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财闺女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下人引着宁婉走向赵太太的正房,还在离院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轻声让道:「请卢夫人自己进去吧。」 宁婉上前打开院门,见周围鸦雀无声的,上前掀了门帘就听到哭声,「赵太太,求求你了,饶喜姐儿一命吧!」 宁婉心里一酸,大姑多刚强的人,现在不得不颜面扫地的求人,快步走上前,扶着瘫坐椅子上的大姑,「先别哭,有事好好商量。」 「婉儿,你来了!」大姑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喜姐错了,可是怎么也不能要了她的命呀!」 赵太太就冷冷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她活命,那就把她送到我们家的家庙里给国茂念一辈子的佛吧!」 赵家的家庙宁婉是去过的,正在庄子里,但又与庄子隔开,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年节时才打开,里面从来都是阴森森的,就是夏日进去汗毛都会竖起来。那样的地方,喜姐去了恐怕活不了一年。赵太太所谓的活命,只是不直接杀人而已,其实还是死路一条。 大姑虽然不知道家庙是什么样子,但也明白定然不是好地方,因此怎么也不答应,挣开宁婉的手跪在赵太太面前求道:「赵太太发发慈悲,饶喜姐一命吧!」 宁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也知道这些事情只靠求是求不来的,因此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大姑,你别急,有什么事我与赵太太商量。」转身看向赵太太,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赵太太就先声夺人地道:「做出这样伤风败德的事,要我说一根索子吊死留下全尸也算是好结果了!」却还又补了一句,「只要你们同意,这丑事我可以压下不外扬。」 宁婉听过类似的事情,多是这样处理的,对外面就说是急病去的,后事一样办理,死者虽然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能保住颜面。大户人家多觉得如此结果不错,但是大姑定然是不肯的,因此怎么也不肯松口。 而自己来了,当然要帮着大姑说话,「如果赵国茂是个正常的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法外还有人情,我表姐做出糊涂事也情有可原,再者这里面还有赵太太的侄儿,若非是他,喜姐儿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 赵太太见卢夫人来了并没有再三询问就猜她知道了些什么,现在不想竟能提出高峻来,便将锋利的目光就落在宁婉身上,「你竟然知道了?」 「我也是才有些猜疑,现在才能肯定。」宁婉就道:「若是赵太太想处置喜姐儿,却饶了高峻,我可不服气!」 不想赵太太一点也不受她的威胁,「虽然是我亲侄子,不过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我也包庇不了他,让他和喜姐儿做一对同命鸳鸯去吧!」 宁婉再不想赵太太如此狠辣,竟然将高峻舍了出来,只得又道:「我表姐本就是个心思简单的农家姑娘,虽然爱些虚荣,但其实并不坏,若不是赵太太用权势富贵诱惑她,她哪里会嫁到赵家,然后哪里还会出这样的事?要我说这事本也有赵太太的几分错在前。」 若是在别人面前,赵太太一定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但是对于卢夫人,她们曾经较量过一回,自己百般劝说,终还是没能成功,这也是赵太太难得的败绩之一,因此她完全明白卢夫人虽然年轻,却不好对付。当然自己同意接了卢夫人过来,也是有别的打算。 因此她没有回答,却将将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看到了隔着墙的外面,又似乎回到了过去,轻声说:「这件事说来都是命,原本国茂这样子,我从没想给他娶过亲,还是许妈年纪大了跟我说还是另找个人服侍他,我就想给他买个妾。」 「也是巧了,就是那两年,国茂也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整日向我要二少奶奶,我就想着,与其买妾,还不如就三媒六聘地娶一房妻室,我们家把颜面做足了,她也能真心对国茂好,正好万氏到了我们家的庄子,我把国茂的事情一说,她就很愿意,立即点头答应。」 宁婉听到这里,心里一直疑惑的一件事终于有了些眉目,自己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任何人都不知道,唯有赵国茂一个痴儿见了自己能叫出二少奶奶,实在是讲不通。现在才知道原来赵国茂差不多也在自己梦醒时分开始要二少奶奶,许是他也做个那样的梦?只是他总非正常人,因而不会说,只记得二少奶奶了。 她就站在屋中静静地听着赵太太讲述,「你现怪我诱惑万氏,可当初我是再三劝过她,一定要想好了,再回家与长辈们商量好,只要成亲前她悔亲我都不会生气,但是嫁进门了就不要再想出去了!」 这时赵太太的声音一点点地提高了,「你们都知道万氏进了门,我待她怎么样?我想着人心换人心,她只看在我的面子也会对国茂不差的……可是她做了什么!」 「如今你们让我饶了万氏,可当初怎么教养的孩子!」说着将目光又看见大姑,「那时她答应我好好照顾国茂的,可是平日里她还不是常把国茂扔在一旁!前几天竟然还差一点让国茂烧瞎了眼睛!更不能忍的是她还偷人!」 「都是我的错!」大姑呜呜地哭着,「我真后悔呀!当初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不应该让她嫁到赵家的!」 赵太太却回了神,「如今怎么哭也没有用了,既然请卢夫人过来,我们就好好地商量商量将事情按下,再这样哭下去整个府里的人怕都要知道了!」 宁婉听着赵太太话里还有些余地,再想起她竟然同意将自己找来,就忖度着大姑的意思就说:「只要赵太太许我们将喜姐儿接回去,其余的都听赵太太的。」 宁婉看着对面的赵太太。 前些天听说她病了,看来病得并不轻,整个人瘦了许多,两鬓星星点点的银霜越发明显,脸上没有施粉,皱纹一条条深深地刻在脸上,比自己梦中几年后的她还要衰老得多。让宁婉竟然觉得有些心酸,看来没有自己的帮助,她未免太过劳心劳力了。 尽管如此,在听了自己的条件后,赵太太眼里还是精光一闪,「卢夫人这样说了,我当然要应承!」 「万氏你们可以接走,不过除了一套贴身的衣裳,其余一丝一缕都不许自赵家带出去!」 第2章 大姑赶紧答应:「我们什么也不要,只接了孩子回去就行。」 赵太太却不看她,将目光瞧向宁婉,「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卢夫人答应。」 这才是赵太太真正的目的,她其实深恨喜姐儿做出的丑事,甚至就连高峻也不打算放过,但最终答应放了喜姐儿一定会有条件的。 宁婉感觉到大姑期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里十分地沉重。对于喜姐儿,她们虽然是表姐妹,平日也颇多来往,但其实情分并不深,宁婉之所以对喜姐儿好是因为大姑。大姑待自己家太好,自己怎么也不能忘记,而大姑又是最爱喜姐儿的。 眼下喜姐儿做出这种丑事来,宁婉也跟着丢脸。虽然她在赵太太面前说情有可原,但是,如果喜姐儿真地不想留在赵家,完全可以与大姑和自己商量找赵家讨了休书或者写了和离文书出来,那时再嫁人也不要紧,可她却偏偏办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赵太太借此机会逼着自己答应她的条件,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就是再想帮大姑和喜姐儿也不可能一口应下来,便问道:「赵太太想要什么呢?」 赵太太就向她点了点头,「我们到里间说话吧。」 宁婉随了赵太太去了里间,看着赵太太将门关得紧紧地才开口道:「我想让卢副千户求钱县令放过国藩一次!」 「赵国藩又犯了什么错?」 赵太太立即瞧向宁婉,惊异于她的了解。 「我家在虎台县里买铺子时赵国藩就差一点写错了契书,另外我也在县城里也听了些传言,」宁婉简捷地说着,脸上明明白白地现出来我知道一定又是赵国藩犯错的了表情。当年她可没少给赵国藩收拾乱摊子,因为太多了,所以根本想不起来现在会是哪一个。 赵太太想想儿子在外面的名声,叹了一声气,反倒不再掖掖藏藏的了,且这事也瞒不住了,很快就会在县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出去,「国藩在写地契时把买家和卖家写反了,现在卖家原本得了银子,可是现在握着契书还想要卖出去的地,买家哪里肯依?好几百亩的地,上千两的银子,并不是小数,一纸状子告到了县衙,现在钱县令就打算借此机会处置国藩。我想着,钱县令最感谢你们家副千户,如果能请副千户帮忙说一说情……」 宁婉想也没想地回绝了,「不行!」虽然自己求过铁石改德聚丰的契书,但那是却是另一种事情,她怎么也不会让生性高洁、铮铮傲骨的铁石去为赵国藩这个混蛋求情! 「刚刚卢少奶奶还说只要饶过万氏,就什么都听我的呢。」 「我是打算尽力帮助赵太太,但不是要把铁石牵进来!」而且宁婉虽然拒绝了让铁石去求情,可她并不是不打算帮忙。 写错契书的这件事她还有些印象,当年事情发了出来后,钱县令也是一样气愤,打算狠狠地收拾赵国藩,甚至想免了他的典史的职位。当时宁婉心急如焚,一面找钱夫人帮忙吹枕头风拖延几天,一面去了乡下找买家和卖家说情。一连奔波了几天之后,终于说服了卖家的一个本家叔叔,最后由这位叔叔劝了卖家将事情与买家私了、赵家在中间赔了些银子了事。 买家重新得了正确的红契,自然就撤了诉,钱县令自然也只得罢了。 眼下宁婉也打算如此,又因为她先前办过此事,找到卖家信服的本家叔叔应该要容易些,而买家那边的人她也大致知道,至于钱夫人,如今她们关系已经熟了,让她帮个小忙应该也不难吧。 宁婉在心里谋算了一回,刚要告诉赵太太,就见赵太太正用一只手捏住了两侧的太阳穴上用力揉着,就知道她又犯了头风。 赵太太最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而赵家内宅有喜姐儿的丑闻,外面有赵国藩的大错,不犯头风才怪!宁婉知道头风是很痛苦的毛病,每到此时赵太太都会卧床不起,但是今天她就是再难受也只得忍着,如果她起不来了,赵家也就要完了! 同情之心不由自主地升了起来,宁婉站到了赵太太身后,替她轻轻地揉着头上的几个穴位,这正是缓解头风的法子,她先前特别学过的,虽然不能治好头风,但按上一会儿就会缓解许多。 果然没多久,赵太太轻轻地说:「谢谢卢夫人了,我觉得好多了。」 宁婉重新坐下,却没有把刚刚想好的法子说出,而是诚恳地道:「赵太太,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将契书的事处置好,而是应该放弃典史的职位。」当初宁婉身在赵家,也只一心想着保住典史之位,唯有跳出了赵家,重新回首才明白,赵家本主是一颗从根子底下开始烂的树,谁也没有办法将树救活,还不如早些将典史的职位放开,另辟蹊径,才能重新走出一条活路。 「放弃典史?」赵太太猛地睁大眼睛,「你是替钱县令来当说客的吗?」 钱县令一直想把典史的职位拿过去给跟他从南边来的幕僚,这也是他借着契书的事情为难赵国藩的主要原因。毕竟契书虽然写错了,但立契时有中人,有三老,谁是买家谁是卖家大家都是清楚的,很容易就将事情审清结案,但是钱县令就是要为难赵国藩。 赵国藩固然是个混蛋,但是宁婉更不愿意让钱县令的手下得了典史之职。 「不知赵太太为什么误会我是钱县令的说客,但是我想赵家就是放弃典史,也要把这个职位让给虎台县里的人为好,」宁婉说:「如果县令、典史都是自外面来的人,勾结到一处,恐怕连虎台县的地皮都要刮下去三尺,到时候他们任期满了一拍手走了,苦的还不是我们!」 宁婉并非危言耸听,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有「千里当官只为财」的说法,有多少读书人寒窗十几载,一朝金榜题名外放做官,不顾名声地干上几任下来积下厚厚的家身,回到家乡买庄子盖房子修园子,重新做回厚道的诗书人家,但从此后几代人都不愁生计了。远的不说,当年徐老知府离开虎台县时只雇了一辆骡车就将一家老小和行李都装了进去,缷任回乡时可是几十辆车子,甚至还雇佣了镖局的。 第3章 虎台县地处边地,民风颇有些剽悍之处,历任县令到此均不能一手遮天,行动就要受当地小官小吏及乡绅商户的制约,因此行事总不能太过。如今钱县令看着人品还好,但谁又敢保证跟着他到这边城的人打着什么算盘! 反倒是本地的几个大户人家,虽不敢说一清二白,但毕竟祖宗家业都在这里,将来也还会有子子孙孙在此繁衍,因此做起事来都颇有顾及,总不至于贪腐太过。 赵太太听了,将头点了一点,「你这话说得竟一点也不错,我们赵家一直当着典史,为的就是造福家乡。」 什么造福家乡还是不必拿出来搪塞自己了,赵家不肯放弃典史之位自然是有自己的利益。但宁婉既然开了口,自然就会将话说透,「赵家如果一力要保住典史之职,也并非不能,只是如今只靠赵太太一个人着实为难,免难免丢了耙儿弄扫帚,每有事情费尽心力不说,还要赔些钱进去。赵家纵是家底子厚,又有多少够赔的?总有赔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想退步抽身,可就更难了。」 赵太太从没想过赵家要丢了典史的官职,更没想到要自己手里丢了,但是宁婉的话一句一句都说到她的心坎里。她年纪日长,家里没有一个能替她分忧的不算,反个个都要给她弄出无数的麻烦,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办着,过去还能勉力支撑,现在却委实精力不足了。 再一个就是赔钱的事果然不假,赵家虽然家财万贯,但先是为了国藩错发官粮之事竟弄得周转不灵,不得不悄悄卖了一间铺子。手头刚刚缓过来,又出了写错契书之事,就算是卢副千户肯帮忙说情,银子也要花一些的。长此以往下去,难不成真要将家财耗尽? 宁婉看出赵太太的动摇,自己说的都是痛处,赵太太心里也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因此就又道:「既便赵太太还能为赵家的典史之位再谋算十年,可赵家若是依旧后继无人,要我说终还是空。」 这正是赵太太最为担心的,国茂一支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了;国葆就是有孩子,赵太太也绝不会将家业交给他;至于国藩,妻妾外室相好都不少,就是没有一个有消息的,就连买来好生养的丫头,肚子也一样没有动静。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但赵太太毕竟是个极明理的人,因此她终究苦涩地问道:「难不成赵家的典史真就是不再保为上?」 「对,不保为上!」先前宁婉接过赵太太手中的重任费尽心机地又将赵典史家维持了些年头,到最终又怎么样?「所谓不破不立,赵太太现在正宜痛下决心,将典史之职让出,专心打理家业,过继子孙,教养下一代。过上几十年,赵家再出人材,那时也许并不将典史之职放在眼里了呢!」 宁婉把最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觉得一身轻松。 赵太太对自己的恩情,自己也算报完了,现在只看她如何选择。 良久,赵太太终无一语。宁婉却十分理解她,如果先前有人对自己这样说,自己也很难立即就听从吧?赵家的事,毕竟早与自己无关,她尽了心也就够了,眼下就又说:「其实写错契书的事并不难办,我虽然不让铁石帮忙,但是却能一样将事情压下。」 「卖地的卖了地又讹人,其实就是个破落户,他想图一笔银子是真,但若是再赔一笔几百亩地的银子,着实不划算。」宁婉细细地剖析,赵太太之所以想请铁石求情,也是不想拿出那上千两银子,赵家有钱,可赔上千两的银子总要伤筋动骨的,「可是,他再是不要脸,并非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一则有当时写契书的中人和三老在,二则就是他只要是人就会有三亲六故。」 「像卜九那样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又没有子女,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有几个?卖地的人自然是有亲近、信服,或者不得不给情面的人,我只备了厚礼找了那样的人说清原委,请他援手,他看在银钱和情面的份上,自然能答应。」 「只要卖地的人按下,买地的重新得了契书,我们再去拜访一回,他既然是有家财的人,总不愿意与赵家结了仇,自然也就罢了。」 「买地的罢了,撤了状子,钱县令还能说什么?且他于这些琐事并不精通,又与虎台县当地人极隔膜,想生事也生不出来了!」赵县令若是真有本事的人,也不至于任赵家这么多年安然不恙。 赵太太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能干人,但是如今听了卢夫人轻飘飘地将她以为难到了极点的事情说开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感慨,赵家怎么就没有缘份将这样一个聪明机灵的女子娶进门呢!若是那样,自己如今早就在家里享清福了! 只是,赵太太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她看着眼下年青的小媳妇,容貌那样明丽,肌肤那样光润,从里向外地透着从容自得,就知道自已当年没能将她劝服嫁到赵家其实并不意外,赵家能给予她的,终还是差得远了! 难得卢夫人并没有为自己曾谋算过她生气,她本可以将契书的事接下办妥换得万氏一命就好,不想她竟能诚心诚意地帮自己出主意,赵太太感觉到宁婉浓浓的善意,越发觉得她的建议并不错。她重新垂下头去想了许久,下了决心,「卢夫人,我同意将典史的职位让出去,不过还要请卢夫人帮帮忙。」 赵太太终究还有自己深为佩服的女子,宁婉并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快就想通而且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就点头道:「只要能帮的,我一定会帮的。」她也希望赵家好,尤其是赵国茂,想到那天看着他满脸黑灰衣裳肮脏,宁婉心里还颇不是滋味。 「写错地契的事,我想请封家帮忙,」赵太太缓缓地说着,「若是封家能帮国藩将事情处置好,又保证日后对赵家多加关照,我就推荐他们家接任典史。而这些事情,我想让卢夫人陪着我。」 虎台且里窥伺典史之职的人家有几户,但是赵太太却将他们都绕过了,直接提了封家。宁婉很是赞同,于公,封家出过举人,在虎台县里很有名望,于私,封家与赵家一向亲密,这样对于赵家将典史职位让出后有利,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窃喜,那就是封家如果得了典史之职,那就会落在封少爷身上,那么封少爷就是为了颜面,也应该对封少奶奶更好一些才是。 第4章 至于要自己陪着,其实不过是赵太太的谨慎,想要个证人罢了。其实是用不到的,但宁婉还是点头应允,「赵太太想的很是,让封家帮忙处置地契的事,一则解决了赵家的燃眉之急,二则就是看看他们的手段,。另外,赵太太不必多担心将来的事,赵家虽然不再任典史,但只赁着推荐封家的情面,谁又敢为难?」 就算是有不长眼的,封家就是为了名声,也会主动帮赵家。赵太太明白,点了点头。 「最根本的,典史所承担的事情众多,眼下如何与县令交割,将来遇了事如何处置,整个虎台县里谁又有赵太太清楚?封家若不是蠢的,定然会来求教,到时候赵太太正可以……」 县衙里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说得清的,一年四季有不同的事,而每年又有不同的情况,赵家做典史上百年,知道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可见不论是钱县令那边还是封家,恐怕在几年之内都免不了要勤来拜访赵太太的,这让赵太太心里又是一宽。 「赵家做了几世的典史,自然是有所得,」听说当年赵家的第一任典名不过是个落第秀才,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现在赵家有几百亩的好地,十几家的铺子,不可同日而言了,但是,「也因着这典史之职,其实也将赵家困住了!」 宁婉重新回到虎台县后,闲时早琢磨出许多道理,「这么多年,赵家所有人都想着争这个典史,就连同族的人也只眼睁睁地盯着赵家的嗣子,竟没有出过一个秀才,更不论举人了。如今脱了这个困局,赵太太重新为赵家谋划,前途未可限量。」 多少天来,赵太太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真是多谢卢夫人了,无怪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更比一辈高,今天赵家得你相助,实在是无以为报。待赵家交出典史之职,我会把县衙那处隔开,将这处宅子送给卢夫人。」 典史的家眷在县衙里本有住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家就在那住处之外买房买地,将宅子一直扩出县衙,形成了与虎台县衙相互交错的赵宅。这宅子只比县衙小上一点点,若论亭台楼阁、房舍院落竟比县衙还要好上许多呢,也是赵家在虎台县里不凡地位的体现。 赵太太既然决定让出典史之位,与县衙分开自是必然,不想她就连这处宅子也肯舍了。 宁婉点头赞同,赵宅虽好,但其实就是一个隐患,早些舍了对赵家更好。当然她也不会要这宅子,「我住在副千户的房舍中还满自在的,再说我也养不起这处大宅子!」宁婉半开玩笑在拒了,「赵太太若是不想留,自可以卖了,这处宝地要一千两也不为过。但要我说,不如将宅子分成几段,赵家留下一处,其余几处卖掉,既不至于树大招风,也不至于不留后路。」 卢夫人既然不肯收,赵太太也不再让,她心里豁然开朗,拍了拍头说:「我原本恨极了万氏,如今想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家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我让人带卢夫人和你大姑接了万氏走吧,二房院子里的东西随便你们拿!」 喜姐当年嫁入赵家,不论是聘礼还是嫁妆都是赵太太拿的,因此宁婉摇摇头,「我们什么也不要。但是,有一个人若还是在外面逍遥,我怎么也不服气的!」 赵太太心里明白着呢,「你放心吧,再等几日看就是。」 宁婉心里也说不出的轻松,赶紧起身找了大姑,一同去了二房的院子。 因赵国茂不是正常人,二房服侍的人一向是最多的,比大房和赵太太屋里都要多,因此平日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声音不绝的,但是现在却大门紧闭静悄悄地一声也没有,想来赵国茂已经被搬走了。 陪着大姑和宁婉过来的正是赵太太的心腹赵大媳妇,一路上一言不发,到了二房的院子前面叩了叩门,又向将门只打开一条缝的守门的婆子低声说了两句,带她们到了房门前就停住了脚,「你们自己进去带人吧。」 宁婉和大姑就赶紧打开门,富丽堂皇的屋子什么也没有变,依旧收拾得干净整齐,唯有炕上散落了一套男子的衣裳,从内衣到鞋袜样样都有,料子是极好的,活计也鲜亮,看大小赵国茂是穿不进的,显然正是喜姐儿给高峻做的。 雪青色的料子透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清冷,宁婉的目光落到了蜷缩在这些衣裳里的喜姐儿身上。她只穿着内衣,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嘴里也塞了一块帕子,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气息。 大姑早哭着扑了上去,将女儿解了捆绑抱在怀里,转眼见喜姐儿挣开了眼睛却又骂她,「就是不肯听话!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喜姐儿流下泪来,「娘,你让我死了吧!」 宁婉喝住这一对母女,「现在还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赶紧走!」说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将喜姐儿从头到脚包上,与大姑一人一边搀了她出去,到了门前坐上马车,到了万记的后门,再与大姑将人送进去,按住不知说什么的大姑道:「大姑别管我,一定要好好看住表姐,千万别出事儿,等些时候事情就过去了。」自己悄悄出门坐上车回家。 才一上车,就见铁石正坐在车里,就一头倒在他的怀里,「我们家去。」 卢铁石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一向是极敏锐的人,只从白氏传的一句话就听出不对,因此他立即转身去找媳妇,自赵家门外又跟到了万家,现在抱了媳妇轻轻拍着,「好,我们回家吃饭吧。」 宁婉原不想将喜姐儿的事说出去,尤其不想铁石知道,免得他看低了自己。但是她还是在饭后夫妻共处时说了,因为不说心里堵得很难受。 方说完她立即就抱着铁石的脖子,「你不许因此就瞧不起我,或者不喜欢我了!」可是言毕也觉得亏心,铁石哪里是那样的人,于是就又笑了。 卢铁石见她自顾自地多心,然后又想通了,自然也是笑,拍拍她的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放心吧!」 宁婉索性就势一倒,将桌上的《史记》拿了下来,依在铁石身上看书。 第5章 卢铁石免不了心猿意马,放下笔问:「如果需要我去帮着表姐说个情儿,我可以去找钱县令,他不是正管着赵家吗?」 宁婉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铁石,唯将赵太太求自己找铁石说情而自己拒了的事瞒下,眼下更是赶紧摆手,「不用!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却又突然一笑,「其实我已经是借你的势了!」 若是自己只是宁婉,赵太太与大姑商量喜姐儿的事时不会让自己参与;也不会看在自己的情面上饶过喜姐儿一命;更不会轻易就听信了自己的劝说。 不同身份的人做一件事,结果很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宁婉懂得,而且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这其间固然有以势压人的情况,但能得到较高身份的人自有原因,或是祖宗长辈们传下,或是靠着自己打拼,受到更多的尊重也是应该的。 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就是铁石在多伦立下军功所得的。 卢铁石听她这样说,就满怀宠溺地道:「我的势你随便借,谁要是不给情面只管告诉我,我去找他们!」 宁婉大笑,「那我不是成了狐假虎威里的狐狸了吗?」 卢铁石也笑了,低头细看媳妇如花的颜容,「你还真像狐狸精呢!」 「狐狸精专门诱惑书生,从不诱惑将军的!」 「但是我们家的狐狸精却只喜欢诱惑将军!」说到这里,铁石哪里还忍得住,就势将狐狸精办了,「当然将军也喜欢狐狸精,写书的人很应该写上一笔。」 冬日里的辽东昼短夜长,外面天寒地冻,夫妻二人躲在温暖的屋子说些鬼神狐仙之类怪异之事,佐之以鱼水之欢,正相得益彰。漫漫长夜,竟总不够睡。 接下来的几天,宁婉陪着封家太太请了赵太太吃饭,又去安慰了大姑和喜姐儿,眼见着一切还都顺利。 封家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卖地的那个破落户治住了,让他交出了契书,然后又将买地的也安抚住了,到县衙里撤了状子。接下来赵家与封家一同与钱县令答成了一致,赵国藩报病重辞了典史,虎台县里推荐了封杨接任——正是封举人的孙子,如今封家的独子封少爷当了典史。 喜姐儿离了赵家的事也公开了,赵太太大度地向大家说,一个游方和尚批赵国茂的八字与常人不同,命中不能娶妻,否则有违天命,因此只得给了喜姐儿和离文书,算是保住了喜姐儿和万家,甚至宁家的颜面。 而高峻呢,也不知怎么与卜九的一个老婆勾搭上了。卜九那个人谁不知道?一点也没生气不说,还客客气气地笑着要把那个老婆送给高峻,可是虎台县里的人都知道高峻会倒霉的,果然他在离了虎台县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山贼,非但卜九送的老婆和身边所有的财物都被抢了,还被打折了一条腿。 宁婉听了高峻就是养好了也难复原就是淡淡一笑,将赵太太送她的信拆开,见里面只封着一张契书,正是北门前皮毛铺子的房契,客气地问道:「难为你们家太太还想着我,她在庄子里住着还好?」 来人是赵太太的心腹赵大媳妇,笑着点头说:「我们太太原本就喜欢住在庄子里,只是平日不得空儿,纵是去了心里也总惦记着县衙里。如今将县城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推了,太太就赶紧搬回了庄子,每日早起蹓蹓弯儿,到田野里看看,饭量都大了呢。」 又告诉宁婉,「庄子旁也多是我们赵家的族人,他们原本就是最敬我们太太的,现在听说太太要给过世的大儿子,现在的大爷、二爷选嗣子,更是巴结,每天都有人来问好请安的,太太一点也不寂寞。」 「就是大爷,也比过去省了事,乡下并没有什么可逛之处,因此太太拘了他在家里,左右有大奶奶和好几个姨娘丫头服侍着,倒也不会再出什么事。」 至于赵国葆,虽然来人没说,但是宁婉却比她还清楚,这一次赵太太离了虎台县是痛下了决心的,因此直接将家分了。她亦没亏待赵国葆,将原来赵家的宅子分出一块给他,又给了两个铺子和乡下的田地。赵国葆留在虎台县里逢人说赵太太这个嫡母恶毒,典史之位应该是他的,只是谁也不理他,反倒都赞赵太太识大体,儿子错也不容情,又推举名声极好的封家接任真真是公正无私。 宁婉就留了赵大媳妇吃饭,走时打赏了一对沉甸甸的银镯子,赵大两口子嘴果真都是极严的,喜姐儿做的错事一丝也没有露出去,她十分满意,又叫白氏送人,「把昨个儿洛大哥送的两对野鸡给赵太太拿去养着玩吧,我瞧着羽毛很是好看。」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办妥了只用了一个多月,这时天气已经暖了起来,宁婉将赵太太的信重新封了起来也不叫车直接走去了万记。 先前万记一向是大姑掌着,不只是因为她是长辈,更是因为她性子要强喜欢管事。如今宁婉一进门就见大姐夫忙得满头满脸的汗正在张罗,「肉赶紧炖上,一会儿中午吃饭的人来了没有肉怎么成!」又去看面,「这面揉得不到时候,没听说过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吗?这面揉不好,蒸出来的面食就不够味儿!」 宁婉特别挑客人少的时候来的,因此就向大姐夫板了脸道:「我原来不知道,原来大姐夫这样厉害,竟然敢打我大姐呢!」 大姐夫正忙得晕头胀脑,不意小姨子突然来了,又责问自己,就抹沫汗解释,「我不过说句俗语,竟让小姨子挑理了,眼下我哪里敢打你大姐呢!」 大姐又要生了,因此大姑不能管事她亦不能,大姑夫又是个老实的,所有的事情才都压在了大姐夫身上。也难为他一个庄稼汉了。不过宁婉听了却仍不肯放过,「那样说,平日里大姐夫就打大姐了!」 「平日里也没打,不信你去问你大姐!」 宁婉哪里会不知道,大姐夫对大姐是真好,当然大姐也是极难得的温柔体贴的人,又会生养,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外甥一个外甥女了,眼见着又要添上一个,她只是见了大姐夫开心打趣而已。 第6章 大姐夫急赤白脸地解释了,见小姨子撑不住笑了才醒过神来,「你看我忙得都昏了头了,小姨子来了也不知道让进屋里说话。」 宁婉就摆手,「我又不是客,」说着洗了手到厨房里帮着将中午的炖菜做上了,然后又去包包子、拌小菜。她干活一向又快又好,小吃铺子里多了她立即就觉得井井有条,眼见着各样的事情都就绪了,她才进屋子里看大姑、大姐和喜姐儿。 这些日子大姑大姑夫日夜守着,喜姐儿总算又活了过来,眼下正坐在炕上与大姑和大姐在一处说话,见了宁婉就掩住了嘴。 宁婉亦知道喜姐儿见了自己不自在,当日见了她最狼狈模样的人只有大姑和自己,大姑是亲娘自然不同,而自己呢,总让她觉得羞愧,因此这些时候她非要必要的事并不多来。 大姑倒是极感谢侄女儿的,如果没有婉儿帮忙小女儿再不能活着回来的,因此就笑着招手,「婉儿,赶紧到炕上来,别看外面暖和些了,但是屋子里还冷着呢。」 大姐也笑眯眯地给宁婉倒了水,「这是炒米茶,你最爱喝的。」 宁婉刚在厨房忙了半日,现在正渴着呢,接了水就喝了,笑嘻嘻地看了看大姐滚圆的肚子,又说了些闲话儿,「昨儿个我娘捎信说瑞泓丰又要进新料子,不如我们今天晚上一起过去挑几块好的。」 大姐就赶紧说:「其实我也想做件新衣,不如我们姐仨儿个选一样的料子。」 平日里大姐过日子最节俭的,就是有了钱买衣裳也是先尽着上面的太公公太婆婆、公公婆婆,再就是大姐夫和囡囡几个,如今就要生了,就是做了衣裳也未必能穿出去,她张罗着做衣裳,其实就是为了把喜姐儿带上。宁婉哪里不知道?也顺着话说了下来,「我一直记得那年我们家所有人都做了一样貂皮领的披风,一齐穿出去有多拉风!大姐说的有理!」 回头瞧一眼喜姐儿,见她依旧垂着头不语,就又向大姑说:「上次大姑说过要请客的,后来竟然混忘了,这一次一定要大姑请!」 大姐就说:「不错,不错,大姑要是请客,我还要挑更好的!」 姐俩儿热热闹闹地唱戏,不料看戏的人不领情,喜姐儿就是一言不发,大姑就叹了声气说:「贤儿,我们也不必瞒着婉儿了,就告诉她吧,也许婉儿能劝得了喜姐儿呢!」又向宁婉道:「喜姐儿魔怔了,就是要嫁给高峻,我们怎么劝也不听!」 宁婉听了高峻的名字就生气,恨不得立即骂喜姐儿,可是见了喜姐儿将身子缩到了炕角儿,却将一双眼睛抬起来期盼地望着自己,突然熄了心里的火气。 这些日子喜姐儿将养过来些,但也瘦得不成,她眼睛原本就大,现在更觉得一张脸上只有一对眼睛了,像小鹿一般的怯生生的,十分可怜。 自己知道高峻是个坏蛋,但是喜姐儿却不知道。她从小在万家长大,再就嫁到赵家,哪里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她是当真被高峻这个游荡子给骗了,而且现在还没觉醒。不必问也能知道高峻一定说过诸如可怜喜姐儿,喜欢喜姐儿诸如此类的话,甚至还许愿会娶她,而喜姐儿就当真了! 不让喜姐儿看到高峻的真面目,她永远也不会死心的! 宁婉索性爽快地答应了,「好,我想办法!找个机会给高峻传个话儿,让他们见上一面,商量商量。」 大姑不想宁婉倒答应下来,就急忙道:「婉儿,你这是怎么了?」想再说什么又不好说,拉着宁婉去了西边的小屋,「那个高峻不是个好人,就算他愿意我们家还不愿意呢!」 宁婉就说:「大姑,你听我安排,保管表姐就死了心了!」 大姑原来就信服侄女,现在更是言听计从,赶紧答应,「那就都听你的!」 宁婉交待几句,又从怀里拿出那封信,「这是赵太太让人送来的,想是觉得亏待了表姐,送来给表姐傍身的。」 大姑却不认得地契,「这是什么?」 「正是先前喜姐儿和在北门开的那间铺子的地契。」 大姑就连连摆手,「我们可不要赵家的东西!」又说:「我怎么觉得赵太太恨死喜姐儿了,再不能给她东西,倒是送你的呢!」 宁婉倒没这样想,此时就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缺银钱,还是给表姐,不论喜姐再嫁还是不嫁,总要留些银钱。」 大姑就拉了侄女儿的手,「婉儿,大姑知道你重情,但这铺子喜姐儿果真不能要,一则已经对不起赵家了,二则就是拿了心里也不安。」又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喜姐的将来,如今家里也跟着你挣了钱,现在又置下小小的家产,大姑怎么也养得起女儿!」 宁婉听了也觉得有理,就将契书重新收了起来,想了想说:「契书我留着,但这铺子我也不要,等皮毛生意挣了钱,我就分一半红利给赵国茂,就算将来赵太太不在了,也让他不缺衣食。」 「你这样做我听了心里也好受了不少,赵太太对人说是赵国茂八字不好不能娶妻,倒让我愧得慌,你要是肯照顾他,倒帮我们赎了罪。」大姑说着,就用力摇了摇宁婉的手,「好侄女儿,再帮帮喜姐儿绝了那个傻念头!」 「大姑只管按我说的做就能成!」 果然喜姐儿听了能见高峻当晚就与大姑去了瑞泓丰,挑了两块衣料在家里做起了衣裳,每日吃饭也不必大姑逼着劝着,夜里更不必守着只怕她悄悄寻死,整个人竟然不一样了。宁婉听了大姑来告诉,点着头笑,「如此就好。」 眼见着到了清明时分,各处调来的徭役人等都回乡种田,铁石也给烧砖的将士们都放了假,让大家歇上半个月,只等春耕之后再开始修缮城墙的最重要的瓮城部分。 这 一日卢铁石回了家就先向宁婉说:「明日我带你出城骑马。」 以往就是将士们都放了假,卢铁石也不肯歇着的,但如今他却要带自己出城,宁婉瞪大了眼睛,「那眼下的事情谁来管呢?」 第7章 「我见你开了铺子都交给管事的,自己只隔三差五地去瞧瞧就挣了钱,就把杂事都交给了洛大哥和那两位百户了!。」 原来自路指挥同知来查看过修缮城墙之后,非但拨下些银两,且又给铁石调来两个百户的兵士,铁石如今帮手多了,做起事来轻松不少。但是宁婉觉得他与过去变化最大的是他的性子变了,不再对谁也不放心,就连喝酒都怕不够清醒为人所乘,而与敞开了心胸,接纳了更多的人。 她开心得差一点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想学骑马呢!」 铁石就一把将她抱住,「我只答应带你出城骑马,可没答应教你。」 「不嘛!不嘛!」宁婉哪里肯依,虽然上次因为能骑马太开心了,一时竟没有与铁石说定,但是她只当铁石已经许了自己,因此扯了他只管磨着,他最怕自己求他了! 「你今晚若是能答应我……」卢铁石就在宁婉耳连轻声说了两句,然后一捏她的脸,「我就答应教你骑马。」 宁婉的脸全红了,提脚去踩铁石的脚,「你这样坏,我不要你教了!」 「那怎么办?我一定要教你的!」卢铁石就由着婉儿双脚落在自己的脚上带着她走到了炕边,坐下将人放在怀里,就在她耳边说:「要么我今晚这样……」 「那还不是一样!」宁婉才不理他,低头盘算,「我找老林去学好了,他特别好说话儿,对马的性子也熟……再带着白氏,没准儿她也想学呢……我们还可以带一篮子吃食,我想想带什么好……」 卢铁石恨得牙痒痒,也爱得牙痒痒,突然将宁婉放回炕上,自己也端坐到一旁,原来白氏将饭菜端了上来,听了夫人嘀咕就问:「是要买什么吗?」 宁婉就说:「趁着现在铺子还没关板,赶紧去飘香居买些点心,再去老恒记买几斤酱肉,回来再把水囊准备出来……」 卢铁石在对面听着她一样样的安排,却绝不口不提让老林和白氏也一同出门,虽然早知道她刚刚不过在与自己逗笑,但嘴角还是不觉地向上翘了一些,替她装了饭放在面前。 饭后宁婉又兴高采烈地张罗了半晌儿,忽听铁石问:「你可选好了,到底要哪样?」就一回头将蜡烛吹熄了,自己进了被窝将后背对着他,「我什么也不选!」 「那不成的,必要选一个!」 夫妻俩在被窝里打架,最后哪个占了上锋谁能知道?只见第二日一大早两人笑嘻嘻地起来,扎束得当,将备好的包袱挂在马上,便牵了两匹马出门了。 初春的辽东寒意尚未完全消退,可宁婉却一点也不怕冷,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四处张望,出了城就催铁石,「我们打马跑起来吧!」 卢铁石就上了马用手环住她的腰,带着她在原野里跑了一大圈,「怎么样?比上一次到虎台县里有趣吧!」 当然,在原野里跑马与赶路哪里能同日而语?更何况当时正是数九寒冬,大地冰封,而现在地面的冰雪已经慢慢融化,土地变得柔软起来,马蹄落下让马上的人觉得仿佛腾云驾雾般的。宁婉便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撒了下来,:「太好了,我要自己骑!」 卢铁石带住了马,将为婉儿准备的枣红马牵了过来,「看在你昨晚表现好的情面上,就让你自己骑吧!」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羊皮褥子仔细地铺在马鞍上。 宁婉嫌麻烦,「不必了,我不冷。」 「不只是为了防冷,」卢铁石将褥子的角落都铺得十分平展,让两边都垂了下来,再将宁婉抱起来放在马上,重新整理了一番,「骑马时容易把腿磨疼,甚至还会磨破皮,垫上褥子就会好些了。」 宁婉原当他又想动手动脚呢,正要说他,才晓得原来他竟有如此细的心思,「你怎么能连这些都想到了?」 当年卢铁石还在多伦时,曾有一个新兵在马鞍上放了一块羊皮说腿皮磨破了太疼,可是他一把将羊皮拿下来扔了,还训斥了他,「磨破了皮又算什么,长出茧子就好了!」现在他可舍不得媳妇的腿上磨红一点,因此就用了这法子。只是往事自不必说,只笑道:「这才是我一定要想到的!」 宁婉听他话里不对,正好已经接了缰,就一夹马腹,「我不理你了!」说着骑着马一道烟地跑了。 卢铁石大急,赶紧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追去。好在枣红马是特别挑出来的,性子特别温顺,脚力也只一般,因此没多久就被卢铁石追上拉住缰绳,本想责备婉儿两句的,可是见她一张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大眼睛里满是光彩,却说不出狠话,只道:「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我会赶骡车,你又带过我骑马,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宁婉果然在马背上怡然自得,「再说,我还有你呢!」 卢铁石不觉得笑了,再从头到脚地将媳妇打量一回,婉儿虽然是女子,但是个子却高,大约小时候在乡村里长大的原因,她纤细的腰肢和长长的腿很有力量,行动又十分机敏,正是骑马的好手!回想当年自己第一次骑马也没有人教,只是因为赌气上马就走了,可也如此就学会了骑马。当然那一次骑马的经历他永生也忘不了,不只是因为他平生第一次骑马,又从马上摔下,更是因为遇到了婉儿,结下了夫妻之缘。 他满怀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只见她穿着一身红,大红的小袄,大红的肥腿裤,大红的牛皮靴子,外面系着大红撒花的百褶裙,再披着火红的披风,坐在枣红马的马背上就像一团火一般,将他的心都快点燃了,能与她并绺而行真是人生幸事! 宁婉此时亦侧身看向身边的丈夫,坚毅而冷峻的将军开怀笑着,玄色披风随风而动,正与自己的大红披风相联,正是过年时她心中盼着的情形!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她盼着这一幕的到来不只眼下的几个月,而是很久很久了! 第一次出来骑马,过了中午没多久卢铁石就一定要回家,再三地哄着媳妇,「乖婉儿,时间太久了会颠得骨头疼。」 第8章 「不会的!」宁婉也不知为什么,与铁石在一处时间久了她竟越发任性,而她明明知道却依旧如此,「我现在一点也不累,骨头也不疼!」 「明天你才会知道厉害呢,」卢铁石这一次很是坚决,他曾眼见过多少人第一次骑马之后叫疼,哪里舍得媳妇也受苦,「以后我还带你出来玩儿。」 「那就再跑一圈儿!」 「也好,但这圈之后就一定要回家里歇着了。」 宁婉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任性了,因此铁石不管怎么样都纵着自己,就笑着打马又绕了大大的一圈,才到了城门前。此时倒正色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太显眼了?怕会被人背后说嘴,不如下马走回去吧。」平先前她不会骑马,铁石牵着马带她出城倒没什么,现在她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纵马归来一脸的飞扬神采,依旧骑在马上怎么也掩不住的,虎台县里的人看了难免会笑话铁石太宠自己。 孰不知铁石最爱她如今的模样,且若不是怕对婉儿不好,他早就与媳妇共乘了,现在将眼角一挑,「我们就这样进城!」 虽是边城,但女子骑马的并不多,宁婉与铁石并马齐驱进了城,就知道今天晚上满城的人都会议论自己,但是她亦不十分在意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恰恰相反,宁婉觉得自己很是英姿飒爽呢! 到了家里,她依旧十分开心,做着家事时都不禁轻轻哼起了小调,又问铁石,「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铁石见她如此兴奋就苦笑一声,「你还不赶紧歇着?骑了这么久的马,一定很累了!」 「真的不累,我就是高兴!」甚至到了晚上,宁婉闹得更凶,「如今我学会骑马了,倒可以在家里试试。」 铁石就将媳妇按住,「今天还是早些睡觉吧。」可他竟按不住人,且又受不了诱惑,只一会儿就顺了媳妇的意思,「都听你的!」 第二天早上,宁婉醒得晚了,一醒过来就赶紧将被子蒙到头上不出来,铁石就在一旁看着她呢,真丢人! 卢铁石就将被子掀了个角,把头凑过去,「是不是身上疼?」 「嗯,浑身上下又酸又疼。」 白天骑马晚上又要闹,不疼才怪呢? 卢铁石知道自己也是有错的,越发温柔,「乖婉儿,让我帮你揉揉。」 宁婉在被窝里吃了饭,又补了一觉方觉,再起来又神采奕奕的了。吃着午饭就说:「下午我们再骑一会儿马吧!」 卢铁石在军中带新兵,每每操练之后看着他们再也爬不起来,就是拿鞭子抽也没用,现在瞧着媳妇一转眼又生龙活虎一般地,又说要骑马,十分赞叹,「你身子还真好呢。」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听媳妇的。」 一时吃好了,白氏将东西都收拾下去。宁婉便将家常小袄解了,又叫铁石,「把外衣脱了吧。」 卢铁石做什么都快得紧,早脱了躺在了炕上道:「来骑马吧!」 宁婉正要拿出门的衣裳要换,一回头见他如此模样气得脸都红了,「我是说去骑马!」 「是啊,我都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件飞来的衣裳蒙在头上,「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戴眼罩?」 宁婉不理他,换了衣裳自顾自地去牵马,过了一会儿工夫铁石才跟了过来,「是你没说清楚。」 「呸!你脑子里都是什么!还有脸说!」 「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呸!呸!」宁婉连呸几声上马走了,「我再不理你。」 什么不理的话其实就是假的,还没片刻工夫呢,两人已经说笑着并绺而行了。再过了两三天宁婉的马已经骑得很好了,当然这话要在卢铁石听来也许又是另一重意思。 初学时总是兴致最高的,特别是铁石已经放手让宁婉自己骑,她的兴致就更高了,只要有机会就要到城外跑一圈。 这一天方出城宁婉就说:「我们去看看婆婆去吧!」自过年后铁石事情多,宁婉杂事也多,回老宅的时候就少了,现在有了马,自然方便。 卢铁石见媳妇比自己还想着娘,自然是高兴的,又因婉儿的潜移默化,他虽然还是在许多事上不赞同娘,但却更加能容忍娘和安平卫那边了,就像婉儿说的,把娘当成小孩儿哄,只要她开心,其余的就不必在意,因此就笑,「这还不容易!」 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卢家老宅,到把婆婆惊了一跳,「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 宁婉就笑,「婆婆,铁石教我骑马了!」 不想婆婆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学骑马多危险啊!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铁石当年就是摔过的,婆婆自然心有余悸,宁婉赶紧笑着解释,「我骑的都是特别温顺的马,没事的。」卢铁石更是灵机一动,「婉儿学骑马其实是为了回家看娘方便呢,她才学会了就先来家里了!」 婆婆没有什么主意,且她只执着于一件事,对别的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气,宁婉敢把骑马的事告诉她,就是有把握将她哄好的,如今又有铁石的帮助自然更是容易,笑眯眯地讲道理,「婆婆,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学会骑马用处可多了……而且铁石在军中,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去下面的千户所,到时候我就骑马跟着他去,正能好好照料他呀!」 要说除了丈夫,吴老夫人惦记的不过是儿子了,只听了为儿子好,就是先前有几分不快就都没了,就笑着说:「你们学骑马也好,只是不必常回来,我都好着呢。」又絮叨着嘱咐儿子,「军中的事情多着呢,铁石你一定要用心啊!」又告诉儿媳,「要好好照顾铁石,他自己什么也想不到……」 宁婉就都答应,又拣婆婆爱听的说了些,看她开心了才与铁石告辞,「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回过老宅,又见长辈过得不错,夫妻俩儿心情更是轻松,打马在城外跑了一大圈,铁石又顺路去了烧砖厂看了看,正要回城,突然一个人跳出来拦住他们,用生硬的语气叫着,「铁石将军!铁石将军!」 第9章 原来竟是个夷人,身着光着皮板的羊皮袄子,身材高大,方脸浓眉,髠发髭须,颇有些怪异。铁石见了也不吃惊,下了马上前与来人相互在肩上拍了一拍,很显然是熟悉的。 宁婉记得梦里的铁石最恨夷人,而夷人也最怕他,现在虽然听说铁石曾经收了许多户夷人在多伦耕种,但亲眼见了他也夷人来往还是吃惊得怔在马上。不想铁石与那夷人说了几句话却向她一招手,「婉儿,你过来。」 宁婉就下马走了过去,却不知如何招呼,见那夷人手按在胸前向自己弯腰行礼也赶紧蹲下身去还礼,又将目光落在铁石身上。 卢铁石就说:「他叫青木,东夷人的一个首领,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个忙。他们有一大批羊皮想卖出去,可是却进不去城里。我想着正好你不是开了一个皮毛铺子吗?就将青木的皮子收了吧。」 宁婉虽然对皮毛生意也略通一二,但是眼下看不到皮子还真难以估价,但是既然铁石肯帮这个青木,那么自己当然要答应,就笑着说:「他有多少皮子?只要我的铺子能收得下,我就都包了。」 青木听懂了宁婉的话,就赶紧又行礼道谢,用手比着说:「我带了一千张皮,卖一百贯!」 一百个钱一张羊皮,可要比平日里便宜许多!恐怕皮子不会太好吧。宁婉原是看在铁石的面上帮忙的,因此也不讲价,「好!只是怎么送货付钱呢?」 铁石就说:「你不必管了,我明天让洛大哥出来收货,再给你送去。」 宁婉点了点头,等铁石与青木交待了几句回来不免问:「你怎么能与青木认得?而且还很熟悉的样子。」 「那次我带人深入大漠,在夷人首领的帐篷里遇到了他,当时他正被首领捆在柱子上,我就顺手将他掳了回来。到了多伦,他跟我说要将自己赎回去,我想想也就放了他,他回了部落就按夷人的规矩送来些财物赎身。对了,那些东珠就是他拿来的。后来,我们也有过几次往来。这一次他想卖皮子却没有钱贿赂虎台县的官吏,怎么卖不出去,又不敢到军帐前,因此就在这里等了我几天,今天才遇到了。」 