死亡…… 可他和封肃骨子里是一样的,包括对沈如意的占有欲,所以他曾一度痛苦,极尽克制,生怕悲剧重演…… 沈如意无法想象当年的封晏是承受了何等痛苦,之前听说种种,此刻回想起尽是辛酸,怨起上天的不公来。此时看着他深陷,伸手抱住人,心疼不已。 封晏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肩头,感觉多年的心伤被慢慢抚慰,封存起的腐烂伤口就没有愈合过的一天,所有冷漠孤僻都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直到林瑶的出现…… 第三十九章 「阿晏?」院里突兀响起的声音蓦地打断,来人一袭落拓青衫穿出了潦倒的意味,看着相拥的二人皱眉讶异。 封晏亦是划过一抹怔忪,「……四叔?」 随即目光落在了他手里提着的篮子上,鲜花金箔,来意分明。他掩下眸子里几分暗光,「四叔看望的故友住在这里?」 封延卿一瞬哑然,「我……是顺道。」 「是公子您呐。」阮婆婆恢复稍许,走出来便瞧见庭院里站着的人,「今年可比往年来得早……」 封晏闻言眸子里暗光更甚,便那么直直凝着他,时间仿若静止,又似质问。 封延卿与他对视,良久,苦涩叹道,「你对她有误解。」 「那你对她呢……」封晏是恨苏氏的,包括同她一切相关的…… 「……」封延卿沉默。 现下这情况,沈如意亦是觉得有几分尴尬,倒不敢妄言长辈,只不过封延卿此举…… 「你且可看作,我代你父亲前来祭奠。」家破人亡,还有什么不能抵的,何况留下的人又都那么痛苦,在他看来一切的根源便是强求,与如今心境甚是凄凉相应,艰涩说道。 「你母亲,她当真是个极好的人。」封延卿对上封晏那幽沉的目光继续道,「她嫁给你父亲时,兴许没有感情,可你父亲……不一般,他待你母亲是真的好,掏心挖肺的好,终是捂热了她的心。」 「你们认为封府是她的牢笼,却不想她觉得是归宿。任何想要破坏的,她都不遗余力地阻挡还击,以她自己的方式护着大哥,护着封家。若非如此,怎会得母亲如此欣赏夸赞……事情发生我本就不信,奈何已尘埃落定,斯人不可追。」 「成亲那日,她予苏愈的书信是我亲手交的,劝其莫错付深情。她对那苏愈连旧情都没有,何来复燃一说!」 阮婆婆在意识到此人身份之际便听到他这番话,绷住了神情未第一时间将人赶了出去。而后便在身上一通翻找,不多时摸出一封信来。「这是我前两日收拾时候在小姐的床底下捡的,我看好像是用血给写的,也不敢拿给旁人看,你……你们哪个给看看这血书写的是啥?」 另两人都没动,索性还是沈如意走过去接,粗略扫过一眼却蓦然睁大了眼眸,在这大夏天里整个人如坠冰窖,瑟瑟。 封延卿拧眉看向,「写的什么?」 封晏亦是转眸。 沈如意紧紧攥着血书,抬眸嗓音干涩道,「是苏愈的忏悔书,道这一切都是受人迷惑。」 她顿了顿,「那人是——荆州刘氏。」 千里之外,京城镇国将军府,小苑里丫鬟给两个小主子打着蒲扇,穿着一样短衣的大粽小粽闹了会儿觉这会儿正睡得踏实。大粽睡得霸道还不老实,小粽挤着挤着就给翻到了他身上去,一个软乎乎的睡得甚是安妥,一个则毫无感觉地酣睡。 刘氏进来后瞧见这幅情形,轻柔地将小粽抱了下来,搁在边上,给两个调了调。 红隙原本就打算那么做的,让刘氏抢了先,连忙道,「大夫人。」掩去一丝紧张,不过在瞥见随后而入的两名新来的仆从后松了口气,姑爷见不得年轻貌美的女子,院里就多了不少婆子仆从,而这新招来的,可不一般…… 「别停着。」刘氏扫了一眼红隙道。 红隙连忙接着给打扇,心底暗暗嘀咕这位三不五时的过来她总算是习惯了。 刘氏没顾上她,全副心神都在小床里头两个身上,冷淡的神情因为两个露着圆乎乎屁股蛋儿的小东西化了些许,难得露了一丝柔和,也不多说什么,就跟平常一样坐坐,看看两个小的,不管旁的怎么想,她还真是喜欢这两个小娃子。 不单是老爷喜欢,还有这两个……是封家香火延续。对再生不出子嗣的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甚是清楚。 刘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临到苑子口,正巧瞥见匆匆而来的人,因其脸上的慌张神色而颦眉,带人进了厅里后便将侍候的都遣下。 「夫人,苏州那边回的消息道是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启程回京了,是从苏府直接回的,似乎走得很急。」 刘氏闻言挑了眉梢,「苏府……」 「当时知情的都已经除了,不知情的也都遣散,只听说后来有个婆子常去祭拜,那婆子会不会……」 刘氏睨向来人,神情并无波澜,嘴角牵起的一丝冷漠笑意阴渗,「知道又如何,让他们回不来即可。」 「夫人的意思是……」 「让刘渊去办,万莫再失手!」 夜色浓郁,天边闷雷作响,雪亮的闪电时不时划过整个天幕,像撕开一道长长裂口。雨瓢泼落下,呈愈演愈烈的趋势。 宁王府书房,年轻男子倚着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仿佛那承了他的全身力量,一身雪白单衣更衬了身形瘦弱,不复当初意气与张扬,俊逸眉眼尽是阴郁之色。 伴着一道惊雷炸开,将门外出现的焦灼身影照得分明。 「舅舅——」宁王踞案眯眼,语气森森,宛若从齿缝挤出。 陈国舅身上湿了大半却是不顾,急匆匆入了里面,在看见里头的情形时当即语带不满。「殿下,都这时候您怎还有闲心练笔!」 宁王眯起眸子,眸光划过一瞬危险,「本王落得这般闲散还不是拜舅舅所赐。」苍白面庞上染上一抹气愤红晕,因药力未散只能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那模样就像一只处在疯狂边缘的伤兽,徒劳咆哮根本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这,这,王爷,臣也是为您好,您何至于为了一个大夫去冒险。何况您一离京只怕那边就收了动静,掀起风浪来,届时岂不白费!」陈国舅闻言讪讪,当即又换了一副面孔苦心劝道。 宁王依旧是直直凝着他,嗤讽:「能让人下药软禁,本王这王爷当的也是窝囊……」 「小不忍则乱大谋,萧承恩对封四爷出手本就得罪了封家,有封肃在,您何必去掺和这事儿。」陈国舅想到消息传来时此人表现,还甚是惊诧。封延卿去本就是暗中调查,弄得此番张扬,他还觉得办事甚是不靠谱。 「皇上,和封延卿,你说封肃会选哪个。」 「……」 「所以你要本王亲眼看着一心为本王的送命,让底下人彻底寒心!」宁王近乎咬牙切齿道,竟是头一次生了后悔,后悔当时允了他去…… 「你还派了陆檩那废物去,如今可好,证据还在人家手上,还得罪了封家哈哈哈……」 陈国舅脸色变换了几番,最后讪讪的道:「臣今日来,是为解决这事来的。」他顿了顿,「王爷且宽心,封四爷只是运道不好,如今已经获救,安然无恙。而萧承恩那边已被封肃的人控制成不了气候。」 「太子受舞弊案影响,此时正是王爷您的大好机会,切不能以此事被绊。封家那……」 宁王闻言从得知他平安的消息中缓过神便听见他这一句,扶着桌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被他厚颜无耻的程度给气笑了。 陈国舅被她如此看着,怪是不自在。「王爷……」却不料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蓦然拂过桌上,一应茶具折子摔落,砸了他脚边,噤若寒蝉。 第四十章 宁王嘴角的笑意悉数褪尽,化作幽冷,凝着他半晌才无力道,「你可真是本王的好舅舅……」 「……」陈国舅闻言面色转了青红,也浮现一丝恼意,「我那么做都是为了陈家,为了您!我……我问心无愧!」 宁王阖眸,摆了逐客的态度。自封延卿被抓消息传来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可连日来身子却是垮了,此时脑子嗡嗡作响,疼得厉害。 陈国舅见状,知晓说再多也无益,只拱手在临走之前道,「王爷身负重担,望以大局为重!」 话落,见那人仍是未动仿若未闻,携着一腔愤懑失望拂袖离开。 在其离开后,空气静默良久,风从大开的门卷入,携来雨丝凉薄,宁王睁开眼,望着外面漆黑,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也愈发想念那人的怀抱来。 他若平安,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罢。 「王爷——」一抹墨黑身影着了劲装踩着夜色而来,跪在了堂下。 「见着他?」宁王问出口方才察觉声音难掩的一丝紧张,若非顾忌身份,定是要仔细问的,却只得矜持。 「托王爷的福,有惊无险,现下正与封家那位二公子一道。」 宁王颔首,于此才彻底放下了心,不自觉牵起嘴角问道,「可要回来了?」 属下迟疑,道,「四爷说王爷想要的东西托二公子带回。」 「那他人呢?」宁王觉察不妥追问。 「要在苏州寻一味草药耽搁,归期不定。」 这般扯的理由同那人一样,宁王嘴角的笑意染上几分无奈,恐他还是恼了自己的,「他人现下在哪?」接回来就是了。 「在苏府。」那人顿了顿,补充道,「是二公子生母忌日的缘故,属下还打听到四爷这些年都会前往祭奠。」 「……」宁王嘴角的笑意渐渐凝结,一双眸子现了乌沉,每年这时候那人都去向成谜,如今似乎有了答案。 「王爷您没事罢……」属下瞥见主子愈发惨白的面色道。 「你下去罢。」宁王摆手让人退下,便坐在椅子上沉沉走了神。 雨势滂沱,尽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暗夜中,一仓促马蹄声打破单调雨点声,几人骑马出现在夜色中,为首一人飞快跳下马,猛地敲向镇国将军府紧闭的大门。蓑衣下滑,露出来人沉凝肃寒的面庞,正是此时该在苏州的封延卿。 入了门后径直找向鸿景阁,却兜头撞上听了动静出来的刘氏。后者扶了扶鬓角,好整以暇地吩咐让人给四爷看伞。 「我大哥呢?」封延卿眉眼落下一片阴翳,沉声问道。 刘氏淡然而立,惯是平常那姿态,却又多了一丝不同,在雨势掩映下连声音都飘忽起来,「老爷奉命外出公干,小叔可是有何要紧事?」 封延卿深深凝了她一眼,「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刘氏,你会有报应的。」 刘氏与他对视,与身后丫鬟惊讶作衬,神情未变,冷静自持得过分,仿佛是说报应又算什么…… 封延卿心头发寒,折身离开,于半道廊檐下碰上由宋筠溪搀扶而来的封墨台。 后者见是他,不掩喜色,「我听着动静还道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四叔回来,大家终于能安心了。」但看其面色,又询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阿晏出事了,在荆州地界遇上悍匪,阿晏为了救娇娘被掳,恐有性命之危!」那伙人都是要命的架势,故封延卿不敢有片刻耽搁,余下铁营卫救人,赶了几里路回来报信,望封肃前去救人却没想到让刘氏支开。 封墨台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神色一凛道:「父亲出门了,我这就通知北营,带上人马现下赶去荆州。」 「夫君伤势未痊愈此时动身恐……」宋筠溪面露担忧,紧紧攥住了封墨台衣袖,甚是犹豫。 封延卿亦作皱眉,瞧见封墨台的情形遂咬唇道,「北营需调令,借你的一用,还是由我带兵去。」 「四叔刚回来还是歇着,对付那些悍匪我有经验。」封墨台却是出声反驳。「救人刻不容缓,四叔还是莫与我争了。」 宋筠溪默默抓着他的衣袖,将他眼底的焦灼瞧得一清二楚,可当真是为封晏,还是为了与封晏一道的……因他昏迷之际喊了那名字耿耿于怀,满心的怨念嫉恨几乎要将她逼疯。 见人要走,宋筠溪忽觉一阵腹痛,倏地紧紧抓握住,「夫君,我……」 封墨台回头便看见宋筠溪捂着腹部,脸色刷白,当即紧张扶住,「肚子又痛了?」 宋筠溪忍痛颔首,紧咬着唇,甚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封墨台的心一下子软了,便教封延卿讨去了令牌,道是自己晚一步,后紧忙命人去请大夫。 雨下得更大了,密密地斜织成一副无比宽大的雨幕,笼罩住天地间一切。而大夫因路上耽搁延了整一时辰才到了府上,期间宋筠溪又吐了两回,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阖着眼似是痛苦。 「小姐,小姐,大夫来了!」浣竹忙领着大夫进,为宋筠溪此刻这状态心忧不已。 宋筠溪幽幽睁眼,却未看见封墨台的身影,「大少爷呢……」 「姑爷刚刚还在,奴婢这就去找。」浣竹安抚后急忙出去找人。 房里,大夫诊断良久,宋筠溪蹙起秀眉,「大夫……」刚一开口又泛起干呕,想这是这月几回了,因着照顾封墨台的缘故也未怎么在意,现下看着大夫凝重神色反而生起紧张来。 「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身子不得劲,胃也不适……」 「夫人这是害喜的症状,恭喜夫人,您有喜了。」大夫闻言,一顿便是拱手贺道。「照推算应当不足两月,目前还得精心休养,不得劳累才是。」 宋筠溪一怔,随即心头涌上狂喜。自沈如意生下孩子后,她承受了更大压力,而封墨台显然也是喜欢孩子的,对那俩孩子疼爱有加,搜罗不少小玩意儿送作堆,对她半年多还没有身孕似乎也是起了着急的。 然二人聚少离多,她担着压力,只能借着他偶尔回京的机会,算着时日,又是灌汤药,却是弄得月事不准,一回回的失望。 而今,而今她终于得偿所愿怀上了…… 从门外入的浣竹也正好听见,在经历前几次打击后,这回也是喜得都不敢相信了,却是比主子早回过神来,向大夫仔细询了,这才切切实实地为主子高兴起来。 待将大夫送了出门,回头看见还在愣神的女子,「小姐可还难受,听说二少奶奶怀孕的时候喜吃酸的,弄些酸梅汤可解……」 宋筠溪闻言才被拽回了思绪,抚了抚尚是平坦的小腹,点头。「可找着姑爷了?」眉眼里蕴了一丝迫不及待,是想亲自告诉他这一好消息。 浣竹神情一僵硬,吞吞吐吐起来。「姑爷,姑爷他……」 「嗯?」宋筠溪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凝向她。「他去哪儿了?」 「姑爷同四爷一道出门了。」浣竹在她的逼视下只得如实道。 宋筠溪倏地攥住底下褥子,骨节生生泛白。他还是去了,她分明看到他听见沈如意那名字时的异样,他就是,就是为她去的! 第四十一章 「小姐,小姐您别急,姑爷得您悉心照顾恢复得好,应当是无碍了的……姑爷是因为老爷这节骨眼儿不在,才不得已去的,二少爷他……」 浣竹在耳旁紧张解释,宋筠溪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阖,却是听不见她后面的话了,耳膜嗡嗡鼓噪,竟是眼一黑昏了过去。 待天光大亮,宋筠溪只听见耳畔有人在低低私语,虽是压得极低,可也觉着热闹来的,幽幽睁开眼就看见济济一屋子。以封老夫人为首,刘氏张氏等也都在。 「醒了醒了,筠溪醒了。」张氏眼尖发现喊道。 封老夫人坐在床畔,闻言连忙看去,见宋筠溪要起身忙是按下了,「躺着就行,莫起来了,大夫说是你近段日子劳累所致,所幸未有大碍,你且好好休息着,得仔细你肚子里的。」 宋筠溪怔愣便听浣竹解释,道是见她昏过去后慌神才惊动了老夫人。 「孩子月份还小,是该谨慎些,你这苑儿里得多添人手照看,墨台在外照顾不到,老婆子在。」封老夫人笑眯眯道,对待宋筠溪愈发和颜悦色起来,不多时就做好了安排,予的是与沈如意同样的优待。 宋筠溪浅浅笑应,做得是一贯乖顺,心中亦是涌上隐隐自得,终是也过上了自己曾羡慕的日子。她将手覆在腹部,低垂之际,再是难掩情绪。 刘氏站了老夫人身边,却是拧起眉头道,「墨台这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不好好在家养着又去了哪里,怎的不在你身边照顾?」 「姑爷他和……」浣竹作势要答,却叫细柔女声打断。 「墨台约了人出门。」宋筠溪对上封老夫人探看过来的目光,为着老人家着想并未道出实情。 浣竹半张着嘴又阖上,只得顺着主子的意思,按下不表。 刘氏将主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作势不察,当即拧眉吩咐,「这时候怎还往外跑,还不赶紧将人找回来。」 然这一找,就找了三四日。暴雨连着下,以至于赣江决堤,洪水肆虐,冲垮数座县城,灾情扩散。封肃从赣州赶回,请命防治疫情,却不料回府知悉封晏失踪一事,当即动身赶往荆州。 这厢除了老夫人被瞒着,知情的俱是担忧不已。许氏日日念经祈福,望能脱险。 直至十日后,天光初霁,驱散连日暴雨阴霾,恢复火热炙烤,然封家却因为封肃归来陷入萧冷肃寒。六月烈日当空,照在庭院里搁下的担架,上面覆着的白布白得刺眼。 封延卿灰头土脸地站在担架旁,似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手背青筋暴突,并在微微颤抖。与他一道的还有封墨台,身上同样狼狈。 「夫君……」宋筠溪终于等回来了人,连忙上前,看着他失魂的模样担忧唤道。 封肃脸色亦是灰败,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颓丧。刘氏走到他身边,扫过那白布包覆下,掩下神色,「老爷,那是……」 厅前,不多时就聚起了人,除了被蒙在鼓里的老夫人,几乎是到齐。