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心宝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到了这年的秋天,丹桂女子书院果然和前世一样成立了,开始招收学生。虽然收费奇贵,考试又严,但因为书院处于繁华之地,而且园内风景如画,来报名考试的人还真是不少。 云倾吵着要去,「我最爱闻桂花香气了,我要去这家书院!」云三爷有些为难,「你叔祖父叔祖母在家里请了先生,咱们出去读书,好像嫌弃家里的学堂不好似的。阿稚,你不喜欢家里的老师对不对,那爹爹设法换上一个更好的先生,如何?」何氏虽是溺爱云倾,这时也觉云三爷说的有理,「是啊,阿稚,家里有学堂你却要出去读书,会引起人误会的。」云倾扁扁小嘴,「四姐姐也要去报名呢,难道她就不是嫌弃家里的学堂了么?」云三爷和何氏都是精神一振,「真的么?这便好办了。你四姐姐若真的报名了,你当然也可以啊。」 云三爷这做侄子的到底和儿子不一样,顾虑是要多一些的。云家有学堂但是云倾出去读书,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做不出来,但是云仪先开了头,那云倾顺理成章跟在后面便是,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 何氏忙命人过去打听消息去了。 知道云仪真的到丹桂女子书院报名了,云三爷和何氏心花怒放,「好了,阿稚,你也可以去了。」何氏抱起宝贝女儿亲了亲,云三爷雷厉风行,立即去找了云尚书,「叔叔,听说仪儿到丹桂女子书院报了名,这书院想必有些与众不同?阿稚这孩子不懂事,听说她四姐姐报名了,闹着也要去,我按都按不住。」云尚书微笑,「这家书院如何我不清楚,不过,你大哥大嫂若是点了头,应该是不错的。阿稚既想去,便一起报了名吧,姐妹二人也好做个伴。」云三爷喜悦不已,笑道:「若是都考上了,当然好。就怕阿稚年龄小,又病了一阵子,功课拉下了,考试通不过。」云尚书有些诧异,「还真的要考试么?」以为这书院所谓的入学考试是糊弄人的。云三爷忙告诉他,「真的要考试,而且很严格,共有三关。第一关第二关考礼乐射御书数,第三关是亲自拜见山长,山长点了头,方能入学。」云尚书听的很是稀奇,「小女孩儿上个学而已,竟也能弄得这么麻烦么。」非常意外。 从云尚书的书房出来,云三爷脚步都轻快了。 「阿稚,报名去。」他回去之后,兴冲冲的冲云倾伸出手。 云倾兴滴滴的,「爹爹和娘都陪我去吧,好不好?我这还是头回到书院报名呢。」 两辈子了,第一回要到女子书院报名读书,稀罕啊。 「甚好。」云三爷和何氏笑吟吟的答应。 云倾一手牵着云三爷,一手牵着何氏,心满意足,一脸快活笑容。 云三爷风度翩翩,何氏瑰姿艳逸,云倾粉雕玉琢,这样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到了丹桂女子书院,报名处的女先生看着便觉很顺眼,很痛快的把一张淡红色的、雅致的纸笺放在云倾面前,「云六姑娘,你自己写自己的名字吧,好不好?」语气十分柔和。 云倾提起笔,提肘悬腕,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大名:云倾。 写完之后,她仔细看了看,没有立即放下毛笔,而是歪头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上三个略小一些的字体:云念稚。 「这是什么意思啊?」女先生看到雪团儿一般的云倾很喜欢,柔声问她。 云倾给了她一个花朵般的笑脸,「先生,云倾是我的大名,念稚是我的小名。爹和娘还有哥哥也叫我阿稚的。」 小女孩儿眼眸纯净明亮,笑的很甜,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好,阿稚,我记住了。」女先生心都快融化了,语气异常温柔。 「你叫阿稚啊?」另外一户人家也来报名,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争先恐后跑过来,听到云倾的话,好奇的问她。 这两个小姑娘年龄差不多大,一个穿豆青色衫子,细眉长目,清秀宜人,一个穿鸭黄色衫子,杏眼明亮,朝气蓬勃。云倾见她俩个子差不多高,不由的好奇,「对,我叫阿稚。你俩是不是亲姐妹呀?」穿豆青色衫子的小姑娘笑了笑,「我和她是堂姐妹……」穿鸭黄衫子的小姑娘抢着说道:「她是我堂姐,我是她堂妹。她叫冯慧中,我叫冯莹中。」 「慧慧,莹莹。」云倾不见外的嘻嘻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俩的小名?」冯莹中又惊又喜。 「我猜的呀。」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 冯莹中很爱说话,叽叽咕咕的告诉云倾,「你猜对了。我小名叫莹莹,也叫阿莹、小莹,有时我爹爹高兴了会胡乱叫我小莹莹、小中中什么的,你叫我莹莹就行了。」 冯慧中笑,「我小名就叫慧慧,或者阿慧。」 云倾道:「我大名云倾,小名念稚,家里人都叫我阿稚,不过偶尔也叫我阿梦、梦梦,因为我老是做些莫名其妙的梦……」 「我也是我也是,我可爱做梦了。」冯莹中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冯慧中稍微矜持一点,冯莹中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和云倾算是一见如故了。 冯慧中和冯莹中是由她们的母亲带着过来报名的,云三爷很知趣,见是两位夫人,便自觉的避让离开,到外面踱步,看墙上的字画去了。他走后,何氏和那两位夫人叙礼寒暄,这才知道她们一位是会宁侯冯潭的夫人,娘家姓张,另一位是会宁侯的弟弟、金吾卫指挥佥事冯灌的妻子,娘家姓蒋。会宁侯夫人是冯慧中的母亲,蒋夫人是冯莹中的母亲,因丹桂园离会宁侯府很近,又有亲戚朋友推荐,知道这里的老师学问好、慈祥亲切、不打骂学生,便带着两个孩子报名来了。 会宁侯府是武将,云三爷是文官,两家又没有亲戚关系,之前从没有过来往。不过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这三个孩子看样子蛮投机的,三位做母亲的虽然还彼此陌生,有些拘谨,却都是一脸笑容,相客之间客气之极。 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年龄相近,如果这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女子书院,以后便是同窗了。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自己女儿和同窗之间亲密友好呢?这个时候一定要示好的。 三个女孩儿都报过了名。冯莹中很热心的问云倾住在哪里,云倾道:「我暂时住在锦绣里,不过很快会搬到石桥大街的。」冯莹中惊呼,「石桥大街离我家很近啊。」当下两人便说好了,如果云倾搬好了家,要常常一起玩。 又有人来报名。这回却是孟夫人和卫王妃姐妹二人带着赵可宁这个小郡主来了。会宁侯夫人、蒋夫人忙过去和卫王妃、孟夫人见礼,何氏也和大家厮见了,几个大人还好,小姑娘们年龄相近,赵可宁又和云倾、冯慧中、冯莹中都认识,不多时,四个小姑娘已说得热火朝天了。 孟夫人看得眼热,不禁感慨道:「可惜我只有川柏一个,没生个闺女啊。」会宁侯夫人微笑,「没闺女时想闺女,真有了闺女,却觉太过操心。」蒋夫人深有同感,「我三个儿子加起来也没有莹莹淘气。为她操心太多,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何氏也笑道:「女孩儿是娇气些,不像男孩子,胡打海摔也无妨。」孟夫人道:「操心也想要一个,做梦也想要一个。」说的大家都笑。 第二章 卫王妃招手叫过云倾,「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在家里哭哭啼啼的?」云倾知道她准是从孟夫人那里听到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舍不得我爹爹离开我,便哭了。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我现在好好的,不哭鼻子。」想到孟司谏在朝中替云三爷说话的事,心中感激,冲孟夫人咧开小嘴笑。 孟夫人瞧着心里喜欢,忍不住伸手捏捏云倾娇嫩的小脸蛋,「这孩子怎生的这般俊。」会宁侯夫人等都冲何氏笑道:「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亏你怎么生出来的。」何氏也笑。不知不觉之间,大家已亲密不少。 报好了名,众人也便要各自带了女儿,各回各家了。 云三爷一直在外面转悠,孟夫人等都看在眼里。 「怎地给女孩儿报个名还要拉着云三爷一起来?」孟夫人打趣。 何氏指着云倾笑,「我家这小淘气包说了,她这是头回到女子书院报名,要爹娘一起陪着她。」会宁侯夫人等都羡慕,「云三爷对闺女真好。若换了我家那位爷,是不肯来的。」何氏谦虚,「外子是文官,清闲一些。」孟夫人笑,「外子也是文官。」何氏笑道:「夫人若有了小闺女,还愁孟司谏不陪着一起来么?到时孟司谏不知宠小闺女宠成什么样子了呢。」孟夫人被她说得满心欢喜,「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带了女儿道别了。 四个小姑娘依依不舍,约了考试的时候再见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佳、云俏、云佼很快也知道了丹桂书院的事,都很不服气,「为什么云仪和云倾到女子书院报名,我们就只能在家里上学堂?」云佳、云俏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让云俏的生母私下里求了云大爷,云大爷亲自到书院给云佳、云俏把名报上了。云佼则是缠着程氏,也去报了名。让她们三个人很没面子的是,她们连第一关和第二关的考试都没通过,连山长的面也没见着,就已经落选了。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因为她们三个人没一个功课扎实出色的,想要进丹桂书院,没什么指望。 云佳还好,不过是羞燥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云俏却又羞又气又怒,「呸,不过是一个靠收学生束修度日的书院罢了,神气什么?你不收我,我还不稀罕去呢!」在房里生气、骂小丫头,折腾了好几天气也没消。云佼更是一向娇生惯养,受了这个打击之后跟程氏又哭又闹,程氏正因为云湍的离去而没情没绪的,也没心思好好哄女儿,云佼本就伤心,又得不到程氏的安抚,更是气上加气,独自在房中痛哭。 云大爷和云湍是同母兄弟,云仪和云佼分别是大房、四房的嫡女,她两人平时也是最要好的。云佼的侍女小霜见自家姑娘哭泣不休,丫头们劝解不了,便悄悄的去求云仪,「若我家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求四姑娘劝劝我家姑娘。」云仪本是专心练字的,闻言叹了口气,放下笔,「好,我这便过去。」 云佼本来渐渐的不哭了,见了云仪,心中的委屈又往上涌,扑到云仪怀里抽抽噎噎,「四姐姐,早知道会这么丢人,我便不去报名了。」云仪柔声道:「这家书院极为严苛,所以我报名的时候没叫上你啊。」云佼闷闷的,「你知道我考不上,所以根本不告诉我,对不对?那你怎么不拦着我报名?」云仪苦笑,「五妹妹,我……我……」这让我怎么说?我拦着你不许你报名,说你一定考不上?那样难道就不会伤了你么? 云佼和云仪毕竟要好,气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只是不服气云倾,「她不是生着病的么,不是还混混沌沌的么,怎么她都考上了?」云仪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她很聪明。」云佼嗤之以鼻,「她聪明么?我可看不出来。」云仪轻抚云佼的头发,柔声道:「五妹妹,以后你离六妹妹远些,莫要去惹她。她若来招惹你,你不理她,来跟我说,好么?」云佼不屑,「我才不怕她呢。」虽这么说,见云仪诚挚的看着她,不忍拒绝云仪,还是点了头。 云仪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哄得云佼不再伤心哭泣。 从云佼处出来,云仪望着三房的方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改变了,前世的命运生生被云倾改变了。出使高丽的不是云三爷而是云湍,这一世云倾不会再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还会改变什么呢?这一世还有什么会和之前不同? 云仪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了。 女子书院录取学生的最后一关是要面见卫夫人,云倾和云仪当然也不例外。 因她俩是堂姐妹,且同住锦绣里,书院很体贴的把她俩排在了一起,云仪和云倾在同一天到了书院。云仪是姐姐,排在前面,等她见过卫夫人之后才有侍女将云倾带进去,云倾展目观看,见卫夫人所居住的院子并不太大,小小巧巧,布置精妙,院中种着数株丹桂,门前两侧分别写着「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书法清雅别致,超逸出尘。进去后,见这里是一间书房,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坐在桌案后,提笔正在写着什么。不用问,这位便是卫夫人了,丹桂女子书院的山长。 云倾偷眼打量她,觉得做为一位山长来说她长的太漂亮了,而且一点学究气也没有。 卫夫人慢条斯理放下了手中的笔,动作优雅。 她随意问了云倾一些家常小事,云倾一一答了。 卫夫人指指云倾面前的一个木板围成的小箱子,「这箱子有口,恰巧可以伸进去一个孩子的小手。里面装的是纸条,每张纸条上会写一个问题,问题如果回答的好,便可以进入女子书院读书了。孩子,你伸手进去,拿张小纸条出来。」云倾依着她的话伸手拿了她纸条出来,双手递给卫夫人,「取出来了。」 「你没有犹豫,也没有摸来摸去,挑挑拣拣。」卫夫人微笑。 「我倒是想挑拣来着,可我就算摸来摸去也摸不到纸条上面写着什么,没法挑呀。」云倾孩子气的道。 卫夫人莞尔,「是个聪明有决断的孩子。」打开云倾拿出来的纸条看了,笑容渐渐敛去,轻声说道:「不知是谁弄错了。这不是问小孩子的问题,不该出现在这里。云六姑娘,你再摸一张。」云倾如果是个真正的孩子,这时候大概紧张的很,卫夫人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可她这时候真的很好奇,想知道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山长,摸着什么便是什么吧。小孩子其实也挺懂事的。」卫夫人见她小小年纪便这么有主意,有些意外,微笑道:「不必再考试什么了,我同意录取你。」 「谢谢山长。」云倾向卫夫人道谢,笑容又甜蜜又乖巧。 卫夫人倒是蛮喜欢她的,命人拿了茶点过来,有洁白如玉清甜爽口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有香气扑鼻的青团子,还有杏仁佛手和玫瑰饼,「又好看又好吃呀。」云倾拿了块桂花糕吃着,眉花眼笑。 卫夫人看她吃的这么开心,不觉也笑了。 第三章 从外面进来一位身材修长的青衣侍女,默默向卫夫人曲了曲膝。卫夫人知道这是有事找她,嘱咐云倾,「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出去片刻,稍后便回。」云倾吃着糕饼,连连点着小脑袋,卫夫人微微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刚才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呀。」云倾心里嘀咕。 她往屋里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跳下椅子跑到卫夫人方才坐的桌案旁,踮起脚尖,费劲扒拉的从桌上摸着了方才那纸条,展开迅速看了一遍。外面隐约有脚步声,应该是卫夫人回来了,云倾忙把纸条放好,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卫夫人进来的时候,云倾吃的已经是杏仁佛手了,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一边冲卫夫人甜甜笑。她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笑起来可爱之极,卫夫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喜欢这些糕饼对不对?我让人包了给你带回去。」 「不要了。」云倾摇头,声音清脆中又透着稚气,「吃吃喝喝的就行了呀。又吃又拿的,不大好。」 卫夫人莞尔。 云家这位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很惹人喜欢啊。 云倾从房里出去的时候,卫夫人望着她背影的眼神,温柔又怜爱。 云倾出去之后,却没有立即去找母亲何氏,而是在外面发了会儿呆。 「妇人,你为何号啕痛哭?」「大汗,你刚刚下令处死的这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兄弟。」「你可以任选一人,我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不死。」 纸条上能看得清楚的只有这一段话。后面还有字迹,但已被泪水打湿,模糊不清了。 这应该不是一道题目,而是哪个人随手写下,之后本应丢弃掉的,却不知因为什么原由混到了纸箱里。怪不得卫夫人说「不知是谁弄错了」「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倾背上凉刷刷的。 云倾曾经听过这个传说。前面的情形和纸条上一样,大汗让那妇人选,妇人说丈夫可以再找,儿子可以再生,兄弟不可复得,选择了兄弟。大汗感动,最后把三个犯人全都赦免了。这好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云倾却只觉得悲凉。 要在自己的至亲之中选择一人,让他活下去,让另外两个人去死。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那名妇人在做选择的时候该痛苦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心里一定在滴血啊。 云倾忽然觉得,她前世的遭遇也算不得最悲惨的。至少比这名要在亲人之间选择一人活下去的妇人强多了。她确实不止一次面对过死亡,但她不用面对这种痛楚煎熬,不用在到底舍弃哪个亲人之间犹豫彷徨…… 「阿稚,阿稚。」何氏柔声叫着云倾的名字,找过来了。 「娘,我在这里。」云倾听到母亲的呼唤,赶忙答应。 何氏出现在前方的小径上,云倾张开两只小胳膊,飞快的向母亲跑了过去。 何氏蹲下身子,云倾紧紧偎依在她怀里。 「阿稚,考的不好么?」何氏见云倾大为反常,以为她是考试没考好所以不高兴了。 母亲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云倾觉得又安心又踏实,仰起小脸笑,「不是。我考的可好了,山长说她同意录取我了。」 「真的么?」何氏又惊又喜,「娘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和另外几位已经见过山长的夫人太太们聊过天,没有哪家的小姑娘说已经被录取了啊,都是让回家等候消息。」 「我可爱呀。」云倾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掌托起脸颊,一脸满足的说道。 何氏大乐。 云仪是在云倾前面进去的,她已经可以走了,却还没走,说要等云倾一起回去。来考试的小姑娘大都是由母亲陪着来的,云仪也不例外,杜氏这位锦绣里云府的当家大太太今天把家务事都给放下了,特地来陪云仪。云仪出来后她便虑着家里离不得她,想要早早的回去,云仪说要等云倾一起,杜氏沉下脸,「等她做什么?」自从因为云湍的事闹过之后,她对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这一家人厌恶已极,能不见就不见,能不提起就不提起。让她在这里等云倾,她哪里肯? 「娘,你这又何必呢?」云仪柔声细语劝杜氏,「反正四叔已经启程了,事情已不可挽回,咱们再和三叔三婶生气有管么?不如心胸宽广些,往事已矣,别再计较了。」 杜氏恨恨,「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有些事娘不跟你说,你不明白。你知道么?你祖母本就年纪大了,你四叔这一走,她老人家急上加急痛上加痛,身子比从前差了许多,脾气也比从前差了许多,时不时的埋怨这个,埋怨那个,有时也会给我脸色看。唉,你祖母白白养大了你三叔,到了紧要时候你三叔却派不上用场,也难怪她老人家会这样。这不都是被三房害的么?我怎能不和他们生气?」 云仪委婉的道:「依我说,这可犯不上。若是娘生生气能让四叔回来,让祖母顺心顺意,那倒还罢了。可娘气也白气,三叔三婶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日子照过。那娘生这个气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跟三叔三婶和好如初。」 云仪是很实际的人。如果是在云湍还没有御前请命之前,她想的便是如何阻止云湍,让云家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不受其害;云湍冒失请旨了,她想的便是如何保全她的亲叔叔,让云三爷代替;现在谋划落空,云湍已经扬帆出海了,她又想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和三房重归于好。像杜氏这样明着暗着和三房置气,徒劳无用,毫不利己,这种事她还真是不爱干。 杜氏不赞成,「咱们和三房和好如初,你祖母岂不更加生气?再说了,三房没什么出息,譬如说这来女子书院报名吧,你来了,六丫头就跟在屁股后头也来了,这有什么意思?你三叔三婶做人做事都不行。」说到这里,杜氏想起一件事,「云佳云俏她们考不上,倒也还算了,反正这两个人一向不学无术。倒是这六丫头,她不是一直病着的么?年纪又小,又生病,竟然比佼儿考的还要略好些,令人不解。」 云仪不禁苦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却不便跟杜氏说,只得柔声劝道:「六妹妹也未必是知道我报名了,她也跟着来的。或许三叔三婶从别的地方听说了这家书院呢?娘,若是我考上了,六妹妹也考上了,那以后我便和六妹妹一起在这里读书了。来这家书院报名考试的人你也看到了,王公贵族文官武将家的千金都有,在这里读书定能结交到出身高贵的女子为友。这样难道不好么?我和六妹妹必定要好好的才行啊。娘仔细想想,若是我要结交好友,对方姐妹不和睦,娘可放心?」 杜氏不由的笑了,「我的儿,你言之有理。」也就不再催云仪回去了,由着她等云倾。 看到云倾出来,云仪便往前迎了迎,杜氏不由自主跟在了云仪身后。 第四章 这母女二人走过来时,刚好听到云倾得意的告诉何氏「山长说她同意录取我了」,心里都是酸溜溜的。云仪也见过卫夫人了,卫夫人可没有跟她说这句话,云仪还要回家静侯消息呢。 「六妹妹,恭喜你了。」云仪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温柔的说道。 「看不出来,六姐儿很能干啊。」杜氏皮笑肉不笑。 云倾不耐烦应酬这两个人,板起小脸。 「六妹妹,咱们一起回家吧。」云仪一脸诚恳。 云倾当然不爱和她一路,正要想个理由回绝,却见冯莹中提着裙子眉飞色舞的跑过来了,「阿稚,又见到你了呀。」这位小姑娘上回穿的衣衫是鸭毛般的黄色,又暖又俏皮,今天大概是觉得面见山长应该郑重,穿了一身正红色衫裙,跑的又急,跟盆炭火似的便冲着云倾扑过来了。云倾蛮喜欢她,伸出胳膊抱住了,两人又蹦又跳,又说又笑,登时把云仪凉在一边。 云仪尽其所能的维护着风度和笑容,但若有若无的尴尬感觉却一直围绕着她,挥之不去。 「莹莹,你跑得也太快了。」三个小姑娘追着冯莹中过来了。 一个是冯慧中,一个是赵可宁,另外一个云倾没见过面,不认识。 这位云倾没见过面的小姑娘身材比大家略高些,眉毛又浓又密,眼睛又黑又大,透着京城闺秀少有的明快豪迈。冯莹中忙给云倾介绍,「阿稚,这位是毛家的姐姐。」那位小姑娘笑了笑,爽朗的道:「我姓毛,单名一个莨字,你一看就年龄小,叫姐姐吧。你叫我毛姐姐也行,莨姐姐也行。」冯莹中殷勤的道:「毛姐姐比我和堂姐年龄大,平时很照顾我们的。」毛莨打趣,「所谓的照顾,就是打架的时候不使全力,手下留情。」说的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和云倾等人顿足大乐。 原来是这么个照顾法啊。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儿,云倾才知道毛莨是赫赫有名的毛老将军的孙女,这才明白她方才为什么会和冯莹中开那样的玩笑。真是将门虎女啊。毛莨是这些人当中个子最高的,年龄最大的,云倾听冯氏姐妹和赵可宁都叫她毛姐姐,便也跟着叫「毛姐姐」,声音又脆又甜。 「文官家的小闺女就是俊。」毛莨见云倾小小年纪便已是一幅好容貌,笑着说道。 「也不是每个文官家的小闺女都像我这么俊的。」云倾笑嘻嘻,「或许我得天独厚,也说不定。」 毛莨扬眉,「文官不是应该很谦虚的么?」 云倾笑,「文官确实谦虚,可文官家的小闺女不一定啊。」 毛莨等人又是跺脚,又是笑,乐翻了。 何氏微笑看着宝贝女儿和小姑娘们一起说笑玩闹,对云倾的表现满意之极。 不得不说,还是活泼爱笑的孩子更容易交到朋友啊。 云仪好几回想插嘴,她一面脸上堆起笑想要开口,一面却又觉得小姑娘应该矜持些比较有身份,所以含笑看着云倾、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等着哪位有眼色的、有教养的姑娘看到她,先和她打招呼。可是云倾等人乐陶陶的,哪有人注意到她?云仪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住了,都要挂不住了,也没人看她一眼。 杜氏脸色早就是铁青的了,云仪到了这会儿也觉没趣,暗然转身,和杜氏一起走了。 已经走出了很远,云仪蓦然回头,看到云倾和其余四女还在笑闹,不由的有些心灰。 云倾等人的笑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云仪却觉刺耳,脸色一沉,快步离去。 母女二人上了马车之后,杜氏压抑已久的怒气登时渲泄了出来,「那几个是谁家的女孩儿?怎地眼光如此之差,就看中了六姐儿那个小傻子,和个小傻子这般要好?呸,定是小门小户没见识,从没见过大世面!」云仪被冷落被无视这件事让她太生气了,咒骂不休。 云仪拿过一个靠背靠上,少气无力的道:「我方才在旁听了,那几人有卫王府的小郡主,有毛家的孙女,还有会宁侯府两位姑娘。」 杜氏立刻闭了嘴。 这几户人家如果算是小门小户,那京城还有豪门么? 「这些人怎地就跟六姐儿好了呢?」杜氏不甘心的小声嘀咕。 苦涩的感觉由云仪内心之中一直弥漫到唇畔,她张了张嘴,想安慰杜氏两句。可终究没什么话可说,挣扎片刻,归于沉默。 这辈子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云倾不仅没有失去父亲、孤单无助,她还上了丹桂女子书院,交上朋友了……而且都是出身不凡的朋友…… 杜氏这位中年妇人有一肚子的牢骚想要发,但是见云仪闭目养神,脸色不大好。她到底还是疼爱女儿的,叹了口气,不再跟云仪唠唠叨叨了。 回到云家,云仪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想到云佼年幼,又娇纵惯了,又没考上丹桂书院,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便略梳洗了下,去找云佼了。谁知去了之后云佼却不在,小丫头嚅嚅的告诉她,「五姑娘到花园散心去了。」云仪见这小丫头眼神闪烁,知道事情有异,忙也去了花园。云府的花园不小,云仪到了之后一时没找到云佼,信步在园中走着,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说笑声,身子一振,忙蹑手蹑脚的过去了。 过去一看,云仪不由的皱眉。 云佼平时是看不起云佳、云俏这两个庶出的堂姐的,但这时三人却一起躲在株辛夷树后,偷偷摸摸的往前边张望。 云仪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 前边是一个小小的园圃,种的却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种药材,名叫白芨。这白芨有收敛止血、消肿生肌之效,花有紫红、白、蓝、黄和粉等色,植于庭院一角,也可作点缀之用。园圃中一位少年正在采挖白芨,他身穿布衣,质地粗糙,但生着张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孔,就算这样的衣着也丝毫无损他的风采,依旧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云佼和云佳、云俏不时低声说笑,冲那少年指指点点,「药童啊,嘻嘻,这么好看的药童。」「那位曾先生我见过,丑陋的很,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这么漂亮的药童。他真不配。」「就是,曾先生哪里配使这样的药童。」 「这像什么样子。」云仪见她的姐姐妹妹们这样,未免心中有气。 小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太不自重了。 云倾笑着跑过来了,她身穿蓝底白纹的衣衫,就像白云掠过蓝天似的,轻盈明媚,欢快自在。 「哎,我考上了。」她跑到阿晟面前,眉毛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笑。 「恭喜。」阿晟含笑冲她拱拱手。 云倾抱拳回礼,笑靥如花,「多谢,多谢。」 云倾和阿晟做出来的礼数跟真的似的,可是他俩明明就是在玩耍,云佼越看越不服气,忍耐不住从辛夷树后跳出来,「六妹妹,你可是云家的姑娘,和个药童有什么话可说?」云佼出来了,云佳和云俏也便不再藏着,都从树后出来往这边走,「五妹妹这话有理。六妹妹,你要顾着自己的身份才行啊。」 第五章 三人一起数落云倾,说云倾的不是,眼神却有意无意的往阿晟身上瞄。 「我要好生骂骂她们!」云倾正高兴,见来了几个捣乱的,小手一拍,要过去吵架。 「不必。」阿晟声音冷静清幽,如山泉在青翠树林中流淌,「有我在。」 他自腰间抽出一把如黑木般不起眼的剑,运剑如风,姿势优美,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云佳、云俏、云佼等人只觉眼前剑气纵横,黑光闪闪,颈间生凉,一个一个吓得脸都白了,尖叫着转身便逃。 云仪忙闪身躲到一株大树后头。 眼见得云佼等人抹着眼泪,踉踉跄跄,云仪又是怜悯,又觉可气。 偷眼望了望,只见那「药童」还剑入鞘,低头柔声对云倾说着什么。 云倾仰起小脸,笑的很甜。 这一幕让云仪觉得很刺眼、很难受。 云仪还想再看,偏偏云佼不知怎地一眼暼见了她,哭着冲她扑过来。云仪不敢耽搁,幽幽叹气,拉着云佼的手急急走了。 「这几个人像是来看你的。」云倾道。 「不喜欢别人看我。」阿晟不悦。 云倾「呀」了一声,「不喜欢别人看你么?那怎么办,以后我想看你要忍着么?」 阿晟笑意从唇畔漫延至眼角,又从眼角弥溢至眉梢,「你当然可以。」 「你方才说了,不喜欢别人看你。」云倾眨眨眼睛。 阿晟凝视着她,轻轻的道:「你不是别人。」 你怎么会是别人?你是自己人啊。 阿晟神色温柔,云倾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笑咪咪的「嗯」了一声。 阿晟拿了采挖好的白芨,和云倾一起回去。 花园里的小径是由鹅卵石铺成的,又干净又漂亮,云倾故意挑纯白色的鹅卵石踩,心里快活极了,「我认识了几个朋友,每个人都很好。有冯家的慧慧和莹莹,还有卫王府的宁宁,毛家的阿莨姐姐,在一起玩的很开心啊。」 「你开心便好。」阿晟微笑。 见云倾喜欢白色的石子,他童心忽起,也帮着云倾一起踩,云倾咯咯咯的欢笑起来。 云三爷和韩厚朴悠闲的散着步,远远看到阿晟和云倾这般玩闹,韩厚朴不禁微笑,「阿稚年龄小爱玩,没想到阿晟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的,玩起来也这么幼稚。」云三爷见宝贝女儿开心欢笑自然也是高兴的,「阿稚考上了女子书院了,快活的很。」过了片刻,却道:「厚朴兄,如果阿晟是你的儿子,而不是你的药童便好了。」如果阿晟是韩厚朴的儿子,那他和云倾一起玩耍,云三爷自然是放心的。但阿晟现在是来历不明的人,暂时充做韩厚朴的药童,这样的人和云倾走的太近,云三爷心里不踏实。 韩厚朴道:「阿晟也并不真是我的药童啊。说不定他身份并不下贱,反而很高贵呢。」云三爷摇头道:「不是身份高贵或是下贱的问题。他对于咱们来说是还是陌生人,不知信不信得过。」韩厚朴道:「我看这孩子是好人。」云三爷一笑,「厚朴兄,你看谁不是好人啊?在你眼里有坏人么?」韩厚朴不由的也笑了。 他这个人就是太厚道太实诚,看谁都像好人,极少会怀疑人的。 「贤弟,我怕是要回去了。」韩厚朴道:「阿稚身子已大好了,阿晟的伤也无大碍,我牵挂内子和两个孩子,还是早日回川中吧。」 韩厚朴娶妻冷氏,生有一儿一女,儿子韩钧,字京墨,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女儿韩菘蓝比云倾大几个月,今年八岁。他这回他因为云倾生病才从川中返京,和妻子儿女分离已久,可是想念的很了。 「兄长要回去了么?我可实在是舍不得。」云三爷怃然。 韩厚朴道:「我又何尝舍得和贤弟分离?只是妻子儿女俱在川中,不得不回。」 云三爷有些气闷,「其实京墨和菘蓝这两个孩子都是读书的年龄,若说起读书,还是京城最好。男孩儿读书有国子监、太学,女孩儿也有女子书院,老师都是一流的人才。川中虽也是人才济济,恐怕还是比不上京城。」 韩厚朴叹气道:「贤弟说的对极了,确是这个道理。我和你嫂子也想过搬到京城来的,只是我们若搬回来了,便要住到靖平侯府去,你嫂子那个脾气,和侯夫人、和府里那些位少夫人定是合不来,会住的很烦心。而且靖平侯府多出纨绔,风气不好,她也怕两个孩子被带坏了。」 「若是靖平侯府能分家便好了。」云三爷一脸憧憬。 韩厚朴怅然,「分家这种好事我是做梦都不敢想,侯夫人一直不肯。」 两人同时苦笑了下。 韩厚朴那里是侯夫人卢氏不肯分家。因为韩家的规矩是诸子均分,如果要分家,韩氏族人肯定要参与,卢夫人再不情愿也要分家产给庶出的儿子,她哪里能够忍受?所以宁愿一直拖着,也不把她讨厌的庶子们分家给分出去。而云三爷呢,他和何氏早就想搬到石桥大街去住了,可云尚书不乐意,不点头,云三爷不忍伤叔叔的心,只好一年又一年的在锦绣里云府蹉跎下来。 云倾和阿晟踩着白色石子,蹦蹦跳跳的过来了。 一个是俊美少年,一个是可爱女童,两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之感。 「爹爹,韩伯伯!」云倾看到云三爷和韩厚朴,一声欢呼,便跑过来了。 「慢点儿。」阿晟跟在身后追。 「爹爹,韩伯伯,我考上女子书院了。」云倾扑到云三爷跟前,喜滋滋的告诉他们。 「我家小阿稚真能干啊。」云三爷夸奖云倾。 「小阿稚,恭喜,恭喜。」韩厚朴笑道。 云倾很热心的告诉他们,「书院丹桂飘香,风景可漂亮了。老师又有学问又和气,一看就是不打骂孩子的好老师……」 「小阿稚你真行,这也能看出来。」云三爷和韩厚朴忍俊不禁。 「嗯,我眼神好。」云倾得意。 云三爷和韩厚朴笑得更厉害了。 云三爷和韩厚朴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云倾靠在云三爷身边,绘声绘色的把丹桂女子书院的好处、她新结交的朋友、平易近人的山长等一一讲了讲,她声音清脆悦耳,童言童语,说的形象生动,韩厚朴专心听着,笑道:「阿稚把这书院说的这么好,我都想让你菘蓝姐姐也过来了呢。」云倾扑到他怀里,「伯伯,你让菘蓝姐姐也到京城来呀,还有京墨哥哥,他也可以在国子监读书。我听爹爹说,国子监是最好的学校了,不管哪家书院也比不上。」 「伯伯再想想。」韩厚朴温和的说道。 他也有些动心。川中虽有学校,却远不如京城。女子书院尤其如此,京城有像丹桂书院这么讲究的地方,川中却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闺学,闺学之中管的极严,又沉闷,他女儿韩菘蓝并不喜欢,回家常常跟他抱怨。若是能让菘蓝和云倾一起开开心心的上学,他这做父亲的可就心满意足了啊。 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陆陆续续得到了女子书院的通知。知道她们被录取了,几个小姑娘人人欢喜,约好了一齐到锦绣里来看云倾。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家的贴子递到锦绣里,自然是先到了王夫人眼前的,王夫人正和杜氏、程氏这两个儿媳妇说着家务事,看到这几份贴子,不由的皱眉,「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将军府,之前和咱家并没有往来她们,这会子竟然送了拜贴,要来看六丫头,六丫头面子还真是挺大的呢。」杜氏胸口隐隐作痛,道:「这几家人似乎都是六丫头在女子书院认识的。」杜氏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话,程氏就想到她的宝贝女儿云佼也报名了,却连头两关也没有通过,脸便沉下来了,「从来只有男子读书的地方才叫书院,小丫头家上学也就是玩罢了,竟然叫什么女子书院,好不猖狂。」 程氏的女儿云佼是早就不行了,杜氏的女儿云仪却是已经面见过山长了,觉得已经是十拿九稳,便愿意听丹桂女子书院的好话,不爱听坏话,笑着说道:「话倒也不能这么说。读书讲学之处既为书院,这女子书院是虽是教女学生的,可也是读书之处,讲学之处,对不对?那便称得起书院。」 程氏脸色更加不好,「大嫂家的仪儿有望进入丹桂园,怪不得会这么说了。」 杜氏连说带笑,反唇相讥,「四弟妹你不会是因为你家佼儿没考上,才故意说丹桂女子书院坏话的吧?」 程氏眼神阴沉的看了杜氏一眼,杜氏吓得打了个啰嗦。 程氏的眼神那么阴暗,太吓人了…… 杜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这些话已经到了喉间,竟然不敢说出口,硬生生又憋回去了。 王夫人不悦,「你二人是嫡亲妯娌,自己人之间置的什么气?这几家的姑娘虽说年龄小,但身世好,来头大,你二人准备准备,好生招待,莫要丢了云家的脸面。」杜氏赶忙答应了,程氏虽心中不服气,也不好当面顶撞婆婆,只好含含混混的点了头。 既然这几个小姑娘不能怠慢,那就要好好招待了。 杜氏准备了茶点,通知了何氏,到了几个小姑娘来拜访的时候也把云家六个姑娘全叫上了,做为陪客。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毛莨是来找云倾玩耍的,所以只有自己过来了,并没有大人带着,客人是四个小姑娘,主人家却是挺齐全的,从王夫人开始,杜氏、李氏、何氏、程氏、方氏都在,还有云家六位姑娘,济济一堂。 云倾和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见面叙过礼便坐到了一起,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冯莹中性情最活泼,快活的道:「阿稚,几天没见你,怪想念的呢。」云倾嘻嘻笑,「我也想你啊。我想你想的每天上午都会略瘦一些呢。」冯莹中忙仔仔细细的看她,「阿稚,你没怎么瘦啊。」云倾摸摸自己的小脸蛋,道:「我上午略瘦一些,中午吃肉,下午便又长回来了呀。」 「噗……」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不由的都笑了。 杜氏、程氏等人也陪着笑了笑,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怪云倾,「六姐儿有这样的手帕交也不知道好生介绍给她的姐姐妹妹们,委实小气的很。唉,这小傻子般的六姐儿还挺会说笑话呢,以前却没发觉。」 云佩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云佳、云俏、云佼这三个报考了女子书院却名落孙山的女孩儿俱是心中恼火,「早知道不报那劳什子的书院了,真丢人。头两关都没通过,山长都没见着!」脸色便一直很不好看。云仪比她们三个人和悦多了,温柔的笑着问几位小客人,「几位姐姐面见山长的时候,不知山长问了些什么?山长考我的是孝经。」 云佳和云俏平时就不喜欢云仪,这会儿更是恨上了她。见过女子书院的山长了不起啊,有资格炫耀了啊。不仅云佳和云俏,连云佼也对她的好姐姐云仪很不满了。哼,当着矬子不说矮话懂不懂?明知道我们没考上,还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个…… 云仪对她的姐妹们的想法一无所知,还在笑容可掬的跟小客人们说话。 毛莨性子最直爽,笑道:「我记性不好,山长问我的是什么话已经忘记了,说不上来。我们今天是过来找阿稚玩耍的。」 云仪的问话是在和她们套近乎,但是毛莨丝毫没考虑到这一点,开门见山说是找云倾玩耍的,云仪未免有几分难堪,脸微微一红,讪讪的道:「这几天还在家里等通知,是会比较无聊,出来转转蛮好……」 「已经有通知了。」毛莨笑,「就是有通知了,心松了,我们几个才来找阿稚玩耍的啊。」 「什么?」云仪大吃一惊。 王夫人、杜氏也坐直了身子。 什么?已经有通知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仪儿还没接着呢? 云仪脸色煞白,王夫人、杜氏婆媳二人心里却是跟喝了醋似的,酸溜溜的,「仪儿比她们强出不知多少倍,怎么仪儿还没得到通知,她们这些人却得着了?」 程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云佼挽住了云仪的胳膊,亲热的问道:「四姐姐,你想必也接到通知了吧?怎地不告诉我们?」云仪脸上发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要是说接到通知了吧,那是明着撒谎,太不好意思了,而且撒谎总有被揭穿的时候,到了被揭穿时又该如何自处?如果实话实说,说没有接着通知,她的姐姐妹妹不嘲笑她才怪…… 不只云仪尴尬,杜氏这做母亲的也有些难堪。还以为她的宝贝女儿云仪比别人都聪明呢,谁知卫王府、冯家、毛家都接着通知了,她的宝贝女儿却没有…… 云仪难堪极了。 杜氏心里很不舒服,真想冲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等人发发脾气,无奈这几个小姑娘要么是王府郡主,要么是侯府千金,要么是将门虎女,个个家世不凡,得罪不起,只好硬生生忍下了这一口恶气。 赵可宁这位小郡主笑着站起身,「阿稚,我们能到你房里坐坐么?」云倾笑道:「当然可以啊,欢迎之至。」王夫人心里正不舒服呢,却也没有别的话说,眼睁睁的看着何氏和云倾跟众人告别,带着几个小客人到三房去了。 何氏、云倾和小客人们离开之后,王夫人没好气,命众人都散了,单留下杜氏和云仪。王夫人皱起眉,不满的道:「仪儿哪点儿比她们差了?为何她们都被录取了,仪儿还没信儿?」杜氏忙安慰她道:「或许咱家的信儿送得晚。说不定明天便到了呢。」王夫人心中一阵不安,脱口说道:「不会是没考上吧?若真的没考上,咱家可就丢人了啊。」云佳、云俏、云佼头两关都没通过,云仪如果最终也没被录取,云家可是颜面尽失。 「不会,一定不会。」杜氏脸白了白,连连摇头。 她可不愿意相信云仪没考上,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她的仪儿是最出色的,小傻子云倾都考上了女子书院,她的仪儿考不上,这怎么可能? 「可是,卫王府、冯家、毛家,都得着信儿了,咱家可是还没动静呢。」王夫人板起脸。 第七章 杜氏一边安慰着王夫人,一边自己心里也犯起嘀咕来了。是啊,小傻子云倾早就得着信儿了,卫王府、冯家、毛家得着信儿了,如果云仪真的被录取了,为何迟迟没有得到通知呢? 云仪脸也白了白,声音却还是温柔细腻,「大约书院还没通知到咱们吧。祖母,娘,再安心等两天,好么?」王夫人眉头紧皱,杜氏叹气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王夫人、杜氏、云仪提着心吊着胆,唯恐被丹桂女子书院拒绝了,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杜氏这做母亲的尤其难受,满腹心事,就像茶壶里煮了饺子似的,煮得熟,倒不出,无人可以倾诉。 云倾却是高兴之极,带着自己的新朋友们在家里四处转了转,「这是个小花园,我平时在这里踢毽子」「这是我的小书房,文房四宝、小文房四宝什么的都是我爹我娘替我弄的,我爹专替我挑好玩的,我娘专替我挑漂亮的」,冯氏姐妹、赵可宁、毛莨都是羡慕,「你的小书房可真不错,很雅致啊。」 云倾还特地带她们到了韩厚朴处,「这是我伯伯,他医术极佳,是位名医。」毛莨也是个爱玩的,和云倾、冯氏姐妹、赵可宁商量了下,想要几个人扮成病人,排着队等韩厚朴这位名医给诊治。韩厚朴向来溺爱云倾,见她们几个玩兴很浓,便也由着她们了。 几个白嫩可爱、毫无病态的小姑娘坐在小凳子上,排着队等医生给瞧「病」的场面,还是很有趣味的。 本来纯粹是玩耍,谁知韩厚朴看过之后却对冯莹中笑道:「回家让令堂煎个山楂汤给你,你有些积食了。」又对毛莨道:「玩刀弄枪不可太过,你静养几天为好,否则腿会拉伤,疼痛难忍。」又告诉赵可宁,「你这些天睡的不大好对不对?我开个药方给你,你回家之后让家人给煎好。」提笔写下方子,用的药是柏子仁、党参、炙黄芪、川芎、当归、茯苓、制远志、酸枣仁、肉桂等等。 「真有病呀。」几个小姑娘大开眼界。 「都是小事。不过,小事不可轻忽。」韩厚朴微笑告诉她们。 几个小姑娘都用热切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对这位名医佩服之极。 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将军府本来以为女孩儿到锦绣里云府拜访只是小孩子玩耍,谁知无意中还得知了自家孩子身体不舒服被大夫给看出来了,又是意外,又觉庆幸,「这幸亏是去看云家小姑娘了,要不然还发现不了呢。孩子活蹦乱跳的,脸色又好,谁能想到这里呢?」卫王妃和蒋夫人都是仔细人,赶忙又找了素日相熟的大夫给看了,知道确实没错,便紧着为赵可宁、冯莹中煎药去了。对韩厚朴最为感激的倒是毛家,「若不是曾先生提醒,我们还不知道阿莨练功太过,腿都要拉伤了呢。」命毛莨静养,这几天不许再练功夫。 卫王府、会宁侯府、毛将军府都感激韩厚朴,各有礼物相赠,也因此对云倾颇有好感。 王夫人、程氏在为云仪是不是能考上女子书院而愁眉苦脸心乱如麻的时候,云倾已经成为卫王府、冯家、毛家颇受器重、另眼相看的小客人了。 杜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她倒不是觉得这丹桂女子书院有多了不起,也没有非让云仪进去不可的意思。可是这已经报了名,前两关都过了,如果最后没被录取,多没面子啊。她的仪儿打小便出类拔萃,处处比人强,上学这件事上如何能比人差了?更何况三房那个小傻子云倾都已经被录取了,更何况之前云佳、云俏、云佼落选的时候杜氏还得意过,如果云仪最后进不去女子书院,杜氏和云仪母女二人的脸往哪儿搁? 杜氏想想自己还和程氏因为这个有过不快,更是头皮发麻了。这要是云仪真没考上,程氏以后得怎么笑话她啊。 「六姐儿都考上了,仪儿若是考不上哪行。」杜氏越想越是头痛,为了这个专程命人请来云大爷,和他商量,「不如大爷出个面,去跟书院的山长说一声,为仪儿铺铺路吧。」 云大爷有些惊讶,「女孩儿家上的书院能教些什么?还真当要考试过了才能入学不成?」杜氏忙道:「这段时日兵部事情多,你忙忙碌碌的,家里的事大概不知道。