夷人想进城是要通过县衙的,而这时一定会收他们许多钱才能放行,而这些钱真正交给县衙里的没有几个,都被县里的官吏们分了。当年赵家每年都能从这里得到不少银子,这也是宁婉维持赵家的一个重要支柱。 赵家虽然有庄子有铺子,而且收益还不错,但是家里开销却更大!人情往来、日常用度本就不少,赵国藩又似一个无底洞,赚的钱怎么也不够用。因此宁婉每接了分来的银子从来都是极开心的,也曾用这笔银钱买了贵重的东西穿戴。 现在想到青木为了交不出这份钱,只得在城外守了好几天求了铁石卖皮子——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怎么熬的,无怪他身上的羊皮袄脏得不成,又满面灰尘的。宁婉脸上就有些发烧,「他的部落一定很小吧。」 「是不大,只有几千人,时常被那些大部落欺负。」 「无怪你帮他,真很可怜呢。」 「你以为我是可怜他才帮忙?」卢铁石一笑,「我之所以要帮青木,是要扶持大漠上弱小的部落,让他们成长起来,与那些大部落抗衡。」 宁婉先前从没听过铁石与青木认识,原以为只不过是自己不知道而已,现在听了铁石这一番话,立即明白青木的出现一定是因为铁石变了。 先前的铁石,见了青木可能直接就杀了,再没有接下所有的事情。那时的他对夷人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他杀了无数的夷人,在夷人心中留下了最可怕的记忆,因此他和夷人之间,除了血海深仇并没有别的! 但是现在的铁石,他不再以杀夷人为目标,而是想到了更多,「夷人是杀不尽的,我们要想更多的办法。」 道理自然是对的,但是宁婉早有一事想说,现在倒正是时机,「夷人还会南下的。」 「只要有强大的夷人部落出现,他们就会蠢蠢欲动,我们尽力阻止,但毕竟还有阻止不了的时候,」铁石说着就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剑道:「所以最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要比他们强才行!」 青木的羊皮第二天送来了,宁婉好奇地到铺子里看了看,原以为是比较差的皮子,结果每一张都是上等的好皮子,又大又厚,明显是精挑细选的。 想起铁石说他先放了人,然后青木才带着财物来赎自己,越发觉得青木真是个纯朴的人。但是,他这个人如果在自己的部落强大了之后,会不会也要南下呢? 先前没有与铁石说起夷人南下的事时,宁婉心里总是不安。虽然算着时间还早,而且万一她的梦也未必准呢?毕竟已经有许多事情变了呀!如果谎报了军情,自己丢人不算什么,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但是昨日听了铁石坚定的话语,宁婉的心立即就定了。是啊,就算夷人还要南下,但是有铁石这样的人早想到了前头,他保住了多伦百户所,又将它强大起来;尽力制衡夷人各部落,避免一支独大生出野心;现在他又在修缮虎台县的城墙,就像自己曾经知道的,他一直做到了最好,而现在比过去还要好。 那么自己就如虎台县里所有百姓一样,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就算这个青木将来强大了,也要带兵南下,她也不怕,毕竟铁石会比他还要强! 放下了心头大事,宁婉再看铺子的帐本,开心就像一串串的泡泡一般向上冒,就拉了铁石的胳膊说:「当时你只说要帮青木的忙,我只当青木的皮子不是太好,宁愿亏本也收了呢,不想我们铺子这次可赚大了!」 「青木如今的处境是艰难了些,但是他怎么也不敢来欺骗我,故而那皮子一定是上好的。」 「原来你早知道我会赚的!」 「那当然了,否则我为什么让你来收那些皮子呢!」卢铁石理所当然地说,媳妇那样喜欢银子,自己给她介绍的生意怎么能是不赚钱的! 第10章 宁婉鄙夷了一下自己,如果不是对铺子有好处,铁石早自己揽了过去,连说也不会对自己说的,他正是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一时糊涂忘记了,因此就缠在他身上一时舍不得下去。 卢铁石就舒舒服服地将人抱在怀里,「青木的部落虽小,但是牛羊还是有一些的,定期就要卖上一批,下一次他再到虎台县还会找洛大哥,将皮子送到你的铺子里,价钱就按今天的算。」 「哇!」宁婉就叫了一声,立即就盘算了起来,「皮毛铺子还是要再多添几口熟皮子的缸,否则就做不过来了!再有,硝了这么多的皮子,虎台县里未必能卖得了,我正可以告诉德聚丰的那些大客商们,如果谁要往京城带皮毛,就可以在我们家买,到了京城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都是上乘的,就是倒手卖了,也有不少的利!」 卢铁石一向什么都支持她的,就说:「你要去德聚丰,我也陪着你去看岳父岳母。」婉儿对娘好,自己也要对岳父岳母更好呢! 「这事倒不急,」宁婉却没像平时一样,听了要回娘家就喜笑颜开,而是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好了才回家一并说呢。」说着拉了铁石一同骑马去了城外的迷觉寺,安排了些事。 诸事定下后正是清明时分,宁婉陪着大姑、喜姐儿到迷觉寺上香,她有如男人一般地骑在马上走在马车的前头,同行的还有洛冰、洛嫣,以及铁石派给她的两个亲兵。 原来这一次宁婉打算让喜姐儿见高峻一面,因此不许铁石陪着过来,一来怕大家尴尬,二来就是修缮城墙的事情重新开始了,铁石正忙着。但他毕竟不放心几个女眷出门,正好洛冰要带着妹妹给父母亲人办法事,就又拨了两个人让他们同行。 洛冰虽是书生武功不行,但年少时鲜衣怒马骑术亦佳,现在看着宁婉昂首挺胸稳坐马鞍就笑道:「辽东女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我这算什么!」宁婉见过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因此并不觉得自己会骑马了不起,倒是更好奇洛嫣,「你妹妹今年多大了?」似乎洛嫣回京城后没几年就被选为皇子妃,可现在看却只是十分不起眼的黄毛丫头。 「她已经十岁了,只是长得小,」洛冰提起妹妹立即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们家遭了难,轰轰烈烈的一大家子立即就散了,到了流放的时候只有十几口,就这十几口人也各有原因渐渐去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了。」 「还记得母亲只有一口气了,指着只有一只小猫大的妹妹向我说,」洛冰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她把妹妹交给我了,能养大也算是给我做个伴,养不大也别伤心,让我一定想法子活下去,将来给洛家申冤。」 「我背着妹妹到了多伦百户,知道在军营中她活不了,就将她寄养在百户所里一个老妈妈家里,不想她果真命大,竟然一直活下来。这一次我跟着副千户到了虎台县,就把她也带了回来,如今又寄养在谢媒婆家里。」 无怪洛冰后来娶了谢媒婆的女儿,就是成了中极殿大学士也没有休妻!当初洛冰的故事在虎台县里流传时,最浓重的一笔其实不是洛冰,而是谢媒婆和她的女儿。谢媒婆的女儿早年丧夫回了娘家,品行不大端正,相好的不知凡几,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洛冰回京城前硬赖着嫁了他,再后来就是洛冰在京城立住了脚还把谢媒婆也接了过去养老! 「咳!」宁婉想说洛冰还真是没眼光,竟把妹妹放到谢媒婆这样的人家寄养!可是她又及时闭上了嘴,谢媒婆和女儿再不好,洛嫣将来也成了尊贵的皇子妃。 可洛冰是多聪明的人?立即就说:「我初到虎台县的时候,举目茫然,又无法带嫣儿去军中,副千户要我将嫣儿送到吴夫人处,我怎么也不好打扰,正好遇到谢媒婆,且她不嫌弃我的身份,就将嫣儿托给她。」 洛冰是罪人,他甚至比不得最贫穷的庄户人,卢铁石能将他自多伦带到虎台县就费了许多波折。而他的妹妹洛嫣自然也是一样,果然能有人容下她就不错了,洛冰哪里还能挑拣呢?宁婉赶紧点头,「其实你妹妹能长到现在真很不容易,你对得起你母亲的托付!」 「我多少次担心她活不了了,好在她现在虽然长得还小,但也平安地到了十岁。」洛冰充满信心地说:「等她再长大些就能更好了。」 马快车轻,还不到巳时,一行人就到了迷觉寺的山门。一路见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他们轻车快马的到得很早,寺里人还不多。两个兵士留在山门前看守马和车,宁婉和大姑陪着喜姐儿到大殿上香,而洛冰带着妹妹到另一处做法事。 排着队进殿,宁婉抬眼见满目慈悲的菩萨,深深地行下礼,梦中之时她特别相信迷觉寺,有了难事都要过来求菩萨,许愿、还愿、上香,一年总要来上几次,与寺里的主持都熟识了。如今她虽然来得少了,但虔诚的心却没有变过,上前向菩萨诚心祈祷。 拜了佛后,宁婉站起来,突然又想,「迷觉」这个名字起得真好,但愿喜姐儿从此就觉悟了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捐了香油钱。寺里的和尚见如此大方的施主十分欢喜,请她们到殿后尝了寺里烹的好茶,又送三人到后山,「小寺此处颇值得一看,女施主们不妨转转,待午饭时分寺里还有素斋,领了再回去亦不晚。」 宁婉点了点头,她本也要到后来来呢。原来高峻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山贼被打断了腿,正是在迷觉寺下面的大路上,后来被和尚们发现了抬回来治伤,即便高家的人来了,也因为他伤了腿一时无法移动,就留在迷觉寺里养伤。 宁婉正要借上香的机会来探望高峻,她早与高家留在此处的一个仆妇说过了,眼下请她带喜姐儿进了里间,自己拉了大姑说:「我们就在外面转转吧,高家的仆妇我早打点好了,能替我们照应着。」 大姑也知道自己不好在眼前看着,虽是不放心,但也只有跟着宁婉在附近走走,这里古木参天,别有一番景致,而寺里的和尚又早将地面打扫干净,又设了些石桌石椅,正是踏青的好去处。 第11章 宁婉倒还好些,大姑哪里有心思看景,坐也坐不宁,站也站不住,悄悄与宁婉嘀咕,「我打听过了,那高峻没娶过妻,现在落下残疾,万一答应了喜姐儿娶她,我们可怎么办?」 宁婉握了她的手,「大姑放心吧,高峻定然不能答应的!」不比大姑没怎么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宁婉可是深知他们的德行,在外面风流放荡时可以任性不羁,但真到了娶妻的时候,可就要讲门当户对、家族联姻的。高峻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却不是喜姐儿那样的痴情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娶喜姐儿,尤其是喜姐儿还曾是他的表嫂。 大姑担心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一会儿高家借住的院门就开了,那仆妇扶着喜姐儿出来,向宁婉招手,宁婉过去将一对银镯子塞在她手里,与大姑扶着喜姐儿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坐下,「你愿意哭就使劲儿哭吧,再别犯傻就行了!」 喜姐儿原用帕子塞着嘴,哽咽得浑身都在颤抖,现在果然放声大哭起来,「他骗了我!」 看着大姑要劝,宁婉就拉住她,「让表姐哭个够就好了。」 喜姐儿从嚎啕大哭慢慢到只剩下轻轻的抽咽,宁婉才与大姑上前扶了她,「过去的事情就都忘记了吧,吃了素斋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觉,再起来一切全重新开始!」 三人正要向寺里去,宁婉眼尖,就见一棵大树后面露出毛绒绒的头和两只晶亮的眼睛,才要出声,洛嫣已经跑了过来,乖巧地笑着,「夫人、姨姨、姐姐,我大哥让我来找大家吃素斋呢!」 大家转到寺里的五观堂,寺僧们已经为香客们摆上了素斋。宁婉带了大姑、喜姐儿和洛嫣坐在一处吃了素斋,洛冰因为是男子,却在另一处。 迷觉寺的素斋一向有名气,但是第一个喜姐儿什么也吃不下,勉强吃了一个素饺子就放下筷子,大姑见状便也不想吃了,宁婉虽然对迷觉寺的素斋颇有兴趣,倒也不好大吃,只好每样都略尝了尝,一眼瞧着洛嫣,只喝了半碗清粥。 无怪她现在看着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长得高! 大姑一向是爱管事的,今天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毕竟又不同前些天事情悬着,而是已经尘埃落地,且一切都如婉儿所说,倒更放下心来。因此就给洛嫣夹了一个素包子,「小孩子吃这么少可不行。」 洛嫣就又乖巧地道谢,「谢谢姨姨,我吃不下。」 「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吃什么都没够的,怎么能吃不下?」大姑不信,哄小孩子一般地劝,「你吃就是了,今天多吃个包子明天就能长高一寸。」 大姑的嗓门一向有些大,听起来有些强硬,洛嫣就赶紧听话地把包子塞到了嘴里,咬了半天终于勉强吃下了。大姑就笑,「怎么样?我说小孩子不能只吃那么少的吧。」 大家吃罢至少斋方要向外走,洛嫣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急忙去如厕,回来之后小脸越发白了,精神也不足,可还强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 大姑见了目瞪口呆,十分过意不去,大家下山时再三向洛冰说:「我是好心,可怎么就这样了呢!真是对不住了。」 「不怪别人,是我忘记交待了。我娘身子本就弱,怀她的时候年纪又大了,生下来就小,可还没断奶家里就遭了难,在监里混了一年多,出来一路跟着我们北上,后来在别人家寄养,先天不足加上后天有失调养,就这样了。」洛冰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妹妹非常像母亲,天生就是雪为肌肤花做肠的娇弱女子,辽东这样苦寒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宁婉其实也没想到,无怪洛冰说洛嫣能活下来就算幸运了,她这身子还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但是她却不担心,洛嫣没事的,她会长大,还会成为皇子妃,命大着呢! 那边大姑让喜姐儿和洛嫣先了车,却停下向洛冰说:「女儿出了赵家,心里不自在,倒让你们见笑了。」 喜姐儿一早出来时满脸笑意,穿着一件织金双色缎子袄,百花不落地刺绣裙子——正是前些天新买的料子赶制的,现在因为揉得不成样子已经换了自己备的一件衣裳,颜色大小都不合适,又哭得两眼像桃子一般,谁不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大姑是想解释一下,其实要宁婉说根本不必,喜姐儿出赵家大家都知道了,又过了些日子,说是为了这事怎么样也讲不通的。更何况洛冰是个通透的人,就算猜出来几分也不要紧,他不会说的,这也是她能同意让洛冰同来的原因。 其实眼下更应该担心洛嫣才是,宁婉万万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如此聪明有心机,无怪老人们常说心眼儿多坠着不长个子,如此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她向车子瞄了一眼,果然见洛嫣那双眼睛正滴溜溜地在车帘子边上,自己一看过去刷地一下又消失了。 宁婉就在心里笑了一下。 到了虎台县里,洛冰自车上抱下洛嫣,拉着她与宁婉告辞,宁婉又细细地打量着她,头发黄黄软软的,勉强梳了小小的双丫,连朵花也插不住,巴掌大的小脸雪白雪白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可能还没有长开并不觉得有多出色,眼皮总是垂下来的,嘴角一直露出讨好的笑意,让人一见就觉得十分老实听话,其实她真正睁开眼睛正与洛冰一样十分明亮清澈,却又多了一丝狡黠。 宁婉就猜洛嫣早将喜姐儿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瞟了她一眼,却向洛冰说:「洛大哥,今天我们就是来上香的!」她其实是在敲打洛嫣。 但没想到平日里机敏至极的洛冰再没有猜疑到妹妹身上,只点头说:「弟妹只管放心,跟着来的两个都是粗人,根本想不到。」 人就是这样,总是最看不清自己的亲人,妹妹的小心机哥哥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就好。」宁婉点头头,又看一眼洛嫣,见她在哥哥的身边一动不动乖巧极了,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了扇,让宁婉窥到了绝代风华的一角,突然心就软了,这孩子若是没有这些心机,恐怕也长不大吧。就告诉洛冰,「我听人说粥油最养生了,就是熬了粥放上一会儿上面凝出来的那层皮,每天给嫣儿喝了,许是身子能好些。」 第12章 「粥油?」洛冰既然在军中做饭,自然是见过的,只是他从没有在意,如今就兴奋地道:「这个容易,我以后每天早上让她喝一碗粥油!」 宁婉点点头,一抖缰绳要走,洛冰就拉住马头低声道:「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弟妹拿这话劝一劝令表姐。」 有多少人说女子失贞就是一生的污点,再也洗涮不干净,从此就再也瞧不起她了,也正是为此,失贞的女子难有好的结果。宁婉固然不服,但世情就是如此,高峻就算残了,将来也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喜姐儿可就难了。这也是她一定要想法子替喜姐儿瞒住的原因。 谁想洛冰一个读书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把失贞当成寻常的错,只要改了就好呢?他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非但没有仇恨整个世间,反而却更加宽容大度。 也是如此,他就算不情不愿地娶了谢媒婆的女儿,富贵时却没有抛弃她,一直将她当成妻子看待,又肯将孤身一人的岳母接到京城养老。 宁婉颇为震撼之余又十分感激,「我会好好劝表姐,让她重新开始。」回去了自然将洛冰的话掰开了细讲给大姑和喜姐儿听。 一则喜姐儿的事瞒得不错,赵太太很给情面,除了赵家那边,只有宁婉、大姑、大姐几家人知道,二则就是喜姐儿对高峻死了心,因此这一次倒没有消沉许久,过了些日子就缓了过来,每日开始帮着家里做事。她虽不愿出头露面,但厨房里的活计却十分肯干,一点也不嫌累嫌脏。 但尽管如此,也难免有些喜欢嚼舌头的人常提起喜姐儿的事,就连弃了典史之职的赵家也跟着被人说了不少闲话儿。总之,不论赵太太、赵国茂还是喜姐儿,都成了大家的笑谈。 宁婉再是聪明,一时也无法,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明明于他们并无什么好处,可就是愿意说三道四,其实就是闲的。不料才过清明,又有奇闻出来,顿时压过了喜姐儿之事,整个虎台县的人都被吸引了。 许千户续娶了,娶的是周指挥使的女儿,听说还是烟花女子生的女儿,这本就是一桩好笑的事,但更吸引大家的却是羊百户家跳出来争婚。 原来许千户先与羊家说定了亲事,正是羊百户的二女儿,虽然是妾生的,但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与大小姐一样养着的。本定好只待许千户的前房过世满一周年,就接过去做续弦的。 但不想许千户去了一次安平卫,就带着新婚夫人回来了。 羊家本在许千户手下,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先是没打算揭出来,偏羊大小姐是个要强的,直接打到了许家,将许千户打伤了! 一个五品武官竟被一个姑娘家打伤了,这样的大笑话还不算什么,因为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羊二小姐哭着说她有了许千户的骨肉了! 宁婉听了颇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这些贱人如今不待别人发现,就一个个蹦出来将自己的丑事一一表白,不只替喜姐儿挡了些风言风语,更能让她看个热闹! 回想当年,小周夫人嫁给铁石时,她的真实身份并没有被揭开,因此颇有下嫁的意思,且县城里的人都觉得铁石不通人情,冷酷乖张。如今她嫁不成铁石,想在安平卫找个好归宿,身份立即就被人掀了出来,只能匆忙间跟了宁婉最瞧不上的许千户,而且还有一个怀了身孕的羊二小姐要抢她的丈夫,看她还觉不觉得下嫁了! 至于羊二小姐,这一次坑不成姐姐,就让她尝尝世人无情的目光吧! 唯一看起来有些倒霉的羊大小姐,在宁婉看来其实也一点不倒霉,她不必再嫁给许千户了,多么幸运的事!一个在夷人南下时勇于站出来守城的刚毅的女子,面对着丈夫带着小妾弃城而逃,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如果让羊大小姐自己选,她一定会选不嫁的! 因此宁婉见羊大小姐来找自己,就体贴地将点心盒子给她端来,「上次你说我家的点心味道好,正好我昨天又做了些,你多吃点儿。」又倒了茶水放在一旁,只怕她像上次一般吃快了噎着。 羊大小姐拿了块绿豆糕没精打采地啃着,「许千户太不经打了,我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稍一用力就将他推倒了,才摔到了额头。」 宁婉完全相信,羊大小姐的功夫比起寻常兵士还要高上一截,一贯不勤于武事的许千户哪里是她的对手?因此点了点头,又告诉她,「你不必再为你妹妹找许千户打架了,她是争不过周夫人的。」 「凭什么!」羊大小姐不服气,「她是什么人?烟花女子生的!安平卫那边早传开了!倒有脸嫁到虎台县里来!再说许千户可是千与我妹妹定了亲的!就算周指挥使官大,也要讲道理!」 「可是周指挥使就是不讲道理,你们家又能怎么样?」婆婆的事就在前头,周家也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了,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宁婉就提醒羊大小姐,「你别忘记了,娶则为妻奔则为妾,周氏再不好,也是许千户明媒正娶进门的,你妹妹再有理,她也是自己跟了许千户的,只要许千户肯将她纳进门也就罢了。」 羊大小姐早已经被卢夫人折服,又知她是个最讲道理的人,得了这句话无可奈何地道:「我爹我娘还有我姨都这样说,只是我妹妹整日哭啼啼的,所以我才去找许千户算帐的!」 后来就出了那样的结果! 其实就算羊大小姐不去找,还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把过去瞒着的事公开了而已。 因两人越发熟了,宁婉瞧瞧羊大小姐终于问:「你果真不生你妹妹的气?」 比起外面来的周氏,宁婉其实更瞧不起羊二小姐。周氏也许后来做的不好,但是此时她还没错什么,只是出身不好,可是谁是她的娘又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但是羊二小姐就不同了,她是羊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她生母唯一的孩子,长得比姐姐好,也比姐姐会说话儿,一向十分得父亲的宠爱,羊夫人把她与亲女儿一样看待,羊大小姐更是将她当成嫡亲的妹妹,但是她竟能算计姐姐的亲事! 第13章 而羊大小姐呢,从来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处处维护妹妹! 可是今天,羊大小姐却垂下了头,「其实,其实我也生气。可是,我长得不好看,大家都不喜欢我而喜欢她,我也习惯不跟她争,事事都让着她了。」还不待宁婉说什么,她已经抬起头来,撸了撸袖子,「我想好了!我不嫁人了!不必他们瞧不起我,我还先瞧不起他们呢!整个虎台县军中,能有多少人胜过我!」 过去羊大小姐会武功的事一直瞒着,宁婉也是在夷人南下的时候才知道。现在她将许千户打伤的事一传出来,先前就因为长相平常的她更是没有人愿意娶的母老虎了,特别是那些忖不是羊大小姐对手的人提起她就是一脸的不屑,而羊大小姐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宁婉就「噗」地一声笑了,「难不成你想来一场比武招亲?」 羊大小姐毕竟是没成亲的女孩,立即就臊红了脸,可是她终究还是大方的,就小声说:「反正我怎么也不能嫁打不过我的笨蛋!」 「这就对了,如果你嫁了那样的,我都替你不值!」宁婉看她依旧没精打采,就拍拍她道:「不要理那些闲言碎语,你看我最近学骑马,有多少人笑话我都不管。」 「其实我也想学,只是我爹怎么也不让。」 先前宁婉还没想到,如今她眼睛一亮,「那我教你学骑马,怎么样?」 羊大小姐脸上的愁容立即都不见了,「太好了,卢夫人,你真肯教我?我最想学骑马了!我还悄悄到城外看你骑马呢!」 呃!原来羊大小姐竟然暗地里偷看过自己骑马?那么她一定也看到了铁石与自己并肩纵马奔驰的样子了吧。想到她曾经那样喜欢铁石,宁婉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是什么她都能让给羊大小姐,唯有铁石不能!因此她在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帮羊大小姐说一门好亲。 两人牵了马出城,才会骑马没多久的宁婉就当起了先生,「其实骑马特别容易,只要你别害怕。对了,身子坐正了,手里担着缰绳,先慢慢走,熟了之后再催马疾行。」 「我一点也不害怕马,常帮我爹喂马,」羊大小姐上了马十分放松,「其实我爹不让我学骑马除了怕被人笑话以外,还因为心疼马,舍不得我骑。」 羊家家境平常,只有一匹马,平日里羊大小姐的几个哥哥们抢着骑,哪里轮得到羊大小姐?今天有了机会,她很快就骑着马撒欢跑了。 如今宁婉明白了铁石教自己时的担心,她不过是想哄羊大小姐高兴,结果却操碎了心,「哎!你慢点!慢点!小心小心!前面路上有个坑!」 羊大小姐只顾高兴,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没事的!我过去虽然没骑过马,但是常看哥哥们骑马,早知道应该怎么骑了!」她本是军户世家出身,常见弓马刀剑,又有一身功夫,学起骑马比宁婉还要快上几分,一会儿催马跑远了。宁婉只得赶紧打马追上去,「你别那样快,等等我!」 日暮时分,两人进城时羊大小姐就眼巴巴地说:「我们明天再出来骑马吧!」 「你明天早上能不能起来还难说呢!」宁婉再三不让羊大小姐第一次骑马骑太久,无奈她哪里听得进去,比她当初还要任性三分,因此可以预见她明早一定会不好过,「睡前让你娘帮你揉一揉身上吧。」 羊大小姐根本不信,「我不像你这样娇弱,一定没事的!」 宁婉不与她犟,「明天怎么也不成,我有点事要回娘家,后日再出门吧。」 第二天宁婉果然回娘家,将将铺子里的事情都办妥了,与爹娘闲聊时说起,「如果有了合适的就帮表姐相看相看,她现在还不大,赶紧找一门相当的亲事。若是再拖下去年岁越长,就越难嫁了。」这都是宁婉亲眼见的,眼下有大姑大姑父在还不打紧,但是大姑和大姑父又不能陪喜姐儿一辈子,到时候哥哥就算能容得了妹妹,两个嫂子也难,喜姐儿就可怜了。 这道理爹娘都明白,尤其是爹一向最心疼唯一的外甥女儿,此时就叹了气说:「可是到哪里去找相当的人啊!」 娘就说:「婉儿的意思又不是现在就要找到,只是要我们留神。何况现在喜姐儿也没有这个心肠,总要再等些时候才好向她提起来呢。」 还是女人最明白女人的心思,先前喜姐儿和离回了家尚且等了几年才有心思谈论婚嫁,现在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哪里能一下子就爬起来!但是喜姐儿一时没想到,家里人却要帮她早早想好,爹听明白了,就说:「其实还是二嫁太难,要早早打算!」 喜姐若是初嫁,寻常家境的还不是随便挑?但是现在就是她肯点头,也只能嫁年岁相差很多的鳏夫了。宁婉知爹伤心,因此就笑着说:「我前儿个过去,看喜姐儿好多了,屋子里正摆着爹给她新买的那一套梳妆的家伙,有妆匣、有镜子、有梳子、还有粉和胭脂……好多好多的东西!然后——我就生气了!」 娘就笑了起来,「你嫁人成了大人,怎么越发歪了!那些东西是我陪你爹买的,他自己哪里会买!」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给了宁婉,「这是顺便给你买的!」 娘虽然说了顺便,拿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小小的一包,但是宁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对牙梳,洁白的象牙上面雕了精致的山水楼阁,又撒了金粉,插在发髻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喜欢不已,赶紧拿了镜子比了比,却又埋怨,「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 只这一对牙梳,就可以买好几个妆匣都有余。 爹娘就都笑了,他们固然心疼外甥女儿,又可怜她嫁了人过了几年却落个一无所有的境地,但怎么也越不过亲亲的幺女,「你可是官家夫人了,又时常与那些太太奶奶们的来往,总要用些好的。」 宁婉得了便宜,却还卖乖,「要是我一来就得爹娘的好东西,我就不常回娘家了!」 娘就笑了,「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竟像个孩子!」可心里又高兴,小时候婉儿懂事得让人心疼,从早到晚地在铺子做事,说起话也一本正经的,现在回来倒常常撒个娇儿。可见女婿没亏待女儿,因此越看铁石越顺眼起来,「快到中午了,我给你们烙野菜馅的盒子去!」 第14章 野菜这时候刚刚冒出头,味道最鲜,烙了盒子吃比韭菜馅的还要好呢,可价也最贵,宁婉赶紧拦住说:「这时候的野菜,还是先卖吧,我们自家人过些时候再吃!」 平日里宁氏夫妻再舍不得吃这掐尖儿的好东西,但是今天嘛,他们异口同声、财大气粗地说:「自家收的菜,贵也有限,吃顿盒子又算什么!」 宁婉就陪着娘将新鲜的小嫩野菜摘净切碎,与肉、小河虾剁馅拌在一起,只放很少的调料,和了面擀出比饺子皮略大面皮,放上馅,两张合在一处周围按实,最后再捏一圈麦穗花边就成了好看的野菜盒子,下到平底锅里多放油烙,待面皮都变得金黄时铲出锅。趁着热气吃新鲜的野菜盒子,就着紫菜蛋花汤,卢铁石就说:「我最爱来岳家了,每次都吃好吃的!」 宁婉瞧瞧他暗笑,因他中午过来吃了饭又要出城,倒不好当着爹娘的面说什么,晚上两人都回了家里才问:「先前到我们家也没少吃饭,那时可没这样会说话,不想现在嘴越发甜了呢!」 「你将我娘哄得十分开心,我又不笨,哪里不会哄岳父岳母?」卢铁石就得意地道:「真论起谋略来,难不成要输给我们的婉儿不成」 「罢了,不过是说家常,你怎么就扯到了兵法谋略上去?」 「怎么不是兵法谋略?你对我娘用的不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 宁婉想想自己读书时见到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故事,觉得怎么也不与自己搭界,怎么也不肯承认,「你就是胡说!」 「你想想,老宅先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还不是你一点点地改了?表面看你十分听娘的话,其实把娘哄得最肯信你!」 宁婉想想驳不过他,就问:「那你对我爹和我娘用了什么计策?」 「抛砖引玉。」卢铁石严肃地说:「把我自己当成砖抛出去,引来你这块玉呀!」 宁婉被他逗得笑倒在炕上,早忘记了铁石原来是个沉默冷酷的人,只觉得他再风趣不过了。偏卢铁石就又凑过来道:「其实我还有一计专门为你而设,才能成功地娶了你。」 「什么计?」 「美人计!」 宁婉就不服了,「美人计应该是我用的才对!」 「可是我觉得你很喜欢看我,而且还常偷偷地看。」 宁婉胀红了脸,可她如今也不同了,竟反驳说:「我看了又怎么样?我嫁的人还不随便看!所以根本不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的看!」 整个夏日里虎台县异常宁静,当然这种宁静指的大户人家女眷间的来往。 先前宁婉梦中也好,现实她嫁了铁石也好,虎台县的女眷们总是喜欢在一处酒宴、唱戏、游园,甚至去寺庙里上香、到庄子上小住等等所有的活动。 毕竟大家身份尊贵,家资富裕,自然要好好享受。 当然了,在这些活动中也会有许许多多大家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东西,最常见最表面的是女人们争妍斗艳、比富赛贵。公开露面时,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乘什么马车、或者身边的下人怎么样,都是大家要比的。当然在这富丽堂皇的下面还有着无数外人不能知道的交易,小的涉及几百上千两银子,大的能影响整个虎台县的局势。 缷掉典史之职前的赵太太原是最长于张罗这些活动的,她家里园子好,又专门建了戏台,宴起客来特别得心应手,而她交往之广、人情之熟,使得虎台县里虽有县令,风头却一直盖不过典史家,更无论驻在虎台县的武官之家了。 如今赵家搬出了虎台县,封家初接典史之事有些忙乱一时之间没有张罗请客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么久整个县城都如此寂静当然就不对了。 原因嘛,自然是在许千户新娶的周夫人身上。 大家都不愿意请她。 外人都说虎台县民风剽悍,宁婉身在其中倒没感觉出剽悍来,但是她知道虎台县人是有些犟劲儿的。就比如对待县令,整个虎台县就能铁板一块,将县令架起来,不许这些外来的官任意所为;再比如丁家,与安平卫甚至京城里都有极密切的关系,但是在虎台县里还是吃不开,只能屈居二等;眼下自然就是大家一同冷淡周夫人了。 羊二小姐就是错了也是先与许千户定下亲事,周夫人因为自己名声坏了无法在安平卫出嫁就抢了羊二小姐的位子,接着又给羊二小姐下了药让她小产,在许家、羊家都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都很蔑视这位新千户夫人呢。 因此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请周夫人来做客,于是就一起绷着。 按说许千户续了弦,他手下的张、曹两位副千户和卢铁石等三人的夫人应该最先为千户夫人引见虎台县里的诸位夫人太太的,但是宁婉第一个不管,周氏要嫁铁石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再加上婆婆的旧怨,她可没有那样大度!所以只当没有周夫人这个人,理也不理。张曹两位副千户夫人倒是都找了借口,一个正忙着儿女亲事没空儿,另一个身子不大好的称了病,到庄里住着还没回来。 再下面的几位百户,最有声望的羊百户家与许家的官司还没完呢,其余的人家也都打着算盘看风向,一时间谁也肯轻动。 至于文官一系,钱县夫人那孤高的脾气本就瞧不起武官,现在更连正眼都不瞧周夫人,且她不肯请客倒不只是因为有顾虑,而是她本也很少办宴。要知道办宴是要花费许多银钱和精力的,而无论哪一样钱夫人都缺,因此在虎台县几年下来,县衙里只在春节间办一次宴已经成了定例。 接下来的封家、徐家等人家的想法也是一致的,谁也不想做出头鸟第一个请周夫人,但是办了宴若是落下周夫人一个,也是极得罪人的。毕竟许千户是虎台县里武官中最大的五品千户呀。 唯有丁家大张旗鼓地请了一次客,他家新扩了宅子又搭了戏台,遍发请帖,可是到的人却廖廖无几,有些去了的人见风头不对又半路里跑了出来,简直成了笑谈。 第15章 因此虽然过了好几个月,宁婉还没见周夫人一面呢! 倒是羊二小姐小产的事不知怎么拨动了宁婉的心神,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与铁石成亲半年多了,却一直没有消息。虽然婆婆并没有问起来,但是等到那时就不好看了,想了想就借着去看作坊去了马驿镇。 宁婉原就信谢大夫的,经了给婆婆看病一事,更觉得谢大夫比起安平卫的名医都不差,且又是熟人,也不怕他会将消息传出去,因此决定找谢大夫看看。铁石定然是无事的,先前周氏和郭小燕都有过身孕,唯有自己没有生养过。 谢大夫诊了脉,沉吟了一下就道:「我才想起来,一早晒了些草药需赶紧收起来,卢夫人先坐一坐。」说着就起身走了。 宁婉的心一下了提到了嗓子眼儿,自己恐怕真是有毛病的,而且这毛病应该也是难治的,否则谢大夫怎么能躲开不说了呢!想叫住谢大夫让他实话实说,可是竟觉得嘴也张不开了,脚也灌铅一般地动不了,怔怔地坐在谢家的诊室,十分茫然,恨不得立即大哭一场,可也知道不能,心里就有如刀绞般地难过。 转眼谢太太从后堂出来,笑嘻嘻将她拉到里间悄悄问:「有几句话谢大夫不好说,让我来问一问。」 宁婉听了问话只得红着脸答了,谢太太就说:「那就无事,你们小夫妻身子都好,现在没能有孕就是因为房事太频了的缘故,等新婚这段时间过去也就会有喜信传出来,只管安下心,不必着急的。」 这下可把宁婉臊得,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跑出了谢家,出来后才想起诊金竟然没付,到了作坊里稳了稳神才吩咐伙计,「方才谢太太买了些东西,银子已经给了我,你帮我送过去。」说着将家里的东西挑了些上好的送走,自己逃出似地出了马驿镇。 但是从此后心里倒安了,只要没有毛病,孩子晚一些也没什么,反正铁石和自己还年轻着呢。只是求医一节,她谁也没脸说的。 到是有路指挥同知的支持,铁石修缮城墙得到了更多的银钱、材料、工匠和徭役,因此过了春耕后四座高大的瓮城很快建了起来,接着又修了角楼、箭楼、马面、墙台、垛口等等,盛夏之时也没有停工。 初秋时分城墙的修缮全部做完了,从外表看变化并不很大,甚至多出来的瓮城也不十分打眼,唯有四个高高的带着飞檐的角楼让人觉得耳目一新。但其实,宁婉知道整个虎台县城脱胎换骨了。角楼固然十分有用,但其实瓮城、马面、墙台等等在御敌时的作用还会更大。这些不起眼的设施能使整个城墙不再有死角,这是极为重要的,许多城池被攻破都是因为敌人利用了守城的死角,也就守城时不能用弓箭射到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铁石才能带着为数不多的兵丁在虎台县百姓的帮忙下才能守住城池。因此,宁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既使听到铁石在修缮城墙时贪了银钱的传闻也没有多生气。 当年铁石就是在修好了城墙后被贬出了虎台县,到辽东最东边的山区里屯田,眼下不过是往事要重演的开头罢了,她见惯不怪了。 但是这件事也不能放任,现在不过是流言,再过些时日恐怕就会变成「实情」。 这一日羊大小姐急匆匆地过来告诉宁婉,「我听我妹妹说,周夫人身边的人露了口风,安平卫那边已经开始查路指挥同知了,也许没几天就会查到虎台县里来。」 羊二小姐落胎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虽然羊二小姐一口咬定就是吃了周夫人给她的一碗汤才小产的,但是周夫人岂能承认下了药?羊家请了大夫,可那碗汤早就没了,至于诊脉只能诊得出小产,却查不出小产的原因,或许能查得出大夫也不愿意说吧。 如今这两个女人在许家后院整日里争风吃醋,吵吵闹闹个不休,倒让宁婉肯定了梦中周氏用药让郭小燕小产了,而郭小燕又将周氏打小产了的传言,好多事情虽然都有了不同,但也有许多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没想到的是羊二小姐与周氏间的纷争时常会给自己带来些消息。对此,宁婉从不主动询问,也不会帮羊二小姐出主意,但是羊大小姐却每有风吹草动就跑来传话,自承认了心里恨妹妹之后,她越发习惯有什么都告诉卢夫人。 如此的大事,卢夫人看着也不急,只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就笑着与自己闲话,羊大小姐就替铁石将军放了心,看来一定是没事了。 当日铁石回了家,宁婉帮他擦汗宽衣,又送了一碗深井水镇着的绿豆银耳汤,待他舒舒服服地坐下之后,就笑着说:「明日我去把记载修城墙用度的帐薄子送到陆家吧,听说辽东总兵府已经派人到安平卫路指挥同知府里查贪腐呢。」 是的,宁婉早想起了这起会在修城后出现的案子,因此在军中拨下银两后就建议铁石另设一个记事薄,将每日琐碎的费用记下,就像铺子里的流水明细帐一般。 修城墙所领的银两,只在安平卫军中有一笔记载,到了虎台县就没有帐册了。要知道千户所里尚且没有文书,而铁石自交锋不断的的多伦回来手下哪里会设这个职位?毕竟军中极少有识字的人,洛冰只是例外中的例外。 安平卫一笔笔的银两虽然能注明各类费用,但哪里比得了平时的明细帐?现在宁婉手中拿着的这本帐就是洛冰记的,极其细致,各种材料所购之处并价格数量、工匠的工钱、日常米粮菜蔬、甚至夏日里有些人中暑用了些药也清楚地列在上面,后面又注了一笔蝇头小字写明是从何家药房买的药。这样细帐,经得起任何人挖地三尺地查。 传言初起时,铁石和宁婉根本没想把帐拿出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有必要自证清白,只管让人来查吧。 不管怎么变,铁石的性子里那种对许多事情不放在眼里的高傲清冷是没有改的,他一向只走自己的路,从来都懒得理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只是如今有了媳妇,总不能让媳妇也跟着被人污蔑,尤其婉儿还是那样一个爱面子的,又听了事情真闹了出来,陆指挥同知已经被查了,他就点了点头,「也好,明日我让人送到安平卫吧。」 第16章 从铁石与路家结交开始,路指挥同知就一直站在支持修城墙的一边,现在铁石受到污蔑,他也被波及,帐薄交给他,铁石清白了,他也就能为自己力证拨下的银两都用在了应该用的地方。 道理正是这样,但只是铁石这样耿直的人的想法。 这薄子记得再好,也并非公帐;因此将帐薄子交给路指挥同知自不应该公事公办地派个兵士,自然要有一个适当的人过去说些知情的话,并通过此事使他们间的关系更亲密。 铁石公务在身,眼下又有这么多人瞧着他,倒不好公开去安平卫,且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宁婉猜他先前根本没有为自己辩解才会被贬。但是现在宁婉自不会让他吃这样的一个大亏,她会将帐薄交给路少夫人,让路少夫人去运作,非但保住路指挥同知和铁石,还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宁婉相信路少夫人有这个本事,她是深得赵太太亲传的。 只是这样的事不必告诉铁石,他这样的男人正是要大道直行,而自己在一旁只是辅佐。因此宁婉就笑,「我本就要回拜路少夫人了,且这些时候县城里闷闷的,也正想去安平卫里逛逛呢。」 既然如此铁石就点了头,但他还有一个要求,「当晚一定要回来!」 想起夏日里有两次铁石在城外没能在城门前闭前进城,他竟然想法子偷偷爬进城里回家,宁婉红了脸,「我就在路家住一晚你能怎么样!」难不成他会去安平卫抓人? 「那以后再不许出门!」 看他霸道的样子,宁婉就笑了,「我一定回来的。」反怕铁石不放人,就算给他听,「我一大早就出城,巳时就能到安平卫,在路家坐上一两多时辰,与路少夫人说说话,再将帐薄子送了,晚上城门关前就回来。」 第二天一早,宁婉果然坐上马车去安平卫。平日里骑马骑惯了,现在突然坐到车里竟然觉得十分别扭,好像气都有些不够用了似的,小小的车厢内比起外面的广阔天地要差太多太多了。但是进安平卫去路府,一定要坐车的,否则被人见了她岂不会问为什么不先回卢府呢? 毕竟指挥佥事府是自己的家,而公公也正在府里,儿媳妇过来不登门是失礼的。宁婉不让铁石过来其实也有这个考量,自己毕竟与公公没有血缘亲情,遇了此事心里都不大是滋味,铁石是公公的亲儿子,又该怎么想? 儿子有了事情,不指望亲爹帮忙,反要求助于外人。 其实就铁石的情形,谁是外人很难说。 宁婉就这样进了路府,路少夫人听了信儿迎到了二门前,笑着挽了她的手,「你们也太稳了,我思谋着你们家早应该来人了呢。」 「因为有指挥同知坐镇安平卫,路少夫人在路家打理家事,」宁婉笑嘻嘻地看向路少夫人说:「我们才能稳得住呢。」 路少夫人听母亲说过,也与卢夫人来往过,知道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伶俐人,且娘家的事情又多承她帮忙,此番听她奉承就笑了,十分亲热地将她带到了路家内宅的正房,这是路老夫人的屋子,眼下路夫人还有许多路家的女眷们都在哄着老夫人说笑开心。 宁婉一一行礼相见,不着痕迹地捧了老夫人、路夫人等几句,老夫人年高喜热闹,又知道这位卢夫人的来历,因此就笑着吩咐孙媳妇,「家里来了客,你还不赶紧传了厨房吩咐些好酒好菜?再叫戏班子来唱个堂会,我们也跟着借些光!」 满屋子的人就都笑了,「可不是,我们也要借卢夫人的光呢。」 宁婉就赶紧上前凑趣道:「我要是知道老夫人这样疼我,早就来讨巧了呢!」 老夫人愈加喜悦,「我常向人说我这个孙媳妇好,如今才知道原来竟是井底之蛙见识少了,有卢夫人比着,孙媳妇瞧着也只平常。」 路少夫人就赶紧笑道:「这可都要怪老夫人了!」 大家就都奇怪地问:「说你不及卢夫人,你怎么反怪老夫人?」 「我是怪老夫人当年挑孙媳妇的时候不经心,一时眼拙没瞧见卢夫人,反挑了我这个笨笨的,现在虽然教导了几年能出来见人,但终究还是比不了。只是现在后悔来不及了!偏我们家做不来硬抢了人家好媳妇的事——不,不,我说错了,是将女孩子硬塞给别人家的惯例!」 几句话,哄了老夫人,夸了卢夫人,又嘲讽了周家,满屋子人俱大笑了起来,老夫人笑了半晌才止住,指了路少夫人喘着粗气道:「看把你纵的,长辈面前就这样贫嘴儿!」 路夫人就出来笑语晏晏地道:「她一个小孩儿家口无遮拦也是有的,但自家人说说笑笑倒不算什么,老夫人听了开心,一会儿多吃半碗饭!」 中午的时候,桌上山珍海味地摆着,又请了安平卫有名的戏班子,虽然只是临时叫的人,又不上戏台只唱堂会,但来的都是名角,几场下来十分尽兴。 路少夫人服侍了长辈们方下来与宁婉坐在一处,叫人盛了半碗饭吃了,用手向前面一指冷冷一笑,「辽东总兵府下来查帐的人正府里呢,可是猪油蒙了心,打量着只他们家京城里有人,我们就谁也不认得!」 宁婉早知道路家是有恃无恐的,否则一向稳重的路指挥同知怎么会突然热心于修城墙?不论是用路大少爷与铁石结识还是路指挥同知认为虎台县的城墙果然应该修哪一个借口其实都讲不通,唯有路家打算出周家作对手能解释。 如今她到了路家感觉到了女眷们轻松自如的气氛就更能肯定了,比如今天的堂会说是招呼自己,但岂不也是唱给外面的人听的!你们只管查着帐,我们就是不当一回事!就是要唱戏取乐!周家在京城里有人,我们也有!谁又怕谁? 越是上层,就越重视根基后台。宁婉早听过周家与京城里襄武侯家关系非浅,当年曾追随着老襄武侯打过仗的,因此在安平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坐得牢牢的,就连辽东总兵府也要多给周家三分颜面。至于陆家的后台,她可就不清楚了。 第17章 但是宁婉一个字儿也不问,毕竟与她无关,铁石只是个从五品的骁骑将军、副千户,还参不到这些复杂的事情中,只要不受人污蔑就行了。因此就让白氏拿出包了帐薄子的包袱,「我才听了有人查到了路指挥同知府里就赶了来。这里有样东西,也不知道指挥同知能不能用得上,路少奶奶先掌掌眼。」 路少夫人只当卢夫人来为卢副千户走关系的,见她带的礼品也只寻常,本就有些奇怪,但是路家要与周家对着干,自然是要笼络卢铁石的,也会力保卢铁石无事,所以并不在意礼品太薄。现在见卢夫人拿出个包袱,就知道真正的东西在这里了。 但当她打开一看,又呆住了,原来不是什么金银宝物——而是一大摞帐薄子!她翻了几页就立即知道这帐薄子比什么金银宝物都要贵重!脸上泛起了由衷的笑容,「竟不想你们有这个心,真是多谢了!」 原只当卢夫人是来求助的,现在才知道她竟是来帮忙!谁想卢副千户领了修城墙的银子竟还记下了如此细致的帐!只凭着这些帐薄他就立于不败之地,现在送来自然是担心自家,果然是可交之人。 宁婉就笑,「哪里敢当。这些都是新抄录的,原件还在副千户的衙中,若是有人想看,随时可以过去查看。」 路少夫人听了还有原件,越发觉得卢夫人深不可测,神情间越发添了几分亲近,「一会儿将帐薄子送到公公那边,我们只管等好消息。」说着叫了下人给宁婉安排住处,「客房太简薄,就放在我旁边的院子里……」 宁婉赶紧打断了她,「我今晚一定要回去,少夫人倒不必忙了。」 「来一次安平卫哪里能不住几天就走?」路少夫人十分挽留,「我还要请卢夫人在我们家园子里好好逛逛,再正儿八经地请了客摆一台大戏呢,安平卫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可看的景儿,更有许多新款式的衣料首饰,卢夫人岂不到处瞧瞧?」 「以后有机会的吧,」宁婉推脱着,「一则那边知道了不好,再则我家副千户也等着我的消息呢。」 指挥佥事府那边倒瞒得住,但是卢副千户果真会急着问消息,路少夫人就信了,「既然如此,下一次卢夫人到安平卫来,一定要在我们家里住些日子的。」 宁婉及时回了家,铁石并不关心此行的结果,倒是赞她,「有信用,下次还可以让你出门!」 宁婉就噘起了小嘴,「都是你累得我不能在路家看戏,也不能去买新鲜好看的衣料和首饰了!」 「没关系,过几日我带你过去,你想看什么戏没有?想买什么首饰也都成的。」 「真的!」宁婉着实惊喜,却又泄了气道:「算了,你那样忙,有了空儿我们还要回老宅呢。」 「再有沐休的时候,我们晚上就出城,到老宅里住一晚陪娘,然后一大早骑马去安平卫,玩到关城门时再回来到老宅,第二早再进城。」 「铁石!你真聪明,能想到这样好的法子!」宁婉欢喜极了,抱了铁石就跳了起来,正好被他接在怀里。 「只要你不离了我,我什么好法子都有!」 宁婉与铁石去安平卫的事并没有告诉婆婆,依他们小夫妻之见,并不是什么都说出来才是孝敬,毕竟婆婆对公公十分挂心,听他们去了安平卫不进指挥佥事府总不会开心,而他们又着实不想去。 只说拜访军中同袍,婆婆并不疑心,她从不管这些,竟忘记了与儿子熟悉交好的同袍不在多伦就在虎台县里,并没有在安平卫的,只随口说了两句要少吃酒什么的。 两人恭敬地答应了,上了马一溜烟儿就到了安平卫,将马交给亲随,他们就有整整一天的空闲时光了! 安平卫比虎台县要大上不少,城墙也更加巍峨壮阔,城内的繁荣亦是强于虎台县许多。还是在城门口时,铁石就问宁婉要看戏还是买东西,宁婉当然要选看戏了!其实戏她没少看,也没有似有的人痴迷到唯戏是命的程度,但是她从没去过戏园子里看过戏! 大户人家的女眷看戏都是将戏班子请到自己家里,又或者请几个角唱堂会,极有钱的人家会自己养戏班,但听说花费特别的多,先要买资质好的小孩子从小时候请了师傅教,又要买戏衣、买乐器等种种。但不管看的是哪样,却没有进戏园子的道理。可宁婉听说戏园子里看戏其实更有趣儿,再加上她从没去过,就会更想往。 到了戏园子门前,宁婉就为难起来。原来安平卫有两大戏班子,每日都似打擂台一般地各排一场戏,委实很难取舍,左看右看了半晌,最后挑了吉庆班的《玉匣记》,又问铁石,「可好?」 卢铁石自然都觉得好,给了钱进了戏园子里挑了最前面的包厢坐下,原来此时戏还没开始,台上出来的都是翻筋斗、耍枪、插科打浑的种种玩意儿,这也是戏班子到大户人家不会演的,倒让宁婉看得十分有趣。且戏班子里又有卖各种吃食的,他们早家里虽然吃过了,但此时还是颇有兴致的又叫了许多。 