封文茵知晓几个是找她二哥哥去的,这些日子里没少跟着许氏一道诵经求平安,但在看到那担架时踉跄退了一步,后又不知哪儿生了勇气,猛地一步上前掀开。 白布俱是落下,露出两具泡得浮肿的尸体,一男一女,身上衣着尽是上等光鲜,令在场之人眼熟得心惊。 「我们晚到了一步。」在一众沉默中,封墨台艰涩开了口,他们与那伙悍匪纠缠几日,因其熟悉荆州地形,且都能破了他的布局,屡屡受挫,营救也就越发困难,直到抓捕了其中一名,却在父亲赶到之时捞到了这,宛若挑衅,教他们接受不能。 因为暴雨的缘故,弃入河中的尸体磕碰浸泡,短短时日,便已是面目不识,只轮廓在,依稀辨清,便是二人腕子上的菩提手串才敢确认…… 「那伙凶徒求的是命,咳咳,当是被人买通。」封墨台半叫宋筠溪撑着,轻咳说道。 宋筠溪的目光方是从毁了容的沈如意身上移开,抬眸不置信凝向,「是何人同二弟,弟妹有仇?」 封延卿目光牢牢锁定封肃身边依旧镇定的刘氏,迸射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与杀气,「因为在苏州的时候,发现了某人不可饶恕的罪恶!阿晏,掌握了她的证据,那人买凶——杀人灭口!」 众人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瞧去,看见刘氏与封肃二人,便当他是冲后者去的,引来一片追缉凶手的言论,为封晏与沈如意的死俱是出离愤然。 刘氏便在众人激愤的声音中淡淡开了口,「萧承恩已被制服,不日将押解上京,如何买凶?」 封肃闻言,目光亦睨向了刘氏,露了几许复杂,已在路上听了封延卿所谓证据为何,震惊骇然之余,便是想着要找刘氏当面对质。然看着庭院里站着的一众,眼下不是合适时机,便暗哑着嗓音道,「此事稍后再议,眼前这……暂且先瞒着老夫人。」 「二哥哥——!」封文茵的一声恸哭在庭院中回荡,似是怎么都不愿相信她芝兰玉树的二哥哥会变成这副模样。 哭喊声回荡,仿佛道了众人心声,俱是悲从中来。封家这位二少爷命运多舛,年幼失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展露锋芒,却在大好年华性命夭折,无不惋惜…… 许氏凝着那,喃喃着怎么会,封文静扶住了她轻晃的身子,亦作摇头,不愿相信。 正是此时,封文茵却蓦然咬紧牙根,发狠般捶打起沈如意的尸体来,待旁边的丫鬟婆子反应过来阻下,已是令其尸身受损。 「你们莫要拦着我,都是她,我二哥哥是受她拖累,被她害死的!!」封文茵被人拦着,犹是想要扑上去泄愤。 啪的一声,耳光声清脆回荡。动手的却是向来寡言的封文静,此时像是被气急地涨红着脸,指着封文茵怒道,「二哥二嫂是受恶人所害,你怎能如此颠倒亵渎!」 封文茵被她的气势所骇,停顿片刻,顿时捂着脸炸了,只不过尚没有骂咧出口就被刘氏命人以不添乱为由带了下去。 同样,面向仍是气愤未平的封文静,「你动手亦是不该。」于顷刻间,各做安排,条理分明。 封文静依旧留在原地,看着冷静处理的刘氏,几经平息方是忍不住道,「大伯娘,难道二哥和二嫂被害,你一点都不难过么?」 话落的一瞬,空气凝滞。 封文静的目光不糅杂其他,反而让人挑不出指摘长辈的错来,单纯是好奇般,直咧咧看着。 封延卿目光依旧冷冷凝向,整个苑子里的气氛陷入古怪。 「文静,你这大伯娘向来都是那副样子……」同样留着的张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开口缓和说道。 「夫人是军中将士出身,与将军一道见多了生死,性格如此,怎能因此被二小姐如此指摘!」却是刘氏身边跟随的丫鬟替主子发声,见不得主子被如此误解,「你怎知夫人心底不伤心不难过呢!」 「寒蝉!」刘氏疾疾训斥了声,直直挺立着身子,目光扫过封文静以及苑子里的吗,最终停留在了封肃身上,眸光惹了一抹伤痛,「我当了阿晏十八年的母亲,问心无愧。」 「这是你偷了本该属于芷娘的!」封延卿当即驳斥道。 第四十二章 因那禁忌的名字被提起,除却不知情的,以张氏为首却是知晓清楚的,纷作愕然,听封延卿的口气怎还与苏芷扯上了关系,好奇者有之,打探者亦有之,交耳议论声骤起,嗡声不绝。 封肃见状,粗犷的眉毛深深拢到一处,「去书房。」 刘氏深深看了封延卿一眼,随即跟上,大有一派磊落意味。封延卿凝着那道始终追随大哥身边的背影,眸色渐深之余踏步跟上。 因为几人的离开,庭院里围着的各司其职散去。 反倒是书房里,重新陷入僵硬局面。 「小叔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刘氏先声夺人,拧眉解释道,「老爷去赣州并非我能左右,何况在得知阿晏有危险后我已派人连夜通知去。」 封延卿轻轻嗤讽了一声,瞟向封肃,「那大哥一定没收到。」 「估算时日,恐是路上错过。」 封延卿嘴角的嘲讽意味更加明显,大有一副你看就是如此的表情。 刘氏索性不言。 封肃皱了皱眉头,「你且好好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如今是宁愿相信这蛇蝎女子,也不肯相信你亲弟弟,更是辜负芷娘对你的一番情深!」封延卿凝向封肃,宛若看的是个傻子,恨不得直接砸开他脑子看看是不是一根筋通了个死胡同。 「够了!」封肃断然大喝,因为提及的那名字神情异动,那是他一生都不能抹平的痛,先前有多爱,之后就有多恨,偏那女子占据他心底深处,仍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封肃,你就是个顾影自怜的懦夫,芷娘是被你害死的,不,是你们二人合谋!」 砰的一声重拳到肉的闷声蓦然响起,封延卿被打侧了脸,一抹嘴角,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勾勾嘴角,猛然还手反击。两兄弟顿时缠在了一块,拳来脚往,打到最后都动起了真格,封延卿较封肃来说体型未有其健硕,然胜在身手矫健,同样让封肃挂了彩,每一拳都是故意往他脸上招呼去,恨不得将那打肿了为止! 刘氏看着呼吸粗重起的封肃饶是担忧,毕竟晓得他退下来是因为身体的缘故,陈年顽疾积身,以至于现在还要输了封延卿去。 她直接拿了木刀摆设挑开了封延卿的攻击,「但凡你有一点为你大哥考虑,就不会说出这番话,也不该与他动手!」 封延卿同样气喘吁吁,却不愿搭理扮好人的刘氏,一把挥开那柄木刀,「滚——」 「人死如灯灭,小叔何必这样执着,连带要冤枉我都不惜!」刘氏顿了顿,「我与老爷相识二十多载,成亲也有十数载,什么样的为人当是清楚……」 封延卿多看了她一眼,「一个连因果报应都不怕的,果然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封肃则极是不喜他那态度,因刘氏的话亦是想起这二十多年的扶持来,心生动摇,思忖片刻后迟疑道,「当时,岭南告急,我与你大嫂苦守数日,并未分开过……」 封延卿凝向,「荆州刘氏除了她,可还有个弟弟,恰好是那年寻回,可有这般巧的。」 「小叔既是认定我有罪,无论我说什么恐都无用,倒不妨拿出切实的证据来。」 「好,好……」封延卿反被气笑,眼眸阴郁,「证据落了你手里,你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封肃,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话落,封延卿径直摔了门而去,多留一刻都怕把封肃的脑袋给砸了。 同样,留在书房里的封肃被他最后那句触怒,重重一拳敲在了桌子上,神情晦暗。 刘氏默默陪在身侧,「这么多年过去,小叔他……还是难以释怀。」 「……」 天气炎热,尸身不过两天就有些发臭,由刘氏安排及早入殓下葬,到了十五那日,设灵堂,宾客吊唁。 老夫人那没能瞒得了两天,便知悉了消息,受不住打击中风瘫痪在床,府里更是一片忙乱。余下出席的,俱是哀恸,除了尚不知事的俩小儿由奶娘照看,沈如意陪嫁的两名丫鬟直接哭昏在灵堂。 若两个是上了年逾百岁也就罢,偏生正是大好年华,留下刚满月的一双孩子,更令人难受唏嘘。 往来宾客后,便都是关上门的自家人。 匆匆赶来的沈顾氏两只眼睛哭的肿若核桃,伏在棺木前紧紧霸住,「娇娘,我的娇娘……」一面扒在边缘缝隙,指甲生生划出痕来,被同样神情悲戚的沈国公扶着,才不至于从棺木那滑下来。 灵堂内哭声混成一片,有沈顾氏等悲痛失声的,亦是有如封文静许氏等小声啜泣的,独独没有哭的两个绷着神情显出异类。一个是操持这桩丧事的刘氏,另个则是刚刚认沈如意作义女不久的林夫人,而明显后者是叫这又一次失去女儿的打击迟缓反应。 「母亲若是难受也哭出来,哭出来好些。」林绍之看着她隐忍神情忍不住道,比起林瑶那会儿更让人担忧。 宋筠溪与封墨台站了一道一身素缟,瞥见林夫人起先还是高兴,还没来得及说她腹中孩儿的好消息,然却发现她未分给自己半点目光,全然凝了沈如意棺木的方向,「……」 「既是入宗祠,便是将苏氏的一道迁入罢。」封延卿此时蓦然提议,全然是不顾忌的。 封肃只觉得旧疾还没养好,心病就要给他气得发作了,当着亲家还有林家的面提这,「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这是阿晏和娇娘的心愿,亦是苏氏应得的,正好趁了今时。」封延卿并不在意他的威吓,反而针锋相对,当真是应了兄弟俩不和传闻。 「苏氏有不得入宗祠的理由,当时不得,今时亦是,小叔今个这么闹只会失了封家和你自己的颜面。」刘氏却是替封肃出面驳道, 此言一出,便是惹议论纷纷,封延卿突兀提起苏氏,且言语之间交情不浅,与封肃的态度截然相反,引人猜想不已。 封延卿并无所顾,要说起来他以前可比曹骏还要混得多,刘氏阻拦,那便让她跳去,反正他今儿就是要把这事儿办了以慰芷娘和阿晏他们的在天之灵! 「你敢!给我将他扣下关起来!省得在外头疯!」一直沉默的封肃在他推开刘氏的刹那,终是发话,刘氏趁机扑上前去阻拦。 封延卿早就对封肃没了敬爱之心,此时除了失望别无其他,自然也就未将他的话放心上,该动手的还是动手,当下就和封肃手下缠斗一块,底下忌讳他主子的身份到底也不敢动真格,如此反给了他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灵牌摆上。 正是这时候,刘氏猛然出手抢夺,神情有一丝龟裂,似乎是瞥见那灵牌上的字再绷不住。「她休想——」 封延卿对上女流总要顾忌,护住了灵牌,却是不肯让,正是吵闹之际,鞭子抽条啪的一声呼啸在刘氏脚边炸开,风扫过脚背,抽得生疼,让其神色更显狰狞看向鞭子的主人。 「哪个,敢在,我女儿的灵堂上闹,我就送她见阎王!」手执惯用软鞭子的林夫人凝着刘氏,脸色阴郁地出水,逐字喝道,一点也没玩笑的意思在。抚过鞭身,仿若第二下便要招呼在还要继续的人身上。 第四十三章 刘氏面色亦是沉凝,那一下虽没切实打在身上,可也叫林夫人十足下了面子,可偏偏林夫人娘家与当今太后是一系,以及还有武林中莫测背景,都让人不敢小觑,故也不敢轻易得罪。 而林夫人也瞧出灵牌猫腻,却无心探究,也不愿过多掺和了人家家事,沉吟后确是与封肃道,「既是封将军的家事,我等自是不该多嘴,不过娇娘和阿晏都唤我一声干娘,我便插一句,既是小两口的心愿还望封将军三思。」 可单单她这一句三思,便是要个结果的。林绍之亦是从被搅乱灵堂的愤怒中回神,余光中瞥见封晏露出的手腕渐渐凝落深色,稍是一顿,亦作补充道。「家母的意思便是沈林两家的意思,娇娘枉死,封家是否该有个交代。」 沈顾氏这做正牌娘的闻声亦是挺了挺腰板,抹着眼泪站了林夫人旁,亦作控诉。 「我亲自率兵缉拿那伙匪徒。」封墨台当即出声表态道,虽为林绍之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喜,可听他是为沈如意,又不由看向那尸身,着实也是气恼,他与那些人交过手,每每都差一步,于尊严上自是不能容忍,非要将那些人就地正法不可! 「夫君!」宋筠溪急急唤了一声,又看向林绍之,咬住了下唇泛白,「夫君为了救二弟和弟妹……」 「住嘴!」封墨台急急吼了她一声。「此事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就是刘氏也得礼让林夫人三分,哪里能让她搅和事态。 宋筠溪睁大美眸,仿若不相信封墨台会吼了她一般,嘴唇蠕动,最终再未有言语。只一张脸煞白着,颇是可怜。 只是无人关注她的可怜相也无人上心罢了,封延卿却是在这时阴沉开口,「查,查得越仔细越好,荆州那地界小,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挖出来!」 林绍之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沉吟道,「我与封兄一道。」 封延卿轻轻哼应声,将灵牌一收,便是出了门去。封肃凝着他那背影,眸中血色满布。 铃铃带着驼铃的响声于墙外响起,封延卿蓦地一顿,不由迈开步子穿过庭院往后门去。 马车在将军府拐角因封延卿的出现倏然停下,赶车的身着宁王府的服饰,扭头禀报道。「启禀王爷,外头的是封四爷。」 苏绣的精致帘子被一双显了秀气且过于苍白的手掀起,宁王往前倾了身子,细长的眸子里蕴了不知名的情绪,自他身上扫过。 「王爷,既是四爷回来了,您的……」 侍从正启口,便教宁王锐利眼锋扫过,拽了拽常服暗暗遮住了腿,神态是不符的悠然道,「封四爷,别来无恙。」 封延卿亦作贪看,分别近一月,却犹如隔世。半晌,方是沙哑开口,「托王爷的福,还活着。」 话落,便看见宁王不甚自然地稍稍后仰了身子,突兀陷入沉默。曾几何时,两人相处时便以这人沉默居多,而自己永远都是找话的那个,眼下他没了话,也就当真没了可说的。 甚是凄凉。 宁王斟酌正欲再开口,便看见他怀里捧着的,「……」费了好大心力才没失态叫人抢过来,可眸中已然落了一片冷意。 封延卿顺着她的目光瞥向,亦是察觉怀里的不妥,张了张口似是想解释,却倏然语峰一转尖锐道,「宁王若是想来讨要那东西,便不用挑着这时日来了,免教人作不该有的念想。」 「东西,我本是让阿晏转交,却没想中途出了事,若无意外,恐是落了刘氏那伙人的手里。」封延卿顿了顿,苦涩笑道,「所以你来也是无所获。」 宁王的目光依然幽深锁住他,却是放下了帘子,命马夫回王府,直到行经封延卿身边时,才低低道了一句,没入风中。 「我来,是因为他是你最疼爱的侄子,无他。」 唯担心你难过罢了。 封延卿怔在了原地,不置信地凝向马车疾驰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伫立原地良久。 经历白天一场大闹,入夜后的灵堂则显了寂静多,这时正只有宛桃一人守夜。一片片白幡随风飘摆,素白的丧幡如片片轻纱般垂挂在灵堂四周,一盏长明灯昼夜燃烧,微风乍起,火苗随风「噗噗」作响,灵堂内明灭不定。 火盆里的金箔烧了一半多,宛桃倏然有所感应般回首,然只见黑漆漆的树影随风摇晃,明明是六七月的光景,却生生让人觉出一丝阴森寒意来,好像有什么从这儿过去了…… 惊鸿苑里,一张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摆了一砂锅,冒着袅袅热气,是寒蝉刚从厨房那取来的黄芪枸杞瘦肉汤,作是滋补用。 「夫人,汤得趁热喝,厨房弄了大半天的功夫,您这些日子这般辛苦,当是好好补补才行。」寒蝉作势要替刘氏盛上一碗,却被阻下。 「正好煲着不容易冷,等老爷回来一道罢。」 寒蝉闻言拧起眉头,「老爷受诏入宫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万一凉了……」却在刘氏那笃定淡然的目光里渐渐低下了声,最后犹是不甘呐呐道,「夫人就是太为老爷着想,可老爷这家子对您——」 相比较起夫人辛辛苦苦操办,反而落不得一点好,老爷后来更是不见了人影,恐又是怀念那人去了,可不叫人心疼夫人的付出。 「且由着他闹去。」只要有她在一日,那人就休想再入将军府。封夫人只有一个,与他生同衾,死同椁的也只可是她!封延卿此举是妄想,她决不允许她的灵牌出现在封家祠堂内! 如今那女人和她碍眼的儿子都死了,留下的孩子她和老爷自会好好抚养成人,也算圆满了她没有孩子的缺憾。 刘氏嘴角流露淡淡笑意,与方才那阴测口吻相衬,更是让人发寒起来。 寒蝉不察,只被暗夜中倏然划过的一抹晃眼白色所惊,再仔细看去,却蓦然对上一流着血泪的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宛若飘在半空,登时尖叫出声指着那方向,「夫……夫人,啊——」 刘氏因她尖锐惨叫倏然蹙起眉头亦作侧目,却是一无所获,神情落了不满,「鬼叫什么……」 寒蝉一口气提着,一张脸涨得惊骇青紫。 刘氏觉出不对,背脊腾起一股寒凉之意叫她瞬时回眸,因房间暗处渐渐显现的淡紫身影,即使形容惨淡,也遮不住那出色容貌…… 「夫人……苏夫人……」寒蝉终于能再出声,却是混乱一般喊了一声,两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 刘氏死死凝向,怎会认不出这不散阴魂,一双眸中盛满毫不掩饰的怨毒之色。 「刘贞,我自问待你不薄,与夫君怜你孤女无依,以姐妹相待……」虚无缥缈的女声如泣如诉,宛若从地狱飘来,陡然凝如实质,「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不仅如此,你还害我儿性命,刘贞,你该死——」 尖声呼啸,阴风四起,伴着女鬼狰狞神情前倾,宛若厉鬼索命…… 「姐妹!」刘氏僵直而立,亦是笑了起来,却是刺眼,「苏芷娘,你分明是知我对封郎心思,却百般阻挠,装的伪善,最是虚伪不过!」 「为己私欲,毁我清誉谋我性命,连幼儿都不放过!」 