二丫头、三丫头和五丫头都去报名了呢,前两关都没过去,就被书院婉言谢绝了。仪儿比她们都强,已面见过山长了,可这面见过山长的人里面不是个个都能录取啊。」云大爷发了会儿呆,「这个我却没听说过。」 按说云俏如果有什么事,他是应该会知道的,但是云俏考试没通过,脸上无光,便是见到他也绝口不提。所以云家女孩儿要上学的事他通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现在知道一个女子书院居然这么难进,很是吃惊,难以相信,却也没和杜氏多说,道:「明天我托人去问问。」杜氏大喜,堆起一脸笑,「这可真是太好了。大爷亲自出马,必定马到成功的。」云大爷自负的一笑。 云大爷公务繁忙,和杜氏商量过后便走了。 杜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云仪,「你爹爹托人去了。听他的语气,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仪儿不必忧心。」云仪本来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哀愁,听了杜氏的话之后却是喜生两腮,脸颊如点了胭脂般红艳艳的,「爹和娘对我真好。」搂着杜氏撒了会儿娇,再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脚步轻快。 云仪去看望了云倾。 「六妹妹,以后咱们要在一处读书了。丹桂园的同窗俱是出身不凡,咱们云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也不算特别显赫。咱们在丹桂园要姐妹和睦,彼此扶持,共同进退,同舟并济,你说对么?」云仪温柔又得体的说道。 云仪不提「同舟并济」还好,一提这个词,云倾怒气就蹭蹭蹭的往上蹿。 什么同舟并济。有些人口中所谓的同舟并济就是太平无事时大家一起饮酒谈天,欢笑作乐,一旦风浪袭来,船可能要翻,她为了自己生存下去,能毫不犹豫的推你下水,置你于死地!若你死了,她会很「好心」的为你掉几滴眼泪;若你没死,呵呵,她还要继续跟你做姐妹呢,既往不咎,遂事不谏! 呸,这样的人,谁要和她同舟并济。 「你接到书院的通知了么?」云倾直接了当的问道。 云仪脸色僵了僵,「暂时还没有。」 云倾一笑,挑衅的看着她,「等你接到通知再说这个话,如何?现在说,似乎为时过早。」 云仪眼中闪过丝难堪和不甘,咬咬嘴唇,「六妹妹,我过两天再来找你玩。」 「慢走,不送。」云倾声音清冷。 云仪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带了侍女鸣柳,有些生气的走了。 第八章 云仪走后,云倾命舒绿把云仪坐过的椅子拿出去洗洗,再命小丫头抬两桶水来,把地清洗干净。云倾年龄小,这个命令又有点过份,舒绿却不敢多说什么,忙依着她的吩咐去叫小丫头了。自喜眼珠转了转,悄悄跟了出去,「舒绿姐姐,咱们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舒绿抿嘴笑,「爱干净吧。没什么意思。」自喜很用心的想了想,「四姑娘来了这一回,椅子要洗,地也要洗……」她忽然眼睛一亮,转身便往屋里跑。舒绿也不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不过屋里有云倾,自喜一向被云倾管得服服贴贴的,舒绿便没多想,做自己的事去了。 自喜进了屋子,殷殷勤勤冲云倾陪着笑脸,「姑娘,这盘子里的糕点四姑娘好像动了一块……」低头瞧瞧桌子上玛瑙盘子里的水晶桂花糕,眼睛贼亮,云倾不由的一笑,「糕点拿出去倒了吧。」自喜忙把玛瑙盘子端起来,一脸正气,「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糟蹋了呢?姑娘,我不嫌弃它,宁愿吃了!」云倾乐,「只要不在我眼前便好。」自喜会意,「是,姑娘。」捧了盘子,颠儿颠儿的往院子里去了。 「自喜,你这个小丫头似乎变聪明了啊。」云倾望着窗外花树下捧着盘子欢快吃糕饼的自喜,眼神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这个直率的、笨笨的丫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不会背叛她的。 她不聪明,却很忠诚。她还很逗乐,能给人带来欢笑。 真是个很不错的小丫头啊。 云大爷是真的很关心云仪这个女儿,第二天便辗转托了学事司一位官员,请他帮忙在卫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学事司这名官员云大爷不是直接认识的,但他觉得这件是小事,而且他托的是位向来交好的同年,那同年的舅兄便是在学事司认职的,这关系说来也不算疏远了。云大爷和那位同年一起喝了顿酒,之后便忙起公务,抛在脑后。这倒不是云大爷不够上心,他只是以为这件事已经托了人,万无一失,必定能成,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谁知过了几天,那同年特地找到了他,一开始吞吞吐吐的不大好意思说,弄的云大爷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那同年叹气,「云兄,说来真是惭愧。你这么多年也不过托小弟办一件小事,小弟无能,有负你所托啊。」云大爷这才想起来自己托人家的是什么事,忙道:「难道那家书院进不去么?」那同年苦笑,「那家书院的山长姓卫,便称呼她卫夫人吧。这女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个小小书院的山长,学事司的官员她也不放在眼里。我舅兄亲自见她谈及此事,她竟然不肯通融……」 云大爷大吃一惊,「这女子好大的胆子!」那同年神色苦恼,「也未必是胆大。云兄,不瞒你说,这女子背后的靠山是谁不清楚,但应该很厉害,大概也就是因为靠山硬,所以才有恃无恐的。云兄,小弟愧对你啊。」云大爷心中失望,却赶忙安慰那同年道:「哪里哪里。这怪不得别人,只是小女运气差,才不能如愿。」那同年又客套一番,再三致歉,方告辞去了。 云大爷一个人发了会儿呆。 没办成,这么一件小事,竟然没办成…… 想到杜氏殷勤的目光,他有些头疼。回家怎么交代呢?这么件小事竟然没办成,颜面尽失啊。 这天云大爷依旧很忙,却命小厮到城东一家老铺子买了两只风筝。回家的时候他亲自拿了这两只风筝,一只软翅子凤凰风筝,一只大红蝙蝠风筝,两只风筝都是用丝绢制成的,漂亮又讲究。这样的风筝,小女孩儿见了大概都会喜欢的吧? 云大爷拿了这风筝回家,「这是给仪儿的。」杜氏喜悦不已,一迭声的道:「还是大爷眼光,还是大爷眼光好,这风筝多鲜亮啊,仪儿若是见到,定会高兴坏了。」喜上眉梢,忙命人去叫云仪。她只顾着高兴了,竟没注意到云大爷的笑容异常勉强。 云仪很快带着侍女过来了。 「爹爹。」她笑盈盈的向云大爷见礼,「娘都告诉我了。您是不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啊?」 云仪年龄不大,却出落的很好,知礼懂事,乖巧的都不像个孩子。云大爷迎上云仪含着笑的、满是希冀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柔声道:「仪儿,爹爹买了两个风筝给你,瞧瞧喜不喜欢?」云仪笑得更为开怀,「喜欢。爹爹,这两个风筝真好看,明天我便出去放,飞得天上,便更漂亮啦。」云大爷摸摸她的头,「好,放吧。」 「看你爹爹对你多好。」杜氏笑得合不拢嘴。 杜氏这会儿真是心花怒放。云大爷花心好色,她不是不知道,也因为这个生过不少气,但是大房有三个女孩儿呢,云大爷却只给云仪买风筝,可见待云仪这嫡女格外不同。杜氏做为云仪的母亲,对云大爷的做法别提多满意了。 「爹爹对我太好了。」云仪甜甜的道谢。 云大爷却觉口中发苦。他现在应该跟妻子、女儿说说书院的事了,可他一直开不了这个口…… 云仪犹豫了下,牵牵云大爷的衣襟,「爹爹,书院的事如何了?」 「是啊,大爷,书院那边说好了吧 ?」杜氏满怀希望的看着云大爷。 云大爷努力挤出丝笑容,「书院那边……唉,仪儿,其实那家书院才在京城开设,教的好不好咱们根本不知道,爹爹如何放心把你送到那里?仪儿,咱们再看看别家的闺学,好不好?天子脚下,人才济济,闺学好的又不只一家……」 云仪的笑容僵住了。 杜氏有些慌张,「大爷这是何意?难道那丹桂女子书院竟然……竟然……」心里一紧,眼前一黑,「竟然」了两遍,下面的话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云大爷见妻子、女儿这个样子,心里更不好受,硬着头皮说道:「这家书院我听都没听说过,可见没什么好的。太太,仪儿,不用再想这家了,我过两天便打听打听哪家闺学最好,务必要把仪儿送进去。仪儿上的学校一定要比丹桂女子书院强上许多才行!」 杜氏不敢相信,「难道真的没说好,进不去?」 云仪似是不敢相信,颤声问道:「爹爹,卫夫人她……不肯答应么?」 云大爷心头一阵烦恶,恼怒的道:「这卫夫人在京城不过是初来乍到,却狂的很,学事司的官员亲自出面跟她说情,她也不肯破例。这卫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尚且不知,但她脾气性情如何强横,不知圆通,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了?太太,仪儿,这家书院不好,以后不用想了。咱们换家好的上。」 杜氏实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也白了,嘴唇也白了,「可是我以为仪儿一定能上的,这些天我把丹桂女子书院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仪儿若去不了,会被笑话的……」 云仪脑子嗡嗡作响,呆呆坐到了椅子上。 杜氏见她神色不对,忙去拉她的手,「仪儿!」云仪的小手平时温软滑腻,这时却是触手一片冰凉,这下子可把杜氏吓坏了,大惊失色,「仪儿,这书院上不上的不要紧,你可不能因为这个把自己气着了啊!」一把将云仪搂在怀里,泪水涔涔而下。 第九章 云大爷本来心里就抱愧,这时见云仪发痴、杜氏惊慌失措、伤心落泪,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心道:「素日还以为仪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原来也净是会让做父亲的难堪。我事情办不成,自己已是很不好受了,还经得起你们再来雪上加霜么?」他板着脸说道:「女孩儿家上学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就行了,难道一定要做大学问家不成?难道定要上女子书院读书不成?女子无德便是才,只以贞静幽娴为主。」训斥了几句,站起身,黑着脸走了。 杜氏忙放开云仪去追他,可云大爷心情烦燥,走的很急,杜氏哪里追得上? 「仪儿,你不要再多思多想了。你爹爹一定是尽力了啊。」杜氏追不上云大爷,只好罢了,苦口婆心劝着云仪。 云仪柔顺的答应了一声,胸中却是冰冷。 重生了又能怎样?能预知京城会有家丹桂女子书院,能预知这家书院以后会非常出名、学生都非常有前途,可是报名了也进不去啊,可是最终也没考上啊,这样的重生有什么意义?能预知未来,却根本抓不住机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走,这是什么样的心痛和煎熬…… 山神庙里,阿晟把一袋银子扔在万波随面前,「你功夫现在还不行。拿上这袋银子,拜杜氏武馆的杜成仲为师,他的快刀最适合你。」万波随捡起银子,略一犹豫,「你要什么回报?」他不相信眼前这少年是白白帮助的,总要有个目的吧?目的是什么呢?阿晟道:「有一天你能杀得了老万,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万波随羞愧无语。 一个身材小巧玲珑、衣衫褴褛的女孩儿自外回来,见有生人,吓得脸煞白。 万波随冲她伸出胳膊,女孩儿立即扑到他怀里。 两人紧紧相依。 阿晟淡声道:「你先把小果子安置好再去投师。她若被老万发现,便是死路一条。」又扔了一袋银子给万波随,这自然是让万波随用来安置那名叫小果子的女孩儿的。万波随现出感激之色,「我师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那天我飞奔回家,已有人在对小果子动手了,若我晚回去一时半刻,便会和小果子阴阳相隔。」他掂掂手中的两袋银子,「我现在功夫不行,可我不想白白受你的恩惠,我想为你做事。」阿晟道:「你替我跑跑腿也好。」低声交待了些话,万波随凝神听着,不住的点头。 阿晟离开之后,万波随也带着他的小果子离开了。他手里有银子,安身不难,在附近租了一栋干干净净家什俱全的小房子住下,把小果子安置好,便独自去了赌场。 靖平侯韩充的庶出幼子韩厚植这些天手气特别背,十赌九输,可偏偏又有人一直愿意借钱给他,韩厚植越输越急,越输越想翻本儿,输红了眼,死活不肯离开赌场。晚上进赌场的时候他身上还有几十两银子,一夜过后,他不光身上带着的几十两银子没了,还欠下一万三千零八两银子赌债。这么多钱,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个身价,赌场老板急了,带了几十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押着韩厚植,到靖平侯府找韩充讨债。 子债父还,这是很公平的事。 这一万三千零八两银子的借据往靖平侯韩充面前一递,靖平侯真是气极怒极,「一万多两!你是怎么输的!」抬起一脚,把韩厚植踹倒在地。韩厚植没理,吓得脸都青了,哭也不敢哭。 这件事不光靖平侯怒了,侯夫人卢氏也怒了,坚决不肯为韩厚植还债,口口声声让债主打死他算了。这也是她想的美,债主打死韩厚植有什么用呢,难道那样钱就要到手了么?一根手指头也不动韩厚植,就推着韩厚植和靖平侯府为难。 单是这件事已经够让靖平侯和卢氏头疼的了,偏偏另外一个年轻尚未娶妻的庶子韩厚林又拐了个青楼头牌私奔了,老鸨子没赌场老板那么硬气,不敢跟靖平侯府对着干,可丢了头牌窑姐儿她也急啊,也心疼啊,便到靖平侯府前哭求了一番,弄得这件事尽人皆知。 因为两个不成器的庶子,靖平侯府是既丢钱,又丢人。 卢氏忍无可忍,「分家,分家!把这些败家子全分出去单过,这些庶出的孽种欠债还是不欠债,拐人还是不拐人,跟靖平侯府不相干!」她是嫡母身份,既有了这个念头,实行起来不难。韩家向来是诸子均分家产的,但卢氏怎么可能把家产拱手让给靖平侯庶出的儿子呢。她一面想方设法隐瞒家产,一面逼靖平侯改家里的规矩,又贿赂了几个族中的耆老,最后给几个庶子各人胡乱分了些东西,也不管他们出去之后能不能糊口度日,都给赶出了靖平侯府。 既然是要赶这些庶子出门,当然也包括韩厚朴。卢氏给了韩厚朴一栋小房子,几十亩薄田,命人把韩厚朴留在靖平侯府的行李全部扔到小房子里,又给了一个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仆人看家,「以后韩厚朴回京,不必回靖平侯府,直接住到这里便是。他若不服气,让他来寻我说话。侯爷这次分家清清白白的,不偏不向,族里的长辈都看着呢,也没话说,谅他韩厚朴也说不出什么。」老仆人颤颤巍巍的,把她的话一一记下了,要等韩厚朴回来的时候转述给他听。 住在云府的韩厚朴听到靖平侯府分家的消息,热泪盈眶。 盼了多少年,总算分家了啊。 他的妻子、儿女若到了京城,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不必从早到晚周旋应付卢氏那样的人了啊。 当然分了家卢氏也还是他的嫡母,违拗不得,可分了家便是单独立户了,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只要回到京城便要住到靖平侯府,勉强自己面对那一家形形色色的人等。 云倾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蹦了起来。 「爹爹,你去给韩伯伯修房子!」她扑到云三爷怀里,语气又似命令,又似央求。 云三爷看到宝贝女儿这样,心里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嘴上却故意逗她玩,「修房子要花钱的。阿稚,若是为你韩伯伯修房子花了钱,你能买的东西就少了啊。以后糖人儿只许买一个,面具只许买一个,不许一买就是一堆。」 「行。」云倾喜滋滋的点头。 何氏抿嘴笑,「以后小阿稚少穿两件新衣裳,成不成啊?」 「成。」云倾笑咪咪。 云三爷和何氏作出惊讶的模样,「我家小阿稚真是高风亮节啊,为了替韩伯伯修房子,心爱的东西也能少买,新衣裳也能不要。」 云倾靠在云三爷身边,嘻嘻一笑,「我记性可好了。爹爹说过,祖父留下一大笔钱呢,我就不信给韩伯伯修房子能花完,我只管大大方方的什么都答应呗,爹和娘多疼爱我呀,手里有钱,难道还会委屈了我不成?」 「敢情小阿稚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一点儿亏没打算吃。」云三爷和何氏哑然失笑。 还以为你很高尚很无私呢,原来是算准了什么都少不了你的啊。 云倾扮个鬼脸,又得意又狡狯。 何氏心中爱极这个俏皮可爱的娇女,捧起她的小脸亲了亲,「聪明孩子。」 第十章 云倾乐了乐,「娘,我打算去向韩伯伯道贺。要道贺么,空着手去我觉得是不大合适的,我是个小孩子,送贵重礼物也不合适,娘命小厨房做几样糕点,我带过去和韩伯伯一起吃,就算是向他表示祝贺了,好么?」 「祝贺靖平侯府分家么?」她的父母忍俊不禁。 女儿,虽说分家对你韩伯伯来说确实是好事,但是像你这样真当回事向他道贺去了,也会显得很奇怪,你知道么? 「祝贺韩伯伯少了层束缚,多了份自由自在啊。」云倾眼珠转了转,理直气壮的道。 她的父母都笑得不行了。 阿稚,你小小年纪,歪理讲的很顺溜嘛。 何氏果真命小厨房做了几样糕点,糕点做好,云倾高高兴兴的向韩厚朴道贺去了。 「伯伯,恭喜恭喜。」云倾一见韩厚朴,便讨喜的拱起小手。 「同喜,同喜。」韩厚朴敦厚的面容上全是笑意,显见得心情好极了。 舒绿和自喜一人捧着一个雕漆剔红食盒,食盒里装着枣泥馅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瓜仁油松瓤饼和鲜鱼、虾仁儿做馅的小饺。云倾命舒绿把点心摆放好,递给韩厚朴一块瓜仁油松瓤饼,「伯伯,我记得你爱吃这个。」这饼是用飞面作酥为皮,中用松仁、核桃仁、瓜子仁等为细末,加冰糖和猪油作馅。并不很甜,但香松柔腻,迥异寻常。韩厚朴接过来尝了尝,道:「好吃。」云倾吃的却是小饺,这些小饺一寸来大,小巧可爱,洁白如雪,里面的馅又鲜美可口,吃起来味道真是不错。 「你伯母是不喜欢住在靖平侯府的。」韩厚朴吃着糕点,告诉云倾,「其实她早就想让你京墨哥哥到国子监读书了,可是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过来,她若跟过来呢,便要住到靖平侯府,那她是受不了的。现在好了,靖平侯府分了家,便好办了。」 「伯母受不了拘束,对不对?」云倾尝了一个黑鱼馅儿的小饺,殷勤问道。 她前世并没有见过韩厚朴的家人,只知道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冷氏的父亲在安岳县任县令,韩厚朴四处游历,经过这里,冷县令生了很严重的伤寒,请韩厚朴过去看病。冷县令妻室早亡,主持家务的是其独生女儿,韩厚朴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冷氏认识了,一见钟情,之后冷县令的病好了他也不走,留在安岳,开了家医馆。韩厚朴和冷氏的这门婚事成就的也不容易,中间经历了许多风波,冷县令对韩厚朴这个人是很满意的,对韩厚朴的出身却非常不满,「侯府子弟非我辈中人,更何况他又是庶出。」冷县令不喜韩厚朴的身份,靖平侯夫人卢氏又看韩厚朴不顺眼,故意在韩家的老亲戚当中给他聘了一个家道衰落、性情有风分风流的袁姓女子为妻,一向老实巴脚任人宰割的韩厚朴宁死不肯,因为这个差点儿没被靖平侯打死。但是几经波折,最后韩厚朴还是和冷氏终成眷属,成亲之后他常年在安岳生活,极少回京城。 冷县令为人有些死板,在官场上混的并不好,这个安岳县令一做就是多年,升不了官,也调任不了江南富庶之地。他却也不着急,一直安安份份的干着,去年他因为身体不好辞了官,曾经萌生过举家回京城定居的念头,可冷氏不愿面对靖平侯府那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冷县令爱惜女儿,便在安岳蹉跎下来了。 「她是独生女儿,十岁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家务一直是她在管。」韩厚朴提起爱妻,不觉微笑,「我岳父对她很疼爱,我和她成亲之后家里的事也是她说了算,她当家作主惯了。」 「这样。」云倾小大人般的连连点头。 像冷氏这样没出嫁父亲疼爱、出嫁之后丈夫爱重,从小便主持家务的人,性情自然是刚强的。她这样的人若是住到靖平侯府,长年累月在侯夫人手下讨生活,一定很不快活,说不定还会憋出病来。 「现在靖平侯府分家了,伯母能回来了,京墨哥哥和菘蓝姐姐都能回来了。伯伯,你要合家团聚了呢。」云倾笑嘻嘻的道。 「还有我岳父。」韩厚朴笑道。 冷县令只有冷氏这一个独生女儿,这些年来韩厚朴一直是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靖平侯韩充这个人好色又无能,而且很不负责任,庶出的儿子管生不管养,韩厚朴从小便没享受到过父爱。冷县令一开始不能接受他做女婿,但他真和冷氏成亲之后,冷县令便拿韩厚朴当儿子看待了。提起他的岳父,韩厚朴便觉亲近的很。 「真好。」云倾有些羡慕。 韩厚朴小时候虽然不幸,但他娶了位趁心如意的妻子,还附送一位关心爱护他的好岳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多幸福。 「好妻子,好岳父,都让我遇着了。」韩厚朴乐呵呵的道。 「吃点心么?有没有我的份?」阿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美男子就是美男子,身穿粗布衣服也掩盖不了他的俊美,面如美玉,目如明星。 「有的呀。」云倾兴滴滴指指一个雨过天青色小瓷盘里装着的枣泥山药糕,「这个是专门给你做的。伯伯说了,红枣能补气血,健脾胃,山药亦能补气健脾,入脾、肺、肾三经。脾胃和则食欲增,故而枣泥山药糕是很好的补养小食。你还在养伤呢,吃这个吧。」 阿晟露出浅淡笑意,「多谢。」 这枣泥山药糕很美味,但做起来颇费功夫。要先把红枣去核洗净,用温水浸泡后去皮,制成枣泥,山药洗净蒸熟后去皮,磨成泥,加上糯米粉、梗米粉、猪油、白糖等制成山药泥,之后山药泥、枣泥夹在一起蒸出来,便成为一道滋补甜点。这道甜品很适合病人食用。 阿晟不觉得自己是病人,但是云倾给他这样的病人待遇,他却觉喜乐。 被自己心爱的小姑娘照顾,谁会不开心呢? 「我让厨房用了梅花形的模子,你觉得漂亮么?」云倾递了块枣泥山药糕给他,随口问道。 枣泥和山药泥制成之后是要倒在模子里蒸制的,模子形状各有不同,云倾偏爱梅花形的。 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托着只梅花状的点心,白山药中间夹着一层褐色枣泥,点心好看,手更好看。 「漂亮。」阿晟接过点心送入口中,甜甜糯糯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甜的心都要醉了。 「我是来向伯伯道贺的。」云倾告诉他,「伯伯分家了。」 阿晟「哦」了一声,嘴角微翘。 韩伯伯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事,你也会有别的好事。小姑娘,你想要的、你喜欢的,一件一件,都会变成现实的。 和云倾一起吃着点心,阿晟觉得山药糕异常美味,内心无限满足。 云倾忽想起一件事,「伯伯,我要到你的新家去看看。我爹爹休沐的时候,咱们一起过去好不好?」韩厚朴微笑,「阿稚,伯伯还没到新家去看过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定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你和你爹爹去了,或许多有怠慢。」侯夫人卢氏的脾气禀性他哪有不知道的?分给他的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住人,这个时候招待客人,太冒失了。 「没事。咱们谁和谁啊。」云倾语气亲热。 第十一章 韩厚朴不由的笑了,「好,阿稚想看,咱们便过去看看好了。」 阿晟道:「我也去。」 韩厚朴对他救下的这个少年莫名有好感,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他,「好,阿晟也一起去。」 到了云三爷休沐的日子,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韩厚朴和阿晟,一起都去了韩厚朴分到的那栋位于槐花巷的房子。到了之后,云三爷只说是韩厚朴的朋友,应他的托付来看看房子,韩厚朴却还是易了容的,身份是韩厚朴的师弟曾先生。看门的老头儿不认识曾先生,却知道云三爷,忙把云三爷让了进去,「三爷您瞧瞧,这房子真是……我家爷若是回来了,只怕得花大力气修缮了,方才能住人呢。」众人进去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里的房子已破旧不堪,房檐上长着一丛一丛的野草,也不知多少年都没人住过了。 「侯夫人这不是给分了栋房子,是分了块地。」云三爷发了会儿呆,说道:「这房子没法住人,需得重新再盖了。」 「这里原来是侯爷的外宅。」那看门的老仆人叹气道:「后来那外室不知怎地上吊死了。因着死过人,成了凶宅,侯爷便不爱再来住,一直空到现在。这里的房子……唉,恐怕还真是得拆了再盖呢,说不定哪天就塌了。这房子必须得住人啊,若是不住人,宅子很快便不行了。」 云三爷和何氏交换了一个眼色,道:「房子里没什么东西对不对?我这便让人来拆了重新盖。」韩厚朴把云三爷拉到僻静处,「贤弟,过些日子吧,等我岳父和娘子来了,看看家里有多少银钱,到时候再决定把房子盖成什么样子。不瞒贤弟说,家里的事我一向不管,有多少家底,我是不知道的。」云三爷诚挚的道:「兄长,咱们兄弟之间还在乎这些银钱不成?先父留下来有家财,重修这房子不难,兄长便不必管了。」韩厚朴摇头,「不可,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云三爷劝了再劝,韩厚朴只是不许。 云倾机灵,悄悄跟了过来,「韩伯伯,必须得修好房子呀,要不然你岳父来了,房子是这样,让他老人家怎么住呀?」韩厚朴不觉语塞,「这……」想到冷县令已是偌大的年纪,再瞧瞧这破烂不堪的房舍,面色踌躇。 云三爷大喜,冲云倾伸出大拇指。 云倾得意,再接再厉,「韩伯伯,京墨哥哥要到国子监读书,菘蓝姐姐也要上学,难免会和同窗来往的。如果同窗到家里来玩,这房舍是不是看不过眼啊?伯伯,我们小孩子也是爱面子的呀,尤其是在同窗面前。」 韩厚朴更加犹豫,但还是摇了头,「不行。我真不知道家里能拿出多少钱,等我问明白再说。」云倾嘻的一笑,「伯伯,如果伯母知道了猿猴的事……」韩厚朴莫名其妙,「什么猿猴?」云三爷也是想了想才明白,不由的好笑,「兄长,阿稚说的是袁姓女子。」韩厚朴最是惧内,闻言唬了一跳,「阿稚,和你伯母提那样的人做什么?听话,不许说。」云倾拉着他的手,和他讲条件,「伯伯,你让我爹爹把房子拆了重盖,我见了伯母便什么话也不说。你如果不答应,我便不顾咱们的交情了,要向伯母告密了啊。」 「阿稚你这孩子……」韩厚朴被她弄的哭笑不得。 云三爷笑道:「阿稚调皮起来是很该打的,不过今天调皮的好,爹爹有奖赏。」对韩厚朴道:「兄长,你知道小弟手里不缺银钱使用,便让小弟尽这一份心吧。要不然,嫂夫人到了之后见到这幅景象,岂不生气?若说亲兄弟明算账,兄长救了阿稚,也该收份诊金的。阿稚值多少,这房子才值多少?这份诊金,我觉着还是给便宜了呢。」云倾连连点头,「就是,给便宜了。我是云家的千金,伯伯救了我,至少也得给一千金,修房子才多少钱?」不和韩厚朴纠缠了,改缠云三爷,「爹爹,我可不能太便宜了啊,我可是你的千金啊。」把云三爷笑的,「是,不能太便宜了。爹爹一定请最好的工匠,把你伯伯的房子修得富丽堂皇些,衬得上我家小阿稚云家千金的身份,不能太便宜了。」说的韩厚朴都笑了。 韩厚朴觉得不妥,但搁不住云三爷百般劝说,更搁不住云倾一再耍赖,勉强同意了。 云三爷雷厉风行,立即交代了老门房,「这里的房子马上便要拆了,请人重盖。你家韩爷远在他州外府,便由我这做弟弟的代为操劳了。」老门房热泪盈眶,「这房子着实荒凉,我守着这里,都觉得心里跟长草了似的呢。云三爷您快拆房子吧,拆吧。」云三爷一笑,当天便了几位韩氏族人来这里看过,说明了自己是受韩厚朴的委托,替他把这旧房子拆了再盖新的,请几位族人来看看,是说明这房子确实该拆,不是韩厚朴不识好歹,故意和靖平侯府为难。韩氏族人看了房子都觉不好意思,「既是厚朴的意思,那便拆了吧。」云三爷得到韩氏族人的首肯,算是过了明路,命人请了工匠,开始拆房子。 拆了房子之后,便开始打地基、重新盖,云三爷有的是钱,和韩厚朴又是不同寻常的交情,花起钱来毫不吝惜。他在韩氏族人当中请了两位素日对韩厚朴有些照顾、但是现在家道中落的族兄,各送了份厚礼,烦请他俩监工,说明了不怕花钱,务必要把房子盖好。那两位族兄本来就对韩厚朴不错,云三爷送的谢礼又厚,因此格外卖力。有他们监工,云三爷只负责给钱就行了。他请了最好的工匠,给了两倍的工钱,这些工匠干起活格外卖力,天亮便开始施工,天黑透了才收工,很快便将房子盖好了。 靖平侯府的卢夫人听到风声之后,狠狠的啐了一口,「云三郎有钱不会往自己身上用,倒来帮韩厚朴那个背时倒运的,可见也是个笨人。」靖平侯回家跟她吵了一场架,「分家的时候写得清清楚楚,说是给厚朴分了栋宅子。你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宅子,这才分了家,就要拆了重新盖了?」卢夫人心是虚的,却不肯承认没理,冷笑道:「有人奢侈惯了,爱挑剔,才分到的房子便要拆了再盖,难道咱们还管得着么?」靖平侯急得直跺脚,「这不是厚朴拆了再盖的,是厚朴的朋友!拆之前的房子云三郎可是请了几位韩氏族人过去看过的,都说不拆不行,没法住人!」卢夫人黑了脸,「我不知道!那房子是什么样子的,我根本不知道!」靖平侯拿卢夫人没办法,长长叹了口气,到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去了。 第十二章 锦绣里云府,王夫人、杜氏婆媳听到这消息后都是心疼肚疼,「云家人的钱不给云家人用,帮起外人来了。这个云三郎,他自姓云,韩厚朴自姓韩,怎地白花花的银子给韩厚朴用?」因为云倾被女子书院录取了,云仪却最终落选的事,杜氏心里一直憋着气,这时便趁机给王夫人吹风,「三房一家人住在咱家,连月钱都要咱家给出呢,他们倒有钱帮外人去。娘,若总是这样下去,咱家吃亏可吃大了啊。」王夫人眉毛拧了起来,「这件事我多看前便跟老爷提过,我说三郎是侄儿,又不是儿子,他既成了亲,让他和他媳妇儿出去单过日子不好么?老爷骂我,说我鼠目寸光,说我罔顾亲情。唉,老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房这一家人住在锦绣里,吃喝都是公中的,月钱和大房四房一样,云家得多出多少开销?」婆媳二人不算帐便罢,这一算帐,只算得心疼无比。 云仪很懂事,平时都要帮着杜氏处理家务的,这件事她却丝毫也不关心。 云仪在确切知道她进不了丹桂女子书院之后,先是彻骨的失望伤心、发痴发呆,后来便慌张起来了,「云家的姐妹们都到丹桂女子书院报了名,云佳云俏和五妹妹头两关便没过,我却过了,那时便已在无意之中得罪她们了啊。现在六妹妹被录取了,我却名落孙山,云佳和云俏会不趁机笑话我么?就是五妹妹说不定也会对我冷嘲热讽啊。不行,我得想个法子弥补一下。」 她的心思全放到如何挽回颜面这件事上了,别的完全顾不上。 云仪思来想去,去找了云大爷,求他到于太尉府走个路子,把云仪弄进于太尉府的闺学。于太尉是于太后的娘家哥哥,于家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于家的富贵和太后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家族之中格外注重女孩儿的教育。于家闺学规矩严,老师有学问,早已经出名了。出名之后便有相熟人家的女孩儿想附学,于家倒也大方,真的接收了一些人。云仪便把主意打到这家了。 云仪央求云大爷,「我进不去丹桂女子书院,怕姐妹们笑话,更怕爹娘脸上无光。爹爹,你想办法让我去于家的闺学啊。」云大爷知道于家闺学很难进,可是看着云仪哀求的眼神,他也不忍心拒绝,道:「爹爹给你想办法去。」云仪含泪点头,可怜兮兮的道:「多谢爹爹。爹爹,我些天一直装病,都不敢出去见人了……」云大爷更是心疼,「不管花多少钱,不管托多少人情,爹爹也得给你把这件事办成了。」 云大爷果然不惜血本去办这件事。于家闺学和丹桂女子书院不一样,这两家都不是普通的学校,都很难进,但是丹桂女子书院是新成立的,完全摸不清底细,于家闺学却是有年头了,想打听清楚路子不难。云大爷托了不少人,承了许多人情,也花了不少钱,最终真把云仪送进去了。 云大爷办成了这件事情,他、杜氏、云仪,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仪本来一直悬着心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好了,总算挽回了几许颜面,不至于太过丢人现眼,不至于被云佳、云俏、云佼等人嘲笑了。 她知道于家后来倒霉了,但是于家现在还风光着,那她现在攀附过去,又有什么坏处呢? 「等于家倒霉的时候,我也长大了,不再上学了,和于家没什么牵扯。」云仪盘算的挺好。 云仪本来是一直躲在房里装病的,上学的事尘埃落定之后,她便心定了,和以前一样关心起云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也照常出来向王夫人请安,照常和姐妹们说说笑笑。云佳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的,云俏胆儿肥,抿嘴笑道:「四妹妹,听说就像你这样的才女,也没能进得去丹桂女子书院,是么?」云佼装出诧异的模样,「不会吧?四姐姐可是云家最有学问的姑娘了,六妹妹都被丹桂女子书院录取了,四姐姐居然没有?」云仪脸上热辣辣的,竭力挤出丝微笑,「是这样的。因为丹桂女子书院是新开设的书院,也不知教得好还是不好,不如于家的闺学在京城久负盛名。故此我爹爹决定,让我去于家闺学了。」 「也不知教得好还是不好,你怎么还去报名啊?过了头两关你怎么还得意啊 ?」云俏听说云仪要去于太尉家的闺学,又是嫉妒又是气愤,尖刻的问道。 云佼也不高兴,「不知好不好,你还报名。你报名了我们也跟着报名,最后弄得很没意思。」想到自己报考丹桂女子书院出师不利的事,颇为气恼。 云仪耐着性子解释,「去丹桂女子书院报名,是我母亲决定的。可我父亲觉得于家闺学更好啊。」她想着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因为上学的事有隔阂究竟不大好,便又委婉的说道:「其实咱们云家的闺学也很好,不过我父亲有同僚的女儿在于家闺学,故此我也一起去凑个热闹而已。」虽然进于家闺学是很费力气的,却不敢炫耀什么,话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云俏、云佼一起撇撇嘴。 就连云佳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什么云家的闺学也不错,什么进去凑个热闹而已,其实就是你另攀高枝了,我们还得继续留在云家! 云仪很想跟她的姐妹们亲热如初,但也知道云佼等人一时半会儿的性子扭不过来,见她们脸色都不大好,便不多呆,告辞了出来,到园子里散心。 云倾提着个竹子编的小花篮站在花圃旁,舒绿和自喜采好新鲜的玫瑰花往花篮里放,云倾兴致很好的指指点点,「舒绿,摘那朵粉色的,对,就是你手头那朵。自喜,你右边那朵大红色的玫瑰花多娇艳呀,就是它了。」舒绿和自喜听着她的吩咐摘花,主仆三人都是笑嘻嘻的,兴高采烈。 云仪信步走过来,「六妹妹好兴致啊。」云倾摘花摘得正高兴,却见云仪过来了,觉得很扫兴,笑道:「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说,到了丹桂女子书院要姐妹相互扶持啊?」云仪不由的脸上一红,心中颇为恼怒,「云倾,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稳稳心神,柔声道:「丹桂女子书院毕竟是新开的,不知底细,我父亲觉得于家闺学更有名气,所以命我去于家闺学。六妹妹,虽然咱们以后不在一处上学,但还是同住在锦绣里的好姐妹,对不对?」云倾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拿起一朵大红玫瑰花一朵一朵撕着花瓣,白生生的小手,红艳艳的花朵,悦目之极。 云仪想和云倾修好,想了一想,温声道:「六妹妹,我是真心真意待你的,日久见人心,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你放心,不管我祖母她们怎么想,我是很想让三叔、三婶和你长长久久住在锦绣里的,亲如一家。」 云倾何等聪明敏锐,立即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 第十三章 云倾小手指拈着朵鲜艳欲滴的花瓣,慢吞吞的道:「如果住在叔祖父家里,别人都会说我是尚书府的姑娘,身份自然高贵些……」云仪没想到云倾这么快便接了她的话,喜悦不已,矜持的微笑道:「是啊,六妹妹你是聪明人,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的。打个比方说吧,会宁侯和他的弟弟至今也没有分家,所以冯莹中现在还是会宁侯府的姑娘。若是有一天会宁侯和他弟弟分了家,冯莹中随着她父母搬出会宁侯府,她便不再是侯府千金了啊。住在哪里,对于一位姑娘来说,意义很是不同呢。」 云仪笑盈盈的看着云倾,不知不觉间,神态间多了几分傲慢之意。 她觉得锦绣里对于云倾来说非常重要。云倾如果继续住在这里,便是尚书府的姑娘;如果王夫人、杜氏等不满云三爷一家人,要设法让他们搬出去,那云倾就是名不见经传的侍读之女了,身份简直一落千丈啊。 云倾低头笑了笑,云仪觉得云倾这是怕了,怕要搬出去,怕不再是尚书府的千金小姐。 「六妹妹,我会保住你的。」云仪柔声道:「你以后跟着我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 云倾本来就在笑,听了她的话,小嘴咧了咧,笑意愈浓。 云倾知道云仪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云仪这么说话意图何在。云倾倒是有点理解云仪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依着普通人的想法,锦绣里云府在京城又有一定的地位、名声、三房在这里又可以一切开销全用公中的,不必花费自己的银子,那当然是继续住在这里更有利啊,搬家做什么?正因为普通人的想法如此,所以云仪才会有信心这样对云倾说话。但是,云倾不是普通人,她不稀罕做什么尚书府的姑娘,更不把日常开销看在眼里,她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的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开开心心摘花的时候不会有无关人等前来打扰。云倾的心思,云仪是不会明白的。 「我知道了。」云倾笑道。 她摘好了花,并不多停留,带了舒绿、自喜,飘然而去。 云仪看着这主仆三人的背影,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六妹妹还是很识相的啊。她以后定会和我要好了,不会再和我作对了。」 云仪对这次园中谈话的结果非常满意。 云倾比她更满意。 程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开始因为云湍远离京城,她极为苦闷,整天无精打采,便把她的女儿云佼忽略了。云佼急得跟她哭,「云倾上了女子书院,云仪去了于家闺学,不管哪个学校不管云家的闺学强多了呀,我多没面子!」云佼哭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程氏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也顾不上悲春伤秋了,忙哄云佼道:「女儿,娘明天便回定国公府,让你外祖父外祖母给拿个主意。」哄了许久,方哄得云佼不哭不闹了。 第二天程氏便带着云佼回了趟定国公府,气哼哼的把几个女孩儿上学的事跟定国公夫人说了,让定国公夫人替她想办法,要么把云佼送到丹桂女子书院,要么把云佼送进于家闺学。定国公夫人叹气道:「当初于家小儿子还跟你求过亲呢,你又不肯答应!若是当初答应了于家,佼儿还愁没前途么?」程氏皱眉,「于家小儿子长的又丑,脾气又不好,我才不要他呢。」定国公夫人道:「我还不知道你么?就看中云湍是个俊俏风流的才子。好好好,我知道了,一定给佼儿想法子。」 定国公府和于家虽然早年间因为于家求婚不成的事有些疏远,但定国公毕竟是朝中勋贵,于家还是要给他些面子的。不过是送个女学生进闺学,实在是小事一桩,于家很痛快的便答应了。 程氏告诉云佼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云佼高兴得蹦了起来。 虽然这个结果最后也是不错的,但程氏却因此对云大爷、杜氏、云仪有了意见,认为他们只顾着云仪,根本不管云佼,「我家四爷在家的时候,倒是还和我挺要好的。我家四爷不过出京办件差事,便对我的佼儿不闻不问了,这是亲兄弟办的事么?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了。」从此和大房嫌隙渐深。 这年秋天,云倾一下子迎来了两家至亲。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和她父亲冷县令一起,带着儿子韩京墨、女儿韩菘蓝来了京城。何氏的弟弟、云倾的舅舅何方洲由金城知县调入京城任大理寺丞,和他母亲殷氏、妻子周氏、三个女儿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并十几名婢女、婆子、仆役也即将抵京。何氏同何方洲姐弟之间已是多年不曾见面,闻讯又惊又喜,「弟弟竟能调任京官,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云三爷也很替妻子高兴,「芳卿,恭喜恭喜,姐弟要团聚了。」云倾人小鬼大,殷勤和何氏商量,「娘,舅舅在京里有房子么?没有啊。那舅舅到京城之后不是没地方住嘛,赶紧把石桥大街的房子收拾收拾,让舅舅先住下啊。」何氏心花怒放,捧起她娇嫩的小脸蛋亲了亲,「小阿稚,娘在杏花巷有间陪嫁房子,想先借给你舅舅住。」云倾眨着大眼睛,「杏花巷的房子也收拾,石桥大街的房子也收拾,等舅舅来了让舅舅挑,舅舅喜欢哪个便住哪个,这样才显得爹和娘有诚意嘛。」 她说的天真无邪,云三爷却听得不对劲了,「阿稚,爹爹怎么觉得你似乎别有用意呢?」云倾甜甜笑着扑到他怀里,「爹爹你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呀。爹爹,我就要上学了,咱们若是住到石桥大街,我上学就很近。如果还住在这里,我上学离得很远,天不亮就得起床了……」眨巴着眼睛瞅着云三爷,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何氏心疼,「小孩子睡不够哪行啊?」云三爷踌躇不决,「搬家倒也不是不行,可你叔祖父那里……唉,老人家总是盼着儿孙团圆的,不愿分开住。」云倾一脸认真,「可是,老人家也应该是疼孩子的呀。我每天睡不够,叔祖父还强留咱们,他会心安理得么?爹爹,我可是听到家里风言风语的,说咱们这一房人私财又不上交,吃吃喝喝全赖上叔祖父,说咱们……说咱们……」她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委屈得说不下去了。 云三爷心痛,轻抚她的头发,「阿稚,爹爹会想办法的。」 「嗯,我相信爹爹。」云倾依恋的偎依在父亲怀里。 云三爷抱着云倾软软的小身子,想到她以后天不亮就要起床上学,也觉得不是长事。再想到府里的风言风语,就如坐针毡了。 何氏命人精心收拾杏花巷的房子和石桥大街的房子,云三爷默许了。 云倾跟着何氏去向王夫人请安的时候一般是不爱说话的,这天却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说着她舅舅要来了,杏花巷和石桥大街的房子如何收拾,如何要她舅舅一家人满意,如何要她舅舅任意挑选。王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淡淡笑着问何氏,「六姐儿说的这都是真的么?」何氏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阿仰和阿稚就这么一个舅舅,必须得尽尽心啊。」杜氏酸溜溜的道:「三弟为韩家修房子还那般尽心呢,三弟妹这是为了娘家弟弟,想必更是慷慨解囊了。」何氏大大方方的道:「也没慷慨什么,不过是和我房里一样布置罢了。」王夫人和杜氏听得真是心头火起。 第十四章 何氏手里钱宽裕,房里的布置既富贵又清雅,那个花费可是不小啊。 婆媳二人私下里又是一番心疼肚疼的算计,「大把的银子往外扔,为了韩家还不算,这次又为了何家。敢情他们这房人吃云家的喝云家的,省下来的银钱全用到外人身上了啊。再这么惯着他们,云家不知得亏多少。」王夫人见到云尚书的时候便委婉提了提,「……三郎心安理得的吃住在云家,大把的银钱资助外人,韩家、何家个个比咱们还亲似的。」云尚书沉下脸,「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王夫人委屈的道:「三郎若把他的家财交公,那他的开销自然应到公中来支。他的家财又不交出来,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给钱,不合情理啊。大郎、四郎可不是这样的,他们的俸禄交公了,自己可没有私财。」云尚书本来应该把道理仔细给王夫人讲清楚的,但他这些天正忙着朝中的事,无睱顾及王夫人,板着脸训斥几句,便拂袖而去。 原任昭文馆大学士的梁太傅告老还乡,皇帝正在斟酌继任人选,云尚书和丁侍中都是有希望的。这个时候云尚书哪有心思为家里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操心呢?根本顾不上啊。 但是,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家务事后来却带给了他极大的困扰。 朝会之后,丁侍中快走几步追上云尚书,和他并肩站着,笑吟吟招手叫云三爷,「越客贤侄请移步,老夫有事要请教。」云三爷有些莫名其妙,「侍中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这时朝会才散,官员众多,都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丁侍中笑容可掬的问道:「越客贤侄,我听说令叔母想要你将家财悉数上交,才容你在锦绣里继续居住,这是真的么?」云三爷大吃一惊,忙道:「侍中大人误会了,绝无此事!绝无此事!」一边说着话,一边紧张的看着云尚书一眼,唯恐云尚书为此不快。丁侍中哈哈大笑,「家务事嘛,很难说得清的。我还听说你私财数目不小,对不对?」云三爷更是惊讶,张口结舌,「这……这是哪里话……」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云尚书,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尚书心早就沉下去了。 丁侍中这是故意的。 他故意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说出锦绣里云府的私事,而且他所说的家务事对云尚书大大不利。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听了丁侍中的话,还以为云尚书是道德败坏之人,一心要贪图侄子的家财呢。 