宁婉兴头头地在戏园子里看了一回戏,出了戏园子两人又找了一家极气派的大酒楼,坐进了雅间她便告诉铁石,「卢铁垣刚刚也自戏园子里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头上戴着的蝴蝶金簪子与三夫人过年时戴的一模一样。」 「我早看到他了,恐怕一会儿还会过来,你不必管。」卢铁石一笑,「那个蝴蝶金簪子是什么样的?若是你喜欢,我人们一会儿也去买。」原来他虽然在戏园子里就看到了卢铁垣,也知道他尾随而来,当然也注意到他身边有个陌生女子,但却没有注意到什么蝴蝶金簪子。 「我才不要戴和她们一样的,我要选更好看的!」宁婉如今铺子作坊都赚钱,手里宽裕着呢,这一次本也打算要买些精巧好看的首饰。 酒菜方送上来,卢铁垣就到了,只是他一个人来的,一副我抓到了你们的得意神情,大刺刺地坐在了卢铁石的身边,「真没想到二哥这时候还有心思来安平卫看戏,看来还不知道总兵府里派人来查虎台县修城墙所拨银两的事了。弟弟正好前些时候进了军中,倒听得些确切消息,不如告诉二哥和二嫂知道。」 第18章 说到这里却又停住了话头,眼睛骨碌碌地在二哥和二嫂脸上看了一回,很显然然等着他们相求呢。 宁婉看他这蠢样,就不觉「噗」地笑了。 「二嫂,你在乡下长大,却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要是不知道内情又不会运作,只怕二哥的官职能保。正好我认得一个哥们能说得上话,只要拿些银子打点打点……」 卢铁石已经不耐烦了,就一拍桌子,还不待说什么卢铁垣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到了门前才站住,「我真是为你们好才……」 「滚!」 卢铁垣果然滚了,可出了门又扒着门缝回头问:「你们真不用吗?我可是与总兵府里来的人吃过饭……」 卢铁石就又一招手,「你过来!」 卢铁垣果然乖乖地走过来了,但是走到了离桌子几尺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满心警惕,却又不甘心放弃,「二哥,我替你请了他们出来喝酒?」 卢铁石就用手在桌角上用力一掰,喀嚓一声,桌角竟被他掰得断了,然后就将桌角扔到卢铁垣的怀里,「回府里不许告诉任何人我来了安平卫!」 威胁的话并不必说,卢铁垣就一道烟跑没影了。宁婉就笑了起来,就问:「过年时我就瞧着他们俩对你十分不甘心的样子,你过去一定欺负过他们的吧!」 「我揍过他们,当然他们也找小厮们对付过我,但过后我还会更狠地揍他们,所以他们俩小时候都怕我。」 原来自己还以为铁石小时候在指挥佥事府里是受欺负的呢,不想他倒是个欺负人的!也是,他那个性子,谁又能欺负得了他?也就是自己吧!因此宁婉就哼了一声道:「看你无法无天的,如今正要我教训于你,赶紧给夫人布菜!」 卢铁石就笑了,婉儿是怕自己想起了更多的往事才与自己逗笑呢,赶紧凑上前去,「谨听夫人吩咐!」 吃了饭自然去买东西,宁婉给铁石买,给自己买,给婆婆买,给爹和娘买,给大姑、大姐、喜姐儿买,甚至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亲随都各有小东西相送。回去的时候,每匹马上都带了大包袱。 大略算了算帐,他们这一次来安平卫,一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其实卢铁石不大明白,平时媳妇过日子很节俭的,不想现在花起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只说一样的面料,为什么要买几样花纹,哪里有全部一样的穿起为方便?可是媳妇说春天时就应该穿桃花的,冬天时应该穿梅花的,早起出门时要穿花骨朵的,中午见人时应该穿花瓣盛开的,相配的首饰自然也不同,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他怎么也记不住,索性只管付银子,帮着拿东西。 出了安平卫时还故意叹了一声,「我才知道,原来养个媳妇真不容易,幸亏我媳妇会做生意能挣钱,否则我就养不起了!」 把宁婉笑得,「你养不起我,我就养你好了!」 因总兵府和安平卫查修缮城墙的银子,虎台县里许千户也上蹿下跳地找铁石麻烦,就连巡视城墙的事也不必铁石做了,整日里围着新修的城墙鸡蛋里挑骨头,铁石竟因此闲了下来,陪着宁婉看铺子、管作坊,自然还有去安平卫看戏买东西,两人这一阵子过得竟比新婚时还快活。虽然也因此花了许多银子,但是钱本来挣来就是花的呀! 更何况秋季之时青木又带了几个小部落的首领将他们的皮毛都悄悄地送到了宁婉的铺子里,这样他们多得了钱,宁婉也多赚了不少,越发觉得多花些不算什么了!她每日里穿着上好的衣裳,戴着贵重的首饰走在虎强县里,就是告诉大家,有人说铁石贪了银子,可是我就是敢穿得好用得好,就是要证明我们家根本不怕别人说,因为我们本就有银子不必贪的! 就在这时,宁婉收到了封家的帖子,请她参加菊花宴。 菊花宴自然要选秋天菊花盛开的时候,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封家就是特别趁着周夫人小产的时候请客。 终于轮到了周夫人小产,羊二小姐将她绊了个跟头——当然这都是周氏说的,羊二小姐从来没承认,两下里的官司还在打着,就似羊二小姐失了孩子的事也没有结果一样。 不过宁婉这次信了周氏,就像她相信周氏给羊二小姐下过药一般。周夫人生母的出身就决定了她可能有坠胎的药,而羊大小姐武功相当不错,她的妹妹会上一招两式的也很正常,然后向害得她失了孩子的周夫人下个黑手不是很自然的?而且周夫人又太弱了,像个纸糊的美人一般,摔一下孩子就掉了不稀奇。 周氏不能出门,大家难得地热闹一回。赵家离开虎台县时,将原来的宅子分成三份,一份给了赵国葆,一份卖给封家,一份现在空着。封家所得的正是离县衙最近的那一处,也包括了戏台和大部分的园子,是赵家宅子中最精美的部分,如今封家买下了赵国葆分到的一份重新整饬一番,虽然比过去小了,但却焕然一新,请客时颇有颜面。 菊花、黄酒、螃蟹,都是此时应景儿的东西,大家好久没这样聚在一处了,竟连戏也不大看了,只顾着说话。宁婉钱夫人等几位县城里地位最高的夫人们站在花园里一盆黑菊前闲谈,「这只菊花簪子啊,还是前些天在安平卫无意间看到的,当时觉得到了这时节戴正好就买了,不想封少奶奶就给我这个机会了呢!」 正说笑着,两个小孩子叫着「娘,娘!」跑了过来,一直扑到封少奶奶身边的魏姨娘身上,笑着闹着,「娘,我们也要看菊花!」 宁婉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封少奶奶要与封家翻脸了!比她在梦中记得的要早好几年。其实刚刚看到封少奶奶身边带着魏姨娘她就隐隐猜到了,只是这么多人面前没法儿问——其实就是没有这么多人,也问不了,因为封少奶奶始终没有再把她当成知心的好友,什么心事也不向自己说的。 因着梦里的封少奶奶对自己的关切,对自己的照顾,对自己的教导,宁婉回到虎台县后就一直在找机会与她重新成为好朋友。她以为自己和封少奶奶也像她与罗双儿一样,只要重新遇到了,很快就与梦里一样亲密了。 第19章 但是,宁婉没有想到的是封少奶奶的心再没有对自己放开,尽管她努力地投封少奶奶所好为之办了茶会,又邀她一共下棋、赏花、观景、读诗,但都没有用处,封少奶奶固然也会邀她在一处玩儿,但也只是谈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闲话,有时自己侧面地问上一两句她的情况,她立即就会巧妙地绕开,一点心里话儿也不透露。 对于如此的结果,宁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过去的她们是那样融洽,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可现在怎么就是隔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呢?但她总不能摇着封少奶奶告诉她自己的梦吧,既然没有任何办法改变,她只能接受。 好在宁婉也知道,就算自己能与封少奶奶早些成为好友,其实也不过能多安慰安慰她而已,因为封少奶奶与罗双儿不同,自己可以帮罗双儿挣到钱,让她的日子好过些,但却没有本事帮封少奶奶,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在。 现在看着封少奶奶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宁婉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替她高兴,只呆呆地看着封少奶奶笑着向拉住两个孩子,「你们叫错了,我才是你们的娘。」又指着身边那个穿着一身青衣的人说,「这是魏姨娘,不是你们的娘。」 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跟着自己的生母从小长大的,又叫娘叫习惯了,现在自然不会理这个平时见不了几面的嫡母,挣开封少奶奶急急忙忙地向自己的生母扑去,「娘,我要娘!」一人一边抱住了魏姨娘,十分亲热。 封少奶奶就有些尴尬了,却依旧掩饰着,笑着抬起头来向大家说:「孩子太小不懂事。」然后就向身后的一大群仆妇吩咐道:「赶紧把孩子们带到我院子里,给他们吃些点心糖果,今天家里来客人了,等闲了再来逛。」 封少奶奶自娘家带来的两个丫头起身去带孩子,「宝儿、贝儿,去娘的屋子里吃点心,等一会儿再出来逛!」 孩子见了亲娘自然不放手,且他们一向是娇纵惯了的,哪里肯理两个丫头。因此依旧在魏姨娘身边嬉笑玩闹,封少奶奶就又向此时追过来的乳母丫头并园子里的仆妇们道:「芳甸和花林不成,你们把孩子带到我屋里。」 可是封家平日都是魏姨娘管家的,哪里有人会听她的话?且又是将孩子送到正房的大事,更是没有人敢。所有人都站着不动,却将目光都投向魏姨娘,没有魏姨娘发话,孩子是谁也不能动的。眼看着芳林和花甸两个费心费力地哄两个孩子,却被大些的那孩子一巴掌打到脸上,虽然是孩子吧,力气也不大,但声儿听着很脆,而挨了打的芳林就落下了泪,「小少爷,求你了,给少奶奶些脸面吧!」 一句未了,花甸也落了泪,封少奶奶尴尬地转过头去,旋即回身道:「你们胡说什么!明儿个我送你们回我娘家去吧,我不要你们了!」 芳林和花甸都哭道:「少奶奶陪嫁过来的人如今只我们两个了,再赶我们走恐怕连碗热水都喝不上了!若是再病了可怎么着呢!」 事出突然,立在人群中间牵着两个孩子的魏姨娘就呆立在当地,此时突然明白过来,「少奶奶,孩子不懂事,我带他们下去吧!」说着一手一个拉了孩子就走,而那些仆妇们立即就跟了上去。 宁婉清楚封少奶奶安排出眼下的这一幕就是给钱夫人看的,虽然恨不得自己就要开口,可还是忍住了,终于听自己身边的钱夫人叫了一声「且慢!」 钱夫人当年卖了自己的嫁妆供钱县令读书,甚至在钱县令想放弃读书时也一力坚持不许他出门做事,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才等到钱县令中了举,因此钱县令对发妻极为尊重,而钱夫人最看不上不重妻室的人。眼下她斜眼瞧着园子里冷冷一笑说:「我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宠妾灭妻、奴大欺主了!」 宠妾灭妻和奴大欺主都够得上罪状,看情形最重的可以处以绞刑,钱夫人一张口就给封家扣了这样大的帽子,可见她是真生气了,有些口不择言。 封少奶奶听了这话立即白了脸,两滴眼泪就要滚出来却终还是压住,向大家匆匆一礼就走了,芳甸和花林追了上去,没多久就哭着喊着,「快来人救救我们小姐呀!她要投湖了!」 这一下可就热闹了,整个园子里的人都向小湖边跑去,只见封少奶奶正站在湖边的一处亭子里向外挣着,身上的素衣白裙被风吹得飘了起来,让宁婉想起了蹈水而死的湘妃,两个丫头死命地拖住她,命悬一线,「少奶奶,正有人盼你死了腾地方呢!」 一句话听得大家唏嘘不已,早有心软的掉下了泪,「真是可怜呢!」 宁婉年轻身子好跑到了前面,上去帮着芳甸和花林将封少奶奶抱住,见她向自己怀里一倒就立即喊道:「少奶奶昏过去了!快请大夫!」 一时间园子里更乱了,封太太赶来时就见钱夫人站在众人中心,命这个抬了长条凳子送封少奶奶回房,吩咐那个请大夫,又叫人,「要出人命了,赶紧请县令大人过来!」封太太年纪本就大了,现在一急更是哆哆嗦嗦的,「钱夫人,别,别闹出去!」 钱夫人能抓到理收拾虎台县这些人家的时候不多,眼下就立即驳道:「封太太的意思是想暗地里将封少奶奶逼死吧!」 「不,不是,」封太太越急越说不明白话,「我是说别请大夫,不是让她死。」 「昏过去了还不让请大夫,其实不就是让封少奶奶死了吗?」一则钱夫人是县令夫人,大家面上还是要听她的,二则今天来的人皆是正房夫人,早知道封家事,本就同情封少奶奶,现在也都一面倒地劝封太太,「封少奶奶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们家可怎么对亲家交待?请大夫还是要请的。」 正闹着,钱县令先到了,原来他亦在园子里看戏,相隔没有多远。一路早听了几句,现在就向封少爷——也就是如今虎台县的封典史道:「本县再此,谁敢拦着请大夫给封少奶奶看病,就治他个‘枉顾人命’之罪!」 封太太有些糊涂,可是封少爷毕竟清醒,他可是有秀才功名的人,也算得上虎台县里少年俊才,原本一直在家读书,只是因为封家为儿子谋到了典史之职才放弃了科举,因此深知钱县令此话的厉害,跟在一旁立即喝道:「快将少奶奶抬到屋里,赶紧请大夫!」 第20章 偏这时封老太太也柱着棍子也来了,她的年纪就更大了,也就更糊涂了,满口只道:「谁敢治我孙子,我就跟他拼命!」 钱夫人此时就冷冷地一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别人不好说什么,宁婉可是要帮封少奶奶的,就接着道:「可怜封少奶奶一向在我们面前说婆婆待她极好的,原来竟是如此…」 钱夫人得了宁婉援助,更加有精神,她原就是爱教训人的,「封少奶奶尊重,你们家倒是越发过份!只说如今的事,从小教孩子不尊重嫡母,女子将来能孝敬婆母吗?男子能尊重妻室吗?我们家的孩子,我从小就教他们道理……」 其实钱县令和钱夫人最大的问题也是没有将孩子教好,但是他们的问题是溺爱孩子,又与封家不同,且此时谁又能与她争论此事呢?只得听她自《孝经》讲起说了一大堆,毕竟她是读过书的,许多话就说得很深,多半的人都听不大懂。 乱哄哄的时候,忽听人传话说大夫到了,大家就借着去看封少奶奶都向内室过去,躲开了钱夫人。钱夫人也拉了宁婉,「我们一起去瞧瞧!」 大夫诊了脉,说了几句什么「内郁湿毒,外感风寒」,开了一付药叫急急煎了给封少奶奶灌了,封少奶奶才悠悠转醒,赶紧挣扎着起来向两重婆婆说:「都是我,就不应该管教孩子们,也不至于出了这么多的事。明天我就去庵里修行,再不管封家家事了。」 封老太太虽然老糊涂了,但也知道正经孙媳妇出家不是好事儿,因此就说:「修行什么,你只不管家里的事就行了,大家安静过日子不就好了。」 倒是封太太早明白过来了,「你是孩子们的母亲,你管他们自然是对的?这两个孩子是没教好,你这现在病了,我把孩子带过去管着。」 宁婉就赶紧嗤笑了一声,钱夫人就立即也冷笑着接口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嫡母管教孩子吗!」 在外间陪着县令的封典史就隔着门说:「娘,你年纪也大了,时常有个三灾两痛的,孩子还是交给他们的母亲养着吧,就连家事也一并交给少奶奶,你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如果封太太能管好家和孙辈们,封家如何能出今天的大丑?封典史就是为了他的典史之职也要当众把家里过去的错事纠正过来。 果然钱县令就说:「封典史,可见你书并没有读好,总不能真正明白圣贤之言,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应为我辈恪守,切记切记!」 先前赵家做典史时,赵国藩那样不成材也没有被县令大人当着众人面前教训,封家这一次可真是丢把脸丢光了,就连虎台县里许多与封家交好的人家都觉得面上无光,毕竟大家都是虎台县里人,而钱县令是外面来的。钱县令教训封家,其实也是教训大家呢! 宁婉却替封少奶奶解气,也知道由此一事封少奶奶就会在封家扬眉吐气,当然她也会与封典史彻底形同陌路,竟不知是替她喜还是悲,就一直瞧着她,就见她的手轻轻一动,原来正与付捕头太太的手相握了一下,然后立即就放开了。 付捕头太太如今已经不是先前的付太太了,付英接了父亲成了捕头,原来的付家少奶奶就成了付太太,她前些时候生下了儿子,而付英此时已经有了外宅,并且公开在外宅长住很少回家。 宁婉立即就感觉到她们间的默契,可以肯定今天的事情一定有付太太的帮忙,至少付太太也是知情的,无怪大家小聚时自己时常看到封少奶奶喜欢与付太太在一处说悄悄话! 然后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封少奶奶不会与自己重新成为好友了。自己嫁了铁石过着快乐的日子,与她的生活完全不同了,再也没有相似的苦恼,于是她也不会与自己说些心里话,反倒是与付太太同病相怜了。 封家这一次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整个虎台县里自然到处都在议论,而且舆论完全是一边倒的,几乎所有人都同情封少奶奶,瞧不起封家。 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家里管教不了孩子,吩咐不动仆妇,昏过去了婆婆不叫请大夫,可见封少奶奶平日过的什么日子!亏她平时一个字也不向外露! 就算有封典史的那日的表态,许多人心里依旧将信将疑,封少奶奶那样一个病弱弱的人,恐怕还是会被封家欺负的。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的可怜呀! 羊大小姐来了就向宁婉说:「我听有人说封少奶奶之所以常生病,是因为魏姨娘给她下了毒,封典史包庇不了魏姨娘了,才让她搬到了庄子里。」 封家出了大丑,怎么也要将魏姨娘处置了给大家看的,因此就送到了庄子上,但是下毒的事宁婉可没听过,因此倒奇怪地问:「魏姨娘下毒?不大可能吧。」虽然有些话本里会写下毒的故事,但其实平常的日子里下毒是很少见的。 宁婉曾在典史家许多年,因此知道砒霜是极难得的,平日根本买不到。药店里只有确定必要用此药时才会出售,而且哪怕卖半钱的砒霜都要记在册子上,定期由官府查看;就算弄到了砒霜,一般人也不会吃下了毒的东西,因为会有特别的味道;而即使吃了中毒而死,与正常过世完全不同,哪怕放置许久仵作也能分辩出来。 「怎么不可能!我听说大夫当时就诊了出来,说是内里中了什么毒,」羊大小姐就问:「你当时就在封家,没听大夫说吗?」 大夫说的是内郁湿毒,可不是下毒的毒!可宁婉也无心去替封家辟谣。虽然是封少奶奶设计了封家,但是封家果然应该得这结果! 论起封少奶奶,出身人品才华样样都是上乘的,年幼时因家中长辈与封家老举人在一处做官儿定下了娃娃亲,及长大成人后,两家相隔虽远,却没有断了来往。当年封少爷迎娶妻子时,少奶奶娘家见未来的女婿中了秀才还十分高兴,备了嫁妆将女儿远嫁而来,不想娘家送亲的人才走,封少奶奶方知道封少爷身边有了妾室,而且还生下了个儿子。 第21章 丈夫家里瞒下了如此不体面的事,当年年少气傲的封少奶奶自然是不快的——她曾向宁婉承认过,当时她一时火起,的确对丈夫和魏姨娘使了些脸色,也算是不当之处。但是从此之后封少爷就对她冷若冰霜,两人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 封少奶奶自然也曾向娘家说过,但是路途遥远,娘家也难以相助,且南边的诗书之家最重女子贞节,只劝她既然嫁了就要从一而终,性子和软些,过上几年封少爷明白过来夫妻自然就和美了。 但不想封少奶奶放下了身段,封少爷这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却依旧拿着架子,又有从小相伴的魏姨娘和偏心自家孩子到极点的两重婆婆,封少爷依旧理也不理封少奶奶。 宁婉知道封少奶奶之所以俯就其实是想要个孩子,她是个要强的人,有了孩子也就有了依靠,好好将孩子养大,也无他求。但是封家就如此过份,封少爷一年到头都不进她的屋子,只给她留个名份,毕竟也是诗书人家,还是要面子的。但也只是面子,里子什么都没有,封少奶奶平日的吃用倒大半靠自己的嫁妆补贴。 当年封少奶奶发作出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嫁妆就快用光了。因着她是远嫁,带来的自然都是银钱锦缎之类,封家又不许她随意出门做事,连个铺子都没法子买,钱只能用一个少一个。 算着现在封少奶奶的嫁妆显然还会剩下不少,她之所以提前发作,还是因着封家做了典史,更要脸面,而她也更容易找到了机会。 果然,典史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在虎台县里的影响并非当年封家的一场小打小闹,现在不止魏姨娘去了庄子上,就连下毒的传言也出来了! 真是可喜可贺! 宁婉就一笑,「那日你怎么不去?我到了还找你呢!」 「我娘身子不好,我要在家里陪她。」 羊夫人身子是不好,但也不至于要女儿一直陪着,比如眼下羊大小姐不就出来了?其实还是羊大小姐不愿意与大家来往,既是因为妹妹的事丢人,又是因为她的亲事一直在蹉跎。她已经十八岁了,与宁婉同龄,生日还要大上两个月。妹妹嫁了她还在娘家,而虎台县里并没有向她求亲的。 宁婉一心想帮羊大小姐找个好人家,但也没成功,县城里与羊家差不多的人家总共也没有多少户,而适龄的男子就更少了,至于愿意娶羊大小姐的,根本就没有。她甚至请路少夫人帮忙在安平卫悄悄打听打听,也没有结果。而差许多的人家,不必说羊大小姐,就是宁婉也不甘心。 看到羊大小姐又蔫了下来,宁婉就说:「我们去骑马吧!」这一招百试百灵,羊大小姐立即就开怀了,「好,我们走!」 秋收在即,虎台县外面到处是成片的麦田,阳光照下,就似满地黄金。她们坐在马背上向远处望去,心情就无端地开阔起来。两人纵马飞驰,绕了县城跑了一圈,一路欢声笑语不绝。 看着神采飞扬的羊大小姐,宁婉突然间悟了:想当年,自己的日子过得虽然不错,但却总会有一种无望的情绪不知不觉地升了起来,正与封少奶奶相似,故而一见如故。但如今自己满心舒畅,就算铁石受到污蔑也不能影响心境,而好友中最不如意的羊大小姐也不是真正的坐困愁城,大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处境不同,心境就不一样,这才是自己与封少奶奶终究未能相知相交的原因吧! 想通这个道理,也就不再有遗憾,回了城先去了德聚丰,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要来的,只怕爹娘担心,毕竟铁石还在被辽东总兵府和安平卫的人查着呢! 果然爹娘见了她急忙来问:「今天有人到铺子里来查去年女婿送到家里木头的事,我只实话实说。」免不了又问:「是不是那些木头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宁婉就说:「铁石送来木头不假,但那时安平卫还没有给他拨一两银子呢!而且木头是铁石带着亲兵们伐的,与他们何干?」 「对,对!女婿的亲兵可不是军中的人,也不拿军中的兵饷,伐的木头自然与军中无关!」爹就说:「我怎么就忘记了与他们分辩?」 爹娘虽然走出三家村,做了几年的生意了,处事的手段也好多了,但是他们对官府的事依旧十分陌生,也一直存留着对官府打心底里的畏惧,因此宁婉只告诉他们,「我们也不必分辩,只随他们查去!但若是有人敢对我们家的铺子怎么样,我绝不饶他!」 正说着,铁石走了进来,「他们不会再来了。」 「怎么?」宁婉就有些意外,「明明许千户上蹿下跳闹得那样凶!」 「查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累到岳家,」卢铁石平日里面容不再似过去一般的严肃,但是见许千户查到了岳家,再不会置之不理,脸上早挂了一层寒霜,「他现在正想着怎么对人交待他自己的事呢!」 爹娘就齐声问:「可是许千户有什么错?」 许千户的错多着呢,只是宁婉也不知道铁石揪了他的什么毛病,因此也看向他。 「我将虎台县千户所的屯田查了一遍,报到了辽东总府和安平卫等处。」 铁石其实是个没有太多心思的人,性子非常直率,他亦不大关心除了打仗守城等等军中之外的其他事情,但是真被逼到了眼前,他又是顶有法子的。就比如虎台县里抓了两三年的贼他只用了半个月就捉到了,又比如他查了千户所的军屯也不过用了几天时间就揪到了许千户的软肋。 「无怪你这两天一大早就出门呢,」宁婉就笑了,毫无疑问,许千户一定会多占军屯的,这也是军中的常弊了,就连宁婉都知道,「秋收在即,许千户的田被查了,一定忙得焦头烂额。」 卢铁石点了点头,又向岳父岳母说:「过些天收了麦子,我给岳父岳母送些。」 「我们不用,家里如今也有麦田了,粮食够吃。」 宁婉就说:「爹、娘,铁石孝敬你们还不应该?一家人推让什么!」 第22章 秋收之后,铁石收到的麦子还真不少!想也是,他本就是副千户,在虎台县里除了许千户也就是他与张曹两位一样了,得的自然就应该多呀!这些麦子直接磨了面,给老宅里送些,宁家送了些,他们夫妻俩留了些,其余的都放在隔壁,阁冰就开着玩笑说:「这么多面!看来我一定能学会做面食了!」 至于损失颇多的许千户,谁管他怎么想!且他经了此事就老实下来,铁石不怕他为其一,其二就是许家内院里闹得太凶!新进门的一妻一妾没完没了地斗之外,过去收房的一个妾现在也不平了,再有家里的几个儿女,就没有省偷牡疲 当宁婉接了路少夫人进门时,就明白闹了这么久的事情应该有个着落了,让白氏将路少夫人身边的人都带了下去,等着路少夫人开口。 路少夫人面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公公真是尽力了,但是那边连烟花女子生的女儿都娶了回来当正头夫人,周指挥使是怎么都要保的。」说着拍拍宁婉的手,「你别难过,来日方长,铁石将军还会有机会的。」 先前路少夫人曾经向宁婉吐露过,只要铁石将虎台县的城墙修缮好,路指挥同知就会一力举荐铁石做虎台县的千户。 宁婉自然愿意铁石升任千户,但却从没有真正相信。她不是不信路指挥同知,而是因为她早知道铁石修好了虎台县的城墙后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功劳,反而被贬成了百户到安平卫最贫瘠的虎踞山屯田去了。 当时的细节她虽然不清楚,但如今略一想就能明白,不论是周指挥使还是许千户,都会想法子往铁石身上泼脏水的,而卢铁石那耿介的脾气,又是根本不会与他们当面辩解或者背后走关系求情。 现在虽然有路指挥同知帮忙,但安平卫里两方相斗的结果还是周指挥使占了上锋。看来命运还是改不了的,宁婉只能接受了。不管铁石遇到什么难处,她都会站在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而铁石终将会顺利地渡过所有的难关。因此她听了路少夫人的话并没有多难过,只平静地问:「指挥使想要铁石去哪里?」 「你猜到了铁石将军要被调任?」路少夫人略微有些惊奇,毕竟新任命才从辽东总兵府里传来,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她一得了消息就打着回娘家的旗号坐车到了虎台县,卢夫人不可能在自己之前知道的,「总兵府调铁石将军到辽东东北的虎踞山里剿匪。虽然会辛苦些,但我公公保证给卢副千户配备最强壮的兵马、最好的军械、足够的军粮!」 原来铁石没有被贬职!宁婉这时真正惊讶起来,而且他没有被派去屯田,而是剿匪! 其实在宁婉的梦里,铁石去了虎踞山之后第一件事果然不是屯田而是剿匪,毕竟到处是匪的虎踞山是不可能不剿匪就开始屯田的。虽然当初的铁石只带着一百多老弱病残之兵,又是在秋后之季将冷之季。 所以名义上是屯田还是剿匪是有很大不同的,屯田只要派人就可以了,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充数,但剿匪却一定要派强兵! 为什么结果不同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时候没有路指挥同知帮忙,周指挥使一手遮天,现在路指挥同知还是尽了力。 路少夫人忖度着卢夫人的神色,竟似没有多恼火,就赶紧劝道:「虎踞山的匪虽然难剿,但铁石将军的威名在此,再多带些人去,一定能马到成功。那样再立下军功,我公公再坚持为铁石将军报请军功升任官职就容易得多了。」 「已经很感谢路指挥同知了,」宁婉理清了思路就说:「如果没有路指挥同知为我们家铁石据理力争,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路少夫人见卢夫人听了丈夫没有升职竟然还十分领情,就叹了一声气说:「我真怕你怪我公公,明明说好了的,但终还是不成。」又急急地道:「你不知周指挥使有多不讲理,瞪着眼睛能说瞎话,他本还要硬给铁石将军按个罪名然后降了他的职!最可恨的是铁石将军的亲爹,竟看着我公公和指挥使争得都拍了桌子也一句话也不帮亲儿子说一句话!」 「我都懂。」宁婉身为儿媳不好对外人说,还在铁石很小的时候,公公就不愿意他习武,不愿意他从军,他大约是希望铁石平凡些不与铁城相争,毕竟从真正的礼法上,铁石其实更有资格袭公公的军职。他的心一直偏着周夫人那边,因此怎么也不可能在周夫人的哥哥面前替铁石争的。 卢夫人如此通情达理让路少夫人更觉得愧疚,「若不是周家在京城里的旧相识襄武侯出面干涉,辽东总兵府也不会如此的,我公公先前早与总兵大人说定了。」 「没什么,铁石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宁婉反要来安慰路少夫人。不管怎么样,路指挥同知支持铁石,使得虎台县城的城墙修得更加坚固,将来会有许多人受益,已经一件大功德,而路指挥同知本想借此机会立下功劳,甚至升职的,但在也都成了泡影,心里恐怕也是难过的。 说到底,毕竟路家还是不如周家势大、后台硬。因看看天色笑道:「路少夫人先略坐坐,我亲手给你做几样小菜尝尝,我们再开一坛葡萄酒,上一次你不是说我酿的酒很不错吗?」 路少夫人赶紧拉住卢夫人,「我本就是打着回娘家的旗号出来的,因此倒不好在你们家多坐,你亲手做的小菜也留待以后再尝。如今我要赶紧出城,到娘家看上一看再回安平卫呢!」 宁婉就明白路少夫人要回去传话的,就也不再挽留,「等机会再聚时,我一定给你做几个小菜感谢。」 「那我可就记住了。」路少夫人就笑了,「而且还要有一坛葡萄酒!」 宁婉送了路少夫人出门,并没有立即就找铁石,近来他带着兵士们去离县城最远的军屯种秋菜,这是许千户分给他的田,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即便晚上回来,宁婉也没有立即说起此事,而是等铁石吃过饭坐了下来方把事情讲给他听,「路少夫人还说,大约再过一两天,安平卫那边才会把军令传下来。」 第23章 卢铁石听了却很高兴,「剿匪?听说虎踞山的匪当年高祖时都没有剿灭,我正好会会他们!」 宁婉看他神情开朗,不禁问道:「你用了这么多心血,还将自己的钱投进去了不少,才将虎台县的城墙修得坚固无比,现在却被排挤出虎台县,真一点也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卢铁石一笑道:「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如今虎台县的城墙修得十分完善,真有夷人难下只凭此城便能多抵御许多时日,我心里特别高兴。」 尽管早就知道,宁婉还是叹了一声,「你心里想的果然只有这些!」 「那还能有什么?」卢铁石瞧着媳妇突然间想到了,不免有些内疚,「婉儿,我没能升职,你也做不成千户夫人,还有我娘的诰命夫人迟迟没有结果,所以也不能为你请封,你是不是很伤心?」 宁婉就啐了他一口,「我难不成就是那样小肚鸡肠、唯利是图的人!」 「虽然不是,」但是自己怎么舍得婉儿受了委屈呢?卢铁石就抱了她说:「但婉儿,我一定要再立下军功,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宁婉从不觉得自己不爱钱不爱权,事实上她很喜欢银钱,也很喜欢权势的,可她真心认为,「只要我们能一直这样好下去,什么诰命夫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卢铁石看着媳妇清亮的眼睛,挚爱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的柔软,柔软得化成了水,将自己和婉儿包在一处,再想不起别的,「婉儿,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永远好下去,相信我。」他的声音慢慢哑了下去,眼睛里的光芒让宁婉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被烧灼了。 而整个夜里,他根本就不肯放松一点,紧紧地将媳妇搂在怀里,让她一次次地体味着他的爱意。 没两天安平卫来人传令,铁石接了令便去了指挥史府,当日回来,果然一切如路少夫人所言。他今日回来收拾行装,五日后就要回安平卫带兵出征了。 其实宁婉自接了信早悄悄开始给他准备行囊,但现在方才公开地又买了许多出门用的东西,什么牛皮水囊、油布雨披、厚毡垫等等,她一间间铺子逛着,只要遇到了合用的就立即买下来让伙计送到家中。 一路走到瑞泓丰门前,正好遇到王掌柜与太太出门,小王掌柜依旧娶了先前的太太,也因为成亲了变成王掌柜,他与宁婉的那点事早水过无痕了,王宁两家相临的铺子关系依旧十分好,时常往来,遇了事相互帮忙,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 宁婉一眼瞧见王太太的肚子微微突起,走路时紧紧地扶着丈夫就赶紧上前恭喜,「平日里常过来,可我竟才知道!看来王太太就要给王家添丁了。」 王家子嗣单薄,因此听了这样的吉祥话夫妻两个就都笑了,「借卢夫人吉言!」王太太便转过身道:「卢夫人光顾,我来陪着看看吧。夫人一定是要给铁石将军置行装吧,衣料、被面、棉花,恐怕都要买一些……」 王太太也是商家出身,眼光不错,生意经更好,到瑞泓丰的大姑娘小媳妇只要遇到了她一定会选到满意的衣料,绝不会空手而归。如今每季前她也会带着最新的衣料到卢家请宁婉先选,彼此已经很熟了。 宁婉笑着拦住了她,「你有事只管忙去,我早算好了买几丈细白布,几丈青色棉布、几斤棉花,只伙计们帮我量了就好。」 王太太见状就叫了伙计,「好生给卢夫人量了布,尺寸上要多让些,再帮卢夫人送到家里。」用心叮嘱了几句才走。 宁婉挑了布给了银子,就顺脚绕到了自家。娘正在炕上做鞋,见她就停下手里的针在头发中抿了抿说:「我听洛冰说,女婿要去剿匪了,原本做了一半的鞋子正要加紧做出来,明天就给你送过去,你给女婿多带两双,男人在外面最费的就是鞋了。」 「娘怎么又给他做鞋子?我自己给他做就行了,」宁婉就说:「家里这么多人的鞋就够累的了。」 娘就说:「今天袼褙打得多,我早给女婿和你纳出两副鞋底子了,现在上了鞋帮就行了。」却又不满地叨咕,「女婿明明才从多伦回来不到两年呢,怎么就让他去剿匪?明明虎台县里还有许千户和另外两个副千户,他们都闲着呢!」她自然不愿意女婿去剿匪,毕竟打仗多危险!要是女婿一直与女儿住在虎台县里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有多好! 宁婉不禁一笑,娘根本就不知道虎踞山根本就不属于虎台县所搳,而是安平卫的地盘,所以可派的五品、从五品将军至少有几十个。但是哪怕有上百人可选,周指挥使也只会选卢铁石一个! 因为剿匪着实不是什么好差使! 辽东的东北部以山区为主,自虎台县向东向北,过了两三个县城,便是作贫瘠的丘陵地带,且越是往东往北山更高了,地也就更荒凉了。 听说那里之所以贫瘠荒凉,是因为山上尽是石头,少有草木、而山下的地也尽是沙土地,十年九旱。「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正是说的这样的地方,因为穷得活不下去,就想出了其他的法子,于是当地最盛产的就是土匪。 这些土匪们多的上千人,少的几百、几十,耕种为主,打劫为辅谋生。 不错,这些土匪们也耕种,因为他们大多数同时也是寻常百姓,平日种地,因种地打的粮不够吃的才出来当土匪,当土匪打了劫有了饭吃就会再回家当百姓。如此一来,往复循环,当地土匪与百姓几乎成了一家! 这也是官兵几次剿匪都不成成功的原因。听说官兵还没到,土匪就会知道了,跑路的跑路,回家的回家,亦没有人指认,官员一走,土匪就又出来了。 平朝初定时,高祖弟上时曾令剿匪,大兵一到匪类全无,但大兵撤走之后又故态复萌。此后安平卫也剿了几次匪,甚至还曾围住了几批的土匪,可是当地山多,又有许多峡谷暗洞,终是让他们都跑光了,反倒是剿匪的军队损兵折将,军粮军需甚至军械都被土匪想法子抢去了,只能灰溜溜地退兵回来。 第24章 因此剿一次匪,安平卫吃一次亏,时日久了,也就无人再提剿匪之事,反正那些土匪们也只在当地,欺负的也是最贫困无能的百姓,与达官贵人们无关。 经历了上百年,土匪名气越来越大,实力也越来越强,也由最初吃不上饭抢些钱财度日的百姓变成了专门的匪人。在那片山地里,他们建了一个又一个寨子,俨然成了当地的土皇帝,自成一套规矩,甚至一套黑话,只要合了他们规矩送上过路钱就能安然无恙地自那里通过,不送的轻则被绑票勒索赎金,重则人财两空。 其中虎踞山的土匪是最有名的,甚至虎踞山这名字也是因为当地的土匪才有的。听说那山山势极为险要,又地处要塞、犹如一只猛虎般地蹲踞在当地,震慑着不想遵从土匪规矩的人们,也是当地众多土匪窝的首领。 当年铁石到了屯田所,从屯田所开始一点点地向周围的土匪动手,最后平了虎踞山,才算是彻底灭了当地所有土匪,真正开始在那里屯田种粮。当然他还挖了许多石炭卖到各地,因为那里种粮的确产量太低,养不活屯田的军队。 宁婉也由此得知了虎踞山这许多的事情。 现在她就坐到了娘身边,「你和爹不必担心铁石,他既然从军,也就要去打仗的,现在上面派了他去正是觉得他打仗很厉害。再者娘想一想,就连夷人都那样怕铁石,土匪又算什么!」 「你爹也这么说,」娘就叹了声气,女婿要出征她怎么也不能放下心,「你回家一定告诉女婿,刀枪无眼的,一定要小心。」 宁婉就赶紧答应,「我知道了。」 「你现在还没个喜信,」娘又说:「这一去怕不要两年三年的,岂不是耽误了?」 这半年来,娘时常会悄悄问自己的月信,每听了时日非常准便有些失落,先前娘还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如今忍不住就说了。 宁婉心里也有些急,但是毕竟有谢大夫的话,她还沉得住气,「孩子也是缘分,可能还没到呢。」 于氏也早后悔自己不该说的,这种事越是催越是没有,还不如平心静气地等等也就有了。因此就又转而道:「铁石不能与上官们说一说,过上一两年再去剿匪吗?」 宁婉就笑了,「娘,你以为这是做生意呀,还能与上官商量?没听人说过军令如山吗?」而且宁婉知道铁石是喜欢去剿匪的,他本就是将军,宁愿打仗,也不愿意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是以她明明舍不得铁石出门,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 她要支持铁石,要帮助他得到过去的荣光! 决不做他的拖累! 听着幺女轻松的语气,于氏不禁也放松了许多,絮絮地又叮嘱了几句,突然想了起来,「你给女婿做了什么衣裳?我帮洛冰准备一份。」 自娘求了洛冰教石头写字之后,便事事不忘洛冰,特别是石头现在写得一手极好的字,连先生都夸赞不已,娘更是将洛冰与先生一样看待,每到换季都会做了全套的衣裳鞋袜送他,如今洛冰要去剿匪,她自然会给他备上行装。 论起请洛冰这位榜眼做先生,这点子东西还真不够看的,但是宁婉从不点破,毕竟娘要是知道得多了,恐怕就不敢与洛冰如此接近,眼下只笑着告诉了娘,「我想着他剿匪时必要穿铠甲的,就想着给他做件新棉衣穿在铠甲里面,身上的棉花絮得厚厚的能暖和些,袖子就薄些,活动方便;再做厚棉裤、厚棉袜子……」 娘俩儿正说着,爹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见了宁婉就说:「所有治伤的药我都买了一包,还让药铺子里的伙计把药名都写上了,你给女婿带去,防个万一。」 宁婉瞧着都觉得太多了,「不只他一个,就是所有跟去的人都够用了吧!」 「药材本就是救急的,多带些当然好,别人要用也送些没什么。」 宁婉就觉得爹说的话不错,她本忘记了伤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钱石似乎从不用这些。现在想起来有备无患总是对的,赶紧接了下来,「我给他带着。」 本要再安慰爹几句的,不想爹先开口劝她,「当初嫁的时候就知道女婿是骁骑将军副千户,现在被派出去打仗也是应该的,你帮他打点了东西多回老宅里陪陪婆婆。」 宁婉就点头,「爹说的不错,我也正想打点了东西后就回老宅呢,一则要告诉婆婆铁石出征的消息,再则就是让她帮我看看给铁石带的东西可缺什么了。」 爹娘就都道:「女婿先前出门时东西都是你婆婆打点的,正好让她指点指点你。」 正说着,又有大姑和大姐也听了消息过来,各自买了些东西给宁婉送来。宁婉瞧着许多已经重样了,但总归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便都笑着收下了,又道:「大家都不必担心,铁石可是自多伦回来的,怎么也不会怕那些土匪。我们明日回老宅,然后从那里去安平卫,因此也不用送,过些天我还会回虎台县,到时再见面。」 手头事情不少,宁婉又绕到了北门的铺子交待了几句,此后才回家。一进门,白氏就赶紧上来道:「洛先生来了,正在屋子里等夫人。」她既不好跟着夫人叫洛冰大哥,又不好称爷——洛冰还是流放的罪人呢,就跟着娘叫洛冰一声先生。 铁石此次去虎踞山自然要带着亲兵,他今日便去安排此事了,但洛冰怎么会在这里?宁婉想着快步进了屋子,就见洛冰带着洛嫣坐在桌前,正轻声地说着什么,见了她赶紧站了起来道:「弟妹,我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你帮忙。」 洛冰如此郑重,宁婉就笑道:「洛大哥有什么只管吩咐,不必如此客气。」 不料洛冰越发客气,弯腰拱手行礼道:「弟妹,我就要去剿匪了,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洛嫣我想求你帮我教导一二。」 什么?洛冰是想把洛嫣寄养在自己这里? 不,洛冰说的并不是寄养而是教导,这样的重任,自己能担得起来吗?洛嫣可是将来的皇子妃呀!宁婉一时间十分惊异,半晌摇了摇头,「我哪里懂什么?也不过勉强识了几个字,开个铺子做小生意而已,根本不会教导别人!」 第25章 洛冰不确定宁氏是不是不愿意,毕竟自己的妹妹还在襁褓里身上就背着罪名,平白地比别人低上一头,想将她托付出去实在不容易。不论是先前多伦的军户家还是谢媒婆,都是在他多番打点之后才勉强同意,对妹妹也只不过给一口饭吃。 如果妹妹跟了宁氏,一定是不同的吧。 认定宁氏是最可托付的人,为了妹妹洛冰一定要尽力的,便道:「弟妹可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本事见地都是极高的,不必说虎台县里,就是拿到京城也不输与那些大家闺秀,只要能得你些提点,正好补上了嫣儿从小没有亲母抚养的缺憾。只是怕你嫌弃她是罪人之后,流放到边城的。」 宁婉道了一声「洛大哥……」便又不知说什么好,她自然不会嫌弃洛嫣,但是却也不愿意与她多往来。 洛冰只听了一声大哥的称呼,便又诚恳地道:「我知弟妹不会以世俗的目光看人,因此才求了过来。嫣儿从小由我教着读了几本书,但我毕竟是男子,在女孩的教养方面不过是纸上谈兵,十分想让她跟着出色的女子长长见识。」说着拉过洛嫣道:「嫣儿自那次见了你就十分仰慕,听了我要送她来再高兴不过了。」 距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几个月了,洛嫣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小小瘦瘦的黄毛丫头,低眉顺眼、十分乖巧地上前给宁婉行个礼,细声细气地说:「宁姐姐,我特别听话,还会干活儿,一定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姐姐就留下我吧。」 眼下的罪臣余孽,将来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尽管如此,可宁婉还是因为那次去上香时的所见所闻,对洛嫣生出一种提防,觉得这个小小的孩子心机之深远超寻常孩童。现在她才十岁就有如此能为,再过上几年恐怕就是个人精——也无怪她能成为皇子妃呢! 按说宁婉自己有过那个奇怪的梦后也是颇有些心机的,而她也与一些有心机的人打过交道,比如赵太太的心机就非常之深,还有路少夫人、封少奶奶等等,都是人尖子,不过她一向不打怵与她们来往,唯独只对洛嫣不喜,也就不愿意将她带在身边。 但是,洛嫣那句「我会干活儿」终还是打动了宁婉,自己出身农家,与洛嫣差不多大时爹娘尚且让自己只管玩呢,而今尊贵的小姐瘦弱至此却要干活儿,着实可怜。想来不论是洛嫣当年在多伦所寄养的人家还是现在的谢媒婆家都会把她当成打杂的小丫头,她也只能努力地讨好着这些人。 所以才长出了这么多的心机? 于是,宁婉就在洛冰和洛嫣期盼的目光下点了头,「那好吧,你愿意就留下,不过到了我们家可就要听我的。」 「我当然听宁姐姐的了!」洛嫣欣喜地一笑,眼睛就亮了起来,旋即赶紧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又抖了抖才平静下来。 看着那有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还有睫毛下亮闪闪的眼睛,宁婉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洛嫣利用她可怜的身世和遭遇欺骗了自己。 看宁氏答应收下洛嫣,最开心的是洛冰。父母最后一点骨血,他嫡亲的妹妹,从小就由他费尽心力护着长大,现在能离开乱七八糟的谢家跟着宁氏,他就算有什么不幸都不要紧了。宁氏品行好,有本事,妹妹只要学得几成,将来无论处于什么际遇能过好日子。 于是洛冰就郑重地向宁婉深深一礼,「真是多谢了!」起身又道:「我把妹妹交给弟妹,若是她有什么错,弟妹只管教训她。」 洛冰果然是明白人,他将妹妹托人,就完全相信,把一切都交给了宁婉。宁婉听了点点头,「我既然答应了,必是要尽力的。」又问:「我们今天就要回老宅,嫣儿是一同过去还是过几日你再送去呢?」 洛冰就道:「我已经替她将东西收拾好了,只要弟妹答应随时可以跟着弟妹走。」 宁婉就笑道:「你这是料定我一定会答应了?」 「虽然也是料定,但即便弟妹不答应,我也不会再送嫣儿回谢家了。」洛冰看一眼洛嫣,语焉不详地说:「谢家平日里来往的人太多了,我就想将嫣儿还是找个清静些的人家好些。」 其实是洛冰那日见宁婉听了谢家语气不大对,回去后就开始打听谢家的事,方才知道谢媒婆有个女儿住在娘家,人品不大好。他这才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实在太粗心了,原以为谢媒婆保媒拉纤家里来往的人未免多了些但也没什么,毕竟也是正经营生。且除了谢媒婆这样只爱财的人谁又能收下妹妹呢? 但在与宁氏的来往中,他觉出了宁氏对他的尊重,虽然宁氏一定会因为铁石而对自己不同,但是洛冰还是感觉到宁氏对自己本人的认同,她不是如寻常世人一般只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而是真正赏识自己的才能人品。 于是尽管洛冰知道请宁氏帮忙带着妹妹并不大合情理,但他一定要为妹妹争取这个机会。 宁婉见洛冰提起谢家时十分避讳洛嫣,便在心里暗笑,当哥哥的自然认为自己可怜的小妹妹什么也不懂呢,但其实妹妹可能比哥哥知道的还多。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常对一些女人看得清清楚楚的事一点也看不到,就像瞎子一样。也许女人也会一样,对男人心知肚明的东西视而不见? 宁婉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好,我就带嫣儿回家,洛大哥也正可以去做你们的大事去。」铁石自接了军令,便就从虎台县里调出,自然要将亲兵全部带走,眼下急令大家收拾行装,就要去安平卫接了军队出征。 洛冰就点了点头,「弟妹也忙着去吧,偏我非但不能帮你,反还要给你添了个麻烦。」说着拍拍洛嫣,「一定要听姐姐的话!」 原来铁石与宁婉所住的院子是千户所的官衙,现在虎石既然调走,房舍就要腾出来,说起来事情也不少。是以两人说好了便在门前分开,洛冰才一转身又回身道:「我差一点忘记一事,原想给弟妹找一本好字帖的竟没做到,只得自己临了几篇充数,我也一并放到嫣儿的包袱里了,到时候让嫣儿给你。」 第26章 宁婉倒不想洛冰竟注意到自己的字,还打算给自己找字帖。但的确正对了自己的心,原来她这阵子读书,觉得颇有所得,唯一笔烂字依旧如故,正想着怎么练为好,闻言不禁道谢不已。 洛冰走后,宁婉见洛嫣带了行李和一个大包袱,就让白氏替她放在一旁,「不必打开,一会儿我们回老宅时一同带过去。」然后又吩咐了白氏打点厨房、厢房等处的东西,让老林帮忙,自己回了上房将细软之物一一收进箱子里锁好,又把带到老宅的东西与其它的分开。 原本她是让洛嫣在炕上歇着的,但不想这孩子果然十分有眼色,看了一会儿就来帮她,有些事情不待自己告诉就知道应该怎么做,因此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竟能给宁婉帮了不少忙。 真是不同一般的机灵啊!宁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声。平日里白氏也算是能干的,但在收拾屋子时自己尚且不愿意用她,因为很多东西她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每每来问自己,倒不如让她专管厨房,自己一个人做还省事些。 如此这般,宁婉收拾起来更加顺手,很快将屋子里的东西理得七七八八,正开了门要让白氏去雇骡车,就见赵大带了几个仆妇过来了,恭敬地先上前行了礼,才道:「我们太太听了消息遣小的过来回禀,说我们家在虎台县的房舍正空着,不如请卢夫人先搬过去暂住倒也方便,且还能帮我们守了宅子。」赵太太应该是早知道消息的,但她也只做刚刚听到,因此才派了人来,十分地谨慎,这正是她一贯的作风。 但此时才过来,也不为迟,毕竟宁婉也不会将消息提前透出去,正是今日才开始收拾东西,赵太太的体贴恰到好处。 赵太太如此示好,自是有感谢自己的原因。不过呢,宁婉知道也不完全为此。 表面看赵家让出典史之职不如过去势力大了,但其实不然,封家初接典史位,自有许多要请教赵家之处,对赵家十分尊重,完全保证了赵家在虎台县里的利益;更主要的是赵太太不必再为赵国藩不知何时会犯下的错而疲于奔命地四处补救,她现在虽然没有立即给儿子过继嗣子,但却先为赵氏宗族修了一所学堂,在赵家挑了些聪颖少年读书,想来对赵家的将来充满希望,打算着不知什么时候重回虎台县,所以行事依旧要周全,与县城里诸家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宁婉先前想好要将细软带到老宅,而粗重的家具等等放在娘家的打算,毕竟她先前住在虎台县里是为了照顾铁石,现在铁石去剿匪,自己还是到老宅住着为好。 她虽然在成亲前就说过不回老宅的,可那时也不过拿来为难铁石的,事实上她知道婆婆寿数不长,眼下有这个机会,借此搬回老宅多孝敬孝敬老人才是应该的。 赵家的宅子她不想借。 但宁婉却不能拒绝,若是赵家还是典史,她只要说声多谢打发赵大回去就好,可如今如果不借,未免会让赵太太多心,以为自己不愿意与她往来了。有的时候,在一些小事上有求于人,其实能使得关系更加融洽。 宁婉思忖了一下就笑着说:「铁石去剿匪,我总要搬回老宅陪着婆婆。但我正为家具没处放为难呢,不想赵太太都为我想到了。」