第四十四章 刘氏嗤然一笑,再不复往常端庄,面容比之女鬼更是狰狞,嫉恨扭曲,「谁让他是你儿子!明明是个小鬼,却偏偏难弄得很,封郞面上作是不关心,私底下却将他保护周到。」 「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刘氏说着吃吃笑了起来,神情已有一丝不正常,「只要看着他那张脸,我就总是想起你,对,就是这副样子,入殓之时,你都不知道我心里笑得有多畅快。」 「这局我布了五年,从你二人成亲起,便无时不刻想要你的命,然这种却是最痛快的。」 话落之际手上银光乍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苏芷,陪你的儿子一起回地狱!」 就算真有鬼魂闹事……就休怪她让那人的鬼魂也永不超生! 砰的一声门板剧烈撞击的响动回荡嗡鸣,门板颤动不停,从上端开裂,轰然坍塌。封肃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维持着撩袍踹向的动作,身后是封家阖府一众。 「老,老爷——」刘氏正正对着满面怒容的封肃,渐渐恢复神智,也愈发看清众人的脸上震惊神色神情,以及封延卿那无声口型。 报应到了。 刘氏一僵,「老爷,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如何在我予芷娘的家书中掺杂害命的药,以我的名义送到芷娘手上?」封肃踏入,步伐沉重地走到了她面前,「那药,害芷娘毁了清白,亦是摧毁她神智,饱受身体与心理的痛苦折磨,最后不惜以言语刺激我结束了她的生命。」 封肃冷声质问,眸色尽是阴郁。 刘氏却是急急筹措言语,回想方才的对话,犹作诡辩,「我……我以为是恶鬼作祟,正,正想找人驱鬼,没想到老爷您回来了……」 「若芷娘是恶鬼,那你是什么?」封延卿嗤笑开口,眉宇间尽是嘲讽。 刘氏蓦然侧转过视线与他相对,「小叔这般可不是叫恶鬼迷惑!」 「刘氏,你想借此混肴视听,却不知今日是我等与父亲专为你设局。」封晏除去了伪装,与门口进来的沈如意对了目光,方才是他扮作苏芷的模样,娇娘配的声音,亏得白日里四叔刺激了一回,才叫刘氏此刻被嫉恨冲昏头脑,露出马脚。 沈如意一并瞧向,神情亦是冷冽,「善恶到头终有报,刘氏,你坏事做尽,也无怪乎上天让你断了子嗣缘!」因意外伤着脚踝的缘故,行动颇是不便,是由红隙扶着走到了封晏身边。 也正是因为这,才耽误了回府。 宋筠溪这时才抑了情绪起伏,借着封墨台高大身影看着沈如意完好无损地站在那,不得不掩下那一缕不甘,白日站了那许久,却不想是空欢喜一场。 沈如意似是有所感应,朝着宋筠溪的方向去,后者抬眸,正正相对,她突兀咧了嘴角,就像知她所想般,却偏偏反过来告诉她无法得逞。封墨台却叫她那一抹冷淡傲然的笑停顿失神,待宋筠溪挽住他胳膊时才干咳了一声掩饰。 「如今二弟和弟妹平安归来,真相大白,刘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追杀我们的那伙匪徒,与先前几次追杀封晏的是同一拨,而这回我们得了切实的证据,回京路上设下重重埋伏杀人灭口,恐是未想过我们还能回来。那些人以为我们必死无疑,以道出刘渊指使,那刘渊是你亲弟弟,自是得你授命,当年事情真相大白,最恶毒的是你。」 沈如意的声音同时响起,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封墨台闻言深思几许,喃喃念了刘渊的名字,面色一下黑沉如墨,「是他——」两人同在军营历练,难道熟悉部署,也能屡屡破解…… 惊呼落,却是封晏承了话去,「她将刘渊故意安排在你身边,若非你此次受伤避开,已是踩着你失利上位。毕竟还有一种杀人无形,是捧杀。」 封墨台一震,对上封晏幽沉的目光幽幽腾起一抹羞愧,转瞬便被愤怒取代,「毒妇!」 众人也是惊于她的心计,还是文静一语中的,若非她方才被设计道出,谁也想不到这一向端庄近乎冷漠的大夫人会是这样的人! 「芷娘她,她怜你在京城无依,对你多有照顾,你怎可、怎可——」许氏听闻,簌簌落下泪来,是为好友含冤多年终于得以昭雪,亦是对刘氏那深不可测切切心寒。 封文静扶住了哀泣的母亲,白日所问并非错觉,而是这大伯娘当真是恶毒,因此遭刺激竟不觉说话都利落,甚有条理道,「该是移交官府,按照大梁例律处置!」 「不要——不是的,我娘不会害人的!」封文茵此时冲了出来,早叫父亲的眼神吓破了胆,护在刘氏身前,顶着一众目光压力,颠来倒去便只有一句不会害人,连求情都显了薄弱极。 一道苍凉声音喝止,封肃正正凝向刘氏,一阵发寒,竟不知枕边人是这副面目。「芷娘感念你几番为我受伤,在母亲提出要为我纳妾时,便主动推荐了你。是我不同意。」 当时他质问,以为她当真是颗捂不热的石头心,将自己推给别人,然她却说并不是不爱,而是,有一个那样全心爱你的在身边,我好放心。 如今回想来,却像是钝刀子剜心,尚不见血,却撕心裂肺的痛。 刘氏低低唤了一声,眉眼划过愕然,「封郞,你该知我对你心意我是……」 「若我知晓会种下这等恶果,当初就不该救!」封肃再启口,言语间尽是懊悔与怨愤,睨着刘氏逐字逐句道,「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刘氏浑然一颤,狰狞未散的面庞因那话语现了扭曲,哑声质问:「难道老爷就不顾念这几十年的情分!」 「我于你从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如今尽是饮恨。 刘氏踉跄晃了一下身影,她环视四周,除却一心为她呐喊辩解的封文茵,周遭俱是用惊恐的,不屑的,甚至恨的怨的,然都及不上封肃那句话的威力。被封肃的无情深深刺痛,一句话否了她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悉数成了笑话。 余光里,她看见封晏与沈如意,似是后者脚伤的缘故,他便让人踩在了他的脚背上,叫她顿时回想起,其实不然的,儿子肖父,封肃其实也是如此深情的,不过他的深情都给了一个叫苏芷的人,她羡慕的,嫉妒的,都是因她不曾得到过半分。 「移交官府办,这家丑还是捂着,不若私下处置了得好。」张氏缓过心绪,为刘氏的恶毒后怕不已,当即道,「反正已经有先例在……」 这话一出,又惹来一瞬寂静。大家都不由想起了已故那位,封肃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一个七尺男儿伛偻着身子,仿若苍老了十数岁。 他轻轻一摆手,家仆作势上前,刘氏眸中划过不置信,死死凝着那人,陡然化作了戾色,手中银光一翻,却是直直朝封晏刺去。 是他,是他坏了自己的计划,与那人一样,都不该存活于世阻碍她,实则早早就动了杀心,攥紧匕首用了十成的力道,妄图同归于尽。 第四十五章 封晏早就有留心,让红隙扶着娇娘,顺手抄起青花瓷瓶一挡,瓷器碎裂的同时身形已闪出几步远,不断拿了东西抵挡刘氏攻击,将战场拉开稍远,生怕波及娇娘。刘氏虽是女流,可在军中十数载,即便嫁给封肃,也少不了两人操练。多年功夫没忘,加之本就是取其性命去,竟是爆出一股凌人气势来,那些近身的仆从皆是被其手中利器所伤,就算想上前护主子也根本插不上手。 「刘氏,你你你疯啦——啊!」张氏闪躲着后退,一壁还不忘拉着沈如意一道,却不察踩上一软乎的,便看宋筠溪忍痛神情,「吓死我了,咋还没个声响的,刚才不还站在我前面,怎脚程那么快的。」 张氏嘀嘀咕咕,却是叫宋筠溪脸上一阵难堪,所幸封墨台一句二婶婶解围,被人护到了门外。 于此同时,刘氏猛然踢倒了架子,阻了封肃靠近。便是趁此机会,踩着先前碰倒的矮凳,自檀木桌上轻巧越过,只取封晏命门。 「这匕首是你当年所赠信物,你说后悔,恐还得多上一桩!」 「夫君当心——!」沈如意眼见危及骇然唤道,便见封晏侥幸避过,只划破了衣服口子,实属万幸。 两人交锋,虽是刘氏手握利器占据上风,可封晏也非一般,每每都能化解,就譬如现下,在躲过刘氏的直攻之后却是向着她身后唤道,「父亲。」 刘氏一顿回眸。 封晏倏然眯起眸子,对准她手腕处狠狠踢去,匕首飞了出去,当啷掉地。 「你骗我!」刘氏失去武器,又看封肃领人包围自己,神情宛若发狂。 「不要打了,娘不要再打了……」留在屋子里并未出去的封文茵拣起了匕首,她晓得这是母亲最喜欢的物件,再看向已拳脚相向的二人,她还来得及为二哥哥平安无事高兴,却看着两个她视为最重要的人成仇敌,泪水糊了眼前,是真心害怕起来,「不要再错下去了……」 刘氏闻言一动,神情露出一丝不忍,然很快就消逝,在几次未得手后,突的调转将目标换成边上行动不便的沈如意,后者慢一步,只来得及看见封晏倏然惊愕惶恐的眼神,想也未想抽出一物甩了出去—— 「啊——」的一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刘氏叫精钢制成的鞭子甩中半边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退,伴着噗的一声利物没入的闷钝声紧接着,她不置信地回头,便看见女儿惊慌的面孔,手中握着的匕首赫然插在她的后背。 「娘……」封文茵吓坏了,慌张之下竟是直接拔出了匕首,刘氏又一声闷哼,脸色更是苍白,汩汩鲜血狂涌而出,捂都捂不住。「娘,我不是故意的,娘……」 然还不等刘氏说话,刀剑出鞘的铿锵声突兀,手起刀落,一柄三尺长刀径直穿过了腹部,一端叫封晏漠然执着。 刘氏垂首,那是封肃的佩刀,她曾时常擦拭,也是亲眼看着封晏拔出,视线缓缓上移,便正好对上封肃愠怒眼眸。身子随着长刀利落抽出不住后仰,压在了封文茵身上,这才觉出到痛来,钻心蚀骨的痛,与刀剑所伤的,密密交织,铺天盖地席卷。 「若我知晓会种下这等恶果,当初就不该救!」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我于你从未有情,若有,那也只是感念。」 …… 她拼尽一生所追求的,最终还是得不到。而后是封肃的第二刀补上,第三,第四……直至气息尽绝,双目狰狞不甘,独独封文茵抱着血人恸哭不已…… 数日后,封家又一任主母病故,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封将军克妻的传闻,连命那般硬的女将都扛不住,哪还有姑娘敢打主意,就算是为名,那也是得有命活先。 府里,知晓真相的都被敲打过,没一个敢妄言的。其中最可怜的当属封文茵,生生叫那日情形给吓失魂了,如今整个人都傻傻呆呆的,关在自个的苑子里不肯出来。 七月初六,吉日。苏氏的牌位由封晏亲自奉入,封肃在旁该是上香之际,却被封晏拦下。 「我只是让她有所归,而非是原谅,给你个忏悔的地方。」 封肃知悉真相处置刘氏,短短时日,早已不复当年那威风大将军的模样,此时站在灵牌前,宛若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两鬓斑白,点了点头。一念之差,他失去了敬重他的弟弟,失去了一生挚爱,如今连儿子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从未有过的挫败…… 封晏当看不见他脸上的懊悔,于心底却是同样的负疚,苏氏的凄惨遭遇他曾离得那么近,却生生误会这么多年,只是将情绪掩埋,他将她放在这里,何尝不是让自己有一个忏悔之所。 从今起,日抄往生经,为苏氏修来世福。 「这也怪不得你,说来那几次遇险现下想都甚是玄妙,说不定真是芷娘冥冥之中在保护着你,定也不愿见你如此。」封延卿与他一道走出来,拍了拍他肩膀语重深长道。 封晏沉眸,半晌点了点头,与封延卿分开,回到自己的苑子,入眼便是同大粽小粽一块晒太阳的沈如意,画面温馨而美好,不自觉展了笑意。 经历生死,与上一辈的恩怨,如今所获,知足安乐。 沈如意远远看见他来,可也就是看一眼的功夫,便转回了俩小的身上。分开一月,她想得狠了还偷偷哭,如今见着自然黏了一块,不愿再分离。 小粽尚且还轻,大粽可沉得多,前者乖巧躺在娇娘身旁,因她的衣带覆了小脸上,拿手挠开却又滑了下来,与带子较上了劲儿。 大粽趴了她肚子上,两眼闪闪,甚是灵动。沈如意只觉一颗心都快化了,亲了亲这个,又揽过小粽,将他从衣带的缠绕中解救了出来。 「娇娘,要随我一道出府么?」 沈如意抽空分了他一记目光,摇了摇头,「你自个去就好。」后对上封晏倏然幽深的眸光,「呃……若有应酬,记得少喝酒。」 「小粽闻不得那味道。」 「……」 封晏看着两个霸了他位置的小家伙,忽而牵扯一抹恶劣,俯身向前。小粽早一步看见压上来的庞然大物,小拳头砸了挨他最近的大粽身上,在封晏快贴近沈如意窃香之时,反应过来的大粽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大胖脚丫子抵在了凑过来的俊脸上。 力道之大,生生把封晏的脸抵了一边去,领地意识十足。 沈如意笑得不可自抑,捏了捏那胖脚丫子,低低道,「做得好。谁让你父亲大白天就不知羞……」 封晏视线低垂,与大粽平视,后者吭哧脚丫子蠢蠢欲动,便极快在沈如意耳畔落下一记亲吻。 嗯,现在小,先欠着,再大点皮实了总少不了揍的,呵呵。 坐在马车里的封晏揉了揉被儿子嫌弃的脸,待马车停了宁王府门口时,敛去了稍是外泄的情绪,看着王府外增派的士兵团团把守化作一片沉凝之色。 「封大人。」身形单薄的宁王坐在特质的轮椅上,索性懒散靠了椅背,微微抬眸,依旧是那副纨绔模样,瞧见来人露出一抹浅淡笑意,于这些时日里实属难得。后让人带了陪在身边的小孩儿出去玩耍,与封晏留了书房说话。 第四十六章 「王爷金安。」封晏作揖行礼,目光顺势于轮椅上扫过,「王爷的腿伤……」 「不碍,只是一时不利行走,封家的事可忙完了?」宁王淡淡道。 封晏颔首,「臣,谢王爷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宁王凝着他,牵扯嘴角。「何况,封大人也帮了本王不小的忙不是么。」她也不曾想过派出去的暗卫恰好救了封晏与沈如意,将二人带回的京城。一并的还有她苦寻多年未果的人…… 也因此,意外收获国舅一直想要的证据,她不由细细凝向来人,想到当中所附信件,弧度更甚,「本王果然没看错,你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封家混乱之时,京城里亦总共出了两桩大事,一是科举舞弊案告破,从大到小的官员牵涉逾百名,当中不乏与太子干系匪浅,震惊朝野,皇上病中惊起大怒,将太子软禁东宫思过。而她因当初封晏的建议反为赣江暴洪预了措施,减免灾害带来的损失受皇上夸赞,于回府途中遭遇伏击,侥幸脱险只腿部的伤重些。 京城,天子脚下,王爷遇刺,可是大大打了皇家脸面,皇上派了御林军护卫,下令严查,必要给她一个交代。 而她只消再递了‘证据’,想必东宫里头的那位就再无翻身之日—— 而另一桩,实则也可算作一桩,便是她大义灭亲将陈国舅送入大理寺,而陈家则由她安排的人重掌,虽是元气大伤,却凝了向心力……诚如这人说的,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何况她也再保不了了。 「臣只是尽了臣的本分,而王爷的救命恩情是恩情,两者不可比拟,这人情是封家欠下的,自该由封家承。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且臣做得到的,臣必当竭力。」封晏颇有深意道。 宁王闻言稍稍眯起眼,封家的……想到了一人,笑意僵于眼底,「封大人言重。」 「应当的。没想到四叔为王爷去一趟苏州,竟生出这么多事……」 「……」宁王凝向突兀感慨的某人,胸口一堵。 「陆大人去的时候打着您的旗号,只要东西,不顾人死活,确实是让人心寒。」 「陆檩已贬至西凉。」 封晏自是听说,也听闻那位陆大人在临走之前的日子都不大好过。「臣想说的,是四叔即使以为王爷弃他,却还是嘱咐臣将东西尽快送回。」 宁王扯了扯嘴角,眼眸转暗,「封大人是为他来做说客的?」 封晏摇头,「臣只是说实话罢了。」他以为二人该是解除误会,却不想四叔还是那副颓唐样子,后隐约知晓一些,可那些该是由四叔亲自解释。 「那就劳烦封大人再传句话。」宁王顿了顿,寒声道,「本王府上已经有宫御医看诊,就不劳烦封四爷屈就大夫之位。」 「……」封晏听着这明显的意气话语,有些无可奈何就被人送出了府。 正走到门口,便听见外面传来熟悉声音,「你不让我进去,那你告诉我,王爷他……他伤得怎么样,重不重,伤哪儿了,伤口有几寸……」就差问疼不疼了。 「……四叔。」 封延卿看到从里面出来的人,登时大惊,「你怎么在这?」后又飞快问,「你见着她了,她如何?」 「四叔想知道,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是才听说阿璟遇刺便什么都不管的急巴巴跑来,结果……封延卿苦哈哈地站在那,阿璟生他气把他列入王府的黑名单不准入了。 封晏想说都是作的,回头看了眼,「王爷不大好。」 旁边送行的瞪大眼。 封晏又反问。「还有四叔去不得的地方?」 封延卿早在听说阿璟不好时脸色就白了几分,当即一头扎进王府,往里面冲去。 「四爷,四爷,您不能硬闯啊!」 「唉唉唉,别伤了!」 「四爷……」 封晏听着后头传来的热闹动静,弯起了嘴角。封家欠的人情,四叔责无旁贷。这算法没毛病。 …… 随着封晏夫妇二人回来,封家渐渐恢复平静,封老太太在沈如意请来曹神医的调理下渐渐恢复,还能逗逗曾孙儿,同样,更盼着宋筠溪肚子里的那个。每日都着人送汤羹去,侍候周到。 今儿个的是百合莲子羹,性平温补,夏日里吃不了烫的,便搁在桌上凉着。 宋筠溪午睡了会儿,照往日一样要起身洗漱,却突然神色一变,按住了肚子。 