云尚书冷冷看着丁侍中,斩钉截铁的道:「我从来没有要三郎将私财上交!三郎是我已经过世的兄长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爱子,是我的侄子,我照顾他养育他是应该的,可我和他父亲早就分过家了,他的私财是他的,与我无关!」 丁侍中拈须大笑,「既然已经分过家了,为何定要住在一起,难道不是有所图么?云尚书,你这说辞能说服我,却堵不住世人的悠悠众口啊。」 云尚书眼神凌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的眼神已将丁侍中五马分尸,让丁侍中死无葬身之地了。云尚书要继续反驳,可是丁侍中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和他继续论辩,大笑而去。 云尚书懊恼之极。 这天云尚书回到家之后疾言厉色质问王夫人,气得王夫人痛哭失声,「我哪里出去胡乱说话了?你不许我再提,我便不提了啊,根本没有出去乱说话,没给你惹麻烦!」云尚书勃然大怒,「你没有出去乱说话,丁侍中为何会知道我家的隐私,当众胡言乱语?」发了通脾气,怒气冲冲的走了。 云三爷特地到书房眼云尚书解释,「叔叔,我真不知道丁侍中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云尚书神情疲惫,「他是故意的。潜儿,不必理会他,不要上他的当。」云三爷犹豫了下,低声道:「阿稚就要上学了。我们若搬到石桥大街,她上学就很近。如果还住在这儿,上学远,她天不亮便要起床,小孩子家家的,太辛苦了……」 云尚书沉默许久,缓缓道:「潜儿,你搬家吧。」 这年秋天对于云倾来说真是金秋季节,收获累累:如愿以偿搬了家,上了女子书院,多了两家亲人,多了几位很要好的朋友,开始了美好的新生活。 从云尚书的书房出来,云三爷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了。 他和何氏其实多年前就想搬出去单过了,但直到今天才得到了云尚书的首肯。 回去之后云三爷摒退侍女,把云尚书答应搬家的事告诉了何氏,何氏又惊又喜,「叔叔他老人家不是一直不肯放咱们走么?」云三爷微笑道:「我也不大清楚原由。似乎是外面有谣言,说叔叔和叔母留咱们在这里,以后要咱们把私财全部上交,还谣传咱们的私财为数不少。叔叔不愿背上贪图侄儿家财这个恶名,虽然他老人家更愿意合家团聚,但人言可畏,只好让咱们搬走了。」何氏心怦怦跳,「这传谣言的人可恶极了。」云三爷皱眉道:「可不是么?叔叔哪会贪图咱们的私财呢,我成亲之前他便请来族中耆老把他保管的家财全部交给我了。而且这些年来咱们在家里白吃白住,叔叔从来不肯要我的俸禄。他老人家对我是一片爱护之心。唉,听到外人误解他,我真是很难受。」 何氏忙道:「咱们搬出去单过,这个谣言自然就平息了,对么?那咱们快些搬家吧。」云三爷点头,「嗯,越快越好。一个是要平息不利于叔叔的谣言,另一个咱们小阿稚马上便要上学了,搬了家,离书院近,也免得小阿稚辛苦早起。」何氏打趣的道:「我还以为三爷心里只有叔叔呢,原来也有小阿稚的位置啊。」云三爷惊讶扬眉,「我心里除了叔叔、叔母之外,当然还有你和阿仰、阿稚啊,这还用问么?」何氏不由的笑了,笑的很开怀。 「阿稚一直很盼望搬家的。」何氏拉拉云三爷的衣袖,提醒他。 云三爷饶有兴味,「那咱们把阿稚叫过来好不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看她是什么模样。」 夫妻二人很想知道宝贝女儿会是个什么反应,忙命人去叫云倾。 云倾今天穿了一件浅湘妃色漳缎衫子,下着天蓝色贡缎长裙,裙子很漂亮,颜色悦目,看上去就像被清水洗过的蓝蓝天空似的,宁静清新,悠然安逸,自由自在。她进来之后先是盈盈曲膝行礼,然后便得意的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这是我新做的裙子,打算上学穿的,好看么?」 「好看极了。」云三爷和何氏真心实意的夸奖道。 「爹娘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啊?」云倾显摆过自己得意的新裙子,才想起来问正事。 云三爷和何氏含笑相互看了一眼。 云三爷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阿稚,爹爹才从你叔祖父那里回来。你叔祖父体谅你年龄太小,若住在这里,天不亮便要起床上学,太过辛苦,所以他老人家同意咱们搬家了。」 云倾睁大了眼睛。 她眼睛本来就又大又黑,现在睁得圆圆的,亮亮的,又惊又喜,更显得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第十五章 云三爷和何氏笑吟吟看着她,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瞧瞧,小阿稚多高兴啊。 云倾脸色激动,一迭声的问道:「真的么?真的么?爹爹,娘,这是真的么?」 云三爷、何氏一齐笑着点头。 舒心畅快的笑意自云倾嘴角绽开,她热情的冲云三爷、何氏伸出小胳膊,「爹爹,娘,快拉住我!」云三爷不解,「阿稚这是怎么了?」何氏已殷勤的冲她过来了,口中也问,「阿稚,为什么要拉住你啊?」云倾嘻嘻笑,一脸陶醉,「我整个人轻飘飘的,这便要飞上天了呀。快拉住我,要不我真的飞走了,上天了,爹和娘便没有女儿了呀。」 「噗……」云三爷和何氏不禁都笑了 这对溺爱孩子的父母很配合云倾,忙一边一个拉住她,「这必须得拉住了,拉紧了,千万不能放手。若是我家小阿稚真的飞上天了,我们这做爹娘的便没处哭了。」说着话,他们已是笑倒了。 云倾也咯咯笑,三人都快活的很。 云倾跟她的父母提要求,「我要单独住一个院子,院子里要种花,院子外面要种树,还要一个小池塘养鱼,不对,要两个小池塘,一个养好看的鱼,一个养能吃的鱼。」云三爷笑着答应,「那是咱们自己的家,小阿稚想怎样便怎样好了。」何氏更是满口答应,「搬过去之后,你仔细跟娘说说,娘替你拾掇。」云倾大喜,眉眼弯弯。 云倾提着她的新裙子转了个圈,「爹爹,娘,你们快挑个黄道吉日,咱们早日搬家。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啊,我都要上学了,很能干的,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打开门,小鸟似的飞走了。 「这孩子。」云三爷和何氏走到门前,看着宝贝女儿快活的小身影,一脸溺爱 。 因为之前何氏已命人收拾好了石桥大街的房子,所以这次搬家一点也不费事,说搬就搬。 云三爷和何氏看了黄历,择好吉日,便张罗起搬家的事了。 云倾喜悦不已,小大人似的指挥着舒绿和自喜等人收拾起她的东西。她人不大,东西不少,光是她心爱的玩器、书籍、衣服饰物等足足装了好几只大箱子。云倾命人在箱子上贴了红色的纸条,亲笔写上「壹,贰,叁,肆」等字样,交代舒绿、自喜,「看好了啊,这都是我喜欢的,不许弄丢了。搬家很容易丢东西的。」舒绿抿嘴笑,「是,姑娘放心吧,一准儿丢不了。」自喜眼睛瞪得圆圆的,「咦,姑娘你怎地知道搬家容易丢东西啊?你搬过家么?」云倾随口吹嘘,「这便是多读书的好处了啊。我虽没搬过家,各种细节却都知道,书里全有。」自喜一脸崇拜,「姑娘真有学问!」云倾兴滴滴的拍拍她肩膀,「自喜真有眼光!」她主仆二人玩得高兴,舒绿想笑又不好意思当着她俩的面笑,抿着小嘴,忍着笑,憋得够呛。 云倾只管自己的事,何氏负责一家四口,因为石桥大街已经置下了崭新的家俱,什么都是齐全的,所以搬家只带随身细软等日用之物即可,笨重家什等物一个是搬着不容易,另一个真搬走了用处也不大,便就不带了。既不搬笨重家什,那便轻省了不少。 王夫人、杜氏等人知道三房要搬走,心里一阵舒畅,「总算要搬走了啊。甚好,以后不用在锦绣里白吃白喝了。」都很高兴。杜氏这当家媳妇儿算算帐,单是月钱一项每月便可少支出五六十两,一年便是数百两,若再加上其他的支出那数目便更加可观。杜氏既为少了三房这个负担而高兴,又为之前云家的损失而心疼,「三弟没成亲之前的事就不说了,成亲之后也在锦绣里住了十三四年吧?云家为他得花多少钱啊。唉,这白花花的全是银子啊。」非常心疼。 杜氏心里不舒服,难免跟云仪抱怨。云仪还真没想到过这些,不由的呆了呆,「娘,既然三叔三婶这么费公中的钱,为什么你从前不提这些呢?」杜氏懊悔的道:「唉,才开始的时候娘是新媳妇,不敢多说话,后来便习以为常了。若不是你三叔这阵子给韩家、给何家大笔大笔的花钱,却半分私财也不上交公中,我还想不到这里来呢。你祖母倒是一直知道,但是你祖父向着三房,她老人家也没办法。」云仪细思了半晌,也有点生气,「三叔连俸禄都不交,这可有些不像话呢。哪家子侄的俸禄不上交公中的?」杜氏叹气道:「可不是么?」 云仪想到自己之前还怜惜云倾,还设身处地的为云三爷着想,觉得自己太傻了,「三叔那么自私,六妹妹那么自私,我何苦白操这份心?人家还不稀罕呢。云仪啊云仪,你以后不可对人太好了。」 搬家这天,云三爷、何氏带了云仰云倾兄妹去向云尚书辞行,又向王夫人辞行。杜氏、李氏、程氏、方氏以及云家的小辈们都在,王夫人装出慈祥的模样,笑道:「三郎和三郎媳妇儿在锦绣里这么多年,我这做叔母的没敢怠慢你们。现在虽然搬走了,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不可和叔父叔母生疏了才是。」云三爷恭敬的道:「不敢,以后定要常常来向叔父叔母请安的。」何氏实惠,笑盈盈取出一张金碧辉煌的荷包,双手递给王夫人,「因叔叔舍不得,我们一家人一直住在锦绣里,真是打扰叔母和嫂嫂们、弟妹们了。十几年的光阴,我们三房人口又不少,这开销必定不是个小数目。叔叔一直不肯要三爷的俸禄,可我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的,哪里好意思?叔母,这是三爷和我的一点心意,请叔母务必笑纳。」王夫人大为动心,却嗔怪着往外推,「一家人怎能说两家话?」何氏笑着把荷包硬塞到她手心,「不过是小辈的一点心意,叔母若是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们了。」王夫人还是不肯要,云仪有了先前的心思,便作出天真模样,笑道:「三婶婶,这是什么啊?」从何氏手里接了过来,像看到什么新鲜东西似的瞅来瞅去。何氏微笑道:「仪儿乖,你玩一会子,便交给夫人,好么?」云仪玩着荷包,乖巧的点头。 云倾把云仪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心中微哂。 云仪这是唯恐何氏只是做个样子,王夫人若推让得狠了,何氏便会顺水推舟再把荷包拿回去么?她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云三爷、何氏带着一子一女辞别众人,搬了家。 他们一家人走了之后,云仪把荷包里一张银票取出来看了看,吃了一惊,「我看错三叔三婶了。他们可不小气,也没有存心要占便宜,这张银票足够三房多年来的开销了啊。」不光云仪吃惊,就是王夫人、杜氏看了也是惊喜不已,「原来三郎和三郎媳妇儿这般知趣。」对银票的数目满意极了。 第十六章 高兴过后,杜氏想到云三爷为韩家、为何家花的钱,又觉得没什么了,「他为不相干的人都能白花花的往外使银子,到了咱们,不过是把他花云家的钱还回来罢了。」按说云三爷、何氏给的这是笔大钱,应该告诉云尚书这位家长。但是王夫人、杜氏商量了下,都觉得以云尚书的脾气,若是知道有这么笔钱,一定是不肯收的,反正他对内宅的事务并不上心,家里的事多有他不知道的,干脆瞒下来算了。于是这件事便没告诉云尚书,云尚书被蒙在了鼓里。 云倾高高兴兴的随着父母、哥哥搬到了石桥大街。 韩厚朴当然是跟着他们一起的,但云倾却没见着阿晟。她问过韩厚朴,韩厚朴道:「他大概去城外办事了吧?阿晟这孩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时忽然便不见了,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云倾有些失望,「这样啊。」这么高兴的时候见不到阿晟,很有些可惜。 搬到石桥大街的前两天还是有些忙乱的,好在何氏能干,两三天之后,石桥大街的家便初具规模,井井有条,很有居家过日子的气象了。 「娘,我能请客么?」云倾伸出小胳膊搂着何氏的脖子,甜甜蜜蜜的问道。 搬家之后肯定是要请客的,而且要请的人还不少,云三爷在京中为官多年,同僚、同年、亲戚、朋友那是肯定要请一遍的。其实云三爷和何氏已经在拟请客的名单了,哪拨客人先请,哪拨客人后请,谁和谁谈得来,最好请在同一天,谁和谁不对付,请客的时候一定要错开,他们都是想了又想,再三思量的。但是云倾要请她的小朋友们,这个云三爷和何氏倒真还没有开始考虑。 「阿稚要请谁啊?」何氏怀里是香香软软的小女儿,满心欢喜,轻轻摇着她,柔声细语的问道。 「毛姐姐,慧慧,莹莹,阿宁。」云倾开心的道。 她要请的就是新交到的几个小朋友,要和她一起上女子书院的这几位。 「咱家小阿稚想要请客呢。」何氏看着云三爷笑。 云三爷故意装出反对的样子,「不行,阿稚只跟你娘亲商量,不跟爹爹商量。爹爹不高兴了,不答应。」云倾嘻嘻一笑,机灵的从何氏怀里跳下来,跑到云三爷面前,拉起他的双手摇晃着,软语央求,「爹爹,请客嘛,请客嘛。」云三爷没多大会儿便撑不住了,笑道:「好好好,请客,请客。」 云仰看得眼热,「要不我也请请同窗吧?」 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请吧。」 云倾不理云三爷了,跑到云仰面前,声音又脆又甜,「哥哥,你果然比我强多了啊。我要跟爹娘百般撒娇才行的事,你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成了!」 「哈哈哈。」她的父母、哥哥被她逗得开怀大笑。 「哥哥你太厉害了。」云倾继续给云仰灌迷汤。 云仰平时也是个稳重的孩子,这时却笑得肚子都疼了。阿稚,你可真会拍马屁啊。 云倾在屋子里蹦蹦跳跳,一家人都非常开心。 云三爷命人拿来纸笺、笔墨,亲自教云倾写请贴。 云倾一笔一捺,用稚嫩的笔迹写下郑重的邀请。 贴子送到毛府、会宁侯府、卫王府,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都很高兴,亲笔给云倾写了回贴,都说必来。 到了云倾请客的这一天,在她的院子里摆着张小巧的桌子,云倾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团团围坐,五个小姑娘学着大人「喝酒」「行令」,玩的不亦乐乎。 她们五个人又是猜拳又是行酒令,五张小脸蛋都是红扑扑的。在一旁服侍的舒绿、晴霞等人也被这几个小姑娘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人人笑盈盈。 小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 花间小径上走过一名身穿布袍、风尘仆仆的少年,听到笑声,他往这边望了望,信步走了过来。 看守院门的是两名小丫头,也正跟着院子里的笑声而抿嘴笑呢,无意中见那少年过来,两个小丫头都红了脸,局促的曲曲膝,声音细如蚊蚋,「晟少爷……」阿晟摆摆手,示意她俩不要作声,两个小丫头心怦怦跳,羞涩的「嗯」了一声。 阿晟往院子里看了看,不由的微笑。 云倾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的,也不好好坐着了,站在地上,双手掐腰,也不知眉飞色舞的在讲些什么。 「好,说得好!」毛莨今天穿了身红衣,更显得明朗洒脱,起身拍桌子,「阿稚讲得太好了!依我看,咱们五个人便结成姐妹吧,如何?」 「好啊。」冯莹中忙不迭的站起身跟着凑热闹,「咱们就叫桂园五姐妹吧,大家说好不好?」 「就是,桂园五姐妹。」冯慧中和赵可宁也都站起来了。 阿晟嘴角微翘。 桂园五姐妹,甚好,有人陪她玩耍了。 毛莨、冯莹中等人都在叫着桂园五姐妹,云倾却连连摆着小手,「不对,不对!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不是桂园五姐妹,是桂园七姐妹啊。」 「七姐妹?」毛莨、冯莹中等人都迷惑不解。 明明是五个人,为什么要说七姐妹呢? 云倾乐了乐,热心的跟她们解释,「是这样的。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我韩伯伯家里还有位姐姐,她叫韩菘蓝,还有舅舅家三位表姐妹,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她们也要来京城的,就快到了。」 「可是她们来到京城也不行啊,丹桂女子书院已经招好人了。」赵可宁细声细气的提醒。 「就是,已经招好人了,不会再要新学生的。」冯慧中比冯莹中稳重些,想的也细致,「而且,阿稚你舅舅家有三位表姐妹,为什么你说桂园七姐妹?数目不对呀。」 「就是,就算桂园再招人,数目也不对。」冯莹中等人点头赞成。 云倾淘气的笑了笑,「我舅舅家是有三位表姐妹,可是我大表姐已经十一岁啦,书院不招这个年龄的学生。我小表妹才三岁,还是个娃娃,当然也是不可以的。我二表姐八岁,她可以上桂园呀。」 「原来是这样。」冯慧中明白了,「数目的问题弄明白了。可是阿稚,你伯伯的女儿和你舅舅家的表姐来晚了,桂园不会收她们的啊。」 云倾神气活现的拍胸脯,「放心吧。到时候她们来了,我会有办法的。」 「真的么?」冯慧中等人不相信,叽叽喳喳的问着云倾,「你有什么办法啊?」 「山人自有妙计。」云倾狡黠一笑,卖起关子。 她开心的很,神采飞扬,让人一眼看过去心情便亮丽了。 阿晟眼神深邃,默默想道:「韩姑娘和何姑娘的事我本已打算着手替她办了。可她兴致这么好,我若横加干涉,她会不会少了许多乐趣?」 云倾灿烂的笑脸,在秋日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愈显得明媚娇美。 阿晟眼神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让她好好玩吧。难得她这般开心快活。 他转过身,悄然离去。 韩厚朴的岳父和妻子儿女,以及何方州和他的母亲、妻子女儿,相继抵达京城。 第十七章 云倾从见到冷氏的第一眼开始,就明白韩厚朴为什么会是惧内之人了。冷氏肌肤晶莹如玉,面容娇嫩,眉黛鬓青,是位少见的大美人。韩厚朴人品一流,医术高超,就是相貌普通了些,他和冷氏站在一起,单从外貌上看是配不上冷氏的,难怪他一见到冷氏便只会笑,连话都不大会说了。 韩厚朴和冷氏的一儿一女,韩京墨和韩菘蓝都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相貌非常出色。韩京墨和云仰年纪相仿,韩菘蓝也只比云倾大半岁,这四人见面不久便谈话投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冷氏的父亲冷县令儒雅温和,沉默寡言,不过,看到他的外孙子外孙女和云仰、云倾热烈的说着旅途见闻,他脸上却露出慈爱的笑容。 韩家人口简单,彼此亲爱,云倾看到这和谐的一家人,很替她的韩伯伯感到高兴。 韩伯伯有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啊。 何氏和她的弟弟分别多年,见到何方洲和他母亲殷氏、妻子周氏、三个女儿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这一家人的时候,何氏忍不住流下滚烫的泪水。何方洲的母亲殷氏是何氏的继母,和何氏算是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但弟弟毫无疑问是亲人,何氏和何方洲执手相握,泪盈于睫,惹得其余的人也都感伤起来,陪着这姐弟二人掉眼泪。 何方洲还是云倾印象中的样子,俊美、斯文、清瘦,略带些忧伤,眼神却是温和的。他妻子周氏略有些发福,脸如银盆,眼如水杏,看上去温柔大方。何家大女儿名叫何青黛,和周氏脸形挺像的,面颊圆润饱满,肤色莹润洁白,二女儿何青未却是明显的像爹,生的很是俊俏,三女儿何青碧才只有三岁,路虽然走稳了,话说得还不大清楚呢,白白嫩嫩,见人就笑,好不讨人喜欢。 云倾是云家最小的姑娘,亲戚朋友家里也极少有这么小的孩子,一见何青碧就喜欢上了,蹲下身子逗她玩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何青碧好奇的盯着她看,奶声奶气的道:「阿碧呀。」云倾心化成了一滩水。 何氏见到三个侄女都喜欢,也和云倾一样格外喜欢小阿碧,弯腰抱起她,柔声道:「小阿碧,我是姑母,你喜欢姑母么?」何青碧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问道:「姑母给我糖吃么?」云倾不由的乐了,」小阿碧,如果姑母给你糖吃,你便喜欢她。如果不给你糖吃,你便不喜欢她,对么?」何青碧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羞搭搭的点了头,「是的呀。」大家都被她逗得纵声大笑。 何方洲微笑踱过来,「小阿碧顽皮的紧,很爱吃糖。」周氏笑道:「怕她吃坏了牙,故此不敢给她。」何方洲的母亲殷氏却担忧的道:「吃坏了牙什么的是小事,也不知小阿碧吓着没有。」何氏不解,「小阿碧受了什么惊吓了么?」殷氏苦起一张脸,「唉,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劫道的土匪啊。」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全都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遇到劫匪了?」何氏更是花容失色,把小阿碧抱得紧紧的。 何方洲忙道:「没事。虽然遇到劫匪,但有侠士拨刀相助,我们一点伤亡也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何氏声音都发颤了。 云倾忙安慰她,「娘,没事了,没事了。」云仰也道:「娘,莫怕,舅舅已经说了没事了。」云三爷本来没和何氏在一处,见状忙走到她身边柔声抚慰,「娘子,岳母和内弟、弟妹、三个孩子都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怕什么呢?」小阿碧看着何氏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何氏亲亲小阿碧嫩嫩的脸蛋,低声道:「虽然他们都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想想也是后怕啊。」云仰和云倾满怀同情,兄妹二人一边一个抱住何氏不住口的安慰,云倾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在何氏身上拍了拍,跟哄小孩似的。 何方洲和周氏很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把姐姐吓着了。」云三爷温声对何方洲道:「你姐姐长久没见着你了,着实想念,听到你们路上遭遇劫匪,自然是担惊受怕的。莫说她了,便是我做姐夫的也悬着心呢。」何方洲的母亲殷氏讪讪的道:「怪我了,不该提起这个的。」她是位长辈,何氏对她自然是恭敬客气的,忙道:「母亲您说哪里话?怪我胆子太小了。」殷氏自责,何氏也自责,继母女之间一个比一个客套。 何青黛是何家长女,在三姐妹之中性子是最老成的,温柔的笑道:「姑母对我们真是一片关爱之意啊。姑母,您不必忧心,我们姐妹三人都没见着劫匪长什么样子,他们便被路遇不平的侠士打退了呢。」何青未性子比她姐姐活泼,俏皮的道:「就是就是,我本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劫匪到底长啥样,都没能如愿啊。」众人都不禁好些好笑,「劫匪有什么好见识的。」周氏嗔怪了何青未两句,「傻丫头,这个眼界不开也罢。」气氛却渐渐的好起来了。 何氏关心亲人,一开始难免色变,云仰和云倾兄妹安慰她,小阿碧冲她嘻嘻笑,何氏的心也便安定下来了。 唉,一场虚惊啊。 云三爷关切的问着详情,「在哪里遇到的强人?可有财物损失?」何方洲道:「是在九罗山遇到他们的。说来也是侥幸,我们并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多少财物损失。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便是路见不平慨然出手的那几名侠士逐走强人之后便旋风似的走了,连个姓名也不肯留。」神情中满是怅惘之意。 周氏和何青黛也觉可惜,「姓名都不知道。想感谢人家,也无从着手。」殷氏是信佛之人,念了个佛号,一脸虔诚的道:「我也只有到佛前多烧几柱香,求佛祖保佑他们了。阿弥陀佛,这几位侠士积德行善,好人必定会有好报的。」云三爷、何氏等人也是叹息,「是,好人必有好报。」 云倾和何青未年龄相近,除了喜欢小阿碧之外便是喜欢她了,拉了她的手亲热问道:「二表姐,你没有吓到吧?」何青未笑着摇头,「我真的没吓着。不只没吓着,我还开眼界了呢。小表妹你知道么?那几位侠士功夫很好,都使剑,那剑使得真是追风逐电,迅疾绝伦,看得我眼花缭乱啊。还有,他们不光有大人,还有少年,最小的那个看身材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云倾的心好像被人重重击打了一下,「只有十几岁,是么?」何青未天真烂漫的点头,「是啊,虽然他蒙着面,但身材是掩不住的。」 云倾心头一阵迷乱。 十几岁,只有十几岁…… 这些天她去找过阿晟好几回,都没找到过人…… 何方洲听到这两个小姑娘的谈话,叹息道:「阿未说的没错,那位少年侠士的身材是掩不住的。如果我再见到他的话,应该可以凭身材认出他来。只是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他年纪虽小,本事却很大,那几位侠士似乎都是听命于他的,也是位奇异少年了。」 云三爷和云仰惊讶,「十几岁便能指挥本领高强的豪杰侠士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都觉得很稀奇。 第十八章 云倾思绪更加混乱。 这听起来更像是他了啊…… 可下属都是他爹爹的,他又一直隐藏身份,又是如何指挥得动这些人的呢? 「小表妹。」何青未拉拉云倾的手,好奇的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云倾如梦方醒,笑道:「二表姐,我就要开学了,想上学的事呢。」何青未眼睛一亮,「小表妹,你上的是哪家学校啊?我在金城的时候,整个县城就一家闺学,不爱上也没办法,没的挑拣。听说京城学校很多,姑父姑母一定给你挑的是好学校吧?」云倾笑,「是,学校很好的,名叫丹桂女子书院。我和几个同窗都叫它桂园。」何青未羡慕之极,「桂园,单听名字就知道学校很好了啊。」满是向往的神色。 周氏心中一动,含笑问何氏,「姐姐,这学校既然名为女子书院,必定处处讲究,不是普通的闺学了吧?」何氏一边逗怀里的小阿碧玩耍,一边笑道:「绝不是普通的闺学。这家书院原本是富商的宅子,丹桂满园,景色绝佳,讲的老师又是一流人才,学校又在繁华地段,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了,就连卫王府的小郡主也想进去读书呢。这家书院挑选学生极严,想进去上学至少得过三关。我家阿稚光考试便去了三趟,真是严格的很呢。」周氏听后,更为心动,「也不知这家还收不收学生?」何氏闻弦音知雅意,知道周氏这是为自家女孩儿打算呢,柔声道:「应该是不收了。不过,我送阿稚去上学的时候,若有机会,便问问老师。」周氏忙道谢,「姐姐费心了。」心中对何氏这位大姑姐非常感激。 何氏和何方洲是异母姐弟,不过她为何方洲做的真是很不错了。何方洲在京城没有买房置地,她便把陪嫁的宅子早早收拾出来,什么都齐齐备备的,给何方洲一家人居住。便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姐,能做到这一步也是难得之至。周氏问桂园还招不招人,只是试探的问一声罢了,她半点也不推拖,立即说去问问,真是古道热肠。 何氏把杏花巷这栋宅子的格局、布置等告诉了周氏,「弟妹,这里的邻居有京中官员,也有外地客商、士子,我没在这里住过,不过听说他们都还好相处。你和弟弟先在这里住一阵了,若是好,便接着住。便是不好,姐姐、姐夫再替你们想别的法子。这里的门房和粗使婆子杂役有五六个人,弟妹若使得顺手,便让他们留下,若使得不顺手,打发我那里便是。」周氏忙道:「姐姐给的人哪有不好的?必定顺手。」脸红了红,道:「大爷他一向不管家务事。婆婆和我在路上的时候便盘算,京城珠米桂薪的,我们又没个宅子,想起来便犯愁。谁知姐姐不光借了宅子,还诸物齐备,我们竟是什么也不用置办,跟回到自己家里一模一样呢。」何氏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至亲之间,不必客气。」 「何字,两个何字。」小阿碧鹦鹉学舌般的道。 奶声奶气的声音,好听之极。 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和童真。 何氏瞧着喜欢,捧着她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别提多亲呢了。 举目望去,云三爷和何方洲在低声说着什么,云仰、云倾兄妹在问着何青黛、何青未一路之上的见闻,聊的很是投机。 何氏情不自禁的笑了。 她以后能经常见到弟弟、弟妹、三个小侄女,能经常见到娘家人了啊。 这里什么都是齐全的,何氏把家里的厨子也派来了,当天便在杏花巷的宅子里起了火,享用了一顿团圆宴。何氏心细,知道何家只有何方洲一个男子,而且殷氏年老,三个侄女年幼,都不爱食用大鱼大肉,便吩咐厨子做了两桌荤素搭配清淡可口的饭菜。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姐妹吃的异常满足,大家都很开心。 因何方洲一家人是远道而来,云三爷、何氏知道他们路上肯定累了,便没多留,把家里家外的事情交待清楚,何氏笑道:「母亲,弟弟,弟妹,你们路上也累了,阿黛阿未和小阿碧这三个孩子更是得好好歇息,我们便不打扰,先告辞了。等母亲和弟弟、弟妹歇过这两天,咱们再相聚。」何方洲很是舍不得,「我不累。」云三爷笑道:「咱们是男子,体力充沛,便是长途奔波也不觉劳累。岳母是老人家了,三个侄女又还小,却又不同。」何氏抱着小阿碧亲了亲,依依不舍的把小阿碧交给何方洲,「你不累,小阿碧累了啊,你看孩子已经在打呵欠了。你们快歇着吧,过两天姐姐便来看你们。」何方洲看看怀里的小女儿果然双眼朦胧,若有睡意,微笑道:「姐姐说的是。」和周氏,三个女儿一起把云三爷、何氏、云仰、云倾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上了车,方才回家。 「姐姐对咱们太好了。」周氏从何方洲怀里抱过昏昏欲睡的小女儿,感慨道。 「是。」何方洲点头。 他性子疏淡,于家务俗事不怎么留心,不过,何氏对他关怀备至,对他和他的家人照顾有加,他又怎能不知。 「欠姐姐这么大的人情,以后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周氏蹙眉。 何青黛和何青未姐妹二人手拉着手,凝神静听父母的对话。 何方洲老神在在,不知在想些什么,周氏问了他两遍,他才转过了头,正好小阿碧这时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何方洲不由的一笑,「看样子姐姐蛮喜欢小阿碧的,咱们把小阿碧送给姐姐好了。」他柔声逗着女儿,「小阿碧,把你送给你姑母,好不好?」 「啊?」小阿碧瞪大了眼睛。 她一个呵欠没打完,嘴还张着呢,这表情真是怪异极了。 周氏心疼小女儿,忙柔声道:「你爹爹哄你呢。小阿碧,娘宁可把你爹爹送人,也不舍得送你的啊。」 小阿碧扁扁小嘴,委屈的看了何方洲一眼,「送爹爹。」 何青黛抿嘴笑,何青未笑咪咪跳上一步,「小阿碧,你想把咱们的爹爹送人么?」推推何方洲,「爹爹,你惹着咱家三小姐了呢,她要把你送人了。」何方洲嘴角微翘,「惹着咱家三小姐可是不得了,不得了。」见小阿碧还是很委屈的样子,心中一软,柔声道:「方才爹爹是逗你玩的。小阿碧,爹爹不送你,你也不送爹爹,咱爷儿俩重归于好,如何?」小阿碧不高兴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困了,打了个呵欠,趴在周氏怀里睡着了。 周氏、何青黛、何青未都笑的不行了。 何方洲看着女儿娇美的睡颜,又是笑,又是摇头。 唉,何家三小姐不好惹啊。 云倾回到石桥大街,陪着父母哥哥说了会儿话,便找了个借口出来玩耍了。 她去了西南角被屏门隔开的一个小院子。 那是阿晟的住处。 推门进去,只见这里还是原来的布置,正中间放置着简单的桌椅,左首便是床榻了。不过,床榻上的寝具却换了新的,浅蓝地福字纹缎面被子,既简洁明快,又透着富足温馨的气息。 阿晟不在。 韩厚朴的童儿住在对面,过来告诉她,阿晟有事出去了。 第十九章 云倾在椅子上坐下来,命舒绿拿来几个柠果,亲手用小刀剖成了两半,然后把剖开的柠果放在屋子各个角落。柠果放好之后,又命舒绿在桌子上留了一个食盒。 阿晟回来,推开门,满室清香。 童儿从对面跑过来告诉他,「姑娘来过了,她给你切的柠果。她说柠果味道好,你的伤还没全好,屋子里有药味,放柠果气息会清新些,好闻些。」又指指桌上的食盒,「姑娘留给你的。」 阿晟谢了童儿,童儿摆摆手,「不客气。」转身一溜烟儿似的跑走了。 打开食盒,里面是糯米糕,小巧白嫩,光洁可爱。 取一个送入口中,软软糯糯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香香的,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去。 阿晟忽然很想见云倾。 「她此刻会在哪里?和她父母、哥哥在一处,还是在她自己房里?」阿晟想起云倾,心跳都变得温柔了,「若和她父母、哥哥在一处,或是在她自己的房里,我都不便去。她会不会也想见我?如果她也想见我,应该会在韩伯伯的书房……」 韩厚朴在石桥大街住过一阵子,云三爷唯恐他闲的无聊,给他收拾了一个很大很舒服的书房。书房里除经史子集之外还有医药书籍、各类游记趣闻等,云倾爱和韩厚朴说话,所以特意给她置了一个高低榻,这个高低榻可以让她正襟危坐的读书写字,也可以让她坐得低低的,很随意,甚至可以拿垫子垫好,直接坐在地上。 在石桥大街云宅,阿晟能「偶遇」云倾的地方除了花园等地,就是韩厚朴的书房了。 阿晟取下长剑,略事梳洗,换了件衣服,便出门了。 他提上了那个食盒。 进到院子里,看到窗户中隐隐透着灯光,他心中一阵温暖。 她果然在。 两个丫头在廊下站着喂鸟雀,看到他过来,忙替他打起帘子。 进到屋里,只见地上放着落地九连枝烛台,云倾盘腿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本书,见他进来,抬起头,嫣然一笑。 烛光如霞,映得她那张白玉般的小脸蛋越发娇美可爱,莹然生辉。 云倾拍拍她身边的垫子,「坐呀。」 阿晟没见到她的时候一心想见她,真见到她却又有些迷惘,默默在她身边的垫子上坐下了。 他把食盒递给她,「一起吃。」 云倾嘻嘻笑,拿过旁边的一个小花篮,「这里还有果子。」竹子编就的漂亮小花篮里装着葡萄、石榴、文旦、水蜜桃、桔子等新鲜果子,才洗过了,葡萄上还沾着晶莹的水滴,桔子上还挂着绿油油的叶子,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很可爱,很有食欲。 阿晟拿了一个石榴剥开,自己吃一半,递给云倾一半。 这个石榴熟透了,剥开后里面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的石榴籽,红的像玛瑙,粉的像水晶,取一颗放入口中,汁水四溢,甜津津、凉丝丝的,味道甘美,令人神清气爽。 两人一边吃一边笑,都很开心。 「哎,我舅舅路上被人救了,为首的是位少年侠士。」云倾仰起小脸,甜甜笑,「你说我怎么谢谢这位少年侠士才好啊?」 阿晟明如琉璃的眼眸中笑意闪动,柔声道:「其实不用谢他。若实在想谢,请他吃点心便好了。」 云倾笑得更甜了,把一块雪白的糯米糕递在他手里。 这块糯米糕夹有豆沙馅儿,格外甘甜。 阿晟吃的满意极了。 云倾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住在石桥大街真好呀,家里都是自己人,不会跟以前似的,本来高高兴兴的在花园里摘花,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遇到一个两个三个讨厌的人。这里才是家呀,住的全是亲人,没有一个人是我不喜欢的,连我家的厨子、花匠都格外顺眼。我就要上学了,现在是桂园五姐妹,以后说不定是桂园七姐妹……」 「一定是七姐妹。」阿晟道。 「你知道我一定能说服山长啊?」云倾喜悦不已。 阿晟本想说「你说服不了山长也没事,反正有我」,看到云倾喜孜孜的小模样,却又改了主意,柔声道:「嗯,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云倾眉眼弯弯,「你真有眼光呀。嗯,我也知道我一定可以的。」 云倾笑得开心,阿晟心情飞扬。 就这样一天天快活的长大吧,小倾儿。 到了云倾上学这一天,何氏早早的便起来了,精心替云倾梳洗打扮,上身穿月白地绣折枝花卉蜀锦大袖衫,下身着碧色云锦长裙,如丝绸般润泽的头发梳成两个小鬏鬏,用发带系住,既简洁大方,又活泼可爱。 「到了书院要听老师的话啊。」何氏交待,「还有,到了书院要和同窗和睦相处啊。」 云倾乐,「桂园总共收了二十名学生,我和毛姐姐、慧慧、莹莹、宁宁是桂园五姐妹。娘,这样您还怕我和同窗不和睦相处啊。」 何氏笑道:「娘知道小阿稚聪明机灵,不过白嘱咐你。」牵着云倾的小手出门,上了马车。 从前云倾是在云家闺学读书,就在自己家里,根本不用出门,当然也就用不着车。现在她要去桂园上学了,虽然离的不远,也不能走路去,云三爷、何氏专门给她配了一辆车,挑了匹性情温顺的马,一个踏实可靠的车夫,舒绿和自喜跟着何氏还不放心,把沉稳持重的大丫头晴芳也派了来,让她天天跟着云倾上学下学。 负责云倾这个班的老师姓赵,何氏送云倾上学的时候一再拜托赵先生照看云倾,赵先生满口答应,轻抚云倾的头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您就放心吧。」何氏再三道谢,想起弟媳妇周氏的话,便含笑问了再招收学生的事,赵先生客气的微笑,「这个真是对不住。预定的就是要招收二十名学生,已经招够,今年是不会再招了。您的亲戚朋友若有意报考,请明年吧。」何氏听赵先生语气委婉却坚定,没有商量的余地,遗憾的道:「其实我也想到了。不过是自家侄女,因此不死心,还想替她问一问。」赵先生笑道:「明白。您让孩子明年过来吧。」何氏把云倾托给赵先生,依依不舍的回家了。 云倾和何氏挥手作别。 她第一天上学非常顺利,非常开心。 像云仪那样的人最终都没有通过考试,没能进入桂园,可见山长卫夫人眼光是如何的好了。每一个学生她都亲自面见过、谈过话,老师更是她精挑细选的,学问、人品皆是一流。有卫夫人给把着关,桂园根本进不来莫名其妙的人。 除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之外,书院其余的同窗也都彬彬有礼,很好相处。 放了学之后云倾却没马上走,她要求见山长。 卫夫人是个没架子的山长,也是个疼爱孩子的山长,她在她的书房见了云倾。 这里就是云倾第一次见到卫夫人的地方了。就是在这里,云倾抽出了一道本来不应该在箱子里的题目,卫夫人颇有感触,当即表示同意录取云倾。 卫夫人还记得云倾,「你是那个有决断,遇事不犹豫的小姑娘。」和善的笑着,让云倾在椅子上坐好,「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呢?」 第二十章 云倾坐直身子,殷勤的看着卫夫人,「山长,我听说人吃五谷杂粮 ,很少有不生病的,不知这话对不对?」卫夫人微笑,「这话没错啊,一个人不管富贵已极,权势滔天,还是贫病交加,穷困潦倒,都难保不会生病。」 云倾笑容更加殷切,「所以说,一位好大夫是很难得的,您说对么?人一旦生了病便要找大夫,好大夫能够妙手回春,能够从鬼门关前把人抢回阳间,功德无量啊。」 卫夫人含笑听云倾侃侃而谈,心中微觉奇怪,不知这花朵般的小女孩儿下了学也不回家,和她谈这些做什么。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子,知道小孩子常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虽然不解,却耐心的继续听了下去。 云倾热烈的夸奖起韩厚朴,「山长,我有位伯伯,姓韩,他师从一位知名的神医,得到神医的真传,仁心仁术,救死扶伤,药到病除,起死回生,是一位好的不得了的大夫!他很喜欢小孩子,愿意做咱们桂园的疑难大夫。山长,所谓的疑难大夫就是书院的老师、学生、杂役等若患有疑难杂症,他负责诊治。山长,你说这样好不好呀?」 「你这位韩伯伯可真是医者仁心。」卫夫人微笑。 云倾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眼巴巴的看着卫夫人,「那个,山长,我韩伯伯家里有位小女儿,今年八岁了,她是前几天才到京城的,所以她没来得及考试……」 笑意从心头涌向卫夫人嘴角,她勉强忍住了,但笑意很快卷土重来,难以抑制。 眼前这小姑娘才七八岁,却已经懂理迂回顿曲的讲话了呢,先说人难免生病、大夫重要,然后说到她的韩伯伯精通医术,少见难得,然后再说她韩伯伯愿为桂园效力,但她韩伯伯家里有小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前几天才到的京城……也就是说,这不怪她韩伯伯没有按时报名、考试,而是来晚了,没有办法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卫夫人态度谦虚,不耻下问。 云倾讨好的笑,「所以,能不能特事特办,给我韩伯伯的女儿、菘蓝姐姐一个考试的机会啊?她很喜欢这里的,她还很喜欢我。」 「很喜欢你?」卫夫人想忍笑,但嘴角却不知不觉的翘起来了。 「嗯,喜欢我。」云倾软软糯糯的道:「她喜欢我,所以想和我一起在桂园上学呀。」 卫夫人的心一点一点融化。 「她如果和你一样可爱,便来找我报名吧。」卫夫人终于撑不住,笑着说道。 云倾大喜,仰起小脸,一脸热切,「山长,你太好啦!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山长、最美的山长!」卫夫人摸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知道,你就见过我一个山长啊。」就见过一个,我当然是最好的,也是最美的了。 虽然卫夫人心里什么都清楚,可是看到云倾崇拜的、亮晶晶的眼神,还是感动了。 孩子总是真诚的。 云倾跳下椅子,跑到卫夫人面前,拉住了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山长,我舅舅调到京城做官来啦……」卫夫人笑道:「他也有一个女儿,是么?」云倾伸出三根小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山长,我舅舅有三个女儿。我大表姐很老成,像个大姑娘,二表姐比我大几个月,和我一样淘气。小表妹还小,只有三岁,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呢。山长,我觉得我二表姐蛮可怜的,因为家里三个女孩儿,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夹在中间,最不受重视。」云倾总共伸出三根手指,两边的两根正常竖着,中间那个她用力往里按,表示夹在中间的很难受,很可怜,很无所适从。 卫夫人心中笑意汹涌。 云倾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她如果有个趁心如意的女子书院上上还好,如果连书院也不能上,她说不定会哭,说不定会心碎。」捧起胸口,做了个心碎的姿势。 「云倾,你说了一个韩伯伯的女儿还不算,还要再说你的二表姐么?」卫夫人装出严肃的模样。 云倾陪笑脸,「好事成双呀,山长你说对不对?」 卫夫人乐的都不行了。 她捏捏云倾滑嫩的小脸蛋,忍笑道:「好吧,好事成双。」 「山长你同意了?」云倾高兴得蹦了起来。 她眼睛亮晶晶,脸颊亮晶晶,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卫夫人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柔声道:「嗯,我同意了。」 韩菘蓝和何青未两人一齐来到桂园,和云倾她们一样连过三关之后,被录取了。 「桂园七姐妹!」云倾把韩菘蓝、何青未介绍给她的小朋友们,得意的宣布道。 何氏的喜悦之情,真是用言语无法形容了。 她笑盈盈的问着云三爷,「为什么我问赵先生,赵先生便说桂园不再招学生。咱们小阿稚问山长,山长却慨然同意见见青未和菘蓝这两个孩子呢?」 她问的已经不是第一遍第二遍,也不是第三遍第四遍了,云三爷却很有耐心的笑道:「那是因为咱们小阿稚可爱啊。」 何氏容光焕发。 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眼睛还像湖水似的清清亮亮,明媚如春。 云三爷见何氏高兴成这样,也乐开了怀。 他们的宝贝小女儿这么能干,大人没办法的事让她给办成了,做父母的真是与有荣严焉。 「阿未已经有着落了,阿黛上学的事便交给我吧。」云三爷笑道。 翰林院有位籍贯江南的老翰林,他的一个女儿青年丧夫,不愿再嫁,但夫家穷,没有力量养她和她的两个儿女。她从小攻读诗书,学问是很好的,便回娘家依着老翰林居住,在老翰林的支持下开办了一个闺学。这闺学就在老翰林居所的一个角落里,地方不大,却清静,因为里面种着梅兰竹菊,故名君子园。这个小小的闺学也便以君子园相称了。君子园的条件是远远比不上桂园的,但老师学问不错,来就学的又全是书香门第的孩子,所以这里虽不及桂园开明,守旧了一些,但学风很正。云三爷有几位同僚的女儿便在这里读书,知道内情,便和何方洲、周氏商量了,将何青黛荐到君子园。何青黛是长女,沉稳持重,到了君子园之后对都老师、同窗都很满意,「金城可没有这般有学问的老师,也没有这些文雅的同窗,君子园蛮好的,我喜欢。」 何家三个女孩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有了合适的学校,小阿碧才三岁,离上学且还早着,这三个孩子的事就算全部有着落了。 云三爷、何氏在石桥大街请了何方洲一家人小聚,何氏特地准备了丰盛的菜肴,还备了些果子酒,为何青黛、何青未两姐妹庆祝。因云倾不爱闻酒味,所以何氏在屏风内外各设一席,云三爷、何方洲在屏风外面,他们喝的是陈年梨花白,云仰跟云三爷一起,何氏和云倾陪着殷氏、周氏、何氏三姐妹坐在里面,喝的是香洌美味的果子酒。 第二十一章 何氏为何青黛、何青未两姐妹举杯庆祝,周氏又是感谢,又觉过意不去,「她俩还是小孩子呢,上个学也特地备席酒,真让姐姐和姐夫费心了。」何氏笑盈盈的道:「阿稚考上桂园的时候,我们也为她设宴庆祝的呢。」何青黛、何青未姐妹二人性情脾气虽不同,这时却异口同声的道:「特地为我俩庆祝,怪不好意思的。」云倾喝了口光亮透明、酸甜爽口的石榴酒,陶醉的咪起了眼睛。「大表姐,二表姐,必须要特地为你俩庆祝,要不然,我怎么会有福气喝到这么鲜美的石榴酒呀。」 「原来小表妹这么爱喝酒。」何青黛抿嘴笑。 「同道中人啊。」何青未叹息着,伸出酒杯来和云倾碰。 云倾一乐,「二表姐你也爱喝酒对不对?」跟何青未碰碰杯,抿了一大口石榴酒,相视而笑。 小阿碧年龄太小,石榴酒也不敢给她喝,她面前放的是一杯蜂蜜水。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看到姐姐们做什么她也想做什么,云倾闻闻酒杯一脸陶醉,她瞪大眼睛看了会儿,赶忙有样学样,也闻了闻她面前的蜂蜜水,咪起了她的眼睛。何青未和云倾碰杯,她也忙不迭的端起她的蜂蜜水看向周氏,周氏哪会让她失望呢?笑吟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小阿碧满足的叹了口气,两只小手端起酒杯,喜滋滋的喝了口蜂蜜水。 「看把小阿碧忙的。」大家都乐坏了。 姐姐们做什么小阿碧就要学什么,很忙啊。 「不忙,不忙。」小阿碧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米牙。 大家笑得更欢了。 「阿黛和阿未上学的事,多亏姐姐、姐夫了。」周氏笑道。 