说着向赵大道:「我就想找人借两间屋子,现在就请赵管家拨个小院子放这些粗笨的东西就好。」 赵大来前早得赵太太吩咐,如果卢夫人肯搬过去就将赵家的正房打开给卢夫人住,若是卢夫人不肯搬,就看她有什么要帮忙的,赵家都要竭力全力。赵大就赶紧说:「我们家宅子在衙门后街边上有一个小院子,四五间房舍倒还整齐,正好将卢夫人的家俱摆进去,平日里亦有人打扫,不论什么时候夫人要用都极方便的。」 其实宁婉对赵家的房舍再清楚不过了。赵太太离开虎台县时将宅子分成三份,离县衙最近的一处给了封家,那里包括子部分的园子,可以说是最华丽的地方;接下来就是分给赵国葆的院子,是赵家在虎台县里最早的屋子,前院后宅,日常起居十分方便,赵国葆小时候就在那里长大,如今也卖给了封家;如今赵家留下的一处正是赵太太掌了家后慢慢将邻舍的房子收了重新建的新屋,最合赵太太的心意,住起来最舒服。 如今赵大所说的小院子,临着县衙后街,看着不大起眼,先前可是赵太太娘家亲人来时用的,所有陈设都极好,说是给自己放家俱,但其实住过去也没有问题。 宁婉就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赵管家了。」说着将要搬的东西指给他看,只怕一时搬错了。毕竟是副千户官衙,当初她搬过来时,里面原有些东西的,而这些东西都是官衙内的,还应该留在此处。 正说着,突然有吵嚷之场传来,几个兵士也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亲兵打扮的人大声说:「千户有令,卢副千户调出虎台县,千户所要将房舍收回!」 宁婉就气得笑了,「难不成你们千户以为我们会赖在副千户的官衙里不走了吗?」官员调动,房舍自然要交给下一任,但总要些时日,就从没见过急急来催的呢! 那亲兵是许千户手下得力的人,脸红也不红一下,只道:「千户所里官衙是公家的,既然副千户调走了,我们今日就要收回!」 宁婉就立起眉毛指着他道:「官衙是公家的不错!但是我们家副千户要五日后方赴安平卫,因此这房子我五日后才会交给千户所!现在你立即退出去,如果慢上一点,我立即命人将你打出,再去安平卫告你一个擅闯副千户官衙、抢掠财物之罪!」 见这伙人竟还迟疑着没走,立即向站在门前的老林道:「去隔壁喊了铁石的亲兵过来!打伤打残都算我的!」 老林早听了声出来了,方才就气得握了拳,现在得夫人如此命令,立即就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兔崽子们,老子们在多伦杀夷人时你在哪?现在敢到老子面前逞威风,老子让你知道我们多伦百户所军爷的厉害!」又隔着土墙喊,「弟兄们,有人来欺负夫人了!大家上啊!」 第27章 声音未落,那边早有人听了自土墙上跳了过来「什么人竟敢来欺负夫人!吃了熊心豹胆了!」 许千户的人此时早吓得变了脸色,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跑了院子,最后的两个未免被这边的人踢了几脚打了几拳,连滚带爬地出了卢家。 宁婉喝住大家,「放他们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她可是知道,如果放这些男儿们出去,恐怕真会将来人打伤打残的,而她的本意其实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事出突然,赵大刚刚竟没能插上话,此时就上前说:「卢夫人,我带了人和车过来,今天定然能将院子腾出来的。」 宁婉一笑,她当然知道今天能搬完家,而且她早与铁石定下今晚就回老宅。若是许千户好生找自己商量自己完全可以把房子先交出去,但他竟然摆出如此难看的嘴脸,那自己就是要等到最后一日再交! 赵大是看惯了赵太太的行事,便觉得自己太过强硬了,因此才来委婉地提示。也许过去的宁婉也会那样想,但是现在,宁婉觉得自己就该如此! 副千户官衙不小,里面东西也不少,但一则宁婉早有成算,再则添了赵大几个能干的人帮忙,因此很快就都收拾妥当了,送到赵家的东西分了几次拉走,宁婉本要带着洛嫣去老宅,偏这一会儿又有许多人来送,或者下了帖子要为她开送别宴。比起许千户那样恨不得让铁石和自己离开的人,喜欢铁石和自己的还是多很多。 宁婉就向大家笑道:「我虽然去老宅,但那里与虎台县相距本就极近,且我娘家又在县城里,哪里算分别,有什么可送的?眼下我正忙着,等过几日再回来你们请我吃酒好了,到时候我就来者不拒了!」 一席话将客人们都说得笑了,宁婉送了大家就带着几辆车回了老宅,铁石出征在即,事情紧得多,要晚些才能回来。 到了老宅,让白氏和老林盯着将东西缷下抬到屋内,宁婉进了正屋向婆婆回禀铁石要去剿匪的事,又顺便将洛嫣带了进去,指了人道:「这是铁石同袍的妹妹,因家里没有别人,此次将她寄养在我们家。」 洛嫣穿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衣裳,人也长得瘦瘦小小的,因此吴老夫人只当儿媳妇新买的小丫头子,现在方知原来如此就点点头,「你既然答应人家了,就好好帮了这个忙吧。」 宁婉就问:「让她住在西厢房里可好?」 老宅里吴老夫人住正房,铁石和宁婉住东厢,吴婶和吴叔住在外院,而毕婆子和林氏住下房,西厢正好空着。吴老夫人对这些一向都可有可无的,就道:「你瞧着办吧。」 宁婉就让林氏带了洛嫣去西厢安置,「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到我屋里取,不要委屈了洛姑娘。」又告诉洛嫣,「你有事儿就来告诉我,我就在对面住着。」 毕竟家里如今事儿多,宁婉吩咐过后也无暇细管,先将自己为铁石备下的包袱一一拿出来打开,向婆婆请教,「我虽然用心想了,但毕竟年轻没见识,也不知还缺些什么,婆婆帮我看看,现在预备还来得及。」婆婆虽然是最软弱的女子,但是她这辈子送丈夫送儿子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早十分有经验,若有什么遗漏一定会发现。 宁婉不想婆婆听了消息看起来并没有多难过,事实上她竟十分沉得住气,比自己看着要稳得多了,只轻叹了一声道:「也不过在家里住了不到两年就又要走了。」就起身看了一眼带来的东西,摆了摆手说:「没少什么,就是太多了,铁石肯定不会全部带去。还有你说的新棉衣也不必做,这里的两套就够用了。」 「我想着天就要冷了,多备几件棉衣总是好的,万一脏了破了还有个换的。」 婆婆就苦笑了一下,「当年铁石第一次去多伦的时候,我给他包了三个包袱,结果他走时只带了一个。将另外两个悄悄地留在家里,等他走远了我才发现!现在你包了这么多他就是带去了反是累赘。」 宁婉这才醒悟过来,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是啊,铁石是去打仗,不可能带太多东西的,但这也就说明他在剿匪的时候日子一定过得不会太好。 想到这里,她的心疼了起来,将心比心,即便是一向自觉得对婆婆很体贴的她,眼下却还是更明白更心疼婆婆了,她不知道有多少次送走了丈夫和儿子,经历了多少痛苦,感慨地说:「婆婆,你真不容易呀!」 「习惯了就好了。」婆婆淡淡地笑着,将宁婉拉到身边让她坐下,「你也不必太担心铁石,他打过那么多仗,还会怕几个山匪吗?等铁石走了,你就搬到老宅来,我们娘俩儿作伴。」 婆婆的好意宁婉明白,她回老宅的本意是来安慰婆婆的,不想反倒被婆婆安慰了,强笑着说:「我也这样想呢,有婆婆陪着我,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婆媳二人一向相处不错,但是今天第一次觉得心和心贴得这样近,毕竟她们此刻的心思几乎一模一样,只想着铁石一个人,盼着他平安康泰。但她们谁也不说出来,只一起重新给铁石拣出要带的东西。 太多的东西不利于行军打仗,道理是如此,但真减的时候宁婉就下不了手,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用的,十分难以取舍,站在那里迟疑着。还是婆婆挑了秋冬各两套衣裳并四双鞋袜、伤药等几样让她包了,「就这些吧,再多带些肉干干粮什么的。」 可实在太少了呀!宁婉忍不住问:「这些也只勉强够穿的,那晚上睡觉时枕什么盖什么?」 忽听门口有人说:「你以为打仗的时候还与在家里一样,晚上睡觉时还要脱了衣裳盖上被子?」宁婉抬头就见公公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将那草珠子串荡了开来,正落在随后而来的铁石面前,他便一抬手挡了过去,向婆婆道:「娘,爹来了。」 婆婆早已经听了声音转了过来,满脸惊讶,赶紧下了炕,「你来了!上炕上坐吧,我去倒茶。」 宁婉赶紧按住婆婆,「我去。」说着下去让林氏烧了水泡茶送上来,就听公公正坐在桌旁向站在地上的铁石说:「你别以为夷人都打败了,几个山匪算什么!其实夷人和山匪并不一样,若说谁更难对付一些,只看当年高祖曾带兵北征将夷人打败,却终没有将虎踞山的匪类灭掉就明白了!」 第28章 「我知道!」 公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儿子插进的几个字打断了,顿了一顿就停下了,只道:「算了,你也大了,该怎么办自然都知道,我也不过顺路过来白嘱咐你一回。」 宁婉见屋子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就赶紧将茶水送过去,婆婆接了放在桌上,「先吃碗茶吧。」 公公就端起茶碗将茶一口喝了,「也没什么事,」起身道:「我走了。」 「怎么刚到就要走?」婆婆吃了一惊,「吃过饭再走吧,我这就去做。」 「再晚赶不上关城门了。」公公说着果然大步出去了,待宁婉扶着婆婆走到门外时,他已经上了马,向大家摆了摆手,「都回去吧!」说着带着几个亲兵打马走了。 婆婆便说儿子:「你爹特别回来提醒你,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听长辈的教导呢?」尽管公公说是顺路回来,但是婆婆还是认定他是特别为儿子而来的。 就连铁石也没有反对,只垂了头不语,很显然他觉得公公就算是专程来的他也不会领这个情! 宁婉却信了婆婆几分,公公若说是因公事顺路哪能如此巧合就到了老宅门前,再者他怎么又会如此匆忙要回安平卫,果真可能是特地赶过来叮嘱就要出征的儿子几句。 但是,即便这样,又能如何?周指挥使打压铁石时公公一言未发,现在悄悄来提点儿子又有什么用?铁石早已经长大成人,也许他过去曾经特别需要公公的提点,但那时没有,现在他在多伦打了那么多仗,早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了,的确不需要了。 宁婉就扶着婆婆帮铁石说话,「他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这样说话习惯了。平日里我们在一处,他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也不会转弯。」 其实铁石与自己说话固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但却要和软多了,而且他还很会哄自己开心呢!但宁婉却都略了过去不提。 「就这个犟脾气!」婆婆指了铁石骂了一句,总归是心疼儿子就要出征了,就道:「你在外面再不许与别人这样的,要与同袍们好好相处。」 宁婉就向铁石瞄了一眼,见他笑着答应了,「好,好。」便与他一同扶着婆婆回来,见洛嫣早出来了,站在院子中间,眼下赶紧上前一步将门帘子打开,迎了大家进去。 铁石看了她就笑了,「洛大哥与我说把你送来了,果然就见了你。只管跟着嫂子住着,要听嫂子的话。」 洛嫣就甜甜地笑了,「铁石大哥,我今年十岁了,早懂事了。」 宁婉也就笑了,「对了,你们原就认识的。」 洛嫣赶紧道:「宁姐姐不知道,当年我曾被夷人掠到了大漠,后来正是铁石大哥将我们救了回来的。」 宁婉原已经觉得洛嫣命运多舛,此时才知道她不只自小丧父丧母,流落边城,原来还曾被掠到大漠,叹了一声,「无怪你哥哥说你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又打发她,「你先回屋里歇一会儿,我们还要给你铁石大哥打点行装,等吃饭的时候再让人叫你过来。」 洛嫣便乖巧地下去了。 大家重新回了屋子,继续将行装收拾完毕,铁石果然不肯多带东西,「我们是剿匪的,东西多了没处放。」却又安慰宁婉,「其余的先收起来,等那些的情形稳定了,我派人回来送信时再带过去。」 婆婆便坐下拉着儿子再三叮嘱了些话,无非是要爱惜身子,好好吃饭,在外面要警醒些之类的,宁婉心里也有无数的话想说,却还是咽了下去,悄悄起身去了厨房,拣铁石爱吃的做了几样饭菜。 一时做好了便端了回正房,走到窗前就听婆婆叹道:「婉儿怎么还没有喜信儿?你这一走岂不又要耽误下去?」宁婉便顿住了脚。 铁石就急忙解释道:「娘不必担心,婉儿身子好着呢。只是前些时候我在虎台县里修城墙常住在城外,这才没有喜信儿,等我剿匪回来保证就怀上了!」 婆婆就信了,便转而说儿子,「好不容易从多伦回来,又成了亲,怎么不紧着让媳妇怀了孩子?」 宁婉过了一小会儿才将饭菜端进屋里,婆婆见了她就掩住口不说了,却道:「铁石明天一早就走,我们包饺子送他吧。」 明明说是五天后才带兵出安平卫剿匪的呀!宁婉骤然一听差一点把手中的盘子摔到了地上,赶紧看向铁石,「你明天就走?」 铁石不想婉儿会如此吃惊,一边接住了盘子一边告诉她,「五天后就要出征了,明天自然要去安平卫接调兵符,点齐兵将、领军械军粮等等,再晚了恐怕会来不及。」 婆婆也道:「接了军令能有这一日回家里已经是难得的了。」 宁婉才知道原是自己想错了。却又不好真说舍不得他,只道:「我让皮毛铺子给你的亲兵们每人赶了一件皮袍,如此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皮袍子可不便宜,且又不是一件,而是十几件,铁石就笑,「你倒大方!」 「皮毛铺子赚了钱也是借了你们的光,现在给大家做件皮袍子还不应该?」宁婉知道铁石就要走了心里难过得紧,可是她努力地笑着,「明天来不及,过两天我让人送到安平卫。」又道:「若是我知道你明天要走,今晚就包饺子了。」出门饺子回家面,这可是老习俗了。 婆婆就说:「没关系,明天早上包来得及。」 说着话,就将洛嫣叫了来一处吃了饭。才放下碗筷婆婆就道:「明日一定要早起的,你们都早些下去睡吧。」 宁婉觉得婆婆的目光一直看向自己的肚子,她一定希望今天自己能怀上孩子吧?但是一年都没有,哪里会这一天就有了?因此不觉紧张起来,随着铁石回了房,就道:「都是我肚子不争气,还累得你在婆婆面前替我说谎。」 「你听到了?」卢铁石就笑,将她拉到怀里,「娘特别让我们早些回来,就是想我们今晚好好努力一番呢!」 第29章 先前找谢大夫看诊说过的话,宁婉自然悄悄告诉了他,可是他听了却不肯相信,且他也忍不住,夜夜求欢。现在宁婉忍不住骂他,「都是你这个坏蛋!如今还要努力呢!若是你肯消停些没准儿我早有了呢!」 卢铁石就道:「娘就是瞎操心,子嗣的事并不急。」 宁婉知道铁石一向不似世人那般看重子嗣传承,先前他的一妻一妾之所以有孩子就是为了婆婆,后来两个孩子都没保住也没见他伤心,更不必说再要个孩子。可是宁婉却是想自己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因此就嘟了嘴道:「你不急我急着呢!」 铁石就哈哈笑了起来,「你既然急,我们今天更要努力了。按谢大夫所说,我明日走了你岂不是就怀上了!」他一向是最长于行动的,话没说完人就已经动了。 想到铁石明日就会离开自己,宁婉哪里还会与他扭手扭脚,自然都如他的心意,又想着也许今晚果然就有了呢,越发逢迎。云雨之后,卢铁石就叹了一声气,用手轻轻地在媳妇的身上抚着,「真舍不得离开你呀!」 宁婉第一次听铁石叹气,更不想他能说如此情意绵绵的话。要知道自己都没有将心中的留恋说出呢,不觉就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铁石将军呀!心怎么能这样软?」 「铁石将军只对夷人、土匪心狠,但对我亲亲的婉儿才不能如此呢。」 宁婉便在他怀里笑,「亏了今日我在婆婆面前还曾替你说项,只道你不会说话儿,不想如今嘴这样甜了。」 「所以也不只我一个人在娘面前说了谎!」 「其实我们都是为了婆婆高兴。」宁婉这般解释着,但心里也未必没有另一种感觉,她与铁石其实更亲密呢。 两人说起了知心话儿,时光过得就快,宁婉只怕铁石太累便慢慢停了话头儿一动不动了,将呼吸声也慢慢调得十分悠长装做睡着了,原以为铁石也就睡了,不想他并不睡,却坐了起来用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一处处的抚摸。 他的手很大,指腹上有一层粗砺的茧子,从自己的眉上轻轻地划过,然后是脸庞,再接着是鼻子、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抚弄,突然间他又低了头,轻轻地在自己的耳边亲了一亲,一股热气哈到宁婉的脖颈间,痒痒的,她再忍不住就低声笑了起来,「怎么还不睡?」 铁石有什么不明白的,「坏婉儿,竟然装睡!」 「我是睡着了又被你闹醒的。」 「好吧,」铁石不与她争辩,「既然你醒了,正好等会再睡。」出征在即,他本就是意犹未尽,如今宁婉撞了上来,如何能放过?两人又缠在一起半宿,不知什么时候迷了一觉忽就到了天明。 宁婉见婆婆早带了毕婆子和林氏包好了饺子,到了厨房只做无事一般地动手烧水煮饺子,她不是第一次在婆家起晚了,脸皮也比先前厚多了。 及到了饭桌上殷勤地给婆婆盛了饺子夹了菜,又要给铁石帮忙却被他一把拉上去,才在一旁坐下,却悄悄地将左手放在他怀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再亲热一会儿就不能了。待大家围桌吃过,铁石果然就上马走了。 宁婉将人送到门前,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知道在婆婆面前怎么也不应该哭的,但就是忍不住,于是只垂着头站在一旁。就听婆婆说了声,「我有些累了,回房歇一会儿,婉儿你也回去吧。」就赶紧应了一声回到屋里,眼睛簌簌地掉了下来,一会儿就将一条帕子打得湿了。她哽咽着压住声音,再忍不住时被子蒙在头上哭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天宁婉不知如何过的,午饭她睡过了没吃,醒来强打精神让老林去了虎台县里看看皮袍子备得怎么样了,勿必在铁石出征前送到安平卫。 到了晚饭时分她知道自己不好再如此下去了,下厨房给婆婆做了几个素菜,又陪在一旁说笑。她心知婆婆看着没什么变化,哭也没哭一声,但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呢,只是她习惯了,比自己忍得住而已。 因此一撤了饭桌宁婉就张罗着打牌。婆婆平日里并无他事,宁婉一向劝她四处走走,闲时打打牌什么的。可她第一不爱出门,一年里头出自家院子的次数都是有限的,第二对玩牌也不大着迷。但比起出门,她对打牌还算更喜欢一点儿,虽然她自己不会主动张罗牌局,但通常宁婉一提出玩儿,她每次都捧场,现在就说:「也好,也免得吃过饭就睡不克化。」 平日铁石不在家时宁婉会叫吴婶来凑手,但是吴婶打牌十分笨,她就想起了洛嫣,叫她来说:「我教你打牌吧,大家闲时在一处玩玩儿也能解闷。」 不想洛嫣却笑着说:「宁姐姐,我会打牌,谢嬷嬷家里牌局若是缺人,也常叫我顶上的。」 「如此正好,」宁婉就向婆婆笑道:「不想嫣儿来了我们竟凑够了手,以后每日都能斗牌了!」 宁婉的牌打得一向好,她在老宅打牌时一贯给婆婆放水,让婆婆赢,但她自己也不会大输。不想今天她放了几次水后就发现自己居然输得很惨,倒是婆婆大赢,洛嫣也赢了些。 原来洛嫣竟是个斗牌的高手!她看起来握着牌十分拿不定主意,每每出牌时都犹豫再三,可是牌算得却极精,与宁婉一同给婆婆放水,让婆婆大赢,然后她再压着自己赢些小钱。 若是平日,宁婉早想法子与她斗了,可是今天她终究还是兴致缺缺,打着打着心神就不知飞去了哪里,「也不知他今晚吃的什么?住在军营里有没有铺盖?周指挥使又为难他了吗?路指挥同知帮忙了吗?」 老宅里玩牌每次输赢不过几个钱,但是宁婉竟输掉了差不多一贯,但是好歹将这个晚上混过去。胡乱睡了一夜又去虎台县的铺子里,皮袍子原也定在铁石出征前就备好的,现在不过改成送到安平卫,倒不打紧,让老林多跑一趟就好。 自虎台县回来,宁婉又与婆婆做了许多煎饼、杠头、肉干等等,也与皮袍子一同送去。看着明日就是铁石带兵剿匪的日子了,打牌时就说:「婆婆,我明日想去送送铁石。」 第30章 东西今日已经都送了过去,宁婉也听老林回来说铁石现驻安平卫城外军营内,明天一早就带兵开拨。 她就生了想去送一送的心思。 吴老夫人是送丈夫送儿子这么多次,但一向只送到家门,再远的地方她不认得也从没想过要去,现在听了儿媳妇的话就道:「我听别人说军营不同别处,你就是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他,更不必说想与他见面说几句话,还是算了吧。」 宁婉也不是不明白,老林回来说铁石在军营里带着兵士们操练,他去了都未能进入军营,而自己更不好去打扰的。不过在她的心里,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好。因此就恳求道:「婆婆,我去看看,万一能见了他呢。」 「你愿意去就去吧!」吴老夫人就说:「你比我有见识有本事,能开铺子,能给铁石的亲兵们送袍子,也许你去了还真能见到他,那就去送送他也好。」 宁婉赶紧应了,听出婆婆言语间的失落,知道她又想起往事,就赶紧笑着扔下一张牌,「我今日运气不好,如今再打一张,就不信一直不赢!」 洛嫣见了就问:「老夫人,你不要这牌吗?」 吴老夫人心思原也不在牌上,现在被提醒了就低头一看,「果然我正应该要这牌就满了呢!」说着将手里的牌全部掷下,也还是高兴的,「又是我赢了呢!」 又将赢了的钱分给洛嫣一半,「这孩子真是可怜见的,生得太单弱了,留着买糖吃吧。」 宁婉要去安平卫送铁石,半夜里就起来了,匆匆吃了一碗面才要上车,洛嫣跑了过来,「宁姐姐,你带我去吧,我也想送送哥哥。」 铁石走这两日宁婉过得有些迷糊,因此连洛冰也一同出征而自己应该把洛嫣带去相送都忘记了。不过呢,昨日自己向婆婆说起时她正在一旁,却提也没提,却悄悄盯着自己的行踪跟了出来。 这孩子做事,还真与旁人不同。 宁婉瞧瞧她,终还是不好回绝,便叫白氏,「你给嫣儿盛碗面让她吃了,再告诉吴婶洛嫣跟我们出门了,让婆婆别担心。」 洛嫣就赶紧说:「宁姐姐,别因为我耽误了时间,我不吃早饭也不要紧的,吴婶那里我去告诉,很快的。」 这孩子做什么都太过谨慎,宁婉就一笑,「早饭一定要吃的。」说着自己回房里拿了一件湘妃色绸缎羊羔皮裉袄让她穿在外面。 虽然才是秋天,但是一早一晚已经很凉了,宁婉身上穿着夹衣,但却披了件宝蓝色的缎面白兔皮披风,赶车的老林穿上了羊皮袄子,白氏身上的是自己去年送的兔皮褂,唯有洛嫣只穿着件棉衣,且她本就瘦小,在家衬托下显得更瘦小了,越发可怜。 如今看了宁婉拿出的皮袄,洛嫣就赶紧摇头,「宁姐姐,我不冷,我穿棉衣了。」 宁婉就硬将皮袄套在她身上,虽然是最小的一件,却还是将洛嫣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小小的人儿穿了大人的衣裳着实有趣,宁婉看着不觉就笑了,又顺手拿出一条大红的汗巾子给她系在腰间,「这样才好些。」退了一步再看,只见那湘妃色的绸衣和衣领处雪白的皮毛衬得洛嫣的小脸越发白了,而小小的五官越是细看越觉得精致,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美人,无怪将来能成为皇子妃呢! 洛嫣挣不过就乖乖地随着宁姐姐帮她整理妥当,急忙随着宁婉坐上马车,有眼色地替宁婉打帘子铺垫子,又讨好地笑着:「宁姐姐,我穿了这件皮袄觉得暖和多了。」 「这件皮袄就送你了,」宁婉笑答:「回去让白氏帮你改改。」 虽然洛嫣来了没几日,但白氏与婆婆、吴婶她们都一样,十分喜欢洛嫣,现在就笑着说:「这件皮袄可是夫人新做的,还一次没上身呢。不过嫣儿穿了真好看,等回去我给你改成一件外袍,就更合体了。」 洛嫣再怎么也是个小女孩,得了好看的衣裳最是开心,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十分可爱地道了谢,又道:「我会做些针线了,能自己改。」 白氏听了就帮她出主意怎么改,宁婉听着她们说话就合了眼睛倚在车厢上,心思就飞到了军营那边,不知道自己是不能看到铁石,能不能说几句话? 马车在黑暗中走到了黎明,听老林一声吆喝停了下来,宁婉便将车帘打开望去。如今他们正在岗哨外面,正能远远地看到了铁石所驻的军营。 仲秋的晨曦中带着一层薄雾,透过这层淡淡的薄雾宁婉正能看到兵士们正在忙碌,有的在拆帐篷、有的在做饭、还有的在饮马……虽然人多事杂,可却一点也不纷乱,整个营地静悄悄的,就连那些战马也只老老实实地饮水吃草,叫也不叫一声。没多久,营地上所有的东西完全一空,只有一队队整齐的兵士们,就要走出军营了。 就在此时安平卫的钟声响了起来,原来正是晨时。宁婉听到不远处的城门声响,抬头就见巨大的城门徐徐打开,几匹马当先跑出,为首的正是公公、路指挥同知等安平卫的军官,带着亲兵们打马过来。这一次安平卫派铁石带三个百户剿匪,再加上帮丁之类的,共有近千人,也算是近几年来规模较大的调兵了,安平卫自然应该有人来送行的。 军营原本离城门不远,这些军官们纵马而行,一眨眼间就到了。却补军营门前两列卫兵们执兵械挡住,只得勒马停下,大小官员下马步行依次而入。 跟在这些军官们出来的许多平民百姓亦有许多是来送行的,他们走得就慢多了,到了营门前与宁婉一样站到了岗哨外面,凝神瞧着营中。 突然,军营里响起了一片「万胜!」的呼声,公公与路指挥同知等人率先走出,停在了军营之外,然后一队队的人马井井有条地走了过来向东边行去,宁婉就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她能看到铁石的唯一机会! 果然,大约一个百户的人过去后,铁石带着亲兵们出现了,他穿着当初入虎台县时的铠甲,还骑着那匹大黑马,还在只露出一点点的身影时宁婉就认出了他,一会儿他正好能从自己面前经过,一定能看到自己的! 铁石一点点地走近了,可他却猛地自队列中带马跑了出去,宁婉的心就悬了起来,难不成他看了这边送行的人太多才特别绕过去的?那样自己可就看不清他了,而他也看不到自己了呀! 第31章 身边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哭声有笑声,更多的是殷殷的离别之语,宁婉想喊铁石,可终还是没有喊,踮起了脚尖望向他,只见他在路旁猛地自马背上向下一探,整个人长臂在下面一捞,旋即回到了马上,然后就跃马到了自己的面前,停马弯腰向她手里放了一朵小小的蓝色野花,「等我回来!」 手中的正是一朵野菊花,辽东这个季节里开得最好的一种花,蓝蓝的花瓣,嫩黄的蕊,娇俏却又耐寒,宁婉便觉得他用花在比自己,恰今日自己穿了件嫩黄色的夹袄,外面披了蓝披风。 这个人还真是,这时候还来与自己玩笑!宁婉笑着,将那朵花插到了鬃边,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直到整支队伍都见不到了。 白氏就说:「夫人,时候还早,且我们已经到了安平卫,不如进城里转一转吧。」 「不了,我们回吧。」宁婉知道白氏看自己这些天一直伤心,哄着自己到安平卫里逛逛,但是现在自己并不伤心了,铁石让自己等他呢!他剿匪一定会成功的,到时候就回来见自己了! 自己只要安心等着就好了! 没有人比宁婉还清楚铁石会在剿匪中大胜的,她只不过是因为关心太过才忧心重重而已。 白氏平日就跟在宁婉身边侍候,因此见她笑盈盈地将那花插在鬓边,就知道夫人已经从前两日的颓废中恢复过来了,便在宁嫣头上抚了一下,「你也别伤心了,你哥哥穿着夫人送的羊皮袍子,看起来就很精神,过些时候剿了匪回来就能接你回家了。」 宁婉刚刚根本没有看到洛冰,她的心全被铁石充满了,现在瞧着洛嫣垂头着十分失落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怜爱,便也道:「你哥哥一定回来接你回家的!」算起来洛冰留在辽东也没有几年了,而洛嫣也会随着兄长回到京城,锦绣前程正在前面等着她。 一行人方要登车,却有一个中年妇人过来笑着行礼说:「我们家少夫人请卢夫人过府一叙呢。」 宁婉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路少夫人也来了,现在正坐在车中,将帘子卷起一半向自己笑着,又抬手做了个相邀的动作。 原来自己岂止没有看到洛冰?路家的车子就在近前,自己竟也没有注意到!宁婉就笑着走了过去,「怎么你也来了?」 路少夫人就携她上车,「到我们府上坐坐,我们家太婆婆、婆婆都时常说起你,我带了你回去不知会怎么高兴呢。」 宁婉知路少夫人与自己不同,她自小在内宅长大,并不大习惯在众人面前露面,便上了车子,见路家仆妇们果然放下了帘子,将外面的目光尽数挡住,就笑道:「车子先不要动,我只上来说句话——昨日已经与婆婆说送了铁石便回的,晚了只怕老人家担心。等过些日子我再专程去府上拜见老夫人和夫人。」 路少夫人也知宁婉此时未必有心情,并不硬拉着她过去,只笑道:「方才那一幕可是把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去,你们家的铁石将军竟然还知道给你采花!」 宁婉被路少夫人嘲笑了却不害羞,因她知路少爷和路少夫人亦是恩爱夫妻,就笑道:「我一向感叹没有亲眼看到当年路少爷见了少夫人惊为天人时的样子!」 路少夫人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可今日他没有为我采花送来!」 宁婉就吃了一惊,「难不成路少爷也去剿匪了?」 路少夫人就笑,「我来自然是送他的!」又道:「安平卫各家多有派子弟跟着铁石将军出征的,你没见今日各家的车子都来了?」 城门打开后果然有许多人过来送行,其实自然有不少的车辆,只是宁婉倒底对安平卫不熟,且她当时亦没有心思关注别人,因此倒没有在意,眼下便问:「都是哪一家呢?」 「除了周家和你们卢家以外,孙指挥佥事、须、钱、李三位指挥同知家里都送了儿子进了剿匪军中,有的家还送了好几个呢!」路少夫人说着便将人数了出来,尽是各家的次子三子或者庶子。 宁婉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就叹服地道:「毕竟是安平卫的长官们,眼光就是比虎台县的人高,且不说虎台县里没有人跟着铁石出门,许千户还派人到我们家里逼着立即交出官衙呢!你们却想到了在剿匪中立下军功为子弟们谋得出身。」可对于路少爷从军,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可路少爷是嫡长子呀!」 军职一向都是嫡长子承袭的,路家人口虽多,但家风极清正,路指挥同知并没有庶子,姐妹之外只一个同母的弟弟年纪还小,路少爷身为嫡长子的身份十分为稳固,根本不存在不能袭职的可能。所以他与那些没有袭职可能的次子和庶子从军出征,博得军功,谋个出路是不同的。 「就算大郎将来袭了军职,现在得些军功也是好事呀!」路少夫人笑吟吟地说:「只说如今派出去的三个百户所,平日里就连指使的话也未必都听呢,但铁石将军一接了军令将他们带到城外,才几天的功夫全变了样,还不是铁石将军镇住了他们!」 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军中最重的自然是军功,这种自战场上得来的荣耀是其余一切光环都无法比拟的。是以无论周指挥使如何想打压铁石,但是铁石依然能靠着军功出头,而且他也始终有着非常高的威信。许千户那样嫉恨铁石,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路指挥同知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既然看好了铁石,自然会让儿子跟着出去,给儿子添些立身的筹码。这对铁石自然是好事儿,别的先不论,只说路指挥同知答应下来的上好军备,就算不为了铁石,只为了他最看重的嫡长子,他就会全力以赴。宁婉就点了点头,「可见你们家大人有远见,你也识大体。」 「所谓的有远见识大体,其实也是吃了少少亏才得来的,路家前几代为了承袭军职可没少生了兄弟阋墙的事呢。」路少夫人就低声道:「从我公公起就没有庶子了。」 宁婉先前虽然知道路家,但毕竟不很熟悉,免不了要问:「那怎么做到的?」路指挥同知有无妾室她不知道,但想来从四品官员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侍候的人,而路少夫人身边的那个梳了妇人头的就是跟着路少夫人嫁过去的丫头,如今做了房里人。 第32章 「自然是有法子的,我悄悄告诉你。」 在赵太太的牵线下,路少夫人一向待卢夫人十分亲热,现在路少爷到了铁石将军手下剿匪,她对卢夫人便更多了几分善意。估计着卢夫人出身不高,家里能教的也不多,便将一些内帏私情悄悄告诉她,「你们如今还用不到,但总有要用的一天。」 宁婉自然明白,十分领情,「多亏你能提点我,否则我哪里能懂这些呢!」 「我也是嫁到了路家才知道的,先前在娘家还真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原有这么多隐私。我们虽然不害人,但也要会些手段自保,只要不损阴德就好。」 这些就是赵太太也未必知道的,否则也就没有赵国葆这个人了。如今路少夫人又解释了几句,自然是担心自己以为她心狠手辣,恐怕也有提醒自己不要过分之意,宁婉深以为然,「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告诉我的法子我定然不会滥用害人,只自保而已。」 路少夫人就笑了,「我若是不知道你的为人,哪里会将这样隐密的事说出来?」 这番私话说过,两人觉得情分更胜一筹,又闲聊几句,约了过年时见面,路少夫人就道:「如此我们就分开吧,倘若我们不走,外面的车子也不能散了。」 宁婉就明白了,那些亲人跟了铁石出门的人定然是想见自己的,但又因为素未谋面而无人为她们引见,便等在一旁,如果自己随路少夫人回指挥同知府,她们正可以去路家拜见,由此便能结识了。她便一笑,「今天确实没有心情,等些时候再见吧。」 这时老林早将车子拉了过来,宁婉换了车子就回了老宅,向婆婆说了见到铁石的情形,唯独将那花的事隐去了,又笑道:「如今安平卫里几个长官家几乎都有子侄跟着铁石出征呢,路家更是将嫡长子都送去了,婆婆想着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相信铁石一定会胜!」 又将自己想到的事情一一讲出来开解婆婆,「这些人在军中,他们的父兄在安平卫哪里能不尽心尽力地为铁石打点粮草兵备?所以我说铁石用不了两三年就能将土匪全部剿灭!」 婆婆一向相信儿子,但却没有什么见识,听了儿媳妇言之凿凿,十分有道理,便也跟着喜悦,「我就说你是有见识的,送铁石出征竟能探听这许多消息!我们在家里等着也心安呀!」 至此,婆媳二人就安心在家度日,吴老夫人一向不管事也不生事的,宁婉每日里陪着她说说闲话儿再打一会儿牌就将她哄得很是开心,老宅里人少事少费不了什么心思,铺子有掌柜的管着,因此她倒闲了下来。 宁婉本是闲不住的人,突然就想起了一事,洛冰将洛嫣送来时说给自己写了字帖,眼下不如读书之余再练练字?等一会儿见了应该让洛嫣送过来了。 正想着听有人叩门,知是洛嫣,家里其余的人要进门便进,至多在门外说一声,唯有她进来前一向是叩门的,且叩门之声又从来都是三下,三下之后无论有无人应答都会停下,过上片刻仍然无人应便再叩一次,没有人相邀绝不进门。大家先是不大适应,后来便也有样学样,但是每个人叩门的声又都不同,与洛嫣从容而有节奏的声音总是差上一些。 宁婉便在屋内高声应道:「嫣儿吧,请进来!」 洛嫣虽然几乎生下来就没享过富贵,从两三岁起就生长在辽东最偏远贫瘠的多伦,但她与辽东寻常人家的孩子一点也不相像。在宁婉看来,外表的不同还不是主要的,而是她骨子里就有一种特别的风格。 这种特别在日常的相处中便显得十分地知礼节,叩门是一节,其余的更是不可胜数。 果然门打开处就露出洛嫣毛茸茸的小脑袋,走进来又转身细心地将门关好,笑着将一个青布小包袱放在桌上道:「这是我哥哥给宁姐姐的字帖,我想着姐姐前些时日没心思,如今闲下来也许会用到的。」 宁婉不知有多少次惊叹洛嫣心思之巧了!自己才动了想练字的想法她就能猜出来,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呀! 她的坎坷经历固然有关,但天性里带来的机巧也是必然的。 宁婉打开青布小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字纸,写的竟是《史记-货殖列传》,她特别认真读过的。眼下她更被上面的一笔字震惊了,个个端正清丽却不失风骨,当日听洛冰的意思竟对这字并不十分满意,可是宁婉却极喜欢,自己就想要练成这样一笔字!笑着向洛嫣道:「真是多谢洛大哥和你了,我这就练起来,将来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不好意思拿笔!」 洛嫣陪笑说:「我哥哥本要给宁姐姐找王羲之的字帖,虽然真迹不可得,但临本亦好,还说那种‘从容娴和,气盛神凝’之意最和宁姐姐习练了,只是辽东文风不盛,怎么也找不到,只得自己写了给宁姐姐将就着用吧。」 宁婉倒是听封少奶奶说过王羲之的大名,可她还是坚信,「我倒是觉得就算真找到了也未必有洛大哥写得好呢。」 「我哥哥怎么比得了书圣呢!」不过听人赞自己的哥哥,洛嫣还是笑得很开心,「但我哥哥从小见过许多书法大家的真迹,也在写字上下过许多功夫,因此他会写好多字体,我现在练的也是他帮我写的簪花小楷。」 簪花小楷名声之大,便是封少奶奶也曾自叹画虎不成反类犬,不想现在小小的洛嫣竟然在练,宁婉再抑不住好奇之心,「我去瞧瞧。」 洛嫣就笑道:「我去给宁姐姐取来。」 宁婉就叫住她,「正好我也要去你屋里看看呢,就一起过去吧。」 老宅的西厢里平日是空着的,备着安平卫那边来人住,因此里面的家具摆设都不差,宁婉将洛嫣安顿在这里时曾亲自检视过一回,又拿了衣料棉花等等令白氏帮她做了衣裳鞋袜及被褥门帘巾帕等等日常之物。她从没想过巴结洛家兄妹,但是既然洛冰将洛嫣交给自己,自己就要好好地待她。 如今进了西厢,见所有用品样样整齐,宁婉方在桌前坐下。洛嫣就自柜子上捧下两叠纸来,「这是哥哥给我写的,这是我写的。」 第33章 如果没有洛嫣的说明,宁婉恐怕分不出这两份字迹的不同,除了纸张有新有旧,所有的字都美丽灵动可爱,不由得赞道:「有其兄,便有其妹!真是令人羡慕不已呀!」她不觉再次环视四周,同样的屋子,在洛嫣住进来前不过寻常,但是现在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却从里到外透着一种非同一般的清雅。 宁婉想起洛冰给妹妹所带来的包袱,除了两套衣裳外便都是书籍、笔墨纸砚等等,真正的家学渊源、底蕴深厚就是如此吧!是以洛家兄妹回到京城才会一飞冲天。 洛嫣自看出她赞叹之意,就笑着将洛冰所写的那一叠簪花小楷捧给宁婉,「宁姐姐,要么你也练簪花小楷吧。我听哥哥说我母亲就写一笔特别好看的簪花小楷,颇为好些人赞赏呢,因此他就仿了母亲的字教我。。」 虽然洛冰写给自己的字帖也十分好,但是簪花小楷又有一种特别的美,婉若秀美的少女,便是男子有多英俊也比不了的,宁婉果然动了心,「我能写好吗?」 洛嫣就点着头笑说:「别的我不晓得,但这簪花小楷我练了几年,哥哥也说我有些小成,宁姐姐若有什么倒可以问我。」 宁婉就要答应下来,可是她在最后的时候还是想到,如果洛冰觉得自己适合练簪花小楷,岂不是早就给了字帖?他既然特别为自己定下了习什么样的字,自己还是不要改的为好,还是摇了头,「我还是听洛大哥的吧。」 洛嫣就有些失望,「我原想着我们能一处练字了呢。」 「虽然不练一样的字,但也未必不能不在一处呀!」宁婉看了看洛嫣的书架,就笑道:「洛大哥还真是,特别给你带了这么多的笔,难不成我这里就没有吗?」 洛嫣就笑,「簪花小楷所用的笔必是要纯狼毫,或者紫毫,大哥怕辽东一时买不到,就托人一次多买了些。」 无怪明明铁石对洛冰十分大方,但洛冰从来只穿着军中发的战袄,洛嫣穿着打扮也很寻常,原来他将钱都用到了此处。这些世家,教养孩子之用心还真是值得自己学呢。宁婉就笑,「你只管用,等我回虎台县让宋家书铺的掌柜帮我们进些好笔好墨好纸好砚,将字练得更好。」 由此,卢家老宅内竟生出了一股深厚的文风,每早宁婉与洛嫣起床后先写上几篇字,吃过饭又读书。原来洛嫣自三四岁才记事起就由洛冰教着认字,早读了好些书在肚子里,如今正看《春秋》,宁婉遇了不识的字问她,她竟多半都能讲出字义出处。 她们两个读书写字,吴老夫人一向是不管的,吴婶毕婆子林氏等年岁大的下人也浑不在意,倒是白氏平日里跟着宁婉不觉识了几个字,她又告诉了老林,两人问了洛嫣到宋家书铺里买了描红的字帖每日也习起字来。 宁婉知白氏原是听自己所说想学会记帐有一技傍身,却不解老林学字之意,不料他却另有道理,「白氏尚且能学字呢,我一个男子汉有什么学不会的!而且我身有残疾,不能上马从军,平日里替兄弟们给家里写信也是一项本事呀!」 虎台县里便有人在街面上支了摊子代写书信诉状等等,宁婉便点头笑道:「如此这般,将来你不愿意在我们家赶车,也能摆个摊子写家书过活呢!」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虽为说笑,但也并非不能。 于是每日的一半时间宁婉就在读书练字中度过了,下午做些针线,晚上陪着婆婆打打牌,隔上三日两日的她还要张罗着亲手做些好吃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还是在去迷觉寺时,宁婉就觉出洛嫣十分有心机,如今将她接到家里更肯定自己想的不错。 洛嫣到了卢家没几日,便事事讨好婆婆,又哄得吴婶、白氏、林氏都十分喜欢她,,当然她在自己面前也十分乖顺,简直是再可爱不过的一个小姑娘了。 唯有毕婆子不喜欢她,悄悄找了宁婉说:「夫人,我做饭时那小丫头悄悄来看过几次,我只怕她向老夫人嚼舌头。」 家里的厨房又不是什么御膳房,大家都可以随便进的,宁婉就说:「也许她就是想拿点什么好吃的呢。」 「若是想拿什么好吃的我还能不给?夫人一向大度,宅子里这些人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也从不拦着。」毕婆子就说:「只是这小丫头子每次来都不是光明正大的进来,又总瞧着我做素斋。我先前也没在意,后来略一用心就发现她时常背着人在老夫人面前说话儿。」 素斋是婆婆吃的,宁婉暗中授意毕婆子加了些高汤等东西,婆婆吃着身子比先前好多了,如今就是吴婶和林氏也知道了几分,只是大家从来都不提。洛嫣来了,因她胃肠不好,也与婆婆一处吃素斋,恐怕是尝出了什么。 宁婉就道:「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万一老夫人听了什么问你,你只一口咬定什么也没有就好。」 毕婆子就放了心,却告诉宁婉,「我先前是在大家子做过事的,见过许多勾心斗角的事。夫人是个大气的人,小心不要吃了暗亏。」 宁婉一笑,「婆婆的身子正是经你调理了才好起来的,铁石和我都感激着嬷嬷呢,只盼嬷嬷再多帮我几年,将来嬷嬷养老的事都包在我们身上!」 打发了毕婆子,回了房再想洛嫣,终还是拿不定主意,当初洛冰把她交给自己,自己其实是不大愿意管的,但却于情面只得接了过来。本想给她吃饱穿暖养上两三年,到时候洛冰回京城就将她带走了,从此再无瓜葛,既对得起洛冰,也算是做了善事。 但是真到了看着洛嫣心术不正的时候,宁婉却不忍装做不知道了。现在洛嫣还是个孩子,由着她这样长下去,就像那歪脖子树,最开始只是歪了一点,但不正过来就会越长越歪,想正也正不了了。 可是,她毕竟是未来的皇子妃,管起来却也为难。 只能想法子少让她与婆婆单独在一处了。林氏和白氏得了授意,每日轮流陪着老夫人,洛冰再想与婆婆单独说话,总不大方便了。 第34章 这一日晚饭毕婆子做了豆腐盒子,她将鲜豆腐切成一寸见方几分厚的方块,用刀在侧面切开一道口子塞进肉馅用油炸过再加上汤水焖熟。这道菜十分鲜美,也是毕婆子的拿手好菜之一,大家都爱吃。 因为婆婆不吃肉,毕婆子就又专门给她做了只夹些素菜的盒子,也一样焖好端上,她亦是喜欢,一连吃了好几个,又向宁婉说:「无怪你一定要请了毕婆子来,她做菜果然有秘方,这豆腐盒子我百吃不厌。」 宁婉就笑,「毕嬷嬷可是在京城里大户人家小厨房里做过的人呢,当初若不是婆婆有福气,正好让我遇到了,我哪里能借光吃到这样好吃的豆腐盒子!只可惜婆婆不能吃肉,这肉馅的更鲜呢!」 洛嫣就将咬了一口的素豆腐盒子放下说:「我的胃肠原也不大好,但还是被掠到大漠时彻底变坏的。那里人不吃饭不吃菜,只吃肉和奶,我每每吃过肚子就不舒服了,因此再不能沾一点荤腥。」 婆婆就说:「你这样的小人儿其实是不好不吃肉的,但既然已经不动荤腥了就多吃几个豆腐盒子,听人说豆腐最养人呢。」 洛嫣就轻轻地皱了皱眉,「这两日我肚子又有些不大舒服,只怕是不小心碰了荤腥,还是少吃些吧。」 宁婉就正色道:「你跟着婆婆吃素,哪里能碰了荤腥!依我看是平日里动得少了!从今日起晚上饭后和早上起来先要在院子里走上十圈,然后每天增加一圈,一直到一百圈为止,如此多动动,不必说吃些素菜肚子没事了,就是用些荤的也不要紧!」 洛嫣听出宁婉语气有些不对,赶紧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宁姐姐既然说了,我就每天都走一走,兴许过去的毛病就好了呢。」说着将那半个豆腐盒子都吃了。 婆婆一向听不出别人的话音儿,此时也笑道:「小孩子多动动是没错的,铁石从小就一刻也闲不下的,你看他现在长得多高多壮啊!」 洛嫣赶紧笑着答应,「我就听老夫人的,将来也长铁石大哥那么高。」 婆婆就笑,「你是女孩子家,哪里能长那样高?你宁姐姐在女子中就很高了,还比铁石矮大半个头呢!你只要长到你宁姐姐肩膀那样高就不算矮了。」 看着洛嫣霎间又变回懂事的小女孩,乖巧得不成,宁婉就微微一笑,待到了饭后打过牌,她便站在窗下看着洛嫣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着,又随手在窗下的木柴堆里拿了一块木柴。 这些木柴皆是用废木料劈的,宁婉手里拿的这根原是手臂粗细的红松枝,自正中劈成纵向两半,一面是粗糙的树皮,拿在手中不免觉得硌着,但另一面却更不能碰,上面有许多的木刺,一不小心就划伤,她用手轻轻地掂着,还很趁手呢! 老宅的院子不大也不小,走上十圈不算什么,可是洛嫣停下后就有些气喘,宁婉却说:「记得,每日都不能停!」说着招呼她跟着自己进了东厢。 洛嫣立即觉出了不对,一双眼睛里透出了惧意,却还怯怯地跟在宁婉身后进门,然后关了门老实在站在桌前,「姐姐,有什么事吗?要么我帮你铺了被子睡觉吧。」 宁婉坐了下来,拿着手里的那根木柴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铺被子,而是要教训你!」 「宁姐姐,我哪里错了?」洛嫣慌张地问了,又急忙保证,「只要姐姐告诉我,我一定改,再不犯的!」 「前些日子你悄悄告诉老夫人那天铁石送我一朵花,对不对?」 「是,是的,」洛嫣迟疑了一下还是承认了,但她马上又说:「宁姐姐,我不知道不能说的,只要姐姐告诉我不许说,我一定不说!」 「今天你又想告诉老夫人豆腐盒子里加了肉汤,对不对?」 「不,不是,」洛嫣否认了之后看到宁婉锋利的目光就又改了口,「我就是尝出来了随便说了一声,以后我再不说了!」 「其实你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信你不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吴婶、白氏、林氏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她们都懂的事你想装不懂并不合宜!」宁婉厉声道:「送花的事其实就是一件小事,老夫人知道了并没有怎么样,只是这样的小事积累多了,就会让老夫人觉得铁石对我太好了心里不大自在,离间了我们婆媳!」 「豆腐盒子的事就更严重了,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再不会信我了。而且除了让我们婆媳生隙,还会使老夫人的身子从此一蹶不振,这个后果你想到了吗?」 洛嫣毕竟还是孩子,真没有想到这么多,甚至她原本也不清楚老夫人的病以及毕婆子对她身子的调养,如今被宁婉一吓脸就白得像纸一般,「宁姐姐,我错了,我再不乱说话了!」 宁婉就告诫她,「真正聪明有心机的人,看清一切之后不是一定要把事情都说出去,而是要想清楚怎么做才是真正好的。如今老宅里的几个人,就算未必有你聪明,可个个都是懂事厚道的人,这样老宅里才如此安宁温馨。你来了之后却开始弄小巧,挑事端,如果我今日不止住这个事态,将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 洛嫣就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我记住了,再不挑唆老夫人了。」 「如今你认错了,但究竟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还是因为被我抓到了才承认我并不管,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再有挑唆老夫人的意图,我只要发现了一定不会轻饶你,你铁石大哥回来更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哥哥,如果他知道他费了这么多心力养大的妹妹是这样的人,你想他会多难过!」 宁婉就举起了手里的木柴,「把袖子挽上去,今天我一定给你一个深深的教训,从此做人做事心思要放正!」 洛嫣依旧听得懂宁婉的话,就哭着将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了平日外人看不到的小臂平放在桌上,宁婉「啪」地一下用那木柴在她的胳膊上用力打了一下,眼见着纤细白嫩的肌肤就起了一道红红阔阔的红痕,又有木柴的细刺划出的血印,可她依旧半点也没有怜悯地道:「放下袖子走吧!我只教训你这一次,算是感谢你哥哥对我和铁石的情谊,下一次你若是再犯这样的错,我就直接将你送出老宅,找个地方让你吃饱穿暖就行了,再不用心管你!」 第35章 洛嫣毕竟是极聪明的,她将这晚上的事瞒住了院子里所有的人,然后还是与先前一样乖巧可爱,但再不会说挑唆的话了,不论是对老夫人、宁婉还是其余的人。每日老老实实地读书练字,又按宁婉给她定下的数目在院子里走路。 老宅的日子是最安稳宁静的,大家每日早起早睡,各做各的事,又时常欢声笑语的,其实特别适合养生。宁嫣年纪小,近来又动得多,因此很快就看出效果了,她的小脸不再像过去一样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而是带了丝红晕,头发从过去的焦黄变得黑亮些,身上也多了肉,她天生的美貌便也渐渐地显了出来。 大家都越发喜欢她,只有毕婆子隐隐猜出些什么,在宁婉面前露了一句,「这小丫头子未必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她再识时务不过,立即老实下来。」 宁婉便只一笑,她之所以教训洛嫣,是为了对得起洛冰和自己的良心。其实论起本意,她哪里愿意去打未来的皇子妃,然后再结下梁子?只是为了洛嫣好,自己才会教训她,若是两世旁人,她根本理都不会理! 立冬这天,辽东的习俗是吃饺子。 这一日是冬季之始,辽东的说法是补冬,其实就是进补,家里包羊肉萝卜馅的饺子,因为羊肉最是温补,当然还要给老夫人和洛嫣单独包素萝卜馅的。 原来洛嫣被宁婉看着每天走路现在也能用些肉食,只是她因为大漠的经历最厌羊肉,因此也要吃素萝卜的。 宁婉一向喜欢做好吃的,因此让毕婆子准备了东西亲手调馅,可她刚刚搅了两下肉馅就觉得浓浓的羊肉味道实在难以忍受,转了身就干呕起来。 辽东这边人家,包饺子时多半会将面案、面盆和馅做好了挪到屋里,大家坐在一处一面包一面说话。