「小姐?」浣竹已经走到了近前,看着她额头冒出的冷汗陡的吓住。 「我没事。你们都下去,浣竹侍候着就行。」宋筠溪断然出声,带着一丝急迫道。 「是。」屋子里其他几人便退了下去。 宋筠溪又谨慎让浣竹去瞧了瞧,方是趁着这会儿功夫掀开被子看见身子底下一滩的血迹。 「小姐,没人——啊!」 宋筠溪猛地瞪向,颤声喝道,「嘘,别声张!」她紧紧攥着被子,凝着褥子上的殷红,不一会儿已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宛若被汗水浸透,腹部传来熟悉的阵痛更是令她惴惴不安。 不,这节骨眼,她决不能失去这孩子…… 「小姐……」浣竹亦是脸色苍白地凝着,转向自家主子,那单薄的缎子亵裤上血迹斑驳,晕开一片,险些将她吓昏过去,不禁染了哭腔,「怎么办,这血,血……」 宋筠溪仿佛被她的声音拽回神思,猛地落了她脸上,脸色是同样惨白如纸,眸中却绽放骇人精光,「你什么都没看到!」 浣竹教她那神情骇了一跳,连忙应是,上前去扶主子却被人一把挥开。她身形晃了晃,固执站着。 「还不赶紧把这处理了,安排马车去!」 时值夏秋交替之际,早上已见凉薄,需加外衣。苑儿里的丫鬟便趁这时候侍弄花木,修剪花枝,一丛丛的绣球花热烈,看是好看,但离近了就能发现花瓣上爬着的蚜虫和盲蝽,偏大少奶奶喜欢又很讨厌虫子,就算看不见也得让她们清理干净的,这一天天侍弄下来多少有点恶心烦腻。 一名年纪稍小些的丫鬟灭了一只蚜虫,脸上再挂不住嫌恶表情,「芽儿姐姐,这么小小一个的,看都看不见,哪用的着咱们天天折腾啊。」 「可不是咱们倒霉,都说了,大少奶奶哪天要赏花万一给虫子吓着怎么办,现在的大少奶奶可精贵着呢!」唤作芽儿阴阳怪气了说道,早也是心生不满的,可谁叫她们是丫鬟命。 「早知当初就去二少爷苑儿里当差了,听说二少奶奶娇蛮归娇蛮,可待底下的可好了,你瞅瞅宛桃和红隙,穿戴的可比咱们苑里头那些大丫鬟可好多了。再说,二少爷凭借这次的科举案受到宁王与皇上赏识,才半年不到的光景就升任户部郎中,这风头都能别上林家那位大公子当年了!」 「是说,谁能想到呢。」当初还觉着二少爷没用看不上眼的,如今可不都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如今就算咱们眼巴巴去,人都不收咯。」 二少爷那苑子里年轻丫鬟当属二少奶奶身边那俩个,余下要不是上了年纪的婆子,要不就是五大三粗的心细汉子,就为着一句戏言都能化作实际行动,二少爷疼夫人的劲儿试问哪个不羡慕的。 第四十七章 「也罢,还不若留这儿有希望。」那小丫鬟说着就冲芽儿挤挤眼,「像荷香那样,说不准能被抬作姨奶奶呢。」 「她……她不就是那股子风骚劲儿勾搭了大少爷么,什么姨奶奶……」说白了不就是个暖床的…… 「风骚是风骚,之前让虎子哥和大林子为她打架被罚,结果俩还都不怪罪,可不就是她厉害有本事么,如今趁着大少奶奶有孕勾住了大少爷,也总算不会祸祸旁个去了。」她拉了芽儿瞅过了四周才低声道,「这事儿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你别往外秃噜嘴了,是跟荷香要好的清秋说的,荷香她这月月事没来……」 「月事——」 小丫鬟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你轻点声啊!」一壁警惕环向四周见是没人才松了口气,拧着眉头道,「还不知道确不确实呢,清秋千交代万交代不许我说出去我可是看在跟你关系最好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得保密!」 芽儿紧忙点头,猛地推开那只碰过蚜虫的手,跟生吞了虫子似的恶心,「好好说就是了,干嘛拿手啊,恶心死了!」 俩丫鬟提着打虫的药剂笑闹离开,殊不知对话尽落了站在芭蕉树后的主仆俩耳中,身形羸弱的宋筠溪脸色煞白地扶着芭蕉叶子,死死凝着那方向,为刚刚得知的讯息内心震颤不已。 「小姐您刚怎么拦着奴婢,就该让奴婢上去撕了她们嘴!」浣竹亦是气得浑身发颤,觉察到攥住自己那手的力道,这会儿并顾不上。 宋筠溪似是方回过神,放开了擒住浣竹的手,踉跄了一步身形往前去。 「小姐……」 宋筠溪仿若未闻,径直往封墨台的房间寻去,因刘渊的缘故到底还是受了影响,这些时日封墨台为不打扰她便在客房处理公务,她一直以为是体贴,却不想后面就有这隐情,只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感动可笑之极,全然不察指甲已经陷入肉里,脸色亦是骇人的惨白。 浣竹紧紧跟着,却一个不察险些撞上突兀停下来的宋筠溪,正要开口,便瞧见了未全掩上的门内正上演着不堪一幕,骤时失声,凝向同样骇然的小姐,后者的脸色已不能用阴郁来形容,直勾勾瞧着那里面,一动不动,说不出的可怕扭曲,作是小心陪在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宋筠溪盯着的,是封墨台那张脸,掺杂爱意,悉数发泄在底下那人身上,替那卑贱女子抹去嘴角,一幕一幕宛若定格生生刺痛眼眸。 ——「你可知我最喜的是你什么——温柔体贴,怎舍得辜负你。」 「小荷儿真香……」 ——「世间最曼妙的事就是听你抚琴一曲,当真是什么烦恼忧愁都没了,听一辈子都不会腻……」 「你这妖精当真是要了我命了。」 「那……比夫人呢?」 那声音有一瞬停顿,似是丧气,「提那无趣的作甚。」 ——「卢氏那桩是意外,我保证,除你之外,你我之间再无旁人。」 「奴婢照大少爷说的瞒着,可肚子要是大起来也瞒不住呀,到时候……」 「我封墨台的孩子,自然是要名分的。」 ——「我们有孩子了,将来还会有很多,男的我就教他骑马射箭,女孩儿最好像你那样温柔美丽,学琴学画儿……」 「那夫人那……」 宋筠溪听着里头倏然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里面的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却听到封墨台复又开了口,「且先瞒着,在她顺利生下孩子之前。」 仿若一兜冰水从头浇下,浑身的血液被冻住,寒意彻骨。曾经的甜蜜情话与今朝对比,讽刺至极,她紧紧地咬着牙根,拳头牢牢地握着,尖锐的指甲已经陷入手心里,一滴又一滴的殷红液体与眼泪一道坠下。 不,她没有孩子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孩子的存在。宋筠溪回想起从宝芝堂回府一路的惴惴惶恐,眼下悉数化作了复杂怨愤…… 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以及她心切,所以才造成了大夫的误诊,宝芝堂的大夫诊断后说的话一字一字敲碎了她所有期盼,亦是因为药物太杂,使她的身子成了不易受孕的体质。而那卑贱的下人却怀上了墨台的孩子,那个她做梦都想要的孩子……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冲进去撕碎那贱婢,同样,也想质问封墨台,为何要这般对自己,她明明做到了他喜欢的样子,而今看全是笑话,那女子宛若水蛇般带着情事后的娇媚,却是封墨台从前不会喜欢的,现如今却为何又感兴趣了,宋筠溪一张脸疼得刷白却又固执受虐地看着,心中的声音刺耳叫嚣。 然她还未丧尽理智,手上传来的剧痛,与身体的,令她忍着突突欲裂的头痛,连一点声响都未发出静静伫立门口,显得愈发冷静出奇。 「小姐……」浣竹忧心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宋筠溪恍若未闻,脑海中尽是封墨台最后所言——究竟是为保护她,还是为保护那名贱婢才说了最后那句……她瑟瑟发寒,心中怨恨与惧意交杂,将本就脆弱的心防彻底击溃,整个人如浮萍瑟瑟,竟生了一股被天地摒弃的凄凉。 晕眩突然袭来,宋筠溪踉跄了身子,幸好被浣竹及时扶住。 「——扶我回房。」 几乎是逃一般的,宋筠溪快步离开了那扇门前,而在她的身影消失之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封墨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似是往外探看,最终停留在地上两三滴血迹上,覆下阴翳之色。 这厢许氏的苑子里却是与那处截然不同的热烈,沈如意带了大粽小粽串门,趁着天气好,晒晒太阳聊聊天,一壁逗弄逗弄粽子们,甚是惬意。 「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许氏在旁给大粽小粽挂了个玉观音的坠子,封晏和沈如意遇险的事到现下还叫她心惊肉跳的。「也真是亏了菩萨保佑,每每总能脱险,许是她在天上护着你们……」许氏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想起昔年挚友又是忍不住一阵伤怀。 而到了口欲期的两只抓住玉坠子便往嘴里塞,叫宛桃和封文静手快抢了下来,给别在了胳膊袖上。 封文静看着母亲那样子,宽慰道,「照娘说的,苏大伯娘这么好,来世一定是福报,说不准啊早早投胎为人到了好人家呢。」 沈如意颔首,蕴着浅浅笑意,像是附和封文静所言的,看着后者同大粽小粽玩着,一壁用自个制的毛球逗俩玩儿,却不料大粽玩着突然大哭了起来。 「是不是尿湿了?」封文静一面说着,一面往他褥子下一探尴尬笑了,「还真是,嗬,都快淹了。」说着便利落抱起大胖粽子递给奶娘让她去换了。 沈如意瞧着她那娴熟手法,眸中笑意更暖,「我不在的时候,多谢三婶和妹妹照顾他们了。」又后知后觉道,「文静她……」 「不用你教的法子也能顺畅说了。」徐氏顺着瞧去,眸中亦是蕴了笑意,「阿晏和你遇险,文静心急,结果那日大伯带回那两具尸体,在文茵刺激下反而好了,也是幸事一桩……所以就不用同我们这么见外了。」 封文静点头,揪着心中疑点问道:「不过怎么那两具尸体上会有母亲给你们的信物,害得大家错认?」 第四十八章 「亏得那场暴雨令追杀我们的那伙人失去耐心,也给了我们逃脱的机会,阿晏想到用义庄里的尸体替代好让那伙人回来复命,便将珠串留在那两具尸体上。」 「二嫂说的贵人到底是什么人呐,救了性命,可得好好感谢。」封文静呐呐说道。 沈如意笑着点头,「自然,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 封文静觉出她笑容里的意味深长,不明地眨了眨眼,就见一名丫鬟急匆匆行来似乎是有事禀报。 「直说无妨。」 丫鬟一顿道,「大少奶奶一早去了宝芝堂,这是宝芝堂送来的信。」 入秋后,宋筠溪的肚子一天天凸显起来,沈如意特意交代了苑儿里的人遇着宋筠溪得稳妥,不止是自个苑子里的,封文静那也都打点了一番,是以将宋筠溪照顾妥当生产为止。就是连老夫人那养得猫儿都特意着笼子关了起来,有老夫人作表率,府里一众自是一溜儿照做,可比沈如意怀孕当时要谨慎多。 宋筠溪知悉了是沈如意的意思后,脸色甚是古怪,于自个也更当心起来。 日子平淡度了两月,渐是深秋,京城时局在这片萧索寒意中波诡涌动。太子因科举案被囚东宫,以拥戴宁王的魏相为首上书弹劾,与魏家关系密切的几位殿中侍御史,联名弹劾工部年前修缮东宫时贵买木材,以次充好,私吞造项,而这桩亦是有太子的手笔在。 一时太子成为众矢之的,罢黜呼声渐高,然皇上再度病重,此事只得容后,然而戏剧反转的是,一向拥护宁王的魏相被查,种种罪证罗列,以调盐令所获巨额赃款,甚至利用官船走私,大发不义之财,令朝堂上下震惊哗然,家产悉数抄没,锒铛入狱。 深夜天牢,一轮寒月高挂,乌云散去,照入天牢格子大小的铁窗,将里面蓬头垢面的人照得清楚。 「魏大人。」 身着囚服的人听见动静抬眸,沙哑难听的嗓音阴测响起,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宁王——」 「如此过河拆桥,实属不义了罢?!」 宁王嘴角莞尔,凝着他那落魄狼狈模样,「谁叫魏大人就不是个仁义的人呢,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承让。」 「你——」魏正一脸怒容,当真是小瞧了这人,是未料到这人竟能隐藏得如此之深,与封晏一道,是将他耍的团团转,落得今日满盘皆输的下场。 「余生漫漫,魏大人便好好享受罢。」 魏正一把擒住了栏杆,幽深目光缓缓落在跟着他的小孩儿身上,不过岁的年纪,容貌有几分……宁贵妃当年的影子……声音不禁有一丝变调,「他……他是……」 「本王找到了,知晓当年发生了何事,你可觉得,你还有生路?」宁王牵着畏惧退了一步小孩的手,回头笑道,只笑意未达眼底,是森森寒意。 魏正连呼不可能,不置信地倒退,宛若被那眼神震撼,发起抖来。便看见在其身后的侍卫扛上的刑具,惧意更甚,「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滥用私刑,你……你不能啊——」 正退着的身影被两名侍卫扣住直接绑上了刑架,十指上了夹棍,偏是这种临刑前的神色才是精彩万分。 「且好好招待。」宁王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声音颇是悠远,随后掩住了小孩儿的眸子,听着凄厉惨叫回荡天牢,面容冷峻地牵着走出天牢。 牢外,立时有一道身影纠缠上来。「天牢这地儿湿气重,对你那腿伤不好。魏正那老匹夫反正是死定了,有什么可看的,我替你来落井下石也是一样的。」 宁王连哼应都无便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只落了担不起三个字。 封延卿露了苦笑,知晓她是恼了自己,提及当中乌龙他有点冤,也有点该,冤在没有及早解释,年少情动与长久以来的欢喜是不同,之后他一直将苏氏当作亲人,至于后来……都是他一时在某人面前拿乔作的,苏州之行的辛劳得了感谢就揭过,连小报酬都没讨到,着实心酸得很。 「皇兄,封叔叔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八皇子宁怿回头往后看,就看见与夜色几乎融于一体的封延卿,就记得这个叔叔很好玩,一直在逗皇兄高兴,还没见过他这副低落模样…… 封延卿远远听闻,脑袋耷拉得更甚,透出几许可怜巴巴的意味。 宁王冷淡地扫过一眼,「你看错了。」说罢便牵着宁怿走了。 初冬第一场雪至的时候,病重的元景帝突然能下床了,太后甚是高兴,于宫中设宴,宴请百官及家眷,暗中还透了一层意思,望世家众臣携适婚女子一道入宫参宴,是替年逾二十还未有个正经妃子的宁王挑选妃子人选。 大宴当日,宁王一身盛装出席,灰鹤氅衣拉拔身子,衬得丰神俊朗,随着太后缓缓步入,吸引一众目光。听闻皇帝几次传召内阁学士,封将军等,欲立遗诏,而太子刚刚被罢黜,国不可无储君,已经有不少折子上呈谏言,一改往日吊儿郎当形象的宁王是最合适人选,而赣江水患处理得宜更是彰显其能力。 在冗长的祝酒词之后,便是带有相亲意味的交流会,于御花园中赏景踏雪,或亭中小坐,或池畔扫雪煮茶,更有抚琴助兴者多了一番诗情画意。 沈如意与女眷一道,本欲去暖阁坐坐,将这空间留给年轻姑娘们,不过于路上碰见了封文静,后者被四叔拽着,一壁向自己使求救的眼色,看着就直奔宁王去了,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 「弟妹等等我。」一道柔柔细语在身后响起,沈如意侧头看见宋筠溪不知何时站了自己身旁,小腹可见隆起,估着也约莫有五个月了。目光温柔地凝着封文静的方向:「文静已经十六,过了年都要十七了,是该早早把事儿定下来。 沈如意从她腹部收回目光,随着眺向,便看见曹家小霸王硬挤上去的身影,四个人就那么坐下聊起,有小霸王在,反教原本想靠近的姑娘家退缩,旁人不知缘由,沈如意却是清楚几人纠葛,看着画面便是好笑了。待触及宋筠溪投过来的目光,笑意稍稍敛去,「封家的姑娘自然要选中意的嫁,而为着年纪或别个其他随随便便嫁了。」 宋筠溪稍稍一噎,叫她此时的气度微微心惊,竟是察觉她越来越像一个人,然还没想透彻就听见旁边有人附和着赞赏,却是和林夫人一道过来的侯夫人。 「侯夫人,母亲。」 「侯夫人,林夫人。」 两个一前一后的开口,而宋筠溪却因着沈如意那一声唤陡的心间一跳,可再看去,叫那张殊丽面容晃了眼,直觉自己的想法骇人,怎么会觉得沈如意像林瑶呢,那完全是两个人…… 林夫人颔首,目光不经意瞥过走神的宋筠溪,这十年来,她一直都是唤自己夫人,即便自己纠正过,这人也没改过来,如今倒是怨自己不把她当一家人,她掩了掩眸子,当是半点没漏,「外头凉,筠溪还怀着身子,赶紧去暖阁坐。」 沈如意跟着一道走了过去,看着宋筠溪眼底那明显受宠若惊的神情,嘴角隐匿一丝不明笑意。 第四十九章 在她们离开后,四人谈话变成六个人,封晏和林绍之的加入,使得封文静终于得了机会逃脱那叫她快受不住另三人的注目。 「要折腾折腾别个去,别为难我妹妹。」封晏开口是冲着曹骏去的。 后者本来就是冲封文静去的,见人走,当下也心痒着要离开,听见这话,又看了看他身边站着的林绍之,忽然恶从胆边生,「未来二舅哥这话就差了,我已经着人上门送聘礼和聘书了,怎么都是真心实意求娶的,绝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倒是未来二舅哥在榆林别庄金屋藏娇是怎么一回事,未来二舅嫂可知晓?」 众人正叫他那未来的字儿别扭,待听清后纷纷凝向封晏,后者默然寒了一瞬。 封延卿趁机带了宁王走,后者并不打算依从,然见周遭环境,最终还是沉默着跟随封延卿离开了御花园。