何氏笑着摇手,「别提这件事了,提起来我怪不好意思的。我送阿稚上学,当时便跟先生问了再招学生的事,先生告诉我不招,我送完阿稚没回家,拐到杏花巷便告诉弟妹了。谁知我家小阿稚放学的时候去找山长,竟然把山长劝动了。唉,我一直担着心呢,弟妹莫误会我是故意的便好……」说着话,她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小阿碧根本听不懂何氏说的是什么意思,见大家都笑,她也咧开了小嘴,笑得比谁都开心。 「乖宝贝。」何氏看着小阿碧便喜欢,捧起她的小脸蛋亲了亲。 云仰笑着过来了,「爹爹和舅舅说这边笑得如此欢快,一定是因为小阿稚或是小阿碧,让我带她们两个过去坐坐呢。」云倾嘻嘻笑,「哥哥,有小阿碧在,我已经是明日黄花啦。你只带小阿碧过去便好了。」何氏、周氏同时道:「阿碧有阿碧的好,阿稚有阿稚的好。」云仰笑着拉云倾,云倾牵起小阿碧,一起过去屏风那边了。 没过多久,屏风外面响起大笑声、跺脚声,拍桌子声,何氏和周氏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这是怎么了?」何青未站起身,「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过去,云倾捂着肚子过来了,笑得跟什么似的,「舅舅惹了小阿碧,小阿碧生气不要舅舅了,一定要把舅舅送给爹爹,爹爹百般推脱也是不行呀,小阿碧不答应。」 「噗……」众人齐笑。 屏风里里外外都是欢笑声,云倾倚在何氏身前,心情别提多好了。 父母哥哥都在,又多了舅舅一家人,全是至亲啊。 云倾跟何氏商量,「娘,我反正顺路,每天早上先去接二表姐,再去接韩菘蓝姐姐,我们三个一起上下学,好不好?」何氏自然是同意的,「这样也好,有个伴儿。」便跟周氏说了,又差人到韩家说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云倾上学的时候便顺路先去了杏花巷。到了之后,云倾下车往里走,才进到院子里,便看到何青黛、何青未穿得整整齐齐的在前头跑,小阿碧在后面追,「大姐不走,二姐不走。」她人虽小,跑得却快,眼看着就要追上何青黛了,何青黛唬了一跳,「小阿碧,别啊,大姐才换好的衣裳,你这黑呼呼的小手摸上了,大姐要换衣裳,上学会迟到的。」 小阿碧忙伸出自己两只小手仔细看,「黑呼呼么?」何青未笑道:「你小手脏了呀,黑呼呼的多不好看,快回去洗白白,好不好?」正好周氏出来了,小阿碧委屈的伸出小手给她看,「大姐说我手黑。」周氏柔声哄她,「洗洗就不黑了。来,咱们回去洗手。」笑着冲何青黛、何青未、云倾三人摆摆手,示意她们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何青黛、何青未和云倾不肯耽搁,忙一起跑出来了。 出来之后,三人都觉好笑。 何青黛去君子园,何青未上了云倾的车。 云倾又拐到韩家,接上了韩菘蓝。三个小姑娘坐在车里,说起来今天早上躲小阿碧的事,都觉得很有意思,韩菘蓝笑道:「阿稚,你明天先接我好不好?我想看看小阿碧怎么追姐姐。」云倾笑咪咪的答应了,「好啊,明天先接你。」 马蹄声清脆悦耳,很快到了鹤鸣街。 过了鹤鸣街,就到桂园了。 本来应该畅通无阻的,但是今天鹤鸣街清道,不许车马行人通行。车夫请示云倾,「姑娘,咱们绕个道吧,如何?」云倾道:「绕积云巷吧,近一些。」车夫答应一声,把车子赶往一条小巷。 「为什么清道啊?」何青未奇怪。 云倾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有什么大人物要出行吧,宫里的贵人,或是藩王进京之类。」 韩菘蓝竟然有些羡慕,「到底是京城,才出个门就赶上清道。若是赶巧了,说不定能见着那位大人物呢。」说的云倾、何青未都笑了,「赶上个清道、不许通行,难道你还很欣慰不成?」韩菘蓝也笑,「不是。只是我原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啊。」何青未笑,「我也没见过。到了京城,咱们要开眼界的地方想必还多着呢。」 一队步兵从前方经过,脚步非常整齐。 步兵胸前有字,是一个龙飞凤舞、气势雄壮的「燕」字。 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说着话的功夫,也就到桂园了。 桂园招学生真是很讲究的,考试通不过当然不行,家离桂园太远了也不行。卫夫人说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宜起太早,所以离家太远的学生,再出色她也不收。 到了桂园,云倾一手拉着韩菘蓝,一手拉着何青未,下了车。 「哎哟,三姐妹啊。」毛莨和她们同时到的,笑吟吟的打趣。 「我们是姐妹两个,阿稚你是三个,比我们还多!」冯莹中和冯慧中姐妹二人笑着也过来了。 「你们有姐妹做伴的就虽抱怨了,我可是一个人。」卫王府的小郡主赵可宁撅起了小嘴。 云倾笑吟吟,「什么两姐妹三姐妹,什么一个人,你们忘了么?咱们是桂园七姐妹啊。」 她逐一握起毛莨、何青黛、韩菘蓝、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的手,将她们的手叠在一起。 「桂园七姐妹!」小姑娘们笑逐颜开,异口同声。 她们来得都挺早的,时间宽裕,便叙了叙年齿。毛莨最大,冯慧中其次,何青未第三,韩菘蓝第四,赵可宁第五,冯莹中第六,云倾最小。 第二十二章 「青未,菘蓝。」毛莨笑道:「你俩人还没到,书院里都传遍你俩的大名了。大家都奇怪呢,你俩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能让山长破这个例,都已经开学了,还把你俩招进来。」 「就是就是。」冯莹中一脸羡慕,「我也有表姐表妹,跟着我到书院来看过之后,便眼热了,也想来,但是山长根本不给机会啊,让她们明年报名。」 「你俩太特别了。」赵可宁笑道。 何青未和韩菘蓝惊喜的相互看了一眼。 她俩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云倾。 云倾调皮的眨眨眼睛。 七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往教室走去。 桂园总共二十二名学生,云倾这边就桂园七姐妹了,差不多占到三分之一,可以想像得到她的校园生活该有多么惬意了。 卫夫人喜欢她,赵先生也喜欢她,云倾在桂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韩厚朴的妻子儿女和岳父一起到了京城,合家团聚,这是一件好事。不过有前世的例子在,云倾担心韩厚朴会被靖平侯夫人卢氏给利用、连累了,谁知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独养女儿,冷县令从小拿她当儿子养的,非常能干。冷氏由父亲冷县令陪着去了趟靖平侯府。她可不是好心好意去向靖平侯、卢氏请安的,她是去讨公道的。冷氏见了靖平侯和卢氏,先是谢过他们给韩厚朴分了栋房子,然后便说起这房子分到手时已经旧得不能住人、需要拆了再盖的事,「知道的人呢,说这是侯爷和夫人失察,把个年久失修不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当成好房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侯爷和夫人这是和我家三爷有仇,故意坑儿子呢。」靖平侯红了一张老脸,卢氏脸皮紫涨,发作道:「你从不在公婆面前尽孝,倒挑起公公婆婆的理来了!」 冷氏是位肌理白皙细腻、姿容端庄秀丽的美人,就算心里生气,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靖平侯府当年向我家提亲之时,原说明白了,我是家中独女,三爷虽不用入赘我家,却需依岳家居住。这并不是我不愿在公婆面前尽孝。今天来禀明这件事,也不是挑公公婆婆的理,只是为公公婆婆着想,不愿让二老蒙上恶名罢了。」卢氏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说不过冷氏,便推靖平侯去应付。靖平侯虽然对韩厚朴没什么父子之情,却还要脸面,对卢氏这么分家也颇有微词,「你要把老三分出去,好歹也给他个能住人的房子!连遮风蔽雨都不能,族人都看不过去了,我这老脸也是无光!」靖平侯一则心里脸上都过不去,二则有冷县令在,他也没法跟亲家耍赖,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修房子的花销帐目给我,这笔钱我拿私房钱贴补。」他这话一出口,冷县令立即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帐本,「这笔钱是云侍读垫出来的,有几位韩氏族人监工、签字认可,亲家取了银子,还给云侍读便是。」靖平侯硬着头皮接过帐本,看到上面那个数目,登时眼前一黑。 他知道云三爷和韩厚朴是知交好友,却不知道云三爷为了韩厚朴修个房子这么舍得下血本,花费如此之巨。一页一页翻过去,发现韩厚朴的房子所用的是最好的材料、最贵的材料,没一样便宜的,没一样将就的,靖平侯看的后背冒汗、如坐针毡。这可是笔巨款,就算他想痛痛快快的给了,一时之间他也凑不齐这笔钱啊。现在的靖平侯府不比从前,出的多,进的少,连他这位侯爷手头也紧巴巴的…… 冷氏和她的父亲冷县令却也不催促,只说「侯爷若哪天方便,命人吩咐一声,我们再过来。」之后便告辞离开了靖平侯府。他们父女二人离开之后,靖平侯跟卢氏发了好大的脾气,「都是你做的好事!这笔钱我是答应了,却拿不出来,就该在你身上!」卢氏气极,「你胡乱答应的,为什么推给我呢?」靖平侯恼火,「你趁着厚朴不在京城,故意把破烂不堪的房子分给他,打量我不知道呢?事情是你惹出来的,这笔钱便应该你给。」夫妻俩争吵了一场,谁也没说服谁,但这笔帐是赖不掉的了,暂时给不了,那便先欠着。有这笔欠帐放着,靖平侯和卢氏哪还想见韩厚朴和冷氏这一家人啊?卢氏烦恼之极,连韩厚朴擅自离开京城的事也不想追究了,只要冷氏父女不找她要这笔钱,不找靖平侯要这笔钱,卢氏已经是暗自庆幸。 韩厚朴一家人便踏踏实实的在新宅子里住下来了。 韩京墨是男孩儿,当然是到国子监读书最理想。韩厚朴和国子监的詹祭酒有些交情,所以韩京墨读书的事倒是没费什么周折。韩京墨和韩菘蓝上学的事都安排好了之后,冷氏便张罗着找铺子,要在京城开一个药堂。这药堂她在安岳的时候已开了多年,很熟悉,只是京城的铺面租金要贵上好几倍,而且好地段的铺面现拿钱也未必能租得着。恰好詹祭酒的内弟有鹤鸣街一直有铺面往外租,知道韩厚朴和冷氏有意要开药堂,詹祭酒便和他内弟说了,内弟欣然同意,而且愿意少收租金。冷氏不肯,执意照着市价付了,皆大欢喜。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黛一起上学下学,三人好得跟姐妹似的,有时下了学同到云家,有时同到何家,有时同到韩家。若到何家,三人通常是逗小阿碧玩耍,若到韩家,冷县令慈祥温和,见识渊博,三人便爱听冷县令讲古。不管到何家还是韩家,云倾都觉得自由自在,真有宾至如归之感 何方洲一家人才到京城的时候,向锦绣里云府送了拜贴并土仪,之后何方洲一家人由云三爷、何氏陪着登门拜访过一回。云尚书跟何方洲相谈甚欢,含笑对云三爷道:「潜儿,你内弟在京中亲友不多,以后你回家团聚之时,带你内弟一起吧。」云三爷知道云尚书这是欣赏何方洲,心中欢喜,满口答应,「是,叔父。」到了休沐日,云三爷要带妻子儿女回锦绣里,一则向云尚书、王夫人请安,二则让云仰云倾和兄弟姐妹们多聚聚。云三爷乐呵呵拉起云倾的小手,「阿稚喜欢表姐表妹,喜欢你菘蓝姐姐,一定也想念你的堂姐们了吧?这次回去,可要和你的姐姐们多亲近亲近啊。」云倾嘻嘻笑,「好呀,多亲近亲近。」一家人正准备着要出门,云尚书差书童过来了,「老爷说,三爷今日是若无要事,便过府陪他下下棋。老爷还说。舅爷若得闲,也请一起过去。还有舅奶奶、表小姐,都请过去逛逛。」云三爷笑道:「巧了,我们正打算过去呢。」何氏命人打赏书童,书童高高兴兴的道谢,回去了。云三爷当即差晴霞去何家,「问问舅爷今日忙么?若不忙,等下我去接人。」晴霞偷眼看何氏,见何氏微微点头,便笑盈盈福了福,到何家传话去了。 云三爷自搬到石桥大街之后,凡事自己做主,便定制了两辆格外宽敞讲究的马车,车厢由香木制成,左右各有车窗,纱幔遮蔽,从里面能看到外头的景色,外头却看不清车里的情形。本来今天一家四口乘坐一辆马车便够了,但云三爷要到何家接人,便两辆车都拉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到了何家,何方洲笑道:「我倒是闲着没事,正打算带三个女儿出去玩耍。既然叔父见召,便和姐夫一起过去。」何氏见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姐妹三人都打扮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准备出门的,小阿碧尤其一脸热切,小胳膊指着门口,「玩,出去玩。」何氏疼爱侄女,抱起小阿碧,「跟姑母出去玩好不好?」小阿碧愉快的点头。 「你还真好打发呀,只要能出去玩,跟着谁都行,对不对?」云倾好兴致的逗她玩。 「都行,都行。」小阿碧连连点着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非常可爱。 大家都高兴的笑了。 何家本来也是打算出门的,所以各人都是外出的打扮,也不用再收拾,一起出门上车。到了锦绣里,云尚书和王夫人都在,云大爷和杜氏,儿子云儒,女儿云佳、云俏、云仪,李氏和云佩,程氏和云攸、云佼,云五爷和他妻子方氏,云家大姑奶奶云滟和她的夫婿盛谦也带了儿子盛宣英、盛宣茂、盛宣荣和女儿盛宣薇同来,济济一堂。云三爷一家人和何方洲一家人再进来,更是黑压压一屋子人,热闹极了。人这么多,单是行礼问好便是一通乱,忙了许久。 彼此厮见过,王夫人请殷氏和她一起在罗汉榻上坐了。 「今日人真是齐全。」殷氏环顾屋内,笑着说道。 「今日休沐,能回来的都回来了。」王夫人含笑道。 她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却有些苦涩。今天哪能算是人齐全呢?她最宝贝的小儿子不在啊。唉,如果出使高丽的是云三爷,她的湍儿却留在京城,留在她身边,那才是十全十美,没有遗憾了呢。 殷氏说的是句客气话,本来没什么含义,程氏在王夫人身边服侍,听了殷氏的话却是心里不舒服,「四爷还远在高丽呢,他不算云家的人么?哪里说得上齐全呢?」她心里难受,眼圈不知不觉便红了,若不是云尚书还在,她酸溜溜的话恐怕就要说出口了。 云尚书向来不爱在内宅多呆,略坐了坐,便带云三爷、何方洲以及云大爷、云五爷、盛谦等人到他的书房去了,云儒、云仰等孙子辈的少年也都跟了过去。 王夫人内心之中不喜何氏,按理说对何氏的娘家人也就不会着意接纳。但殷氏是何氏的继母,并非亲娘,而且殷氏和王夫人一样爱打叶子牌,两人算是有共同爱好,说话还是挺投机的。王夫人把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姐妹叫过来一一看了,赞道:「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又斯文又俊秀。」殷氏却笑道:「府上这几位姑娘才真正是大家闺秀呢,一个赛过一个,让我不知夸哪个的好。」殷氏夸得真诚,王夫人心花怒放,口中却谦虚道:「哪里,亲家太太过奖了。」 杜氏有心要引着众人夸奖云仪,又要显摆云大爷有本事,让云仪进了于家闺学,便笑咪咪的问何青未,「这小姑娘和我家仪儿差不多大,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真讨人喜欢。你才到京城不久,不知在哪里上学啊?」杜氏以为何方洲是个小官,又才调任京官不久,何青未要么还呆在家里,正在找学校,要么就是胡乱上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闺学,她问何青未,其实是想引出云仪,谁知何青未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微笑道:「回大伯母的话,我和阿稚是同窗,都在丹桂女子书院读书。」杜氏不由的呆了呆。 云仪本是一脸矜持微笑,闻言笑容也僵了僵。 丹桂女子书院,听到这几个字就够让她难受的了,她考不上啊,这家书院不肯录取她…… 何氏一直很照顾云佩,虽然搬走了,但是每个月照旧给云佩送钱、送香囊,云佩对何氏是很感激的,听到何青未的话,云佩羡慕的说道:「早就听说丹桂园风景绝佳,二表妹能到那里读书,真是极好的。」云佳是报考过这家书院的,没被录取,便不爱提起,云俏却故意问道:「听说这家书院录取学生很苛刻,你能考上,学问一定很好吧?」说着话,有意无意的瞟了云仪一眼。 云俏因为她的生母很受宠,所以自以为和云仪一样都是云大爷的女儿,而且一样都是云大爷宠爱的女儿。云仪有什么,她便也想要有什么。云仪去了于家闺学,她便也蹿掇着她的生母跟云大爷吹枕头风,也想去于家闺学。但于家闺学很难进,云大爷单单弄过去一个云仪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哪肯再为云俏操心?当即便板起脸,拒绝了。云俏因此怀恨在心,不过她恨的可不是云大爷,而是云仪。这不,一有机会,她就想寒碜寒碜云仪,丢丢云仪的人。 云仪气得脸煞白。 云佳、云俏、云佼这姐妹三人却舒服得好像才喝了温度适中的清茶,浑身舒坦。 因为上学的事,她们三个对云仪不满已久,今天看到云仪被抢白,别提多痛快了。 云仪幽怨的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很是内疚,眼眸中满满的都是歉意。 唉,好端端的,问起上学的事做什么?这不是故意给她的仪儿难堪么? 程氏也想引着众人夸奖云佼,矜持的微笑道:「何二姑娘和六姐儿上的女子书院自然是不错,不过这家书院才开设的,未免太新了些。我家佼儿如今就读的是于学闺学,这可是京城之中最负盛名的闺学了,不知出了多少位才女。」 「原来是这样。我们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知道,听四太太这么一说,方才明白了。」殷氏乐呵呵的道。 程氏笑得更加矜持。 云佼得意的道:「于家闺学不只出才女,而且机会很多啊。下月初六便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了,到时候于家闺学会挑选出十位才女到太后娘娘面前献祝寿诗,取十全十美之意。这十位才女到时候一定会扬名京城的!」 「到太后娘娘面前献祝寿诗啊。」殷氏惊呼,「太有福气了!」 云佼激动得小脸通红,好像她就是这十位才女中的一位似的。 云仪眼光闪了闪,心中苦恼。眼下是上进些好呢,还是暂且韬光养晦?于家以后是要倒霉的,可现在的于家却是如日中天,赫赫炎炎,若不巴结着于家,如何出人头地? 云倾津津有味吃着一枚鲜果,心中一声哧笑。于家,哼,于家就是一个烂泥潭,谁若是陷进去了,可就难以脱身了! 殷氏真诚的夸奖着云佼,「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于家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啊,那种人家的闺学,五姑娘说进去便进去了。不愧是尚书府的千金、定国公府的外孙女。」 程氏飘飘然。 她不怀好意的看了看何氏和云倾母女,心中轻蔑,「这对母女如何能跟我和佼儿比?拍马也追不上。哼,三房耍奸滑不肯替四爷去高丽,那又如何了?等明年四爷平平安安归来,我定要携了四爷的手,扬眉吐气,激昂青云,好生羞燥羞燥他们!」 程氏淡淡的道:「三嫂,等明年我家四爷回来了,我要和他一起去石桥大街,好生谢谢三哥三嫂呢。」何氏不解,「谢我们做什么?」程氏目光凛冽,声音也冷冷的,「四爷明年回来,定是名利双收了。如果不是三哥不肯替他,他焉有这份际遇?故此要谢谢你们。」 第二十四章 何氏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坐在她身边吃点心的云倾却抬起小脸,认真的道:「四婶婶,你不用感谢我爹和我娘,感谢四叔就可以了呀。是四叔自己要御前请命的,他功成名就,全是他自己的功劳,我爹娘可不敢掠美。」 程氏气结。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讽刺云三爷和何氏,但是何氏都不用开口,云倾这个小姑娘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就把她的话全堵回来了,半分没和她客气! 程氏对云倾怒目而视。 云倾俏皮的、快活的笑了笑。 前世的程氏雍容华贵,让云倾只能仰视,现在程氏怒不可遏,从容不迫的却是云倾了啊。 程氏目光阴沉,「等四爷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一个丫头惊慌失措的跑到了厅中,声音发颤,跟要哭似的,「夫人,四太太,不好了!四爷他……四爷他……」 「四爷怎么了?」程氏霍的站起身。 「四郎怎么了?」王夫人吓的白了脸,颤颤巍巍的问道。 云倾心中一凛。不对啊,云湍出京还没有多久,要出事也没有这么快!不应该会这么快!除非……除非是胡家怀恨在心,还是动手了,所以云湍根本没到海上…… 丫头嘴一咧,哭了,「四爷被抬回来了!他……他……」 王夫人听到「四爷被抬回来了」,眼前一黑,猛的向前裁。 程氏却是眼白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厅里登时乱作一团,有呼唤王夫人的,有扶程氏的,还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丫头懵了,「我……我还没说完……四爷被抬回来了,他……他腿断了……」 腿断了。 云倾一时之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前世云三爷代替云湍可是丢了一条性命啊,为什么云湍仅仅断了腿? 云倾很替自己的父亲不平、不值。 厅里一下子乱起来了,有哭喊有尖叫,云倾一眼瞥见小阿碧惊讶又茫然的小脸,忙过去吃力的抱起她交给周氏,「舅母,你带表姐和表妹先出去,这里太乱了,莫吓到小阿碧。」周氏忙道:「好孩子!你想的很周到!」何氏也由惊愕中醒来,「弟妹,你带孩子们先出去吧,这里太乱了。阿稚,你和舅母一起。」又温柔扶起殷氏,「对不住,这里太忙乱了,不是待客的道理。母亲,让阿稚陪您出去坐坐好么?」殷氏见王夫人和程氏都晕了,云家的人乱了套,自己在这儿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的,倒也满意何氏的安排,「我也帮不上忙,就不添乱了,出去坐坐也好。」 云倾倒是蛮想欣赏一下程氏痛彻心脾的模样,但何氏即这么说了,她不便违拗,便答应了。周氏抱着小阿碧,云倾、何青黛、何青未扶着殷氏跟在她身后,一起小心翼翼的绕过众人,出了厅门。云倾对锦绣里云府的地形自然是熟悉的,带周氏和何家三姐妹到一个凉亭中坐下歇息,命令自喜,「想办法到老爷书房看看,如果得便,把三爷和舅爷都请过来,还有我哥哥。」自喜清脆响亮的答应,「是,姑娘,我一准儿有法子到老爷书房!我个子这么小,要是明着进不去,我想法子溜进去。」答应完,一溜烟儿跑了。 殷氏叹气道:「唉,飞来横祸啊。」 周氏也叹息,「是啊,好端端的,这是从何说起?」 自喜果然不辱使命,过了没多久,云三爷、何方洲脚步匆匆的过来了,云仰一溜小跑跟在后面。见了面,云三爷面有愁容的道:「岳母,弟妹,对不住,家里有事惊扰亲戚了。」何方洲道:「云四哥伤的不轻。云家叔父、大哥正急着替他延医诊治,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先回家去,改天再来探望。」殷氏和周氏点头,「极应该的。」 何方洲从周氏怀里接过小阿碧,一家人由丫头带路,先行回去了。 云倾拉着云三爷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委屈的告诉他,「爹爹,方才四叔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时,四婶婶讽刺我娘和我来着。」云三爷心里正乱,听到云倾的话不由的一呆,「什么?」云倾气哼哼把程氏的话说了,「……爹爹,不是我小气,也不是我咒四叔,可真的是四婶婶话音未落,报信儿的丫头就跑进来了啊。爹爹,我觉得做人还是厚道些比较好,省的现世现报,你说对不对?」云三爷叹气,「你四婶婶是妇道人家,见识难免浅了些……」云倾板起小脸,「爹爹,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娘和我都是女子,难道我们见识就一定浅薄么?」 云三爷惊讶,「阿稚,爹爹可没说你娘见识浅薄,也没说你……唉,爹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云倾认真的道:「我知道爹爹的意思了。爹爹,叔祖父有没有让你找韩伯伯来替四叔看腿?」云三爷皱眉道:「你韩伯伯今天带京墨和菘蓝到西山探访一位老友,我不知道那位老友家在哪,这会儿却是找不到你韩伯伯。你大伯父有相熟的大夫,已命人去请了。」云倾心中一松,道:「嗯,大伯父相熟的大夫必是好的。爹爹,怎么我方才不知在哪里听了一耳朵,说四叔的腿伤似乎和胡家有关?」云三爷忙拉过云倾小声问她,「乖女儿,你听谁说的?」云倾歪头想了想,眼神茫然,「想不起来了……」云三爷沉思片刻,摸摸云倾的小脑袋,温声道:「爹爹知道了。阿稚,这里乱糟糟的,让你哥哥带你先回家,好么?」 云倾细声细气的道:「爹爹,我怕。」云三爷唬了一跳,「阿稚怎么了?」云倾紧紧拉着他的手,抽抽噎噎的道:「爹爹差一点就替了四叔啊,如果去的是爹爹,现在……」她想到前世自己一家人的遭遇,眼泪巴搭巴搭的掉了下来。 云三爷心疼的轻轻拍着她,心中也是后怕,「如果我替了四弟,现在被抬回来的或许便是我了……又或许乘船出海,风高浪急,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他正要柔声安慰云倾几句,却见何氏脸上带着怒气,步子比平时快得多,片刻间已到了眼前。 「芳卿,怎么了?」云三爷见何氏脸色不对,心里打了个突突。 何氏忍耐的咬着嘴唇,眼圈不知不觉红了,「幸亏方才我让母亲和弟妹、几个孩子先走了,要不然,叔母和四弟妹醒过来之后的话若是让我娘家人听到了,我……我……」云三爷忙扶住她,「叔母和四弟妹说什么了?」口中这么问,心里却隐隐已经明白了。 云倾冷笑,「那还用问么?定是抱怨爹爹不肯替四叔,所以四叔才会受伤断腿,对不对?」何氏再也忍不住,抓住云三爷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云湍是条性命,你难道不是?你是天生应该替人送死的不成?我本来好心好意的劝她们,倒惹得她们排暄我一场!」云三爷握紧妻子的手,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直以为他的妻子在锦绣里住的很舒服,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待他的妻子很好…… 何氏自幼丧母,但在娘家极其娇养,继母从来不敢给她气受,难道嫁了他,在毫无过失的情况下,反要被叔母、妯娌讽刺挖苦么? 第二十五章 云仰和云倾兄妹二人自是心疼母亲的,一齐安慰何氏,「不明事理的女人胡说八道,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他们一家人是在一个凉亭里的,身边只有几个心腹丫头。 一个人影从凉亭上飘然而下。 自喜一眼瞥见,瞪大了眼睛。 云倾瞅着自喜神色不对,忙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 一名俊美无俦的少年含笑看着她,不是阿晟,却是哪个? 「你怎么来了?」云倾欣喜的跑了过去。 阿晟微笑,「我来帮忙。」 按理说阿晟在锦绣里出现是挺奇怪的一件事情,但云倾见了他却莫名心安,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 「你怎么帮忙呀?」云倾甜甜问道。 云三爷、何氏、云仰也看到了阿晟。 阿晟微微笑着,姿容如玉,「我想带令尊悄悄过去,听听云尚书的话。」 「这样啊。」云倾笑靥如花。 这样安排蛮好的,让云三爷认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他就不会对他的叔父那么痴心、那么信任了…… 何氏和云仰虽不明白阿晟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却很支持,「去听听也好。」 云三爷内心之中在挣扎,「好像我信不过叔父似的……」阿晟微笑道:「我轻身功夫不错,想施展一下,您愿意看看么?」云三爷犹豫片刻,道:「也好。」何氏、云仰、云倾一直凝神静听,见云三爷终于同意了,心里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阿晟拉起云三爷,沿一条小路走了。 云倾跑到凉亭边,看着阿晟渐渐远去的挺拔俊秀身影,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阿晟为她想的太周到了啊。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何氏纳闷,「绝不会是什么药童。」 云仰举目远眺,「咱们头回在石桥大街见到他的时候,是韩四哥带人来搜查,对不对?那次有顺天府的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至少得有几十号人出动,应该就是为了阿晟。阿晟的来历,大概不简单。」 云倾双手托腮望着远方,心中一片迷惘。 阿晟竟似比云三爷还熟悉锦绣里云府的路,带着他七绕八绕,绕到了云尚书的书房后头。 透过小窗,云三爷能看到屋里的情形,也能听到云尚书的说话声。 屋里只有云尚书和云大爷两个人。 云尚书在屋里踱来踱去,「依你说,是胡家下的手?」云大爷垂手侍立,神态恭谨,「儿子也是猜的。四弟这回是在风月场所和人争风吃醋所以受的伤,而且是和一名年方九岁的女童有关。儿子知道四弟向来是没有这个嗜好的,必是有人栽脏陷害,除了胡家还会有谁?必是胡家因为胡不竭喜好童子童女的癖好泄露,丢了胡家的人,所以气不过,也要在四弟身上报复一回,好让四弟也丢丢人。」云尚书沉默许久,方淡淡的道:「这哪里只是让你四弟丢丢人?你四弟是在出使高丽的途中发生这件事的,于仕途大大有妨碍,且名声大损。」他声音虽淡淡的,语气中却透着森然之意,云大爷不禁低下头,心中惴惴。过了片刻,云尚书微哂,「岂止你四弟名声有损,整个云家都跟着脸上无光了。唉,我本来打算明年清明回老家祭祖,如此一来,我拿什么脸回去?」云大爷摒声敛气,一句话不敢说。 屋里有许久的沉默。 云三爷虽然人在屋外,也跟着紧张,呼吸都沉重起来了。 云大爷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爹,难道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么?」云尚书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办法?云家子弟丢掉的人,再由云家子弟捡回来。云湍出使不利,再有云家子弟接上,完成云湍未完成的使命,也便补救过来了。」云大爷忐忑不安,「爹,您说的这个人选……不会是我吧?出使高丽可是前年有人送命啊,四弟又是这样,儿子总觉得好像不大吉利的……」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云尚书派出去,头皮发麻。 出使高丽本来就是个苦差,又有这几件祸事横在前面,他是真没这个胆子,不敢去。 云尚书道:「云家又不是真没人了,怎会让你这长子冒险?」 云大爷声音中满是惊喜之意,「您的意思是……?」 云三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忽然很害怕,害怕他的叔父下一刻会说出他的名字。但是,怕什么来什么,云尚书温雅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耳中,「不是还有三郎么?」 云三爷耳朵嗡嗡的,心好像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似的,木木的,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危险,不吉利,这些云尚书都清清楚楚,但云尚书还是要他出使高丽,因为云湍丢人了,没完成使命,所以他要接替云湍,为云尚书挽回颜面……云尚书有大儿子,但是长子不能冒险,他可以…… 云三爷傻呵呵的、有些凄惨的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深想过,不知道他在他叔父心目当中,竟是这样的地位…… 「三郎会答应么?」云大爷的声音飘飘忽忽传过来。 云三爷木木的转过了身。 他不知道云尚书会怎么回答,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步子有些飘浮,阿晟上前一步扶住他,低声道:「云伯伯,您慢着点儿。」 云三爷有些茫然的转过头,「阿晟,你为什么带我来听这些?」 他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很疲惫,「我宁愿没有听到,我宁愿从来没有听到。」 阿晟扶着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因为,我大概快要被我爹认回去了。在我走之前,我想为云伯伯做些事。」 我想让你认清楚云尚书的真面目,不要被他骗了。 你不能被人骗,倾儿还小,需要你来保护。 阿晟的话清晰而又诚恳,云三爷却是神不守舍,听过之后迷惘困惑的「哦」了一声,再没有其他的话。阿晟扶起他,「伯伯,我扶您回去。」云三爷脾气很好的又「哦」了一声,任由阿晟扶着回去了。 「爹爹,你脸色怎么会发白?」云倾看到云三爷的样子,立即扑过去抱住了他。 云三爷迷茫的看了她一眼,温和摸摸她的头发,「阿稚乖,爹爹没事。」 何氏和云仰也发现云三爷不对劲,何氏小声问阿晟,「方才你们听到了什么?」阿晟简短道:「回家再说。」何氏略一思忖,「好,回家再说。」和云仰、云倾一起扶了云三爷,出门登车,回了石桥大街。 云三爷一直不爱说话,回去之后借口累了,埋头睡下。 阿晟把在书房外听到的话向何氏、云仰、云倾复述了一遍。何氏又是愤懑,又是担心,「云尚书也忒狠心,明知那么危险,又有不吉利的例子放在前面,还要让子侄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却又舍不得他心爱的长子,倒舍得亲侄子!唉,阿仰,阿稚,你们的爹爹从小便极敬爱云尚书的,猛的一下子知道这个,也不知他心里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云仰着急的道:「我们快去陪着爹爹,别让他一个人伤心。」进去之后却见云三爷闭着眼睛,已沉沉睡去。 何氏替云三爷掖掖被角,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众人默默无语。阿晟低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让伯伯听到那些话?」何氏招手叫过他,柔声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若不然一直蒙在鼓里,说不定又会应允云尚书什么事呢。好孩子,你做的没错。」阿晟幼年失母,已是多年不曾有长辈女性对他这般温柔慈爱的说过话,不由的心中一阵温暖。 韩厚朴一家人自山里探访过老友回城,路过石桥大街,特地停车下来,给来云家送些山里的野菜、野味。何氏听说韩厚朴一家人来访,精神一振,「快请进来。」见了面,来不及寒暄,便把韩厚朴和冷氏请到里间,含泪把今天的事说了。韩厚朴吃了一惊,「我进去看看贤弟。」进去看视之时,云三爷已发起高烧。 「他也应该有此一病。」韩厚朴叹道:「我和越客贤弟幼年之时便识得了,他的心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对云尚书……唉,真是当父亲一样敬重的啊,他也一直以为云尚书拿他当亲生儿子。现在知道真相,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何氏眼泪扑簌簌落下,冷氏拉着她柔声安慰,又嗔怪韩厚朴道:「你不是号称名医么?快给你的贤弟治好了啊。」韩厚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又道:「他这高烧来的甚急,我开了方子先去抓药、煎药,今晚我守着他,不回家了。」何氏过意不去,「太劳烦三哥了。」冷氏却道:「自家兄弟,极应该的。」韩厚朴提起写下药方,何氏出去命人煎药,冷氏暂时也不回家,陪着何氏,温言安慰。 云仰、云倾和韩京墨、韩菘蓝、阿晟一起进来看望云三爷,韩厚朴示意他们轻手轻脚不要惊扰了病人,小声讲医理给他们听,「忧伤脾,怒伤肝。肝主疏泄,生气发怒,肝气郁结,有时候人发发烧也有好处,若治疗得法,病愈之后,身体会更强健。」云仰、云倾本来很担心,听韩厚朴细细讲过之后,宽慰多了。 锦绣里云府差了个小厮过来,这小厮平时是跟云大爷的,嘴很甜,满脸陪笑,绝口不提云三爷、何氏一家人不告而别的事。「已请了大夫,四爷服了药睡着了,大爷命小的来说一声,好让三爷和三太太放心。大爷还说,若三爷得空,请过去坐坐,替老爷宽宽心。」 何氏平时对待下人是极温和的,今天心情实在很差,语气生硬冷淡,「三爷身子不舒服,才服了药睡下了,恐怕不能过去。你回去说一声吧。」那小厮唬了一跳,「三爷身子不舒服么?小的这便回去禀报大爷。」行了个礼,匆匆忙忙走了。 云倾眨眨眼睛,「我总觉得锦绣里还会来人的,说不定叔祖父会亲自过来。这时候有娘家人在会比较好。」韩厚朴虽然和云三爷是异姓兄弟,毕竟不是亲眷,名不正言不顺的,如果何方洲在,那便是娘家舅爷,绝对有资格为自己的妹妹、妹夫发声。 「阿稚想的周到!」众人都道。 云仰正要差人到杏花巷请何方洲,何方洲却是回家安置好母亲和妻子女儿之后很不放心,一个人过来了。何氏、云仰、云倾见到何方洲大喜,何氏把何方洲叫到了一旁,把今天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何方洲性情一向淡然,听了也是动气,道:「姐姐,姐夫身子要紧,你的身子也要紧,莫和无关人等生这种闲气。我这便到锦绣里去一趟,万事有我。」何氏眼圈红了,「还是有娘家人好。」何方洲心中一紧,忙问道:「姐姐,从前我不在京城,云家欺负你么?」何氏含泪摇头,「从前倒是有面子情。自打云湍冒冒失失御前请旨之后,形形色色的怪话、怪事才出来的。」何方洲稍觉放心。 他正打算去一趟锦绣里,云尚书和云大爷却亲自上门了。 何方洲缓步走到客厅,只见云尚书居中坐着,宽袍大袖,儒雅温文,云大爷在旁垂手侍立,神色间却是惴惴不安。云大爷小声问云尚书,「爹,咱们到了石桥大街,三弟和三弟妹竟然没有马上接出来,这可很是反常啊。您说会不会出什么……出什么变故……」云尚书淡淡看了他一眼,「镇定些,不必忧心。我是三郎的亲叔父,三郎是什么人,我还不明白么?」言下之意,对说服云三爷很有把握。云大爷膝盖曲了曲,愁眉苦脸的道:「不是孩儿多想。爹,方才丁侍中联合了好几个御史上门,分明是故意和咱们云家过不去。您可是已经慷慨陈词了啊,说云家自有佳子弟,会完成四弟未完成的使命的……」云尚书微哂,「你在害怕什么?怕你被派出去么?大郎,你对爹太没有信心了。」云大爷精神一振,「爹一定能说服三弟?」云尚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神色间却是自信满满。 云大爷心中一阵松快。 何方洲之前一直以为云尚书是位诚实厚道又有学问有风度的长者,现在知道他对云三爷的真正心思,再看到他便觉得面目可憎了,心中一阵烦恶。 「叔父,大哥。」何方洲客气的见礼。 云大爷见到何方洲进来,眼睛一亮,忙迎上前关切问道:「听说三弟病了,是么?」云尚书神情语气更是对云三爷十分关心,慈爱的道:「三郎如何了?他不辞而别,我便知道他一定有事,原来是身子不爽快了。」 「其实我姐夫是心里不爽快。」何方洲缓缓的道。 云尚书一愣。 何方洲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啊…… 云大爷也呆住了。 今天才见过面啊,何家这位舅爷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换了幅面孔? 何方洲直视云尚书,眼神敏锐锋利,「我姐夫在锦绣里无意中听到有人提起,云四爷不仅没有完成使命便回来了,还是在风月场所受的伤,有喜好童女的嫌疑。云家为了弥补云四爷的过失,为了洗刷云家蒙上的恶名,所以明知危险也要再派出一位子弟出使高丽……」目光从云大爷诧异又有些羞愧的面庞上掠过,语气冷淡下来,「这位子弟自然不是云大爷这位云家长子,只能是我姐夫了。我姐夫听到这番混话,心是凉的,手脚也是凉的,挣扎着回了石桥大街,便发起了高烧。」 云大爷面如土色,失声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云尚书在书房说的话,当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谈话的内容却会被云三爷知道了呢?现在干脆连何方洲也知道了! 云尚书眸色幽暗,沉吟不语。 何方洲扬眉,语气咄咄逼人,「云大哥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云家并无此意,对么?」 云大爷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些惶惑的看了云尚书一眼。 云尚书缓缓站起身,「我去看看三郎。」 云尚书很清楚,面对云三爷他是权威的,就算云三爷被外人挑拨了他也有本事扳回来。但对着没打过几次交道的何方洲,云尚书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既然没有把握,那就不多说,绕过何方洲,直接面对他一手养大的侄子,云潜。 第二十七章 「不行。」何方洲负手站着,语气冷淡却又霸道,「我姐夫生着病,姐姐哭泣不已,我这做舅爷的便替姐夫和姐姐当个家做个主,不请云叔父进去和我姐夫见面了。」 「你怎能这样?」云大爷大吃一惊,高声道:「做叔叔的要见侄子,竟需要你这内弟同意不成?」 何方洲冷笑一声,毫不退让,「我自然微不足道,但我姐夫是我姐姐的终身依靠,我这做弟弟的为了嫡亲姐姐着想,万万不允许有居心叵测之人这时候见我姐夫,胡言乱语,加重他的病情!」 「你!你!」云大爷被噎得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 云尚书的涵养好多了,眼神冷冽下来,语气依旧温和,「我做叔叔的,不会害自己侄子。」 何方洲一笑,道:「平时自是不会。若利害攸关,却保不齐了。」 云尚书怒了,目光如电直直盯着何方洲,威严又凌锐,何方洲虽是年轻晚辈,却凛然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 云倾和阿晟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离得不近也不远。 两人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娇美女童,连背影都是相配的。 云倾声音轻轻的,很柔和,「如果你没有带我父亲过去,我父亲没有听到我叔祖父和大伯父背后说的话,他大概还是会被我叔祖父感动,慨然答应要拯救云家的名誉,很快便会离开京城,离开我们了。你没有做错啊。有韩伯伯在,我爹爹很快便会好起来了。韩伯伯还说,人偶尔发发烧没坏处的,治疗得当,反倒于身体有利。」 阿晟声音也很柔和,「抱歉。」 云倾一笑,「你这惜字如金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阿晟心颤了颤,「谁?」 云倾歪头想了想,摇头笑了,「不会,你不会是他。他不像你这么随和,他是有些……有些冷酷的……」 阿晟眼神暗了暗。 云倾转头看着他,「我爹爹这样子把你吓到了,对不对?」 阿晟道:「我父亲简直是铁打的,所以我没料到云伯伯会这样。」 云倾「咦」了一声,站起身,「来了这么多人。」 阿晟也站起身,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甬路上来了一拨人,看样子大多是女眷。云倾踮起脚尖张望,「虽然离得远看不大清楚,不过瞅着身形像是杜氏、云仪她们……这也怪了,她们不在家里照看云湍、王夫人,到我家来做什么?」 杜氏和云仪、云儒一起往里走着,微微蹙眉,「这个时候来看你三叔,我总觉得不大对。仪儿,其实咱们应该在家里服侍你祖母,才是正理。」云仪姿态端庄的微笑道:「云家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对三叔好一点没错。」云儒也笑道:「反正祖父和父亲都来了,咱们来了也不多啊。」杜氏听儿子、女儿都这么说,也便笑道:「好好好,听你们的。」 这母子三人才绕过影壁不久,便见云尚书、云大爷父子迎面过来了。云尚书满面怒容,大步流星,云大爷一溜小跑才能追得上他的脚步。 「祖父这是怎么了?」云仪大惊失色。 云尚书城府深,涵养佳,通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啊。 杜氏和云儒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杜氏和云儒、云仪忙上前行礼,云尚书面沉似水,跟没有看见他们似的,依旧大步向前。杜氏母子三人莫名其妙,云大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声告诉他们,「三郎病了,我们没见着人。」云仪惊讶不已,「祖父亲至,竟然见不到三叔?」云大爷觉得丢人,叹了口气,「何家舅爷在呢,他个外姓人倒好像比咱们云家人还亲似的。你们祖父是何等身份?不便跟他这不懂事的晚辈争执,只好暂时容让了,这事真是令人生气。」杜氏脸色一变,怒道:「咱们见不见三弟倒也无所谓,但是让个外姓人把云家人撵走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这便过去和这位何舅爷讲讲理,看普天之下,有没有不许叔叔见侄子的?!」 云尚书本是怒气冲冲往外走的,听到杜氏这句话,脚步明显放慢了。 云大爷当即便知道了云尚书的意思,低声蹿掇杜氏道:「到了你立功的时候了!」杜氏一阵激动,「虽说我们女人头发长见认短,可有些时候我们耍耍赖,也是管用的啊。」云大爷赞成的点头,「对,靠你了。」 杜氏和云儒、云仪昂首阔步往里走。 云倾握紧拳头,「不能让她们进来。我娘正为我爹爹担心着急呢,不能再被这些人气着了。」阿晟道:「好,那便不让她们进来。」和云倾一起下了台阶。 杜氏和云儒、云仪正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向前,忽然剑光一闪,一位俊美少年手提长剑挡在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们。 「你,你是谁?敢拦着我们?」杜氏看到蓝幽幽的剑光,吓得都有点结巴了。 云儒忙扶住杜氏,也有点口吃,「你,你,你快把剑收起来!这不是玩的!」 云仪看到眼前这俊美少年,却是心情一阵激荡,「唉,他是药童,曾先生的药童。一个药童怎会有如厮风采?我在于家闺学读书,也见过于家几位小公子,给这个药童提鞋都不配啊。」 「这位小哥,你的剑吓到我娘了,请你暂且收起来,好么?」云仪柔声央求。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药童,她却也是软语央恳,并没有厉声呵斥。 「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们!」阿晟容色冷厉。 他面容如坚洁的白色玉石,傲气入骨,高贵而冷漠。 虽然他身上穿着布衣,杜氏和云儒却为他气势所摄,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几步。 云仪却好像看不到他手中的宝剑,反倒向前迈出了步子,柔声道:「你是曾先生的药童对不对?我在锦绣里见过你的。你……你先放下剑,好不好?有话慢慢说。」 杜氏听到云仪的话,知道眼前这是个药童,虽然还是害怕,却也勃然大怒,「一个药童也敢拿剑指着我这位云家大太太了,这是什么世道!