老宅里也是如此,此时家里所有的女人们正都在吴老夫人的正屋里,大家就都笑了,「应该是有喜信了!」 宁婉接过婆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压下了胸腹间的不适,也明白过来了。以前每个月都要算一算日子,却总是没有,这个月因为铁石走了倒忘记了,现在一想月信果然未至,脸便一红,小声问:「能做得准吗?」 婆婆就问了她时日,算了算笑道:「没有十成准儿也有九成九了。」又叫她,「家里这么多人干活儿,你别管饺子的事了,到炕上躺一会儿吧。」说着就在自己身边放下一套被褥。 宁婉就脱了鞋靠在婆婆身边躺下,双手轻轻地放在腹间,还是与平日里一样平坦,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婆婆见了就笑,「现在哪里能摸到,总要再过上一两个月才能显怀呢。」吴婶、毕婆子、林氏等几个生养过的便一面包着饺子一面说起了怀胎时的事儿,这个喜欢吃酸的,那个闻了什么都要吐,还有一个一点饭菜也不能吃,只能喝水…… 先前在家里宁婉也见过有孕的事,如今又知道许多忌讳,有了身子的妇人不能吃兔肉,不能参加红白事儿,不能去见月子里的产妇等等。她听着大家说着,只要是嘱咐的话一一都应下,虽然未必完全可信,但毕竟小心没有过逾的,十月怀胎,平平安安的自然好。 因有这样的喜讯儿,大家都笑逐颜开的,除了先前预备包的两样馅又临时加了一个猪肉酸菜的,只怕她方才吐了吃不得羊肉。 一时饺子包好了煮了端上来,不料宁婉先前虽然觉得味儿不好闻,此时竟又好了,每样饺子都吃了些,并不比平日里少,喜得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样口壮,孩子也是个壮实的。」比自己吃了还开心。收了桌子又想了起来,一叠声叫吴婶拿出钱匣子,给每人都发了赏钱,就是外面的吴叔和老林也让人送了两份子出去。 宁婉见了就笑道:「哪里要婆婆拿钱,这个月的月钱每个人都发个双份子吧。」 婆婆就笑,「我给我的,你多发你的,大家有缘在一处住着,每日里又都开心,多得些也是应该的。」说着,意犹未尽,便又开了箱子,拿出好几块衣料,比着看了又看,「这两块给你裁衣裳,这块给肚子里的宝贝做小被子小褥子,这块做小衣裳小裤子。」 宁婉见婆婆乐得昏了头,就道:「自然应该做些小被子小褥子什么的,只是我又不缺衣裳裁什么呢?这两块婆婆还是收起来吧。」 婆婆就说:「你当你过些天还能穿现在的衣裳?」 大家就都跟着凑趣,「老夫人说的不错,夫人正应该裁两件宽松些的衣裳,等显怀时好穿呢!」 原来平日里宁婉爱俏,衣裳一向裁得十分合体,假如肚子变得大了果然穿不进了呢,她就笑着接了,「那我可就偏得婆婆的好东西了!」 吴婶就打趣,「你婆婆平日里最会过日子,攒了许多好东西不给儿媳妇给谁呢!」 一席话说得吴老夫人又笑了,「敢情你是心里嫉妒了?」说着竟又拿出几匹料子分给大家,「每人都裁新衣裳穿!」 洛嫣也得了一匹,却不肯收,陪着笑说:「我还小呢,用不了一匹布,老夫人给随便拿块尺头就够了。」 吴老夫人今天欢喜至极,哪里还会在意一匹衣料,「你只管拿着!」 宁婉见洛嫣悄悄看自己,就笑着说:「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裳很快短了,多的衣料就再做一件吧!」自己虽然教训了洛嫣,但终究还是想她好的。眼下这孩子倒是又多心了。 但是宁婉也不想解释什么,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洛嫣将来总会明白的。 大家见老夫人欢喜,更是哄她开心,又是算着做什么式样的衣裳好看,又是看皇历挑裁衣的日子,然后便将新衣裳做了起来。 宁婉本就要给铁石写信,又想让老林去虎台县里告诉爹和娘,却被大家拦住了,「新坐的胎时日尚短,先不必说出去,待过些天稳当了再去报喜。」 虽然现在不能将好消息告诉铁石,可是有了这样的喜事儿宁婉自然满心欢喜,又想着等过些天给他写信怎么写,他收了信看到又会是什么样,然后自己生了他看到孩子又会如何等等,因此时常坐在那里就笑了起来。 第36章 喜上加喜的是宁婉身子果然好,恶心不适的感觉只有几天就过去了,算起来竟没有真正吐过。婆婆见儿媳妇有孕本就高兴,现在又因为她有了身子却依旧能吃能喝更高兴,拿了压箱底的银子给她买了燕窝,每日让白氏给她炖一盏吃,看着儿媳妇的脸比过去丰润了她自己的精神也比过去好了许多。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喜信儿早是准准的了,宁婉就给给娘家送了信。 铁石那边因进了大山里,信尚且不知何时送到,因此回信更是遥遥无期。到是爹、娘和大姑大姐在得了信的第三日来看她。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立即就热闹了起来,娘、婆婆和大姑坐在炕桌前说话,「知道卢家什么也不缺,但我想着我们乡下的鸡和肉究竟是自己养的,知根知底的,就和她爹回了村子里请人新杀了一头猪和几只鸡拿过来了。」 原来昨天爹和娘回了三家村,还请人杀了猪和鸡给自己送来! 宁婉很想说他们,这样大冷的天跑什么!但长辈们说话她倒不好随便插话,因此就坐在婆婆身旁听婆婆笑答:「真是辛苦你们了。婉儿都好着呢,你们只管放心。」又将宁婉这些天吃饭多少,比过去能睡了之类的都讲给亲家听,又道:「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哪里能亏了她?」 大姑就说:「我们自然放心,先前婉儿回家里时也常说亲家母是个宽厚人,对她十分疼爱,跟自己的女孩似的。」 宁婉就悄悄笑了,她怎么觉得大家都比过去会说话了呢。 因家里来了贵客,毕婆子就拿出手段来,整治了两桌子好菜好饭,外面让吴叔和老林陪着爹,女人们将两个炕桌拼到了一处才将菜勉强摆下,大家围桌而坐,说得越发投机了。饭后打牌,人手足够,也就玩得越发热闹。 当日娘和大姑、大姐就留在宁婉的屋子里住下,虽然只看女儿的脸色就知道她过得好,但是娘还是先问了一句,「你婆婆说的可都是真的?」 宁婉就笑了,「我婆婆就算性子不顶好,可却是实在的人。她原本对我就不错,有了身孕就更好了,每日里都要亲自帮我挑燕窝里的毛呢,只怕白氏弄不干净。」 娘就点头,「居家过日子,别的都要不重要,只这实心实意最是难得。」 大姑就笑着说:「我告诉你婉儿过得好着呢,你总还牵肠挂肚的,这一次看过了就放心了吧!」 宁婉便道:「我才离开虎台县多久,有什么可牵挂的?再者这边还能缺了我吃的?偏要回三家村买肉买鸡的,多冷啊!」 大姑就说:「我原说让个伙计回去就行了,你爹和你娘哪里答应,两个人倒底赶了骡车去了马驿镇,又换了驴子回了三家村!到了村里挑了最肥的一头猪买了杀好带回来,又买了十几只母鸡!」 大姐也埋怨他们,「我也说现在太冷,派个会办事的伙计去就好,可爹娘是谁的话也不肯听的,偏你不在家里,更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娘见大家都说她,就道:「过去贤儿、清儿有了喜讯报回来时,家里自然尽着力地都送了东西,可那时到底不如现在,又是忙着生计,又没有钱,想体体面面地过去都难,现在总归日子过得好了,这些事真不算什么了!」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一次爹娘过来,穿着缎子面的皮袍子,赶着大骡车,带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到了卢家给每个下人都赏了钱,所有人都开心,而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他们自己吧!宁婉就笑道:「原是我们说错了,你们都对!」 大家都被她逗得大笑。又说起了家里的事情,宁婉最关心喜姐儿,「表姐怎么没过来?」 大姑就说:「她自然也惦记你,只是怕来了反累得你被婆家瞧不起,就让我帮她买了四样飘香居的点心带来。」 世间便是如此,不论为何原因,被休弃或者合离的女子都要低人一头,更不必提喜姐儿这样果真犯了错的,整个家族中的女子都要受到连累,有心坏的婆家还会因此踩她们一头,是以有的女子明明过得非常不好,但是为了家中的姑姑姨姨姐姐妹妹,甚至侄女甥女们也要忍着,免得给自己的家族丢脸。 宁婉深恨此俗,一个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为什么一定要连累别人呢!因此就道:「表姐儿也是多心了,我们至亲又何苦如此?且我婆婆并不知实情,喜姐若是来了,她只有怜惜的。」 大姐就说:「就算是这样,喜姐儿自己也想不大开,平日里连门也不肯出呢。」 宁婉就想起了洛冰的话,越发觉得他当初能说一句「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实在了不起,只道:「你们再拿这话好好劝表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正应该重新开始才对。」 大姑连连点头,「你也不必太操心喜姐儿,她如今其实很好,每日在店里管着蒸馒头、包子一事,从不用我操心的。我也给她工钱,点心就是用她的工钱买的。」 娘就又说起了石头,「本也想带他来的,但如今他也学了正经文章了呢,因此先生说不能随意请假,只怕耽误了功课。这一次过来我和你爹商量着没有告诉他要来看你的事,只怕他分了心思。」 一时大姐也想起了囡囡,「亏了婉儿一力让囡囡也去读书,现在我们万家包子铺的帐就是囡囡记着呢,每个月算帐,她都似小大人一般,我们反要听她的。」 大姑听了也笑,「我一直说囡囡像婉儿呢!」 娘家人在老宅里住了一夜就走了,毕竟宁家也好万家也好,都有生意要做,离不了太久,更何况宁婉什么都好,并不用他们操心。 宁婉本以为今年年前再没有机会与爹娘见面,只等正月初二回娘家时回去一次,然后肚子再大些就在老宅里专心养胎。 不想冬至这天,宁家派伙计送了节礼又捎信道:「胡先生在秋闺中了举人,如今收拾了行装要去京城参加春闺,明日到虎台县家里住上一两日会齐同窗就自安平卫出发。」又说了爹娘的意思,如果宁婉身子方便就回家见上一面,不便也没关系,他们会替她送程仪。 第37章 宁婉虽然出嫁一年了,但是她先前住在虎台县里与娘家相距甚近,往来也多,如今搬回了老宅颇觉得思念爹娘,因此听了这消息,她便向婆婆说:「胡先生是我干娘的儿子,论排行我叫他三哥。过去我们家在三家村和马驿镇时多得他帮忙,因此我就想去送他一送,顺便在娘家住上两日。」不待婆婆反对便先将胡敦儒为两村调节争斗以及硬逼着胡村长胡大娘到德聚卖山菜的事一一讲给她听,又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几分迂腐,可特别端正。当初娘家给我分割嫁妆时也是请的他,就连铁石说话也敢驳回的!」 婆婆其实本不愿儿媳妇出门的,如今听是新举人,又有这许多事就也笑了,「真是个至诚君子!你愿意去就过去吧,想着多送些程仪。」 宁婉就笑道:「我原想送三哥一件皮袍的,但又一想三嫂是个贤良的,一定早替他备妥了,衣物的多了反倒无用,还是给银子实惠。」 婆婆就问:「这银子我给你拿吧,你觉得多少好?」 「哪里用婆婆破费?」宁婉急忙拦住了,「我嫁妆不少,又有两处铺子、几处作坊的收益,正应该我孝敬婆婆才是。」其实正经亲戚家的礼钱婆婆给了也对,但是手里有钱说话就是有底气,宁婉非但不肯要婆婆的私房,反而问了婆婆要买什么,正好回虎台县顺路买了回来。 如此将婆婆哄得十分开心,宁婉第二日早上就坐了车子出门,老林被老夫人叫过去嘱咐了半晌,将马车赶得比牛车都慢,到了晌午才进了虎台县。因此宁婉进家门时将家里人都惊了一跳,「原以为你不来了呢,我们这里已经开宴了!」 虽然在老宅过得很好,但是宁婉回了娘家还是感觉不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放松,笑道:「那又有什么!我只要赶上就好!」 先去了西屋与三哥打了招呼,然后就坐到了席上,又叫洛嫣,「我们家原住在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只管上炕吃席。」宁婉毕竟不放心洛嫣,因此只说怕婆婆照料她太累而将她也带了出来。 娘前些天去卢家时便知道了这是洛冰的妹妹,她与洛冰是认了老乡的,走时额外给洛嫣一贯钱零花,此时就笑着将她拉到身边,「我们是老乡,坐在一处,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挟。」 洛嫣本就乖巧,如今她眉眼渐渐长开越发让人喜欢,娘就笑了,「真是我们江南的姑娘,比我的几个女儿都秀气!」问她爱吃什么每日里做了,又买了许多小零嘴,还到瑞泓丰扯了一块石榴红绫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再拿余下的红绫裁了长条系在她梳起来的两个小丫丫上,打扮得倒有几分似观世音菩萨身边的小龙女。宁婉看了只是笑,娘和洛冰、洛嫣的交往她一概不管,毕竟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其实这一次宁婉回娘家是借了送胡敦儒来看爹娘的,她固然敬重胡孰儒,但与他可说的话却不多,因此除了送胡敦儒那日到了家门口她就整日腻在家里,与爹娘在一处。眼下的时光很难得,要知道今后自己身子重了再生下孩子陪他们的时间会更少了。 因在娘家日子过得十分慵懒,当听了封太太来看自己,宁婉瞧瞧自己身上穿的家常衣裳和撒腿裤子赶紧躲到了西屋里,重新收拾了一回才出来。 封太太见了她就一力邀她去封家作客,「家里自南边请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好江南菜,前些日子便想请夫人过去品评一番,只是正赶上副千户出征就没声张,今天听了夫人回虎台县,我可不就赶紧过来了!」 宁婉是知道封太太的,却猜不透她今天为何而来,如今听她邀自己过去品尝新厨师的手艺自然明白是借口,就笑道:「你们府上新厨师的手艺我一定要去尝尝的,只是这一次我来送亲戚出门,顺便在娘家住两日,就要回去了,因此倒没有空闲,只等过些时日回虎台县时再登门吧。」 封太太这人一向以为自己聪明有手段,当初封少奶奶刚嫁进来的时候,就是她给儿子出的主意,要落一落封少奶奶官家小姐的颜面,免得儿媳妇仗着娘家的势压夫家一头,因此一力捧起魏姨娘。封少奶奶果然低了头,她便越发得意,只想将儿媳妇踩在脚下,不想太过了反而彻底逼得封少奶奶死了心,儿子儿媳彻底成了陌路。 宁婉一向很讨厌她,只是封太太一向会巴结赵太太,因此与赵太太倒是有几分交情,那时自己面子还要过得去的。但是眼下,宁婉就不必顾及了,不管封太太为的何事,一口回绝。 封太太再三赞自家的新厨子,又历数了许多江南菜式,宁婉就一笑,「我倒是没有太多的见识,对江南的菜肴并不熟悉。但是如今在娘家住着,最想吃的就是我娘做的家常饭菜了。」 封太太就红了脸,扭捏了一下只得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想求夫人去帮忙劝劝我儿媳妇。」 原来还是这事!当年封太太就托了赵太太让自己帮忙劝封少奶奶。 谁知道封少奶奶被封家欺负了几年,那样温和守礼的人,竟然能在众人面前闹出了一场大事!这时封家反又服了软,一心想要封少爷和少奶奶合好了。可是封少奶奶本就是十分骄傲的人,她曾经为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低过头,求而不得后早死了心,哪里会再接封家的「好意」! 当初宁婉碍于情面过去与封少奶奶聊了聊,然后也就罢了,毕竟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封少奶奶也不会原谅封家和封少爷,又何苦为难别人呢。 不过那时自己与封少奶奶情份十分好,封太太才找到自己,眼下宁婉与封少奶奶不过寻常,出面并不合适。因此她就摇头道:「我家才到虎台县里没两年,对封家的事尚不清楚,怎么好去劝人呢?」 「都是我们家的老太太糊涂了,有些瞧不上孙媳妇,带累典史也就对媳妇差些,」封太太就说:「如今虎台县里谁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夫人也不必故意撇清,只当可怜可怜我们吧。当初这个典史还是夫人作证让我儿子接下的,现在典史家内宅连一个能主事儿的人都没有,着实让人耻笑啊!」 第38章 先前想着法子不让儿媳妇管事,现在却要劝她管事,宁婉就推脱道:「封太太如今春秋正盛,又有什么不能主事儿的呢?」 封太太就含羞道:「钱夫人就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恼了我,我去县衙求见十次她未必肯见一次,就是见了也事事反驳,专门与我作对一般。」说着就哭了起来,「夫人,我若非无奈,怎么能求到你这里?」 的确,典史家的太太若是不能与县令夫人和睦相处,那么有许多公事都会受到掣肘的,尤其现在封家新接典史,在县衙面前比起经验丰富的赵家要弱势得多,更需要与县令和县令夫人融洽。但是,宁婉也不能因此就答应她,「我与封少奶奶并不大熟,封太太不如另请高明吧。」 谁都知道县城里的太太奶奶中与封少奶奶来往最多的是付捕头付太太,她们两个不只时常在一处说话,还会定期到庙里进香念经。 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付太太,就咬牙切齿道:「我儿媳妇可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孩,本是极懂道理的,正是因为与付捕头的太太时常往来才学坏了的!」又恨恨地说:「现在付捕头连家也不回,亏了付太太还好意思在县里出头露面!」 无怪封少奶奶一定要与封家决裂了,封太太从根子上就是一个恶婆婆,她从来都当儿媳妇就应该毫无底线地容忍夫家,可儿媳妇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凭什么要逆来顺受?宁婉就冷冷一笑,「那封太太的意思就是付捕头倒是没错,付太太反是错了呗!若是如此,不如让封典史也置一处外宅好了,有什么事就让外室出面办。」 典史与捕头能一样吗?捕头太太能参与多少虎台县事务?根本比不得典史太太,是以付捕头可以不理付太太,但是封家却是要封少奶奶出来应酬的。 封太太才觉出自己失言了,胀得老脸通红,半晌才说:「付家是什么门第,我们家公公当年可是举人出身,正经的诗书人家。」 宁婉就呵呵一笑,举人出身、诗书人家还能做出打压正经媳妇,抬举小妾的事? 封太太到了这时,也只得又低下了头,依旧将责任都推了出去,「当初都是老太太糊涂,我也就疏忽了,家里才会生乱。现在一切都改了,就魏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家里不听话的下人全换了,少奶奶还拿着架子,就连冬至节都不出面,封家实在颜面扫地呀!求夫人帮帮忙吧!」 她又见一旁的于氏眼里露出不忍之色,便转而向她道:「宁太太,我早知道你是好人,帮我说句话吧。」 于氏果然是心软的,就道:「婉儿,要么你就去劝劝封少奶奶?夫妻俩儿哪里有隔夜仇?」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封少爷只在初成亲的头三日进了新房,封少奶奶娘家送亲的人一走,他们夫妻就没在一处过,并没有多少情谊。而封太太在宁家也不肯将实话都说了,因此只当小两口吵了一架呢。 宁婉却点了点头,「也好,既然我娘说了,我就去一次吧。不过封太太,我也只能尽力一劝,至于结果,并不能保证的。」 封太太赶紧点头,「我与赵太太闲来论起人,都说整个虎台县里见解最高的非卢夫人莫属,只要卢夫人肯帮忙,我就感激不已了。」 封太太好话说了一车,又拉了宁太太帮忙,宁婉终于答应了去封家帮忙,思忖一下道:「过两日我就要回老宅了,不如今日就随你过去吧。」 她其实早在心里想去看看封少奶奶,尽自己之力帮她一帮,刚刚所有的推脱其实都是为了难为封太太,曾经与封少奶奶十分交好的她是十分讨厌封太太的。 封少奶奶那样美丽脱俗的女子,本应该十分幸福的,之所以日子过成这样,故然是封典史不好,但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应该在封太太身上,而那个被封太太推出来的封老太太其实才真老糊涂了。 于氏见女儿说走就要走,赶紧将披风帮她披好,送了二人出门。宁婉一眼看到一直坐在屋角的洛嫣便招了招手,「你与我一起去吧。」 洛嫣喜欢弄些小心机小诡计,在宁婉看与她在谢媒婆家所见所闻分不开。谢媒婆本就是三姑六婆之流,每日里与她往来的人也相差无几,她们凑在一处又能说出什么好话做出什么好事来? 是以虽有洛冰教导她向上,但洛冰又是男子,在一些事情上总不够细致。如今让洛嫣见见封少奶奶,知道书香人家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没准儿她就从心里明白自己的错了。 到了封家,封太太设了宴,让厨师做了许多江南菜肴。宁婉尝了两样就认出了正是先前赵家曾经请过的那位厨师,因此倒兴趣索然。好在她并不是真来吃饭的,见宴席将尽封太太找了借口走了,只余下封少奶奶招呼自己便放下筷子笑道:「这些菜做得果然不错。」又命白氏,「拿个红封赏厨师。」 封少奶奶便请了卢夫人回自己的院子,「我新得了一架好琴,一副好棋,原也想请夫人来品评一番呢,一直未得便,现在倒正是机会。」如今她与卢夫人虽然不能十分交心,但卢夫人却是虎台县里为数不多她瞧得上的女子,论起有见识明道理、懂茶道会下棋之类的比与她知心的付太太还要强呢。 宁婉就笑了,「我倒是有福了,来了封家又吃又喝还能听琴看棋的。」 外面虽然没有传出来,但是她却是知道的,封少奶奶那一日当众揭开了封家的真面幕,她娘家哥哥也「恰好」在此时到了虎台县来看她,便出面彻底将封家治住了。 封少奶奶娘家虽然远,但毕竟是诗书大家,论起来其实比封家权势还要强呢,哪里会真不管女儿?只是先前没有法子只能容忍罢了。谋算了许久占住理后一出手便十分重,封少奶奶先是在哥哥的支持下将家里那些使不动的仆妇全部发卖,重新换了一批人,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搜了魏姨娘的屋子,在里面找到了三千多两银子。 一个丫环出身的妾室屋子里有三千多两银子,如何能讲得通? 封家就算再三辩白这是封少爷放在魏姨娘处的家产,但封少奶奶的哥哥却不肯信,又查了封少奶奶的嫁妆,竟少了许多,因此一口咬定封少奶奶的嫁妆被魏姨娘偷了换成的银子,最后又以要告封典史宠妾灭妻硬是逼着封家将这三千多两银子全部补给封少奶奶。其实三千多两差不多是封家的全部家底,比封少奶奶的嫁妆还要多上许多呢。 第39章 而封少奶奶得了这笔银子立即就花了上千两银子买了一张焦尾琴和一付云子,这两样一向是她垂涎好久而不能得的! 封少奶奶因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喜气,将宁婉让到屋子里来不及煮茶就笑盈盈地把琴抱出来给她看,「这琴可是名师所制,声音十分清越,我来为夫人弹上一曲。」说着洗手焚香拨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这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平日里最喜欢吟诵的。 弹过了曲子转身又将云子捧了出来,「你瞧瞧怎么样?」又道:「这云子买了来我还没找到对手呢,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宁婉捏着那玉石般的棋子,黑子黑得深沉,白子白得柔和,煞是好看,拿在手上凉丝丝的,先赞了一声「好!」又点头道:「我正也想试试用云子下棋是什么感觉呢。」 一局棋下了一个多时辰,封少奶奶一改先前绵柔的棋路,竟颇有些大开大阖之风,一时竟将宁婉杀得败了下来。其实封少奶奶棋力本是超过宁婉的,毕竟宁婉还是她教的呢,只是她先前放不开,而宁婉又有自卢铁石那里得了的锋利招数才会反赢了她,但是经此一事封少奶奶的心境大变,棋风竟也变了。 胜了棋,封少奶奶越发喜悦,亲手烹了茶,斟了一杯送上后大笑问:「有人请你来当说客的吧?」 「不错。」宁婉点了点头,却将茶推到了一旁,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现在有了身孕,不能饮茶了。」 封少奶奶脸上笑容一淡,却由衷地道:「真是要恭喜你呀!」 宁婉就抚着还看不大出来的肚子,「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她之所以要透露有孕之事其实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她唯一要劝封少奶奶的。 「我先前是很想要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封少奶奶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停了一停又道:「不过,现在觉得又没有什么了!古人梅妻鹤子,出尘脱俗,今我有琴棋书相伴,亦是一样能逍遥一生!」 封少奶奶没有吐露的心声宁婉都明白,她现在看了封典史十分恶心,根本就不想与他亲近为他生儿育女,也不想替他操持家事,更不想要个孩子成为牵袢,她只想自由自在地过一生。 至于她为什么不肯离开封家,当年她们同病相怜曾在一处相互诉说过,宁婉背负着赵家救了爹的恩情,封少奶奶则背负着娘家世宦书香的声誉,不管她们谁也不能任性地抛下一切,只能坚守不移,如今封少奶奶自然还是如此。 好在当年她们也曾相互鼓舞着要尽力将各自的日子过好,不辜负到世上走这一遭,想来她初心未变,因此宁婉只能道:「你拿定主意就好。」 「我早拿定主意了。」封少奶奶一笑,并不想再与卢夫人再说下去,纵使卢夫人是极好的人,但却是有大福气的人,她的骄傲让她不能将自己的不堪在这样的人面前吐露,便指了指一直悄无声音地坐在一旁的洛嫣道:「你这妹子可真乖巧,我很喜欢呢。」说着招手叫洛嫣过来,笑着问她多大了,识不识字,读过什么书。 洛嫣先看了一眼宁婉,见她点了点头就笑着答了,「我今年十岁,认了几个字,也读了几本书,只是我哥哥说我还没大读通呢。」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了几句,封少奶奶原本不过想转了话题随口一问,现在却有了兴致,就问:「你可会写诗?」 「学过一些,也曾胡乱诌了几首。」 虎台县里女人能认字的本就不多,会写诗的就更少了,就连一向自诩诗书传家的钱夫人也是不成的,封少奶奶就笑道:「把你写的诗念两首给我听听。」 洛嫣就念了两首,封少奶奶不胜惊奇,向宁婉道:「‘秋风扫边城,红叶染重峦。’若不是亲自听了,我是不信竟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写作的!」 宁婉就微微一笑,「她字写得也好。」 封少奶奶就起身拿了笔墨给洛嫣,「让我看看你的字。」及见了洛嫣的簪花小楷,不由得叹为观止,「果真是‘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便拉了洛嫣的手细看,十分不信地问:「我练了十几年都没有成,你才多大?竟写得如此一笔好字,难道你一出娘胎就开始练字?定是有什么法子!」 洛嫣就不安地看看宁婉,却还是如实说了,「我很小就开始练大字,写字时还要在胳膊上绑了沙袋,大字写好了才练的小字,因此就事半功倍。」 封少奶奶这才悟了:「无怪人说练字从大不从小,我先前没有弄明白,所以怎么也写不好簪花小楷,就是因为没有从大字开始练起!」 宁婉便也懂了,原来当日洛嫣让自己练簪花小楷其实不怀好意!自己这样的底子尚不如封少奶奶,如果直接练簪花小楷恐怕会一无所成。再瞧着洛嫣被封少奶奶揭开实情后坠坠不安的神情就一笑,她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有的阴谋诡计早晚都会暴露的! 封少奶奶不明就里,且她眼下的心思都被这漂亮的簪花小楷吸引住了,看了半晌又问宁婉,「你这妹妹是哪家的?我竟不知,能不能烦你帮我引见引见。」 宁婉就笑了,「她哥哥正是辛卯年的榜眼,如今正在军中,是以她才跟着我。」 封少奶奶出身诗书人家,因此是知道洛冰的,她还曾闲话时对宁婉提及十分想见一见当年名动天下的洛榜眼呢,只可惜她一个内宅女子不可能去军中。现在她就醍醐灌顶一般地「呀!」了一声,「我说呢!我们虎台县里哪里出来这样惊才艳绝的小才女?原来是洛榜眼教出来的!」 洛家落魄了,洛冰和洛嫣成了罪人,但是如封少奶奶这样的人是不会因此低看洛氏兄妹的,她反而十分怜爱地拉住洛嫣向宁婉道:「我想留洛姑娘在我这里住些日子,我们在一处谈谈诗文,到了春节前再将她送回你们家,可好?」 宁婉带着洛嫣过来只是顺便而已,却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机遇。 第40章 不过宁婉也不会反对,这些变化正是由她那个奇怪的梦而来,也是她所不知的,只能顺其自然。再想到洛嫣将来回到京城就会回到封少奶奶这样的圈子里,更觉得本应如此的。其实她们本是一类人,且封少奶奶的人品她亦十分放心,因此就笑问:「嫣儿,你可喜欢留下?」 洛嫣就垂头道:「我都听宁姐姐的。」 刚刚封少奶奶弹琴下棋时宁婉就看到她眼里的羡慕,知道她是愿意的,就点头笑道:「那好,你便留下吧,封少奶奶是我们虎台县最有才学的女子,你跟着她倒比跟着我强些。」又向封少奶奶笑道:「人我交给你了,你可要用心教导呀!」 封少奶奶就笑了,「我哪里敢轻慢,否则洛榜眼知道了岂不会笑我!」 宁婉就将洛嫣叫到一旁低声嘱咐,「封少奶奶一片好心,你可不要辜负了。而且她虽是弱质女流,可心却耿直单纯,你若是再用那些小伎俩,她定瞧不起你,连带你的哥哥也让人瞧不起!」 洛嫣乖乖地答应,「宁姐姐,我早知错了,再不敢的。」 其实宁婉倒不是信了洛嫣的乖顺,而是她觉得就算洛嫣想使出些小计也不能将封少奶奶如何,如今对封家早已经无欲无求的封少奶奶是谁也伤不到的,遂点了头道:「那你就直接留下吧,我回去让白氏给你收拾了衣裳用品送过来。」说着向封少奶奶辞别。 「原本我还要留你再下两盘棋,只是你了有身孕倒怕你累了。」封少奶奶说着送她出来,路上方道:「你去我婆婆那里告诉她,我被你劝得通了,会接下封家内院的事,也会与钱夫人她们往来。但别的,她就不要再指望了。」 宁婉点了点头,「既然要留在封家做典史太太,管理家事、出门应酬对你也有好处。」典史家的管家奶奶岂是白做的,手里掌着家里的权和钱呢,在她的梦里,封家虽然没当典史,但封少奶奶一样也想了法子掌家,然后就痛痛快快地花着封家的钱过她自己的好日子。宁婉还清楚地记得她如何向自己说起封少爷的,「我只当他是一个给我干活挣钱的下人罢了!」 此时封少奶奶也笑着点头,「我都明白的,原本也只是借此机会让她们低头,却累得你多跑了一趟,真是多谢了。」 「这又有什么,且不说我什么也没帮上你,只说我们都是女子最明白彼此的心境。」 宁婉便到上房挑挑拣拣将话向封太太说明了,见她神情变幻了几番,说不出是是喜还是悲,最后还向自己道了谢,又说:「果然卢夫人见解不凡,将儿媳妇劝动了,封家也不必再被外人笑话。」 就如封少奶奶话到口边尚且留了一半,封太太更有许多事情瞒着。但宁婉却知道,封少奶奶彻底绝了与封少爷的情份后,将来封家下一代的子弟皆是庶出,而封少奶奶并不会用心管教他们,封家就很难再出人才了。所谓一代好儿媳,三代好儿孙,封家有幸娶来封少奶奶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女子,可是却因为心思不正而将这些本应该为封家所用的才华都白白地推掉了。 封少奶奶有了钱会买琴和棋玩赏,却不会想着替封家置产;她喜欢洛嫣就留下她教导,却不会教魏姨娘的儿女。一件件事慢慢积累,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封家就会就有很大的不同! 是以封太太开心之余又为此伤心难过呢! 但宁婉却一点也不同情她,自己做的孽也只有自己承受,只想说声后悔就想揭过一切哪里容易?她坐在马车里为封少奶奶可惜,却也替自己幸运,毕竟自己重新开始了另一样的人生。 在娘家住了七八天,宁婉其实还没有住够,但是娘就发话了,「你也该回去了,总在娘家不大好呢。」 宁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到以后回娘住的机会更少了才舍不得说要走的,现在就笑道:「娘既然嫌我了,那我明天就走。」 「谁嫌你了!」娘嗔着她,又叹道:「你婆婆算是好的了,既不拦着你回来,也没急忙打发人来接你,我们家更不能不懂事硬留着你。」 爹也说:「我和你娘都好着呢,你也不必总惦记着我们。」 宁婉就笑着说:「我收拾收拾东西,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包袱,走的时候倒要包四个!」虽然有自己给婆婆她们买的东西,但是爹娘又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买了一大堆各色物件,着实要提前打包呢。 一家人正说笑着呢,铺子里的小伙计过来说:「外面来了一个军爷,说是多伦的陈百户,来问铁石将军的消息。」 宁婉听了就想起铁石和自己成亲时见过的多伦百户陈勇,赶紧一叠声地让小伙计将人请了进来。 见了面果然正是陈勇,向宁婉作了个揖问道:「我去拜见铁石将军,却见副千户官衙换了人,说是副千户剿匪去了,又有人告诉我说夫人正在娘家住着,我便过来给夫人问好,再打听一下铁石将军剿匪战况如何?」 宁婉赶紧起身还了半礼,让座倒茶,笑着将铁石修城墙、出兵剿匪的事情大略说了一说,又道:「如今出征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尚无消息传来,有劳陈百户惦记了。」 「我们在多伦竟一点也不知道,」陈百户就笑着劝说:「夫人却不必担心,别听虎踞山说的多吓人,其实那些土匪算什么,只要有铁石将军,必然会大胜的!」 宁婉就也笑了,「我也知道他必然会胜的。」又道:「虽然铁石出去剿匪了,但是兄弟们到了虎台县里,我一定要请大家吃顿饭的。」说着便吩咐小伙计去望远楼订两桌上等的席面。 「我们到了虎台县就是来看看铁石将军,听说他剿匪了便来打听打听,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陈勇说了便起身要走,「多谢夫人,饭就不敢领了。」 宁婉哪里肯放人,与铁石出生入死的同袍们过来看他,自己一定要好好招待。本应该给他们亲手做些好饭好菜的,只是如今自己在娘家,且又有了身子倒不方便,便请爹和小柳替自己陪客,又叫老林去驿站将同来的兵士们都请去了望远楼,帮着打点。 第41章 铺子关了板又过了一会儿爹和小柳才回来,两人俱吃了不少酒,小柳将爹送到了门前时还说呢,「陈百户的酒量也不知道有多大?明明我和叔一起轮流敬他酒的,可是他一点也没怎么样,我们两个都喝多了。」 于氏扶了男人,就催小柳,「你赶紧家去,叶儿一定担心了。」小柳与宁家相处久了,自是知道大家都不是虚情假意的,因此赶紧答应了,「是有些晚了,我就走,只是大家小心看着叔,他比我喝得还多呢。」说着便一脚一深一脚浅地走了。 宁婉帮娘扶着爹,却又不放心小柳,就叫一同回来的老林,「我瞧着你还没怎么样,去将小柳送回家交给宁叶再回来,小心路上摔了。」 不提小柳回家去了,大家将宁梁接进屋子,娘拦着宁婉自己煮了醒酒汤端上来,「赶紧喝了醒醒酒,再睡一觉就好了。」 爹就笑着说:「其实我没喝多,现在喝了醒酒汤就会好了。」他说着没醉,但其实还有颇有几分醉意的,因此就坐在炕上打开了话匣子,「这些守边的军爷们果然十分不容易,那里与夷人相邻,时常有争纷,可守土之外又要屯田……这些还都不算什么,那边竟没有多少天朝的百姓,平日里都是与夷人混居的,军户们娶妻都难,就连陈百户这样二十好几的小伙子还没成亲呢!」 娘免不了要替陈百户叹一声气,「我瞧着小伙子长得不错呀,人也挺好,还是六品的百户呢,怎么能找不着媳妇?」 宁婉本来听爹闲话,却突然心里一动,便问:「爹,陈百户说没说什么时候回去?」 「听说今天才来虎台县,要住上几日,再去安平卫里办些公事就要回多伦了。」 如此看倒还有机会。 宁婉第二日一早便先将老林叫了来,打听了陈百户的人品、家人诸多问题,觉得不错便点了点头说:「你去看看陈百户在做什么,请他空闲的时候过来一下。」 老林转身跑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陈百户回来了,笑着说:「陈百户昨晚喝多了,我去的时候还没睡醒,被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宁婉不由得惊奇地问:「我爹和柳掌柜都说陈百户酒量特别好,他们都喝多了,怎么陈百户竟也喝多了?」 老林就笑着揭了他的底,「过去铁石将军在多伦的时候不许我们吃酒的,说是酒醉误事,大家不喝酒,自然酒量都不怎么好,陈百户昨天是硬撑着喝了那么多,其实比宁东家和柳掌柜都醉得厉害,回驿站就吐了!」 宁婉想想铁石只要喝了一点酒就要露形迹的模样就笑了,又说陈百户,「都是一家人,随意喝点就好了,不必硬撑着多喝。」 陈百户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夫人这样给我们脸面,宁东家和柳掌柜又十分殷勤相劝,我哪里能不喝?」 真是个实在人!宁婉笑着摇摇头,「想来你还没吃饭呢,一早我娘给我爹熬了粥,不如你也吃点吧,还能解解宿醉。」说着让老林陪他吃了粥才又回来说话,「我听我爹说你还没成亲,就想问问你想娶个什么样的?」 陈百户的亲事一直是他爹娘最急的事,因此他每次来虎台县和安平卫等地时,他的爹娘都要再三叮咛让他求了长官或者同僚帮忙说一门亲。他自己亦知道爹娘说的有理,多伦汉人少,女子更少,不必说门当户对、十分匹配的好亲事,就是能勉强入眼的都没有,可是虎台县、安平卫这些地方人可就多极了,想来说成一门亲就容易。但是,心里虽然想得很好,可真到见了人时,陈勇却又说不出这些话了。 倒是昨晚酒喝多了,迷迷糊糊间向宁东家和柳掌柜吐露了几句。 现在,骤听卢夫人要帮他说亲,陈勇喜不自胜,赶紧说:「只要夫人看了好的就行,我都愿意!」 宁婉就笑,「我在虎台县里有一个好友,家世、人品都与你相当。只有一点,我先说在前面,她不是寻常娇弱的女子,倒是会些拳脚功夫,性子豪爽大气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陈勇听了就笑了,「夫人应该听铁石将军说过,多伦那地方汉夷杂居的,若是太娇弱的人恐怕也受不了。我爹和我娘也有意让我娶一个能当得起家的女子呢!」 「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去探问一番,你只等我消息。」 宁婉送了陈百户,便让老林回卢家老宅说一声,只道这边有些事情,还要再晚回去几日,又让白氏去羊家请了羊大小姐过来,与她悄悄说了陈百户的事,「与我们家铁石是好兄弟,我亦听铁石说过是个极勇敢的人,家里先前是百户,后来失了官,到了他这一代又以军功重新得了六品袭职。如今二十三岁了,因为多伦那边没有合适的女子,竟耽误到现在。」 若是旁人,听说要嫁到多伦,未必愿意。但是宁婉觉得羊大小姐却不是那样的,她本就是习武的,又不惧刀兵,先前见她参加守城时颇有英雄气概,没准儿还能喜欢去多伦呢。更何况陈勇人还真不错,比起许千户还有羊家为她相的几门没成功的亲事都要强得多! 果然羊大小姐没有提多伦不好,却说道:「这些日子我早想通了,与其一定要嫁人,还不如遇不到好的就不嫁了呢,我哥哥和嫂子们都答应,将来羊家一定能容得下我,我就一直在家里当老姑娘也没啥!」 「你如此想通了倒不是坏事,」宁婉瞧着羊大小姐眼里再没有淡淡的凄惶,倒是能明白她,虽说女儿家到了年纪都要嫁我,但谁又说一定非嫁不可呢?比起嫁不好,不嫁其实更好些,特别羊小姐的几个兄长嫂子还能善待她。但是,她又笑着说:「有了合适的人,还是嫁了好呀!」 羊大小姐就哼了一声说:「现在想要我嫁,我爹娘都看中了不算,还要能打得过我才行!否则,一边凉快去吧!」说着将袖子向上撸了撸,仿佛就要去打架一般。 「瞧瞧你,哪有个女孩样子!」 「反正我不想嫁了,索性也不装什么女孩样子了!」 第42章 这才是真正的羊大小姐!确实有人看不惯,但是宁婉还是挺喜欢的。而且她还知道,眼下太平时候许多人会对羊大小姐颇有微词,但夷人南下羊大小姐像男儿一样站出来守城时,这些微词就立即就没了,那时候大家都称她是巾帼英雄了!而且是发自真心的! 「你这两个条件据我看都不难,」与羊大小姐才说了几句话,宁婉觉得这门亲还真可能就成了呢,于是便拉着她,「走,陪我去见你娘吧。」 羊大小姐就惊呼,「你还真要当媒婆呀!」 「自然是真的,而且还要快呢,否则陈百户就回了多伦,再想见面就要等明年了。」 要知道明年羊大小姐就十九岁了! 到底还是姑娘家,又说的是亲事,羊大小姐终于有些扭捏了,「你要见我娘就去好了,我才不陪你!」说着就要走。 宁婉就笑着拉住她,「我又不是不认得你家,只是难不成你因此就不回家了?赶紧与我一同过去才是正经!」 就这样羊大小姐被宁婉拉着回了家,到了屋门前却一甩手,「我不进了,你自己去吧!」 宁婉原也不会当她的面说亲,因此就笑着自己进了门。 羊夫人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正在炕上歇着,见了她就笑着要下炕,「好久没见你了,倒是怪想的,不想卢夫人今日竟过来了。」 宁婉就拦住她,「羊夫人只管在炕上坐着,我们说说话儿。」 羊夫人便没下炕,就将宁婉让到炕上,「炕上暖和,我们一处坐着。」 这时羊家的妾室,大家都叫她羊二姨的笑着捧了一盘南瓜子、一盘点心送到炕桌上,又给她们倒了茶,「卢夫人请。」 宁婉知道羊夫人与羊二姨相处甚好,如姐妹一般的,家里事也多由羊二姨打点,倒不好拿大,就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了。」才与羊夫人说起陈勇的事。 羊夫人听了脸上立即就露了喜色,自打家里二女儿出了事后就乱成了一团糟,没有一件好事儿,又生生耽误了大女儿的亲事。毕竟谁能愿意娶一个将许千户都打伤了的姑娘呢? 就连站在一旁的羊二姨也十分欣喜,大小姐亲事不顺其实是被自己的女儿害的,虽然老爷和夫人一再说与自己无关,但她心里却十分难过。大小姐生下来时,夫人的身子就不行了,因此倒是跟着自己长大的,与亲生的没两样,又因是嫡出,自己对她比亲生的二小姐还要多用心几分呢。 现在卢夫人来说亲,说的还是六品的百户,羊家一妻一妾两人都高兴极了!两人相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门亲不错,就算陈百户在多伦也不要紧!甚至再细想一下,大女儿嫁到多伦倒不是坏事,离许千户远些更好! 羊夫人刚要一口答应下来,却见羊二姨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即就醒悟了过来就收拢了笑意,「多谢卢夫人的好意了,这样的大事我要与老爷商量一下,到了晚上再给卢夫人回信儿。」 女儿家要矜持的,自然不能一听说亲就立即答应,就是男家再可心意也要抻一抻的,宁婉明白,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我回去等信儿。」陈勇到虎台县里公干,羊百户一定知道,因此就连行程紧急的话也不必说的。 刚吃过晚饭,羊二姨就过来了,礼数周全地问了好,就将话儿传到了,「我们家老爷听了倒觉得陈百户还不错,让他明天过去见一面呢。」 又不是过去不认识的,但过场总要走,宁婉就点头,「这都是应该的。」送了客回头叫陈勇过来,「明天写了帖子去羊家拜访,一定要好好表现!」又叮嘱了几句,打发乐滋滋的陈勇走了。心里盘算着等陈勇回来,让他找谢媒婆帮忙下聘什么的,当初铁石和自己的亲事就是找的谢媒婆,办的还不错。 不想傍晚时分,陈勇垂头丧气地来了,「羊家小姐当着我的面面拒了亲,我真是辜负了夫人的关切,对不起夫人了!」 宁婉也慒了,怎么能呢?明明羊夫人十分满意,又合羊大小姐的心思。而羊百户,按说他也不应该反对才是呀?但此时只能先安慰陈勇了,「虽然不成,但是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再帮你相看相看。」 虽然夫人这样说,但其实说一门亲哪里那样容易?而且自己只有几日功夫就要回多伦了,陈勇并不是会掩饰情绪的人,懊恼极了,「我挺喜欢羊大小姐的,就是她没看上我,」又再三说:「都是我辜负了夫人的好意。」 「辜负我什么的都不必了,」宁婉只是不解羊大小姐为什么会拒绝,明明当时听她的口风也没有十分反对呀?难不成她还真是一辈子不想嫁了?「你先回去,等我明日问问羊家。」 正说着,白氏走了进来,「羊二姨来见夫人。」 宁婉就向陈勇道:「你先去老林那里躲一会儿,待我问问羊家人再说。」起身迎了羊二姨进门。 羊二姨匆匆地福了一礼,就向宁婉焦急地说:「我们夫人出不了门,要么她就自己过来求卢夫人了。还请卢夫人帮忙劝劝我们大小姐,她再这样牛心左性地错过了陈百户,将来岂不真嫁不出去了!」 原来羊家并不反对,反对的还是羊大小姐! 宁婉就问:「你们家大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拒亲的呢?」 「今天陈百户正儿八经地递了帖子拿着礼盒过来,我们家请了晚饭,都说得好好的,我们大小姐却一定要比武,」羊二姨就为难地说:「结果我们大小姐赢了一招半式的,就立即说不嫁了。」 宁婉忍不住惊叹,「你们家还真让他们比武啊!」 「家里谁又能拦住她?」羊二姨就说:「原本夫人和我说话她还肯听,自打出了那事儿之后,谁的话她也不听了,倒是独独信服卢夫人,所以我们夫人让我一定拜托卢夫人将她劝过来。」 「如果是这样嘛,我还可以再想想办法。」宁婉送走了羊二姨重新将陈勇叫来,「你可是真打不过羊大小姐?」 第43章 「我哪里能真打不过一个姑娘家?」陈勇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她要比武,我不是应该让着的吗?然后她才能高兴答应了亲事。」 「你怎么让的?」 「我就装做被她打得倒在地上,让她大获全胜。」 「唉!」宁婉叹了一声气,当媒婆真不容易呢,特别是她遇到的这样两个人,想了想又给陈勇出了个主意,再细细地叮嘱一番,「这一次可不要弄砸了,再砸了我可帮不了你!」 「放心吧,夫人!我一定能胜!」 宁婉听了又不放心了,「千万别把羊大小姐打伤了!」 「夫人,放心吧,我没那么傻!」 第二天晚上,先有陈百户来报喜,接着羊二姨又过来了,满脸的喜气,「今天陈百户又上门求亲,我们家大小姐没再跳起脚来反对,先换了信物,亲事就算说定了,我们家老爷和夫人都特别高兴,让我来谢谢夫人。就是我自己也有一份小小的心意,一定加工夫给夫人做一双谢媒鞋!」 谢媒鞋多是新娘子做,但宁婉是知道不可能指望羊大小姐给自己做一双鞋的,大家都知道羊家所有的针线活都是羊二姨做,她又是个手巧的。宁婉就笑,「如此甚好,麻烦二姨了,我就等着穿谢媒鞋呢!」 羊二姨果真十分诚心,立即就要了鞋样子,又坐下说了会儿闲话,打听多伦的风俗人情,宁婉自然尽自己所知的都说了,就笑着问;「大小姐怎么不来看我?想是羞了?」 「可不是?我本要带她过来的,她怎么也不肯,只缩屋子里不出来。」 其实宁婉想想很想问问羊大小姐战况如何的,但总不好让羊家的人知道,只能将这份好奇忍在了肚子里。 事情虽然已经说定,但陈家毕竟不在虎台县,宁婉就替陈勇去问了聘礼之事,羊家本也不是指望嫁女挣钱的人家,且羊大小姐嫁出去了于他们又是一喜,因此只道随意,无论多少都要随着嫁妆送回陈家的,最后还是宁婉替陈勇定下了八十两的数目,至于嫁妆亦随羊家心意。 如此一桩大事就此完成,宁婉便辞了爹娘要回老宅,走的头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羊大小姐才挨挨跳蹭蹭地进了门,「我听二姨说你要走了,特别来送送你。」 宁婉就招手让她过来,「也该让你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陈百户可是多伦的武官,与夷人交过手的,怎么也不能打不过你,给你面子你偏不要,非要让他打得你满地找牙才好!」 「其实他并没有用全力,」羊大小姐低声说着,她是真心服了,如果陈百户用了全力,自己果真要满地找牙了,却又抿嘴一笑,「不只武功,就是骑马、弓箭他都比我强多了。而且他说他家有好几匹骏马,迎亲的时候就骑着马来接我,我也骑着马去多伦,将来到了多伦随便我骑马!」 「早知道你就嫁一个马贩子得了!」宁婉就说她,「嫁过去就是百户夫人了,你也要长点心,看看你娘还有虎台县这些官夫人是怎么做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两天我娘天天教导我呢,又让我跟你好好学学。」 宁婉便与羊大小姐说了许多知心话,自己做媒说的亲事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和睦地过一生,也希望多伦有了百户夫人之后会比过去要好。 而羊大小姐性子虽然耿直了些,但其实并不是不懂事的,因此也十分用心地听话。 及宁婉回了老宅时脚上穿的就是羊二姨熬夜精心做的谢媒鞋,雪白的鞋底边,大红缎子鞋面,自鞋口绣出银色的枝蔓,鞋上开满了金色的花骨朵,果真下了功夫做的。 婆婆听了她做成一桩媒就笑道:「这可是功德一件,说成一门亲比抄一部《莲花经》还要有功德,且能延寿十年呢。」 宁婉就抚着刚刚有一点突起的肚子说:「延寿不延寿倒不要紧,我想着也算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又说:「这一次去虎台县不想竟耽搁了些日子,但也算将我心里的事都了了,从此后我就在老宅里安心养胎。」 这些话全是吴老夫人最爱听的,没一会儿她就将先前还有些担心儿媳的心思全忘记了,笑着告诉毕婆子做些养胎的好饭好菜。 老宅的日子稳稳地过着,尽管铁石自带兵剿匪后便没有音信传来,但婆媳二人却都沉得住气。一则当初铁石走时说过他会带兵进入深山很难有书信送回,她们都信,二则就是她们相互依靠相互开解,日子并不难过。 封少奶奶在腊月二十三的时候才将洛嫣送了回来,同她一同被送回家的还有许多东西,文房四宝、衣裳首饰、日常器物,尽皆文雅精致,还有一张小琴,正是比着洛嫣胳膊够得到的长短做的,原来封少奶奶还教她学了琴。 虽然洛嫣在封家没住多久,但是宁婉就是觉得她比过去出色了,举手投足间有了封少奶奶那般出众的风格,言谈更是不同,再没有过去那种小心谨慎、唯唯诺诺、也将那些浮灵消了大半。她原本就是极肯用功的,自回来后依旧不变,每日都要练上一个时辰的琴,老宅的人便又多了一项听琴的娱乐。 宁婉听着越发流畅动听的琴声,免不了暗自感慨,洛嫣成为皇子妃后大家都会再三惊叹,但谁又注意到了她的努力呢!刚刚十岁的孩子,竟能如此管得住自己!读书练字弹琴,样样如此用功。 转眼到了春节,指挥佥事府里依旧要去的。宁婉看着婆婆忙忙碌碌地又是烙杠头又是摊煎饼的,既可怜她又心疼她,才要过去帮忙,却被婆婆拦住了,「你身子越来越重了,一定要小心,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宁婉就笑着收了手站在一旁与她说:「婆婆,我们到了安平卫不要说我有了身孕。」她有孕后因在老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当初送喜信儿时也特别漏下了安平卫。眼下又正是冬天,厚厚的衣裳正好能将她略突出的肚子盖上,如果不说没有人看出来。 婆婆一向过得糊涂,所以并没有注意安平卫卢府被故意瞒住了。现在听了便将正烙的杠头也忘记去翻,呆立在当场,「你这是说那边会……?」 第44章 不想这一停住锅里立即升起了烟气,宁婉赶紧接了铲子将杠头翻了个面,「其实我也不是说那边的人会做什么,只觉得小心些为好。再说那边的大嫂有孕时也没有到老宅报喜信儿吧,我们自然也一样。」 依吴老夫人的想法,这样的喜信儿自然应该告诉丈夫的,毕竟是要添孙辈了,想来他也是开心的。但是让儿媳妇这样一说她又觉得也对,便就犹豫了起来。 宁婉就又说:「如今铁石还不知道呢,等他得了胜回来去向公公报喜有多好呀!」 「那样就是双喜临门啊!」婆婆听了就笑了,重新接了锅铲,「就都听你的吧。」 到了年三十,吃过早饭婆媳二人就出门了,车子赶得慢可不是要早走?再者有了去年的经历,如今她们更不必等着指挥佥事府来接了。