而曹骏则留在原地看着对峙中的二人眸中闪烁兴奋光芒。 「解释。」林绍之神情淡淡,眸光之中却是蕴了一丝危险。 封晏坦然对视,叹道:「人是娇娘藏的。」随后目光便落在了某个看好戏的人身上,意味深长。 「……!」曹骏一脸懵。 雪后,夜空如洗,繁星点缀,脱离了如海宫灯看,更是一片别样明亮。屋檐上覆着的一层积雪折射银辉,街道入夜后静谧,两道身影渐渐从宫门那显现,并排行着,高个儿的那个慈眉善目,而旁边锦衣玉袍的小公子则面容冷冰冰的,并不置一言。 宁王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弃马步行,以至于现在要听这个人啰嗦叨念。只是大概是月色太美好了,脸上冰冷的神情不由缓和了些。 「那些女子不是看上了你的相貌,便是看上了你的权势,像那黄侍郎家的身形都快大了你两番,光瞅着你那小身子板,你怎么受得住么……」 「……」 「还有李尚书家的,尖嘴猴腮刻薄相,又好花钱,将来若是掌了王府一定会给败光。还有何大人他女儿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对着你不得晚上瘆得睡不着觉啊……」 「嗯,你侄女挺好。」 「啊——文静呃……」 好不容易看人消停下来的宁王暗暗吁了口气,眉宇之间流露一丝得逞。就听着那人又不放弃道,「她不能像我一样满足你的需求。」 「……」实在忽略了某人厚颜无耻,宁王抿着唇,快行了一步,听着后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路跟随,就同以往一样,忽然又慢了下来。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嗯?」 「母妃曾说起过云南故居的景致,经夏不消的苍山雪,与如玉镜一般水光接天,万顷茫然的洱海,明月在海中随波飘荡,宛若仙境,定是比这还要美。」 封延卿凝着她仰头的侧脸,弧度优美,却没心思在天上明月,眸中涌动暗色低沉启口。「那的确是动人心魄的美景,而我的美景,只在眼前。」 宁王一怔,回首正好对上他痴迷目光,脸上不自然爬上一抹红晕,似是席间的酒意上脑,绯红殊丽。 「我不会娶妻。」或许之前动过这样的念头,娶一个,予名予利,各自相安。宁王如是想着,凝着封延卿,后者笑得有些傻,明明是个再精明聪慧不过的人,在她面前却愿意展露所有,放下所有架子,只为离她近一点。 胡搅蛮缠之下,是一颗再真不得的真心,让人不忍忽视,也不敢。 封延卿惊喜凝向,一双眸子在月光照耀下甚是湛亮逼人。「阿璟……」 宁王在那目光逼视下别开了眼,遥望星空,声音倏然拉远,「倒是四爷,当初的约定就当作废罢,本王还是希望能喝上你一杯喜酒。」 「你说什么——」 「本王希望,四爷能娶妻生子,家庭和满。」宁王目光回落,凝着他一字一句再认真不过道。 封延卿倒是希望自己听错了,可这一遍,她说得认真,无法再自欺欺人,脸上嬉笑不复,是从未见过的骇人之色,「你后悔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就为着当初年少时的意动,「阿璟,这不公平。」 他们步行,渐入庙会人多之境,宁王弯着嘴角弧度,仿若再说那是她的真心话,也是吃准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对她胡来。是以依旧信步,左右环顾,似是叫京都夜市吸引去了注意。 封延卿凝着那道让他爱恨不得的纤细身影,眸中翻涌几许,似是想要倒退走的,却在迈出去步子之时瞥见自街尾横冲而来的马车,想也未想地冲上前。「小心——」 宁王只来得及看到朝自己急冲而来的身影,整个人被护在一堵厚实胸膛中便听得一声闷哼,受了巨大冲撞被带到在地,懵怔一瞬,倏然醒神拽住了封延卿的衣领,「延卿,延卿!」 围观众人也因为这一幕揪心不已,议论纷纷着撞伤了,顺道堵住了那一辆行凶的马车,纷纷指责。 「刚才砰的一声可响,这位爷怕是伤得重,得赶紧找大夫看。」路人之中有位老大爷道。 「是啊是啊,哎哟,这大兄弟可真实在,那么硬挨一下子,不过也得亏是,要这小公子不定给撞呼散了。」 「……」 人群闹哄哄的,宁王只紧紧攥握着封延卿,唤着他的名字,在周边人建议找大夫时招来暗卫抬去附近医馆。因此才不得不放开了手,低垂眸中划过一抹莹润水光,再抬眸凝向肇事者时化作凌然厉色,「天子脚下,闹市之地,何人竟敢纵马行凶!」 马车本就陷在进退两难之地,驾车的马夫戴着低低帽檐,侧着身子似是一直与马车里的人交谈,一副着急神情,随后又用蹩脚的话音道了歉,随即奉上一包厚厚钱袋,道是赔罪。 众人瞧着那出手阔绰的,纷纷惊叹。 宁王却是未伸手去接,而是探看向马车,此时马车里的人身着大梁富商装扮,身形高大,与她四目相对,似乎是想质问为何还逗留原地。 马夫连忙回身跳上了马车,却叫一队侍卫队拦住了去路。 「小公子,得饶人处且饶……」 「你们不是大梁人。」宁王神情冷峻,睥睨喝道,「给本王拿下!」 围观众人因这一变故慌乱退散,马车里的人亦是脸色一变同时喝道了一声「敏度!」车夫猝不及防地调转马车,驱马横冲,周遭百姓受惊躲闪不及的惨遭撞飞,生生撞出了一条生路策马离去。宁王一脸沉凝,命人追捕。 周遭嗳哟叫唤声不绝,宁王深邃目光自马车与侍卫消失方向收回,深深拢着眉头让余下的侍卫安置受伤百姓,送往医馆救治,自己则牵了侍卫的马。 「王爷,您不去看四——」 「着人通知封府。」宁王话落,便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另一方向的王府急急行去。 城北医馆,刚要求大夫将自己包成粽子的封延卿眼巴巴张望着门口,只看到一波一波被送来的百姓,好不容易见着一抹墨色锦服,却是怔住。 「怎么是你?」 封晏看着他身上这情形拧眉,见其不掩嫌弃,想着自己巴巴放弃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眯了眯眼,「英雄救美?」 封延卿还在往他身后探看,哼哼了声算作应答。 第五十章 「唔,可惜,美不领情。」 「……」他明明感受到握着他手的力道,还有那一声声的紧张低唤犹在耳畔,若说那人心中没有自己他是绝对不相信的,「我去找她。」 临到门口,突然又回过身来,问他道,「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贡多咔罗什么米西多……是哪个地方的话?」 「贡多咔罗乌哈嘟米西度。」 「啊,对,就是这个!」 「是乌蒙语。」封晏神色浮起一丝异样,「你是在哪儿听到的?」 「就刚刚,驾马车的……」封延卿回忆,看着他沉重神情不由跟着正视起,「乌蒙语?怎么听着有一些耳熟?」 「乌蒙族骁勇善战,一直野心勃勃妄图侵略大梁,几次发动攻击,自曾祖父一辈起,便交战数回,到了祖父时用了一些计谋将乌蒙族从内部击破,杀死巫女,趁其内乱之时取了当时首领首级,当时乌蒙族视此为奇耻大辱扬言报复。」 「可乌蒙族十年前不是被大哥悉数剿灭……」若说前者是国仇,到后来便演化成世代之仇,三弟丧命与乌拉氏的战场,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许是……余孽未清。」 卷土重来。 积雪压了枝头,一两朵寒梅幽然绽放,与那一片白衬得妖冶几分。 从被幽禁待查,到月前元景帝恢复,亲自下诏罢黜,幽囚东宫的宁顼当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废太子。而此时东宫的主人正胡子拉渣地坐在天井的石桌旁,望着金銮殿的方向,一口又一口地闷尽了杯中酒液。 「殿下,更深露重,还是回去歇了罢。」一名身着青红捻金进百莺度花纹宫装女子抓了一件氅衣覆在了他身上,只是话落就被人挥到了一旁。连衣服带人重重摔在了雪地上,惹来侍候的宫娥惊呼娘娘。 宁顼饶是不耐烦地让人滚开,「看着你那张丧气脸就让本宫堵心的,滚滚滚——!」他每日除了歇着还能干什么!围墙高筑,仿若是囚牢围困住了他的下半生,他一心以为的废物弟弟却不料如此有心计,步步算计,曾是陈家的结局如今落在了郑家,却是汲取教训一般大刀阔斧不留余地,令他连退路都无。 他猛地提起酒壶又灌一口,是满腔怨愤不得发泄的苦闷,唯有大醉一场才能平复,梦醒了复又继续,无尽循环。 太子妃委屈望了一眼,发现后者当真没有在意她的,心中也是委屈怨愤,噙着泪由宫娥搀扶着离开。 庭院之中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声响,凸显静谧。也正是因此,木门吱呀开阖的声音异常刺耳。宁顼忽闻动静,只见银光已经逼近眼前,伴着凌厉破空声,是连呼救都来不及—— 夜幕低垂,梅香浮动。 从将军府书房透出的橘黄灯火投影在门前雪地上,一双黑面缎靴踩过发出的沙沙声令房里的交谈戛然而止。 「谁?」 外面的人低声回应。「是我。」 「进来。」封肃话落道,眼底划过一丝欣喜笑意,这还是数月来,阿晏主动找上的一次。 房里的封墨台明显看到父亲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向走进来的封晏,神情掩掩,「二弟。」 「大哥。」封晏冲他颔首致意,还是捎带感情,与封肃则是明显的公事公办多,直接道了宁王与四叔遇到的这遭。 封肃从儿子依旧淡漠的态度中尝尽了苦涩,闻言怔愣片刻,却是深深拢起了眉头,「乌蒙族当年全族被灭,并未留下活口。」 「从何断言。」 「乌蒙城不不过是弹丸之地,我军过境,绝无活口。」 封晏听出他言语中未尽的意思,皱起了眉头,却无从评判,两国交战,最无辜的便是百姓,而乌蒙族犯大梁边境掠杀无数,这便是一笔算不尽的账了。「当时天黑,来人所着服饰与大梁人无异,只口音似乌蒙族,其他无从可辨。」 「兴许是听岔了呢?」封墨台插话道。 封晏稍是滞默,「以防万一,若真是乌蒙族寻仇而来,封家恐是他们的头号目标。」 封墨台却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却见父亲点头认同,那话便哽在了喉咙里硌得难受。 「阿晏说得对,不论如何做好万全之策总是没错的。」封肃对封晏的欣赏再不掩饰,心中亦不乏懊悔自责。若非是自己失职与漠视,怎会造成如今父子生疏的局面,也不会时至今日才发现阿晏的能力竟突破他的预期,而今风头无二,明明他该是最欣慰的那个,却是无颜面对。 封墨台请命,却被封肃驳回,只道是如今形势未明,他刚刚洗刷了刘渊勾结外敌的嫌疑,此时不是出面的好时机,只做后备,而真正着了封晏去办。 封晏见这桩引起了封肃的足够重视,便道自己并不是领军的料子后抽身离开,是以不愿接手封肃手中的权利。 房里的气氛有一瞬凝滞。 封墨台看着不复记忆中意气奋发的父亲,陷入沉默。上一辈的事他无从置喙,他也深受其累,眼下却全然掩在封晏光环下,这是他从不曾体验过的。 封肃的余光瞥见,「你与刘渊的事尚未彻底了结,两地来往奔波也是劳累,这趟回来且好好歇歇。歪门邪道到底是不可取,为今之计,便是让事情早早揭过。」 「……还有,将你后宅的事处理好,别什么人都往房里招。」 后者脸色一白,喏喏应是。 封墨台神情不虞地回了房,摔门的动静惊醒了房里的人,迎了上来,「父亲这么晚找你何事?」 「没什么。」封墨台还堵着一口闲气,心情不虞地回应,「不是睡了么,早点歇了罢。」 宋筠溪看他这幅模样,心知其因刘渊狼子野心受了牵连,到如今尚未官复原职自是体谅他的心情,便愈发温柔道,「喝完汤再歇息,顺道我同你说说在宴会上听到的一桩,关于二弟的……」 封墨台闻言被她拉着坐在了桌子边,看着冒着热气的羊肉煲,里面搁了滋补的药材,偶尔回来总能喝上一碗她做的,其中心意甚是令人感动,也令他不由缓和了神色,看着那温柔面庞,即使未着脂粉,也甚是温婉动人,心中烦躁被渐渐抚慰。 「你如今挺着肚子不方便,我也不是吃宵夜不可,这些大可让底下人做,我怎舍得你如此操劳。」 宋筠溪闻言,笑意越发温柔,「底下做的,与我做的,那怎可同。夫君还是趁热喝,别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她主动伸手替他盛了一碗。 封墨台接过,于灯下看宋筠溪又多了几分柔和,他舀了一口尝,对于她变着花样做的,甚是捧场。「你说宴会上怎的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宋筠溪见其问起,便是同样盛了一碗,慢条斯理地用着,此时颦了眉头,「听说二弟在外面金屋藏娇,让曹小侯爷捅了出来,林家那位当时的脸色可差。」 封墨台颇是愕然,「二弟他……怎么可能呢?」 「可不是,平时一点都瞧不出,看他如此待弟妹,谁能想到竟趁着弟妹怀了身孕不便在外头……唉。」宋筠溪说着似是替沈如意抱了不平,「若是弟妹知道,肯定得伤心。」 第五十一章 封墨台想到那娇滴滴的人儿,即便生了两个孩子,却丝毫没有变样,还是如未出阁时一般曼妙动人,而她曾那般痴迷过自己,如今多了一丝初为人妇为人母的风韵来,反而撩动起内心隐秘。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封墨台莫名转作一丝心虚,顿时什么旖旎念头都散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事儿你还是别跟弟妹说了。」 宋筠溪看着他瞬息变换的脸色,隐了嘴角那一丝冷意,作是温柔,「这我自然晓得的。」 封墨台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额发,三下五除二便将汤碗喝了底儿,「行了,吃完早些歇下罢。」 「嗯。」宋筠溪起身要侍候他宽衣。 封墨台心里还记着她刚才提起的事,又不由想到被自己安置在别院的小妖精,突然就觉得面前寡淡起来,「我还是回我那屋睡。」 宋筠溪惊讶抬眸,后神情变了变咬着下唇道:「自我怀孕以来,夫君就一直没碰过,可是嫌弃……」 「胡想什么!」封墨台当即斥了一句,神情不掩风尘疲累,却还是耐心宽慰道,「你现下是最美的时候,我怎会嫌弃,只是怕……不当心伤了你和孩子罢。」 实则眼眸微黯,若说最初是教荷香那小妖精榨干疲于应付,现如今却是不知为何提不起劲,不过眼下事务繁多他未作理会,想是过阵就会好罢。 宋筠溪被他拥着,听着他的解释,低垂眉眼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弯起一抹诡异弧度,转瞬即逝,乖巧点头似是相信了封墨台的说辞,临入内屋时道是在宫宴时与林夫人约定明个一道去雪窦寺祈福。 「可要我陪你去?」封墨台问。 「不用,正好能同干娘好好聊聊天,你且忙你的。」 「嗯。」封墨台不甚在意地往客房去,一面因父亲在书房里提及的后宅事想着去一趟别院看看。 宋筠溪目送那高大身影离开,曾以为的倚靠信念早早崩坍,而在那笑容褪去后甚是悲凉,是不知能隐忍何时的扭曲。 其实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只二人各怀心思,异床异梦罢。 临近年关,沈如意总算赶在年前将年货并往来贺礼打点妥当,这些以往都是刘氏一手操持的,今年出了那桩,便托到了张氏那,张氏没甚经验便拉了她一道,到最后却成了主力,张氏给她打下手。直到把礼单送了老夫人那审核,沈如意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娇娘能干,这么快就收整出来,我呀,光是那上面的名儿和礼单就能把我给看晕了。」张氏兜着白色毛绒绒的护手,笑眯眯地撩了帘子进来。「我看以后这就交给你来,好过我前面瞎折腾了。」 沈如意谦虚笑笑,「我入将军府时日短,很多东西还不懂,多亏了二婶婶指点呢,就像前头说的,我是给您作帮衬的。」 「这做过了才知晓里头多难呢,功劳我可不敢揽,刚我还在老夫人面前夸你来着,阿晏当真娶了个如意宝贝回来。」 屋里头暖意足,她便除了披风,坐了炕边上逗俩粽子玩儿。「大粽这玩的什么,折纸……纸船儿?」 「嗯,两个总是闹一块,手里拿着玩意儿就老实多。」沈如意看向俩粽子目光不由泛起柔和,一同走了过去,「叫二奶奶。」 「阿吉谷里苦达……」大粽兴奋地从炕上爬起来却还站不稳,惊得张氏连忙伸手扶住。 「哎哟小祖宗你这说得是什么呀?」 沈如意看小家伙直勾勾垂涎地盯着她嘴角,依旧叽里咕噜的,怕真扑了上去,连忙拿了一碟子梅花包递过去,「他这是讨吃的。」 张氏抹了抹干净嘴角,扑哧笑了,「是在老夫人那儿吃了点心,就让大粽给闻出来了。」一面抱起胖嘟嘟的大粽,撕了一小片喂他,「可真敦实。」 「一天吃好几顿,长得可快。」沈如意有些发愁,毕竟比起小粽,大粽明显发福得迅速。「我还想着少给他吃点儿。」 「可别,能吃是福气,娃儿长身体呢!」张氏一壁回头道,怀里的大粽亦是哼哼,也不知是吃东西的样儿还是听懂了抗议呢。 沈如意无奈瞧着,就看张氏同样撕了一点儿喂小粽,后者挪近了点儿屁股墩子,坐得稳妥,与他哥哥截然相反的安静性子,手里还捏着纸船儿。 大粽看到小粽手里的,忽然想到了自个的那只,扒拉去找,却在屁股边儿发现一堆碎纸,「……哇!」顿时哭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咦,什么时候扯坏的?」张氏刚才还看他拿手里玩呢,看着大粽手里拼不起来的纸片儿,忙是安慰,「不哭不哭,让你娘再给你叠一个就是。」 沈如意挑了挑眉,看向边上依然乖巧吃包子的小粽,省心之余隐隐觉察出一丝异样,等她取来了纸时那只眼巴巴望了过来,看得仔细。 很快,一只纸船叠成形状,沈如意递了大粽手里总算让收了声,破涕为笑又玩了起来。 小粽看了看大粽手里的,又看看自己手上,手动了动——嘶啦。