还有天理么?」 云儒也壮起胆子,伸手指着阿晟,竭力作出威风凛凛的样子,手却不知不觉间微微发颤,「放下,你把剑给本少爷放下!敢不放下,本少爷要你好看!」 「谁敢要我儿子好看?」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这声怒吼中气十足,明明是人在说话,却给人一种豺狼虎豹般的凶猛悍勇之感,排山倒海,虎虎生威。云儒大为恐惧,浑身啰嗦,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云仪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 她和杜氏同时脸色煞白。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站着一队顶盔戴甲之人,黑盔黑甲,黑色披风,彪悍骁勇,气吞万里,齐刷刷的走过来,真有乌云压顶的架势!这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这男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这面相足以止小儿夜啼,令人望而却步。「谁敢欺侮我儿子?」这人又是一声怒吼,大踏步而来,真正是声若巨雷,势如奔马,可畏可怖。 「谁敢欺侮燕王爷的爱子?」黑盔黑甲人齐声高喝。 「燕王爷的爱子」,杜氏和云儒魂飞天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云仪心中大骇,摇摇欲倒。 阿晟是燕王的儿子,他是燕王的儿子……燕王四子陆晟,大雪纷飞、寒冷彻骨之时她唯一的希望,燕王唯一没有成婚的儿子…… 阿晟的剑尖依旧指着她,云倾自阿晟身后走来,小小的脸庞清纯秀丽,令人见之忘俗。 「你爹爹来找你了?」云倾问道。 「是。」阿晟声音异常温柔。 云仪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燕王的儿子就是药童阿晟,阿晟对云倾百般呵护,珍重爱惜…… 她和杜氏、云儒一样,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云尚书、云大爷站在门边,看着好像从天而降的燕王等人,目瞪口呆。 这年秋天,燕王亲至京城向于太后恭贺寿辰,顺便在京城找到了他失踪数月的儿子陆晟。因陆晟「失忆」,不记得从前的人和事,也不「认得」燕王。燕王无奈,暂时没有将陆晟带回燕地,而是留在京城的燕王府,延请名医韩厚朴为其诊治。 云尚书的儿子云湍出使高丽,中途受伤折返。朝中十几名御史、谏院官员向皇帝上了表章,痛斥云湍不顾天朝使者的身份,耽于酒色,迷恋童女,大失体统,要求严惩云湍。皇帝对云尚书这个老臣子还是休恤的,只将云湍贬为庶人,更重的惩罚就没有了。御史、谏院官员不肯善罢干休,又痛斥云尚书教子无方,和云尚书素日不睦的丁侍中等人趁机对云尚书冷嘲热讽,讽刺挖苦,云尚书非常狼狈。丁侍中尤其得理不饶人,讽刺道:「我等上门探视云湍之时,云尚书对我们夸过什么样的海口啊?已经忘了么?」云尚书面色铁青。 就在这个时候,云尚书的长子云浛毅然挺身而出,慷慨激昂表示要完成弟弟云湍未完成的使命。云浛站出来之后,丁侍中、御史等人对云尚书的讥笑讽刺也就平息了。云尚书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并没有说出口。皇帝是个省事的人,见云大爷主动站了出来,云尚书并不反对,丁侍中、御史等人也不吵吵了,龙心大悦,赞叹了几句,欣然同意。 云大爷洒泪告别父母、妻子儿女等人,踏上了东去的路途。 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后话了。 云三爷这次发高烧来的快,去的慢,一直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能坐起来。 云仰和云倾都无心上学,各自在学里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父母。 有妻子儿女的精心服侍,有韩厚朴的精湛医术,云三爷慢慢的也就好起来了。 「爹爹,吃饭啦。」云倾笑盈盈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她今天穿了一件祖母绿色云锦衫子,嫩树芽一般的绿,清新悦目,一脸活泼可爱的笑容,她一进来,立即给这病房中带来勃勃生机。 云三爷虽在病中,却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阿稚给爹爹带的什么啊?你韩伯伯净欺负病人,不许给爹爹吃好的。若是太清淡之物,爹爹便不吃了。」云三爷笑道。 云倾嘻嘻笑,「爹爹,你怎么不埋怨娘呢?饮食之物明明是娘作主的啊。」 云三爷故意向外张望了下,小声的、「偷偷的」跟云倾说道:「爹爹现在生病了,全靠你娘照顾,所以便怕她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哪敢埋怨?」 「敢情你平时便不怕我么?」何氏一掀帘子,笑着进来了。 她穿的也是绿色衣衫,不过却是很浅淡的绿色,秀丽又轻盈,映得她那张白玉般的脸庞越发水嫩晶莹,看上去哪像三十多岁的妇人? 她手里也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细瓷小罐子,和几样清淡小菜。 云倾调皮的吐舌,「坏了,我被娘捉住了。爹爹,娘给你拿的一定是粥,你说你吃粥吃絮了,所以我偷偷给你盛的鸡汤啊。也不知娘让不让你喝。」 「娘子,让不让喝啊?」云三爷含笑看向何氏。 云倾和他真是父女,和他一起盯着何氏,眼睛一眨一眨,既可怜兮兮,又满怀希望。 「瞅瞅你们父女二人这样子,我若是不让喝,得说我凌虐病人了吧?」何氏哧的一笑。 「爹爹,我想着你嘴里没味儿,偷偷给你拿的清蒸鱼……」云仰人未至,声先至。 等他进来之后,他的父母、妹妹都看着他乐,云仰自己也乐了,「本来是偷偷摸摸的事,结果被逮个正着啊。」 云三爷跟何氏对视一眼,心中感动。其实云仰和云倾哪里会胡乱拿东西给他吃呢,一定是韩厚朴同意了,他们才会拿过来的。因为云三爷病了有段日子了,躺在病床上一定很闷,所以云仰和云倾故意这样,无非是想逗他开心罢了。 「让不让吃啊?」「让不让喝啊?」云仰和云倾都眼巴巴的看着何氏。 何氏抿嘴笑道:「瞧着怪可怜的,那便吃点喝点吧。」云仰和云倾齐声欢呼。 兄妹二人张罗着给云三爷盛饭盛汤,云倾尤其欢势,小陀螺般转来转去,「这鸡汤我让厨子把油撇去了,给清淡的,好喝。」云仰把清蒸鱼的鱼刺挑去,白嫩鱼肉放在小碟子里,「爹爹,尝尝好不好吃。」鱼肉软嫩,鲜甜味美,鸡汤香气四溢,云三爷这喝粥喝药了一段日子的人享用过这顿美味之后,真有心满意足之感。 「唉,人还是要吃点好的才行啊。」他叹道。 「至理名言。」云倾郑重的点头。 说着话,一家人都觉可乐,笑成一团。 云三爷下了床,由一儿一女扶着在屋里来回走了走,活动活动筋骨,走得身上微微出汗,有些倦了,才又重新上床歇下。 云三爷叫过云仰,「儿子,爹好得差不多了,你过两天便上学去吧。」见云仰不大乐意,又道:「便是暂时不上学,功课也不许拉下,不然回去之后比同窗差了,岂不怄得慌?」云仰点头,「嗯,我在家里看书。等爹爹身子大好了,我再上学去。」云三爷摸摸他的头,温声道:「这样也好。」 云倾却笑嘻嘻的道:「毛姐姐和阿慧阿莹阿宁还有二表姐菘蓝姐姐她们见天的来看我,书院讲什么我都知道,不上学功课也不会拉下的。」 云三爷和何氏异口同声,「小阿稚的这几位姐妹真讲义气,桂园七姐妹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啊。」 云仰有些羡慕,「我也有同窗来看望,却没有阿稚的同窗这么多,也不是天天来。」 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颇有得意之色,却安慰云仰道:「哥哥,主要是你的同窗住得远啊。」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要装作很有风度、很像大人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三爷,三太太,燕王府的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回禀。 云三爷、何氏有片刻沉默。 云仰站起身,「四王子是来找韩伯伯就医的。我先去接待一下。」云三爷点头,「去吧。」云仰告辞了先出去,云倾偷眼瞅瞅自己的父母,殷勤的道:「爹爹,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毛姐姐昨天才讲我的,可好笑了。」 第二十九章 她把毛莨昨天告诉她的笑话讲了出来,云三爷和何氏很给面子的笑了几声,云三爷心疼女儿年幼懂事,柔声道:「阿稚,出去玩会子吧。爹爹累了,想躺一会儿。」云倾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方告辞出去。 何氏过来替云三爷掖掖被角,低声道:「燕王来的那天你还昏昏沉沉的,我便没仔细告诉你。阿晟这个孩子……唉,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和燕王完全不同。我没出去见燕王,不过听我弟弟和韩三哥说了,燕王大半生都在边境征战,戎马倥偬,脾气大概暴燥了些。阿晟不想跟他回燕地,情有可原。」 云三爷疲惫的闭上眼睛,「燕王脾气暴燥,和咱们并没相干。他是藩王,我是文官,八竿子也打不着。可阿晟天天上咱家来,我却不喜欢。芳卿,我不愿阿稚和燕王府的王子走的太近了。咱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我不愿让她有一天面对燕王那样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王爷。」 何氏「嗯」了一声,「我也不愿意。不过阿晟是个好孩子,伤了他也不好,慢慢来吧。横竖两个孩子还小,等阿晟回了燕地,也就分开了。」 云三爷道:「对,走了也就分开了。」 云倾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两手托腮,眺望风景。 下面种着几株红枫树,枫叶流丹,火红耀眼,灿烂而温暖。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拾级而上。 云倾面前出现一袭锦缎长袍的下摆,湖水般湛蓝的颜色,隐隐有云龙纹闪动,深沉高贵中又透着温柔宁静,看上去赏心悦目。 抬起头,一张俊美而熟悉的面庞,眼神明亮如星。 「四王子。」云倾轻笑。 陆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叫我阿晟。」 云倾不语。 陆晟低声道:「我母亲姓晟,咱们才见面的时候我在生我爹的气,便说了我母亲的姓氏。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云倾扭过脸,认真的看着他。 陆晟神色诚恳,「其实我姓陆名晟,表字思晟,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阿晟,好么?」 他生着双美丽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璀璨如寒星,目光深邃,像要看到人心里去。 云倾忽地有些心慌,转过头不敢看他,轻声道:「那个,天上的明月真圆满啊。」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一颗心不由的怦怦乱跳。 前世她和陆晟聚少离多,陆晟又有几分冷酷,两人之间的情话其实少的可怜。「天上的明月真圆满啊」,是有一年中秋他们很难得的团聚在一起,她很害羞的对陆晟说了这句话,陆晟目光热烈,有火焰在燃烧,「明月圆满,人也要圆满,对不对?」 「他会说什么?他会说什么?」云倾紧张得手心冒汗。 陆晟比云倾更紧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我该告诉她什么呢?全部的实情么?」 他回府之后看到已经没有呼吸的云倾,痛苦得几乎发疯。云倾正当花季,他不相信她是自然而然在睡梦中离去的,自然要追查她的死因。几经查考,发现王后送了云倾一种番邦进贡来的香料,而这香料和云倾日常所用的面脂相搭配,便是致人死命的毒药了。陆晟进宫质问王后,并当着燕王的面挥剑斩下她的人头,那又怎样呢?云倾终究是被她害了,救也救不回。 燕王暴跳如雷,扬言要亲手杀了他。但他真的把刀递到燕王手里,把脖子伸过去,燕王到底也没下得了手,扔下长刀,痛哭流涕。 他不光杀了王后,还杀了王后的儿子、燕王长子陆普,和燕王残暴凶狠的二儿子陆复。老三陆旦宽厚恭谨,安恬好让,陆晟便没有赶尽杀绝。 燕王年老,无力制衡他,他杀了王后、陆普、陆复之后,反倒要立他为储君了。 他就要登上权力的顶峰,却因为云倾的离开而痛苦不堪,夜不能寐。他一件一件翻看云倾的遗物,在云倾一个锁着的首饰盒子里发现一个小册子,上面零零星星记录了云倾这些年来的心事历程,看到云倾两次面临死亡威胁时的恐惧和惶惑,陆晟潸然泪下。 他的倾儿经历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啊。 陆晟和燕王一样是铁打的汉子,但情到深处,也是会哭的。 被泪水打湿的纸笺上「善明寺」那三个字映入眼中,陆晟心头一振,几乎大叫出声。 他生平最危险的一次刺杀便是在善明寺啊,那次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记得有位温柔敦厚的大夫救了他,有位可爱的小姑娘给他喂过饭、擦过汗,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好言好语安慰过他。大夫医术高明,小姑娘温柔亲切,就是靠着这两个人,他才挨过了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时候。 「是她,原来是她。」陆晟热泪盈眶。 怪不得第一次在树林中见到她,便觉得她像林中仙子一般轻盈美丽,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感啊。原来他们早就见过面了,在他还是少年人的时候,在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 他养好伤之后重回善明寺,那里的住持已经圆寂,当日救他的大夫是什么人、照看他的小女孩儿是什么人,无从打听。 他请来高僧为云倾超度,那位僧人卜算之后却面色有异,告诉他,「她并不在阴间。她还在人世,不过,她回到了幼年之时。」 人世间的至尊之位又如何?他不要了。他不要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地位,他要回到少年时候,要回到云倾身边。 「我能告诉她么?她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怪我太无能,没有保护好她?」陆晟心中惴惴。 他确实没有保护好她,所以她才会被王后害了…… 「我还是瞒着她,让她认识一下全新的阿晟,体贴的阿晟。」陆晟瞬间做了决定。 这些事陆晟想来也只是片刻间的事情,他长眉微扬,有些惊讶的看了云倾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也相当于对云倾表态了: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云倾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失望,又好像有几分轻松。 此陆晟非彼陆晟。那个陆晟当然也是爱她的,但来去匆匆,极少表现出什么情意。这个陆晟却还是英俊少年,眼睛明亮,嘴唇殷红,性情要随和的多,他的心一定很柔软,不会像前世一样,坚硬得像一块铁…… 陆晟凝神看着云倾,神色温柔。 云倾嫣然一笑,「我是云念稚,你是陆思晟,咱俩的名字很有些相像啊。」 陆晟击掌,「对啊,太像了。要不咱们回家问问父母吧,是不是当初起名字的时候他们商量过,所以才会这样的?」 这个陆晟连笑话都会说,太不一样了。 云倾笑吟吟看着那几株红枫,觉得今年的枫叶红得特别好看,特别美。 云三爷还在卧床休养,云大爷却已慷慨悲壮的踏上了离京的道路。 王夫人、杜氏婆媳送云大爷走的时候,哭湿了好几条手帕。 云仪连哭也不会哭了,满怀恐惧,「前世是三叔殒命海外,今世四叔断了腿中途返京,爹爹又接了上去。爹爹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会是什么样呢?」 第三十章 「爹爹会不会和前世的三叔一样……?」云仪不知怎地想到了这一点,差点儿没把她自己吓死。 云大爷还是很疼爱她的,父女情深,更何况一个女孩儿若是没有了父亲便会被称为孤女,听起来就很可怜,云仪可不想让她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 「不,爹爹一定不会有事!」云仪眼中含着泪花,拼命告诉自己,「他福气好,有上天庇佑,这次出使一定会平平安安归来的,一定会!」 自己安慰着自己,云仪好了许多。可前世云三爷欣然离京的情形、数月之后噩耗传来的情形,这些已经非常久远已经被她几乎遗忘的事情却时不时的便会浮上心头,令得她心头一颤,魂飞魄散,紧张不安,「三叔去了,因此丧了命;四叔受伤回来,那是因为胡家施了暗算;我爹爹能平平安安毫发无伤的回来么?能么?」她反复思想这件事,几乎没把自己逼疯。 这个时候,云仪都有点后悔她是重生的了。 如果干脆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会活得这么沉重,这么惶恐,每天在纷乱烦燥中度过。 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却无力改变什么,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去,那才是最痛苦的。 云仪瘦了许多,脸色也很差。 杜氏本来是很疼爱云仪这个女儿的,但自从云湍断腿、云大爷被逼无奈出使高丽之后她便有些恹恹的,魂不守舍,云仪的异常竟没有注意到。王夫人就更别提了,心爱的小儿子断了腿躺在床上,长子又被迫离京,她这做娘的已经悲痛得不行了,还顾得上云仪这个孙女么? 倒是云仪的贴身大丫头鸣柳最关心她,百般劝慰,「姑娘快不要这样。大爷吉人自有天相,过几个月便风风光光的回朝了,到时候还是功臣呢!大爷在高丽定是要和那些文官诗文唱和的,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做诗,姑娘若闲着,不如把诗词歌赋多翻看翻看,岂不是很好?」想让云仪分分心,不要整天愁眉苦脸悲春伤秋,只是云仪父女关心,哪里听得进去她一个丫头的劝解。 鸣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是云仪房里的大丫头,平时在锦绣里是极有脸面的,简直是云家的副小姐,吃喝穿戴和主子也差不了多少。服侍的好,她这大丫头便能一直做下去,若服侍的不好,姑娘瘦的不像样子了,杜氏能放过她么?王夫人能放过她么?她这大丫头还做得下去么? 鸣柳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云家世仆,她便回家跟她娘请教了,回来之后,对云仪晓以大义,「大爷离京,四爷受伤,夫人正伤心着,大太太要管理家务,何等繁忙,姑娘不给大太太帮忙,反倒要添乱不成?这不是为人子女的道理了。」 云仪听了,不由的一惊,「我的见识竟不如个丫头了。鸣柳说的没错,现在祖母正伤心难过,我娘这长子长妇要管家理事,忙的脚不沾地儿,我应该孝顺祖母、母亲,为她们分忧才是啊。」取出一支鎏金簪子赏了鸣柳,和颜悦色的道:「你一心为主子着想,是个好丫头。」 鸣柳大喜,忙跪下磕头,「谢姑娘的赏。」起来接了簪子,又说了许多道谢的话。其实鸣柳父母在云家效力多年,已攒下些家底了,鸣柳也不把这支鎏金簪子看在眼里,只要云仪想通了,不再一天到晚心事重重,不再继续瘦下去,鸣柳能交差,也就心满意足了。 云仪听了鸣柳这大丫头的劝,精心梳洗打扮了,换了身鲜亮的胭脂粉衫裙,脸上堆着笑,去了王夫人的正房,一心想孝顺祖母、母亲,说些宽慰的话,哄得她们展颜一笑。 云仪是王夫人最喜欢的孙女,和家里其余的姑娘不一样,她到了之后院子里的小丫头都迎上来行礼,还有两个有眼色的急忙帮着打帘子。云仪脸上挂着笑容进了前厅,进去之后只见王夫人居中在罗汉榻上坐着,面色黄黄的,无精打采,杜氏和程氏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你瞪我我瞪我,脸上都是怒气隐现。 「这是怎么了?又要吵架么?」云仪见了这个架势,便觉头疼。 程氏昂起头,眼中却闪着泪花,委屈的说道:「大嫂是管家人,忙得很,按理说我这做弟媳妇的不应该拿着件小事来烦大嫂,更不应该来惊扰母亲。可我也是没办法了啊,我家四爷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养伤要紧,他要茶要水的事厨房都敢怠慢了,他这伤到哪天才好?我不是无故生事,只想求大嫂这当家人上点心,多照看照看四爷这可怜之人吧。」 杜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四弟妹这话说的,好像我趁着管家之便,故意给四房使绊子似的。不是我夸口,我自进了云家的大门便开始替母亲分忧,家里哪件事我没有经管过,又有哪件事出过岔子?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抱怨,只有四弟妹你嫌东嫌西罢了。四弟受了伤不假,养伤要紧也是真的,可咱们这是一大家子人呢,若是个个都到厨房变着花样要各种新鲜菜式、要汤要水、要点心,那还得了?什么样的当家人也应付不了!」 「四爷这不是病了么?若放到平时,我也不敢劳烦大嫂。」程氏说着说着就哭了,「大嫂,咱们原是好妯娌,从前咱们在一起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你可不能见四爷受伤了,就变了脸啊。四爷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到时云家还靠他支应门庭呢。」 杜氏气极,脸上紫气一闪而过,冷笑道:「有大爷这长子在,怎么云家就要靠四爷支应门庭了?四弟妹这话我竟是不懂!还请四弟妹把话说明白了!」 「四爷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到时云家还靠他支应门庭呢。」云仪一阵心悸,站立不稳,身子靠到了房门上。 程氏眼光闪了闪,吱吱唔唔,「大哥不是到高丽去了么?不知几个月才能回来呢。我打听过了,这出使高丽和出使西域差不多,因路途太远,时期是不一定的,有数月即返的,也有数年之后才能回来的。譬如到了明年,四爷好了,大爷还没回京,不就是四爷支应门庭了么?我是个直性子,又当大嫂是自己人,有话便直说了,大嫂莫要挑我的刺才好。」 「你分明是恶言恶语咒大爷,你反说我挑你的刺。」杜氏一阵胸闷,脸色发白。 程氏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问题,她却仗着自己是小儿媳妇,又是定国公的独养女儿,王夫人素日便待她宽厚,便跟王夫人哭诉道:「娘,四爷病在床上,我本就心慌意乱的,大嫂还挑我的毛病,呜呜呜……」 王夫人脸黄黄的,少气无力的道:「你们吵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么?干脆拿根绳子来,先把我勒死了是正经。」她这话说的很重,杜氏、程氏听了都是色变,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惊扰了母亲,媳妇该死。」 王夫人叹了口气,闭目无语。 杜氏、程氏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媳妇该死!媳妇该死!」 王夫人微微睁开眼,见她俩额头已是青肿,脸上满是惧色,疲倦的摆摆手,「都起来吧。嫡亲妯娌偏要吵成这样,不是让外人看笑话么?唉,几十岁的人了,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第三十一章 杜氏、程氏满面羞惭,「媳妇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了。」又磕了几个头,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 这两个人心里还是谁也不服气谁,杜氏觉得四房坑了大房,程氏觉得大房欺压四房,但是两人不敢再当着王夫人的面吵架了了,至少暂时不敢。 杜氏和程氏不再争吵,云仪心情却一点也没好转。她很想陪王夫人说说话,逗王夫人笑笑,但她自己满肚子苦水,凄凉惨伤,哪里笑得出来?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悄悄出来了。 云仪身子小巧,又一直没有发出声息,王夫人、杜氏、程氏竟没发现她曾经进来过。 云家花园种着几株枫树,枫叶已尽数红了,鸣柳出尽百宝,劝了云仪过去散心,「枫叶红得像火一样,看了没人不夸赞的。」云仪虽然没情没绪的,但鸣柳也是一片好心,不忍拒绝,便由鸣柳陪着一起看枫叶去了。 「捡来的枫叶要么缺个角,要么形状奇奇怪怪,你就笨死吧,捡枫叶也不会捡个好看的。」才到枫树旁,便听到云佼的呵斥声。 「五妹妹,你也在这里。」云仪柔声道。 云佼白了她一眼,勉强叫了声「四姐姐」,便又转过脸斥责她的丫头了,「这些枫叶是要捡给我爹爹看的,我爹爹眼光高的很,不漂亮的便不必拿给我了!」丫头陪笑答应,「是,五姑娘,奴婢一准儿捡漂亮的枫叶,不好看的万万不敢污了您的眼睛。」云佼哼了一声,「这样最好。」 云佼高声骂着丫头,看也不看云仪一眼。 云仪苦笑,一声叹息。 云大爷和云湍是同母所生的嫡亲兄弟,所以她和云佼的关系也一向亲近,和别的姐妹不同。但自从云湍半路受伤折返、云大爷接替云湍出使之后,杜氏心生怨恨,口出怨言,程氏毫不相让,针锋相对,两人争吵过不只一回。大房和四房不像以前那么好了,云佼小孩子脾气,也就不爱理会云仪了。云仪是活过一世的人,度量比云佼大上许多,可云佼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一样,云仪又有什么办法呢。 云仪蹲下身子,也细心的拣择起枫叶。 云佼非常挑剔,丫头捡到的枫叶大多给她无情的丢开了,「太难看」「太普通」「配不上给我爹爹看」。她正在骂着小丫头,云仪把几片红艳艳的枫叶递到她面前,柔声问道:「五妹妹,你看这样的可以么?」云佼有些惊讶的抬起头,见云仪正一脸诚恳的看着她。 云佼到底还小,虽然张狂惯了,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脸上勉强堆上笑容,虽然笑得有些僵硬,「可以,当然可了。」 云仪微微一笑,「五妹妹,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四叔,好么?」 云佼不由自主的点头。 云仪满意极了,携了云佼的手,一起去看望云湍。云湍这个做叔叔的见了云仪倒是亲热的很,「仪儿来了,快过来坐。仪儿还给叔叔挑了枫叶么?漂亮,太漂亮了,叔叔一看就喜欢。」云湍是因为云大爷要出使高丽的事对大房抱愧,对云仪就亲热了些,谁知冷落了他的宝贝女儿云佼,云佼心中不快,立即板起脸。 云佼本来就被云湍和程氏给宠坏了,而且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是有意把云佼娶回定国公府的,所以既当她是外孙女,又当她是孙媳妇,不知该如何疼爱她才好了。云佼简直一点委屈也不能受,她好心好意去捡枫叶给云湍解闷,云湍反倒夸起云仪来了,她怎么受得了? 云仪陪病中的云湍说了会儿话,两人都很高兴。 谁知云仪走后,云佼却跟她爹哭了一场,「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见到四姐姐便不理会我了?爹爹偏心!」程氏既心疼爱女,又对杜氏不满,更是跟云湍吹了不知多少枕头风,「仪儿这个孩子心机深沉的很,你莫要和她太亲近了。你不知道咱们四房有多难。大嫂管家苛刻的很,现在我想替你到厨房要个汤要个水都得额外多使钱了。唉,你这一病,我算看清楚有些人的真面目了。」枕头风吹多了,云湍也便冷了心肠,「大嫂怎能这样?」连带的也没那么喜欢云仪了。 云仪回到大房之后,杜氏更是受不了,拉着她连哭带说,「你爹爹为了谁才离开京城到海上受苦的?你四叔四婶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对我冷嘲热讽。这种没良心的人,你不用委屈自己敷衍应酬了,等你爹爹回来,自有道理。」 云仪明知以云家目前的形势,哪怕真的对四房不满,也应该是大房和四房联合,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可杜氏哭诉来哭诉去,云仪也是心有戚戚,「是啊,我爹爹这样全是因为四叔,四婶竟还寻衅和我娘争吵,太不知好歹了。」 云家大房和四房,毕竟还是渐行渐远。 云仪和云佼都在于家闺女读书,云湍出事之后,两人都请了一阵子的假。 亲生父亲、亲叔叔受了伤,做女儿做侄女的要请假在家照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闺学当然准假了。不过,云湍伤势稳定之后,云仪和云佼就要重新回去上学了,毕竟请假半个月一个月的还好说,若累月不去也太不像话了,那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学校,是于太后的娘家、于太尉府的千金小姐们读书的地方。 于家闺学是云大爷承了许多人情、花了许多银子才能进去的,云仪当然要珍惜这个机会,便是心情奇差、无心读书也不敢不去。去到闺学之后,因为就学的不是于家千金,便是于家亲戚、好友,人人都有背景,人人都不好惹,云仪不得不小心翼翼打点起精神应付,丝毫不敢懈怠,这便更加苦不堪言了。 每天云仪要和云佼一起上下学,同乘一辆车,朝夕相对,想躲也躲不了。 云佼不给云仪好脸色看,云仪在家里要安慰杜氏、孝顺王夫人,在闺学要应付老师、同窗,方方面面,敷衍应酬得风雨不透。这些事真是很花精力,云仪就算有心思想继续哄云佼、和她交好,也没有那个力气了。因此这姐妹二人坐到一辆车里后都冷着面孔,谁也不理谁。 云佼已经和程氏提过要单独坐一辆车上下学了,程氏正为云湍的伤势忧心,在云佼身上的心就淡了些,道:「要单给你一辆车倒没什么,我随时能花钱去买。只是你在于家闺学读书呢,明明是亲叔伯姐妹却要分开坐车,容易引人误会,保不齐有人因为这个说你的闲话,那便得不偿失了。不如你再忍耐一段时日,我让你外祖父外祖母想个名目送你,你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单独乘车上下学了,好不好?」 云佼无奈,「这样也行。娘,你让外祖父外祖母快些想法子啊。」程氏随口答应了。 云佼还和云仪一起上下学,还是一见云仪就甩脸子。当然了,这是背着人的时候,若是在闺学里头,当着老师、同窗的面,云佼和云佼还是很好的姐妹,像她们这种出身的姑娘,虽然年龄还小,却早已懂得人前做戏的道理了。 第三十二章 云仪是重生一回的人了,知道前世是燕王攻入京城,占了半壁江山,而且气势恢宏锐不可挡,大有挥师南下混一宇内的势头。她更知道于家迟早是要反叛、倒霉的,哪里愿意和于家过份亲近呢?之所以会来于家闺学读书,也是当初为形势所迫,考不上丹桂女子书院,怕丢脸,怕被人耻笑,无奈之下才想出来的下策罢了。若由着她挑选,她自然是想上丹桂女子书院,而不是来于家闺家淌这个混水。 于仪本是热心爱交朋友的人,到了于家闺学之后不免细心察看,要交好数位同窗,做为从小的手帕交。她是云尚书的孙女,父亲是兵部主事,也是文官,所以愿意和她来往的多是文官家的女孩儿,云仪倒是挺乐意的,和孙侍郎的小女儿孙应容,苏学士的孙女苏存芝等人关系不错。 虽然同是云家的姑娘,云佼的外祖父却是定国公,朝中勋贵、重臣,所以云佼素日来往的同窗和云仪不同,多是公侯小姐、权贵千金。兴国公府的张英黎,抚远侯府的沈景蕙、沈景兰,还有于太尉的孙女、在于家排行第十八的于雅猛,和云佼都能玩在一起。 这家下了学之后,张英黎说起来鹤鸣街新开了家书铺子,「昨天书铺开张,我哥哥路过顺便进去看了看。他说这书铺子蛮有意思的,一半是正经书,一半是闲书,游记、笑话、市井趣闻什么都有,还有小画册呢。他给我买了几个小画册,让我看着玩,画的还真是很好。」命跟她的小丫头从书篮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给众人看,「瞧,就是这样的。」 沈景蕙、沈景兰和于雅猛等人凑过去瞅了瞅,「咦」了一声,都觉好奇,「画的这么好呀。」这小册子画的是列女传,列女传的故事是她们从小便听腻了的,这画册却把众女画的栩栩如生,有的美丽,有的哀愁,有的绝决,没一张面孔相似。 「去看看。」沈景蕙怦然心动。 沈景兰、于雅猛等人也想去。 云佼其实也很想凑这个热闹,但想想自己和云仪同乘一辆车,不知云仪去不去,便有些犹豫。 「阿佼,一起去。」于雅猛见大家都说去,唯有云佼意意思思的,便催了她一声。 云佼迟疑,「我……我回家晚了父母不答应……」 于雅猛便有些不大高兴了,板起小脸,「真扫兴。她不去算了,咱们走。」 「阿佼,一起去吧。若怕回家晚了父母责怪,便命人先回家说一声。」张英黎笑道。 云佼想拒绝,但想想自己的那个理由,觉得说不出口,便顺口道:「好啊,那便一起去。」 「这样才对嘛。」于雅猛转怒为喜。 云佼虽然答应了于雅猛等人,但想到要和云仪商量同去书铺子的事便觉头疼,便一直拖着没说。直到她和云仪都上了车,才硬梆梆的直接吩咐车夫,「到鹤鸣街去,我要去书铺子里挑几本书。」 车夫有些犹豫,「这……这……」 云仪皱眉,「下了学便要回家的,逛什么书铺子啊?」 云佼一直担心着这个,见云仪果然不敢通融,便气冲冲的道:「我反正已经答应张英黎、于雅猛她们了,你拦着我,不就是存心让我丢人么?你安的什么心!」 云仪气的脸煞白,「我如何存心让你丢人了?我又不知道你和张英黎、于雅猛她们说好了,你跟我商量过么?」 云佼嘴硬,「那我现在跟你商量行不行啊?你让不让我去?哼,你一定不让我去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成心跟我作对。」 云仪胸口都是疼的,「我跟你作对有什么好处?你太小看我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见云佼绷着个小脸装硬气,其实眼神转来转去,很是忐忑,不由的叹了口气,心中暗想,「阿佼还是个小丫头,我也不能真的跟她计较啊。再说她都已经答应别人了,不去也不好。」 「去便去,只是不要耽误太久,省得祖母担心咱们。」云仪道。 云佼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还却是冷冷的,「不过是到书铺子里瞧瞧,能耽搁多久?」 云仪心中苦笑,温声对车夫说道:「听五姑娘的话,到鹤鸣街去。」 车夫见两位姑娘都发了话,便不再犹豫,「是,四姑娘,五姑娘。」 云佼忙交待,「看到兴国公府的车了么?看到抚远侯府的车了么?跟着她们便是。」 张英黎和沈景蕙、沈景兰姐妹的车上都有标识,一个车厢上印着「兴」字,一个印着着「抚远」二字,车夫虽不认字,却和兴国公府、抚远侯府的车夫认识,看也看熟了,便陪笑道:「是,五姑娘,小的看到兴国公府的马车了,一定紧紧跟着。」 云佼到了此时才放下心事,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年龄还小,云佼心里一高兴,对云仪便和气多了,「四姐姐,张英黎说她哥哥去过那家书铺子,蛮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下车一起进去看看吧。」 云仪微笑道:「好啊。」 到了鹤鸣街之后,云仪和云佼一起下了车,也到那家新开的书铺子里去开眼界。 这家书铺里的书确实很全很新,而且很有趣,张英黎、于雅猛等人看到小画册都是眼睛一亮,「这么多!」 书铺里设有桌椅供客人歇息,于雅猛率先在椅子上坐了,吩咐店里的伙计,「把所有的小画册都搬过来,我们翻翻。」 店伙计陪着笑脸,「这位姑娘,小画册只能看看封面,若喜欢便请买了,回家慢慢看。」 于雅猛哼了一声,「当我给不起钱么?」不耐烦的冲身边一个丫头挥挥手,丫头会意,拿出一锭银子,抿嘴笑道:「你把所有的小画册都搬过来吧,我家姑娘看过封面,若还想翻书,我便跟你买下来。」 店伙计点头哈腰,「是,这便搬过来。」见于雅猛是真心来买书的,格外殷勤,果然捧着一大摞小画册过来了,逐一给于雅猛看封面。 于雅猛看到封面画得好玩有趣或是美丽如画便点头,店伙计便把小画册放下来。于雅猛一口气要了几十册,和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云佼等人一起翻看。 于雅猛的丫头当即便跟店伙计算清了帐,店伙计欢喜道谢。 云仪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心思了,对小画册没什么兴趣,买了几本游记、趣闻随意翻看。 她们在这里看着书的功夫,有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进来了,叫过店里的伙计,小声吩咐了几句话。店伙计连连点头,接下来便一一对客人陪着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本店打烊了,打烊了。」有好说话的客人便直接走了,脾气不好的横眉竖目,「这么早打什么烊?」店伙计信奉和气生财,只陪笑脸说好话,「实在对不住,小店才开张,还不大顺畅,诸位多包涵,多包涵。」伸手不打笑脸人,来书铺买书的人大多是斯文人,虽有不满,但最多抱怨几句,也就渐渐散了。 另有一名伙计拦着门,但凡有人想进来看看,便笑着拦住了,「对不住,请改日再来。」 第三十三章 店伙计最后才来催云仪、云佼、于雅猛等人,「几位小姑娘,实在对不住,小店打烊了。」于雅猛看个小画册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满的道:「天色还早,打什么烊?等我看完再说。」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等都是公侯人家的千金,听于雅猛这么说,便也不动身,继续翻书。 云仪暗暗摇头,觉得这几个小姑娘很任性,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既然书铺打烊,走便是了。书都已经买了,回家看难道不是一样的么?不过于雅猛、张英黎等人是云佼的好友,却不是她的,她思忖片刻,想道:「我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否则得罪了于、张、沈等人,阿佼定会迁怒于我,那又何必?」便也稳稳当当的坐着,店伙计的话,只当没有听见。 店伙计有点着急了,「小店真的要打烊了……」 外面却进来一个青衣少女,店伙计见了她便堆上一脸谄媚的笑,「缦缨姐姐,您来了?」那名叫缦缨的青衣少女身材修长,肌肤白净,娇脸凝脂,衣着也很讲究,但店伙计这样身份的人既然能叫她「姐姐」,可见身份肯定高贵不了。云仪好奇的看了几眼,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到这青衣少女是什么来头,什么身份。 缦缨微微笑了笑,笑容温柔明净,「客人都请走了么??」店伙计为难的向于雅猛等人看了看,「还有几位小姑娘,年龄太小了,百般劝说也是一动不动。缦缨姐姐,我再去劝劝她们。」缦缨往云仪、于雅猛等人这边看了看,含笑道:「这几位小姑娘若不想走,留下也无不可。」店伙计听了她的话,如释重负,笑开了花。 「不是说要打烊了么?为什么我们留下不走也行呢?」云佼不屑。 「惹不起咱们呗。」沈景蕙顺口说道。 于雅猛、张英黎等人都得意的笑了。 云仪却觉得很不对劲,心中警觉,「为什么别人都要赶走,我们留下来却是可以的?」 门口来了几匹马,还有几辆车,这些马全是难得少见的良驹,极其神骏,就连拉车的马也是不俗,全身黑毛,膘肥体壮。骑马的是几位少年人,华服锦衫,气度不凡,云仪认得其中一人是毛老将军的孙子毛成务,心中一阵松快,「毛老将军德高望重,子孙都很出色。有毛家子弟在,定然无事。」 毛成务飞身下马,和另外几个少年说着话,声音甚是爽朗。那几辆车中却先是下来侍女,然后是几位年方七八岁的小姑娘。毛成务笑着扬手,「妹妹!」和他同行的几位少年也笑道:「妹妹。」看来他们是某位小姑娘的哥哥了。 那几位小姑娘由侍女和她们的哥哥们陪着,说说笑笑的冲书铺子走过来。 她们年龄相近,个头也差不多,笑容明媚灿烂。 云仪呆了呆。 「六妹妹,来看个书竟会遇到六妹妹……」 云佼、于雅猛、张英黎等人也听到声音,不由自主的同时凝视门口。 云倾、何青黛、韩菘蓝、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七人走在中间,侍女和几位少年分侍左右,一起进了书铺。 毛成务笑道:「你们架子够大的啊,书铺为了你们特地清场,把无关人等全赶走了。」 云倾、毛莨等人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桂园七姐妹嘛,我们一向是很神气的。这家书铺的老板硬要巴结我们,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嘻嘻。」 云倾、毛莨等人笑得开怀,于雅猛等人却黑了脸。 书铺老板为了她们特地清了场,连生意也不做了啊。 「人不大,架子不小!」于雅猛哼了一声。 「就是,架子不小。」张英黎也不悦的道。 云湍断了腿,中途折返,程氏心痛得不知哭了多少回,每每在房中抱怨,「云家养大了云三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用得上云三郎的时候他却做了缩头乌龟,不肯替云家出力,真真是最没良心的。」云佼听得多了,自然对云三爷一家不满,看到云倾哪里有好脸色?单单看到云倾她已经黑了脸,又知道书铺老板为了云倾等人提早打烊,只接待云倾、毛莨这一拨人,脸色更加难看。 「哪里清场了?我们不是还在么?吹牛皮也不打打草稿。」云佼没好气的道。 云倾、毛莨等人这才看到店里还有人,毛莨惊讶的道:「为什么还有无关人等在啊?」缦缨忙上前曲曲膝,恭谨的道:「是婢子的错。家主人确实吩咐过要清场的,婢子见到云四姑娘和云五姑娘在,想着是云六姑娘的两位姐姐,都是自己人,便请两位云姑娘和她们的朋友留下来了。婢子处事不当,婢子罪该万死。」说着便要跪下,毛莨抬手止住她,「不必了。既是阿稚的两位姐姐,留下无妨。」 云仪这才知道缦缨竟然只是个丫头,不禁暗暗心惊,「谁家使得起这样的丫头?她身上穿的是宫花锦,头上戴的是珍珠钗,这个倒也罢了,横竖许多富贵人家也这么娇惯丫头。但她这气度,这行事,这谈吐,乍一看上去便像位官家小姐,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啊。」 云佼却是羞恼得小脸通红,想要发脾气,却咬咬嘴唇,无话可说。 于雅猛、张英黎等人家世出众,一向被人吹捧惯了,今天偶尔逛个书铺子却遇到了云倾、毛莨这一拨人,年纪和她们差不多,排场比她们还大,都不服气,脸拉得长长的。 缦缨陪过不是,忙命店伙计们都退下了,换上了几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服侍。这几个丫头抬进来几张小桌子小椅子,桌子上摆了茶点,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放上靠枕、软椅等物,桌子上和地毯上都放着许多小画册。缦缨温柔的笑道:「招待不周,怠慢了,几位请随意。」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等人或是坐椅子,或是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小画册随意翻看。 陪着她们过来的除了毛莨的哥哥毛成务之外,还有冯氏姐妹的哥哥冯书琛、冯书勤、冯书凯,四人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瞧着毛莨、冯慧中、冯莹中等人一边看小画册一边玩耍的情形,都觉好笑,「小丫头们真会玩啊。」 冯书凯只有十二岁,玩心也大得很,笑道:「这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倒也有意思。妹妹爱这样,改天咱们把家里的小书房改成这样,让她和小姐妹在家里自在玩耍便是。」 毛成务却摇头道:「别,还是来书铺吧。她们七个人凑到一起,鬼主意多着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不定又爱上别的什么了呢。」四人都是一笑。 冯书琛虽是侯府子弟,却是一脸的书卷气,微笑道:「几个小姐妹今天真是开心的很。」 冯莹中耳朵极好,闻言抬起头,嫌弃的揪揪鼻子,「说过很多次啦,桂园七姐妹,你总是记不住。」 冯书琛忍俊不禁,「是,桂园七姐妹,这次大哥一定记住,一定记住。」 冯莹中嘻嘻一笑,伸手拉云倾,「阿稚你看,这幅画画得多好看呀。」 云倾伸过脑袋和她一起看,啧啧称赞,「这小鱼画得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莹莹,我喜欢这个小白猪……」 第三十四章 冯莹中颠儿颠儿的,「我也喜欢这个小白猪,真可爱呀。」 「小白猪,可爱……」毛成务和冯书琛三兄弟听了都有点晕,「猪有什么可爱的?」 于雅猛本来看着个小画册看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这时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张英黎、沈景蕙、沈景兰和云佼也没情没绪的。 人比人,气死人。桂园七姐妹来逛个书铺要先清场,来了之后换上漂亮的侍女精心服侍,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几个哥哥专程陪同,她们如何能比?况且那名叫缦缨的婢女说了,之所以别的客人都请走了,单单留下她们,也只是因为云仪和云佼在,看在云倾的面上才没有强行让她们离开。 于雅猛把小画册扔到桌子上,「不看了,走!」 张英黎和沈景蕙、沈景兰姐妹也早有此意,道:「这家书铺没什么意思,走吧。」 她们都要走,云仪和云佼便也没多留。 这几个人再加上各自的侍女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于雅猛走在最前头,昂首挺胸的走了。 云仪脚步缓了缓,落到了最后。 「六妹妹。」她柔声叫云倾,「虽然你和三叔三婶搬出去住了,咱们还是一家人。你们要经常回锦绣里看看啊。」 云倾似笑非笑,「你确定?出使高丽的最终是令尊这位云家长子,而不是我爹爹,你确定锦绣里还欢迎我们?」 云仪一时语塞。 她还是有这份度量的,但王夫人和杜氏想到漂泊在外的云大爷,不知把云三爷骂了多少声。就算程氏也是恨意满满,「养云三郎有什么用?公公婆婆白做好人,白把他这侄子养大了!」若是云倾一家人去了锦绣里,王夫人、杜氏、程氏肯给好脸色才怪。 云倾笑了笑,继续看她的小画册。 她坐在一块玫瑰粉的地毯上,漂亮的地毯颜色映衬得她越发娇嫩,一看就是受宠爱的、美满的。 云仪眼神暗了暗,转过了身。 一位形容昳丽的少年进了书铺,和云仪走了个面对面。 云仪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那少年却视云仪于无物,飘然进屋。 于雅猛、张英黎等人本是远远走在云仪前头的,这时却全都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少年的背影窃窃私语,「这是谁啊?」「不是说清场么?为什么他能进去?」 云佼迷惘的道:「我好像见过这人似的,但他是谁,我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于雅猛本不就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今天又一直受挫,更是没好气,冷笑道:「你真的见过他么?这般俊俏的少年我在京城从未见过,你倒是见多识广。」 