偏那边的车今年也来得早,上了官道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一次吴老夫人因要照料儿媳妇就不肯换车,因此宁婉就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报信儿吧,我们就到。」 说是就到,其实还是过了申时才进的卢府。 表面上看卢府还是过去的卢府,但其实变化也挺大的,卢铁城就在铁石出征后不久去了京城,如今在京卫里谋了一个总旗,过年时自然不能回来了,整个晚上府里上下都在说着大夫人过了年要去京城的事,大夫人就笑着向宁婉道:「弟妹,以后你有机会去京城,我带你到处转转。」 宁婉瞧着她一脸的得意真不明白了,京城虽然好,可是他们夫妻俩又没有什么本事,离开了公公和周家的庇护,到那里就一定比守着家业过得好吗?俗话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总是有道理的。当然这不关她的事,因此就点了点头随意地说:「想来也会有机会的。」 本朝的惯例,从五品以上的武官任职要先到京城兵部报备,铁石升为从五品副千户时正在多伦,恰逢战事未了,因此便没有入京,但是他以后未必就没有升迁的机会,所以宁婉觉得自己跟着他去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夫人本是伶俐人,因此听懂了宁婉的意思,一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卢铁城虽然到了京城,进了京卫,可还军职实在太低,根本不入品级,在人面前都不好意思担,想来袭职前也难以升迁,因而就向婆婆说:「我们一家人一同进京有多好呀。」 周夫人老何尝不愿意跟着儿子儿媳到京城?可是如果卢指挥佥事不肯去,她却去了,万一指挥佥事的袭职让卢铁石得了可就糟了,因此她就摇摇头说:「我总要等你公公缷了安平卫的差使才好陪着他出门呢。」 大夫人就又向公公道:「辽东天寒地冻的,哪里比得了京城?公公若是与我们一同到了那边,正好能多提点提点铁城,也能让他早些有出息。」 还不待公公出声,卢铁垣就落下脸来说:「爹和你们都走了,剩下我们怎么办?」 他的话音一落,大姨娘、二姨娘、二姨娘和宝珠、宝璐几个都眼巴巴地瞧着公公,四姨娘就红了眼睛,「老爷,你不能走啊!」 宁婉上一次到卢府时还感觉到这里上下有序、家中和睦,府里的几个姨娘和庶出子女对嫡母周老夫人十分地恭敬,不想现在卢铁垣竟然敢当众就敢给嫂子没脸。不过呢她倒也理解,如果公公去了京城,势必要先缷了安平卫的职位,毕竟以他的年纪不大可能调入京卫,只能将袭职传给大儿子,那么卢铁垣可不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卢家的两个女儿和几个姨娘自然也一样。 周夫人就赶紧道:「就算是老爷真要去京城,还能不带着你们?到了那里,日子可比安平卫好得多了,只怕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哭什么哭!」 一句话说得四姨娘低着头不语。 可谁也不是傻的,现在大家在辽东,公公是一家之主,都要仰周老夫人的鼻息,如果公公没了官职,再到了陌生的京城,大家就要在卢铁城和大夫人手下日子了,那时会比现在好?谁能信? 宁婉瞧着卢铁垣又上说什么,却被二姨娘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了一把,他便闭上了嘴,但眼睛里的焦灼却一点也没有减轻。 指挥佥事府诺大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大家都知趣地不再开口,偏这时候吴老夫人茫然地问:「老爷,你真要去京城再不回来了?那每年谁给爹和娘上坟呢?」 卢指挥佥事就不耐烦起来,「谁说我要去京城了?那里再好也不是我家!我就在辽东哪里也不去!」 吴老夫人平白无故地被抢白了一句十分不自在,垂了头要哭,但想到毕竟是大年三十,又不好哭,就轻轻地抽噎了两声,屋子原本就十分安静,眼下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越发显得她的抽噎十分地刺耳。 宁婉就坐到她的身旁帮她顺顺气,「婆婆,不管怎么样,铁石和我都陪你留在辽东,每年给爷爷奶奶上坟,你别急。」 周老夫人就说:「姐姐,即便是老爷去了京城,自然也要接了姐姐过去享福的。」 这话说的更假了!就是那几个姨娘和庶弟庶妹们都不愿意到卢铁城手下讨生活呢,难不成婆婆这个正经媳妇却要靠周老夫人的儿子养着!要知道婆婆便是没有得了诰封,可一直守在老宅里,又有铁石这个儿子的!外人谁敢小瞧! 婆婆一向不会说话的,这么容易的话竟接不上来,宁婉就笑道:「公公刚说过不会去京城的,婆婆也不必多想,只在老宅里安稳地住着就好。」说着瞧了一眼公公。 自己婆婆问了一句是不是要去京城,公公就训了她,可是周老夫人继续提去京城的事,公公却不不去吼她,宁婉不服气。 却见公公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满,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颇有几分烦躁。正好年夜饭送了上来,周老夫人就张罗着大家吃团圆饭,她也不想生事,便服侍着婆婆随意用了几口就回了荣华堂。 这一次,宁婉就与婆婆住在一处,熄了灯就轻声劝她,「就算公公去了京城,最受影响的是三弟铁垣,再没有人帮他谋得出路,两个妹妹和她们的姨娘多少也有些担心,却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是以他们再说起此事,我们不必管的。」 第45章 「我没想跟着你公公去京城的,我就是想着他这样大的年纪了,脾气又不好,到了京城里做官哪里容易?」 宁婉就叹了一声气,婆婆原来还没有听懂卢府内的纷争。周老夫人、卢铁城这一系之所以急着要去京城,大约就是想早些将公公的军职袭了,只恐落在铁石手中。婆婆这一番掺合反让人以为她对袭职有心呢。 其实,以铁石的脾气,就是公公把袭职给他,他也未必看得上眼吧! 于是宁婉就说:「公公当年从一介小兵成了四品指挥佥事,官场上的事还不比我们这些女流明白?哪里用婆婆担心?如今铁石那边还没有消息,我们婆媳依礼过来团圆了之后明日便早些回家才是。」 婆婆便点了头,「你一向有见识,都听你的。」 婆媳俩打定主意,第二日起来梳洗过后,只待早饭后便要离去。不料此时下人送进来许多拜帖,接着又人来传路夫人带着儿媳路少夫人、须指挥同知夫人带着女儿,还有几位千户、副千户夫人或自己或带着家中的女眷来给婆婆和自己拜年。 这些人中唯有路夫人和路少夫人是宁婉熟悉的,其余有的听过名姓,有的却听也没听过,想来都是跟了铁石剿匪将士的家眷。 婆婆听了这许多人名,当时手脚就都慌了,「婉儿,我一个也不认得,可怎么好?」 宁婉就笑了,「见了面就认得了,且这些人都是你儿子手下将士的家眷,论理她们也应该来拜个年的。」 「可是我怕说错了话。」 「不怕的,自有我呢,」宁婉又安抚她道:「这些人来是为了示好的,婆婆只要与她们和颜悦色地说说过年拜年的吉祥话,她们就会很高兴了。」说着让人传了进来,嘱咐婆婆坐着不必动,自己出门接大家。 荣华堂是指挥佥事府内院正房,因此十分阔大,虽然来人不少,但依旧不显拥挤。几乎所有来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吴老夫人,虽然她们早在几年前就听了卢家的故事,就算是与周老夫人十分交好的人也未必没有可怜吴氏的意思,现在见了吴氏便能辩得出她是个老实懦弱的女人,倒越发同情她了。 但这些人亦都是人精,虽想与铁石将军的妻女交好,但亦不至于愿意得罪指挥使周家,因此这番过来也多是打个招呼,又要去周夫人那边拜年的,或者是一早先去了周夫人那边再过来的。但不管怎么样,荣华堂第一次来了这么多人。 婆婆虽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好在大家都捧着她,说了些拜年话儿之后尽是赞美铁石的,而婆婆只要说起儿子便也就满面喜色,也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竟十分热闹。 宁婉十分客气地请了路夫人、须夫人等入了座,才亲手奉茶问好,便被路少夫人拉到一旁悄悄地问:「你可有他们的消息了?」 「我哪里知道?还想问你呢。」 路少夫人就说:「自他们进了虎踞山后就没再传回消息,我太婆婆、婆婆都担心得不得了,一早定要我们过来问问。」 宁婉虽然也惦记铁石,但是她却比路少夫人更多了对铁石的信心,就与她玩笑道:「只你太婆婆、婆婆担心?你就不担心?」 「你还说这话!」路少夫人就说:「我就不信你不担心!」 「我相信他一定能赢的!」宁婉看路少夫人果真急了就又好言劝道:「你想虎踞山那边土匪已经有上百年了,周围的百姓听他们的号令甚于朝中的法度,他们若想剿匪,哪里还能大张旗鼓?因此现在没有消息并不奇怪。」 几句话说得路少夫人立即就松了一口气,「我公公也这么说,还说这一次铁石将军带的皆是安平卫的强兵猛将,粮草军械也都是上上的,定然能赢的!」 明明在安平卫得的消息比自己多,但路少奶奶还是会患得患失,专门来问宁婉,而宁婉完全理解,自己其实也是如此,知道铁石会赢,却不会因此而不担心。但宁婉不会像路少夫人这样一脸的焦急,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铁石将军的夫人,自然要镇静,更要在这个时候安抚好大家。 因此宁婉便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少夫人回去后只管好言劝你家太婆婆,胜是必然胜的,但恐怕还会要多等些时日,大家不要急,只要静侯捷报传来就就好。」 其实路少夫人拉了卢夫人说悄悄话,屋子里哪一个不竖起了耳朵?现在自然将这句话都听了去,个个脸上都现了笑容,仿佛卢夫人已经得了铁石将军的密信知道了捷报一样。 人就是如此,到了急难的时候,最愿意相信能站出来给大家信心的人,就如现在的宁婉。论起年纪、身份,她并不及许多人,但她语气里的坚定却让大家都放下了一直担忧的心,越发地捧起铁石将军的母亲和妻子。 宁婉原本要早些离开卢府的,但有了这么多的客人,就与婆婆陪各位夫人多聊了一会儿。因来往人多,贤良的周老夫人自然要亲自来请吴老夫人到厅堂里见客人的。 周老夫人那样殷勤,在有些木讷的婆婆面前长袖善舞,但她大约没有意识到,比起听了宁婉嘱咐一直端坐不动的婆婆,她反而显得像个妾室或者小辈一般在下面张罗。 宁婉瞧着周老夫人硬是挤出来的笑容,突然猜到,其实婆婆的日子难过,周老夫人的日子未必比婆婆好,她心里煎熬应该也不少! 再想想昨日那个烦躁不安的公公,她了悟地点了点头。 铁石越是建功立业,公公就会越左右摇摆,周老夫人就会越难堪。 比宁婉还深知这一道理的路夫人因早与指挥使家闹翻了,今天过来一是探听探听消息,再就是要落周老夫人的面子,一个劲儿地说起铁石将军的功劳,说得周夫人一直强笑着的脸都快绷不住了。别的客人自然有帮周家说话的,但看热闹的更多,倒是一场好戏! 来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半天时间不觉就过去了。宁婉瞧着午饭时分人方才少了,就连午饭也没有用与婆婆借机离开了安平卫,只让白氏在路边买几样点心拿到车里吃,要知道现在出门晚上才能到家呢。 第46章 回到老宅,宁婉初二回娘家看了看,此后便不再打算出门。她有孕已经几个月了,只是因为冬日里衣着厚重还不大显,其实脱了衣裳就能看到肚子上面就像扣了半个瓜一样,不好再到处走动了。 有身孕的感觉十在奇妙,虽然小小的胎儿还无知无觉,但母亲却别有一种心境,仿佛自己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收在了怀中,又突然升出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如今宁婉习惯也是最喜欢的就是将手放在突起的肚子上面,感觉着说不出的满足和喜悦。特别是晚上,将手伸到里衣下面,直接摸到越来越圆的肚皮,忍不住就要对他或她说上几句话,「乖乖的,跟着娘在一处,过些时候爹就会来看你了。」 若是别人听了一定觉得好笑,但她相信她肚子里的宝贝一定能听得懂。 这一天宁婉抚着肚子正要入睡,突然听到隐隐的马蹄声,然后这声音就越来越近了,她立即坐了起来,心里想着,「会不会是铁石?」然后就对自己笑了,自己是太想他了,所以每每有些动静都会以为是他,其实铁石是不可能这时候回来的。 当年铁石到了山区先屯田再剿匪,将一处处的小土匪逐个灭掉,过了三年才将虎踞山最大的土匪窝拿下。就算现在他带的兵比过去多了,军备比过去好了,不需要先屯田,但剿匪可不同于打夷人正面开战,一战定胜负的。 宁婉曾听铁石说过土匪是每一帮每一伙都与当地百姓关系极为密切,又最长于躲藏,只要大军一到,他们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必说打,就是想找出来都不大容易呢。 这样想着,她已经将衣裳穿了起来。虽然不是铁石,但极可能是他派来报信的,否则谁还会在大晚上的骑马过来?还没来得及下地,就听马蹄声停了院门前,随即屋门就打开了,黑暗中一个人带着冷气如风一般地闯了进来。 「铁石!」虽然看不到人,但是宁婉已经知道进来的正是铁石,她认得他的气味,他的动作,他的感觉,「你回来了!」 而卢铁石此时就如他能清清楚楚看到一样几大步走了过来将宁婉抱在怀里,「我回来了!特别先回家送捷报的!」 浓烈的男人的气息将宁婉紧紧地包围,粗糙的胡茬她的脸上用力地蹭着,还有他的一双大手紧紧地将他揽住,宁婉觉得自己像是醉了一般,整个人就软在了他的怀里。半晌才想了起来,「铁石!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卢铁石吃了一惊,「还真就在我走了之后有了?」 宁婉就拉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你摸摸,已经四个多月了!」 「真是没有想到……」他的手轻轻地抚着,「你一定高兴极了,也盼着能早些告诉我的吧?」 那是当然的。可是宁婉却开心地笑着说:「你现在回来也不晚呀!我原来还以为总要等我生了你才能回来,又或者孩子会叫爹时才见面呢。」 「我也想你,因此就自己回来传捷报——虎踞山最大的那窝土匪被我们灭了!」 无怪他好几个月没有音信,原来直接进了虎踞山! 宁婉正要再问,就听院子里热闹了起来,吴婶正大着嗓门说:「老夫人,对,是二爷回来了!」又有白氏、林氏、毕婆子等人的声音。她立即醒悟过来了,铁石回来本应该先去婆婆的上房!但是他先来看自己,而自己也一时情动,竟忘记了赶紧与他一起去见婆婆!于是她就急急地道:「让我下来,我们去把好消息告诉婆婆。」 卢铁石到了家里想也没想就直接进了屋子将媳妇抱在了怀里,现在也想起来应该去上房,却舍不得松手,好在他立即找到了借口,「你不是有孕了吗?不好自己多动的。」说着抱了怀里的人去了上房。 若是平时,宁婉自然不能让,但是现在她也舍不得离开铁石的怀里。而且,自己果然也是有了身孕呀,虽然她一向要强,平日里与没有孕事时一样,但现在她就是想靠在铁石的怀里一动不动,让他宠着。毕竟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也不算为过吧。 婆婆见了儿子自然是极开心的,又见他抱了儿媳进来不免吃了一惊,赶紧起身来看,「怎么了?婉儿有什么不舒服吗?」 「铁石急着来看娘,等不及我穿鞋子就带我过来了。」宁婉赶紧笑道:「铁石是来送捷报的呢!」 婆婆放了心,又听捷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日婉儿说她的喜信儿等着你回安平卫时报给你爹,我就说到时候正是双喜临门,不想竟说中了!」 大家早都一同进了屋子,便都笑道:「可不是,如今真是双喜临门呢!」 才说了两句话,宁婉就张罗着要去给铁石下面,婆婆拦了她,「让毕婆子去。」又向儿子道:「瞧你的模样一定是赶路回来的,累坏了吧?赶紧回屋里洗洗早些睡吧。」刚说过了却又改了口,「如今婉儿有孕,身子也沉重起来,让她早些去睡,你就在我屋子收拾收拾睡吧。」 卢铁石就摇头,「娘,你还是好生歇着吧,我不累。」 铁石进了山里几个月,又是剿匪,又急着赶路回来,衣裳是脏的,身上、头发现在没有露出来,更不知会如何了,真要打理干净恐怕要用些功夫呢。宁婉就笑,「婆婆早些歇着,他恐怕真累得不成了,我打发他吃了面再帮他擦擦就先睡,明日再好好洗一洗。」 婆婆就笑了,「平日里瞧你最爱干净,如今倒不嫌弃他!」 「他就是脏点儿,也是为我们才这样辛苦,」宁婉笑眯眯的,她果真不嫌弃铁石身上的脏呢,就是在婆婆面前手也一直没松了他的袖子,「回去先睡一觉吧。」 铁石点了点头,「还是我抱你回去吧。」走到门前见了洛嫣就笑道:「几个月不见竟然长了许多,你哥哥若是见了你长大了一定很高兴。」 洛嫣眼睛亮晶晶的,赶紧赞道:「铁石大哥,你可真厉害!」 第47章 铁石就道:「过些天铁石大哥想法子让你哥哥回来一趟,你们兄妹也见见面。」说着抱着宁婉回了房。 宁婉回了屋子才穿了鞋,就赶紧张罗了热水给铁石泡脚,「这是驱寒气的。」又拿布巾要帮他擦身,「你只躺着就好。」 卢铁石却重新将宁婉放回炕上,却要白氏将浴桶拿了来,「我还是洗洗吧,家里的被褥一向干净。」又笑道:「你别以为我有多脏。没想到虎踞山上竟到处是石炭,有的就在地表面上,那些土匪烧着石炭冬天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老窝后每天都烧热水,回来前我还好好洗过澡换了一身衣裳呢,如今脏了是从山里出来时蹭到的。」 吴婶也被婆婆打发过来帮着送水送面的,一会儿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老夫人给二爷送来的。」说着在宁婉的被窝旁将被子铺好。 自己和铁石是新婚,娘家陪送的新被子有十几床,现在还多半没动过呢。这时候婆婆送被子是什么意思,宁婉哪里能不明白?心里暗笑不知何时起婆婆竟如此会办事了。就点头道:「吴婶告诉婆婆放心吧,我就让铁石赶紧歇一歇。」 又招呼铁石,「快睡吧。」说着息了灯烛。 屋子一暗下来,铁石立即挪到了宁婉的被窝里,重新将她抱住,「回家真好呀!」 宁婉就推他,「婆婆给你送了被子,你还不懂得?赶紧回去!」 「我怎么不懂?」铁石轻轻地抚着她的肚子说:「放心,我怎么也不会伤了你和孩子的。」 「我知道,其实,我是怕你……」宁婉说着,已经感觉到他的难耐了,「怕你不好过。」 「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打赢了一闲下可不是不好过?」铁石将头埋在她的秀发上用力地嗅着,又笑道:「但是好几个月都忍了,自然今天也能忍过去。」 可是宁婉却心疼他,平日里那样贪欢,如今几个月都尝不到滋味,回了家不想自己又不能。终是想出了法子让他不那么难熬。只是这种事,竟比夫妻间的鱼水之欢还让她害羞,过后便再三催,「快睡吧。」 铁石却舒畅极了,「我不累也不困,」只与她缠在一处说些相思的话,又道:「因今日进不了安平卫我才在家里歇一夜,明天一早就要走的,我舍不得睡。」 宁婉便轻轻地抚着他道:「我岂不知道?只是我们来日方长,却不在这一晚。既然已经见了面,又得知你胜了,别无正事儿,你还是先歇一歇。」 铁石便笑道,「其实还真有一件正事儿,我竟差一点忘记了。」他本一直在媳妇的颈窝里轻吻着,如今便在耳边道:「除了报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在虎踞山的土匪窝里得了一批宝藏。」 土匪窝里自然会有不少银钱的,当年铁石将虎踞山拿下时便得到了两千多两银子,送回安平卫一半,其余用来犒赏兵士并买军械、耕牛等等。结果周指挥使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土匪窝里只有几千两银子,硬是给他安了一个私藏赃银、隐匿不报的罪名,又借口虎踞山土匪的大首领没有落网压住了铁石剿匪的功劳。 如今宁婉听了宝藏的话就赶紧道:「想来你们得了宝藏一定是许多人都见了的,众口难塞,你还是点了数目,该交到安平卫的交上去,要留着自己用的也记个帐,免得将来生出事端。」 卢铁石就笑了,「平日里你只说爱银子,不想听了宝藏竟能不动心。」 已经有过几次了,宁婉被铁石称赞不爱钱,先前她只当铁石觉得自己样样好才会如此说,毕竟她知道自己其实是特别爱钱的。 从梦中家里的变故开始,她一点点地知道了钱的重要,有了钱家里就不必卖地,娘不会早死,爹不会得病,而她也不必那样辛苦,更不必嫁给一个痴儿。 钱之所以重要,自是因为钱的难得。春种秋收一亩地只能得几石粮食,浆洗一盆衣裳不过十几个小钱,没日没夜的做针线只能混个温饱。 所以宁婉最喜欢挣钱、攒钱。为了挣钱她不怕辛苦,挣了钱她不只攒着,还要用来生更多的钱。 「以前我觉得有钱才安心,所以特别爱银子,自从我嫁了你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知什么时候起觉得银子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宁婉轻轻地抚着他的脸,总觉得铁石变了,其实自己嫁了他后也变了很多,最起码当年赵家那个心里眼里把银子看得最重的小媳妇已经没了,现在的她大大方地说:「所以你不必因为我喜欢银子就冒险将宝藏留下,应该交就交出去,我不心疼。」 卢铁石听了媳妇这一番道理赶紧点头,「我家的乖婉儿真懂事!无怪人说家有贤妻夫祸少呢,我都听媳妇儿的!」 宁婉听他与自己逗笑,就也笑了,「你已经有了孩子了,还这样调皮。等我肚子里的宝贝生了出来,看了岂不要笑!」 「我一向就是怕媳妇的,如今又多了一个要怕的人了。」 夫妻俩儿原说要早些歇下,不料谁也没有困意,又是说笑,又是逗趣过了半晌。若是外人听了也许会觉得肉麻,偏他们两个却十分得趣,在一处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铁石才道:「土匪窝里的银子是大家剿匪所得,我早已经让路总旗带兵点了数目,共一万多两,预备一半犒赏兵士,另一半送回安平卫。」 本朝军中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自夷人处所得的东西完全可以归杀夷人者所得;但是剿匪又与杀夷不同,总要将所得的财务交给上司一些。铁石如今肯拿出一半,不算少了。 先前周指挥使就曾责备铁石私藏赃银、隐匿不报,难不成铁石当年果真瞒下些银子? 可铁石并不是那样的人。至于银子的数目不对,宁婉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当年铁石可是去屯田的,虽然不得不同时剿匪,但总是过了三年时间才腾出手来拿下虎踞山,土匪们早得了信,最狡诈的那些岂能不带着银子跑了?至于虎踞山那个声名远扬的匪首,更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踪影,听说他得知铁石出兵屯田就退出了虎踞山,所以银子本就是对不上的。遂赞同地道:「你如此很妥当,既不会让安平卫不满,也照顾了跟着你出门剿匪的兄弟们。」 第48章 可是铁石却又说:「现在我与你说的宝藏,并非是土匪窝里的,而是虎踞山匪首私藏的,估计着能有上万两黄金。」 「上万两黄金?」刚刚觉得自己视银钱为粪土的宁婉被震住了,那要多少钱呀!她简直想像不出来!半晌才问:「你是怎么得了一万多两黄金的呢? 「说起来也是巧合,」卢铁石就笑着给她讲,「安平卫北边的土匪一向以虎踞山为首,我就想着擒贼先擒王,宁肯费些力气先将虎踞山先拿下,再将虎踞山的匪首的脑袋送到各处山寨,岂不是事半功倍?」 虎踞山的匪首宁婉是听过的,被人传得神乎其神。最神奇的一种传说是他会缩地法,一念咒语便能一步跨过上百里,是以没有人能捉住他,现在不由得赶紧问:「你果真抓住了虎踞山的匪首?」 「当然,而且就是在抓他的时候得的宝藏。」卢铁石竟然承认,「那匪首果然非同一般,我能拿下他竟有些侥幸。」 「其实并不侥幸,」宁婉却道:「以你的本事,只要安平卫不故意掣肘,一个匪首哪里能逃出你的手掌!」 婉儿对自己什么时候都这样有信心! 卢铁石就笑着说了这些日子的事情,「我带兵出征后并没有先大张旗鼓地剿匪,而是带着人马自安平卫修起了递铺,步步为营地向这一带山区深入。因此那些土匪们见状便不大着急了,特别是像虎踞山那样离着远的地方,更是冷眼旁观。」 「但其实我修建递铺、逐渐清剿各处土匪的这部是疑军,却悄悄挑选了五十精锐将士暗地里进了虎踞山,出其不意地将土匪们堵在窝里。可就是如此那匪首还是逃了出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如何逃走的,明明土匪窝附近围得铁桶一般,他竟凭空消失了一般。」 宁婉不禁十分好奇,「听说虎踞山没有大树,连藏身都难,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在众人面前跑掉呢?」 铁石就说:「当时我也十分不解,可怎么也找不到原因,更奇怪提那些土匪们也不知道,只说他们的首领时常神出鬼没,法术高超。」 既然人最终抓到了,那些谣言自然是假的,且宁婉是山村里长大的孩子,突然就想了起来,「虎踞山里一定有山洞吧?」 「没错,我们发现匪首没有被虏之列就仔细搜了他的屋子,最后发现他屋内竟有一个暗门与山洞相通,而那山洞在土匪的山寨里还有数个被隐藏起来的出口,是以他平日会突然在别处出现,让大家以为他有神通。」 「果真狡猾得很,」宁婉就道:「想来这山洞一定还有一条路通向山外。」 「正是,我们发现了山洞就立即追下去,之所以说侥幸就是天亦助我,那天突然下就起了雪,因此匪首的踪迹便显了出来。我紧紧地追着地上的足迹找到了他,也发现了那宝藏。」 说着起身将一进门时扔在地上的包袱拿了起来,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在了炕上。 宁婉只得了「叮当」之声不绝,就见原本漆黑的屋子里就现出了莹莹的珠光,又映出红绿蓝黄种种宝石的光芒,在黑暗中璀璨生辉。她不由得失了神,「天啊!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卢铁石便捧起一把宝贝放在宁婉的被子上,「所有的都给你!」 被子用的是大红绣金龙凤呈祥缎面,现在被映得火红灿烂一片,宁婉随手拿起一颗最亮的珠子,比蛋黄还要大,握在手里圆滚滚、凉丝丝的,这可是稀世珍宝啊!不必说虎台县、安平卫,恐怕就是京城里恐怕也难见到吧! 「虎踞山的匪首怎么会有这样的绝世宝物?」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死了,被这些宝贝拖累死了。」 卢铁石就说:「能坐上虎踞山的匪首之位自非凡人,虽然传说他会缩地法是假的,但这个匪首果然有‘三绝’:一是走夜路不用照亮;二是走山路从不转向;三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野兔子都跑不过他,再加上他对虎踞山比任何人都熟悉,我们才摸到山寨时他就先跑了。如果他就此一心跑路我们恐怕真追不上,可是这个匪首出了匪窝却没有立即就逃,而是先去了藏着宝藏的地方取了这包东西,后来被我追上时又怎么也不舍得丢弃,背着包袱想跳过一处沟壑时掉下去摔死了。」 想来匪首没有背着重物一定能跳过那处沟壑,但是带着许多东西就不能了,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但也不犯不上为他叹息,宁婉就又问:「你就将包袱留下了?」 「当时追的人都落下了,只剩下我一个,我又很好奇他拼死不肯放弃的包袱里面装着什么,打开一看立即就想到了你,于是就放到一旁收了起来。过后,我去将包袱拿回来,又沿着他当时逃跑的路找了回去,发现在一处山洞里还有许多的金子。」 「这批宝藏的数量实在太大,拿出去未必是好事,我已经将那洞口重新封死,一切痕迹都抹掉了,待以后有需要时再打开吧。这一次借着通报虎踞山剿匪进展的机会亲自回安平卫报捷,送了宝物回来,又顺路来看你们。」 一万多两银子还不要紧,但是这么多宝物,又有上万两黄金让周指挥使知道了还不知会引起多少血雨腥风,就是跟着铁石出征的将士们也未必不会因此生了事端呢!卢婉就坚决地道:「这些宝藏一定要瞒住,否则一定会有人借此生事!」 「毕竟是我的媳妇儿,什么都与我想的一样。」卢铁石将宁婉抱在怀里,又有些意动,便软言恳求,「好婉儿,再对我好一次吧!」 「不好,该睡了!」宁婉嘴里这样说着,可是心里却明白铁石回安平卫报捷,因为夜里不能进城才到家里暂住,明日一早必要走的,她疼还疼不及呢,就随手将被子上一堆的宝贝一抖全抖到了炕上,笑着贴过去捏了他的鼻子问:「那你说你是顺路送宝物回来为先还是顺路来看我们为先?」 两件事儿本就是一同顺路来的,但是卢铁石如今自然知道媳妇儿想听什么,赶紧道:「其实我来看你是最主要的,就连捷报都是顺路的,更不必论那些俗物了。」 第49章 虽说是得了宝藏,但宁婉倒知道卢铁石的性子,他其实对银钱等等果真不是很看重,称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为俗物并非故做清高,今日回来并没有先将宝物拿出来就可见一斑,他真是更重夫妻情份的,于是就笑了,「你也学了油嘴滑舌了,就连军中的捷报也只说成顺路,岂不是说谎?」 「并非说谎。婉儿你想着,我本可以派人回字平卫的,比如路家的那位大少爷,让他回来与字平卫指挥府衙打交道岂不省心?可是我还是自己回来了。」 宁婉心里早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既然如此,我就听你的了。」 两人柔情款款半晌才睡,第二日虽然起得晚了些却也不急,铁石自不必说,大家都知道他辛苦,宁婉如今有孕,家里早不让她做任何事儿,因此亦没有什么。倒是收拾昨夜散在炕上的宝物颇费了些工夫,因他们当时只顾着在一处说话儿,竟没怎么玩赏,又随意一扔,如今倒要重新拣回来。 宁婉便拿了一个崭新的红缎子面白缎子里儿的包袱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包了,「等空了我再慢慢分出几类用匣子装着。」却问铁石,「婆婆那里?」 「不必告诉娘了,并非我们要瞒着娘置私产,而是娘知道了于她反而无宜。」 正是如此,宁婉也懂得,反正自己并不会亏待婆婆,遂点了点头,却又道:「昨日你回来我一时竟没有细想,这批宝藏绝不可能是山匪们历年所得积攒,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虎踞山一带本就是极穷苦之地,当地人正是活不下去了才生出了土匪,最初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后来虽然抢掠劫道、勒索绑票无所不为,但能积累上万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若说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藏,他们就是搜刮也无所搜刮呀! 卢铁石点头道:「我见在虎踞山里时想过许久,也没有想通。后来到藏宝的山洞里仔细查看,见大半东西都是尘封多年,唯有一小部分有人动过,再看匪首带走的宝物也似匆忙间拣出的,想来这匪首也是才发现了这山洞不久,还没有全看过一遍。现在他身首异处,更无处可问了。」 铁石早上起来吃了婆婆包的饺子便离开了家,与在不远处递铺里歇下的兵将们汇合一处去了安平卫报捷,当日带着安平卫派出的人马重回了虎踞山,原来周指挥使听说虎踞山土匪窝里竟有一万多两银子不禁大吃一惊,急着派心腹将士兵前去协同剿匪,而路指挥同知等人自不会放任,各自派了亲信兵将,一时跟铁石回虎踞山的竟又多了几个百户。 几十匹骑将官带着几百兵士自安平卫疾行而出,向虎踞山方向而去,外面不知情的人不免怕了起来,特别是前去剿匪兵士的家人,竟有不少人以为剿匪官军出了什么事,安平卫派兵援救,一时间四处打探消息的,上香拜菩萨的,甚至还有许多妇人都吓哭了。 这时安平卫指挥使府才想起来赶紧把捷报传出去! 「你想想那些人会怎么看指挥使府?」路少夫人活灵活现地讲着,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特别是当他们知道了周指挥使派了那么多人去虎踞山为的是抢银子?」 宁婉听了也觉得颇为可笑,「周指挥使堂堂的三品官员,难不成就那样缺银子?」虽然没有打听过周家的底细,但只凭他们家在安平卫当了几十年的指挥史,家底就不能薄了呀! 但是路少夫人却正色说:「缺,真缺!」 「别看周家任了这么多年的指挥使,家底子不薄,但家大业大、人多事杂,开销亦大。最要命的是他们每年都要给襄武侯府送一大笔钱财,今年才入冬向京城送的东西就有十几辆大车,听说光是现银就上有万两。」路少夫人就又轻声说道:「我听公公说周家将今年拨下来的军饷扣下一半多!」 先前铁石在多伦时军饷便时常不足,逼得他只得想法子弄钱养兵,自与路指挥同知搭上关系后,无论是修城墙还是剿匪,倒没愁过军饷的事。因此宁婉就笑着向路少夫人说:「幸亏有指挥同知帮忙!」 路少夫人就轻轻一笑,「周家敢克扣别人的,但怎么也不敢把手伸到我们家!毕竟他有靠山,我们就没有?他们会打点,我们就不会?」 这不是第一次路少夫人在自己面前提到路家有靠山了,而且宁婉觉出她并不在意自己打听,甚至还愿意让自己打听,以此吸引铁石完全投向路家。但那些果真与铁石和自己无关,所以宁婉就是装做不懂,她根本不想参与到那些高官们的争斗中。 于是只问:「幸好这次在虎踞山里的银子铁石分给将士们一半,也让大家有所补益,若是不分,岂不让周指挥使全弄走了?」 「可不正是你说的这话?」路少夫人就聪明地不再深入,反随着宁婉的话笑道:「我听说铁石将军才提收缴了一万多两银子,指挥使大人竟十分不知足,再三在众人面前道虎踞山土匪盘踞当地上百年,所积累银钱必定不只这万余两,言下之意便是剿匪官兵们早私分了许多。」 「就是再想贪银子,也不应该听到一个土匪窝里查到了一万多两银子还嫌少呀,」宁婉摇摇头说:「如此,周指挥使还不如亲自带兵剿匪,见了什么都自己留下好了。」 「我想他如今也正后悔呢,只是他没有拿下虎踞山的本事!」路少夫人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听了捷报他立即就要将一万多两银子全部收回,铁石将军当着诸位将官的面就拒了,声言他已经将一半银两分依军功抚恤等分给将士们,只能交给安平卫一半,把周指挥使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当时就骂铁石将军擅权、不遵军令。」 「铁石将军当时也翻了脸,一拍桌子‘我要是擅权、不遵军令,你就连一两银子都看不到!’把指挥使气得直跳脚,直嚷着要军法从事。」 「我公公就拿了军中律令出来给周指挥使念,铁石将军所为并不违反军法,根本不能军法从事,把指挥使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比起自家因为周氏而对周指挥使生出的不满,与周指挥使争夺安平卫权力的路指挥同知对周指挥使的恨其实是更深的,他们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打击周指挥使,包括与铁石结成同盟。 第50章 因此宁婉只肯定地道:「铁石回家时与我说过,他再不会亏待了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是以一定要分出一半银两给大家。」 这次剿匪就是一直在外围没有任何功劳的帮丁们都能得上几两银子,至于那些军官们所得就更多了。便是路少夫人根本不在意几十上百两银子的,也说:「这自然是应该的,大家拼了命去打仗,就是多得些又如何?况且铁石将军又留了一半给安平卫,就算告到皇帝面前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是以铁石将军不必怕指挥使!」路少夫人又低下声音说:「我听公公说指挥使正与几个亲信们暗地里嘀咕,想给铁石将军安一个私藏赃银、隐匿不报的罪名,又借口没能生擒虎踞山的匪首压住铁石将军的功劳。」 事实就是如此,两千两银子周指挥使作嫌少,一万两还会嫌少,就是堆出金山银山的他依旧会嫌少,是以铁石瞒下那些宝藏完全是正确的。她就冷笑了一声,「想找借口总是有的,除非根本就不去打仗!」 路少夫人这一次又是借着回娘家顺路到了卢家,自然不只是为了传这些消息,眼下就告诉卢夫人,「我公公听了哪里能让他随心所欲?早先给总兵府去了信打招呼,又联络了安平卫送子侄去虎踞山的各家,断不能让指挥使污蔑大家的孩子!」 安平卫将官家的子侄们跟着铁石剿匪,只要有些本事的,铁石自然都要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一次便有好几个跟着上了虎踞山,收缴土匪窝财物的时候又因这些官家子弟多读过书识过字,因此登记造册也以他们为主,若说铁石私藏赃银、藏匿不报,那么这几个也逃不了干系,尤其是路大少爷,铁石正命他管着此事呢。 宁婉就点头谢道:「亏得路指挥同知,否则我们岂不要吃个大亏?」 「你只管放心,我公公非但不许周指挥使为难铁石将军,还要以这次的军功为铁石将军请功,并升任五品千户呢,」路少夫人又透露,「周指挥使如今以战事未毕挡了,但只要剿匪一结束,铁石将军的五品官位就稳稳的了!」 先前路少夫人也曾向自己许诺过一次五品官职,结果并没有成功。如今宁婉也不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她知道安平卫在周指挥使掌控之下,铁石想出头难得很,但是铁石还年轻,机会终是有的,因此没有如路少夫人所想的一般激动不已,只笑笑,「论理铁石是应该升的,但许多事尽了人力也只能看天命了。」 路少夫人便以为她心存疑虑,就信誓旦旦地道:「我公公说这一次只要将安平卫东北边的土匪尽数剿灭,铁石将军一定能升正五品!」 宁婉见她如此用心,便诚恳地道:「我们本是后来才认识的,铁石一向也不懂与上官们往来,倒是路指挥同知对他一力扶持,我们夫妻都知道就算升职之事不能成功,也真心感谢路指挥同知,如今像他一般肯为下属仗义直言的人真不多了。」 路少夫人就笑着说:「不是我在你面前揽功,我公公虽然一直对铁石将军极为欣赏,但也因他那过于冷峻的性子而只不愿多来往。后来还是我娘告诉我你是个极好的人,又说因此可见铁石将军亦是可交的,我又告诉了我家大郎,再与公公说的。如今我太婆婆、公公、婆婆、叔叔、婶婶并我家大郎都说我有眼光,对我高看一眼呢!」 宁婉早知道路指挥同知的帮忙是先前她梦里没有的,也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如今听路少夫人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更肯定了自己参与其间才带来了改变。又因路少夫人称赞自己就笑道:「如今我只看你便知道你们家路大少爷将来必是个前途无量的!」 「我倒是愿意如你吉言呢!」 正事已毕,两人嘻笑了一回,路少夫人亦不肯多留,到上房向吴老夫人拜辞就走了。 宁婉在婆婆面前并不提周指挥使的责难和路指挥同知的许诺,只告诉她,「如今路指挥同知的大儿子与铁石在一处剿匪,因此安平卫无论有何事情他都会为铁石打点,其实也就是为他的儿子打点。另外安平卫里如路指挥同知的人亦是不少,所以铁石虽然在外面,但什么都不必担心。」 一番话说得婆婆笑眯眯的,「婉儿可真行,不必说虎台县那里夫人太太的时常与你往来,就是安平卫里也有许多人过来看你,甚至指挥同知府上的少夫人也常登门。」 这些日子宁婉在老宅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家里来的客人就没断过。宁婉就笑,「俗话说,穷在闹事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若不是铁石有本领,我又算什么,谁会来看我呢?」 虽然老宅是因为儿子才兴旺起来的,但先前可不是这样,婆婆是最知道的,「毕婆子可是对我说过,你可是有心胸有本事的人,就算不嫁我们家,不论嫁到哪家都能过得极好,最能旺夫兴家的。」 「婆婆还真信了,她不过因为在我们家里帮厨才随口夸上我两句罢了。」 「她可不是随口夸的,」婆婆是个实诚人,因此就将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儿媳妇听,「最开始她说的时候我也没太信,但是果然一点也没错,你看你嫁过来的这一年多,铁石脾气好多了,在军中也顺利,就是家里日子也过得比过去有滋味了呢。」 宁婉哈哈笑了起来,「婆婆,你还真是可爱!」 「我可爱?」婆婆有点糊涂了,正好洛嫣走了进来,就指着她说:「你一定说的是嫣儿吧,只有她这么大的孩子才能说是可爱呢。」 「不错,不错,」宁婉只得承认了,「嫣儿是可爱,婆婆是慈爱。」其实她心里真觉得婆婆才是真可爱,洛嫣嘛,至多是假可爱。 可爱并不是长得好看,举止动人,而是从心里就是纯真无邪,婆婆勉强够得上。而洛嫣呢?她可爱的只是外表,至于内心,谁又知道呢?至少自己就看不透。 洛嫣进来是找宁婉的,她乖巧而体贴地问:「宁姐姐今天还洗不洗头?如果洗就要赶紧了,免得到了晚上头发干不透睡觉不好,我哥哥说那样叫‘湿卧’,容易落下头痛的病根。要么就改成明天洗。」 第51章 自宁婉教训了洛嫣之后,她竟十分识时务,非但没有一丝的怨气,反越发地懂事规矩,对宁婉也越发尊敬,甚至还会细心地照顾宁婉。宁婉再挑不出她一点点的错——也就越发觉得洛嫣心机深重。 十来岁的孩子,平日里有点小错很平常,但她就是比大人都周到。 因宁婉已经开始显怀,身子也笨重了,洛嫣在这些小事上便特别仔细,比林氏白氏都要妥贴。宁婉知她说得有理,「我今天一定要洗头的,再不洗头发就要痒了。」起身向婆婆道:「我先回屋里洗了头再来。」 婆婆听了就说:「你就在我屋里洗吧,洗好了正好吃饭,接着打牌,等你回屋时头发就干得差不多了,免得受了风。」 宁婉那里好意思在婆婆散了头发洗?就推脱道:「路少夫人来之前我已经让白氏在我屋里备了醋和面,回去洗倒方便。」 洛嫣就关切地道:「宁姐姐,老夫人说得对呢。姐姐回去洗了头岂不是还要过来,虽然只有几步远,但头上湿着冒了风就不好了。不如宁姐姐就坐在这里,我帮着洗,也免得宁姐姐弯腰太累。」 婆婆就点头,「别看嫣儿最小,可特别懂事,说的话也有理。」 吴婶也说:「可不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说着就叫白氏将洗头用的家伙送来,「还是我来给夫人洗头吧。」 宁婉还在三家村时第一个买了香姨子洗手洗脸,但她洗头却还是爱用过去的老法子——醋和面。一则习惯了,再则就是这样最养头发,她的一头长发就如此养护得又黑又亮。只是用醋和面洗头颇有些麻烦,若是平时她自是能轻松地打理好,但现在弯腰时间久了果真有些累。又见婆婆吴婶等人并不是虚辞相让,而是真心想帮自己,就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时白氏将东西送来,用米醋将面拌均,再放入温水中调成洗头用的水,宁婉将头发解开放到盆中打湿,轻轻揉搓,然后换了清水冲净几遍擦水,因头发又厚又长,洗起来很费了些工夫。 这次洗头有好几个人帮忙,宁婉被围了几层的大布巾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都没打湿,她就笑着说:「你们大家也太惯着我了,其实我哪里到了什么事也做不了程度?」 婆婆就坐在炕上笑,「你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了,什么都要小心。」 大家都说:「可不是,以后不要弯腰洗头了,还是让我们帮忙洗好些。」 宁婉就笑着接过布巾擦头发,待不再滴水就要拿梳子通开,不料白氏送来的梳子却是一个小小的牙梳,其实这梳子主要是别在头发上瞧着好看的,真正梳头还是要用结实的桃木梳子才行,白氏竟忘了拿。 洛嫣一眼就瞧到了,不待她发话早去了宁婉的屋子里取了大梳子送来,宁婉接了就一点点地通开头发。她从八九岁时开始留头,如今头发已经长到了膝弯处,在地上梳着不大方便,每当这时候就站在炕沿边上将头发垂下来梳。 吴婶就坐下一叹,「已经好几天了,白氏整天神不守舍的,连个梳子都能拿错!也不知她到底想好了没有?」 白氏自被孙家休弃后先在万记谋生,然后到了宁婉身边,一向老实肯干活儿,在老宅里很得大家的喜欢。尤其是婆婆,因为白氏是被休的,与她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因此格外怜悯她,此时也问儿媳妇,「白氏究竟是怎么样的想的?过了今天就满了五天呀。」 原来孙固休了白氏之后续娶了媳妇,没多久将续娶的也休了——二娶的媳妇和婆婆十分处不来,又是个厉害的,家里整日鸡飞狗跳没法过日子,这时反比较出了白氏的好,因此前几天过来找到白氏说想接她回去。 之所以婆婆提到五天,据陪着白氏出去见孙固的吴婶回来说,白氏听了孙固后悔了要接她回去就捂着嘴哭了,一句话没说就往回跑,孙固就在她身后喊了一句话,说五天后他会再来,让白氏收拾好跟他走。 宁婉通着头发说:「谁知道呢?也许还没拿定主意。」 吴婶就说:「白氏和孙固毕竟是结发夫妻,听说刚成亲时也挺好的,若不是孙固娘从中捣乱也不至于分开,现在既然孙家想通了,回去过日子也好。」 宁婉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事情终是要白氏自己作主,谁也替不了她的。」 林氏就说:「明天孙固就会来了,现在也该拿出个准主意。」 大家都是好心,可宁婉摆摆手:「这种事也不是急的,白氏要走我就给她结了工钱,不走就还留在我们家里帮忙。」又看一眼屋里的人,「我们不要催白氏,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所有人都点头,「我们可别瞎操心反坏了事儿。」 唯有洛嫣怔怔的没有言语,宁婉便特别打量她,这孩子很少露出这样的呆相,两个眼睛直直的,也不知在看什么。细瞧她的目光,正十分炽热地盯着自己。宁婉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家常蜜色袄子,石榴红绫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噢,洛嫣看的是自己的头发! 洛嫣的头发虽然比过去浓些密些,但终比自己瀑布一般长长的黑发差得远呢!宁婉突然明白了,洛嫣原来十分羡慕自己的头发! 可是她却从来不肯称赞一声! 真是有趣! 宁婉不觉就笑了。 洛嫣是个多机灵的人,此时已经感觉到了,眼睛一转赶紧笑问:「宁姐姐,可有什么事好笑的?」 「没什么,」宁婉就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白氏明天会走吗?」 「不会。」 大家就都一齐问:「为什么呀?」 「辽东这边人不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嘛!」洛嫣笑嘻嘻地说着,眼睛滴溜一转,看看宁婉又不语了。 看来这个小丫头也看出来了。 不过其余的人可都不是洛嫣这样聪明了,吴婶就说:「我看未必。那天孙固来了说他很后悔呢。又让白氏放心回去,还说他以后会护着她的。还有白家,也捎话来说愿意让女儿重新回孙家。」 第52章 「其实回去也行,」林氏说:「估计孙家老婆子也不好再过分了。」 正说着,毕婆子送了饭菜上来,宁婉也正好将头发通开了,因为还半湿着并不盘起来,只披在脑后晾干,便先坐下吃饭。 饭后打了会儿牌,这时头发才全干了,宁婉随手在脑后盘了个髻,特别看了一眼洛嫣,她果然又在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就笑道:「嫣儿,你不妨也试试用醋和面洗头,能让头发长得又快又好呢。」 其实洛嫣今日见了早就动了心,点头道:「以后我也这样洗头。」 宁婉就告诉她,「隔些日子,洗过头发之后再用蛋清抹在上面养护一小会儿,也是用清水洗净,头发就特别亮了。只要能坚持一些日子,将来你也会长出一头好头发的!」 将来洛嫣成了皇子妃,也许会有更好的洗头发的东西,但是现在宁婉已经尽力将最好的都给了她,给她梳妆用的东西都是比着自己的买。 打牌闲话消磨了时间,听着初更的梆子响宁婉就回了自己屋,白氏早铺好了被褥、备好了水,她洗漱一番正要睡下就听白氏说:「夫人,我,我,我和老林……」期期哎哎,半晌又说不出来。 宁婉再忍不住笑了,「若是孙固不来,你们就一直不说吗?」 「不,不是我,是他,他没说,我也没说,现在他说了,我也就说了。」 这两个人结识也有些时日了,宁婉也早瞧出些端倪,只是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闷,硬是等到了现在,如果没有孙固要来接白氏,也许老林还不会把话说明白,而白氏恐怕也是一样的。 宁婉虽然看好这两人,却还是正色提醒白氏,「老林可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就连家人亲族一应全无,你可要早想清楚了!」 孙固再不济,乡下还有一幢房子,在德聚丰时就已经攒了工钱赎回了几亩地,又有古太太这个姑姑帮忙,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如此一比,老林就差多了,他本就有伤在身,身无长物,又因过去的事情连家乡都不能回了。 「这些话早有人向我说了,而且我也都懂。」白氏低眉道:「但是,若是还回孙家过那样的日子,我宁愿讨饭呢!」 别看孙固来时说的好,但白氏真回去后情形果然难说,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孙固娘未必不犯老毛病,孙固也未必不会再帮着他娘。白氏又补了一句,「就算他们都改了,我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就堵得慌!」 人活一世,为的还不是舒心畅意?宁婉就点头,「不错,别的我不敢保,只要你们两个在我家好好做事,将来养老都包在我们家身上。」 「多谢夫人了,」白氏就说:「我们自然要在卢家一直做下去,但是如果家里有做伙计记帐的机会,还求夫人让我们试试。」 宁婉就笑了,「我就是喜欢家里人都上进呢,你们只管放心,好好认写练字,将来还怕没有这样的机会?」 「听了夫人这话,我这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 「那再做起事来可别丢三忘四的了!」 「不能了!」 第二天孙固来时白氏没有见他,只让吴叔传了回绝的话出去,孙固并不肯信,在门前不走一定要见白氏当面说清,白氏只得出去说了一声,不想孙固却还不走,求着要见过去的东家小姐。 宁婉自赶走孙固后虽然听了他的一些消息,却再没见过他的面,她亦不想见这个人。 德聚丰不敢说有什么特别好的,但在对待伙计上一向是极大方,毕竟宁家从穷日子里过来的,特别体贴穷苦人。 但是依旧出了孙固里通外人祸害铺子的事,这让宁家所有人都对孙固十分痛恨,当初宁婉赶他走时,爹娘那样的老实善心人竟然也没有帮忙求情。 宁婉看在古太太的情面上没有将孙固的错传出去,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再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现在听他一定要见自己,本不想见的,但又一想孙固在门前闹,左邻右舍恐怕都在悄悄看着,自己出去说一声也好。 因此也不让他进来,换了件出门的衣裳披了披风走到门前立住问:「你要见我可有什么事?」 孙固怔了一怔,离了德聚丰没几年,东家小姐嫁了他亦知道,却依旧被眼前衣着富丽、丰韵更胜的女子惊呆了,看来成了副千户夫人的东家小姐日子过得更好了!他心里早升起了无数的悔恨,就赶紧上前行礼道:「东家小姐,白氏一向对我有情意,当年我休她出门时,她还抱着我不肯走呢,现在也不知她使什么性子,竟然不答应回去,还请东家小姐帮我劝一劝。」 宁婉虽然没有见到几天前孙固来时的神态,但眼下见他竟然还一脸的自以为是,只当白氏弄小性儿,真是好笑极了。