沈如意和张氏一同望去,这才才明白大粽那只纸船是怎么撕坏的了。小粽大概是想拆开,但是没成功,捣鼓好一会儿,才没忍着眼眶里的泪哇哇哭起来。 大粽抓了抓头,看着大哭的弟弟,将手里的纸船递了过去,小粽抽搭了两下握住,右手里的包子随之掉在小炕桌上被大粽捡了去,两只肉呼呼的爪子捧着包子迅速瞄了一眼沈如意大口大口吃完。 「……」 「哈哈哈哈……」张氏不厚道地笑起来,揉了揉大粽,又揉了一把小粽,欢喜得不得了,「这俩可逗死了!」 沈如意也颇是哭笑不得,干脆将那碟子撤了去,生怕把他的小肚皮撑破,「好玩是好玩,可两个打起架来才让人头疼,还那么点小,再大点估摸就更费力了。」 「男娃儿么,都挺皮实,挺好的。」张氏将大粽从压得有些麻的腿上移到了炕床上,「大粽子,叫二奶奶,二奶奶给你吃包子。」 「……那那!」 沈如意扶额,为了吃的意志总是惊人,这才十个月左右,能像得出音节可让人惊喜。 张氏又攥了小半个包子喂大粽子,一壁笑着感叹,「哎哟,可真快,一眨眼的,那么一小只呢,都快会走会喊人了。」后又顿一顿,「再过几月,那房里的不知会给添个弟弟还是妹妹呢,届时可就更热闹了。」 沈如意闻言一怔,随即弯起嘴角,「是啊,定是很热闹……」 正说着话,红隙从外头走了进来禀报,道是林夫人来了,正在老夫人苑儿里说话说是一会儿过来。 「林夫人?」张氏略是诧异。 沈如意点头,「昨儿个宴会碰见,想着明个初一,就约了干娘去雪窦寺祈福。」说完又顿了一下,发出邀约道,「二婶婶可要一道?」 「雪窦寺……好啊。」 …… 虽是寒冬,雪深,却因着年末尾声街上依然忙活热闹,趁着最后关头采买的不在少数,大多是些平民百姓,为商家清货给出的优惠而挤作一堆。 正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浮云楼门前,一名戴着帏帽的小妇人挺着孕肚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入了里面。 第五十二章 「夫人,这二楼是不对外开放的,您不能上去!」正在一楼挑拣新到货物的伙计见着连忙上前阻拦。 「这浮云楼都有我家小姐的份儿,就凭你也敢拦,还不让你当家的出来!」浣竹扶着宋筠溪当即喝道。 伙计闻言,似乎惊诧于主仆俩的来头,「林……林小姐不是……」 宋筠溪神情微微一动,取下了帏帽。 「是宋小姐!」伙计暗道不好,差点忘了还有这位主儿,如今封家的大少奶奶,一下子犯了难。说到底还是不喜欢这位,他跟在当家的身边久,自然知晓得多,当家的就是为她出走半年多,谁知道人才回来就被找上,「当家的他……他……」 「封夫人。」一抹宝蓝色的清瘦身影从门外入,男子身高七尺,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丝毫看不出是京城商圈里的领头人物。 随即又回身叮嘱那些扛着一大物件的几名汉子,让人将东西扛上二楼去。 宋筠溪的目光自他出现便凝向,可后者似乎是故意逃避一般,在浣竹一声林当家好大架子后,看着宋筠溪拧眉喝斥她的样子,心中低叹一声,朝着伙计道,「泡一壶香丁片上来。」 伙计暗暗撇了撇嘴,应是,目送那主仆俩随着当家上了楼。 浮云楼二楼是以家的温馨布局所设,卧房书房花厅,外延的广阔处精心侍弄的花圃,即使是寒冬里也是绿意匆匆,忽而令随在其身后的宋筠溪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无心之言,希望所住之处鲜花环绕,当时还被林瑶笑话活,却没想到这人当了真…… 林颉望了那处一眼,神思怔愣,只是片刻,便已回神,「封夫人请。」 「林颉哥哥。」宋筠溪呐呐开口,似乎是为这生分眸中蕴了水光。 林颉听着这一熟悉唤声倏然僵住身子,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渐是下滑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露了复杂,深情之中,糅杂了深不见底的沉痛。「如今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不该再来才是。」 宋筠溪咬着唇,无声落下眼泪。伙计正这时奉上茶水,林颉终是心软怕她此时的模样带来影响,转入了书房。 伙计退下之后,浣竹也守去了门口。 书房两册墙壁的架子上摞着厚厚账簿书册,林颉将放在佛龛前的物件掀开了红布,是一尊白玉观音像,莹白玉润,法相祥和庄严,而带慈悲笑容。 宋筠溪目光一凝,竟是叫那慈悲之相逼得心头一跳,忍不住出口尖锐,「这是……林颉哥哥是为林瑶而设?」 林颉瞥了她一眼,「当初是你我对不起大小姐,若非歹念,兴许大小姐现在能好好的……」 「不,我们是帮她解脱,你也看到了,她最后那副鬼样子,一定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看,这般拖着……令全家都痛苦不堪,我不过是想成全她!她应该感谢我!」 「筠溪……」 「我和墨台是真心相爱,她不该从中阻碍的。」 林颉皱起眉,却是直直戳破:「封墨台要真有担当,早就该提出娶你,而非一拖再拖……」 「不,你不知道,墨台有多为难,他要顾虑姐姐的病体,生怕贸然提出解除婚约会令姐姐受到刺激,就比如我,即便墨台爱得是我,却还得忍受她的幻想,要接受她和墨台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宋筠溪的絮絮反驳令林颉陷入沉默,看着她神情里的异样,突然累极。从她得了香料调配闵香起便注定是错了,而今他受噩梦困扰,而这人…… 「那封墨台待你好么?」 宋筠溪的声音戛然而止,宛若被刺痛般睁大了眼眸,竟是无法作答。 林颉却是不察,「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罢,你如今怀着孩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差人来就是,就不必亲自——」话还没落,他从观音像上移开目光却看见宋筠溪蓦然伸手从腰腹抽出了一样物件,如遭雷击。 宋筠溪泪流满面:「林颉哥哥,我是找你来救命的。」 「你……你怎敢……」林颉看着那缝制精致仔细的棉包竟是一点没察觉,「那封家……」 「封家无人知晓!」宋筠溪神情一厉,默默将那棉包重新戴了回去,未免万一她几乎缝制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力图逼真,绝不让人瞧出好歹来。待仔细系好带子,她抹去眼泪,直直凝向林颉,「若是封家知晓,我必死无疑。」 林颉震撼不已,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她是疯了。 「你且可当我是疯了罢。」宋筠溪惨然一笑,衬着面上纵着的泪痕甚是扭曲,「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你能救我的命……」 「这……你要怎么救!」林颉气愤颤抖,「你这是自寻死路!」 宋筠溪屏息一瞬,神情笃定地将心中计划道出,「同墨兰那桩一样,只消提早做安排,稳婆我已联系,你再帮我寻一名与我产期相同的有孕妇人,将孩子替了棉包即可!」 「别说玩笑话了,这怎可能!」林颉断然喝道,两册额际突突跳,实在是接受无能。 「前朝还有狸猫换太子,怎不可能!」宋筠溪凌厉反驳,倏然又露出哀戚之色,「你知道为了这孩子我吃了多少苦么,可偏偏,偏偏就是造化弄人,大夫诊断我不会再有孩子,你可知我有多大压力。封墨台在外面养着一名贱婢,那贱婢怀了他的孩子,我能怎么办,林颉哥哥,我该怎么办……」 宋筠溪柔弱的身子宛若承受不住崩溃大哭。 林颉猛地一拳砸在了桌上,却是无从置评,他以为她得到了幸福,却没想…… 宋筠溪哭了良久,又默默直起了身子,定定凝向他哑着嗓子道:「林颉哥哥,求求你,只要你能救我,以后就是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一面说着,一面走近,双眼红肿着带着祈求与蛊惑意味,「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我死,帮帮我,好不好……」 林颉紧绷了身子,未料到她会有这举动,震惊之余竟忘了推开,反被她握住手缩短距离,往脸上胡乱吻了上来。 「宋筠溪你这下贱的荡妇——!」伴随着砰的一声拳头砸在墙壁上的嗡嗡巨颤,从壁画掉落的偌大孔洞处露出封墨台铁青的面庞,青筋暴突,睚眦欲裂。 除却封墨台,实则隔壁房里还站了不少。张氏愕然的神情转为嫌恶,而林夫人站在沈如意身边脸色亦是一片深沉。沈如意就站在有些开裂的墙体旁,在封墨台的后方不远冲大惊失色到忘记反应的宋筠溪笑了笑。 林颉先一步回神将她勾着自己的胳膊拂开,后者不设防,也因太过震惊,竟是踉跄撞了花盆架子,上面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青花瓷器落地应声而裂,刺耳响声回荡,仿若在她耳边划拉开,再无法质疑眼前这一幕是假象。 「夫君……你怎么会在这!」宋筠溪震惊之下连声音都变了调,拉拔细长,刮擦耳膜。她又慌张退了两步正正踩在碎片上,重心不稳跌倒之际还是林颉伸手扶了一把。 「奸夫淫妇!」封墨台当即从隔壁冲入了书房,摸了身上,却是发现佩剑已除,神情凶狠地随手抄起另一瓷瓶摆设朝林颉砸去。 第五十三章 宋筠溪哪见过封墨台如此愠怒模样,忙一把甩开了林颉搀扶自己的手,扑上前去,却不料被封墨台一把推开,那花瓶正正砸了根本无法抗衡的林颉额头,顿时鲜血汩汩。 而封墨台却仍是不肯歇,攥住林颉衣领紧接着又是一拳,那力道带着呼啸声显然用足了劲,也将林颉的火气磋磨起,原本还不还手的林颉晃了下嗡嗡作响的脑袋猛地还击,两人顿时扭打在一块儿。 「别打,别打了……」宋筠溪不顾自己被碎片划破的伤口,紧张看着,瞧出封墨台当真要把人打死的架势,抽空还扫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的冷冽与杀意叫她畏惧极,禁不住瑟瑟。 「今儿是二月初一,又不是正月初一,你可给我们唱了好大一出戏,啧啧,竟是敢拿假肚子糊弄,还想在外找个野种,宋筠溪,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封家是什么地方!」张氏是跟着封墨台之后进来的,与林夫人站了一道鄙夷喝道。 缠斗中的封墨台闻言怒意更甚,下手更狠,林颉如何是对手,还未撑上两轮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除非你想在这地界闹出人命,让这桩丑事扬出去,你大可继续。」沈如意随后淡淡一句,叫封墨台提起的那拳头挣扎着最终垂下,狠狠将人摔在了地上。 沈如意对上林夫人扫过来的视线,似乎是质问她为何心软,她垂眸,沉默地看着几乎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林颉,这个同她和宋筠溪一起长大,像哥哥一样关心照顾自己的人,最终却选择站在宋筠溪那边,怎会没有一丝伤心愤怒呢,可怨恨一个人太累,又或者如阿晏说的不值当。 反正他也已经遭到报应了不是么…… 而宋筠溪的报应,则刚刚开始。 「是你,是你带他们来的,是你想要陷害我,你嫉妒我,所以你要这么害我!」宋筠溪尖锐叫嚣着,死死凝着沈如意,只是说话间那一贯的柔弱姿态并未维持住,有了一丝龟裂,化作极深戾气直冲而来。 「要不是林夫人上门来,我还不知道约了一同上雪窦寺的是与弟妹,不是同你,如此我便好奇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封墨台舌尖抵了唇齿,尝到一口的铁锈味吞咽而下,幽幽开口,目光宛若凶兽锁住宋筠溪,「这人曾是林府的人,你们……苟且多久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面前的桌子整个被掀翻砸在了宋筠溪面前,任后者再大戾气都不敢发作,只拼命摇头否认,「没有,我和他绝没有私情,这也是近半年来我们头一次碰面,真的,不信你大可以查。」 「没有私情一见面就扑上去,宋筠溪,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封墨台如何忍受得了被戴绿帽子,且是在这些人面前,颜面无存,愈发恼怒地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假孕欺瞒,不守妇道,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不,不是的,夫君,你听我咳咳解释,我是被陷害的……」 宋筠溪犹作诡辩,只是脖颈处感受到被收紧的力道逼得她快喘不过气,瞳孔之中倒映出男子深切恨意与杀意,不断落下泪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将要丧命在自己最爱人的手里,「墨台,墨……台……」 就在她以为回天乏术之际,忽的一道喝声阻断,「住手——」凌厉鞭声破空,直直击打在扼住她的手腕上,令封墨台吃痛收手,她也因此得了一线生机。 宋筠溪大口喘息着看向说话之人,「夫人,林夫人……」双眸露出希望,往她身边躲去,希冀她的庇佑能让她有生机。 「直接掐死总是便宜了的,毕竟我这儿还有一笔账要算。」林夫人目光冷意幽幽,蕴着比封墨台还要叫她恐怖的深意。 宋筠溪靠近的步子一顿,浑身发寒却故作听不懂,「……夫人?」人却是不觉往后退了一些,仿若本能。 林夫人凝着她,「我已经同曹神医求证过,闵香与瑶儿所服用之药其中一味相冲,是令瑶儿突发衰竭而亡的致命缘由。林颉还有悔意,我看你是连一丁点对不起瑶儿的念头都没有,宋筠溪,你的命是瑶儿保下的,怎料捡的是条毒蛇,我怎会让你白白就这么死了。」 如今只消回想起瑶儿离开后的种种,不由怨恨丛生,手上从沈如意那拿的鞭子再度朝她招呼而去。 宋筠溪早就察觉意图,可怎么躲,都躲不过,一壁讨饶叫嚷,「没有,闵香,我不知闵香会和姐姐的药相冲,姐姐待我那么好,我怎么敢谋姐姐性命……」是抵死不认。 沈如意睨着,神色越发淡漠:「你那丫鬟浣碧可不是那么说的,她发现了你的阴谋,本想要告发却不料遭了迫害,生切了舌头,宋筠溪,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的?」 「什么……浣碧?她……她不是死了么!」宋筠溪的神情突然扭曲起来,目光不受控的往林颉那方向看了过去,可惜,后者已经给不了回应。 沈如意摇头,到这时还在怨别人……后神色一凛,「是林颉心软将人放了,流落荆州地界为一猎户所救,后因缘巧合从绑匪那救了我们,与我们一道回京,现下,人就在林府。」当中坎坷略去不说,总之是个苦命的人,而这坎坷皆是由她而起。 「那又如何,凭一个哑巴如何能胡乱指证,沈如意,你是枉费心机!」宋筠溪抵死不认,暗咬着银牙心中笃定她没有实质的证据砌词狡辩。 「哦,不巧,这几月我着专人教习她写字,想必对簿公堂也是没有问题。」沈如意却一点一点打碎她最后希冀,「还有老夫人那你亲自写下的闵香配方和林瑶的药方,重重铁证,由不得你不认!」 「你——」宋筠溪的怒斥被林夫人挥的鞭子打断,望着林夫人的神情骇然后退,她知道了,都知道了,那些她做的,明明天衣无缝的,为何,为何会让沈如意歪打正着,生生毁了她的计划,毁了她的人生啊—— 她不断躲闪,却又踩了碎片上,来来回回,生生挨了好几下,不断发出痛苦惨叫。 「该。」张氏看着这一幕,却是知晓林夫人缘何动怒,任谁被自个的干女儿毒死亲女儿都受不住打击,何况宋筠溪那心思不是一丁点歹毒,这等蛇蝎心肠的毒妇是绝不能再留封家。 「等回去我就禀明老夫人……」 「不,你们不能……」宋筠溪尖声大叫,事情败露,她在意封家大少奶奶的地位竟多过性命,慌不择言:「封家一向重面子,还有墨台,墨台怎么容许……」 「七出之条,淫妒二条便可,再不济还有无子这条!」张氏看不得她那样子,当即让人扒除了她肚子上的假货,掷在了地上。 宋筠溪抵死相护,却争不过仆从力气,被整个拽了出来,早早被鞭子抽破的口子飞出棉絮,与宋筠溪发髻散乱,双眼红肿的模样一道更显狼狈不堪。 沈如意并无波澜地捏了捏手里的锁匙,也是没想到林颉给的这一把自己竟会派在这用场上,看着二人狼狈样,余光瞥见不远的观音像,却是应了因果报应这四字…… 「先送回封府再行处置。」 封墨台睁着猩红眸子,定定扫过,总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去做安排,而门外,浣竹和浮云楼的伙计被堵着布条捆在一处。 第五十四章 宋筠溪绝望看着,仿若所有一切功亏一篑,门外安置的人手,隔壁房间的暗阁……她脑子乱哄哄的,唯一清楚明白的,是这一切都出自沈如意预谋,对,都是她预谋要害自己,临到被人制服,却突然一改颓然受控猛地暴起扑向一同往外走的沈如意,是要拖着她往临街窗台去。 「沈如意,你去死罢!」她死死拽住沈如意神情几近癫狂,似是抱着同归于尽般露出扭曲得逞的笑容。 叮的一声清脆撞击声响起,一道鞭子牢牢卷住沈如意的腰身缠了几道猛地拽回,而几乎是同时回身的封墨台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向宋筠溪腰腹。 沈如意吃力亦是被一同往后带去,不过所幸攥住了鞭子,顺势甩脱宋筠溪的钳制,余光里映入宋筠溪神情痛苦怨毒跌落的画面。 「啊——」 宋筠溪从浮云楼的二楼跌落,当然……没死成,不过是多处扭伤骨折,却都没碍着性命,所以她依然好好地躺在将军府,她自己那苑儿的床上。 