沈景蕙抿嘴笑,「阿佼你若真的认识,快说说他是谁。」云佼脸一红,「似乎见过,可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起来。」 门口有店伙计守着,张英黎灵机一动,跑过去询问,「为什么方才那位公子能进去?」 店伙计笑道:「这家店便是他的,他如何进不去?」 张英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店主人。」觉得很有些可惜,「这么个人物,竟是个开书铺的。」 店伙计扑哧一声笑了,「他是什么人物,开书铺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 张英黎眼眸中闪过惊喜之色,「为了好玩么?这样才对了。」那般俊秀出尘的人物怎能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呢,也太不搭配了。 张英黎回来把方才问到的话一说,于雅猛、云佼等人便热烈的议论起来,「也不知他到底会是什么人?有趣有趣。」 云仪却是目光直愣愣的,脚步飘忽,直接上了云家的马车。 车外几位小姑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云仪木木的坐着,两行清泪悄然流下。 药童阿晟,虽然他衣着华贵,和从前的一袭布衣天差地远,云仪依旧认出了他是药童阿晟,也就是燕王的四儿子陆晟。 「陆晟,这家书铺是他开的。」云仪心底的哀伤浓得化不开,抑郁之至,「他自然不会真的要经营什么书铺。大白天的清了场,就等着云倾和她的小姐妹过来玩耍……前世我在大雪纷飞之时簌簌发抖苦苦等候的那个人,今世不知为何竟和云倾认识了,守在云倾身边……」 云仪浑身发冷,打了个寒噤。 云佼和于雅猛等人还在探头探脑,一脸好奇,不肯离去。 「我肯定见过他,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云佼懊恼。 「你使劲儿想想。」于雅猛等人催促。 刚才那少年生的实在太好看了,她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很想知道他是谁。 但是她们越是催,云佼越是着急,脑子里乱遭遭的,记忆更是混乱,哪里理得清? 书铺有个青衣侍女走到门前,敛衽为礼,问道:「敢问几位姑娘可还有事?有什么婢子可以效劳的地方么?」她虽是自称婢子,声音却是清脆柔嫩,娇美动听,云佼、于雅猛等人虽然年龄小,也觉得她风姿嫣然,温雅谦和却不可侵犯,不好意思再在书铺门前逗留,含混了几句,分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青衣侍女见她们各自驱车离去,微微笑了笑。 这青衣侍女便是缦缨了。她在门口站了片刻,脸上才泛起笑意,忽地想起方才陆晟说过的话,心中一凛,「毛公子嫌门口这些人讨厌,提议关上店门,以免有人偷窥。四王子却说,‘若关上店门,岂不是挡住了阳光么?妹妹们眼前便不亮堂了。无关之人逐走便是。’四王子对这几位小姑娘也算爱护之极了,我此刻还站在这里,也是挡住了光线,太没眼色了。」她心思动得极快,脑海中念头这么一转,身子已经轻盈的移动,裙裾轻扬,回去复命,「四王子,外面的无关人等已经离开了。」 陆晟正和毛成务、冯书琛等人说着话,闻言也不答话,只略点了点头。冯书凯笑道:「你做事倒是挺有分寸的,不如你出去守着门吧,莫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坏了我妹妹的兴致。」陆晟简短道:「去吧。」缦缨忙曲膝行礼,「是,婢子遵命。」莲步姗姗出了门,和店伙计一样守在门前。 缦缨是燕王府的大丫头,平时也是养尊处优的,今天和店伙计一样守起门来了,要是换个人可能会觉得难堪、难受,她却甘之如饴,脸上挂着微微笑容,半分也不介怀。 云倾和小姐妹们一起看着小画册,时不时开心说笑,绽放笑容。 「原来小女孩儿的笑容也这么美。」陆晟看的心旌神摇。 她长大后美得惊心动魄,他当然是知道的。却不知道她还是小姑娘时已是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冯书凯要和陆晟下棋,「四王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盘棋吧,如何?」陆晟心不在焉的答应了,「好,便依冯兄。」冯书凯笑道:「咱俩还不知谁大谁小呢。」陆晟和他叙了年齿,原来两人是同年生,陆晟却大了半岁,冯书凯有些后悔,「早知道不比年龄了。那我以后不是得叫你哥哥了么?」毛成务、冯书琛、冯书勤等人不由的一笑,「小凯你真孩子气。」 第三十五章 陆晟微笑道:「咱们不论大小,以字相称,如何?你叫我思晟便是。」冯书凯高兴了,兴高采烈的道:「我爹是武将,却盼着我们学文,所以给我们兄弟三人起的名字里都有个书字。单是想名字他已经很费精神了,要让他再给我起个好听又响亮的字,那不是难为他么?我还没有字,你叫我小凯就行。」陆晟从善如流,「小凯。」冯书凯大喜,亲热的叫道:「思晟。」当即便命丫头摆上棋盘,冯书凯执黑先行。 「下棋啊,我要看。」冯莹中把小画册一扔,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我最爱看下棋了。」 冯慧中有些犹豫,「其实我也爱看下棋。」 毛莨瞅了瞅陆晟和冯书凯,小声嘟囔,「要不是和四王子不熟,我也过去看了。」 云倾笑,「是不是下棋和打仗有相似之处,所以你们这么感兴趣?」冯慧中和毛莨笑着点头,「好像是的。」云倾便一手拉着一个站起身,「咱们去凑凑热闹。」冯慧中忙小声告诉她,「阿稚,我哥哥下棋的时候若是有人胡乱出声,他会生气的。」云倾嘻嘻笑,「嗯,观棋不语真君子。」冯慧中登时放心了,三人一起跑过去。 小丫头机灵,忙给加上椅子。 何青黛、韩菘蓝和赵可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凑热闹的?全围上去了。 毛成务和冯书琛、冯书勤在一边,七个小姑娘在另一边,陆晟和冯书凯这次下棋,在一旁围观的竟有十人之多。 「小凯,这次你若是输了棋,那可是……哈哈哈……」冯书勤拍拍弟弟的肩膀,哈哈笑。 冯书凯四下里瞅瞅,也笑,「好嘛,哥哥们都在,妹妹们也来了,这回我要是输了,可没的说嘴了。没面子啊。」他是个乐天派的性子,越说越来劲,「思晟,咱们来赌上一赌如何?如果我输了,我替妹妹们做一天车夫,如果你输了,也是一样。」 赵可宁抿嘴笑,她和韩菘蓝紧挨着,便拉了拉韩菘蓝,小声耳语,「要是四王子输了,他替咱们赶车到了桂园,桂园的同窗得羡慕死咱们,你信不信?」韩菘蓝瞅了瞅陆晟,会意的道:「长成这样,也是难怪。方才那几个姑娘不就赖着不想走么?不过,咱们桂园的姑娘眼光高,或许会不一样的。」赵可宁吃吃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什么不一样?」韩菘蓝咧开嘴,也乐了。 「说好了啊,你输了便替我们赶车。」冯莹中拍拍冯书凯的手,兴奋的提醒他。 冯书凯笑道:「我又没赶过车,说不准一个不小心把车给赶沟里了,你坐车可小心点儿。」冯莹中啧啧,「说的好像你已经预知自己要输一样。」冯书凯捏捏鼻子,「毕竟思晟比我大着半岁呢,对不对?多学半年,大不一样。」陆晟微笑,「我虽痴长半岁,棋力未必强于你,说不定是我输了。」毛成务等人都笑道:「谦虚了,谦虚了。」说好了赌注,陆晟和冯书凯开始下棋,围着观战的人虽多,却没人随意出声指指点点。 冯书凯执黑子,陆晟执白子,冯书凯棋力不弱,杀气腾腾,陆晟似乎棋锋不够锐利,却一直四平八稳,大有泰山压倒他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一开始冯书凯意气风发,面有得色,后来神情渐渐凝重,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 冯莹中笑嘻嘻的告诉冯慧中,「明天有人替我们赶车了。」冯慧中却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冯书凯。云倾离陆晟近,趁别人不注意,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襟,陆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别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随便嗯一声而已,谁知他之后连错三子,冯书凯精神一振,奋起直追,最后两人竟然下成了和棋。 「完了,没人替我们赶车了。」冯莹中哀叹。 赵可宁也叹惜,「唉,不管冯家哥哥还是四王子做车夫都是有趣的事,谁知一个也不成呀。」 何青黛小声笑,「阿稚,本来我想盼着四王子输棋呢,这样他便会替咱们赶车了。那样的话,咱们在桂园岂不是大大的出风头?」 云倾笑着连连摆手,「那可不成。这样的风头不出也罢。」 云倾已经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了,让陆晟替她赶车去上学,因为这样的小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街谈巷议的人物,云倾可不乐意。陆晟是装失忆才没被燕王带回燕地的,在京城给小姑娘做车夫,这是打算让燕王勃然大怒,亲自出马把他抓回家么? 刚才冯莹中一直憋着没说话,现在棋下完了,她攒了好一会儿的话滔滔不绝,像泉水似的往外涌,「你俩这像话么?像话么?打了那样的一个赌,不管哪个做车夫都挺好玩的,结果你俩平棋了,最后竟然平棋了!」蛮横挽住冯书凯的胳膊,「不行,你还我一个车夫!」 冯书凯年龄虽小,也是个宠妹妹的哥哥,笑着哄她,「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和思晟打那样的赌,让小莹你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又白白熄灭了,怪我,全怪我。」 冯莹中兴滴滴的对陆晟道:「你俩再下一局吧,要分出输赢才行。」 陆晟道:「再下一局,定然是我输了。我和小凯一样不会赶车,不如等我俩都学会了,然后再下,如何?省得把车赶到沟里,吓到妹妹们。」 冯书凯忙不迭的表示同意,「就是就是,等我们学会赶车再下。」说的大家都笑了。 缦缨快步进来,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禀报道:「四王子,宣王殿下路过这里,看到小郡主的车也在,想进来看看小郡主。」 缦缨其实也是为难。按说她的职责就是不管谁来只管挡驾,可对方不是平常百姓,也不是普通官吏,而是宣王殿下,太后的亲孙子。况且毛莨的哥哥在,冯慧中冯莹中的哥哥们也在,那宣王是赵可宁的堂哥,为什么他就不能进来呢? 赵可宁「咦」了一声,「宣王哥哥么?这么巧。」高兴的推了推冯莹 ,「莹莹,我哥哥也来了呢。」又对毛莨道:「毛姐姐,我哥哥也来了。」她没有亲哥哥,能在这里遇到堂哥也是意外之喜,跟小姐妹们一一炫耀,「阿黛,阿蓝,阿稚,慧慧,我哥哥路过这里,看到我的车在外面,便要进来看看我。」 云倾脸色不大好,赵可宁却没注意到。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众人脸上流转不定。 陆晟目光暗沉。 陆晟站起身,「诸位,请恕我要失陪片刻。」 他不能让宣王进来。宣王和云倾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联系在一起,见到宣王,云倾岂不难受?但宣王和赵可宁是堂兄妹,他也不便一口回绝,令赵可宁脸上无光。 他在意的并不是赵可宁的感受,而是云倾。云倾现在很快乐,在家里有父母、哥哥、舅舅一家人、伯伯一家人的疼爱,在书院有桂园七姐妹陪伴。赵可宁是桂园七姐妹中的一员,伤了赵可宁的颜面,云倾或许就少了个趁心的玩伴,那可不行。 第三十六章 陆晟正要往外走,云倾却拍手笑道:「宁宁,你哥哥也来了么?这可真是太巧了呀,快请他进来啊。」赵可宁喜上眉梢,「阿稚你也觉得很巧么?我都很意外呢,会在这里遇到宣王哥哥。」忙吩咐缦缨,「请我宣王哥哥进来。」缦缨却不敢答应,只陪笑看着陆晟。 陆晟向云倾望了一眼,见她一脸笑容,天真烂漫,心中不由的一动,「她忘了么?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已经淡忘了?」缦缨还在等着听他的吩咐,他不忍违拗云倾的意思,点了点头,缦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含笑曲膝,「是,小郡主,婢子这便请宣王殿下进来。」 一名紫衣少年带着几个侍从翩然而入,五官精致,气度清雅,面孔似冬日积雪般白得晶莹耀眼,眸子却黑漆漆的,目光澈彻,宛如一汪清可见底的湖水,宁静中透着温柔恬淡。 「本王来的冒昧了,不知有没有打扰诸位的雅兴?」他彬彬有礼的微笑道。 何青黛、韩菘蓝才从外地到京城不久,之前是从来没有见过宣王的。见到这位姿容俊雅言辞温和的少年人,都是暗暗吃惊,「还以为太后的嫡亲孙子是多么嚣张跋扈的人呢,原来这般斯文谦虚。」毛莨、冯氏姐妹却是之前已见过宣王的,便不以为异。 赵可宁一脸笑,忙跑过去,「宣王哥哥,你是来看我的么?你太客气啦。」宣王低头看她,浅浅而笑,「我路过这里,看到你的车,知道你在这里,便进来看看。阿宁,咱们有些天没见面了。」赵可宁快活的点头,「是的呀,好几天没见着了。」拉了宣王的手往里走,「这里都是我的小姐妹,还有我小姐妹的哥哥们,宣王哥哥,我给你介绍。」 赵可宁先介绍了陆晟,「宣王哥哥,这位是燕王府的四王子,也是此间主人。」 宣王笑容谦和淡雅,「这位便是燕王爷的四王子么?久仰久仰。本王听祖母说过,燕王爷曾带你进宫见过她老人家,可惜本王那天出城射猎,和你错过了。祖母夸赞你仪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祖母她老人家眼光过人,四王子龙章凤质,非常人所及。」 「哪里,宣王殿下才是霞姿月韵,轩轩韶举。」陆晟笑容浅淡,客气而疏离。 毛成务、冯书琛等人冷眼旁观,心中暗暗称奇。眼前这两位俱是美少年,宣王胜在恬淡清雅,陆晟却是俊美无俦,要说谁更出色些,一时之间却难以平判。不过,这样的两位少年能在这里不期而遇,也算是缘份了啊。 赵可宁又跟宣王介绍过其余的人。这些人有些和宣王本就认识,有些却是初次见面,宣王一一含笑颔首,心中也不以为意。云倾是桂园七姐妹中年龄最小的,赵可宁最后才介绍到她,「宣王哥哥,这位是云六姑娘,我们桂园七姐妹的小七。」宣王目光落到云倾身上,不由的呆了呆。 他见过她。 在卫王府,他在抄手游廊经过时曾暼到一位和赵可宁同行的小姑娘,年纪小小,但是生的很好看,让人过目不忘。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又遇到她,这可真是……有缘啊…… 「云六姑娘。」宣王微笑。 「宣王殿下。」云倾客气的道。 云倾之前在卫王府听到宣王的名字便心头烦恶,便想躲开了,因为她不想再见到这个曾经两度令她频临绝境的男人,这个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现在云倾已经改变了前世的命运,云三爷没有出使高丽,她父母双全,亲人都在,生活的很美满,那她还在意宣王什么呢?她不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孤女,她有父母保护,宣王就算若干年后真的一病不起需要冲喜王妃,也和她没有相干。 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了,不过是客气的打声招呼而已。为他欢喜,云倾自是不会;为他生气,云倾也没那个空。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云倾已经改变了前世的命运,她不要再回想那些悲惨往事,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生活了。 云倾和宣王见过礼,便拉几个小姐妹看书去了,「赶紧的,再看一会儿该回家了呀。我娘说了,天黑之前必须见到人,否则她是不依的。」 韩菘蓝、何青黛都笑,「一样一样。我娘也限定好时辰了,回家晚了她定会唠叼个没完没了。咱们再玩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在桌前坐了,明明小画册很多,却两人或三人合看一本,边看边议论,兴致高昂。 宣王明亮双眸中闪过丝兴味。 他见过的小姑娘多了。一般来说,不管是哪家的小姑娘,多多少少对他总是有些兴趣的,看他的目光或是爱慕或是羞涩或是好奇,唯有这位美丽的云六姑娘,眼神明明在他脸上扫过,却片刻也未停留便滑开了,丝毫也没有兴趣的样子…… 毛成务笑道:「宣王殿下原来也是疼爱妹妹的人。这个却有些出乎人意料了。」冯书琛微笑附和,「对,真是让人想不到。」冯书凯神情最是活泼,笑道:「我是被爹娘派了差使,没办法才陪着两个小妹妹出来玩的。宣王殿下却是路过这里,主动来看妹妹,这是真疼妹妹,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宣王淡然一笑。 其实他是听说这里新开了家书铺,特地过来找书看的。到了这里之后却被拦下了,说店已打烊,宣王既不愿白跑一趟,又不愿拿王爷的名头来欺压人,恰巧看到了赵可宁的马车,便随口借来一用。主动来看赵可宁,他哪里有这么闲。 赵可宁哪里知道这些?以为她的宣王哥哥真的是特地进来看她的,坐在宣王身边叽叽咕咕说着话,连说带笑,兴奋异常。她这个样子在喜欢的人看来是可爱,不待见的人却未免有些厌烦,宣王年纪不大,涵养却极好,含笑听赵可宁说些琐屑无聊的小事,非常有耐心。 云倾和小伙伴一起翻着画册,时不时指指点点,露出快活的笑容。 陆晟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这样,便知道她已经淡忘了,放下了,宣王就在眼前,她一眼也不瞧,霁月光风,不萦于怀。 「四王子在京城可还住得惯么?」宣王和颜悦色的问道:「听闻你得了失魂之症,故此燕王爷将你留在京城,延请名医诊治,是么?」 赵可宁听了宣王的话,也很好奇,「四王子,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 冯书凯少不经事,也跟着凑热闹,「我也听你说受了伤,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见到燕王爷的时候一脸迷惘问‘我是谁’?」 陆晟淡笑,「佛经有云‘无常是苦,是苦者皆无我’,既然无我,又何必在意我是谁?」 宣王双眉轻扬,眸中闪过丝诧异。这位四王子口风竟然这般紧么?一点私事不肯透露,随口提及一句佛经,便把众人的问话轻轻拨开了啊。嗯,燕王府的人,果然不能小觑。 「好啊,我们问的是你的失魂之症,你本事大,给扯到佛经上去了!」冯书凯大笑。 毛成务、冯书琛等人也是莞尔。 第三十七章 云倾丢下小画册站起身,「我是谁?我是谁?唉,我似乎是一个到了时辰便必须回家的人啊。」冯慧中、冯莹中等人又是笑,又是叹息,齐声道:「我们也是天黑之前必须到家的呀,真是不自由啊,不自由。」几位小姑娘相继站起身,嘻嘻哈哈,笑不可抑。 毛成务和冯书琛等人也笑,「时候不早,是该回家了。」便命下人去准备马车。 冯莹中拉住冯书凯,蛮横的问道:「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是爹娘逼的,没办法,所以才会来这里的……」冯书凯「啊」了一声,愕然道:「你不是在看小画册么,还能听到我说话?你这耳朵也太机灵了啊。」冯莹中得意,「我耳朵就是机灵,就是听到了,你说怎么办吧。」 冯书凯笑道:「我回家替你削把木剑,让你拿着玩,如何?」冯莹中扁扁小嘴,「一把木剑就想糊弄住我?你哄三岁小孩儿呢。」说的她三个哥哥一起笑了,「我家小妹明明是八岁小孩儿,却拿她当三岁小孩儿哄,像话么?罚,必须重罚。」 冯书凯自告奋勇回家后要教冯莹中学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冯莹中笑成了一朵花,「说好了呀,不许反悔。」兄妹二人当即伸出右手连击三掌,把这件事说定了。 「莹莹,我们等着看你的新剑法了。」云倾等人都笑道。 冯莹中得意,「我姿质绝佳,学很快的。或许过上十天半个月的,便可以舞剑给你们看了。」众人一齐喝彩,「好极了!」 众人相互作别,出了门,或是骑马,或是坐车,离开了。 陆晟和大家一起出来,有侍从牵过一匹毛色纯白的塞外良驹,陆晟飞身上马。 「好骑术。」宣王一看陆晟的身姿便知道他骑术极佳,「四王子,以后宫中射猎,少不得在叫上你一起了。」 宣王自以为是好意相邀请,就算陆晟是燕王之子也无法推拖,必定要欣然应允的,谁知陆晟却浅淡一笑,「在我弄明白我是谁之前,家父恐怕不许我和皇室贵戚来往。」宣王不由的一怔。 陆晟这是在拒绝他了。 宣王涵养极佳,随即微笑道:「燕王爷既替四王子聘了名医,请来四王子很快便会心头清明的。等四王子大好了,再和我们一路同行便是。」 陆晟一提马缰绳,道:「失陪。我这便去看大夫了。」白马四蹄扬起,转了个身,跟在云倾的马车旁,在闹市之中也不快跑,步子悠闲,慢慢去得远了。 他和宣王这样的人一起射猎?真是笑话。前世他挥师南下,直取婆留,彼时在婆留城称帝的宣王是他亲手擒拿的,直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让他和宣王一起射猎,太难为他了。 宣王又在陆晟这儿碰了个软钉子,白净面容上泛起阵阵晕红。 「宣王哥哥,咱们顺路,一起走吧。」赵可宁的马车过来了,透过车窗笑吟吟的跟他说话。 「好啊。」宣王微笑。 「四王子到哪里看大夫?」他骑马到了赵可宁的马车旁,随口问道。 赵可宁笑,「燕王爷为四王子聘请了一位名医,这位名医姓韩,名讳上厚下朴。这位名医的女儿也在桂园读书,方才你也见过的,便是那位韩姑娘了。四王子这是要到韩家去。」 「如此。」宣王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也有可能是到云家去。」赵可宁又笑着补充。 「这是为何?」宣王不解。 赵可宁抿嘴笑,「因为韩伯伯和云叔叔是好朋友,韩伯伯常常到云家做客的,行踪不定。若是韩伯伯不巧在云家做客,四王子便跟过去了啊。」 「明白了。」宣王恍然。 云家,宣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好看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是嘴角噙笑。 「宣王哥哥,听说你府里的花匠很厉害,培育了几本名贵的、能在寒冬腊月盛开的山茶花?」赵可宁殷勤问着宣王。 宣王老神在在,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含笑道:「名贵倒也谈不上,有绯爪芙蓉、花鹤令、十八学士、赤丹、鸳鸯凤冠等等……」 他话音未落,赵可宁已惊呼出声,「都是很难培育的名花啊。宣王哥哥,你府上什么都是好的,连花匠也了不起!」 宣王矜持的笑了笑,「阿宁,你不会是打这些山茶花的主意吧?」 赵可宁不好意思的嘻嘻笑,「宣王哥哥你太聪明了,嘻嘻。我们书院要办个鲜花会,这鲜花会有讲究,书院有数十盆冬日难得一见的鲜花,各人再从自己家里抱来一两盆,请了自己家里的母亲、姐妹同来参加,为一日之欢。这是我们书院头一次办鲜花会,我可是卫王府的小郡主呢,若没有两盆惊世骇俗的名花,怎么拿得出手?」 宣王莞尔,「小孩子家,这般争强好胜。」又道:「婶婶向来风雅,卫王府的名花异卉还能少得了?你净是在骗哥哥。」 赵可宁忙道:「宣王哥哥你这可冤枉我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母亲爱的是兰花,可我们书院的兰花已有十几盆了,且都名贵,我便是从我母亲花房里抱出两盆去书院,也不出色啊。」 宣王也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微笑道:「这有何难?届时你到宣王府挑两盆看得上眼的,也便是了。」 赵可宁大喜,眉飞色舞的道谢,「宣王哥哥,你太好了!」 宣王心中一动,道:「你的鲜花有着落了,你的小姐妹们呢?她们可有没有?」 赵可宁掰起手指一一细数,「毛姐姐不在意这些,到时候说不定她从毛家的花房随随便便拿上两盆,连名字都叫不清楚便拎到书院了。阿慧和阿莹姐妹二人才不愁这些呢,她俩有哥哥呀,冯家的哥哥们对妹妹可好了,什么都管,不用她俩操心。何家、韩家和云家……嗯,我不大清楚,应该也有吧,都是书香门第,父母都很雅的。」语气却是很不确定。 宣王心思动得极快,笑道:「既是桂园七姐妹,阿宁你也别只顾着自己。若你的小姐妹家里没有应季花卉,只管跟我要。我虽不敢夸口,你和你小姐妹的忙总是要帮的。」 赵可宁欢喜叫道:「宣王哥哥,我替我的小姐妹谢谢你啦。」她心里高兴,这声哥哥叫得格外甜,宣王听在耳中,跟喝了蜜似的,很是受用。 宣王直把赵可宁送到卫王府外,看着她进了王府大门,方才转身离去。 赵可宁回去见了卫王妃,把宣王特地送她回来、又答应她借花等事情说了说,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卫王妃微感诧异,「你宣王哥哥答应你了么?也好,我省事了。」 赵可宁扑到她怀里撒娇,「是呀,你省事了,不用再为我的鲜花会费心思了。娘,宣王哥哥不光答应要帮我,连我的小姐妹也要帮。他说了,如果我的小姐妹家里没有应季花卉,只管跟他借。」 卫王妃眸中闪过丝异光,微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宣王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心了?」赵可宁一乐,「不知道。我也有些惊讶呢。」卫王妃性子清冷,对赵可宁却是有耐心的,哄着她玩了一会儿,才命她练字去了。 第三十八章 赵可宁走后,卫王妃独自坐了一会儿,娥眉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宣王的允诺让赵可宁这个没哥哥的小姑娘无比兴奋,第二天到了书院,她便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桂园七姐妹,「你们都有鲜花没有?若没有,跟我宣王哥哥借吧。」 毛莨笑着摇头,「我家花房里的花蛮多,五颜六色什么都有,到时候我随意搬两盆。」 赵可宁咧开小嘴笑,「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啊。」 冯慧中、冯莹中同时道:「我大哥说了,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赵可宁仰天长叹,「请叫我神算子!你俩会这么说,我早算到了!」把昨天她跟宣王的对话一一复述出来,毛莨等人也觉可笑,「好吧,叫你神算子。」 何青黛有些犹豫,「我家才搬到京城,家里又有小阿碧缠着我娘,我娘连花房都没来得及建呢。」 韩菘蓝撇撇嘴,「我爹和我娘才有趣呢。我爹看花不是花,那都是药材,你们能想得到么?譬如说牡丹花吧,咱们一般人看到了总是会觉得漂亮、好看、国色天香,我爹爹见到牡丹花他便想到其根皮可入药,称为牡丹皮、丹皮,性微寒,味苦辛,清热凉血,活血化瘀,可用于温毒发斑、吐血衄血、夜热早凉、无汗骨蒸、痈肿疮毒、跌扑伤痛等症……」她这清清脆脆的一番话还没说完,众人都笑弯了腰。 韩厚朴确实是这样的。他爱医成癖,普天下的树木花卉,在他眼里俱是治病救人的药材,什么好看还是不好看,艳丽还是清秀,珍贵还是便宜,他哪里放在心上? 韩菘蓝道:「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先笑完了。我爹见什么都是药材,我娘和我爹成亲年月久了,耳濡目染,渐渐的便和我爹一样了。前些天我不知怎地多叹了几口气,她便亲手摘了些玫瑰花给我泡茶,说这个可以理气解郁,我不喝都不行……」几个小姑娘更是笑喷了。 笑了一会儿,韩菘蓝道:「所以啊,如果书院办药材会,我可以拿出一堆,鲜花会么,我却没办法了。」 云倾也和大家一样笑的前仰后合的,一手挽着何青黛,一手挽着韩菘蓝,笑咪咪的道:「我早就跟我爹我娘说过了。我爹在替咱们找奇异少见的花卉呢,他肯定能找到,咱们不用管了。」 毛莨故意斜睇她三人,啧啧道:「瞧瞧,替阿青和阿蓝找,却不管我们。可见你舅舅家的表姐和韩伯伯家的姐姐,到底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啊。」 云倾笑的甜甜蜜蜜,「桂园七姐妹情份都是一样的嘛。不过我表姐和韩姐姐是初来乍到,毛姐姐你家在京城多少年了,家里又富贵,你随手在花房拎盆花出来都能让人眼前一亮,我还帮你找,我不是自不量力么?」 毛莨不由得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阿稚你太会说话啦,想挑你的毛病都挑不出来呀。」云倾得意,「那当然!」趾高气扬的小模样,惹得六个姐姐合伙笑话了她一番。 接下来的几天,桂园七姐妹和同窗们一样,在课业之余,心思在么用在玩耍上,要么便用在鲜花会上了。 这天到了书院,云倾和毛莨等人还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往教室走,另一名同窗沈景荪从另一条小路过来,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早。」桂园的学生是卫夫人精挑细选的,性格大都明快爽朗,云倾等人不只是七姐妹亲密无间,和别的同窗也很友好,自然都笑着说「早」。 沈景荪和她们一路同行,道:「我家里的事,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家是抚远侯府旁支,我和抚远侯府的沈景蕙、沈景兰是堂姐妹。」 云倾等人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个,便有些茫然,沈景荪忙道:「看我,把你们说糊涂了。你们前些天是不是到书铺里去了?景蕙、景兰她们也去了,和于家的于雅猛还有兴国公府的张英黎,还有云家四姑娘五姑娘一起的。」 云倾等人这才想起来那天在书铺的事,「原来是她们啊。」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也就猜出来谁是沈景蕙、沈景兰了。 当时共有云仪、云佼、于雅猛、张英黎和沈氏姐妹等人,沈景蕙和沈景兰脸蛋有些相似,看上去便像姐妹,一定便是她俩了。 「我们是在书铺里遇到了人,不过,根本没打招呼啊。」冯慧中不解的道。 她们当时和云仪、于雅猛那边的人根本没说上话,不明白沈景荪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景荪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当天有位于家的姑娘在,你们知道么?这位姑娘名叫于雅猛,在于家排行第十八,人如其名,是位要强的姑娘。她自打那天在书铺遇到你们之后便把你们姓什么叫什么在哪读书等事都打听清楚了,以后如果遇到你们,怕是要分出个高下。」 云倾等人知道沈景荪这是好意提醒,都笑道:「这位姑娘定是又文雅又勇猛了,见识见识倒也有趣。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沈景荪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和堂姐妹们闲聊的时候听她们提起的,她们随口一提,我便随口告诉你们,如此而已。」说着话,已到了教室,便各自准备起笔墨纸砚,这些闲话,自然不再提了。 放学之后,云倾等人聚到毛莨的马车里小聚了一下,「这个于雅猛会有什么把戏?」「咱们就跟她在书铺见过一面而已,又没什么过节,能怎样啊?「听说于家男子霸道,女子也蛮横呢。」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等人将门虎女,不惹事却也不怕事,赵可宁这位卫王府的小郡主才不怕有人欺负她,倒是云倾和何青黛、韩菘蓝三人家世背景要弱一些,但三人同行,一起上下学,也不怕人捉弄。议论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也便道别回家了。 云倾先送韩菘蓝、何青黛回家,等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云倾盘膝坐下,微微冷笑。 方才姐妹们在议论于雅猛时,冯莹中、何青黛、韩菘蓝等人都很困惑,「至于么?多大点儿事,也犯得上和咱们置气?」于家的人有多么不讲理,别人或许不知道,云倾难道还不知道么?太后、宣王太妃,她们可是在宣王病危之时能替他挑选要殉葬的冲喜王妃,病好之后又嫌弃冲喜王妃是孤女,不吉利,能心安理得下令将冲喜王妃杀死的人呢。有这样横蛮的长辈,于雅猛会因为一点小事便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云倾回家之后当然没把这些事告诉云三爷、何氏。 云三爷病才好,云倾才不要拿这些无聊的小事去烦他呢。 她告诉了陆晟。陆晟行动迅速,两天之后便把于雅猛的动向一一讲给她听,「于十八回家跟她娘金氏抱怨,金氏便命人把你们的姓名背景等一一打听清楚了。于十八知道你们全是桂园的学生,知道桂园要办鲜花会,便缠着她娘、她祖母,要于家闺学和桂园联合办这次鲜花会,还要在鲜花会上评选出花中状元、榜眼、探花来。」 于雅猛在于家排行第十八,陆晟口中的于十八,也就是于雅猛了。 「这位于家十八娘还真是人如其名,又勇猛,又文雅。」云倾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三十九章 于雅猛在书铺里丢了面子,便要在花会上找回来啊。 「对了,于家的情形你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云倾忽想起一件事。 陆晟面不改色,「我爹把清墨堂交给了我。清墨堂有许多可供驱使之人,想查出于十八的事不难。」 云倾一惊,「清墨堂么?」 她一时有些怔怔的了,简直不敢相信。清墨堂是京城有名的一处经营古董字画的地方,前世云倾也只是在燕王攻入京城之后才偶尔得知,燕王所豢养的谋士、死士,便是由清墨堂统领的。清墨堂一向直接听从燕王号令,现在怎么会交给了陆晟呢? 「你爹很信任你啊。」云倾轻声道。 陆晟微笑,「我爹有一回喝醉了,不小心把清墨堂的暗码泄露了给我,所以在他没到京城之前,我便已经指挥他的人做过几回事情了。反正事已如此,他只好认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事实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他重生一回虽然要从头再来,再经历一遍前世的危难险阻,但他也知道许多前世历经风霜后才明白的秘密,知道燕王的弱点,所以他能这么早便从燕王手里要到清墨堂。 燕王当然不是喝醉了酒便把清墨堂的暗码泄露了给他,前世燕王是在他杀了王后、杀了陆普和陆复之后,迫不得已立他为太子,才把清墨堂这股暗中势力一并交给了他。燕王总共四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死了,老三温和懦弱,燕王打下的江山不传给老四陆晟,又能传给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前世燕王把清墨堂交给陆晟是没办法,今生还是一样,燕王也是事出无奈,被陆晟逼的。 陆晟知道云倾对燕王没有好感,不想多提燕王,问道:「我替你弄来六盆花卉,够么?」 云倾自己要两盆,何青黛、韩菘蓝各要两盆,六盆应该够了。不过陆晟还是要问一声,万一云倾还有其余的小姐妹需要帮忙呢? 云倾笑,「六盆花卉,会不会太难弄了啊?鲜花会说的是各个学生自带一两盆,那其实捧一盆过去也是可以的。」 这又不是普通的花,要去参加桂园和于家闺学联合举办的鲜花会,那必须得到名贵又罕见的奇花异卉才行。这样的花卉能有一盆两盆已是不易,一下子弄来六盆肯定很难,三盆也就够了。 「不难。」陆晟微笑道。 「为你做的事,再难也不难。」他心中自然而然涌出这句话,想对云倾说,却终究没有说。 「阿晟,多谢你。」云倾甜甜道谢。 这一世的陆晟虽然名字一样,身份一样,性格却和前世太不相同了。不像前世那么坚硬冷淡,不可接近,云倾还是更喜欢这样的陆晟。 她心里喜欢,不知不觉便笑得甜美如蜜。 「自己人,谢什么。」陆晟柔声道。 这只是句平平常常的话,但陆晟说到「自己人」三个字,胸中却涌过热流。 云倾交待,「阿晟,你找来的花卉能交差就行了,不用太出色。本来山长要开这个鲜花会,就是想让我们桂园的学生好好玩一玩,没有相互争竞的意思。若是定要争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就没趣了。」 卫夫人办鲜花会的初衷是很美好的,就是让桂园这二十二名学生带上自己的母亲、姐妹,带上自己家里得意的鲜花,大家相聚在一起,说笑玩乐,赏花饮酒,度过快乐的一天。这样的鲜花会才是云倾所向往的,和于十八争长论短,有何兴味。 「知道了。」陆晟满口答应。 他腰间还悬挂着云倾最先遇到他时的那把剑,云倾好奇的探头过去看,「我一直以为木头的呢,还以为是你爹削给你玩的。」陆晟把剑抽出来,笑道:「这把剑是上古利器,削铁如泥。」身旁是铁栅栏,随手持剑一砍,铁栅栏登时断为两截。 云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其貌不扬,原来这么厉害!」 陆晟微笑看着手中的剑,眼眸中忽有了落寞之意,「我宁愿这把剑是木头的,是我爹削给我玩耍的。」 云倾生出怜悯之心。 陆晟自幼失母,燕王又性情粗暴,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唉,也难怪他长大后有些冷漠难以接近,得到的温暖和关爱太少了啊。 「阿晟,我娘给我准备了小点心和果子,我吃不完,你帮我一起吃吧。」云倾亲亲热热的说道。 陆晟眼睛中蕴满笑意,「帮你一起吃?」 「嗯。」云倾重重点头。 陆晟心里乐开了花。 两人坐到桌前,云倾吃点心果子,她吃不完,陆晟帮她一起吃,这一刻两人都好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开心快乐极了。 于雅猛在于家还真是很受宠,最后她把她的祖母,也就是于太尉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梁氏都给惊动了。梁夫人不仅要和桂园联合办这次鲜花会,还邀请了朝中多位名门贵妇到场帮着品评鲜花等级。她邀请的有左丞相府的全夫人、定国公夫人、兴国公夫人、枢密使府的秦夫人等,个个来历不凡。 鲜花会原来只是桂园内部一次快乐的学生聚会,现在却变味儿了,明争暗斗的意味浓厚。 云佼回家之后便风风火火的催程氏,「娘,你替我弄两盆世上罕有的鲜花!于家闺学要和桂园一起办鲜花会,到时候外祖母她们也会去品评呢,是件大事!」 这些天云湍的伤势渐渐好转,程氏心情比前阵子好多了,也就有心思关心云佼了,笑道:「行行行,娘这就给你想法子去。咦,你不是说你外祖母也要去品评么?让她给你弄啊。」 云佼眼珠转了转,「也对啊。我应该找外祖母去。」 程氏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当真啊?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了,娘便可以替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云佼不放心的交待,「很重要的啊,娘一定要替我找稀罕少见的。」 程氏笑着答应了,「放心,保准让你在众人面前露脸,绝不能让你丢人。」 云佼满意的笑了。 程氏还真不是吹牛,果然不负云佼的期望,给她找来了一盆墨菊,一盆白海棠。墨菊是名贵花草,又称墨荷,花色深紫,凝重不失活泼,华丽不失娇媚,尤其难得的是,墨菊一般是在秋天开放的,这盆奇花却能在冬日盛开。墨菊是黑里透红,白海棠却如一片雪海,美艳高雅,又是别样的风情了。 这一黑一白两盆花放到云佼面前,她乐得小嘴都合不拢了。 云佼高高兴兴的谢过程氏,「娘,你太能干了!」 程氏笑得矜持而得意,「有这两盆花,你在鲜花会上就算得不了状元,也能得个榜眼、探花吧?」 「那是,那是。」云佼忙不迭的点头。 云佼实在高兴得不行,小孩子心性,去向云仪炫耀,「我有墨菊和白海棠,你有什么呀?四姐姐,这次的鲜花会可是于家闺学和桂园合办的,到场品评的都是一品夫人,你就算不出彩,也不要给咱们云家丢脸,知道么?」 第四十章 云佼实在太张扬了,云仪就算不想和个小孩子一般计较,还是心中有气,淡淡的一笑,道:「云家是书香门第,云家的姑娘学问好才是主要的,鲜花会上拿不拿得出奇花异卉,什么时候成了丢脸不丢脸的标准了?」 「你……你摆什么清高模样?」云佼说不过云仪,气急败坏。 云仪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祖父是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你忘记了么?他老人家有几本山茶花到时正是花季,松阳红、大朱砂、十八学士等等。我搬两盆过去便是。‘老叶经寒壮岁华,猩红点点雪中葩’,茶花的风姿,无人不喜的。」 云佼更加生气,「祖父为什么给你,却不给我?」 云仪一怔,忙握住云佼的小手解释道:「我知道鲜花会的消息之后便禀告了祖母,祖母告诉了祖父……」 云佼怒不可遏,一把将云仪甩开,「你不用显摆祖父祖母是如何疼爱你了,你气不着我!」转身跑了。 云仪无奈看着云佼的背影,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 她在得知鲜花会的消息后便先告诉杜氏了。杜氏是一心向着云仪的,便道:「你和阿佼都在于家闺学读书,难道你祖父能一下子拿出四盆花?便是能拿出来,你的和阿佼的也是差不多,显不出你的出色。仪儿,你悄悄央求你祖母,莫让别人知道。」 云仪道:「阿佼也会去央求祖母的,那又有什么不一样?」 杜氏冷笑,「你四婶婶那个狂傲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哼,自以为是国公府的千金,了不起,她会让阿佼去求你祖母?不用问,一定是回定国公府求助的。仪儿,这层意思,你不妨隐隐约约跟你祖母提一提。」 云仪觉得杜氏这么想没错,但真这么做了,未免有些刻薄,便委婉的推辞了,「这样似乎不大好。」 云仪不好意思,杜氏可不管这些,替云仪秘密跟王夫人说了番话,「两个丫头都在于家闺学读书,仪儿回家便跟我说了,我要来央求娘,仪儿还说心疼祖母,不想麻烦您。您看看,仪儿是多懂事的孩子啊。娘,阿佼跟您说了鲜花会的事没有?没说啊,不会是四弟妹这位国公府的千金嫌弃咱们云家寒酸,看不上咱们云家的东西吧?」 果然说得王夫人脸色沉下来了,「嫌云家不够富贵,当年便莫要嫁进来!」对程氏大为不满,一力要抬举云仪这个孙女,亲向云尚书说了。 云尚书自然不会吝惜两盆花,漫不经心的便答应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琐屑无聊的家务事放在心上,哪知道王夫人向他要的这两盆名贵山茶全是给云仪的,云佼一盆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程氏对王夫人和杜氏都很是怨愤不满,虽然墨菊和白海棠更雅致,更拿得出手,但云尚书和王夫人明知道有鲜花会,明知道云仪和云佼同在于家闺学读书,却只管云仪,云佼这里问都不问一声,忒偏心了。 程氏在王夫人面前吃过亏,不敢跟王夫人抱怨,拉着云湍哭了一场,「难不成阿佼不是爹娘的亲孙女?怎地只顾着仪儿?」云湍竭力安慰她,过后委婉的跟王夫人提了提,「娘,孙女们都是一样的,您一碗水端平了。」王夫人气得够呛,「你媳妇你闺女跟我提过鲜花会的事么?把我这老婆子放到眼里了么?定国公府豪富,什么好东西没有,才稀罕我们云家这点东西呢。」把云湍骂得灰溜溜的,无话可说。 程氏因此对王夫人越发有意见,但王夫人是婆婆,是长辈,只有敬着的,她便将满腔怨气全转到杜氏身上,越发深恨杜氏,深恨大房,「仗着长子长妇的身份便想在云家为所欲为么?别有一天落到我手里了!」 云仪心思细密,上学的时候便向几个素日亲近的同窗打听了,问她们家里给准备的是什么。孙应容是个清秀安静的小姑娘,斯斯文文的道:「我娘说了,让我从花房挑两盆腊梅带去。」云仪不解,「腊梅,那不是太普通了些?」孙应容一笑,「这次鲜花会不过是于雅猛和桂园要争竞,咱们这些人就是去凑热闹的罢了。」苏存芝也笑道:「我娘也说了,让我不要太出彩,也不要太落后,中不溜的最好。我家里的兰花还过得去,到时随意带两盆便是。」 云仪把这两人的话细想了想,心道:「孙侍郎和苏大学士沉稳持重,家眷也便不爱出风头。她们的话自然有道理,只是太后的寿辰我因家里有事已错过了,这一次难得有许多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们在场,也算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若是轻轻放过了,岂不可惜?」打定主意还是要带云尚书的名贵山茶花。 她一向以热心人自命,这天于家闺学下课早,她命车夫拐到桂园门前,特地问云倾,「六妹妹,鲜花会你怎么办?你家里才搬到石桥大街,花房想必还没有,不如我到祖父那里替你要两盆,好不好?」 云倾道:「四姐姐是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爹娘正替我张罗这件事呢,我舅舅和舅母,还有韩伯伯和韩伯母也都留着心,便不麻烦叔祖父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云仪嗔怪。 云倾笑,「我真不是和四姐姐客气。叔祖父很忙的,就不用为这样的小事去打扰他了,你说对不对?」说着话,跟何青黛、韩菘蓝一起上了车,挥手告别。 「六妹妹,我还有事要问你……」云仪见云倾说走就走,忙叫道。 云倾自车窗中笑咪咪向她挥手,「四姐姐,回见。」 云仪幽幽叹了口气。 唉,做姐姐容易啊,她的五妹妹不懂事,六妹妹也不懂事,明明她是一片好意,为什么谁都不领情呢? 马车里,韩菘蓝好奇问着云倾,「阿稚,你这四姐姐找你是有什么事啊?」 云倾扁扁小嘴,「大概是想施舍我两盆鲜花吧。」 何青黛纳闷,「云家很富有么?家里的宝贝很多么?」 云倾道:「云尚书爱摆弄花花草草倒是真的。有没有什么名贵鲜花,我也不明白。」 韩菘蓝、何青黛异口同声笑着问道:,阿稚,我们的鲜花呢?你可是说了,包在你身上的啊。」 云倾昂起小胸脯,「嗯,包在我身上。如果有差池,我便随你们发落了。」 「好啊,随我们发落。」韩菘蓝、何青黛同时扑到云倾身上,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闹作一团。 鲜花会很快到来了。 鲜花会原本就是桂园的活动,所以后来虽然于家闺学也参与进来了,还是在桂园举办。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间放着一个实木架子,这个实木架子是特地为鲜花会而定制的,呈台阶状,一级比另一级高,共有九级。现在这个实木架子上已经一盆接一盆的放满鲜花,有盆栽桂花、梅花、菊花、海棠、芍药、水仙、腊梅、兰花等等,青翠萦目,红紫迎人,望过去直有锦绣乾坤花花世界之感。这里的鲜花却全是桂园的,只供人观赏,不参加所谓的鲜花评选。 第四十一章 大厅四周摆着实木长桌,长桌上依次放着盆盆鲜花,这些才是桂园、于家闺学的学生们带来参加评选中。每一盆花上都挂有名牌,上面写着花的名称和主人的名字,品评鲜花的夫人们只需看上一看,便知道这盆花是谁的,绝不会评选错了。 于家请来品评鲜花的夫人们大多德高望重,书院的学生们都不过是八岁或九岁的女童,或老或小,相映成趣。 参加评先的鲜花有腊梅,有兰花,有水仙,有深紫色的菊花,有纯白色的海棠,有红艳艳的牡丹,有粉嘟嘟的月季,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牡丹富贵,海棠妩媚,菊花雅致,山茶清丽,花团锦簇,目不暇接。 于雅猛是最后进来的。 她进来之后,得意洋洋的环顾全场,小手很有气势的扬了扬,「抬上来!」 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只见四名身材高大健壮的侍女小心翼翼抬着一盆花进来了。这盆花非同小可,枝繁叶茂,一盆花中的花朵足有上百朵之多,怒放的牡丹花是颜色金黄,花开高于叶面,整齐丰满,光彩照人,正是有「花王」之称的人间富贵花--姚黄。 「高贵典雅,绝世无双!」定国公夫人一见到这盆花,便不绝口的赞美起来。 众人一一品评,也觉这盆花实在难得,「姚黄已是难得之至,更何况这一盆花植株茂密,花朵上百,颜色极为纯正,比黄金还要灿烂。」