她向两旁一看,果然有人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瞧着,就提高声音问道:「少年结发的夫妻,白氏自然是情有意的,可是她那样求着你不肯走,你还是将她赶走了,你可够得上一个当丈夫的?而且你怎么又能肯定她的情愿就会一直留着等你再施舍她一个回家的机会?别忘记了,你休了她时对外面说了她多少坏话,然后又立即娶了一门亲!现在第二次休了妻,再来让白氏回去,有什么底气认为白氏一定要和你回去呢?」 这一串的问话将孙固问得蒙了,其实他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休了第二个媳妇后听娘说还是白氏好就过来找人,与白氏连话也没说就想当然地定下五天后来接她,只当白氏一定愿意,早收拾了东西等着自己过来,再没想能是如此的结果。半晌,他才想出一句话,「我来之前先去过白家,他们答应让我把白氏接回去了!」 宁婉更觉得好笑了,「当初白氏还是个姑娘时,由爹娘许配给你,指望着跟你过上一辈子,谁想半路就被你休了,那时白家嫌丢人不肯让她回去,现在白家还能算是她娘家吗?又有什么资格能答应她再嫁?俗话说‘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眼下白氏应该为自己做主了!」 第53章 有了东家小姐帮自己说话,白氏胆子也大了,就在一旁说:「当初你们对我都那样狠,恨不得逼我立即就死在街头,现在我好不容易得了一条洛路,就是皇上下旨、菩萨显灵我也不随你回去了!」 一直在一旁的吴叔和吴婶就都说:「既然白氏死了心,你也就走吧,强扭的瓜不甜,若有合适的再娶一房,好好过日子吧。」 孙固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不想第二日孙固娘找上了门,她可不是孙固那样老实听劝的人,在门前大吵大闹地嚷着卢家扣下了她儿媳妇,要把人还回来! 宁婉听了怒从心头起,几步出门喝道:「昨日我给你们留着脸,你们偏不要脸!你们母子二人连续来闹为的是什么当我真不知道!还不是你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再娶不起媳妇,才想着把白氏叫回去给你们当牛做马!」 孙固娘原来就是怕东家小姐三分的,原想着她嫁到了官宦人家总要脸面的,婆婆面前不好太过厉害,但是竟完全错了,怎么也不肯承认,「我们不过是觉得白氏挺可怜的,才想接她回去,你凭什么说我们过不下去了?其实我们家现在的日子好着呢!」 「在我面前还想弄鬼?」宁婉冷笑声,「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孙固定又被铺子赶出去了,就是古太太如今也不愿意再帮你们了!就你们这样的破落户还想在卢家门前闹事,你们也不先称称自己的斤两!」先前宁婉还没有这样想他们,现在却可以肯定了。 孙固娘听了气焰便立即被打下一大半,但她既然是想撒泼的,因此也不再讲理,只一味地闹,只说要自己的儿媳妇。 宁婉见状便将大门一关,由着她吵,亦不管外面多少人来看热闹。 只是没多久,老林就带了付捕头几个人自虎台县里赶了来,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齐声喝着,「是谁到卢副千户家门外闹事!锁起来!」说着铁链子就套在了孙固娘的脖子上,两个捕役一拉就要走。 原来宁婉听孙固娘在门前叫嚷起来时就差了老林骑马去了虎台县请人,雇了马车将捕头捕役们火速拉过来。 此时孙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急惶惶地道:「别拉走,别拉走,我们没闹事!」 付捕头就立起眼睛,「我只问你,你媳妇是不是在这家里?」 衙役面前不管是孙固娘还是孙固都不敢撒谎,只得承认,「是写过休书的,但我们想将人重新接回来。」 付捕头本就长得凶,现在更是凶神恶煞一般地,「写了休书还是你们的媳妇吗?」 衙役们就跟着喝道:「说!」 二人只得战战兢兢地答:「不算。」 付捕头就一挥手,「拉走!回衙里关上几天再说!」 衙役们的威风还不是足足的,齐喝:「走!」 这时孙家母子才知道他们打错了算盘,卢家根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急忙跪着向大门磕头,「东家小姐,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宁婉自是有手段将他们都送到县衙大狱,让他们吃尽苦头的,但其实她却不想做得太过,只要将孙固娘吓唬住了也就够了,因此连面都没有露,只让吴叔吴婶出去,「当着众人的面问他们是不是真心悔过,如果是就饶他们一回,但要一定要立下毒誓,再不过来闹事!」又拿了银子请衙役们喝茶。 平日里卢夫人一向是极温和良善的人,不想今日亮出了这样的雷霆手段,左右邻居并老宅里许多人都颇为惊吓,不免对卢夫人添了一层惧意,各自小心,不敢再有得罪她之处。 毕婆子、林氏等却都好奇地问:「夫人,你怎么看出孙家母子日子过得不好才回头的呢?」 原来孙家母子几次过来都穿得体面,怎么也看不出落魄的样子,更何况别人不知,老宅里的却都晓得夫人并没有出门,也从不打听孙家的事。 宁婉就一笑,「你们只看到他们穿着打扮都还不错,却没注意到他们这两天过来都没有雇车,可到我们家门前来得又早,鞋子上面又没有多少灰尘,这说明他们并没有住虎台县里,应该就在附近借住,是以孙固在县城里的活计一定已经失去了。再想想他们的为人,如果不是如此,怎么又能回来接白氏?因此我就诈问了几句,果然不错。」 别人虽都敬服,但毕婆子又不同,再三道:「我们家夫人果然了不得,平日里行事温柔得体,骨子里却带着刚强,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能立得起来,这可是最难得的,就是京里贵女们也没几个能有如此风范。」 可婆婆在众人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却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向儿媳妇说:「其实白氏本就是孙家妇,固然是当初孙家有不是,但如今他们亦醒悟过来了,接她回去岂不正好?倒比另嫁要更体面些。再有我想着我们家一向宽仁待人,你若是不肯让白氏回去,只拿几两银子给孙家那母子俩就好,何苦还闹到了衙门上呢?」 从孙固找上门时起,婆婆其实就是赞同白氏回去的,宁婉十分清楚,因此每于婆婆问起自己时,她从没有表示过自己不赞同的态度。她亦想过以婆婆软弱的性子和万事不操心习惯,就算白氏没走,她也未必真会多问。 但是孙固娘来闹这么一回,倒将婆婆带得忍不住来问了。 宁婉从不愿意与婆婆发生冲突,她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吵吵闹闹的不但没有用,而且还能带来更多的问题,因此只要无关紧要都会哄着婆婆。但是如今到了必须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她亦不会无没有底线的退让,因此就笑着说:「白氏虽然嫁过孙固,但休书都拿到了手,早与孙家没有关系,她愿意回孙家我们当然不能拦,但是她不肯回,我们岂能硬将她赶走?若是我们将她逼到了孙家,在那里出什么事,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说着将白氏出孙家的时的凄凉讲给婆婆听,「要是没有我大姑,白氏还真就可能在街头饿死了,或者被哪个暗门子弄去最后不人不鬼的也难说。现在她进了我们家的门,若从我们家出去再落个那样的下场,我心里可不落忍。」 第54章 婆婆是心最软的人,听到了这里早念了一声佛,「我不是非要将她逼走。」 宁婉就势道:「是啊,她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我正好身边也要个人帮忙,先前还是可有可无的,现在肚子越发大了,没她倒是不成呢。」 「那就留下吧,」婆婆也就答应了,「我是说你不应该叫了衙役对付孙家母子,毕竟他们就是寻常的小百姓,被衙役拿铁链子套在头上,将来走到哪里岂不让人耻笑?特别是那个婆子,瞧着岁数也不小了,一定吓得不轻。」 宁婉在心里一笑,她就是要狠狠地吓吓孙家母子,特别是孙固娘!孙固其实还算老实,出坏主意的都是孙母,她又仗着自己年纪大了不要脸,如果不一次将她治住了,以后时常到卢家门前闹,自己可没有精力应付!更何况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哪里有空与她生气? 但是在婆婆面前如实说是说不通的,婆婆一辈子就是被人欺负惯了,如果没有铁石和自己,她恐怕已经没有多久寿数了。这样的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悲!但自己做为她的儿媳妇,却又不能与外人一样,只能想法子将她安抚住。 于是宁婉就摸了肚子道:「婆婆,你只看到孙婆子可怜,却没看到我可怜,今天她骂我的时候,我肚子疼得不成,后来吓得回屋里不动,心里怕得紧,只怕孩子保不住了。可是我就是躺在家里在也免不了听到外面的声音,肚子越发地不舒服,才叫老林去找了衙役将他们母子弄走的。」 吴老夫人从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因此乍一听儿媳说肚子疼,当即就吓得忘记了替孙家担忧,一叠声地问:「你现在肚子里还疼吗?这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要么赶紧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再熬几副药吃?」 说到底,纵是再要体贴别人,也比不得自己的孙辈重要! 宁婉反要安慰她,「孙家那两个捣乱的走了,我心里一静下来,肚子也就好些了。眼下看着倒不必请大夫,毕竟人们常说‘是药三分毒’,如今孩子还小着呢,能不吃药就不吃吧。」 「倒是也对,但我又怕有事,毕竟铁石出门了,只我们两个妇道人家,真有什么事可怎么着呢!」 孙固娘吵闹时,宁婉果然肚子有些不大舒服,但其实只有极轻的一点点。一则她在婆婆面前故意夸大了许多,再者她出身农家,从来没有遇事请大夫的习惯,因此就自作主张地道:「那就先再看上一两天,如果还不舒服再请大夫。」 「就按你说的罢。」婆婆应了,总还是不放心,便与吴婶、毕婆子、林氏等人叨咕,「都怪孙家那两个,上门找白氏也就找了,为什么在我们家门前闹,要是儿媳妇真有什么不好的,铁石回来肯定不能饶他们。」 「可不是?」过去的事唯有吴婶是知道的,当年老夫人守着老宅住没少受人欺负,铁石将军刚长到七八岁就开始替娘撑腰了,慢慢地,再没有人敢惹到卢家。不想孙家不知死活地过来,若是铁石听说他们气得夫人肚子疼,哪里能轻饶?「相比起来,少夫人将他们赶走了还是轻的呢。」 毕婆子心里却是有数的,就笑道:「夫人这是第一胎,最是要小心的,我晚上做两个最能稳胎的汤让夫人先喝着,明天必能好些!」 「那便赶紧去做,」婆婆催着,毕婆子刚一转身,又将人叫回来,「还有什么利于保胎的汤饭,你只管每日做来,也不必怕花钱,想买什么只管到我这里来领银子!」 毕婆子赶紧答应了,又说:「其实保胎也好,养生也好,未必非要贵重的东西,很多日常吃食反倒最补,没听人们都说‘鱼生火,肉生痰,萝卜白菜保平安’嘛!」说着就下厨去了。 当晚吃饭时就加了两道菜,一个是黄酒蛋黄羹,将鸡蛋取出蛋黄加上黄酒、水和盐炖上半个时辰,金黄细腻有如凝脂;还有一道两肚汤,用鱼肚、猪肚煮成雪白的汤,上面又飘着鲜红的枸杞子,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平日里上了菜都要先摆在老夫人面前的,但是眼下毕婆子将这两道菜摆到了宁婉眼前,却向着老夫人说:「这两样菜都能补血、安胎,有孕的女人若有胎动不安、烦躁等情形时吃着最适合。」 婆婆就又将菜向儿媳妇面前推了一推,「你赶紧吃吧,好好养胎。」 两样菜用料都很寻常,但做法却不大常见,宁婉倒有些奇怪,就笑道:「真是很特别的做法呢。」 毕婆子就说:「固然都是安胎的药膳,但其实也能滋阴补肾,养荣美颜呢!孕妇吃了固然合宜,就是寻常妇人吃了也好呢。」 宁婉听了心里明白,就拿着汤匙先舀了两肚汤喝了,「这汤不错,将鱼肚和猪肚的精华都煮到汤里了,味道十分鲜美。加上枸杞,不只看着好看,又十分滋补。」又吩咐毕婆子,「下一次家里来女客摆酒时就做上一道,再加几片绿叶子想来会更出色。」 毕婆子听了赶紧应了,「夫人说得十分有道理,用鱼肚和猪肚做汤底本就出色,再加上好看的飘马儿,请女客时再适宜不过的呢。」 宁婉就又舀了一匙蛋羹,比平日全蛋蒸的略有不同,更紧实些,因有黄酒十分鲜美可口,就笑,「这些日子没大吃蛋羹了,倒正合我胃口。」 婆婆见媳妇吃得好,提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才拿起碗筷吃饭。待收了饭桌打牌时突然想起儿媳妇每于下人立下功劳时就要打赏,就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钱放到毕婆子的钱匣子里,「刚刚我倒是忘记了,这是谢你做的好菜。」 毕婆子就笑了,「这还不是我应该的!」可得了钱毕竟高兴,「明日一早让老林去虎台县里买条鲜鲤鱼,我给少奶奶做鲤鱼粥,也是极好的保胎药膳。」 鲤鱼片成薄片加在熬好的糯米粥里,就是又好吃又有保胎功效的鲤鱼粥了,宁婉吃了两碗就饱了,毕婆子将多出来的分给大家,「虽然是保胎的药膳,但大家也一样能吃,也是养身子的好东西。」老林买了的大鲤鱼好几斤重,毕婆子熬了一大锅粥呢! 第55章 这保胎药膳做的,除了婆婆不能动荤腥只吃了些没加鱼肉的糯米粥,其余人都跟着借光,上至六十来岁的毕婆子,下到十岁的洛嫣,听说吴叔和老林也分了些吃了! 孙家母子带来的小波折就此过去。 宁婉回自己屋子叫了白氏说:「你和老林既然学了字,不如就去皮毛铺子里帮我管事吧,正好原来赵家管事的走了那边缺人,且你们在那里成亲也方便。」 别人不当心,白氏是清楚的,当初嫁到赵家的表小姐和离回来不久之后,赵家放在皮毛铺子里的管事们的确走了,可夫人早另雇了人。特别是现在,天气一点点地暖了起来,皮毛铺子已经过了最忙的季节,哪里能缺人呢? 说到底,其实夫人还是想让自己和老林在外面成亲。 若是别人,可能就会多心以为夫人不喜自己二嫁了,但是白氏在夫人还是东家小姐时就认得她,因此十分明白事情的原由。 根源就出在卢家老夫人身上。 夫人虽然不会听老夫人的,不过她担心自己二嫁老林会让老夫人心里不快。 毕竟都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到那时场面恐怕不会太好看。 白氏早想好了,此时就道:「夫人的好心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夫人身子重,身边又用惯了我,因此我早与老林说过,必要等夫人生了孩子一岁时才能成亲!眼下我们事并没有张扬出去。」 宁婉本不欲耽误老林和白氏,他们年岁都不小了,老林没有亲族,白氏是二嫁,早些将喜事办了就好,相互也能扶持着过日子,因此才想出来将二人调出老宅。眼下听白氏说得情真意切,而自己如今又十分习惯她的服侍,一时换了人会不方便,想了想就点头道:「如此真是多谢你了。」 「但既然如此,只等我亲自帮你们张罗亲事。」 事情说定了,两人也不外传,还与过去一般的过日子。好在这两人都是沉稳的,虽然免不了瞒不过洛嫣、毕婆子等人,但其余众人竟完全不知道。 近来大家关注的都是剿匪前线传来的好消。 自虎踞山的土匪被连窝端了之后,铁石不再如过去一般瞒住消息,因此便时常有捷报传来,不外是官军又破了一处土匪;或者哪一处土匪主动投诚;再或者土匪们风闻消息走跑得光了,只空留一下个匪窝等等。又有一些惯匪恶匪被擒押送到安平卫下狱,官兵收缴了多少银子之类的传言。 那一带果真产土匪,一窝窝的不知有多少,十天半个月就要报一次捷,最密集的一回一连三天,每天都传来一个捷报。大家听了些时日就都不大在意了,毕竟这些土匪远比不了虎踞山的土匪,又没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又没有那么多银子。 是的,除了虎踞山一次收缴了一万多两银子,其余的地方至多收上几百两,通常也不过十几两到几十两,甚至还有一两都没有只余几个百铜钱的穷寨子!打下这样的寨子不只得不到钱,还要养着被俘过来的土匪。军粮是有数的,虽然有路指挥同知调度从不缺剿匪将士们的,但被俘的土匪可没有军粮配备,因此为了不将土匪们饿死,只能拿收缴的银钱买粮养他们! 如此一来,能余下的银钱就更少了,因此周指挥使的那些心将士们个个满腹牢骚,他们赶过来军功挣不上,银钱也得不许多,偏这一次他们跟着铁石将军一同进土匪窝,就是想说一声财宝都被卢铁石私自藏了起来都没有借口了。 后来为了省些开销,安平卫就传令下去,只要没有人命的土匪全部立即开释,令他们回乡种地;二次擒获,当即斩首! 宁婉看着铁石的信,不觉就笑了,「若是一直这样顺利,恐怕他没多久就会剿匪回归来了。」毕竟最大最有名气的虎踞山第一个被攻下了,其余的小股土匪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当年铁石带了一百多个老弱病残屯田还能将他们一一打败,最后夺了虎踞山呢。 婆婆听了自是喜不自胜,「我也盼着他赶紧回来呢,毕竟你就要生了,有什么事情家里还是有个男人的好。」 尽管宁婉觉得铁石回来对自己生孩子没什么帮助,但是她也愿意铁石在家里陪着自己呢,笑着让白氏拿来纸笔,「我给铁石回信,婆婆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告诉我。」 其实婆婆要说的话总是那几句,无非是打仗要小心、要保重身子、要好好吃饭等等,自几年前宁婉帮婆婆读信时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现在依言一句句写上,突然听婆婆说:「你要是有空儿,就回来瞧瞧你媳妇,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十分想你。」 宁婉「噗」地一笑,「婆婆,这句还是别写了,铁石若是能回岂不来看我们?想是现在十分忙碌,见了婆婆这样说恐怕会着急呢。」 「也是,那就别写了,」婆婆就说:「我只是想,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动了,他这个当爹的还没见过一回呢,倒是可惜。」 可不是,自五个月上,肚子里的孩子就伸拳展脚地动了起来,到了现在有时竟会将肚子鼓起一个大大的包来,铁石还一点也不知道呢。 但是宁婉虽然有些遗憾,但她却一点也不因此后悔,「当初我嫁过来时,就知道铁石将军是要去打仗的,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而且我们先前在虎台县里住的那一年时光,我已经偏得许多了。」 她非但不后悔,反而还要将自己和孩子照顾得更好,这样才能让铁石在外面放心。因此回房之后再另给铁石写自己的信时,报的都是喜事,又告诉他以公事为上,自己有婆婆和这么多人照顾,他什么也不必担心。 当然了,既然要回自己屋子里单写一封回信,里面自然还是要加上许多私房话的。 宁婉给铁石的信中一再告诉他不必惦记家中,也知道铁石最快也要等自己生了孩子才能回家。 安平卫东北这一带的山地占地极广,较目前卫所实际控制的地面要大上好几倍,确切地说,其实那一带山地并没有清晰的边境,因着安平卫是天朝最靠东北的卫所,是以自安平卫以东直到大海,以北直到扶余国境皆归安平卫所属。过去因为土匪盛行,朝廷尚且无法,更不必说安平卫了。 第56章 如今虽然虎踞山被铁石攻了下来,各处的匪患也渐渐息了下来,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想要走遍了就要用很多时日,是以平匪决不是说一句平定就真平定了。 遥想当年高祖皇帝征夷回程时也颇剿灭了许多土匪的,但是大军一过,土匪就又如春天地里的野草一般长了出来;甚至在宁婉的梦里,铁石前去屯田,虽然历经三年将虎踞山的土匪平了,但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控这一片土地,他只是将屯田所附近全部收服了。跑到更远处的土匪他亦无力去管,当然也不是他应该管的,他只是受命去屯田而已。 但是现在却不同,他被派去专程剿匪,不必说军令如山,就是以铁石自己的性子,他也一定会踏遍整个山区将土匪全部剿灭的! 是以当宁婉见到铁石回到家里,并说要住上些日子时着实吃惊不已,「那剿匪的事怎么办?」 「周指挥使的一个侄子,也是安平卫的一个副千户,如今接替了我。」 宁婉气得脸都红了,「周家怎么这么不要脸!他们就差明火执杖地抢军功了!看你把虎踞山拿下来,又把最强的几股土匪都灭了,算算剩下的都好对付,就把你换回来!」 铁石赶紧抱住宁婉,一个劲儿地帮她顺气,「婉儿,别急别急,为这么点事儿犯不着,我能回来不也是好事吗?正好陪陪你。」 「我不用你陪也行,所有生孩子要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婆婆不放心,前几天还特别请接生婆过来看过呢。」话虽如此说,但铁石回来又不同,宁婉摸了摸肚子果然气就慢慢消了,「算了,有你在我和婆婆心里就更安稳了。」 「正是这样,」铁石轻轻地拍着她,「剿匪的这点军功我还真不放在眼里,让他们抢去吧,我们在边城,与夷人对上才是真本事呢!」 本朝最重的就是杀夷军功,而铁石也一直只将夷人当成自己的对手,而夷人狼子野心,迟早还是会南下的,那时才是尽显铁石将军英武的时候。宁婉就真想通了,笑道:「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感谢周家呀,这个时候将你送回来陪我生孩子。」 铁石就与她说笑,「那你就遣个人上门去道谢吧!」 宁婉也笑,「那你也得亲笔写一封信才好!」 两人将周家尽情笑了一通,「周家真是不成了,听说有好几个子侄都任着武官,结果竟没一个敢与虎踞山对上,现在只能拣软柿子捏。」 铁石又公允地说:「都以为剩下的土匪是软柿子,其实也未必尽然,先前所破的各个寨子总会有些惯匪跑掉了,这些人如今都到了更远的山里,力量并不容轻视。而且大家都瞧不起土匪,等到真打起来就知道了,土匪虽然不如夷人凶悍,但想对付他们却更不容易。」 「他们既然上赶着去抢军功,总得吃些亏的。」周家的人怎么样总与自己无关,宁婉倒是问起路家,「路大少爷如今是回来了,还是跟着周家接着剿匪呢?」 「他一见我被调回来了,立即就找了个运送收缴财物的差事回安平卫,与我一路同行过来的,本还要来给娘问安,让我拦住了,嘱他一定先将公事交割好。」铁石就又道:「分手时他再三向我说路指挥同知一定会为我们请报军功!」 路少夫人也曾多次在宁婉面前说过这一次铁石一定会因军功而升五品千户,就是宁婉也觉得只论平定虎踞山,擒获匪首,收缴上万两贼赃,铁石和路大少爷等人就应该得到军功,而且又有路指挥同知帮他们争。 但是,在她的梦里,铁石一直是个命运多舛的人,他的许多战功其实都被埋没了,因此现在他已经是从五品副千户已经比先前好得多,于是她的不平也消了下去,「军功算什么,我们又不缺吃又不少穿的,日子过得已经很好了。」说着又让铁石拿钥匙将箱子打开,取出了铁石上次给她的那些宝藏,「其实这一次剿匪,我们家得的已经够多了。」 一包袱和金银珠宝早被宁婉细细地分几个匣子装了,下面又垫了厚厚的丝绒,流光溢彩,实在好看得紧,没事儿时她常拿出来把玩。 即使宁婉在赵家也有了些见识,但还有许多认不出的宝物,眼下不方便拿出来示人,但她也有些打算,一些不那么骇人听闻的却可以慢慢用了,因此就笑着指给他看,「眼下我身子不便,等过些时候我拣几样给婆婆和自己打些首饰,样儿我心里早算计好了,你听着可行?」 卢铁石哪里懂得女人的首饰,因此一概都说好,又说:「娘一向不喜打扮,你倒可以多打几样。」 宁婉就笑,「如今婆婆比过去好多了,刚刚你不是见了她新做的衣裳,是不是比过去俏了?因此首饰上还真不能少了老人家的呢!」 「你可真行,」铁石由衷地笑道:「自你进了门,娘比过去年轻了,也不一直愁眉苦脸了。」 「老人家嘛,要将她们的性子全改了自是不可能,但是哄他们高兴倒还容易些。」宁婉就笑说:「如今婆婆在衣饰打扮上用了心,也肯在吃上下功夫,我觉得真很好。」而且本来寿数已经到了的婆婆现在还活着,并且活得不错,与过去只比死人多口气要强得多了。 铁石最是知道娘的变化,点了点头,又顺手在匣子里拣了一块宝石在宁婉头上比比说:「还有你打首饰时别忘记了岳母她老人家,还有大姑和大姐。」 「我想着呢,」宁婉就势在铁石的下巴上亲了一下,男人能想到岳家是很不容易的,铁石却从不忘记,「家里的事不消你操心。」 铁石就摆出一个为难的神情,「可是我现在闲赋在家,除了家事亦没有别的可做的了。」然后就十分用心地帮媳妇打算怎么镶首饰。 宁婉瞧着他手里拿着一块鸡蛋大的鸡血石往自己头上比,觉得十分好笑,自己若是戴上这样一块大石头会是什么样?就逗他道:「你怎么想的?」 「把这块用黄金镶成一支钗子?」 第57章 「你是想把我脖子压断吗?」 「嗯,是太沉了。」铁石掂了掂又拿了一把猫眼石,「那这些串成一串挂在脖子上吧。」 「算了!那样别我会以为我是个猫精呢。」 卢铁石想想也觉得好笑,就将东西都扔回了匣子,「这些东西的来历我大概知道了。」 「你怎么问到的?」宁婉很是好奇,就催促道:「赶紧讲给我听。」 「几百年前虎踞山下正是扶余国还有好几个小国到京城的必经之路,甚至还有几个海外岛国亦常乘船在安平卫东边海港上岸前来,因此无论是朝贡还是经商的人络绎不绝,那时虎踞山一带颇为繁荣。后来天下大乱,来往的人慢慢少了,当地就越发贫穷,虎踞山也被土匪占了去。」 「这些东西具体是准备送到京城的贡品或者是当时皇上赏下的回礼,或者是经商之人的货物,亦或是都有,总之因为乱世被留在了虎踞山,恐怕连知情的人也都湮灭了,上百年无人问津。虎踞山的匪首发现后还没来得及弄走,我们就攻下了山寨,他急切间只拿了些东西要逃,结果却摔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宁婉想到梦中铁石攻下虎踞山时,匪首果然早就不知所踪,正是他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出逃,然后不知到哪里做了富家翁。 如今倒便宜了铁石和自己。 宁婉就信口说:「我们有这许多东西,只要拿出去两样换了银子,再搬到京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买房子买地买下人,想过什么日子没有?何必再受周家的气?」 铁石瞧着媳妇,有些不安地说:「其实我倒不想离开辽东。」 宁婉笑了,「我不过随便说的,故土难离,我也舍不得辽东。再者我知道你却不是只想过富贵日子的庸人,而且我若只爱银钱也就不嫁你了。男子汉大丈夫本该如此,等我坐了月子,你就回军中吧!」 卢铁石这一次回来,固然是因为听从安平卫的军令,但他亦有借此机会陪着媳妇的心思,是以才就势回了家。但是,他的雄心壮志并不会因为周指挥使一时的为难而息灭,如今听了媳妇的话,笑着抱着她道:「还是我的好婉儿明白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定然要建立一番功业!」 宁婉尽管早就知道,但是听了这话不由得心神激荡,她一直是仰慕铁石的,从来没有变过,就道:「过些时候我就将老宅重新扩建一番,将来你再带亲兵们回来也不至于住不下了。」 铁石就道:「你可真有远见,早将邻居的房子和地买了下来,否则跟我回来的人就要搭帐篷了!」原来铁石回来自然要将自己的亲兵带回,除了洛冰被路大少爷借去记帐外,还有十几个小伙子加上几十匹马要住上些日子呢! 宁婉的梦并不够长,她没有看到铁石成为大将军,但是她现在可以亲自帮着铁石了,因此就一笑道:「你有雄心壮志,岂不知我是最与你相配的媳妇?」 铁石回到家,老宅里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婆婆说儿子瘦了,每日里笑着张罗做好吃的给他补养;吴叔、吴婶、毕婆子等都得了赏不知怎么巴结好,原来虎踞山的银子他做为主帅得的最多,回家见娘和媳妇都好一高兴就扔给大家一人一锭元宝;洛嫣又与别人不同,因洛冰跟着路大少爷去了安平卫,铁石就哄她,「你哥哥很想你,让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呢!」说着让亲兵把洛冰的东西送过来,又让宁婉多给她拿了一锭元宝,只道:「留着买糖吃吧!」 洛嫣就说:「铁石大哥,我已经是大人了,早不吃糖了!」 「你算什么大人?」卢铁石就笑,「还是黄毛丫头呢!」 洛嫣急忙说:「我哪还是黄毛丫头?不信铁石大哥好好看看我头发!」春天一到她的个子长了不少,头发也乌黑油亮了,现在她虽然还梳着双丫,但在两个明显变厚实的发髻上各缠了一圈细米珠子,颇有几分大姑娘的感觉了,只是还纤瘦些。 「好了,好了,不是黄毛丫头了,」卢铁石就随口道:「过几天你哥哥回来看到你一定高兴的!」 说着就扶着宁婉接着在院子里绕着圈子走。 铁石回来,照顾最多的还是媳妇,看着媳妇的肚子这样大,他总觉得媳妇做什么都很危险,起床要抱,吃饭要喂,走路必然是要扶着的。 其实铁石回来前,宁婉都是自己走的,三家村里女人怀着身子还不是一样做饭洗衣?她如今成了官夫人,怀了身孕后穿袜穿鞋洗头洗浴都有人服侍,走路又算什么?而且当初干娘还说过,走动得越多,将来生孩子越容易,因此她每日一早一晚都与洛嫣一起在院子里走上百十圈。 可是铁石回来却紧张得不成,只怕她不小心摔了,先是不让她下炕,待知道了多走路好时便每次都要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帮她托着肚子,将步子放得慢慢地陪她转。 洛嫣也在后面走着,就又说:「我大哥看到我一定说我长大了!」 虽然有心机,但毕竟是个孩子,最喜欢纠结长不长大的事儿。宁婉就笑了,「你要是能多吃点儿肉,就更像大人了!」 洛嫣已经不似过去一般什么都克化不动,只是饭量还是小,因此就赶紧道:「我今天晚上喝了半碗肉汤呢。」 卢铁石就说:「你婉儿姐姐喝了一碗呢!」 宁婉听着他们的语气就笑问:「你们过去常在一处吗?」 「是啊!当时铁石大哥把我从夷人那边救出来,一直带回多伦,我还在多伦百户所的军营里住了大半年呢!」 宁婉就不解了,「军营里不是不能有别人住吗?」 「当时多伦百户所被夷人破坏了,所有人就先住在了一处,后来修缮好了才重新分开的。」卢铁石笑着告诉宁婉,又说:「嫣儿命大,她那时与寄养的那户人家一同被夷人掳了去,只她一个活下来了。回来后生了一场大病,多伦连个大夫也没有,洛大哥只得自己给她采药熬药,竟又挺过来了。」 第58章 「大家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宁婉微微一笑,洛嫣命大才有福气当皇子妃呢。 洛嫣就问:「宁姐姐,你是说我一定会有福气的?」 宁婉哈哈一笑,「俗话就是这样说的。」却不肯再多说了。 转了半晌,宁婉觉得有些累时才停下来,「我们回房吧。」 「好!」散步一结束,铁石就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屋里,,然后帮忙洗脚、拆头发、铺被、脱衣裳,只除了一件事,却想要宁婉帮他。 宁婉倒是不推脱,有时她还庆幸,老宅里与指挥佥事府不一样,虽然现在吃穿都不差什么了,但还是更像寻常百姓家,没有大户人家的那种丫环。婆婆想不到,铁石也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只他们夫妻两个,自然相互体谅的。 第二天一早,铁石就笑着说:「来,我帮你穿衣裳吧,去正屋里吃皮蛋瘦肉粥。」 宁婉立即就将眼睛瞪大了,「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铁石就伸出手来捏捏她的脸,「你昨天不是说我做的粥最地道吗?」 「可我是悄悄说的,」宁婉赶紧拉住他的手,「现在大家一定都看到你去做粥了吧?」 「那有什么?」 「虽然没什么,但是……」宁婉就说:「一会儿我们去正屋时,你一定要说这粥是为婆婆做的。」 「我娘不大爱吃南方风味的,」卢铁石告诉媳妇,「而且,你别怕大家笑话你,我都不怕呢!」 不是怕别人笑话,宁婉在意的是婆婆。自铁石回来,他对自己宠得不成,但自己毕竟行动不便也说得过去。但是男人竟然下厨做饭给自己,要知道他可没给婆婆做过,婆婆听了恐怕心里不会太痛快。宁婉之所以与婆婆相处好,一则是付出了真心,再一则就是她懂得为人处事之道。夫妻二人背地里怎么好都不要紧,但现在大家住在一处就要小心些了。 因此她就将身子轻轻地在铁石的胸前蹭了蹭,眼波一斜,「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只管听我的!」 铁石一向最听媳妇的,现在更是连问也不问了,「好,我就这样说。」 于是婆婆端起了皮蛋瘦肉粥笑着向安婉说:「这是铁石在军中学会的,特别做了让我尝尝呢,你也吃!」 宁婉赶紧笑道:「铁石最孝敬婆婆了!」说着接了粥一匙匙地吃了起来,又悄悄看看铁石,用眼神告诉他,我还不是一样吃到了你做的粥?而且婆婆还这样开心! 就算是他们新婚时也没有像现在一般一连两三个月什么也不做整日腻在一处,虽然一天天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记的大事,但是两个人过得说不出的轻松愉悦,便老宅其余的人亦是舒心畅意,宅子里在原本的温馨宁静之外更添了一份欢快。 一眨眼间宁婉的产期就到了。 接生婆是早就看好的,正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这边刚一发动就请了人来,接生婆就将备好的东西仔细瞧了一遍笑道:「你们家对媳妇真好,什么都弄得妥妥当当的,竟没有什么可添改的。」 婆婆初听媳妇肚子疼就有些慌了手脚,自接生婆来了就跟在她后面转呀转,如今听了这话就赶紧道:「我这个媳妇是最好的,自然要疼了。你上次过来说要准备什么什么的,我们立即就添了,早打好了包袱放着呢。」 接生婆听出老太太的担心,就笑着说:「不要急,你儿媳妇身子好着呢,一定没事的!」看了一圈就又道:「离生的时候还早着,第一胎不会太快,我先回家里做了晚饭再过来。」 宁婉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妇人生孩子,但也经历了几次,现在觉得肚子疼得还不重,因此知道接生婆说的对,就说:「大婶只管回去,晚上过来就行。」 接生婆才要走,卢铁石赶紧拦住了,「大婶家里没有人做饭,我派个人过去帮忙,但媳妇这里却不能没有人,万一一会儿就生了耽误了怎么办?」说着就对吴婶道:「赶紧找人个替大婶家做饭!」 吴婶可是生养过几胎的,就笑着说:「做饭其实是小事儿,只是夫人离生还早着呢,二爷刚就太急着将人找来,眼下在这里也是白侯着。我看夜里能生就是快的了,还有可能要等到明天呢。」 婆婆就说:「你懂什么,就听你媳妇和吴婶的吧。」 「不行!」卢铁石拿定了主意再不会改,「如今你们都听我的,婉儿是第一胎,绝对不能离了人。」说着拿了一锭银子给了接生婆,「生了之后还有赏钱。」 接生婆接了半辈子孩子,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大的银锭呢,立即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家里其实没什么事儿,大女儿什么都会做,不必派人过去了。」将银子收到怀里就在宁婉身边打着转儿,只是着实没有什么可做的,忽见有人端来一碗面,就上前要接,「我来喂夫人吃饭吧。」 不想卢铁石腿长胳膊长早先接了过去,「我来吧。」说着熟练地用筷子挑了面条送到媳妇嘴边。 宁婉瞧瞧一屋子的人,还真有些吃不下去,就摆了摆手说:「婆婆先回屋里吃饭,歇一会儿再来,我这边还没事儿,等夜里可有得熬呢。」 婆婆胆子小,且她是真心疼儿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此倒不肯走,「我现在还不饿,再说铁石也说你这里离不了人。」 就是离不了人,婆婆也是不顶用的,宁婉忍着肚子疼又吩咐,「吴婶,婆婆身子不好,别让她在这里等着,你今晚还是要照顾婆婆为主,我这边有铁石和白氏他们呢。」 宁婉在家里作主惯了,吴婶也是听惯了,果然就扶着老夫人走了,「夫人说得对,现在老夫人正要吃了饭再好好歇一会儿,等夜里还要老夫人过来坐镇呢。」 接着宁婉又打发白氏带了接生婆去吃饭,这才让铁石扶着自己坐了起来将面吃了。只是吃一碗面却停了五六次,不是她娇气,而是肚子疼的时候怎么也吃不下的。 第59章 铁石见她一疼起来脸都白了,皱着眉咬着牙,一会儿工夫额上见了汗,竟也慌了,想找帕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拉起衣襟帮她擦了汗,不禁抱怨,「生孩子有什么用?竟要这样疼!」 自己有了身孕铁石也是欢喜的,但这欢喜却不若他们成亲时的欢喜,再想到梦中的铁石对子嗣并不在意,宁婉早觉出他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平日疼也疼的自己,就赶紧说:「你不知道,女人怀了孩子,就会对孩子全心全意地好,有的人甚至宁愿连命都不要了也要保住孩子呢!」 铁石就吓了一跳,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骨头都捏疼了,「你可一定不许出什么事!」 「我当然不会出事儿了!」宁婉才知道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铁石竟吓得六神无主一般,赶紧说:「我不过随口一说,别害怕!」 铁石还是紧紧地拉着她,「以后不许再乱说了!」 「我知道了。」宁婉就推铁石,「快松手吧,我现在手比肚子都疼了!」 卢铁石这才发觉自己太用力了,急忙松了手,又替媳妇揉着,「还疼吗?」 「早不疼了。」宁婉就与笑着说话,将刚刚的事混了过去,「一会儿接生婆来了你就出去吧,先吃了饭,再陪着婆婆坐一会儿,她最没主意了,你正可以安慰安慰她。」 「现在是你要生孩子了,还操这么多心!」 「其实也没操什么心,所有的事都是你们做的,我就是顺口一说。」 接生婆进来时,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家常,倒比外面等着的人还要轻松些。 接生婆进了卢家就得了一锭银子,满心要好好显示一番自己的本事,可现在着实无事可做,看着小夫妻两个手拉手说话就出门抱了一捆麦桔进来,才要上炕将席子卷起来铺草,却又被拦住了。 铁石就问:「难不成要在干草上生孩子?」 「对呀,要么孩子生下来怎么就叫落草呢。」接生婆见他不懂就说:「生孩子会有许多血污,铺了草就能免得被褥弄脏了。」 「我们家不怕被褥弄脏。」 铁石想法与别人总是不同,宁婉倒不是心疼娘给她陪嫁的几床新被褥,但也觉得不应该如此糟蹋东西,就赶紧说:「哪家生孩子都是如此的,我们也一样。」 「不行,你也听我的!」铁石按住她,却又拿出一床新被替她加厚一层,笑着说:「这样你就能舒服一些了。」 一床被褥不是大事儿,但宁婉心里却说不出的感慨,想说什么终于只应了一声,「你放心出去吧,我什么事都没有。」 铁石却舍不得,「我再陪你一会儿。」 接生婆就搓着手说:「副千户再不出去,我可没法子了。」 宁婉就推铁石,「到外面等我!」她已经觉出疼痛终于越来越重了,就是再想逞强也忍不住地叫了起来。接生婆看了看就告诉她,「用力!用力!」 她就突然想起了干娘说过的一句话,生孩子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忙,还是要靠自己! 一波波剧烈的疼痛让宁婉神志有些迷糊了,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如今情况究竟如何了,但她心里始终坚信一点,自己一定能顺利产子,按着接生婆的吩咐,她一次次地用力,最终,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有如仙乐般地让她重新振奋起来,就听窗外铁石大声笑道:「终于生了!」 宁婉就笑着说:「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吧。」 接生婆早将孩子包好了襁褓,却笑着说:「我先帮夫人把被褥衣裳都换了吧。」说着与林氏白氏将炕上打理干净,再把孩子放在宁婉臂弯里,「眼睛长得大大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大小姐呢。」 孩子一生出来接生婆却没有说是男孩女孩时,宁婉就知道生了女儿。世人都重子嗣,因此若是生了儿子接生婆早就大声说出来了,是女儿时就要委婉一些。 但是宁婉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自己都喜欢得紧。铁石呢,应该也不会在意,只有婆婆,可能会有些失望。 正想着,接生婆已经将门打开让大家进来了,婆婆走了进来抱起了孩子,「是我们家的大孙女。」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是喜爱,又向儿媳妇说:「婉儿,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辽东这边第一胎生了女儿,大家就会说有福气,因为通常来说长女最能帮爹娘分担家事,做饭做菜、洗衣缝衣、照顾弟弟妹妹,爹娘便会轻省很多,所以比起第一胎生儿子的虽然面子上差一些,但却实惠。 但其实有许多人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掩饰没有生儿子的失望罢了。 可是婆婆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如此说了就是真心这样想的,眼下她正摇着怀里小小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呢,可惜只有你爹一个小子。现在可算有了大孙女儿了,奶奶早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有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说到这里就赶紧叫吴婶,「快把东西都拿来,给我的大孙女儿戴上。」虽然刚生下来的孩子不能真戴这些东西,可是总要摆在一旁的。 一同进来的铁石却直接坐到了媳妇的身边,将手伸到被子里摸着她的手,半晌才低声说:「我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今晚却是第一次害怕!」媳妇叫得那么惨,他的心一直提着,万一媳妇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真就是摘去他的心肝了。可生孩子的事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一道门他也不能闯过去,「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有如天神一般的铁石将军竟然吓成这样,宁婉却明白他的心,其实自己岂没多想过?人都说生孩子是闯鬼门关,有多少女人就在这时出事。但是每一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将这个念头抛掉,自己早闯过好多难关,鬼门关也不算什么,定然能闯过去的!此时就笑,「有什么可怕的,女人都要生孩子的。」 「其实孩子生不生没什么……」铁石说了一半,又赶紧停了下来,媳妇对孩子可用心呢,就又爱怜地抚着她的脸,「你嗓子都喊哑了,一定是非常疼!」 第60章 「生出来就一点也不疼了」,宁婉后悔自己不应该叫出声来,才将铁石吓到了。但是那时真疼得忍不住呀!看他脸上尽是内疚之色,仿佛肚子是因为他才疼的,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笑着说:「我觉得有点嗓子有点干,你喂我喝点水吧。」 这时候毕婆子端着托盘进来,「我做了红糖通草小米粥,夫人先喝一碗就不渴了,再睡一觉,奶就下来了!」 铁石就一匙匙地喂着她喝粥,小米熬得软软的,通草切得碎碎的掺在里面,还加了适量的红糖,吃在口中又绵又甜,正合宁婉的眼下的口味。一会儿工夫就将一大碗粥都吃了下去,肚子里一饱,疲乏和困意就涌了上来,她只来得及笑笑就合眼睡着了。 再醒来时,却是因为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宁婉就见铁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瞧着张着嘴正哭的孩子,赶紧坐起来想将孩子抱起来喂奶,可她其实也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一时竟停住了,也有些茫然。 好在吴婶听了声音急忙过来,「小姐醒了哟!要先换尿布,」说着几下就将孩子打理好放到宁婉的怀里,「夫人,该给小姐喂奶了。」 刚接过来时未免有些手生,但没一会儿宁婉就十分自在地抱着女儿哄着她吃奶了,母子天性,本就相通的。 铁石这时就坐到了一旁看着,又拿手指头戳戳女儿的脸,「她长得太小了。」 宁婉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轻点儿,再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这么小的!」 「有苗不愁长,」吴婶也说:「再说我们家小姐长得多好呀,头发乌黑乌黑的,眼睛特别大,皮子又白……」 「嗯,」宁婉瞧着用力吃奶的女儿,说不出的爱惜,「将来我家的女儿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卢铁石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指了指孩子说:「你们说的是她吗?」除了短短的头发还算是乌黑之外,这孩子红红皱皱的,眼睛一直闭着,像一只小猴子一般,也不知她们怎么能昧着良心能说是大美人呢! 「你懂什么!」宁婉斜了他一眼,「小孩子现在越是红将来就越白,女儿像我,将来一定有雪花一样白的皮肤!」 「我们老夫人也白,二爷小时候长得也白,只是他平日在外晒得多,才显得黑些。」吴婶终于还是偏心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铁石,又说:「夫人看小姐的眼睛,虽然没睁开,可是多长呀,又有点上挑,我瞧着将来会像二爷的眼睛。」 宁婉点点头,「我觉得也像。」 铁石终于上道了,「我瞧着小嘴长得也好看,像婉儿。」 宁婉就笑了,「不错,你总算看出来了。」 小婴儿果然是最有趣的,就是她打个呃也特别招人喜爱,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吃饱了就又睡,留下一群大人围着她看个不停。 正说着,婆婆走了进来,马上就加入了他们,「昨晚我就说我的大孙女儿长得最好,果然不错吧!而且还特别懂事呢。」 这一次就是当娘的也觉得有些过了,才生下来一天的孩子怎么能看得出懂事? 可是婆婆自有她的道理,「你们看她只哭了几声,吃饱了就睡,一点也不闹人,多懂事听话呀!」 刚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吗? 宁婉就突然笑了起来,「铁石小时候一定不听话的!」 婆婆就说:「他要是饿了,立即就哭得地动山摇的,我就急得不成,偏奶又不大够吃,只得给他再加点米汤。」 「幸亏铁石还能长得这样高大!」 吴婶就笑着说:「后来我们就养了一只羊,每天挤了羊奶给他喝。」 毕婆子进来就见炕前面围得风雨不透的,就咳了一声,「夫人该吃早饭了。」 大家这才想了起来,「可不是,月子里万不能饿着。」说着摆桌子的摆桌子,放筷子的放筷子,都催宁婉,「赶紧吃吧。」 宁婉见早饭依旧是小米粥,知道这粥要吃一个月的,好在她一向喜欢小米的味道,何况毕婆子又在小米粥里加了红枣、枸杞,将味儿调得十分香甜,便喝了一大匙,又去舀汤。汤是蹄花汤,猪前蹄用绍酒、通草、核桃炖得软软烂烂的,汤也变成了乳白色,虽然只放了一点点的盐滋味淡些,但一丝油花都没有,一点也不腻人。 婆婆看了媳妇将小米粥和蹄花汤都吃了就笑,「猪蹄好,最下奶了。」又说:「我已经让老林去买鲫鱼,中午喝鲫鱼汤,也是下奶的。」 宁婉放下碗筷便惦记起了家里的事,「从昨天起大家都累坏了吧,可放了赏钱?还有今日要送红蛋的,是不是已经煮了起来?」 大家就都笑了,「如今你正在月子里,什么事都不要操心,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去管。」又怕耽误她休息,过了一会儿便都走了,婆婆走前还吩咐,「孩子睡着你便也赶紧睡一会儿,等到半夜里还要起来喂奶呢。」 转天就到了洗三儿的日子,这也是辽东的习俗,在婴儿出生第三天洗去污垢,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吉利。 洗三儿请的都是女眷,宁婉娘家这边娘、大姑、大姐都来了,婆婆也有几位走得近些的亲眷过来。来人要先吃洗三面,也就是这顿饭不管做多少菜,最后必定要给大家下碗面条吃,也是平安顺利的好意头。 宁婉在屋里就听着外面欢声笑语的,原来这时节天气中午已经很热了,而洗三宴正是吃午饭,吃过洗三面,午后才能给孩子洗三儿。 洗三儿是要请当日接生的接生婆来洗,今日接生婆打扮一新,吃了面就进了宁婉屋里,笑着给她问好,「夫人果真是再刚强爽利不过的,我接了这么多孩子,就数夫人生得顺!」那日接生婆得了两锭银子,心里实在开心,今天洗三还会有赏,因此一到卢家好听的话儿就不住地往外冒。 宁婉也笑着客气了几句,「多亏了婶子,如今我和孩子都还好。」 第61章 家里早备好了一个大铜盆,里面盛了用槐树枝和艾叶煎的温水,接生婆就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拿了一根大葱沾了水点在孩子身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儿,「一洗长命百岁,二洗富贵吉祥……」 这时就从婆婆开始将东西放在盆里,这东西也就是俗称的添盆礼。婆婆第一个放进了一锭金子,接着娘放了一个金锁,大姑和大姐各放了一对小金镯,又有吴婶等亲眷人,或是放小银锭子,或是放银锞子,还有放一把铜钱的,一会儿工夫就将盆底铺得满满的。 洗三的葱意味着聪明,添盆的钱意味着生财,总之都是给孩子的心意,因此大家还要在添盆时说些吉利的话儿。一时间,天下最好的祝福便都给了小小的婴儿。 自家人不需客气,宁婉只与娘、大姑、大姐打个招呼,待一会儿没人时再说话儿,却不肯冷落吴家的亲眷们,笑着向她们道谢,「难为你们想着过来,为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费了不少心思。」 「我们姑奶奶有了孙女儿,我们过来还不是应该的!」吴家一个排行第二的婶子就笑着说,又拉了身边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向宁婉说:「近来家里一定挺忙的吧,不如让我们家朵儿过来帮忙侍候夫人月子?她是老大,下面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 婆婆的这些亲戚们,宁婉还是嫁过来认亲时才见了面,当时她作为新媳妇,对亲戚们十分用心招待,赢得了大家交口称赞。 嫁过来后,宁婉虽然在老宅住的时日不多,不过每逢年节时的走动之类却一点也没差,虽然觉出这些亲戚们对自己多是巴结之意,但她对婆婆的娘家人还是很恭敬的,与大家亦很是和睦,是以今日前来添盆的人便很多,送的添盆礼也颇为不少。 当然,宁婉自然会将这些礼加上几分慢慢还回去,吴家亲戚们家境都一般,自家不可能占他们的便宜。 但是送人来帮忙嘛,她可不能收。