从睁眼起便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痛,那些大夫照林夫人的吩咐完全没敢给她用镇痛用的药物,昏迷时尚不清楚,可醒来之后才是要命的开始。 「浣竹……浣竹……」她在床上不住喊着,直到嗓音嘶哑都没得到一声回应,她喊得嗓子冒烟,渴得不行,却一点都动弹不得,身上的痛令记忆渐渐回笼,她喃喃念着沈如意,充斥着滔天恨意。 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吸引去了目光注意,她费劲抬起了手顾不得身上牵扯到的伤处只想一饮而尽却看见杯盏缓缓倾斜,在她眼前倒了个干净。 宋筠溪生生气得发颤,想看看是哪个胆大的丫鬟,却看到一张让她寒颤万分的脸,来人张了张嘴却是发沙哑难听的啊啊声,带着古怪痛快的笑意步步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宋筠溪惊恐,奈何身子动不得,险些痛昏过去。 「以后,她就是侍候你的丫鬟,听说她以前便是照顾你的,想必你用着定是顺手。」封墨台的声音于房中幽沉响起,仿佛只是来确认她是死是活,眉眼间不掩恨意。 浣碧见着是封墨台,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并没有被抓到的窘迫慌张,如此淡然极容易让人联想是出自封墨台授意的,亦或者,他是知情的。 宋筠溪啊啊嘶哑低吼,眼泪流干,就那么直直干涩地凝着。就仿佛,那个孩子没了,他对她的感情也消磨了……然心底却渐渐清楚,像他这样的人爱得只有他自己,从始至终,她就是个笑话。 也诚然,封墨台与林夫人达了某种协议,如今看着宋筠溪这般,心中也全是咎由自取这四字,而林夫人那…… 「林瑶,林家待你如此好,却没想是养了一头白眼狼,你那姿态做派学得再像如今看来都令人作呕极!」 宋筠溪瞳孔陡然收缩,瞪着他,面上神情悉数化作狰狞,双眼暴突布满血丝,「我令人作呕?可你当初不就喜欢我那样子!可不见你有多正人君子,对林瑶有多不离不弃!」 封墨台被指,因浣碧的在场现了一丝尴尬,更是恼怒,咬牙切齿:「当初是你勾引,我不过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少给自己找借口,就我认知里,林大哥不会,你弟弟更不会,独独是你,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在别院藏的那人……」 「你对荷香做了什么!」封墨台气愤的神情一转,腾起一股后怕惧意来。 宋筠溪看着他紧张模样,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眼泪却是不停,糅合脸上是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也不知是从何来的力气,宛若地狱来的恶鬼般半爬起在床上,直视着封墨台的方向,最后凝成一个怪异笑容,「我怎会让那贱婢生下你的孩子,当然是……」 她话未完,可意思尽了。 封墨台神情大变,不可控地猛地提起她的身子,生生要捏碎她一般,「你对她做了什么,那孩子要是有三长两短,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现下可不已经是生不如死了么——宋筠溪感受着浑身仿佛要被拆裂的痛哭,瞧着他着急样子生起一股扭曲的报复快感,逐字逐句道,「不单是这个孩子,是以后,都不会有了。我不能生,你就咳咳……陪我一道罢。」 在封墨台手上力道渐是收紧,她快承受不住之时,犹是挑衅问,「我那绝子汤好喝么哈咳咳——」杀了她罢,如今这样,还不若死了解脱—— 封墨台看着紧咬着牙阖上眼的宋筠溪,不觉心中恶寒阵阵,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面上仍闪过一丝不置信,可再见宋筠溪此时神情恍若早存必死之心,又因她的这番话一一应实了自己这段日子的怀疑……封墨台心内只剩下滚滚盛怒,手下的力道也是越来越重! 「啊啊——」在一旁的浣碧见情势愈发不可收拾,不顾礼数的出声制止,上前扭打封墨台的手臂企图叫他松手。 宋筠溪却浑然不觉自己身处生死一线的危境,反而弯起嘴角露出笑来,显得异常平静而讥讽。 封墨台恨急此人心思歹毒,她越是求死自己却越是不想如她的意,心念一转反而松开了此人,狠狠的将人扔在了床上。「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得这么容易!」 「宋筠溪,我要叫你生——不——如——死!」他的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间碾过,淬满了恨意,化成呼啸的利刃直刺向宋筠溪。 宋筠溪撑在床上大口喘息,看着那人愤怒摔门而去的背影,眼泪默默。她是缘何落到这境地的,然看着浣碧靠近,却知道这一切远远不得结束…… …… 两边的院子其实隔得不远,封墨台闹出的动静,沈如意这边都能听到稍许,不过未放了心上。宋筠溪落到如今下场,无需她再做什么,便已经够凄惨的了。 「最可惜的还是那位林小姐,就这么被白白害了命,大少——那宋氏真不是个好东西!」红隙给沈如意泡了一壶花茶,清淡的茉莉香与清幽的绿茶香融为一体,恰如其分。 沈如意专注于手上的活儿,哼应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位林小姐要是嫁给大少爷才叫坑呢。」红隙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道,一壁眯起眼,「哪个像咱们小姐这么好,又嫁了个这么好的姑爷……」 沈如意正觉得她嘴甜过分的时候就瞥见门口突然多了一抹墨色颀长身影,倏然陷入沉默,余光里扫过红隙,后者诚然一本正经,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掩不住的鬼灵精。 宛桃好笑将人拽了出去,照往常那样将空间给二人。 「今儿回来得有点早,小皇子那没留着你?」沈如意暂且将针线搁下,凝向来人,这人受四叔所托给小皇子宁怿当教学师傅,小皇子好学,所以时常这些时日常常回来晚,她便趁着空闲捡了针线活儿做。「大粽小粽刚喝奶,还在奶娘那……」 「三婶想他们了,刚刚差人来接了去。」 「……」真是接去的……而不是你打包送去的?! 大抵是沈如意脸上怀疑神色太过明显,封晏挑了挑眉,径直往她身边去,便在她旁边躺下了,「太闹了,我最近比较累。」 第五十五章 沈如意瞧着他脸上的疲色,当即就心软了,「还是先泡个热水澡,去去乏,我记得之前还有些参片……」 「让我抱一会儿。」封晏却是直接揽住了人阻了她忙活。听着她日常细语,朝堂的尔虞我诈,弯弯绕绕都烟消云散,只余下这人温言细语的慰藉,熨帖心底。看着她手上已经半成型的小坎肩儿,绣着大朵精致花卉,「是给啾啾的?」 「嗯。」沈如意点头,取了予他瞧,「姑娘家的袄子是不是更好看,每次一摆弄都停不了手,当初怀的要是龙凤胎就好了,瞧着沈啾啾软软的,就特别想再要个女儿。」 封晏眯了眯眼,下巴抵着她的肩窝睨着,「有啾啾就够了,再来一回我怕是我受不住。」 「那是宋筠溪捣乱的,再说是怀了两个,应该不会再有这种好运气罢……」沈如意实则早就盘算着再要个像啾啾那样的女娃娃,天天给穿戴打扮,贴心小棉袄的,不过是见封晏这阵子累才没开始付诸行动,可听着封晏那想也未想的拒绝态度,又不由低落几分,重新操持起针线将今个的收尾做了。 「对了,我最近不出门,便不用给我派人手保护了,是什么人要对封府不利么,可揪出来了?」沈如意突然想起道,「倒是你,自个出门的时候当心些。」 封晏听她骤然岔开,抚向她腰窝的手一顿,「嗯。尚未查到,留在府里也好。」乌蒙族的事他只稍稍提了些,却想不到她如此省心通透。 沈如意正好好说着正经事,却不料他把手伸进了衣服里,冷不防受惊针戳了指尖登时沁出一颗滚圆血珠来,连忙含住。一壁美目嗔怒看向,含糊埋怨,「也不看着点!不是累了么!」 「自从有了大粽小粽,你冷落我多久了。」封晏凝着她吸吮细白手指的画面,喉结微动,忽而道。 「……」 「大粽小粽的衣服手帕鞋子都是你亲手制的,我只有一个同心结。」说起来还有一丝小委屈。 「……」沈如意看着他腰间的配饰,「两个。」脏了换着戴。话说完,自己都禁不住笑了起来,「羞不羞,和自个的儿子争风吃醋。今个晚上也是有预谋把人支开的?」 封晏被戳穿,一派坦然,眸中狼光大盛,将人扑倒在了床上,贴着她的耳鬓厮磨,低低呢喃带着些许蛊惑意味,「夫人不是想要女儿么……」 他的手滑过她平坦小腹,细腻触感令其颇是爱不释手,流连,倾身覆下,眸光闪烁,哪还有之前疲累模样,分明是一头饿狼。 沈如意有些修好地想将那手拂开,却听到耳畔落了一句,整个人宛若煮熟的虾子泛上一层柔嫩粉色。哪有开始说要,就能怀上的!却禁不住在他熟练挑逗下渐渐软下的身子,攀附住,带着几许羞涩与期待主动配合…… 「砰砰砰——」突兀响起的叩门声伴着哭声蓦然回荡门外,言语含糊不清,在丫鬟的柔声劝阻下,却大有不开门不依不饶的架势。 封晏黑沉着脸去开的门,门外长乐郡主哭花了一张小脸巴巴站着门口,看到封晏还使劲往里面张望,「沈姐姐呢……」 「不方便。」封晏沉着眉眼,眉心紧锁,颇是不耐。 小郡主就是光掉眼泪不说话。 沈如意在里面听见动静,已经是利落穿好了衣服走到门边,「小郡主怎么了?」 「……」封晏沉默,到底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稍稍侧身让了道。 小郡主被沈如意带进了门,问也不答,止不住的伤心。还是跟着来的婢女解释,是因为气急跟侯爷争了两句跑出来的。眼下天色已晚,还望封夫人能收留一夜。 「夫君……」沈如意叫封晏那目光盯得莫名有些心虚。 封晏杵在门口的身影融入背后的黑暗中,形成一色,良久,才沉沉开口,「是为云涣国使臣求亲之事?」 小郡主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云涣国使臣今日抵京入宫面见皇上,便提了和亲请求,以固两国邦交。然宫中并无适龄公主能出嫁,便放在了世家重臣之女上。长乐郡主也在其列,虽眼下还未定下,可已经叫收到消息的小郡主急坏,生怕万一被选中和亲,便同忠君之臣的广平侯争执上几句,一气之下跑来了将军府。 「当年封老将军都打到他们家门口了,还不是送上美人,每年朝贡,现如今凭什么得让咱们和亲!」那名婢女犹是替主子着急气愤,「听说那地儿的人都茹毛饮血,一个抵得上两个大梁人那么高大,皮肤黝黑,那跟黑熊有什么分别!郡主是担心……」 小郡主红着眼眶,她就是喜欢一个人,除了那个,她哪个都不想嫁,可偏偏所有人都知道,就那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恪守着师徒本分,真叫她后悔当初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眼下这情况她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才好,而看到林绍之的无动于衷,她何尝不是心累了,「我是想明白了,师傅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就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反给人造成了麻烦,我……还是去了这三千烦恼丝,出家当尼姑去!」 沈如意连忙将针线簸箩里的剪子让人拿走了去,对于小郡主风一阵雨一阵的,实属是哭笑不得,「和亲这消息你是从何知道的,可有找过我大哥?」 「太后娘娘那,说起来,说是许久没喜事,顺道给皇上冲冲喜。」小郡主抹了抹眼,似乎是想维持矜持自傲,可没绷住伤心开口,「我去找师傅想辙子避,可是他没理我……」 沈如意诧异,她分明看大哥对小郡主照顾颇多,单说出于道义都不会袖手,怎么可能……然看着小郡主又伤心啜泣的样子,温柔宽慰,「皇上还没指婚,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办法总会想到的,今个先好好睡上一觉,可好?」 小郡主由着她侍弄过洗漱,一道上了床,情绪已经平复许多,才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会,阿晏他……喜欢书房。」沈如意说这话自己心中都不由一虚,紧忙整了整收拾出来的新被子做掩饰,替她盖上,「睡罢。」 此时,书房一人窄宽的软榻上,封晏枕着手仰面躺着,月光清辉透进,清幽幽的,他翻了个身,良久,又翻了回来……孤枕难眠。 三月六,皇上于宫中摆宴宴请使臣,群臣作陪。沈如意随封晏一道入宫,而封墨台则携了封文静前往。后者一劲儿粘了沈如意身边,出门前刻意虚画了妆容,待看到宫中参宴的女子,却是后悔对自己下手轻了,却不想临到入席全被请去清理了妆容。 回来后的封文静心思惴惴,脑袋低垂。 沈如意望着龙椅上的那位,与她附在耳边低声透露了内情,这才使得封文静放下心来。今儿是使臣回国的日子,皇上已有人选,哪是她们这些虚把戏能糊弄过去,反而令云涣国瞧了笑话。而小郡主那…… 女眷席的前侧,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长乐郡主。她正坐了使臣对面,对上使臣那尊容都不敢再看第二眼去,就差摆了一副愁苦面容。 按说,使臣代表的是一个国家,自然得选精神面貌佳的,然云涣国的使臣……倒没有小郡主眼里那般不堪,也只勉强过得去罢了,高高壮壮,虎背熊腰,连她身边的托亚公主也是异常高挑…… 第五十六章 沈如意事先收了大哥消息,却不想是小郡主弄错。那日她找去时,大哥闭门不见其实是在宫中,历经元景帝重重考验方是许了长乐郡主,本太后就不舍得长乐和亲,又知晓她女儿家的心思,便有意让元景帝为难为难,最后还是高兴两人成事儿,懿旨赐婚。 只是小郡主却闹了脾气,反而是错过…… 席上美酒佳肴,歌姬舞娘,觥筹交错间尽展大梁富饶风情,又设了玄机奥妙。这宴席是宁王操办,既是送别宴,亦不乏有震慑的意思在。近年来,云涣国始终秉承重武轻文,擅长骑射之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选此时机来大梁求亲,恐还另有想法。 「阿木扎一路行来已经见识了大梁风土民情,泱泱大国,地大物博,想必也是人才济济,阿木扎仰慕大梁文化,偶然间得了一副好联子,奈何没有好的应对,可否请大梁的才子对上一对。」阿木扎先抑后扬,这番场面话一出,若大梁没有人能应对恐是有失颜面。 宁王坐在皇上下首,似是感染风寒,执着块帕子时不时掩了咳嗽,此时闻言拧眉似是不虞。 身着明黄龙袍的元景帝挑了挑眉,「倒是不妨一试。」 「三光日月星。」阿木扎环视过在场众人,出题。 这句说了三样发光的器械——太阳、月亮和星星。而联语中的数量词,必定要用数量词来对。这副用了个「三」字,对句就不该反复。而「三光」之下只要三个字,那么,不管用哪个数量来对,下面跟着的字数,不是多于三,就是少于三。 此句在云涣国是绝对,无人能答。使臣说出后,便看了在场的官员面露难色,细碎交耳却始终没有人敢出来应答,隐了一丝自得。不禁脱口,「出这题的是我云涣国的智者,整整百年都无人应答,大梁无人能答……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可神情姿态却甚是高傲,暗藏嘲讽。 「百年无人对,那你们云涣国可真是人才没落。」席间一道清润男声响起,林绍之擒着酒盏,仿佛是思忖间就对上了,「三光日月星……四诗邃密颂。」 「什……什么四……?」阿木扎只听着工整,却不知其意。 「看来云涣使臣对我国文化还不甚了解,「诗」是《诗经》,分为《风》、《雅》、《颂》。而《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年夜大年夜雅》,与《风》《颂》合到一起正好是四局部。」与林绍之一道坐的封晏启口,目光睨向,语带调侃地回敬了回去。「身为使臣,且身负交流文化之职,还是该多读书才是。」 「哈哈哈哈……」元景帝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不复方才窒闷心绪,「对的不但工整,更是绝妙。林爱卿该赏。」 殿中大臣纷纷附和,斟酌细思之下都道此对再绝妙不过,称赞声之下反倒让出对之人黯淡失色了许多。 使臣脸上一阵青红交错,就好像自己憋了大劲儿对付对手,偏对手轻飘飘地化解,反给受了一肚子憋火。 旁边的托亚公主嫣然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只将目光投向了二人,眸中暗暗涌动光彩。她从酒案后起身,款款而行到殿中朝着金銮宝座上的元景帝行了个外邦之礼,随她一道出列的还有名双手举托长琴的婢女。 只见那琴身不知是何所制,造型又有别寻常,托亚公主含笑侧身,指尖拂过琴弦,不过是灵巧拨弄了几下便流淌出一阵清越乐声,余音绕梁不散。「这琴是我国长寿鸟之骨所铸,有长寿绵延的寓意,托亚在此为大梁陛下献琴一曲,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一片寂静。 元景帝沉吟着点头,遂让太监搬来琴案座椅。谁料托亚公主只撩了裙摆利落坐在圆凳上,古琴并不摆在案台,反而平搁于自己双腿之上,姿态从容闲适。