「这盆花美得眩目,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啊。」 于雅猛得意之极,小辫子差点儿翘上天,「当然了,这可是太后娘娘赏赐给我的呢。」 于雅猛这话一出口,周围有片刻寂静,随后的赞美声就更热烈了,「难怪难怪,原来是太后娘娘赏赐的,果然不是人间俗物啊。」「天上的仙草也比不上!」「今在我算开了眼界了!」 不光满口夸赞,众人更是心照不宣,「今天鲜花会的花中状元,一定是这盆姚黄了。」 别说这盆花本来就出色,就算不是,太后赏赐给于雅猛的花,名次也不能落到别人后头了啊。 桂园七姐妹是站在一起,于雅猛也不管别人,背着手,趾高气扬的踱了过去,「你们的花在哪里?你们这些人去个书铺子都要预先清场,来参加鲜花会,带来的想必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琪花瑶草了。来让我开开眼界。」 云倾、毛莨等人都是无语。 这位于十八娘还真是争强好胜。她这番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先有了书铺子里的事才会有今天的。因为一件芝麻小事,愣是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太后都给搬出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蒸馒头蒸口气么? 毛莨是大姐,便率先开口,顺手指了指身侧的长桌,「我们的花便在这里了。」 于雅猛过去一一细看,见毛莨是一盆石蒜,一盆含笑,点了点头,「毛姑娘你这两盆花很稀罕啊。」又看冯慧中、冯莹中姐妹的,却是蟹爪兰和盆栽木绵,木棉花鲜红似火,美丽夺目,于雅猛不禁竖起大拇指,「我从来不知道木棉也可以盆栽的,花还开得这么好看。这盆花美得……美得壮烈,太好了!」 云倾等人讶异扬眉。 原来这位于十八娘也会夸人啊? 于雅猛又往前看,赵可宁笑道:「我家花房里都是兰花,可我们桂园的兰花、桂花已经很多了,我便从宣王哥哥那里要了两盆山茶。我并没有亲自过去挑,这是宣王哥哥命人送去给我的。于十八娘,你觉得宣王哥哥这两盆花如何啊?」 于雅猛看了赵可宁一眼。 赵可宁这是在向她示威么? 赵可宁嘻嘻笑,一脸的漫不经心。 于雅猛目光从赵可宁脸上重又回到鲜花上,「这盆十八学士花轮正好是十八轮,层次分明,排列有序,颜色粉红,娇嫩可爱,是山茶中的极品。这盆茶梅体态玲珑,既似茶花,又似梅花,异常雅致,自这盆花中便可想见主人的风采了。」 赵可宁知道于雅猛这是不愿得罪宣王,故此把自己的两盆花说得特别好,不由的一乐,「于十八娘,你真有眼光啊。」 「你真有眼光啊」这句话,语气中却含着讥讽之意,其实是说「你真有眼色啊」。 于雅猛不悦的哼了一声。 她再接着往前看,上面的名牌却已经是桂园别的学生,不是桂园七姐妹了。 「云六姑娘、何二姑娘、韩姑娘的呢?」于雅猛眼光落在了云倾、何青黛、韩菘蓝三人身上。 「我们的还没搬过来。」云倾轻描淡写的道。 「山长到了,来评选的夫人们也到了,你的花还没搬过来。」于雅猛不满的指责,「夫人们都是长辈,难道让长辈等着你不成。」 赵可宁哧的一笑,「于十八娘,你也是才来啊,别人比你晚一点又怎么了?」 于雅猛神色傲慢,「我来的最晚,那是因为我的花最好、最美、最华贵,是有原由的。云六姑娘、何二姑娘、韩姑娘她们的花迟迟未至,难道也是格外美么?」 因为于雅猛的身份,也因为她捧出的那盆太后亲赐的花中之王,所以她格外引人注目。她和云倾等人有了争执,便有人有意无意的往这边张望,还有些人索性直接围过来了。 大家都在看着她们。 「你们的花格外美么?」于雅猛质问。 云倾笑道:「美或不美,看过便知。」 厅门处传来声音,「劳烦让一让,让一让。」大家不由自主的向厅门处看去。 「天呢!」有人发出惊呼。 众人也都看呆了。 六名侍女各捧着一盆鲜花进来,这盆中的鲜花花形优美高雅,全是玫瑰,而且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蓝色玫瑰。中间两盆颜色湛蓝,如大海,如星空,如蓝色宝石,深邃迷人,璀璨耀眼,两边却是浅浅的蓝色,宁静优雅,澄碧如玉,柔和明净,温柔如水。 「从没见过蓝色的玫瑰花。」左丞相的夫人全氏钟爱花卉,很有研究,忍不住说道:「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蓝色的玫瑰花。」 「我也是头回见。」枢密使府的秦夫人亦是啧啧称奇,「不只头回见,之前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世上竟有蓝色玫瑰。」 这两位夫人之所以会被邀请过来,一个当然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另一个便是因为她们爱花、擅长养花是出了名的。她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听过,可见这蓝色玫瑰有多稀罕了。 「哎,这次鲜花会不会让云倾得了状元吧?」云佼性子急,沉不住气,紧张的拉了拉云仪。 云三爷不肯替她爹云湍出使高丽,又执意搬出锦绣里,早就为云家所不满了。云佼对云倾更是没好感,想到这次花会云倾有可能得状元,把她和云仪比下去,云佼便觉得无法忍受。 云仪心中涌起阵阵惊涛骇浪,「全夫人和秦夫人爱花懂花,全京城闻名,她俩听都没听说过的蓝色玫瑰,六妹妹是从哪里弄来的?六妹妹她……她究竟有什么奇遇……」 云佼拉她、问她,云仪充耳不闻,如痴如醉。 第四十二章 「不理我算了!在家里跟我生气就算了,到了外面居然也不给我留面子!」云佼生气的小声嘟囔。 如果放到平时,云仪肯定会哄哄她的。但现在云仪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理会她?云佼只有自己一个人干生气罢了。 于雅猛的母亲金氏也在,看了这六盆深深浅浅、具绝世之姿的蓝色玫瑰,担心于雅猛得不了第一,便微笑道:「全夫人,秦夫人,这蓝色玫瑰和太后所赐的花中之王相比,是哪一盆更为优胜呢?」 她虽笑得温雅,说到「太后所赐」这四个字时,咬字却很重。 全夫人、秦夫人沉吟未及开口,定国公夫人忙笑道:「那还用问么?论新奇好玩当然是这蓝色玫瑰,可论起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还是花王姚黄啊。」 兴国公夫人笑着附合,「极是。花王到底是花王,不是标新立异便能动摇花王地位的。」 全夫人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秀丽的眉梢之间浮过淡淡忧色。 秦夫人略一思忖,含笑问道:「卫夫人,你是桂园的山长,雅人深致,必有高见。依你说,这几盆蓝色玫瑰和花王姚黄相比,哪盆更好?」 这位秦夫人也算圆滑,不愿味着良心说姚黄更好,也不愿坦言蓝色玫瑰胜出,因而得罪太后、于家,索性把这个皮球踢给桂园的山长卫夫人了。 卫夫人笑了笑,道:「不如让我问问这个孩子吧。」向云倾招了招手。 云倾忙快步过来,向卫夫人行礼,「山长。」 卫夫人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问道:「阿稚,你和阿黛阿蓝这六盆蓝色玫瑰是我生平所仅见,太后赐给于十八娘的姚黄却是花中之王。若让你评判,是哪盆花更为优胜?」 金氏、兴国公夫人、全夫人、秦夫人等的目光全落到云倾身上。 她们也不明白卫夫人为什么会叫了一个学生过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叫单叫云倾,但见眼前这小姑娘年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却稚嫩美丽,如娇花软玉一般,心中都是一动,「谁家的小姑娘,生得如此容貌。小时候已是这样,长大了还得了么?」 定国公夫人当然是认得云倾的,见卫夫人特地把云倾叫过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云倾笑得乖巧又甜蜜,「山长,我想把这几盆蓝色玫瑰放到中间的架子上,放到最高的地方,你看可以么?」 卫夫人便微笑了,「好孩子。」 大厅中间的架子上放着的全是桂园的花,不参加评选,云倾说要把她的蓝色玫瑰放到架子上,也就是说她不争这个名,不斗这个气,置身事外,名次高低,并不放在心上。 金氏却板起了脸。 她让全夫人、秦夫人评判姚黄和蓝色玫瑰哪一盆更为优胜,意思就是今天的花卉之中以这两样最为出挑,姚黄既是花中之王,又是太后所赐,当之无愧应该是第一。蓝色玫瑰既然连全夫人、秦夫人都啧啧称奇,那便给评个榜眼,得个第二名,名次也很高了。谁想到蓝色玫瑰的主人对于名次不名次的不屑一顾,根本不参加评选,好像很清高似的…… 卫夫人微笑对秦夫人道:「这孩子要把她的蓝色玫瑰放到中间,所以,无需评论哪一盆更为优胜了。」 秦夫人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柔声问道:「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花放到中间去呢?」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有争强好胜之心啊。 云倾笑得更加甜美,「中间都是我们桂园的花呀。山长把那些书摆在架子上的时候我便觉得很美,想要从家里再搬几盆过来,给我们桂园的花架增光添彩。」 「好孩子。」秦夫人也不禁和卫夫人刚才一样,温柔摸摸云倾的小脑袋。 身为桂园的学生,只想为桂园的花架增光添彩,这小姑娘真是又单纯又可爱。 全夫人等也称赞云倾,「小小年纪,便知道爱惜书院了,可见桂园这学生教的好。」 云倾笑得跟什么似的,「嗯,我们桂园就是好!」 卫夫人明眸之中也荡漾着笑意,柔声道:「阿稚,去玩吧,今天好好玩一天。」 云倾清脆答应,向各位夫人行了个礼,蹬蹬蹬跑走了。 秦夫人对桂园有了兴趣,「我有个侄女,今年六岁半了,一直也没有上学,就是家里大人胡乱教一些。卫夫人,我想把孩子荐到你这里,不知你收不收?」 卫夫人微笑,「一来令侄女年龄略小,二来桂园已经开学,恐怕我便是想收,也力不从心。明年桂园还会招生,不如秦夫人明年来替令侄女报我,如何?」 定国公夫人想到她的外孙女云佼考桂园没考上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桂园架子大的很,不光要报名,还要考试;不光要考试,还至少要考三轮;三轮考试若是通不过,任你是皇亲国戚,桂园也是不收。卫夫人,是不是这样啊?」 卫夫人还来不及答话,秦夫人兴趣更为浓厚了,「这么严格么?好,明年我带小侄女来报名。卫夫人,你们考试都考什么?先说给我听听,我回去好请老师,先把这些教给我那顽皮的小侄女。」 卫夫人便跟秦夫人说起桂园是如何收学生的,定国公夫人的话,便没人提起了。 定国公夫人气越发不顺,脸黄黄的。 云倾指挥那六名侍女将蓝色玫瑰放到最高的那层架子上。 大家都围过来观看,「这花形好看就不说了,颜色真美啊。」「嗯,这盆像大海,这盆像星空,这盆像湖水,这盆像蓝宝石……」「玫瑰我见过红的、粉的,蓝色这是生平头一回。」 这六盆花在花架上排列开,蓝的赏心悦目,让人一眼看过去便移不开眼睛,迷失在那深深浅浅、宁静悠远的蓝色之中。 「阿稚做的好,大气!」何青黛、冯慧中等人称赞云倾。 云倾得意挺起胸脯,「排行最小,气派最大!」 「说你脚小你就扶着墙走路了呀。」毛莨笑话她。 桂园七姐妹笑成一团。 云倾和几个小姐妹笑得正欢,手腕却被一个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于雅猛。 「哎,你说老实话。」于雅猛凶巴巴的,「你这几盆花是不是拿颜色染的?」 「染料染得出这样的颜色?」云倾不屑。 于雅猛向花架上看了看,看到那或深或浅、自然悦目的蓝色,登时下了气。 染料确实染不出这样的颜色。退一步说,就算真是染出来的颜色,那也是登峰造极,巧夺天工。 于雅猛悻悻然。 云倾对于家没好感,却不会和于雅猛这个小孩子真计较,笑道:「这次花会你一定是第一,你赢了。」 于雅猛叫道:「我不要这样的第一!我要真的赢你们!」 云倾抚额。 你把太后都搬出来了,仗势欺人,你还不要这样的第一? 云倾只是心里想想,冯莹中却心直口快的说出来了,「你凭什么真的赢我们啊,凭太后所赐的花王么?」 赵可宁、毛莨等都道:「你靠着太后赢我们么?」 于雅猛气呼呼的瞪大眼睛,「太后是我嫡亲姑祖母,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我靠着她赢你们又怎么了?光明正大的!你们不服气也没用,又不是我让你们没有太后姑祖母的!」 第四十三章 云倾哭笑不得。 「总之你赢了。」云倾温声道。 于雅猛闷闷的,「我不要这样的。我要真的赢。」 「在你看来,什么叫真的赢?」云倾问道。 于雅猛轻蔑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就是我的花真的比你们的花好,真的比你们的花漂亮啊。我有太后姑祖母,你们也各有亲眷,大家各凭本事呗,看谁能弄来最好的东西。」 云倾心中忽地一宽。 很好。这位于十八娘虽好强任性,却还讲究个公平(当然是她自以为的公平),那她以后即便闹事,也是有章法的,不会胡搅蛮来。 「不急,以后日子还长,要真的赢,机会多的是。」云倾笑道。 「好,以后再跟你们比。」于雅猛想了想,说道。 云倾成功把于雅猛糊弄走了,和小姐妹们嘻嘻哈哈,挨着一处一处看各家的鲜花,「先看这里的吧,过了今天人家就搬走了,咱们桂园的花可以慢慢看。」 这次鲜花会的评选结果,于雅猛的姚黄毫无悬念得了第一名,赵可宁从宣王那里借来的十八学士得了第二名,也不知是定国公夫人是如何运作的,替她的外孙女云佼争来了个第三名。程氏费尽心思给云佼弄来的那盆墨菊,排名第三。 前三名里,于家闺学占了两名,桂园只有赵可宁一个。 但于家闺学的人也好,金氏也好,没有一个好意思夸口的。 桂园那六盆蓝色玫瑰就在架子最高处摆着呢,那绝代的风华,闪耀了每个人的眼睛。 桂园是不屑争,并非实力不够。 这次鲜花会评选是由于家闺学张罗的,所以奖牌由于家发放。「状元」「榜眼」「探花」三个金光闪闪的牌子由定国公夫人等亲手挂在姚黄、十八学士、墨菊的花盆上,在场的人都拍掌喝彩。 一名身材轻盈、容貌美丽的侍女轻盈走到卫夫人身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这托盘很讲究,是由白玉做成的,那侍女的手腕亦是一片皓白,和白玉盘非常般配。 「桂园一个侍女,竟也有这般姿色、仪态。」全夫人、秦夫人等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秦夫人更想道:「明年一定要把小侄女送到桂园读书。这孩子挑来拣去,京城没有一家闺学看得上的,不是嫌学校又破又小,就是嫌老师没有学问,俗不可耐。若让她来桂园,她定是愿意的。」 卫夫人自托盘中拿起一块金色的牌子,温和的说道:「花中状元、榜眼、探花的牌子已由于家闺学发了,这金色牌子是桂园所制,人人都有,上面刻着每位学生的名字,和鲜花会留念的字样。大家拿着玩耍吧,今天好好玩,功课什么的都放下,只要不砸东西、毁鲜花,你们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好!」桂园的学生们都欢呼起来。 不只桂园的学生欢呼,于家闺学的许多小姑娘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卫夫人一个一个学生的挨着发下去,不只有桂园的,也有于家闺学的。 「我们也有呀。」「真是没想到。」「嗯,桂园这位山长太大方了。」于家闺学的学生又惊又喜,小声议论。 云仪也拿到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用精美的字体刻着「云仪鲜花会留念」的字样。 云仪心中五味杂陈。 于家闺学虽有太后、于家做依靠,论起行事做派,和桂园到底差得远了。唉,能进桂园,谁会愿意去于家闺学……这不是没办法嘛…… 「桂园挺不错的。」孙应容看看手里的金色牌子,看看架子上的蓝色玫瑰,羡慕的说道。 云仪目光也落到蓝色玫瑰上,却打了个寒噤。 「六妹妹这些珍贵罕见的蓝色玫瑰,是三叔给她寻来的么?唉,当初真不应该放三叔离开锦绣里的,应该把三叔留下来,云家现在缺人啊……」 云仪后悔莫及。 当初真应该想方设法留下云三爷的。如果云三爷一家人还住在锦绣里,这六盆蓝色玫瑰云倾哪好意思一个人独吞?至少也要给云仪、云佼一人一盆吧。 何青黛只是表姐,韩菘蓝就更远了,和云家并不是姻亲,只是云三爷朋友的女儿。云仪觉得她和云倾才是一个姓的姐妹,比何青黛和韩菘蓝亲近多了。云倾若有好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先给她,若实在富裕了,才能给何青黛。 「哎,那是你六妹妹啊?」孙应容拉拉云仪,小声问她。 云仪点头,「对,她是我六妹妹,名叫云倾。」 「那些蓝色玫瑰她从哪里弄来的?」孙应容眼睛亮了,满怀希望的看着云仪,盼云仪告诉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云仪语塞,「我……我……」 她哪里知道云倾是从哪里弄来的?云尚书亲自去了趟石桥大街却连云三爷的面也没见着,自从那次之后,锦绣里和石桥大街便疏远了,来往很少。 孙应容见云仪答不上来,有些失望,「还以为你和云倾是姐妹,会知道些什么呢。原来也和我一样,两眼一摸黑呀。没事,我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想回家和我娘吹吹牛罢了。」 云仪另一位好友苏存芝一直在旁边站着,却不怎么爱说话,到了这时方细声细气的道:「毕竟这次是桂园和于家闺学要比赛,你六妹妹在桂园,你在于家闺学,她便是知道哪里有奇花异卉,也不便告诉你的。这个倒也情有可原。」 「应该不会。」云仪嘴硬。 虽然嘴上说不会,云仪内心之中却觉得很有道理。云倾一下子便能捧出六盆奇异鲜花,但是之前一点口风没向她透露。 云仪觉得自己很傻,「我还特地来过桂园,告诉我六妹妹,我家的山茶可以借给她两盆。」 孙应容和苏存芝都有些同情,「你太实在了。」 想到云仪古道热肠的想着云倾,云倾却不声不响背着云仪找到了全夫人和秦夫人等听都没听说过的罕见奇花,都替云仪不值。 「是,我太实在了,对人太好了。」云仪喃喃。 「不过,这些花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孙应容还是很好奇。 「就是,从哪里弄来的?」苏存芝也想知道。 云仪丝毫也没有头绪,想了想道:「应该是我三叔给她的吧 。」 云三爷很有钱,这一点云仪当然是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肯花费重金,什么样的稀奇东西买不到? 想到云三爷很有钱,云仪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本朝官员俸禄还是比较高的,云尚书又是大官,且有些祖产,所以锦绣里云府虽然比不上京城那些王府、公侯府邸似的豪富,却也处处不输于人。可云湍断腿回来之后,因为要给他治伤,还要在朝中为他疏通打点,银子流水般花用出去,所费不赀。锦绣里现在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譬如说这次鲜花会吧,云仪只敢向云尚书要,不敢向王夫人、杜氏要钱出去另买。因为奇花异卉价格一定奇高,以锦绣里现在的财力,别说王夫人了,就连杜氏都会心疼的。 如果云三爷还像以前一样住在锦绣里,一定不会冷眼旁观,至少会拿钱出来的…… 云仪不由的叹了口气。 同窗们三三两两兴高采烈的看花,云仪不好扫兴,跟着大家一起看了会子。 第四十四章 经过云倾身边的时候,云仪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她,把她拉到一边,「六妹妹,你这些花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商船从西洋、南洋带回来的啊?」 云倾一笑,「我真的不知道呀。」 云仪下气,「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告诉我的。」 云仪这是误会了,云倾却也懒得解释。何青黛和韩菘蓝一起招呼云倾,「阿稚快来看这盆龙爪花。」云倾便跑过去了,「真漂亮啊。」 云仪觉得无趣,眼神暗了暗,低头离开了。 鲜花会结束之后,云仪率先出来,上了自家马车。 她心情不好,却也不能马上就走,因为她还要等云佼。 等了许久,云佼才上来了。上来之后便对云仪横眉冷对,「方才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背着人的时候无论你怎样,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当着别人的面给我没脸,我可不依!」 云仪身心俱疲,拿了一个石青色靠背倚着,眼睛微咪,「我累的很,不想吵架。阿佼,不管当着人还是背着人,我是绝对不会不理你、给你没脸的。」 「做了还不承认!」云佼生气。 「大概是我没听见吧。」云仪息事宁人的说道。 云佼大声道:「回家我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给评评理。」 云仪没心情哄她,闭目休养,「随便你。」 云佼更是气咻咻的了。 回到锦绣里,云仪、云佼两人便同去王夫人的正房。路上遇到云佳、云俏,云佳含笑打招呼,「四妹妹,五妹妹。」云俏却是打心眼儿里便不服气,「哟,于家闺学的两位大家闺秀回来了?听说今天有鲜花会,你们在鲜花会上一定露风头了吧?」 云佼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忍得住,立即取出一块金晃晃的牌子炫耀,「我是探花。」 云佳忙探头过来看了,满眼羡慕,「五妹妹你可露脸了。」 云佼愈发得意洋洋。 云俏心里这个气啊,「云倾上桂园,云仪、云佼上于家闺学,今天她们热闹了,有什么鲜花会,我可是还老老实实在云家上学,什么人也见不着,什么世面也见不着。」 她也看了看云佼的探花牌子,却有意挑拨,道:「五妹妹是墨菊得了探花吧?这墨菊是四婶婶给找来的,看来还是四婶婶厉害啊。四妹妹是祖父给的山茶,便没得奖。」 说着话,云俏意味深长的向云佳看了一眼。 云佳抿嘴笑。 嗯,挑拨吧,挑拨得云仪和云佼吵架才好呢。凭什么云仪、云佼能去上京城最好的于家闺学,我们却只能守在锦绣里? 云佳做出惊讶不敢相信的模样,「祖父给的山茶很名贵呢,竟然没有得奖?这可真是想不到。」 云佼觉得云佳没见过世面,有意开导开导她,道:「祖父的山茶自然是好,可鲜花会上还有好几株山茶花,都是极品。别的不说,单说得了榜眼的那本十八学士吧,那是宣王府的,十八花轮,花形完美,绝世之姿。」 「宣王府谁去参加鲜花会了?」云俏听到这里,忙问道。 云佼平时是不大爱理会云俏这种人的,但今天她出风头了,回家哪能不显摆显摆呢?有关鲜花会的事情她都爱说,「宣王又没有妹妹,当然没人去参加鲜花会。不过卫王府的小郡主跟宣王开口了,宣王便借了十八学士给她。」 「花还可以借?」云俏听得晕晕乎乎的。 「为什么不可以借?」云佼笑,「得了花状元的是于十八娘,她的花还是跟太后娘娘借的呢。」 云佳、云俏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唉,同样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于十八娘多有面子啊,多神气啊。 看看人家,再比比自己,云佳、云俏不约而同长长叹气。 人比人,气死人。 四个小姑娘一起进去之后,看到王夫人、杜氏、程氏都在。 云佼喜滋滋把今天鲜花会的事说了,拿出探花牌子给王夫人看,「祖母,我是探花。」 要说起来云佼能在名门闺秀云集的鲜花会上得了第三名也是件好事,但是云尚书的山茶没得奖,王夫人心里便不大舒服,只微笑着夸奖了两句,便不再提起了。 王夫人和杜氏说起后天锦乡侯府太夫人寿礼的事。 云佼被冷落了,撅起小嘴。 她得了个第三名,还以为王夫人会喜出望外,好好夸奖她一番呢。 程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便不大好,道:「四爷那里还要人服侍,娘您看……」 王夫人让程氏先回去,「我这里用不着你,你把四郎照顾好,就是功劳了。」 程氏带了云佼告辞出来。 云佼满心不乐意,低头走路,闷闷的踢了颗小石子,「我得了探花呢,也没人真心替我欢喜。娘,本来挺高兴的,现在不了。」 程氏既心疼女儿,又不服气王夫人,便柔声道:「谁说没人替我们阿佼欢喜了?娘这便让人到太白楼叫桌上等席面,今天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真的?」云佼抬起头,一脸惊喜。 「真的。」程氏笑道。 云佼咧开小嘴,开心的笑了。 程氏回去之后果真命人出去叫席面,「要最上等的,送到四房。」云湍笑道:「为阿佼庆祝是应该的,叫最好的席面也是应该的,送到娘那里好不好?人多了热闹。」程氏声音冷冷的,「人多还是人少倒无所谓,真心为我闺女才是要紧的。」终是忍不住,低声把王夫人冷落云佼的事说了,云湍听了,半晌无言。 如果放到从前,程氏敢当面说王夫人什么不是,云湍肯定不答应。现在不一样了,他躲中床上养伤这段时日程氏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云湍看在眼里,心中感激,也不忍说程氏什么了。 都在锦绣里住着,杜氏又管家,四房从外面叫席面的事自然瞒不过杜氏。杜氏知道之后便很生气,「四弟生病吃药全是公中的,银子流水般用着,四弟妹一文钱也不往外拿。现在叫席面她倒有钱了。」 云仪劝道:「阿佼得了探花,四婶婶也是高兴吧?人之常情。娘,别管这些了。」 杜氏冷笑,「你和阿佼同在一处上学,你四婶婶有本事弄来名花,可曾想到你?她这做长辈的都不管你,你小孩子家家的反知道为她着想,她若知道,愧也愧死了!几十岁的人了,不如个孩子!」 云仪好言劝了几句,杜氏抱怨道:「不是我要和你四婶婶计较这些小事,实在是府里为了四叔花钱如流水。这离年底还有两个月呢,今年的花费已经超过去年一年的了。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你祖母只一味向着你四叔。唉,依我说,这些银钱应该你四婶私房拿出来才是。」 云仪唬了一跳,「娘,没这个道理!咱家向来的规矩如此,不管谁生了病要延医吃药,花费都是公中的啊。」 杜氏皱眉,「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你四叔现在是白身,没有俸禄,用的又全是贵药、好药,花费太大了。」 云仪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娘,我记得三叔一家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张银票,对不对?那张银票数目不小,若家里实在铺排不开,不如把那张银票拿出来应应急?」 第四十五章 杜氏脸色便有些不大自然了,吱吱唔唔,「那张银票……暂时用不了……」 「不在娘手里么?」云仪体贴的问道。 云仪还以为那张银票数目大,王夫人自己留着了,没给杜氏,却不知道实情根本不是那样的。 杜氏本不该和小孩子说太多的,不过,看着云仪清秀的面容、明亮的眼睛,杜氏也不知怎地,不想瞒着这个贴心的女儿,柔声道:「那张银票我和你祖母商量了,咱们暂时用不着,放到钱庄里也没有多少利钱,不如借给别人,利钱倒是高多了。」 「什么?」云仪好似有一盆凉水迎头浇下,透心儿凉。 「借给别人」「利钱倒是高多了」,这难道是……高利贷么? 云仪身子晃了晃,嘴唇发白,一把扯住杜氏,「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放了高利贷?」 她很怕杜氏会说出令她失望的话,声音微微发颤。 朝廷官员家眷放高利贷,这可是重罪,不被发现还算了,若公之于众,后果不堪设想…… 云仪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三魂不见了七魄。 云仪到底还小,杜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搪塞的道:「并没有。仪儿,利钱比钱庄略高些,却不是重利盘剥。」 云仪很宁愿相信杜氏的话,慢慢的安定下来,央求杜氏道:「娘,那高利贷是万万碰不得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祖父的官还做不做?云家的颜面还要不要?娘快把钱收回来吧。以后再不要做这些了。」 杜氏心中微哂,「到底还是个孩子,胆子这般小。我既然做了这事,便会做得周密,岂能让人发现了?」却哄云仪道:「好,娘这便把钱收回来,以后再不往外放了。」 云仪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不放心,又催了一遍,「要快点收回来啊。」 杜氏道:「那么一大笔钱呢,娘分着借给了好几家,有经商用的,有选官用的,每家大概是五千两。借出去的时候都有借据,上面有期限,就算咱们想收,人家也得按日子来还,对不对?这个急不了。」 云仪交待,「收回来之后,可再也不要放出去了!」 杜氏心中不以为然,敷衍的点头,「好,不放了,不放了。」 云仪跟杜氏要了一小袋花肥,亲自拿着,去了云尚书的书房。 花肥不重,但云仪年纪小,力气也小,还是累出了一头的汗水。 「我爹爹在家的时候,都要来帮祖父给花木施肥的。现在我爹爹出门在外,便应该我来了。」云仪到了书房,将花肥交给看门的婆子,气还没喘匀,笑着说道。 「四姑娘只是来送花肥么?还有没有别的事?」婆子忙陪笑问道。 「没有了,就是想替我爹爹尽尽心。」云仪一脸认真。 「真是大家子的姑娘,又懂事又孝顺。」婆子乐呵呵的道。 云仪高兴又害羞的笑了笑,「哪里。」 她把花肥交待给婆子,便告辞走了。 走出去好几步,也没人来叫她回去,云仪有些下气。 她在路上慢慢晃悠着,走的很慢很慢。 云尚书现在应该是在书房的,她知道云尚书不重视孙女,但是,像她这么懂事孝顺的孙女,云尚书难道不是应该另眼相看,见上一见么? 「四姑娘,等等,等等!」后面传来脚步声和呼唤声。 云仪心中一喜。 云尚书的童儿追上了她,「四姑娘,大人叫你回去。」 云仪眼眸里荡漾得全是笑意了。 她跟着童儿回去,云尚书正在屋里给兰花浇水,她进来不敢打扰,垂手站在一边。云尚书给兰花浇完水,才慢悠悠的问她,「鲜花会如何了?」 云仪忙把鲜花会的事说了说,「太后的姚黄第一,宣王的十八学士第二,五妹妹的墨菊第三。祖父,五妹妹给咱家长脸了。不过六妹妹也不差,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六盆蓝色玫瑰,新奇少见,赏心悦目,虽然评不上状元、榜眼、探花,但大家都围着看了又看,赞叹不已。」 云尚书含笑听着,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云仪把鲜花会的事说完,云尚书命童儿包了点心给她,让她回去吃。 谢了云尚书出来,云仪嘴角噙笑,心中得意。 她已经把该说的全都说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看云尚书的了。 云倾能一下子拿出六盆异花,说明云三爷很有能力。 这六盆鲜花当然不是给云倾一个人的,而是连何青黛、韩菘蓝一起。 云三爷现在已经视何家、韩家为亲人,对何家、韩家比对锦绣里还要好了。 云尚书辛辛苦苦养大了云三爷,他能甘心这样的结果么? 当然不能啊。 「祖父既然不甘心,一定会去见三叔。三叔见了祖父,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云仪微笑想道。 云仪认为,云三爷是逃不出云尚书的手掌心的。 虽然之前云尚书亲自去了趟石桥大街,却铩羽而归,云仪对云尚书的影响力还是信心满满。 云仪真心觉得,如果不是燕王忽然到了京城,忽然到了石桥大街,云尚书当天一定能见到云三爷。云尚书只要见了云三爷,就一定能说服云三爷心甘情愿的出使高丽。 云尚书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他对云三爷的影响力不足,而是燕王横插进来,令得云尚书见不到人,本事当然也就无从施展了。 「只要祖父愿意,想要三叔做什么,三叔便会做什么。」云仪心中得意,脚步轻滑,在小径上转了几个圈。 「有什么好事啊,你高兴成这样?」云俏从另一条路绕过来,见云仪这样,酸溜溜的问道:「五妹妹高兴还情有可原,人家得了探花。祖父把他老人家的名贵山茶花都给你了,你默默无闻的,在鲜花会上什么也没得着。你还高兴得转圈啊?」 云俏这话甚是无理,但云仪心情愉快,也就懒得和她斗口了。笑了笑,转身离去。 「四妹妹,小心乐极生悲啊。」云俏见她走了,忙在她身后笑着补了一句。 云仪心里咯登一下。 乐极生悲,云俏这话真是……不吉利啊…… 云仪眼前仿佛浮现出云倾那张娇嫩美丽的小脸蛋,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祖父定能管得了三叔,可六妹妹会让祖父管么?会么?」云仪原本满满的信心,忽然间就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云俏还在她身后笑话着什么,云仪无心再听,提起裙子,飞也似的向自己房里跑去。 跑回房,命丫头倒了杯温温的茶水一口气灌下,云仪有些昏昏的脑子又有些清醒了。 不,不会,自打云尚书去了趟石桥大街却没见到云三爷之后,锦绣里和石桥大街便疏远了。石桥大街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舒舒服服的,一定想不到云尚书会忽然回心转意,一定想不到…… 云仪前思后想,脸上又有了笑容。 唉,怎么能被云俏那个没见识的丫头吓住呢,云俏空有一张脸,一点学问、算计也没有,她方才只是随口胡说罢了。 云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畅快,越来越舒心。 第四十六章 鲜花会后,云倾先把韩菘蓝、何青黛先后送回家,然后去了韩氏药铺。 一进药铺,云倾便惬意的嗅了嗅,「好香。」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药是有香气的,很好闻。 店里掌柜的、伙计都是认识她的,听到她这话都笑,「进到我们这店里说好香的,也就云六姑娘你了。」 药铺正面是高高的乌木柜子,柜子被一排一排的小格子隔开,每个小格子上都写有字,标着药材的种类。柜子外面是柜台,柜台漆黑明亮,干干净净,上面放着两个铜制小秤,是用来秤药材的。 恰巧有两个人拿着药方来抓药,掌柜的和伙计一人面前放一个药方,拿着小秤一样一样按药方上抓药。这个掌柜的和伙计个子都很高,小秤却跟孩子玩具似的,非常小巧,云倾觉得这幕情景特别有趣,笑嘻嘻的看了一会儿。 直到这两个抓药的人走了,云倾才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 陆晟坐在桌前看书,见她进来,把书放到一边,微笑问道:「你很喜欢看抓药么?」 「嗯,喜欢。」云倾在他对面坐下,两个小脚丫不老实的荡来荡去,「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很爱闻药味儿。我觉得药是有香气的,花也是有香气的,书也有香气,墨香。」 「药香,花香,书香。」陆晟若有所思。 云倾道:「我一直想开三家铺子,你知道不?」 「药店,花店,书店。」陆晟笑。 云倾笑吟吟的点头,「你猜得太对了。我就是想开药店,花店,书店,我想闻药香就跑到药店去,想闻花香就跑到花店去,想闻墨香就跑到书店去。」 「那给你开三家铺子好了,中间是药店,左边是花店,右边是书店。」陆晟毫不犹豫。 云倾露出向往的神色,「三家铺子开在一起么?那太好了。我爹爹很有钱的,回家我跟他要钱,你替我弄,好不好?我爹爹是文人,做不来开店这样的事。」 陆晟道:「店我替你开,钱就不必给我了。云伯伯很清高,知道你要开店会不高兴的,担心好好的小姑娘染上铜臭味。」 「你就不担心我染上铜臭味么?」云倾坐直身子,兴滴滴的看着陆晟。 她生着双很美丽的眼睛,漆黑灵动,明亮得能照出人影。 陆晟胸口一热,柔声道:「我自然不担心。你开店不过是玩儿,对不对?开店为了赚钱,才会有铜臭味。」 「那你给我开店不想赚钱啊?」云倾问。 「不想赚钱。」陆晟眼眸含笑,「开店不过是想让你玩儿。」 云倾满足的叹了口气。 这样的陆晟真好。 前世的陆晟肯不肯做这么幼稚的事暂且不去管了,这么好听的话他先就说不出来啊。 陆晟嘴很懒的,能不说的话,一律不说。 但云倾和大多数女子一样,爱听甜言蜜语。 云倾开心的笑,笑容如晨露清荷,清新秀丽。 「是应该给你开家花店才好。」陆晟一阵心醉。 他的倾儿多美啊,应该把世间最美最好的事物捧给她,方才般配了。 「莲花山里有座莲花寺,香火旺盛。」陆晟柔声道:「每逢元旦,附近士绅竞相赶早,争着去烧头柱香,认为会带来一年的好运……」 「很难抢的啊。」云倾听他提到莲花寺,不由的笑道。 陆晟接着说道:「我在莲花山里有座别院,夏天清凉,冬天却是温暖的……」 「温泉!」云倾眼睛一亮,大声道。 陆晟笑意愈浓,「对,温泉。腊月底大家都讲究沐浴……」 云倾高兴得坐不住了,机灵的下了地,走来走去,快活的笑,「年前泡温泉,大年初一上头柱香,然后在山里痛痛快快的玩两天,这样过年多开心!」 陆晟眼神宠溺,「何舅舅一家人也可以同行,韩伯伯也可以,三家人聚在一起,才叫热闹呢。」 「韩伯伯不用回靖平侯府么?」云倾问道。 虽然分了家,但靖平侯和侯夫人都还健在,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全家团聚的吧。 陆晟好笑,「侯夫人给韩伯伯分的房子不是又破又旧么?韩伯母见到侯夫人便索要盖房子的那笔钱,侯夫人见了她就头疼,已经提前放了话,让她想到哪里过年便到哪里过年。」 「噗……」云倾笑的不行了。 冷氏可不是个爱吃亏的人啊,侯夫人都拿她没办法了。 「到时我在别院摆满鲜花,好不好?」陆晟柔声问道。 「好呀,太好了!」云倾欢呼。 「只是不知道云伯伯、云伯母肯不肯去。」陆晟有些无奈的道。 云三爷从前待他还好,不过自从燕王带兵闯了石桥大街后,云三爷对他便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了。不管他如何示好,云三爷就是不领情,很客气,但是很疏离,半点也不亲热。 「我这就回家劝我爹娘。」云倾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有了主意,「阿晟你只管着手准备吧,说服我爹娘的事交给我了。」 「你能行么?」陆晟看到她快乐又活泼的小模样,心里痒痒,故意逗她。 「什么话。」云倾挺起胸脯,神气活现,「我是谁啊?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在哪里过年这种小事,我能劝不下他们?」 「好,看你的了。」陆晟道。 云倾得意的笑笑,冲陆晟挥挥手,「阿晟,我走了。」 陆晟站在门前,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走出药铺,嘴角轻扬。 他的倾儿越来越爱笑了,真好。 她就应该这么开心快乐的长大啊。 云倾在药铺外头遇到韩厚朴,拉着韩厚朴的手说了半天话,央求的道:「伯伯,你帮帮我呀,我想到山里泡温泉,开开心心玩几天。蓝姐姐也想的。」 韩厚朴向来溺爱她,况且冷氏、韩京墨、韩菘蓝没有一个爱去靖平侯府的,况且冷县令也在,如果他们一家人回靖平侯府过年,难道把冷县令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家里么?那怎么忍心呢,这可是老人家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新年。 「好,咱们合伙。」韩厚朴笑道。 云倾大喜。 「韩伯伯最疼我了。」云倾甜甜蜜蜜的道谢。 韩厚朴摸摸她的头发,温和的道:「小阿稚今年不容易,得优待一下。」想到云倾当时脑中有瘀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情形,怜惜之心更甚。什么骗人不骗人的,也就不管了。 反正是一片好心。 云倾谢过韩厚朴,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到了石桥大街,见到云三爷、何氏,她却皱起小脸,「我最近睡的不太好,今天见到韩伯伯跟他说了,他说泡泡温泉是最有效的。但是到哪里能泡温泉啊?」 何氏忙心疼的揽过她,「总会有办法的。阿稚,不就是泡温泉么?」 云三爷忙道:「阿稚睡的不好么?莫愁莫愁,一定能泡上温泉。」 云倾拉着云三爷的手,认真的告诉他,「爹爹,我昨晚做梦了,梦到一座寺庙,香烟缭绕,中间有尊佛像,特别高大,都快高到天上去了……」 「梦到寺庙?」云三爷、何氏都被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小阿稚怎会梦到寺庙呢,这可不是好兆头…… 第四十七章 云倾一脸烦恼,「那尊佛像不只很高大,还开口想要跟我说话来着……」 「佛像说了什么?」云三爷惴惴不安的问道。 「什么大年初一,什么头柱香,莫名其妙的。」云倾撅嘴道。 云三爷跟何氏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有惊惶之意。 何氏小声道:「咱们大年初一去上头柱香,好么?」 云三爷声音也低低的,「宁可信其有。」 他是儒学子弟,并不信佛,不过神佛之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事关宝贝女儿,还是小心些为好。 夫妻二人已差不多做了决定。 韩厚朴这天晚上来访,说起自己的左右为难之处,「若到靖平侯府过年呢,我岳父他老人家一个人留在家中,好不冷清,于心何忍?若不到靖平侯府过年呢,都在京城,却不回家,有点说不过去。因着我岳父他老人家腿脚不大好,泡温泉于身体有益,我一个病人在莲花山里有座温泉别院,便借给我用了。我想着过年的时候去泡温泉,顺便到莲花寺上头柱香,为老人家、两个孩子祈福。贤弟,弟妹,你们可要同去?」 「要!」云三爷、何氏异口同声。 韩厚朴呵呵乐,「那好了,阿墨和阿仰做伴,阿蓝和阿稚做伴。」 韩厚朴是个老实人,知道云三爷现在不大喜欢陆晟,未免有些心虚。不过,说他一个病人在莲花山有温泉别院,这也不算骗人。陆晟可不就是他的一个病人么? 「我再到何家去看看,邀他们也一起。」韩厚朴笑道。 「我一起去。」云三爷陪着韩厚朴一起去了何家。 何方洲的母亲殷氏笃信佛教,说到莲花寺烧头柱香,她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何青黛、何青未、何青碧三个姑娘听说能到山里玩也很高兴,尤其是小阿碧,当时便欢呼起来了。 「莲花寺里有求子观音,你去拜一拜。」殷氏交待儿媳妇周氏,「咱家有青黛、青未、青碧三个姑娘了,还得要个小子不是?将来三个姑娘嫁出去了,娘家总得有个兄弟替她们撑腰。」 「娘说的是。」周氏恭敬的答应。 周氏和殷氏婆媳之间虽然谈不上亲如母女,但殷氏这一点还是让周氏很感动的。殷氏连生三个女儿,若是遇着个刻薄的婆婆,就算不说难听话,也不会给周氏好脸色看。殷氏虽然想要孙子,对三个孙女却都是疼爱的,并不曾嫌弃过。对周氏也和气,极少在周氏面前提起要孙子的话。这回就算提起求子观音,语气也极为委婉。 周氏娘家有个堂弟,弟媳妇姓陈,和她一样也是成亲之后连生三个女儿。陈氏的运气没有周氏这么好,遇到个不明理的婆婆,自打第二个女儿降生之后就逼着堂弟纳妾生子。堂弟不大愿意,「长子若是庶出,家里岂不是乱套了?」一直硬撑着不肯。可是第三个女儿出生之后婆婆逼得更急,陈氏没办法,含泪劝夫君纳妾。现在妾侍进门了,儿子也生了,婆婆疼孙子,连带的也抬举那个生了儿子的妾,陈氏有苦难言。 「是该拜拜求子观音。」周氏喃喃道。 她又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呢? 云家、韩家、何家三家人便商量好了,过年一起到莲花山去。 云倾前世今生都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新年,还没进山,心情已经飞扬起来了。 云尚书命人把云三爷叫到了锦绣里。 云尚书也是想通了。云三爷是他精心抚养长大的,不能因为有不顺心的事叔侄之间便生份了。该亲近,还是要亲近。 子侄子侄,侄子和儿子也不差什么了。 云三爷病了一场,清瘦了些。云尚书却是一个儿子受了伤,丢了人,另一个儿子扬帆出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牵肠挂肚,朝思暮想,不知不觉鬓间又添华发,苍老了许多。 叔侄二人都和从前有些不同。 云三爷拜见了云尚书,见他白头发多了,比从前显老了,不是不内疚的,不是不心疼的。 云尚书虽对云三爷有些不满之处,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见他消瘦清减,生出怜惜之心。 「潜儿,你若是叔叔亲生的儿子,当时叔叔也会那么做。」云尚书语重心长,「云家的颜面不能丢,长子又重要,合适出使的也只有你了。」 云三爷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云尚书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他并不是不疼爱云三爷,而是迫于形势,没有办法。 就算云三爷是他亲生的,当时他也是一模一样的做法,没有第二条路。 云尚书神气慈爱又威严,云三爷心中感动,「叔叔,我知道。」 他设身处地替云尚书想了想,觉得云尚书做为一家之长只是在替家族着想,虽然对他似乎有些无情,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啊。 云尚书露出满意的神色, 「潜儿,叔叔老了。」云尚书温和的道。 「叔叔,您要保重身体。」云三爷真心诚意的说道。 虽然有些嫌隙,但云尚书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云三爷还是很尊敬、很爱戴的。 云尚书慈爱的看着云三爷,「叔叔年纪大了,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日子。」 「不会,叔叔一定会很长寿!」云三爷哽咽的道。 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恐惧之感袭上心头,云三爷有些害怕。害怕云尚书有一天忽然走了,给他留下无尽的悲伤和遗憾。 「叔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云三爷眼中含着热泪,急切的道。 云尚书微微笑了笑。 他就知道,他这个侄子虽然聪明博学,心肠却太软,又重感情。这样的侄子对于做叔叔的人来说,太好掌控了。这不,三言两语,他的侄子便又对叔叔死心踏地了。 「潜儿,平时你住在外面也就算了,过年的时候,可要回来陪叔叔。」云尚书微笑道。 云尚书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云三爷一定会答应他。 叔叔老了,过年的时候合家团圆,回锦绣里陪叔叔,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云三爷一家回锦绣里过年,云尚书自有办法修复他和云三爷之间的裂痕,让云三爷还像从前似的对他俯首贴耳,唯命是从。 云三爷呆了呆。 叔叔提出了回锦绣里过年这个要求,按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份,很合理,可是他已经和韩厚朴、何方洲商量好要到莲花山温泉别院同度佳节了。他的宝贝小女儿阿稚还要在莲花山泡温泉,大年初一还要到莲花寺上头柱香…… 「叔叔,是这样的。」云三爷稳稳心神,歉疚的道:「我和内弟、厚朴兄商量好了,三家一起到莲花山过年……」 云尚书没料到云三爷会婉言谢绝,露出诧异的神色。 云三爷歉疚之意更浓,「我内弟并无族人在京,留在城里过年未免冷清了些。厚朴兄的岳父也在,他不能把老人家独自留在家里,又不能把老人家带到靖平侯府,所以还是出城过年更干脆些……」 「潜儿你呢?」云尚书淡淡的道。 云三爷不好意思,「不瞒叔叔说,在城里过年我也有些腻烦了,想到山里去松散几天。」见云尚书脸色不虞,忙道:「大年初一我们到莲花寺上头柱香,会先替叔叔祈福。叔叔,明年一年您都行好运的,会很有福气!」 第四十八章 云尚书很想保持风度,但脸色还是不大好了。 他可不是王夫人那样的内宅妇人,什么头柱香,祈福,好运,福气,这些东西他会相信么?