既然是亲戚,最好当亲戚往来;雇人做事最好还是明写契书,样样清楚明白,便是有了什么事好办。如今亲戚来帮忙,反倒难拿捏分寸,指使人做事轻了重了都不好,也不大方便。 特别是朵儿这样的大姑娘家,到自己屋子里并不方便。毕竟铁石如今在家呢。 因此宁婉就笑嘻嘻地说:「多谢二婶了,如此惦记着我。我也知道朵儿表妹一向最能干的,只是前些日子我就在牙行里请了万氏专门来带孩子,她可是带过好几个孩子的,倒十分得用。因此现在家里倒不缺人。」 为了即将生下的孩子,宁婉特别找牙行的毕老板挑了几个月,才挑中万氏买下,与先前雇的人不同,是买了身契的,为的就是让她在自家安心做事。说着就指了指身边的万氏。 二婶就说:「你毕竟是第一次养孩子,竟不知道一个孩子会有多少事?没见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身边都有奶妈丫头好几个人围着,更何况外甥媳妇如今也是副千户夫人,身边更是少不得人的,与其用外人,还不如用我们自家的好!你看,你婆婆身边还不是亏着吴婶事事用心!」 宁婉听着她的话很不像,自己平日依礼尊着亲戚,竟然尊出祖宗来了!难不成她还要教训自己怎么当家怎么理事!登时就收了笑容,「我婆婆与吴婶情份不一样,可从没将吴婶当下人用。至于别家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家没什么根基,家里人口也少,用不着弄那么大的排场!更何况我也养不起那些个人!」 也不知吴二婶是个没眼色的还是没将宁婉的话听进去,半点没看出她的不愿意,又大声道:「你们家就是再比不了大户人家,也总不差一个吃饭的人吧。让朵儿留在你们家,也不过就添双筷子的事儿!总是嫡嫡亲的表妹,自是真心帮你们!」 宁婉心里就升起了一股火,瞧着她冷笑道:「我们家既然不差吃饭的人,那么大家都别家去了,就整日在我们家里吃住吧!亲戚们都真心为我们好的,也都不必走了,我把家也全交给你们!」 这话说了才有人觉得不对了,就拉吴二婶,「卢家既然不缺人,也就算了,而且你们家里人多事多,还离不开朵儿呢!」 却也有人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不言语,似乎在瞧热闹;更有人人低声嘀咕着什么,显然对宁婉的话不大满意。 吴二婶万没想到一向和善好说话的小媳妇厉害起来嘴像刀一样,一时倒被宁婉噎住了,就向后瞧瞧赞同她的那些人说:「我是好心,不想被当成了驴肝肺!」 宁婉才想说话,不料大姑接口道:「今天是我侄孙女的洗三儿的好日子,吴二婶子难不成是给她们娘俩添堵的?怎么一句句地都要压着我侄女?她屋里的事到底是她说的算数还是你说的算数?你说是好心,别人就得听你的!我也有一份好心,请你出去吧,别在我侄女屋子里多嘴!」 吴二婶被外甥媳妇呛了几句心里不痛快,却不敢真叫骂起来,现在见宁家人竟出来反驳,当即就高声喊了起来,「这可是卢家,你又是谁家的人,来卢家管事?」 大姑岂是能让人的,「你既然知道这是卢家,你又哪家的人?又凭什么到这里管事?」 娘一向老实,早出来紧紧地抱住大姑,「她大姑,有话好好说,她二婶也是好心。」 吴婶正端了茶送来,听了两句赶紧将托盘放在桌上拉住了吴二婶,「如今我们夫人才生了孩子,若是气着了可怎么办?况且家里的事都是夫人作主,老夫人都不管的,她二婶也不必多费心!」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吴婶陪了婆婆几十年,因此婆婆怎么想她是最明白的,很多事她几乎能代替婆婆作主,只是她与婆婆一样是个老实人,因此并不喜欢出头露面。现在这两句一说,大家就知道想借着吴家的身份压住宁氏是不可能的,因此先前还看热闹的几个亲戚便都转了神态,一起将吴二婶推出去,「刚刚婶子酒喝得多了些,便说了醉话,现在赶紧出去吃杯茶醒醒酒!」 第62章 婆婆过了一会儿才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却因是她娘家人不好说什么,只道:「家里的事早就让媳妇管了,连我都听她的呢。亲家只管放心,我再不能亏了媳妇的。」又一再请娘和大姑几个出去喝茶,「屋子里闷,我们不如在外面坐一坐。」 娘和大姑倒不好不给婆婆颜面,便都出去用茶。 只是娘在外面打了个转,终还是不放心,又回屋里与幺女说话,「我瞧着你婆家对你十分尽心了,虽然生的是女儿,也把你和孩子当成宝一样呢。至于那不懂事的亲戚,你休理她,她说什么你也只当听不到就好,犯不上与她生气,对身子不好!」 「娘以为我是真生气了?我正坐月子,当然不会为了她气坏了自己!」宁婉就笑,「只不过她既然说了,我自然要驳的,要么她竟不知道自己是那个名牌上的人物了呢!」 「毕竟是你婆婆娘家人,就是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你也不应该直通通地回过去,你婆婆面子上不好看!」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此才在洗三儿的时候当众开口,」宁婉就哼了一声,「以为我为了婆婆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其实不过是婆婆远房的亲戚,平日里也不大来往的,竟不知斤两把自己当成亲二婶来管我了!话说回来,就算是亲二婶,也没有她上门告诉我怎么做事的道理!」 女儿一向如此,如果别人不惹她,她倒是极温和的人,可是真有人戳到了她的肺管子上,她果真是极敢说话的。当年她还没嫁到卢家呢,那时候还不是亲家母的吴夫人去了德聚丰要退亲,婉儿也是一口回绝,还很是霸道地当面就说不许女婿娶别人! 偏女婿就喜欢女儿这性子,硬是将自己娘劝了回去,到了好日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把女儿接进了卢家。 似乎从那时起,女儿就没怕过婆婆。 今天亲家也没说一句自家的女儿不对,反还满脸歉意地向自己说小话呢。 于氏想着,就放缓了语气告诉女儿,「虽然她二婶不对,但她本意也真是好的。我们家过去我和你爹忙着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是贤儿管着的。那个朵儿一看也是个老实能干的孩子,听你们吵起来吓得直往她娘身后躲,其实留下也没什么,你过了月子打发她二两银子回家就好了。」 宁婉瞧瞧娘,她的心思还是这样简单,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了,多一点也不会想。不过宁家还真是如此,守着一份小生意,循规蹈矩地过日子,根本用不到想太多。 而吴二婶的心思,宁婉也不能拿得准,因此便提也不提,只笑道:「今天的事不在于留不留朵儿看孩子,而是卢家老宅里谁说了算!我若是随了她的心思,下次她更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呢!正是她才想冒头,我就把她的气焰打下去,让她再也不敢来惹我!」 娘听了就笑了,「你总有道理。算了,我也不懂,不帮你乱出主意了。」 刚刚的风波就算过去了,于氏就低声向女儿说道:「都说你婆婆是个糊涂人,我瞧着其实也不糊涂。刚刚我们出去她对我和你大姑十分地客气,反倒对娘家人很是平淡,可见她还是知道谁对谁错的。」 其实婆婆还是糊涂的。就说今天吴二婶的事,她能如此过分只能说明平日也不是很良善的人,自己是刚嫁进门的新媳妇,与亲戚们还不熟,而婆婆却从没有提点一句。只能说她根本不甚清楚,只看她对这些亲戚们都差不多,没有亲疏远近,就知道多没有心计了。 但宁婉只一笑,「我婆婆毕竟有一项好处,那就是一般的事情都肯听我们的劝。」只除了那一件事以外。 「只要不是故意为难媳妇就是好的了,何况还肯听你的劝,」于氏见多了婆婆刁难媳妇的,最怕女儿受这样的苦,因此十分为女儿庆幸,「就说你第一胎生了女儿,亲家非但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将这洗三儿宴办得十分隆重,就是生了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点宁婉也十分感念,「我先前也怕婆婆见生了孙女儿不高兴,不想她竟一直说我有福,又说她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却没有,故而对孙女也十分好。」 「有儿子当然好,可是有女儿也是极享福的。就说我和你爹吧,一直不是借女儿的光?」娘说着就俯身细看外孙女儿,「长得像她爹的多些,眉毛眼睛都像,好看里头又带着些英气,将来大了一定了不得。」 宁婉也越看越觉得女儿眉眼与铁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笑了起来,「刚生下来时,他还说孩子长得丑呢。」 「他从小去当兵,哪里见过小孩子什么样?」娘却帮着铁石说话,「说起三女婿,果真是个难得的,你的事他竟事事想到头里,在外人面前避也不避地对你好。」 许多男子未必是对媳妇不好,但在外面却为了显出男子汉的气概对媳妇颐指气使的,但铁石却从不这样,一则他对自己情分深厚,再一则就是他本就威名赫赫,也不需要靠着媳妇显什么本事! 宁婉就告诉娘,「我有身子后他一直在外面,因此一回来就整日陪着我,说要补偿我和孩子呢。」 于氏听了倒又想起一事,「前些天你爹去安平卫送货,听人说女婿因为私自将虎踞山的银子分给大家,得罪了指挥使,如今不让他接着剿匪了。这一次我来听着意思他在家里住了快两个月了,看来内幕竟是真的?」 这些事小夫妻俩并没有告诉老人家,只说铁石因剿匪有功回家休息些时候,不想爹在安平卫听了信儿,宁婉就先叮咛娘,「我婆婆还不知道呢,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然后才告诉娘,「事儿果然不假,但铁石也有因为我要生了回家陪陪我的意思。」又说:「娘回去与爹说,不必担心铁石的前程。辽东不同别处,常有夷人犯边,铁石这样的战将总会有出头之日。而我呢,倒宁愿他在家里多住些时候,反正家里也不缺花用。」 娘听懂了就笑了,「你说的也有理,虽然指挥使是坏心,但你竟然能得了女婿陪着生了孩子,就算是好事了。」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娘俩儿正说着悄悄话,大姑和大姐也走了进来,大姑就笑着说:「方才那个吴家二婶出去后就讪讪的,坐了一会儿见大家都不与她说话,觉得没趣儿就走了!」 大姐也笑道:「你婆婆对大孙女儿很欢喜呢,今天这洗三宴做了好多菜,如今又摆了各色点心果子请大家吃,门前只要有过往的人就送红蛋!」 宁婉就笑,「如今我婆婆手里有钱,从知道我有了身孕起就流水般地花用起来,又是给宅子里所有人都裁新衣裳,又是给大孙女儿打了一套的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今天办宴定然也是好酒好菜地招待。所以我过得好着呢,你们不必惦记。」 娘早就放心了,便又问起,「奶水可够孩子吃的?」 「每天喝这么多的汤水,哪里会不够?」宁婉就说:「孩子毕竟小,有时还吃不尽呢,倒胀得我不舒服。」 娘和大姐就都说:「只听人家说奶不够吃的,你竟然还多了。」 大姑听了却赶紧道:「这可不是小事,倒要小心。我生喜姐儿的时候就这么样,然后就生了乳痈,非但喜姐儿没了奶吃,我也差一点烧得没命了。」 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大姑说起这事儿,都赶紧问:「那怎么可好?」 大姑就说:「后来问了有见识的老人家,说孩子吃不尽的奶要挤出来。」 宁婉听了就赶紧要了碗,将多余的奶汁挤出来,果然觉得心胸畅快,「幸亏大姑过来告诉我,要么我恐怕也要得乳痈。」 大姑就又说:「婉儿怎么没请个奶妈?你们家现在毕竟是官宦人家,又不缺这份钱,且有人奶孩子带孩子,你也能轻省不少。」 娘就抢着答道:「才知道喜信儿时我就悄悄问了她,如果想雇就早些与牙行毕掌柜的说了,挑个老成能干的,只是她却只选了万氏带孩子。」 宁婉却有自己的道理,「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奶妈喂着,与亲娘反而不亲;再者奶妈有好的,也有坏的,我就听人说过还有奶妈趁主人不在时偷偷打骂孩子,孩子这样小又不会说,只能白白吃亏;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的孩子,自然要亲手带着才放心,故而只又雇了个人帮忙。」又指了挤出来的奶水道:「再者哪个奶妈能有我的奶水好?」 「你说的倒是对,」大姑就说:「刚刚你娘看毕婆子做汤水有手段,又肯用心,给你做的吃食样样都好,还特别给她一对银镯子呢。」 宁婉听了就笑了,「这些日子我们家下人都发了小财,婆婆大方,铁石花起钱来更是撒漫,娘也跟着来凑热闹。」 大家就都笑,「还不是为了高兴。」又说了半日的闲话,走前又说:「今个儿来洗三儿,等到满月时还要来的。」 来添盆的女眷们走后,铁石才回了屋,他方才带着亲兵们跑马去了,进了门说:「我告诉吴叔了,以后不让二婶再进我们家。」 「谁这么快的耳报神!」宁婉就笑,「其实我也不过借此立个威,免得大家以为我坐月子便管不了家事,想欺负到头上来呢!」 「正是!」铁石听说二婶将月子里的媳妇惹生气了,早就不高兴了,「其实那些人也不必多理他们,当初娘和我过得不好时,也没见他们时常上门。」 自己若是早知道当然也会早对吴二婶有些提防,但现在事情发出来也不晚,宁婉瞧着铁石的神色,便知道他其实也没真正明白吴二婶的小心思,因此也只道:「趋炎附势人之常情,我也不在意帮帮亲戚,但是想压我一头是不能的!」 铁石见媳妇笑眯眯的样子就知她果真是为了立威,其实并没有生气就放下心,笑着将外面的事讲给她听。其实媳妇是喜欢打马出游的,但为了自己生孩子只能闷在家中,心里一定觉得很没趣。 宁婉笑着靠在被子上听。一时孩子又醒了,自是要换尿布喂奶的忙上一通。待奶过孩子,又将多余的乳汁挤出来,铁石见了自是要问,得知了原由赶紧上前道:「哪里用这样麻烦,我有办法!」 铁石的办法说起虽然有些难堪,但其实特别有效果,比起一点点向外挤要容易得多,且他还有道理,「挤出来扔掉多可惜呀,如今正好给我补养补养。刚刚你没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吃奶都吃不饱嘛!」 宁婉红了脸,却又说:「每次喂奶时你要是在,就便宜你了!」 「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会一直在家里的。」 居家的日子并无大事,守着刚出生的女儿宁婉满心欢喜,又觉得身上多了一重责任,每日里照料孩子之余又与铁石商量,「女儿的名字应该定下来了。」 其实生孩子之前他们商量过许久,也给孩子拟了好几个名字,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但是真到选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 「要么就选‘珍’字,叫卢珍?」 「或者是‘玉’字,卢玉?」 「‘清’字怎么样?」 宁婉说着就摇了摇头,「总之不十分满意,要么再想相。」虽然许多人家生了女孩就随便取个名字,甚至图省事就大丫大妞的叫着,但她却一心给女儿起一个好名字。毕竟女孩现在起了名就不会改,而男孩在读书时还可能重新起个大名,因此就更要慎重。 卢铁石也没主意了,他还有一事没说,婉儿还曾请娘帮着孙女儿起名,但是娘却将他叫过去,让他去安平卫报喜,顺便请爹给大孙女儿起名。 报喜的事他是不会去的,安平卫那边甚至还不知道婉儿有孕了呢,上一次他去安平卫报捷就什么也没说。所以这个名字他一定要早些定下来,免得安平卫那边知道了又有麻烦。 因此他想了又想,突然笑道:「我们还真是糊涂,现成的好名竟忘记了用——卢槐花,我那次陪娘去看你,你正在采槐花呢吧,手里提着盛了槐花的篮子,头上落了几朵小槐花,满身槐花香气地走过来,后来还把半篮槐花给了我,回家后我就告诉娘按你说的蒸了槐花馒头……」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天啦!」宁婉惊叫一声,「你没把那半篮子槐花扔掉呀!」 「怎么会扔掉呢?」卢铁石瞧着她突然就笑了,「我后来好多次梦到你提着槐花篮子送给我的情形。」又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虽然是夫妻,但宁婉听了依旧脸红了,赶紧掩了他的嘴,「说正事呢!」 最终就定了下来。但是宁婉还是又略改了一改,「若说槐花,就当小名吧,大名就叫卢槐,将来我们有了儿子也一样起名,我曾听封家少奶奶说过,许多诗书人家女儿的名字也与兄弟们一样,不落俗套。」 宁婉自有孕起,就成了家里最宝贝的。 日子富裕,不愁吃喝用度,加之婆婆盼着孙辈的心意全用在了她的身上,又有娘家的关切,过得十分舒心自在。 到了铁石回来,更是不知道怎么宠她好了,不必别人,就是亲娘也说从没见过谁家这样宠一个生了女儿的媳妇,要她惜福呢。 但人就是这样,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别人瞧她月子坐得再好不过了,但她却为了不能洗头洗澡觉得十分难熬。忍了十几日,宁婉终于受不了,想了想就悄悄与铁石商量,「你给我打一盆热水让我偷偷洗一洗,要么我就臭了!」 「什么臭了,我闻着还很香呢,」铁石不为所动,「我娘和岳母都说生孩子时骨头缝全开了,绝对不能碰水,会得月子病!」 宁婉之所以暗地里与铁石说,就是以为他不懂,好骗。不必说吴婶、毕婆子、林氏等生养过的,就是白氏没生过孩子也听人说过因此不许自己碰水。眼下见铁石说得头头是道,明白骗不到他了,就一头倒在炕上,「生孩子时虽然疼,但一时就过去了,可这月子着实难呀!我不开心!」 铁石瞧着媳妇恨不得要在炕上打滚撒赖的样子,就赶紧拿了梳子,「我帮你通通头,就舒服开心了。」将人拉起来拆了头发一点点地梳,又说:「当年我们在多伦时,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算不了什么!那可真是一点水也不沾,身上是真脏。你现在每日都要用热水拧了帕子擦,哪里臭了?」 看媳妇还是撅着嘴,想了想就又哄她说:「要么从今天起,我也陪着你不洗头不洗澡,怎么样?」 宁婉就「噗」地乐了,「我怕你熏了我和孩子!」近来天气热了,铁石每日又总要出去骑射,如果不洗洗恐怕真会臭的。 「可见你也知道自己还是很干净的,不过是闷在家里与我混闹而已。」 宁婉也觉出自己是有些不讲理,但是她专门喜欢与铁石闹,就立即顶嘴说:「婆婆可一直说我最懂事了!」 铁石就说:「你在娘面前一向能装出讨喜的样子!」却又心疼媳妇,「闷在屋子里是难受,你不和我闹又能和谁闹呢?总归我们是夫妻。」 宁婉就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闹了。」 「没关系的,你有什么不自在的都告诉我,」铁石就又说:「等出了月子就到了七月,我带你去外面玩儿。东边山脚下有一处河弯很是幽静,到时我们打马从那里骑过,马蹄把水珠溅起来,打在身上凉丝丝的,特别舒服。」 现在屋子里虽然不热,但外面应该上来暑气了,到了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到河弯里骑马果然不错,宁婉想到这里心里就静了下来,却又鼓着腮道:「我要下去趟水!」 「那还不容易!」铁石笑着说:「那里水特别浅,能看得到河底的石头,旁边还有林子挡着,你可以把裙子挽起来趟水,没有人看得到。」 头发通好了,果然就舒服多了,宁婉也笑了,「那好吧!」 不想离坐完月子还有几天的时候,夫妻两人正在屋子里说话,就听外面传来马蹄声,接着白氏就过来传话,「路总旗求见副千户。」 除了多伦的同袍,铁石的朋友并不多,因自己而结识的路大少爷路总旗要算是一个,可他前几天得知自己生女特别带了少夫人过来探望,如今又来一定出了什么事。 也许是铁石升职的事依旧不成?那样路总旗也会一样,所以才急忙来告诉他? 又或者周指挥使见铁石在家里住了这么久,便找出一个最坏的差使给他? 但是宁婉万没有想到,路总旗竟带来周副千户失踪的消息。 铁石没一会儿就过来说:「周副千户带着三个百户的兵进山剿匪,一个多月了就没有人出来,竟不知所终。现在安平卫急令我去援救,我就要走了。」 当初铁石被周副千户顶了剿匪之职时,宁婉就生气地说过让周副千户吃些亏好,现在乍一听这消息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拍手称快了。毕竟除了周副千户,还有三百多兵士们也不知怎么样了。当初自己送铁石出征百般不舍时,这些人的父母亲人也都出城相送自家的子侄,哪个又是舍得的呢! 「进山一个月没出来?会不会迷路了?」宁婉说完自己也不大相信,「毕竟三百多人呢,总不能都迷路呀!说不定是土匪们将他们困在了哪里?毕竟土匪时常在当地的山里转,路再熟不过了,你去援救他们时一定要当心啊!」 「我自然会注意,你不用担心,」卢铁石对媳妇唯有愧疚,「本想陪着你坐完月子的,竟又要走了。还有趟水呢,恐怕也不成了。」自己最快也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那时天早凉了,根本不能去趟水了。 宁婉却笑了,「不过是随口的玩笑罢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偏你当真!」又道:「我这就将出门的东西帮你打个包袱,你赶紧去跟娘说一声吧。」 上一次铁石剿匪前,家里还包了饺子送行,这一次军令传来没一会儿他就走了。宁婉拿了块帕子包在头上就要出门,却被他拦在屋里,「等我回来再带你去骑马!」又叫白氏,「看着夫人别让她出来冒了风。」 宁婉只得退了回来,见女儿正睡着,就轻轻地点着她的小脸说:「其实你爹在家里也没什么用,他最多就是帮着娘梳梳头,拧拧帕子什么的,还不如白氏能干呢。再说他到现在也不敢抱你,是不是很笨?」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女儿醒了,从包被里伸出两只小手,又「咿呀咿呀」地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她是不真的听懂了,可是宁婉还是笑了,「你爹走就走吧,他是一个大英雄,总要去建功立业,不可能一直在家里陪着我们。等他再回来时你也就大了,那时你爹就能抱着你玩了。」 不知不觉地,宁婉就习惯跟女儿说话了,每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女儿,「你爹找到周副千户他们了,原来他去剿匪,却反让土匪给劫了,军粮、军马、铠甲、旗帜都丢了个精光,就连身上的衣裳也几乎没了,被困在一个小山谷里喝山溪吃野草勉强活下来——幸亏不是冬天,否则早冻饿死了。」 「这一次周副千户丢人可丢大发了,就连周指挥使也跟着丢脸。本来你爹拿下虎踞山,又拨了几十个土匪寨子,一路打胜仗,可他才接了多久就一败涂地,就连先前拨下的寨子也被土匪又夺回去几个。好在你爹能干,又重新抢了回来。」 小槐花儿现在会笑了,听娘对自己说话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又将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用力挥着,仿佛她真听懂了一般。原来天热,宁婉恐她起了痱子,便不再用被包着,却做了一身浅绿色纱衣纱裤给女儿穿在身上,肚子既不会凉,动起来也容易。 有这么一个小宝宝在身边,宁婉纵是想铁石也不甚伤心,无论心里有多少忧伤只消看了女儿也就都没了。 如此可爱的小孩子,当然不只是当娘的喜欢,婆婆更是把槐花儿当成了心肝儿,每日一早就催着将槐花儿抱到正屋里,又时常抱了孙女儿向宁婉说:「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第一胎就生了个女儿,长大了就是个贴身小棉袄,比儿子要体贴呢!」 辽东这边说起女儿来,常叫贴身小棉袄。因在这寒冷的地方,冬天时贴身穿着一件小棉袄是十分暖和舒服的,正如自家的女儿对爹娘的关爱十分亲切妥帖,比起粗枝大叶的儿子来,更加细致温和。 就如铁石对婆婆,孝则是十分孝,他的孝道表现在给婆婆银钱,替婆婆出气等等上面,但是生性刚硬坚毅的他毕竟很难真正体会婆婆的心境,更不会像女儿家一般与父母依在一处细语款款地说话儿。 若是别人,也许会以为婆婆不喜欢儿子,或者对儿子有什么不满,但与婆婆十分熟悉了的宁婉完全明白,婆婆先前有个儿子没养活儿,现在只余铁石一个,其实是把这这个儿子看得比她的命都重,但这不等于婆婆不想要个女儿。 如果一切都能按婆婆的心意,她一定还想要好几个孩子,至少要有一个女儿。她盼着儿子在外面建功立业,也想有个女儿在家里与自己说说知心知意的话儿。 因此婆婆羡慕自己有女儿,其实说到底还是羡慕自己还会再生孩子,将来一定又有男孩又有女孩儿。 宁婉不觉就想到了那次在指挥佥事府里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更是可怜婆婆。她能有铁石还不知怎么自公公那里求来的,再想要个女儿的心思就没能实现,也可能是她自己没敢说出来吧。毕竟听公公的语气,给了婆婆一个儿子可以支撑门户似乎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宁婉不会说让婆婆当自己是亲生女儿的话,并不是她对婆婆不好,事实上就是铁石也一向说自己与婆婆相处得比他们母子还好呢。但是有自己娘比着,宁婉还是觉出婆婆和娘是不一样的。 自己跟着娘可以撒娇,可以生气,可以不讲理,但那都没有什么,娘什么都能容下自己;但是婆婆面前哪里能行?自己若是犯了错,就算婆婆不说什么,但也不会高兴,因此样样事都要做得尽善尽美才行。 而婆婆呢,对自己已经很好了,可是她若是真有女儿,肯定还是不同的。 辽东有句俗话就是「隔层肚皮隔座山」,意思很明白,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因此宁婉就笑着说:「婆婆总说我有福气,其实要我说,槐花儿才真有福气呢。生下来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才两个月她爹又升了五品,现在她可是武略将军的女儿了!」 婆婆一听就笑开了怀,「可不是,我的大孙女儿是最有福气的!」看着孙女儿怎么也爱不够,又说:「天又热了,奶奶给你做了一件白绫子里儿红纱面的小肚兜,上面还绣了一串槐花儿,一会儿让你娘给你穿起来!」 婆婆看了一整日槐花儿还不够。晚上宁婉要抱着女儿回房时,她就不舍地说:「要么你们娘俩儿就住我屋里吧,晚上我还能帮着哄哄孙女儿呢。」 宁婉哪里能答应,「婆婆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她来捣乱?每晚都要起来吃一次两次奶不说,有时候错过了困头还会玩上半夜,要么我屋里怎么又添了一个万氏?」 在宁婉的梦里,婆婆是没有见到孙辈的,这时候她已经过世了。但是现在她身子依旧够不上硬朗,但总归还不错,甚至脸上的青色比过去要淡一些,却多了浅浅的红润,人也开朗多了,时常还会与大家一起说笑。 婆婆的胸痹有两年多没有大犯了,大夫来诊脉时也说保养得好,在她这样的病症中是难得的。但不管哪一个大夫看,都要再三嘱咐病人不能生气不能劳累,因此宁婉哪里会让婆婆帮忙看槐花? 婆婆就说:「我夜里其实睡不了多少,槐花儿要是不睡跟着我不是正好嘛。」 「那怎么能一样?」宁婉就摇头,「婆婆就是睡不着,闭着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若是经槐花儿一闹,第二日恐怕就要起不来了。」 「铁石小时候都是我亲手带大的,现在哪里就娇贵成那个样子了!」 「婆婆,我们娘俩儿都是有福气的,你老人家更是有福的,现在铁石这样出息,你可一定要保养好身子,好好享儿孙福呢,养好了身子长命百岁,等槐花儿大了再帮她看重外孙子呢!」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也不能有那么长的寿。」婆婆从自己嫁过来时就说过,她的事儿都完了,哪怕就是立即闭眼也不要紧。但其实人谁不想长命呢?且近些时候她又一向觉得自己康健多了,因此听了宁婉的话虽然还是下意识反驳,但脸上却满是笑意,显然在心里也默认的。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宁婉其实并不是虚辞相劝,而是真有一件好事,她梦里并没有过的——那就是婆婆的诰命封号有些眉目了。 因着周副千户的大败,铁石夺得虎踞山的功劳功越发显得非同一般,又有路指挥同知一力支持,兵部便批下了他升任五品千户的文书。当然与此同时批下的还有路总旗的百户军职以及随铁石出兵数位有功之人的任职升职等等。 这一次升职后,铁石就又一次上书为婆婆请封诰命。 其实铁石成为六品武官后就开始为婆婆请封诰命,几年下来他已经是五品的千户了,可婆婆的诰封还是杳无音讯。 明明是正常的请封,却这么久没有批下,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被卡在哪里了——周家是最不乐于见到的,他们在京城又有人,因此就想法子拖住了。 宁婉知道铁石的性子不够圆融,且他一向不屑于去求情,因此便在路少夫人来看自己时悄悄向她说了,请路家通过他们的人脉帮忙将诰命批下来,又封了八百两银子交给路少夫人当运作的费用。 当时路少夫人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做成的。毕竟路家自与卢铁石亲近起来后颇得助力,这一次路大少爷平白得了一个六品百户,再加上路指挥同知的从四品官职,将来路少夫人的两个儿子就都有了袭职,她开心得不成。 加之婆婆的诰封完全合乎朝廷的律令,就是不管公公和周老夫人,母从子得诰封也是天经地义的。只要铁石的上书被拿到主事人的面前,再没有不成的。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宁婉估计着时间应该就快有回话了。 诰命夫人的文书是由官驿一路送过来的,传诏之人在门前宣读后便将文书交给了卢家。文书用的是抹金轴,看着就沉甸甸的,上面绘着葵花,背面用柳叶篆写着「奉天诰命」四个大字,又有织金升降龙纹盘绕,一片金光闪耀,高贵不凡。 宁婉见婆婆手里捧着诰命文书跪在地上不动,整个人都呆了一般,周围看热闹的人正吵嚷着要赏钱,便赶紧让白氏拿出两个银锞子打点诏书的信使,又将十串铜钱拆了散与众人,自己与吴婶扶起婆婆回房。 婆婆呆呆地由着她扶进屋里,半晌无言,突然用手握住了胸前,眼泪有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哽哽咽咽地哭了起来。 宁婉瞧着不对,赶紧让吴婶拿药喂她吃了一丸苏合香,又拿帕子帮她擦脸,瞧着她神情缓了过来才笑着劝道:「这可是大喜事呀,婆婆怎么倒哭了!」 婆婆半晌才静下来,却道:「不想我竟能得了诰命夫人的封号!」 「你生养了一个好儿子,自然就应该得诰命夫人的封号,」宁婉就笑着说:「赶紧擦了泪赏我们些银钱才好!」 吴婶也在一旁帮着哄道:「可不是,外面的人都得了,唯我们家里的人没得呢!」 吴老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你们想要什么,打开箱子随意拿!」 宁婉就赶紧说:「那我就把箱子整个抬回自己屋里去了!」 吴婶就笑,「平日里夫人整日往老夫人这里送东送西的,现在竟要抬箱子去,这笑话有趣!」 大家说笑一回,婆婆果然开箱子给大家都赏了东西,屋子里一片欢笑,又都围着朝廷送来的东西看,「原来这就是凤冠霞帔呀!」 宁婉也是第一次如此细看凤冠霞帔。虽然说是凤冠,但其实诰命夫人的礼冠上并没有凤,而是在金丝冠上饰有五只五彩的雉,上面点翠镶宝,流光溢彩。 而霞帔其实是深青色的绣花帔子,但上面有许多金银丝绣,婆婆这件正用的是五品命妇的绣云霞鸳鸯纹,两条彩练绕过头颈,披在胸前之处还坠着金玉坠子,艳丽如彩霞,真不愧名为霞帔。 「婆婆不如现在就穿戴起来!」宁婉就拿起一同赐下的朱红色大袖衫帮婆婆穿好,外面罩上霞帔,再戴上凤冠——「哇!婆婆整个人都变样了!」 无怪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平日里懦弱而不起眼的婆婆换了一套凤冠霞帔,脸上不知不觉就现出了几分气派,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宁婉就觉得八百两银子花得实在是值得,当然她是不会告诉婆婆的。 婆婆欢喜了几日还是想到了儿媳妇,「等过些日子铁石回家就让他也给你请封诰命,到时候我们婆媳两个就都有凤冠霞帔了。而且当了诰命夫人还有俸禄呢,虽然不指望着那点钱过日子,但毕竟也是难得的恩典不是?」 「铁石刚为婆婆请封了诰命,不好立即再为我请封,还是再等等看吧。」宁婉还有一事没有说出来,当时她请路少夫人帮忙时,路少夫人曾悄悄告诉她,与其花银子为婆婆请封不如直接为她自己请封,那样不但不必花银子,也会很快就能批下来。毕竟婆婆的情况特殊,而她是铁石的结发之妻并没有一点争议。 虽然自己没有做诰命夫人,宁婉却一点也不遗憾,她笑着向婆婆说:「我还年轻,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不用着急。」 但是其中的隐情,宁婉只在铁石回来时透了两句。 这时已经又进入了冬季,先后算起来铁石正用了一年时间将安平卫东北部的匪患全部平定,而安平卫便命他继续驻在虎踞山一带防匪。 宁婉时常会感慨,明明眼下与她的梦中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有许多事情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极相似的境况,就比如铁石,他竟然再次驻在虎踞山! 小两口分开了小半年才又重逢,真是久旱逢甘霖,说不尽的恩爱缠绵。明明疲乏已极,却都不肯睡,此时在被窝里相拥着喃喃而语,彼此心意相通。 兵士们驻在虎踞山,铁石自不可能在家中多留,因此小夫妻两人缱绻情深,却也得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铁石就说:「虽然这一次有许多军士家眷随行,但我还是不想你们过去,那里一片荒郊,衣食住行都不方便,不如等到明年开春后我带着兵士们整修一番再于山谷间开一些田地,到时我们一家人一同搬过去。」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宁婉一想到此事就免不了发愁,先前铁石去剿匪自是无法有家眷同行,现在明明可以带家眷过去了,可槐花儿又太小,只说这路上她恐怕就经不住,铁石不让大家去自是对的。但只铁石一人在那边,身连连个做饭洗衣服的都没有,她又舍不得。因此再三犹豫,却不知道应该如何。 婆婆就说:「槐花儿太小了,这么远的路万一着了凉可怎么着。不如让媳妇跟着你过去,把槐花儿留在家里我看着。」 这也是一个法子,但是槐花儿还吃奶呢,宁婉哪里舍得?且婆婆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把槐花留下她不放心。但一边丈夫,一边女儿,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两边都要顾,可却没有法子两全。 宁婉迟迟疑疑下不了决心,「我再想想。」 头天晚上没怎么睡,午饭后奶了槐花儿她便困了,依在铁石身上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感到铁石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着,粗糙的手指让她觉得十分地安然,不知不觉就睡了一觉。 当她醒时,就见铁石还是她睡前时的姿势,稳稳地坐着不动,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正放在她的肩上,而他的眼睛就在面前,黑黝黝地,里面却像有两簇燃烧的火苗,然后这火就将她点燃了。 宁婉颇有些害羞,「大白天的,让人知道了多难为情!」其实以前夫妻俩儿单独住在虎台县里时这种事儿没少做,但那时毕竟家里没有别人呀!现在万一婆婆或者哪一个过来人有些知觉,可真是把脸都丢光了。 「我想好好看一看,记得清清楚楚的,在山上难熬时就可以想一想。」 「你知道我不能跟你过去了?」 「我和槐花儿你都舍不得,可是槐花儿小,你只能先顾她了。」 知妻莫过夫,铁石的话完全说到了宁婉的心事。 眼下的情形,宁婉若是跟了铁石到军中就要将槐花儿留下,若是带着槐花儿就要与铁石分开。虽然哪一边她都不舍,但是到了最后选择的时候,她只能选槐花儿。 槐花才五个月大,小小的肉肉的一团,什么都要靠着自己。就算婆婆会看顾,奶娘会给她喂奶,下人会照料她,但是怎么能比得了亲娘?宁婉是万万不能放手的! 那只能让铁石一个人回军中了。 这些想法固然已经在她的心中,但其实她还没有真正想明白,现在经铁石一说,宁婉才觉得真正清楚了,但她也更舍不得铁石,勾住他的脖子贴了上去,「你再忍一忍,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了,我就带着娘和槐花儿过去陪你!」 铁石就笑了,香香她的面孔,「没关系的,我又不是没忍过。」 俩人打算好了就一同禀告了婆婆。宁婉就又说:「东西我帮铁石重新收拾了,毕竟不打仗了,不再只图便利,能带的都要带去,越全越好。再者听说那边穷山恶水的,吃用都不足,就多备些。这两日我们再做些肉脯、煎饼、杠头什么的。」 又笑着请教婆婆帮忙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婆婆原以为儿媳妇一定会过去的,如今听了倒有些吃惊,便劝他们,「槐花儿交给我好了,再雇个奶妈就行。你只管跟着铁石去,免得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山里。」 宁婉听了婆婆将铁石说得可怜心里也不自在,但她既然想清楚了就不会再改,就笑道:「我请洛大哥帮忙在那边找一个能干的妇人帮忙铁石打点衣食,等到明年天气暖和了,槐花儿也大了,我们就跟着他过去。」 「难不成你们怕我带不好槐花?」婆婆就笑,「铁石小的时候,家里只有我自己,不也将他带到这么大?现在有吴婶、毕婆子、林氏帮忙,还有你新买来的万氏,你放心好了!」 宁婉还真不放心,但是她自不会如此说:「婆婆将铁石养得这样好,自然能带好槐花儿的。但是婆婆如今年纪大了,我们做小辈的哪里舍得累了婆婆?」 铁石就也劝道:「娘,我一个人在多伦好几年,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如今离天气暖和能带槐花儿出门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又有什么可急的?」 婆婆听了倒底还有些不情愿,宁婉就赶紧笑道:「敢情婆婆是厌了我不成?竟要赶我走呢!」 铁石也说:「虎踞山没多远,且现在土匪也灭得差不多了,我一定时常回家来看你们。」 两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将婆婆哄住了。老人家就起身到厨房,「给铁石带的肉干还是要我亲手做才行!」 宁婉赶紧跟在婆婆身后,讨好地说:「我也要学一学呢!」 婆婆就说:「这也是我们老家的做法,铁石和他爹都爱吃。」说着将成块的肉加葱姜花椒大料等调料煮熟,然后拿出来切成厚厚的大片,重新放回锅里加入酱油、盐、白糖煮入味,将汤收干,这时再将肉片用铁钎子串起来熏干。 卢家的肉干宁婉是知道的,婆婆切的肉片都是三分厚,一寸宽、三寸长,整整齐齐的,颜色红润,吃起来鲜香可口,滋味浓郁,而且越嚼越好吃。下饭也好、佐酒也好,都很适合,又最方便携带。因此她就笑道:「我也爱吃呢!」 婆媳俩儿说说笑笑地将肉干做了,宁婉就说:「家里买了这么多肉,不如我也做点肉脯吧。」 婆婆就想起铁石剿匪时媳妇给他带的肉脯,就说:「我看铁石也喜欢,你就再做些给他带着。」又笑道:「我也瞧瞧你是怎么做的肉脯。」 「其实很简单,」宁婉说着就剔下一块没有筋络的肉,加上各种调味料一起剁成极细的肉茸,「这时我们就把肉茸擀成薄薄的片,用平底锅煎熟,再撒了芝麻就成了!」 同样的肉,加的调料也相差无几,但做成肉干和肉脯味道却相去甚远。肉干吃着有嚼头,滋味醇厚,肉脯入口绵软,更为鲜美。 宁婉便一手拿了一块比着吃,品了半晌终还是道:「若是我自己,还是爱吃肉脯,但想来铁石一定会更爱吃肉干。」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婆婆每听到这样的话就会十分开心,可她竟也肯称赞儿媳妇,「你才多大,竟会做这么多好吃的,也算不容易了!」 过了婆婆这一关,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宁婉这一次给铁石收拾了十个大包袱,吃穿日用,面面俱到,而他也难得地没有反对,看着摆在炕稍的一溜包袱只笑道:「这么多的东西,可怎么带过去呢?。」 宁婉就与他逗笑,「要么我再去买一匹马帮你驮东西?」 铁石就捏了她的鼻子,「瞧你调皮的!」 「其实这算什么呢!」宁婉就说:「明年天气暖了之后我们上山,别的先不论,槐花的尿布就要一大包!」 可不是?没有槐花儿前宁婉在屋子里摆放的东西不多,又一向井井有条的,如今卢家的东厢房里却像开了染坊似的,炕上放着一叠叠的尿布、小衣裳、小被褥以及拨浪鼓、木头玩具等等各色东西,每一样都是时常要用的,收都没法收。 以前整齐利落的屋子现在略有些凌乱,便是屋里暧暧的气息中又萦绕了奶香,但却更有一种居家的温馨之感,也让铁石更加地眷恋。他不说不舍,却笑道:「我到了虎踞山可要赶紧带着大家把房子盖起来,而且还要盖大房子,否则都不够你们娘俩儿摆东西的了。」 「听说那边山里人住的都是土窝子,想修大房子怕也不容易吧。」 「你竟连这个也知道?」卢铁石吃了一惊,明明他回来一直说虎踞山那边很好,怕的就是家里人担心,甚至不想家人现在过去也是为此。 宁婉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铁石,这可是他亲口告诉自己的呢,便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怎么说我就都相信了?」 卢铁石只当她问了哪个亲卫,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前些日子他可不是将土匪窝夸得再舒服不过了,但其实呢,他还是挑最好的地方说:「那里果真有许多石炭,用热水十分方便。」 「这个我也知道。」宁婉一笑,而且将来你还会卖石炭养兵呢。 「什么都知道,真是个鬼精灵!」婉儿对自己的事真是十分用心呢。卢铁石就一笑,「我接着想说什么,知道吗?」 宁婉眼睛一斜,「我又不你肚子里的小虫,怎么能猜得出?」其实她知道,明天铁石就要走了,今天一定会哄着自己高兴的。 「等槐花吃了奶睡了我带你到外面骑马散散心。」 宁婉好久没骑过马了,确切地说她好久没出门了,因此骤然一听果然欢喜,「我是想出去逛逛了呢!」虽然在家里守着女儿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出门还是有不一样的感觉,眼前天辽地阔,人的心胸也就宽阔起来了。 虽然逛得开心,但宁婉与铁石亦不敢走得太远,估量着时辰回来了。到了家里就听来了客人,原来是吴家的几个亲戚来与婆婆在说话。他们俩儿换了衣裳赶紧进了屋,铁石见是女眷招呼一声就走了,宁婉奉了茶又坐了坐,没一会儿白氏过来将她叫了回去,原来槐花儿醒了。 客人们走时,宁婉不便出去就让白氏替她相送,等槐花吃饱了便抱着她去婆婆屋里,「刚刚我和铁石出去,正好遇到了杀羊的,就买了半只回来,已经让毕婆子煨了羊肉。明天早上就包羊肉馅的饺子吧。」 「好,铁石一向喜欢吃羊肉。」婆婆自是赞同的,又笑着说:「先前你说到虎踞山找个人服侍铁石的,我当时没多想,如今倒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不如就有家里这边找一个让铁石带过去,比那边的人知根知底的多了。」 宁婉心里原就有些病,路百户这一次也跟着铁石去虎踞山预防匪患,因此路少夫人要给他带了个丫头贴身服侍,还特特地打发了亲信的婆子过来问她用不用帮忙选个懂事老实的丫头给卢千户。她倒是好心,知卢家没有合适的人,怕自己匆忙间找不到好的,真心帮她。 论起收个丫头甚至纳妾,本朝律令十分清楚,庶民四十无子方可,但官宦士人皆不在此列。虽然铁石年轻,与自己成亲时日又不长,但如今事出有因,在身边添个人也是应该的。这道理宁婉早就明白,只是她并不想如此,因此才拒了路少夫人,在家里一句也不提,只当没有此事。 以婆婆和铁石的性子,自己不说,他们也未必能想得到。宁婉心里打算着,过了这几个月,天气暖和了,槐花儿也大了,事情也就水过无痕了。 不想倒有人来撺掇婆婆了! 宁婉她脸上略一红,却挺直了腰说:「婆婆,我知道你疼儿子,其实我也一样疼铁石,但是就为了这几个月就在铁石身边放人,将来恐怕会留祸患的,毕竟我才生了槐花儿一个,万一那个就生了儿子……」 铁石这才明白娘话里的意思,立即就生气了,「娘,你说的是什么!亏得婉儿对你这样孝敬体贴!」 宁婉明白铁石待自己好,也懂得他不是那种寡情好色之人,但再想不到他竟能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帮自己说话,紧着的心一下了就松了下来。 只要铁石与自己同心,那些人的心思就不会成。 因此就赶紧推他,「家宅里的事儿不必你管,先去忙你自己的吧!」毕竟铁石太偏着自己婆婆看了心里会不舒服,且母子两个真要吵起来自己也尴尬,还不如自己劝劝婆婆,对此宁婉还是满有信心。 而且,她很清楚,这个主意不是婆婆自己的,她并不坏心肠想儿子儿媳不好的人。 将铁石推出门,宁婉就在婆婆身边坐下柔声劝道:「他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候跟着我也急,婆婆千万别生气。」 儿子从小就孝敬,不想今天当着媳妇的面就说了重话。婆婆颜面上颇有些过不去,此时也胀红了脸,她一着急便说不出话来的,现在一个劲儿地摆手,半晌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宁婉这时才觉出自己太急了,也太想当然了。婆婆是说另找个人陪着铁石去,但是她并没有说找个年青女子服侍铁石,自己怎么就一下了认定她是想给铁石添个身边人呢?「那婆婆是想让谁过去呢?」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还不是刚刚闲话时说起铁石一个人在那里没个人关照,她们就帮我出的主意,从亲戚家里找个人帮忙,铁石有好几个表妹都是很能干的。」 要是去个能干的表婶表嫂还好,偏偏是能干的表妹!宁婉就不信这些人没什么别的心思,就问:「又是上次的朵儿?」 「说起朵儿,真是个能干的好孩子。上次你二婶让她帮你侍候月子真是好心,只是她不会说话才惹了你,」婆婆就说:「偏偏铁石发犟脾气,不让她们上门。今天她本也来了,求着要见我一面,但我想着我总不能驳了铁石的面子,就也没答应。」 「婆婆这话说得对,你与铁石是亲母子,他的话若是婆婆不肯听,那别人岂不是觉得你们母子间不和?」宁婉赞了婆婆一句,又问:「这一次来的究竟是谁呢?」 「你三婶娘家的花儿,也是很能干的姑娘,做饭洗衣带弟弟妹妹,在家里什么活都做。」 「农家的姑娘哪一个不干活?我没嫁时在家里不只做饭洗衣带弟弟,还能做生意呢!」宁婉就冷笑一声,「就是从没有单独去照顾过表哥表弟什么的,我爹娘也不能让我去!何况去了还回不回娘家!还嫁不嫁人!」 婆婆此时也听出了不对,她毕竟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事故,娘家的几个亲戚都说让女儿去帮着洗衣做饭,但其实表兄表妹的单独在一块儿,就算没什么,果真也是好说不好听。若是有些什么,女孩家更是没法回娘家再嫁人了。也不知当时自己怎么只想到了有个可靠贴心的人服侍儿子,竟没有想到这里。 如今被儿媳妇几句说破了,反倒像自己离间儿子和儿媳妇似的。儿子已经生了气,媳妇也不高兴。 论起儿子走前说的话,自然是不错的,儿媳妇对自己再好不过,自己倒是个坏人了。吴老夫人脸越发红了起来,又觉得委屈,便掉了眼泪,「婉儿,我真没有让别人给铁石生个儿子的意思!我就是想有人服侍他,帮他洗衣做饭什么的。」 婆婆正是这样的人,她其实没打算好,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相处了两年宁婉还是知道的。但是宁婉还明白,婆婆虽没想到给铁石身边添个妾,若有人就势撺掇,却也未必反对,毕竟与儿媳妇相比,她更疼的是儿子。 现在势态还没到那个程度,吴家的人并没有敢直接说要把女儿送来做妾,只是想一点点地赖上门,但自己更是要坚决反对。 可越是要反对,就越是要想出好办法。 宁婉刚刚已经很强硬地表示出了自己的心意,现在婆婆哭了,她自然也要换个法子,便也陪着婆婆一起抹起了眼泪,「婆婆,我岂不愿意铁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不只婆婆在家里放心,我也能放下心来。」 「按说凭着铁石的官位,纳个妾服侍着也没什么,但我想着一则是他年轻,沉迷女色没什么好处。就像许千户,最是好色,身子都掏空了,竟然让羊家的大小姐一推就倒了,整个虎台县都传为笑谈。若只是个笑话也就罢了,要我说其实竟是极可怕的事,万一夷人南下,怎么能带兵打仗呢?」 「再就是我们成亲满打满算还不足两年,如今只有一个槐花儿,若是我不能再生也就罢了,铁石总要有子嗣承袭家业的。可现在就急着弄个表妹服侍他,在我之前生下儿子,将来家里又会是什么样?」 不比别人家,只说卢家,周老夫人明明是后嫁进门的,可是她身上有四品诰命,生下的卢铁城现在是长子,摆明了要承袭公公的爵位,又将自己的婆婆逼得只窝在老宅里。 当然宁婉若是婆婆,绝不会把日子过成如果窝囊。但是如果家里多出来一个表妹,她就是再有本事,想都不必想日子会糟心成什么样? 这话正说中了婆婆的心事,她明明是卢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媳妇,给公婆送过终,给卢家生下子嗣,可还不是因为周氏失去了丈夫?方才的委屈就化成了痛心,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呜咽着再说出不话,只断续地道:「我,我,不想你,也受那样的苦……」 宁婉听着心酸,不由得想到如果铁石也做出与公公一样的事,自己将会如何呢?先前总觉得婆婆太过窝囊,但将心比心自己处于一样的境地,又假使自己能占了上锋,自己心里就会好受了吗?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婆婆一同大哭不止,「我,我决不要那样……」 吴老夫人哭了半晌,终是先收了泪,她难过了二十几年,承受的太多了,这难过也就淡了,见儿媳妇竟然哭得肝肠寸断般的,心里越发内疚,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都是我的不是,你现在还奶着孩子,可不能生气,小心回了奶。」 宁婉最初不过是想博得婆婆同情才哭的,但不知怎么却真伤心起来,现在听了婆婆给自己陪不是,倒不好再哭,「没什么,并不怪婆婆,都是那几个人起的心思。按她们的意思,我们婆媳不和才好呢,只是我们究竟是一家人,就是真有什么也要在一处说开,断没有让外人生分了我们的道理。」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生财闺女》卷一 作者:水波 02、《生财闺女》卷二 作者:水波 03、《生财闺女》卷三 作者:水波 04、《生财闺女》卷四 作者: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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