在场众人见状哪有不稀奇的,可她却扬眉而笑,一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模样。 须臾,只听琴音接连逸出,时急时缓,忽高忽低,便是单个音都能在她手中变化中数种不同来。细细听来琴声一改往昔常见的沉缓悠扬,反而处处透着塞外风情,闻之叫人心驰神往。非但是懂得音律的人听得了各种精妙,就是不知此道的人都沉溺其中。 待一曲终了,殿中众人竟大都沉醉在余音当中未能立即醒神。托亚公主环视周遭,自然的不乏自得神色,轻轻启了红唇,「听闻大梁能人辈出,不知可有擅长此琴的高人,也好让托亚开开眼界?」 元景帝眼中不悦一闪而过,「既然托亚公主有意切磋,那便叫……」他举着的手悬在半空,叫人觉得似乎是在斟酌,继而点了殿中司乐太监那一行,「便叫朕宫里的琴师试一试。」 这被点了明的乐师自知这有关国体,更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准备拿出必胜绝技一现。可谁料几番尝试之下竟连琴弦都不能拨动…… 托亚公主早料会有此状况,只做了惊诧模样,「此琴在我家乡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玩意儿,难道泱泱大国竟没人会……」 琴师立时跪在了地上,叩首求饶,元景帝面上笑意凝结。 一时大殿之内无人再敢出声。须知宫中司乐太监各个技艺非凡,已是各种翘楚大家,这琴师竟不能弹出声响,可见这琴非但是模样古怪,弹奏方法也一定异乎寻常。众人皆未见过此物,不知如何操弄,又有前车之鉴,自然再无人敢草率去试。 元景帝脸色渐渐寒了下去,袖中手不由握了拳头暗暗发力。 「皇上,可否容臣妇一试?」 正当此时,一道女声破寂而出。 托亚公主睨向开口之人,眸中划过精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稍稍一侧身,让出了琴。 元景帝点头,面色终于稍稍转霁,「你去试试——」 沈如意便在一片或惊讶或担忧的目光中落了座,轻轻拧动一下,竟有乐声淙淙而出。只见她不待分毫停歇,纤细指端不断在琴弦上翻转捻拨,曲子缓缓流淌而出。与托亚公主的不同,大气不失细腻,抒情不乏激昂,瞧着在座的神情,明显后者更打动人心。 林绍之噙着笑。 封晏亦是凝着,清冷的表情起了显而易见的波澜变化,眼底狂热。 托亚公主本就不喜抚琴之人容貌,如今更对她吸引了她中意男子的目光更是暗暗皱了眉头,暗是盘算…… 「此琴利用兽骨来做机关,常人只知这是琴,若是不知道机关如何能拨动琴弦。公主有意隐瞒机关所在,以己之长,显彼之短,可是欺人?」一曲罢,沈如意浅笑道,笑意却未达了眼底,心里头早对其看封晏与她大哥的目光不喜,她先前看过云涣异闻录,如何不知晓这位公主好色强掳男子充入后宫的荒淫做派。 托亚公主神情陡然一变,眉宇间透出怒容,叫人觉得有种恨不能杀之后快的冲动。 「切磋而已,托亚公主若还想开开眼界那朕再遣人去就是。至于和亲云涣之人……朕已有人选,乃是大学士文良之女,此女博学多才通古论今,正合适不过。」元景帝适时启口,下了定论。 第五十七章 托亚公主和阿木扎使臣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两次受辱,加上大梁皇帝所说的大学士之女,岂不是在打云涣的脸,暗指不开化。 忽而,阿木扎使臣目光掩掩,道是有国宝回礼相赠,元景帝正是心悦之时,哪会拒绝,随即便有云涣国侍从抬上一只木笼子。 华盖揭下,是只五彩斑斓的大型鸟雀,羽毛上华光溢彩,与透进来的光线折射流光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瞬的事,四名抬笼的云涣国侍从趁机往前,直往宝座而去。先前还歌舞升平的大殿瞬间充满了轰然的爆炸声响,在太监尖声喝斥护驾的惊叫声中血腥味不断浓重起来,整个宴厅陷入混乱。 众人纷纷往后殿涌去,被踩踏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乱哄哄成一团。 沈如意本欲拉着封文静逃离,却被人群冲散,慌张无措中被一双温暖熟悉的大手握住,便紧紧随了那人躲闪。待退到宫殿另一壁,方是看见封晏沉凝的面色,目光紧张查探自个。 「我没事,文静呢?」她倚靠这那人坚实胸膛,稍是定下心来。 随着问话,她顺了封晏找寻的目光看了过去,待充满硝烟味的浓雾散去,便看见曹骏趴在封文静死死护着,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不忘将封文静带去安全处,倒是令人动容。 封晏见文静由曹骏护了安全,眉宇之间有一丝松懈,旁的封延卿和封墨台互相扶着站起,都是在爆炸来临之际用桌子挡了下,并无受伤,不多时便过来与封晏汇合。 「这些侍卫……是那帮云涣蛮子的人。」封延卿看向门口堵着的侍卫,虽然是作大梁将士打扮,可从身形面貌上还是能依稀分辨出一些。而后便分神看向了主座龙椅旁,与元景帝并立一道的宁王,在侍卫团团护卫之下当是安全。 「有些奇怪。」封晏全力护着娇娘,皱起眉头。 封墨台看向封晏怀里的,即便是如此危机时刻,也不见她跟殿内女子一般惊慌失措大叫,刮得他耳膜疼,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我怎么觉得……」封延卿正凝向假扮大梁的云涣死侍,启口之际又涌入一批将士,御林军赶到,兵戎相接,缓解了困局。 「云涣国借献宝图谋不轨,意欲谋害,狼子野心,其心可诛,给本王全部拿下!」宁王骤然喝道。 众将高声应和,如何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让别国如此肆意妄为,俱是被激发了战意,而云涣国发动攻击本就是冒险,短攻未得手却是陷入被动。 托亚公主和阿木扎使臣被护着占据殿内另一方,阿木扎使臣眼见殿内情形,直视元景帝身旁的宁王神情愤怒:「宁王殿下,这就不合我们当初的约定了罢。」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袭击竟是宁王勾结云涣所致! 封延卿猛地看向,同样扫见了元景帝惊疑的眼神,自古君王多疑,心陡的一沉。 「胡编乱造,吾皇圣明岂会中你们的计!」宁王沉着面色喝道。正是往元景帝身旁去了一步,却不料侍卫俱是护着元景帝退了半步,一双阴柔眸中划过痛意。 「殿下,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阿木扎此时的表现完全是和宁王撕破脸般,咬牙恨恨,「是您说太子已废,元景帝几番病重命悬一线仍不肯放权,您等不及,想借这机会由我们替你达成所愿,可没说要付出我们的性命为代价!」 「休得满口胡言!」封延卿于殿内猛地暴起。 宁王伫立原地,承受四面八方意味不明的探究视线,反而镇定下来般,「临死还要咬上一口,本王……」 「皇上,皇上——」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失控大喊,一壁扶住突然倒下的元景帝发着抖地喊着御医。可云涣的蛮子堵了去路,别说御医,就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宁王神情阴郁,猛喝:「还快不些将人拿下!」 「皇上,皇上没气儿了……」太监抖着手指探过了元景帝的鼻息,一下瘫软在了地上,恸哭起来。 殿内所有人俱是屏息一震,突的下跪,大呼皇上。 「殿下达成所想,又何必装腔作势呢。」阿木扎阴测测开口,依旧是引导舆论。 因为云涣死侍身携炸药,战到最后便自我引爆,大大加剧了伤亡。宁王亲自执剑,不顾底下劝阻势要生擒托亚公主与阿木扎使臣来控制,只是刚行到半路,却听到一声熟悉喝令。 「将这些逆贼拿下!」正这时,太子身披甲胄出现殿门口,涌入的一批禁军将云涣国死侍团团围困起,将抓到的一名云涣国探子扔到了殿内大厅。「宁王,你勾结外敌谋害父皇,证据确凿,还不速速伏法认罪!」 太子的出现更是令本来就混乱的场面愈演愈烈,在场的只看见刀光剑影呼啸,而较于明显有备而来的太子,宁王渐是力不从心,不多时便被太子的人控制住。 「你被囚东宫,如何能出来!」 「听闻父皇深陷危机,宁王包藏祸心,本宫当然不能袖手!」宁顼瞥向他,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笑容。随后望向御林军扶着的元景帝方向,痛心呼道:「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然其中却有人阻拦他靠近元景帝,似乎远远将人隔离开来。 宁顼暗暗颦眉,与阿木扎暗中交接一眼,被围困的死侍中一名男子衣衫爆裂,猛地震退了钳制他的人,直直扑向元景帝的方向。 「小心——」宁王突的瞪大眼眸,在那人摸向腹部之际同样挣开了束缚……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爆炸声轰的炸开,于元景帝前哪还有宁王身影。大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混着血腥气,与血肉渣滓,散落在地。 众人俱是叫这一幕深深震撼,「啊——!」人群中封延卿撕心裂肺的喊声穿透,却是被封墨台死死拦住。 沈如意亦是瞪着眼,仿佛不能从那一幕中回神,攥着封晏的袖子,「宁……宁王……」 这一下,宫中众人俱是炸开了锅,震撼,愤怒,唏嘘……宁王以身护驾的行径,便教太子所说弑父篡位罪名不成立。 废太子宁顼神情诡变,似乎也叫这一变故惊了一瞬,不过片刻便敛下眸子,都死了么……他背向着,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抚向金光闪闪的龙椅,这……终于是他坐的了。 整个殿内,昏的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被太子的侍从控制,众人都不是傻的,当然觉察这件事的不对劲,以及这位废太子隐隐透露出的意图。 「宁王以身护主,绝不是谋逆之徒,反是您,出现时机如此巧合,分明是别有——」 耿直的老臣刚提出异议,话还没罗却被血溅当场,一双浑浊眸子映出宁顼残酷神情,惨然倒地。这血腥残暴的一幕,令余下众人俱是屏息大惊不敢妄动。 这位,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今,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宁顼俯身探过元景帝鼻息后,回身作势悲痛,「宁王勾结外敌弑父篡位已被本宫就地正法,父皇驾崩,吾等甚是悲痛,尔等且都散了。今日之事如何,本宫不想听到另一个说法。」 第五十八章 随着话落,殿内依旧是鸦雀无声。沈如意突兀察觉一道视线,追寻而去,却看见随着太子身后入殿的一名男子嗜血地凝着她们这一方向。 她轻轻扯了扯封晏的衣袖,示意他往那看去。 封晏顺从,目光相对,寒意暴增。 「未来的皇帝陛下,这些人恐怕不会顺从您,可否交给我处置呢?」男子启口,带着明显的恶意与狰狞,是指了悲痛欲绝的封延卿道。 宁顼扫了一眼封家几人,瞬时明了,轻轻哼应声算作应答,比起眼下的成功,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男子手持刀剑,银光冷冽,仿佛是在研究要将他们如何开膛破肚的好。殿内,胆小的妇孺低下头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封家便是第二个被开刀的,亦是明晃晃的示威警告,叫这一众心肝颤动。 沈如意的手被封晏攥了一下松开,看着他不经意挡了自己身前,一面暗暗同自己交代城北营卫会护卫她的安全,只消她到时混在人群逃出去,别再和封家扯上关系…… 她站在他身后,望着那一堵坚实后背,含泪摇头,想要拉回他的手,不愿独自苟活。 「我不走,阿晏,跟我一起回去。」沈如意在他背后苦苦哀求。 「大粽和小粽在等你回去。」封晏的声音越发低沉,透着浓浓的眷恋不舍。以桌上器具相抵,那杀意冷冽的剑光,封墨台意会,与他配合,给了沈如意逃脱的时机。 殿上动武本就是忌讳,在封家反抗的开始便注定一门覆灭,而乌蒙族乌拉氏本就不会给他们活路。封墨台与封晏一同护着封延卿,奈何寡不敌众,身上渐是挂彩,不多时已难用狼狈形容。 沈如意被好心的掩在人群中直直凝着这一幕,死死咬住了下唇,不顾周遭怜悯视线,在剑意穿透封晏身体的一刹猛地冲出去将那行凶者撞开。 封晏在沈如意冲出救他的一刻震惊懊悔,瞬间又是柔和目光,贪恋注视。 「好,都是送死的,就送你们一块上路!」乌拉氏狰狞笑着,看着脖子上同样搁了刀剑不能动弹的女子,眸中渲染上深意,「不过,如此绝色……」 封晏神情陡然一变,凝聚戾色,拼着最后力气,与沈如意一道决然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乌拉氏不妨有变,「找死——」 正要还击之时,却是被万箭穿心而过,维持着举刀的姿势,不置信回首,却是看到梦中恶鬼的样子。再低头看了自己身上数支箭羽,惊诧怨恨地轰然倒地。 甲胄摩擦发出的声响有秩响起,伴着封肃浑厚男声领军而入,再度包围。「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宁顼神色大变,未料封肃会突然率兵杀回。 封肃所率乃是皇上御用之师,却是中了乌蒙族的调虎离山之计,所幸未迟,撞上了太子逼宫一幕,可谓阴差阳错。 「封爱卿,咳咳,还为时不晚。」元景帝的声音自后方幽幽响起,在宁顼震惊眸中,由人扶着走到了跟前。 …… 永业十八年,太和殿修缮完毕,几乎让人忘了那一日惨烈。当日元景帝只是一时昏迷,而宁王却……封肃携着铁营卫与宁王暗设三军,救众人于危难,获封一品国公。 乌拉氏小王子身死,那些随从悉数处斩,至此乌蒙族全族覆灭。废太子宁顼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弑君谋逆被贬西凉,永世不得入京。大梁与云涣国开战,由封墨台率兵攻打,整整三年,最终割地投诚。 一晃两年,而今正是小皇子宁怿受封太子之日。 镇国将军府,容貌殊色的女子着了一身贵气命妇装扮,伸手替已贵为太傅的男子穿戴上朝服。「今年过年,四叔回来么?」 「说是等四婶烧火能不把房子烧了就回来。」封晏弯起嘴角。 当年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宁王死了,却不料是其将计就计诈死恢复了女儿身,只是因为容貌缘故,再不涉足京城,反而在云南洱海畔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咱们也可以去看看。说好出去走走,竟一直耽搁到现在。」沈如意替他理完领子,看向小床上酣睡的粉嫩团子,不由嘴角泛笑,小女儿是小年生的,就叫团子。 封晏怀抱佳人,「在那之前可以先去新府邸瞧瞧。」皇上御赐的太傅府邸,算不得多气派,却是二人以后的家。 沈如意的眼眸亮了亮,自然知晓封晏想离开封府的意图,而先前宋筠溪悄无声息死在柴房的事也足够让人觉得府里糟心的。她没看见,却是听说当时尸体已腐烂,臭气熏天,虫蚁横行,死相甚是凄惨……沈如意回忆一瞬,便教这好消息冲淡了。 「果然这衣裳是你穿着好看。」封晏揽着她的腰身,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却依旧如初纤细,举手投足,更显风韵…… 穿绣有九对翟鸟的翟衣,素纱中单,黼纹领,用朱色縠镶袖口及衣襟边,蔽膝绣翟鸟两对,是封晏一件一件替她穿上的,此时探入更是顺手。 沈如意倏地瞠圆了眸子,「这时候……你别闹!」 封晏凝着娇娘面庞飞起的绯红云霞,眸光沉沉,「我算过了时辰,完全来得及,我就想……你穿着,我们……」他附在耳边低语。 沈如意脸色红透,却是抵不过他力气,渐渐瘫软下身子,偏这人还故意自己衣衫完整,而她却半褪,画面简直…… 拍门声重重响起,却是从低的地方传来,显然是够不到上面所致。 「……」 「……」 「爹,娘,我们要看妹妹!」大粽在外头扯着嗓子喊。 「……成天看有什么好看的,去找别找人玩!」 封晏话落,就听着门外叽叽喳喳闹了一阵。 「姐姐——」沈啾啾和林胖胖跟着喊。 「咕咕啊——」比较细弱的是林绍之家的,刚刚一岁多,走路蹒跚,硬是要凑热闹。 「娘,哥哥压着我,痛……」 不远处,林绍之和曹骏等站着,笑意深然。 沈如意听到小粽喊疼,连忙出来应门,便看见一胖乎乎的身影灵活钻了房里,直往小床上扑。而外面挤的包子们都快变形了,「……」 「不许吃妹妹手!」封晏制止的声音传来。 沈如意回头就看到大粽舔巴了一下,甚是委屈,他就是看妹妹吃那么香以为蘸什么好吃的了么…… 而后涌入的小鬼们叽叽喳喳地炸开了锅,小床里的团子似乎也醒了,眨巴眨巴眼盯着一群围着自个看的,兴奋挥起了胖嘟嘟小手。 「妹妹在冲我笑。」 「她是跟我说话呢!」 「她好可爱!」 「……」 屋子里被小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和欢笑声充斥着,沈如意望向朝自己走来的男子,视线相接,仿佛有种历经千山万水后复归的平静淡泊。 历经两世,虽有错过,但总算是不辜负上天厚爱,余生共度,白首偕老。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娶妻如意 上》作者:棠挽 02、《娶妻如意 下》作者:棠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