他宁愿让云三爷回锦绣里过年,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自己人看了心里舒服,外人看了也像那么回事。 云尚书脸色不好,云三爷心中惴惴。 他真想跟他叔叔说不去莲花山了,回锦绣里和他叔叔一起过年。可已经和韩家、何家商量好了啊,如果他临时变卦,何家、韩家倒也不会怪他,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办?阿稚做了那样的梦,若是不到莲花寺上香,全家人都会心中不安的…… 良久,云尚书疲惫的挥挥手,「你去吧。」 云三爷内疚万分,却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忙道:「叔叔,我改天再来看望您。」行礼告辞,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云三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尚书站在窗前,看着云三爷的背影,目光暗沉。 他亲自抚养长大的这个侄子,一点一点挣脱了他,就要跑出他的手掌心了…… 「或许我应该请大哥到京城逛逛了。」云尚书拿起剪刀修剪花枝,将一段看着不顺眼的枝叶顺手剪掉,「云氏族中子弟若有不孝不悌的,大哥这位做族长的也该管管。」 云三爷回到石桥大街之后自然将云尚书的话告诉了何氏。何氏想了想,道:「咱们既然已经和我弟弟、韩三哥商量好了,言而有信,自然没有中途改主意的道理。叔叔是长辈,他老人家的心意自然也不能漠视。依我说,咱们年前厚厚的给锦绣里送上一份年礼,年后从莲花山回来,便回锦绣里住上几天,陪陪叔叔、婶婶,尽尽咱们的心。」 「这样很周到。」云三爷赞成。 何氏便提前张罗起准备年货的事,早早的将一份厚重年礼备好,足足装了两大车,和云三爷一齐送到锦绣里。云三爷到书房见云尚书,何氏陪王夫人说了会儿家常,取出一个荷包,「大长一年了,这是给叔叔婶婶的孝敬。婶婶莫和我们客气,便收下吧。我们从莲花山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回府里来住上两天,到时候还要麻烦婶婶呢。」 王夫人自然是执意不肯收,何氏笑道:「我们要出城过年,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婶婶若是不收我们的孝敬,三爷和我就更惭愧了。」王夫人还是推让,何氏笑了笑,将荷包放到了王夫人身边。 何氏走了之后,云仪替王夫人把荷包打开看了看,见是两张各一千两的银票。 杜氏撇撇嘴,「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一张是给爹娘的孝敬,另一张是因为他们一家人要回府住两天才给的么?」想到云三爷、何氏给的孝敬是一千两,回家住两天也给一千两,出手这么阔绰,心里直冒酸水。 这三房也太有钱了吧? 王夫人脸上有了笑模样,「三郎和三郎媳妇总算还记得叔叔婶婶。」 何氏给的这个过节孝敬,数目还是让王夫人挺满意的。 云仪陪着王夫人笑了笑,笑容却有苦涩之意。 两千两银子算什么?对于云三爷、何氏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啊。 「怎地三叔三婶要到莲花山过年?」云仪问道。 王夫人不在意,「大概是和何家、韩家一起商量好了吧。」 杜氏笑道:「按理说过年是应该一家人团聚的。不过你祖父和你伯祖父多年前便已经分了家,你三叔和咱们家财是分开的。他们若真想去莲花山过年,咱们也管不着。」 杜氏一直在锦绣里管着家,管家这件事可并不轻松,多几口人便多出不少麻烦事。云三爷、何氏一家去莲花山过年她高兴得很呢,巴不得他们不回来。 「过年还是应该团聚在一起的。」云仪委婉的道。 云大爷出使在外,云湍伤还没全好,而且云湍现在是白身,云三爷若是不回来过年,锦绣里岂不是更加冷清? 王夫人微笑道:「分家了,就管不得那么多。你三叔三婶年轻爱玩,愿意在外头过年,由着他们吧。」 王夫人和杜氏一样,是不愿意让云三爷回来的。她的儿子在外面吃苦呢,看到云三爷除了生气,还是生气。当然了,云三爷若是送票送到面前,她还是会赏脸收下的。 云仪见王夫人、杜氏这样,知道不可劝,轻轻叹了口气。 进了腊月,年味儿就一天比一天浓了。 这是云倾重生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可以和父母、哥哥、韩家、何家等亲人一起度过的新年,云倾想想兴兴奋,跟普通小孩子一样忙着制新衣裳、放炮仗,开心极了。 何氏是能干主妇,年货早已经备办整齐,新桃换了旧符,石桥大街里外一新,看上去就喜气洋洋的,很有节日气息。 其实留在石桥大街过年云倾也挺乐意的,但她家和韩厚朴家一样,只要留在城里,便不好意思不回府过年。所以还是出城吧,出了城,那是谁也管不着他们了,逍遥自在。 云家、何家、韩家住的都不远,腊月二十九这天约好了,三家人一起乘车去了莲花山。 云倾和韩菘蓝、何氏三姐妹坐了一辆车,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到了别院,只见正门用篆体字写着「温泉庄」三个大字,字体古朴典雅。 「看到温泉这两个字便觉得暖和啊。」云倾高兴的说道。 「泡温泉,泡温泉!」年纪最小的何青碧,语气最为热烈。 「好好好,泡温泉。」何青黛很有长姐的样子,柔声哄着何青碧,把她抱下车。 云三爷跟韩厚朴、何方洲同行,下车之后吃了一惊,「厚朴兄,这是你哪位病人的别院?规模很大啊。」 何方洲见这别院占地辽阔,亭台楼阁精美奢华,微笑道:「应是富贵人家吧。」 韩厚朴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谎,脸一红,含混其辞,「他家里很阔绰。」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陆晟家里可不是很阔绰么?朝中的亲王、异姓王当中,还有谁比燕王更豪奢的。 韩厚朴让着大家往里走,「天冷,先进去暖和暖和,安置好了咱们再在客厅相聚。」 云三爷、何方洲都带着孩子,而且何方洲家的小阿碧只有三岁多,禁不得冷,听了韩厚朴这话倒是极为赞成,「对,咱们先进去安置好了,再出来说话。」 何方洲想伸手抱小阿碧,「你走的太慢了,爹爹抱着你好不好?」谁知何青碧到了新鲜地方,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满目新奇,摇头不肯, 「不,我要自己走。」她人不大,跑起来却快,一溜烟儿跑到了最前面。 「路滑,慢着点儿。」何方洲忙追过去。 大家都笑着往前走,这别院主人究竟是谁,也就没人再问了。 韩厚朴伸手抹了抹额头。 他都快出汗了。 云倾伸手牵牵他的衣襟,仰起小脸笑,「韩伯伯。」 韩厚朴四下里瞅了瞅,小声的道:「阿稚放心,伯伯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说的。」 「伯伯最好了!伯伯,等会儿咱们一起吃饭,我替你盛饭盛汤,好不好?你最近一定太忙,脸都瘦了,可要多吃点。」云倾甜甜的道。 第四十九章 韩厚朴乐呵呵,「好,伯伯多吃点。」 这座别院很大,婆子、侍女也多,婆子穿的全是深青衣衫,侍女却是浅青。一位姓孙的管事婆子陪着何氏、冷氏、周氏等人往里走,把房舍带她们大体上看了看,「若想单住,自然可以。若想热闹些,数人合住,也无不可。」 云倾、韩菘蓝、何青未等人自然是想要热闹的,几个小姑娘便要同住一间宽大的屋子,联床夜话。本来何青碧是应该跟着周氏的,但今天人多,小姑娘便来劲了,嚷着要和姐姐们一起,周氏劝她几回不答应,只好依了她,「那便跟着姐姐好了。」 安置好了住处,换过衣裳,略事梳洗,都去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云三爷、韩厚朴、何方洲要喝酒,单坐了一桌,云倾等人坐了一桌。这桌菜以山味为主,大家吃的都很高兴。 韩厚朴往厅里看了看,有些不忍心,「唉,阿晟这个孩子也是独自在京城的,家人远在燕地。若他也来了,岂不是团圆完美?」想说些什么,看了眼云三爷,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三爷对陆晟还没什么,却极不喜欢燕王府,若知道这是燕王府的别业,心里会不舒服的。 新年佳节,都应该高高兴兴的,何必说出真相,惹人不快? 不过,韩厚朴心里到底还是为陆晟感到可惜。 他和陆晟也算有缘份,从一开始救治陆晟开始,就对这个身受重伤却从不叫苦、从不流泪的半大孩子很有好感,很心疼。 那样的重伤,那样的疼痛,陆晟浑身冒冷汗也没叫过一声痛。韩厚朴做大夫多年,重伤病人见得多了,却没见过陆晟这样有毅力、有定力的。 陆晟不能和他们一起团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韩厚朴非常同情。 饭后云三爷他们还在喝酒,何青碧却急着要去玩水,口中嚷嚷,「温泉,温泉。」云倾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便牵了她的手,「好呀,去温泉。」韩菘蓝、何青未也坐不住了,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不放心,便也站起身,带着几个姑娘一起过去了。 到了温泉池子边,看到冒着热气的清澈池水,何青碧小姑娘便欢呼起来。周氏替她脱去衣裳,只穿贴身小衣,云倾、何青未等人伸手试试水温,「不凉也不热,温温的。」池边便有婆子陪笑道:「这里是温水,再往里面便是热水了,若是泡温水适应了,再往里边去便是。」云倾等人方才明白,「原来如此。」 何青碧进了温水,伸出小手拍水花,快活的咯咯笑。 何青碧进的是大水池,旁边还有用实木隔开的一个一个的小间,「若姑娘们想一起玩,便在这里了。若想一个人,可以进小间。」何青黛大了几岁,便想去小间,她祖母殷氏陪着她一起去了。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未平时一起上下学,感情极好,便想一起玩。云倾把婆子叫过来,「你们走了最好,若是走不了,便离远些。」婆子陪笑脸,「外面是浅水,那还罢了。里面的水却有些深,老奴等会水性,主人又吩咐了,不敢擅离。」云倾道:「那你们离远些吧。」婆子曲膝答应,带了侍女等远远走开,遥遥相望。 云倾和韩菘蓝、何青未便一起到隔壁小间脱去外衣,披了披风出来,到了水边将披风扔下,穿着贴身小衣先后下了水。何青碧高兴,「姐姐们也来了呀。」云倾抱着她笑咪咪的亲了亲,「表姐来和你一起玩。」何青碧乐得合不拢小嘴,「好呀,一起玩,一起玩。」几个小姑娘一边玩水,一边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不惬意。 何氏和周氏、冷氏坐在水边看几个小姑娘玩水,都是一脸笑。 女儿这么开心,做母亲的看在眼里,哪有不高兴的。 「我这一儿一女里头,还是疼爱阿稚更多些。」何氏笑道:「总觉着小姑娘家格外惹人爱怜。」 冷氏也道:「和我一模一样呢。我也更疼阿蓝,大约阿蓝年纪小吧。」 周氏脸上的笑容却有些不大自然了,道:「到了大年初一,咱们去上香的时候,我要好生拜拜求子观音。」 何氏便知道周氏是为连生三个女儿没生儿子的事烦恼了,忙道:「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招人疼。弟妹还年轻,说不定明年便有儿子了。」 冷氏却不在意这些,微笑道:「家父家母只生我一个,我并没有兄弟,却也不觉得比别人差了。」 周氏笑容便有些苦涩,叹气道:「像冷姐姐这么洒脱的人到底还是少。我还是想要生个儿子的。姐姐,冷姐姐,你们不知道,这些年因为何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事,多少人明着暗着劝我,让我给阿黛的爹纳个妾……」 「谁管得这么宽?」何氏和冷氏都是愕然。 周氏苦笑,「可不止一个两个,也不止三个四个。」 「那你怎么说的?」冷氏好奇。 周氏道:「我劝过阿黛的爹,让他纳个妾,好生个儿子,让何家有后。谁知阿黛的爹爹听了,不当回事,随口告诉我,‘如果咱们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儿子,就烦劳娘子替我看个人吧。现在还早’。」 何氏扑哧一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么?何方洲那个脾气性情,肯定就是这么说。 冷氏嫣然,「你可真贤惠,还能说出让夫君纳妾这样的话呢。若换了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的。」 「我也就说过一回。」周氏小声嘟囔。 何氏和冷氏都笑了。 温泉虽好,小孩子也不宜久泡,玩了一会儿,何氏、冷氏、周氏便招呼几个小姑娘上来,「今儿就这样了,明儿再接着玩,好不好?」云倾、何青未、韩菘蓝都说好,何青碧钻在水里不出来,耍赖的道:「再泡会儿,再泡会儿。」云倾跟何青未笑着去捉她,「明天吧。小阿碧,今天就到这儿了。」 何青碧才出水面,周氏便赶忙用披风把她裹住了,唯恐着凉。 云倾、韩菘蓝、何青未一上岸,何氏和冷氏也用披风把她们裹紧,催着她们快过去穿衣服。 云倾等人穿好衣裳出来,三个小姑娘站在一起倒似三朵娇花,小脸蛋白里透红,别提多可爱了。 「这温泉泡了是好。」冷氏瞧着也动心,「回去之后,咱们也泡泡。」 各人的屋里都备有沐浴用的木桶,若要自己一个人泡,命侍女把温泉水倒入木桶中就行了。 「打发几个孩子睡了之后,咱们也泡泡。」何氏、周氏也是一样的心思。 何青碧小姑娘坚持要和姐姐们同睡,周氏知道有长女何青黛在,小女儿有人照看,便依了她。云倾命婆子将五张床并在一起,抱来五床被子,何氏三姐妹、云倾、韩菘蓝五个姑娘同睡一张床,又开心又热闹。 小阿碧才泡过温泉,披着一头柔软的秀发,小脸蛋像熟透的苹果似的,很讨人喜欢。几个姐姐都喜欢她,陪她玩了会儿,哄着她睡着了。何青黛是长姐,爱操心,便带着小妹妹睡,「晚上小阿碧便交给我了。」她带着何青碧在一边,云倾、何青未、韩菘蓝在另一边,三个小姑娘叽叽咕咕,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人定过后,倦意上来,韩菘蓝打个呵欠,「睡吧。」 第五十章 云倾睡在最靠边的床上,自喜轻手轻脚过来,在床头的柜子上放下一个花瓶,瓶中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云倾本来也有些睡意,这时却清醒了。 她和陆晟上次分手时说好了,若陆晟要找她,会让人给她送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云倾便披衣起床,「我去更衣。」 更衣是比较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如厕的意思。睡前要方便下是人之常情,韩菘蓝、何青未都没当回事,「嗯,去吧。」 云倾走到外间,小声问自喜,「那朵玫瑰花哪里来的?」自喜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青衣侍女,「她。」云倾向那侍女招手,那侍女忙快步过来,曲膝行礼,「云六姑娘。」俯身小声和云倾说了几句话。 那侍女告诉云倾,陆晟要找她。 云顷和陆晟约好有暗号,听那侍女说的全对,便知道确实是陆晟的意思,「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回去告诉何青未、韩菘蓝,「我和我娘说会儿话去,你们先睡。」何青未、韩菘蓝这会儿都迷迷糊糊的了,「早点回来啊。」云倾笑着答应,披了件缂丝面白狐里的披风,带了自喜出门。 青衣侍女带着云倾穿过回廊,曲曲折折,走了许久。 回廊是密闭的,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也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 暖阁之中,陆晟独自一人立在窗前,眺望窗外的景色。 「天都黑了,有什么好看的?」云倾走到他身后。 陆晟微笑回头,「外面下雪了,白茫茫的一片,很美。」 眼前是一张亮晶晶的面孔,陆晟不由的一呆。 云倾肤色很白,但现在的白却和平时不一样,又白又润,水灵灵的,透着自然而然的晕红,光可鉴人。 多好看的小姑娘啊。 「你叫我来,便是让我看雪景的么?」云倾不由的一乐。 按理说快要睡觉的时候被人叫过来了,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陆晟能做出深夜赏雪这样的事,云倾却觉得有趣极了。 可能是屋里温度太高,陆晟胸中热呼呼的,低声道:「不只是看雪景,还有别的。」 「有什么好看的呀?」云倾好奇,也站到窗前。 这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 陆晟做了个手势,「你看。」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在深夜的天空,此起彼伏,争相斗艳,绚烂美丽,照亮了夜空。 夜空成了烟花的海洋。 「太美了!」云倾仰起小脸,看得入了迷。 陆晟柔声道:「你第一次到温泉庄做客,我这做主人的总要表示欢迎,对不对?这是为你燃放的烟花。」 「是欢迎我的呀。」云倾心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前世陆晟为她做过更多惊天动地的事,让她成为红颜祸水,但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这些,多么温暖,多么温馨。 她转过头看陆晟,烟花光芒照耀下,陆晟双眸之中有光亮,更有柔情。 云倾心中一动,道:「你和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放心,我会说服我爹爹的。」 陆晟母亲早亡,燕王……又远在燕地,陆晟一个人在京城,平时倒也罢了,过年的时候一个人,多孤单啊。 陆晟好似饮下一杯陈年醇酒,四肢百骸都觉畅美不可言,轻声道:「谢谢你啦。不过,我要在宫中守岁,新年不能陪你一起过了。」 「这样啊。」云倾明白了,「嗯,燕王府只有你这个四王子在京城,平时倒也罢了,正旦时候可躲不了懒。我方才把这个忘了。」 她取出一个小包递给陆晟,「给你带的点心。」 陆晟接在手中,道:「还温温的呢。」拿一个放入口中,「唔,甜甜的,很好吃。」 云倾开心的笑。 陆晟犹豫了下,拿一个点心放到她唇边,「你也吃一个。」 云倾忽地脸红了。 陆晟从没喂她吃过东西…… 她有些慌张的把点心胡乱吞下,有些慌张的转过了头。 陆晟一张俊脸在烟火照耀下也红了。 两人咀嚼着点心,看着窗外璀璨的烟花,又觉陶醉,又是心慌。 「你开心么?」一朵金菊在天空绽开,把夜空装点得光彩夺目,烟火呼啸声中,陆晟轻声问着云倾,声音如梦似幻,好似不是真的。 「开心。」云倾温柔的笑,「开心极了。」 真的很开心。 这是她度过的最美好的新年了。 「我不能陪你过年。不过,年后准备了一场好戏,你看了一定很高兴。」陆晟告诉她。 云倾好奇,「什么好戏呀?」 陆晟微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云倾冲他扮了个鬼脸。 不光学会哄人开心,还学会卖关子了么?陆晟,你让人刮目相看啊。 云倾在温泉庄过了一个开心快乐的新年,大年初一随着父母、哥哥、韩厚朴、何方洲等人到寺庙进香。云三爷不迷信,但是被云倾的梦吓着了,起了个绝早,唯恐赶不上烧头柱香。何氏笑道:「你比我还操心呢。」云三爷小声嘀咕,「我当然操心了。闺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何氏又是好笑,又觉暖心。 一行人到了莲花寺,外面居然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看来也是要烧头柱香的。 云三爷有些失望,「咱们还是来晚了么?」他正担心烧不到头柱香,谁知寺里的主持亲自接出来,「知道诸位要来,早已准备好了。」云三爷这才放下了心。 他有些纳闷,不知道主持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先圆了云倾的梦境要紧,其余的是小事。 事后他问过韩厚朴,「厚朴兄,你认识主持么?」韩厚朴含混其辞,「大概是我那位病人交待的吧。」韩厚朴是实诚人,不会说谎,云三爷要是深问下去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庆幸的是云三爷并没多问。 韩厚朴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倾和何青未、韩菘蓝等人变着法子弄吃食,烧烤、锅子、各式各样的山货,什么新鲜吃什么,大快朵颐。温泉庄里有个小戏班子,但云倾不爱听戏班子唱戏,却让父母兄长带着她到山村里看庄户人家如何过年,也算开了眼界。 这附近有一个七星村,村里住着位致仕回乡的老翰林,姓曲,云三爷等人既到了村子里,少不了要拜该下这位老翰林。老翰林家里有两个年龄和云倾相仿的小孙女,云倾和这两个小姑娘相谈甚欢,又交了两个小朋友,更是乐不思蜀。 这一行人玩得实在太高兴了,本来说初三要回城的,结果到了初五也不想动身。直到正月初六,才不慌不忙、竟犹未尽的踏上归途。 说好了回城之后要到锦绣里住几天的。所以云三爷、何氏没回石桥大街,和韩家、何家分别之后,直接去了锦绣里。 到了锦绣里之后,发觉族长大人也在,云三爷便觉得有些奇怪。 云倾却隐隐有些兴奋。 陆晟说准备了好戏给她看,她隐约猜到是什么了。 锦绣里云府处处锦绣,很有过年的气氛。 再加上族长亲临,云三爷一家人也从城外回来了,更是济济一堂,欢乐团圆。 第五十一章 云三爷带着妻子、儿女踏入大厅,见端坐在上首的不只有云尚书、王夫人,还有云氏族长云守朴,登时又惊又喜。他幼年失父,对伯伯叔叔的感情都很深。族长便是他的大伯父了,见到族长他又是激动又是喜悦,忙上前行礼,「大伯父,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侄儿很是想念您老人家。」 何氏、云仰、云倾也向族长行礼问好。 云倾印象当中族长对云三爷还是很慈爱的,今天神色却有些淡淡的。云三爷丝毫也没有察觉,还沉浸在见到伯父的愉悦当中,笑容满面,欢喜无限。 「爹爹对他的伯伯、叔叔都有些依恋。」云倾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这也难怪,从小没了父亲,伯伯、叔叔当然就是亲人了啊。 云三爷一家人又向云尚书、王夫人行礼,又和众人一一厮见,忙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坐下来说话。 杜氏、程氏妯娌二人虽不和,现在却是一模一样的心思,幸灾乐祸的想道:「族长来了,三房就等着挨训吧,大过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定要给三房大大的没脸。」都等着看好戏。 有族长在,别人也不敢轻易开口,都听族长的。 族长面容有些古板,说出话来风格也一样,之乎者也的说了一通,意思就是身为云家子弟定要修身齐家,贤良孝悌,孝顺长辈,友爱兄弟。若是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情来,那便不配做云家人了。 族长的话说得已有警诫的意味,云三爷却浑然不觉,连连称是。 何氏眉头微皱。 她和云三爷不一样。云三爷乍一见到伯父,欢喜得什么都忘记了,族长说的话什么意思或许他都还没回过味儿来。何氏倒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她知道族长性情古板,这个时候若是她这做侄媳妇的插嘴说话,哪怕说的话义正辞严滴水不露,族长也是会不高兴的。 族长的古板不同寻常。在族长看来,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男人说正经事的时候,女人不许插话。 何氏心里暗暗着急。 族长一直训话,云三爷一直点头,若是不明白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三房做了错事,低头认罪无话可说呢! 云倾看看云尚书、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的脸色,见他们或是正襟危坐,或是面有得色,或是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心中实在恼火,「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可恶的很。哼,以为把族长叫来便能制住我爹爹了么?休想。」 她伸出小手拉拉云三爷的衣襟,天真的问道:「爹爹,咱们搬家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呀?」 「什么?」云三爷正洗耳恭听族长的高论,被云倾这么一打岔,一时没明白过来。 族长不悦的看了云倾一眼,见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况且现在正过年,云家的风俗习惯是过年不骂孩子,便不好疾言厉色的训斥她,不由的皱起眉头。 杜氏、程氏不约而同瞪了云倾一眼。 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又出来捣乱了!她一开口,准没好事! 云仪嘴角本是噙着笑的,这时笑容却渐渐敛去。 云尚书请了族长过来敲打云三爷,确实是个好办法。谁知道云倾胆子这么大,当着族长的面也敢冒冒失失的开口,又这么会装,好像真的是个单纯无邪的孩子…… 云三爷心情愉快,含笑问道:「阿稚,方才你问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云倾甜甜笑,「爹爹,就是咱们搬到石桥大街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侍中,什么流言蜚语、人言可畏……」 云三爷恍然大悟,柔声告诉她,「阿稚,那是有心人故意往你叔祖父身上倒污水罢了。你叔祖父光风霁月,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族长本是皱着眉头的,听了云三爷这话,吃了一惊,忙问道:「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云三爷便把他之所以搬到石桥大街居住的原因说了说,「……丁侍中等人有意和叔叔过不去,污蔑叔叔是贪图我的私财,所以明明早就分家了,却强留住我不放。叔叔哪是这样的人?为了堵住丁侍中等人的嘴,我便搬到了石桥大街。」 「如此。」族长若有所思的点头。 在族长看来,云尚书养大了云三爷,云三爷便应该感恩,应该一辈子孝顺云尚书。若是长大之后翅膀硬了,不听老人的话了,图清静硬要搬家,便是忘恩负义、没良心,应该狠狠教训。可云三爷之所以搬家是朝中有官员弹劾云尚书,云三爷搬家是为了云尚书的名声着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族长的面色缓和多了,「三郎,你也是不容易。」 云三爷忙道:「大伯父说哪里话?叔叔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族长神色愈发温和,「你能体谅到长辈的不易,也算孝顺了。」 云尚书眼光在族长、云三爷脸上转了转,微笑道:「大哥,我这几个儿子、侄子当中,就数三郎最省心。他从小到大,不管是读书出仕,还是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点岔子没出过。」 「是个好孩子。」族长欣慰的捋着胡子笑了。 「是个好孩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五个字,但因族长极少夸奖人,却也是难得的。 云三爷笑容可掬。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却笑也笑不出来了,七窍生烟。 她们齐刷刷的坐在这里,等待的是什么啊?不就是云三爷一家被族长训的灰头土脸、面无人色、痛哭流涕、痛改前非么?现在族长居然夸起云三爷来了,简直气死人。 云仪暗暗冷笑,「云倾,就你会装小孩子么,难道我不会?」 她起身上前,亲亲热热握住云倾的手问道:「六妹妹,你和三叔三婶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们在山里玩得开心不开心?守岁的时候、正旦的时候都没见着你和三叔三婶,我真想你们啊。」 王夫人、杜氏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云仪这话听着亲热,其实是在向族长告状,提醒族长,云三爷一家人大过年的都不回锦绣里,却出城玩去了,一点也不孝顺!该好好教训! 族长果然又皱起眉头。 云仪的话确实提醒他了。 云三爷可不只搬家这一项「罪过」。除了搬家之外,他还过年不回锦绣里,一家人出城到山里游玩了,只顾着自己潇洒、舒服,一点也不顾家、不体谅老人。大过年的,谁家的老人不希望子女围在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啊?过年不回家,这是大不孝。 云倾一扬秀眉,惊讶的道:「四姐姐你忘记了么?我们一家人之所以住到山里,是要大年初一清早到莲花庙上头柱香,为咱们云家所有的长辈祈福的啊。我和我爹娘、哥哥起的很早,抢着了头柱香,你不知道么?」 云倾望着族长甜甜笑,「族长伯祖父,我爹爹给你也祈福了,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族长是信佛的,听说云三爷一家在莲花寺烧了头柱香,也为他祈福了,感慨的连连点头,「三郎,你有心了。」看着云三爷的目光亲切了许多。 第五十二章 云三爷心里暖烘烘的,「大伯,难得您过来,我陪您好好喝几杯。」 族长微笑点头,「大伯也正有此意。」 他也想和云三爷好好喝回酒了。 云尚书便命人备酒席,「我和三郎、四郎、五郎陪大哥喝年酒。」 王夫人、杜氏、程氏、云仪气了个仰倒,什么训斥三房,给三房没脸,现在他们要高高兴兴的喝年酒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杜氏的丈夫云大爷现在还苦哈哈的远在海上呢,她一口气实在忍不下,酸溜溜的道:「三弟四弟有福气陪大伯喝酒,我家大爷还漂泊在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呢。」 何氏方才顾虑的是族长不喜侄媳妇随意插嘴,一直忍着没开口说话。现在杜氏既然出声了,她也不用憋着,便干干脆脆的说道:「大嫂,按理说我这弟媳妇的不该挑你毛病,可你这话说的实在令人困惑难解,我不得不请教一句。大爷为什么会漂泊在外?不就是因为四爷在御前请旨,自告奋勇要出使高丽么?大爷和四爷是嫡亲兄弟,一向友爱,大嫂这么说,好像是在埋怨四爷似的,太不合适了!」 「你……你……」杜氏气急,脸色大变。 程氏脸色也不好了,生气的瞪了杜氏一眼,「不管四爷做的对不对,他也吃了苦受了罪了。算我求求大嫂,莫再和四爷过不去了吧。」 杜氏更是气得发昏。 杜氏正要和程氏理论几句,却有一个侍女匆匆进来,面色惊慌,「老爷,夫人,府外有人喊冤……」 众人都惊呆了。 府外有人喊冤?这是什么意思? 杜氏惊得冷汗直冒,忙冲身边的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杜氏是管家人,合家团圆的时候侍女这么禀报,她担着干系的。 婆子会意,忙过去低声喝止那个侍女,「不许在老爷夫人面前胡乱说话!快出去!」 那侍女本应该听婆子的话,却也不知她是故意和婆子过不去,还是吓得有些傻了,婆子的话她像没听见似的,挣扎着大声说道:「府外真的有人喊冤!还抬了个湿淋淋的人过来!」 婆子急了,伸手捂住侍女的嘴,想要把她拖下去。 族长脸色铁青,「三弟,你在京城做着大官,是咱们云家的荣耀。可你府门前有人喊冤,毁的却是云家的名声!」 云尚书忙站起来,「大哥,做弟弟的绝不敢拿云家的名声开玩笑,也绝不敢任由百姓在府门前喊冤,却置之不理。」 族长的脸色好看了些。 云倾在锦绣里早已是恶人了,也不在乎多做几件让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痛心疾首的事,便细声细气的说道:「族长伯祖父也在,不如族长伯祖父和叔祖父一起出去见见那喊冤的人,如何?咱们云家一定不会仗势欺人,若有误会,也好早日澄清,还云家清白。」 「阿稚说的对。」云三爷非常赞成。 族长虽然觉得小孩子不能太娇惯,觉得云三爷对云倾未免太好了,但云倾这话说的有理,他便板着脸不作声。 虽然他是族长,但现在他在锦绣里,在云尚书家里。和云尚书一起出去察看情形、为云家澄清,还是让云尚书开口邀请他比较好。 云尚书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让他和族长一起出去面对,他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由不得他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哥,烦劳您和小弟一起出去看看,如何?」 族长矜持的点了头,「也好。」 云尚书陪着族长出去了,云三爷、云五爷跟在身后。 云湍已经能架着拐杖走路了,他爱看热闹,闲不住,也由仆从扶着出去了。 「什么人在喊冤啊?」云倾好奇的问着何氏。 反正这里的人从王夫人开始,到杜氏、程氏、云仪、云佼,就没几个人看她顺眼的。她也不用和这些人客气,明知她们心中惴惴不安,偏偏捡着她们不爱听的话来说,问谁在外头喊冤。 「小孩子家不许乱说话。」杜氏斥道:「我们云家向来清清白白,公公平平,没有一个不肖子弟,没有一件不法之事。就算外面真有人喊冤,也不过是市井之徒耍赖罢了。」 「六妹妹你这么聪明,连这个也想不到么?是有人在诬陷咱们云家啊。」云仪淡淡的道。 「就是,你连这个都想不清楚。」云佼很是不屑,「有人上门来敲诈,懂不懂?」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信心满满,认为云家人很正直、很正派,外面一定是有无耻之徒想讹云家。 王夫人心生疑虑,叫过云五爷的妻子方氏厉声问道:「你和五郎在外面可做下了什么事?」 云五爷管着家里的庶务,王夫人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出岔子的也唯有云五爷这一房了。 方氏忙双膝跪下,辩道:「夫人,五爷和我兢兢业业,不法之事从来不敢沾的。五爷也从不仗势欺人,他心肠好,惜老怜贫,还常常周济孤苦穷人呢。」 「说的你和五郎简直是菩萨心肠了。」王夫人冷笑。 方氏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 王夫人审过方氏,又审李氏,「二郎早早的没了,你寡妇失业的,用度紧张,别不是你打着云家的旗号做了什么恶事吧?」 李氏眼中含泪,跪下辩解,「媳妇万万不敢。自打没了二爷,媳妇心如止水,连出门都很少,哪敢做恶?」 大姑娘云佩心疼母亲,在李氏身边跪下,急切的道:「夫人明鉴。夫人,我娘她就算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路子,您说对不对?我们……我们母女二人在云家连个下人都支使不动……」 「你这是指责云家苛待你们孤儿寡母么?」王夫人大怒。 「我并不敢。只是我们母女二人实情便是如此……」云佩急得都哭了。 云倾在旁看得直摇头。 事情还一点眉目也没有,王夫人就怀疑五房、怀疑二房,万一真相出来了,和二房五房毫不相干,王夫人岂不尴尬? 云倾悄悄叫过自喜,「你出去打听打听,机灵点儿。」 自喜点头答应,「奴婢这就去。」答应了之后却嘻嘻笑,「姑娘,正月十五的时候我想要个好看的花灯。」云倾慷慨的道:「给你买两盏好看的。」自喜乐得合不拢小嘴,「姑娘,一盏就行了呀。」曲膝行个礼,颠儿颠儿的跑出去了。 王夫人还在审问李氏、方氏,李氏竭力辩白,方氏精乖,低头垂泪,只偶尔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云佩母女关心,拉着李氏的胳膊,已哭成了泪人儿。 「娘,我瞧着大姐挺可怜的。」云倾低声道。 何氏看看云佩,叹了口气,「我也可怜她。可是咱们……唉,咱们想帮她,名不正言不顺……」 自喜的小身影出现在厅门口。 她两眼亮晶晶,声音响亮清脆,「姑娘,打听到了,外面喊冤是因为放高利贷的事!」 「高利贷?」云倾睁大眼睛。 放高利贷是犯法的事啊,云家缺钱么,居然冒险去放高利贷? 杜氏本是站着的,听了自喜的话脸色煞白,后退两步,木木的瘫到了地上。 第五十三章 王夫人眼睛也直了,也不训李氏、方氏了,头一歪,嘴角吐白沫,昏倒了。 云仪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仿佛被人掏去了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要飘向哪里。 高利贷,高利贷居然这么快便惹出祸事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惊奇的「咦」了一声。 她们居然敢放高利贷啊?胆儿真肥! 「阿晟让我看的好戏就是这个么?嘻嘻。」云倾瞅瞅目无人色、惊慌失措的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人,开心的笑了。 都有人上门来闹了,可见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高利贷的事闹出来,影响可就不只在内宅了。王夫人、杜氏、云仪等丢人现眼痛哭流涕还在其次,云尚书的仕途……呵呵,他这个尚书做不做得下去,都不好说啊。 王夫人都昏过去了,自然人人惊慌失措,有的哭有的叫,乱七八糟。 杜氏瘫坐在地上,理会她的只有云儒、云仪。杜氏呆了许久,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把云儒和云仪一手一个拉进怀里,放声痛哭。 高利贷啊,多少人往外放高利贷都平安无事,为什么她不过才碰了碰,便惹出事来了呢?大过年的被人找上门,偏偏族长和云尚书都在,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这下子惨了,完了…… 程氏见王夫人晕了,自是着慌,扶着王夫人急切呼唤,「娘,您快醒醒!」 王夫人总算四个儿媳妇,两个嫡子媳妇,两个庶子媳妇。现在杜氏瘫在地上搂着一双儿女嚎哭不止,李氏和方氏才被王夫人难为过,正低头垂泪,王夫人昏倒了,呼唤她为她着急的竟然只有程氏一人。 总算王夫人身边还有老成婆子,狠狠掐了把人中,王夫人「哎哟」一声,苏醒过来。 云佩方才和李氏、方氏一齐跪在王夫人面前含泪申辩,这时却拉着母亲、婶婶,大声说道:「夫人,您也听到了,外面混闹是因为高利贷的事。我和我母亲、我五婶敢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没有沾过高利贷,若有谎言,教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你们……」王夫人颤巍巍伸手指着云佩,两眼翻白,又昏了过去。 可怜王夫人的侍女、婆子才松了口气,见王夫人又昏倒了,便又哭天抢地起来。 程氏又惊又怒,「大丫头你疯了!敢对夫人无礼!」 云佩性情虽懦弱,却一向小心翼翼的做人,清清白白,正正经经,所以容不得别人往她身上泼污水,更何况她是孝顺孩子,王夫人胡乱迁怒李氏,她如何不恼怒?见到王夫人和杜氏的样子,便知道高利贷的事和她们脱不了干系,心中大为不平,所以高声嚷了出来。但她究竟软弱惯了,被程氏这一喝斥,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李氏心疼女儿,揽着云佩落泪,「罢了!罢了!反正我家二爷去了,我和佩儿孤儿寡母,随你们欺侮便是!她四婶,你不用骂我女儿,索性让人拿两根绳子来,勒死我们母女是正经!」 云五爷是庶子,又一直不受云尚书重视,所以云五爷和他的妻子方氏很知趣,在云府一向闷声不响,什么事也不出头,什么麻烦也不往身上揽,滑不溜丢,片叶不沾身。但方氏到底还年轻,见李氏和云佩实在可怜,忍不住出声道:「大丫头哪句话说错了?四嫂,我真的可以对天发誓,高利贷的事若和我有关,我便没脸活着了,一头撞死在大家面前!」 「你也来怄我。」程氏没想到一向只会陪笑脸的方氏也有了脾气,也敢顶撞她了,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方氏难得硬气一次,高高昂起头,「我没有放高利贷,为什么不敢这么说?」 程氏怒极,「你没有,难道我有么?」 这里的形势已经很清楚了,听说外面是因为高利贷闹起来的,别人都没事,只有王夫人昏倒了,杜氏瘫下了。这高利贷的事分明是和她俩有关。程氏本就和杜氏不睦,又被方氏呛了几句,一腔怒气便都转到了杜氏身上,「你若不放高利贷,不惹出这场事,我哪里至于被五房这个没出息的婆娘给抢白了?」 杜氏抱着她的一儿一女哭得天昏地暗,程氏冷冷的道:「大嫂,你还是赶紧打住吧。你再哭下去,恐怕人人知道这高利贷的事是和你有关的了。我们云家是书香门第,体面人家,可跟你丢不起这个脸……」 事情摆明了和王夫人、杜氏有关,程氏当然不敢说王夫人什么,难听话就全留给杜氏了。 云仪又是伤心又是恼怒,挣开杜氏,大声质问道:「四婶婶,你不就是看我爹爹不在家,没人为我母亲撑腰做主,便肆意欺侮她的么?你也不想想,我爹爹好端端的为什么远赴海外,新春佳节也不能和家人团聚?不都是因为四叔么?」 云仪还只是怒气冲冲的质问,云儒就比她利索多了,蹭的蹦起来,三步两步跑过去,滚到程氏怀里大哭,「都是因为你们!你还我爹爹,还我爹爹!」程氏没提防这个,大为着慌,「你快起来!」云儒却哭得更凶,闹得更凶,程氏的儿子云攸、女儿云佼忙过去拉云儒,登时乱成一团。 他们在这儿混闹,昏倒的王夫人倒无人理会了,身边只有侍女、婆子。 云倾先是冷眼旁观,后来见动起手来,忙拉着何氏、云仰避到一边,「娘,哥哥,我怕打架。」何氏忙道:「阿稚怕打架,咱们躲远些。」云仰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阿稚莫怕,哥哥保护你。」云倾乖巧的嗯了一声,躲在哥哥后头,探出个小脑袋看热闹,好不惬意。 这里虽然很乱,但是现在让她走,她还挺不乐意呢。 杜氏、程氏这些女人前世把她害惨了,现在看她们嫡亲妯娌内讧,何等爽快。 云倾看到云佩,忙命令舒绿,「你去把大姑娘拉开,别让她被人打着了。」舒绿答应着正要过去,却见李氏和方氏护着云佩也逃到了一边,做壁上观。舒绿也就省事了。 程氏被云儒闹得急了,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你小子通是反了!」杜氏本是瘫坐在地上的,见程氏打了云儒,眼中冒火,「大爷被你们四房坑得远赴海外、受尽艰辛,你不知感恩,反倒打我的儿子!」起身撞到程氏怀里,「你打我儿子算什么本事?干脆打死我算了!」 婆子们赶忙上去拉,却哪里拉得住?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族长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 云尚书紧随其后,看到厅里的纷乱场面,眼中闪过怒气,喝斥婆子:「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把她们拉开?」婆子听了家主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劝架,「大太太,四太太,老爷来了,族长也来了,赶紧……」赶紧斯斯文文的吧,当着族长和家主的打架,是不想活了么? 杜氏和程氏正在厮闹,听到族长和云尚书的声音,各自都怕了。杜氏眼珠转了转,叫了一声,坐到了地上。程氏来不及细想,学着杜氏的样子也坐下了。云仪背上冒冷汗,忙过来扶着杜氏,小声道:「娘,快昏倒!您醒过来之后就说方才魇着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明白么?」杜氏会意,软软的倒在云仪身上。 第五十四章 程氏慌了,没主意,云佼却听到了云仪的话,福至心灵,也过来扶着程氏,「娘,装昏倒。」程氏心中一喜,「我闺女真聪明。」弱弱的呻吟一声,头一歪,靠在云佼身上。 她俩不闹了,屋里也就安静了。 云尚书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侍女婆子们吓得纷纷跪倒,黑压压跪下一片。 云五爷眼尖,看到了榻上的王夫人,失声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王夫人昏倒了,族长气得浑身发抖,「婆婆晕了,做媳妇的只管争斗打架,这是哪家的规矩?」云湍扶着个小厮最后过来的,见族长这么说话,心里咯登一下,忙拉拉云五爷,小声问他,「谁和谁打架了?」云五爷愁眉苦脸,吱吱唔唔,「好像是……好像是大嫂和四嫂……」云湍额头冒汗。 他心里暗暗埋怨程氏,「再怎么着也得忍耐啊。大过年的争吵打闹,成什么样子。更何况族长大伯也在,这不是把锦绣里的家丑露给族人看了么?」又埋怨杜氏,「做大嫂的得有心胸,只管和弟妹争什么?不识大体。」 云湍陪笑道:「大伯,我家断断没有这样胆大不知礼数的媳妇,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族长不悦,「我亲眼看到的,能有什么误会?」云湍脸红了,无言以对,云三爷不忍心,道:「大嫂和四弟妹是嫡亲妯娌,一直亲如姐妹,或许今天是中了邪。」云湍眼睛一亮,忙附和道:「三哥说的对。一定是中了邪,中了邪。」 族长哼了一声。 云尚书叹气,「改天请位法师到家里来看看吧,别是有什么邪气。大哥,不是我夸口,我家里几个儿媳妇个个知礼,断断不是张狂之人。」 族长面色缓和了些,「先把你媳妇救醒了,事情慢慢说。」 云尚书道:「是,大哥。」便命侍女婆子猛掐人中,将王夫人唤醒,又命人将杜氏、程氏扶起来,在椅子上坐了,打乱的摆件桌椅等各归其位,打碎的茶杯瓷器收拾出去,打扫清理。 云三爷到了妻子儿女身边,关怀问道:「娘子,阿仰,阿稚,你们都好么?」何氏、云仰、云倾都说好,云三爷放下心,不由的小声埋怨,「娘子,叔母晕倒了,你怎地不过去看看?」云倾牵牵他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爹爹,方才乱乱的,我怕,娘怕吓着我,才带我和哥哥躲到一边的。」云三爷便心软了,「方才很乱么?」摸摸云倾的小脑袋,低声道:「阿稚不怕。」云倾乖巧点头。 云三爷自然也就不再提方才的话了。 屋里收拾好之后,云尚书命侍女婆子退出去,命李氏、方氏和云佩也各自回房,连何氏、程氏和云儒这一辈的孩子全撵出去了,只留下他本人、族长、云三爷、云湍、云五爷和王夫人、杜氏婆媳。 云倾看戏不能看全套,未免有些遗憾。 她看到云仪一个人悄悄走了,心中一动,「娘,我出去玩一会儿。」何氏怕拘着了她,自然点头,「不许跑远了。」云倾答应了,带着舒绿和自喜一溜烟儿跑了。 她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云仪,见云仪绕了一圈,绕到后门,猫着腰从一个小门进去了,便也跟了进去。云仪转过头,见她眼着,眼眸中闪过怒色,云倾天真无邪、无辜的笑了笑。 云仪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出声训斥,也不敢说什么,瞪了她一眼,闷闷转过头。 云倾才不在意云仪什么态度呢,和云仪一起透过屏风上的小方格往外看。 族长和云尚书端坐在上首,王夫人坐在一边,云三爷、云湍、云五爷站在左边,杜氏战战兢兢站在右边,满脸惧色。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族长和云尚书的背影,只见族长伸手拍了桌子,杜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 族长又说了几句话,王夫人哭着也跪下了,云三爷、云湍、云五爷大惊,也陪着王夫人一起跪下,为她求情。 族长一直在发脾气,云尚书虽有涵养,这时也怒不可遏,斥责起王夫人和杜氏,骂她们眼界浅,不知死活,给云家惹下了大麻烦。 王夫人哭道:「家里有张银票闲着没用,我便把银票给了大郎媳妇,谁知……谁知……」 王夫人这是想把责任推给杜氏么?云倾听的有趣。 云仪咬紧了嘴唇。 杜氏哭成了泪人儿,「我也是为云家着想,想着家里进项少,出的却多,想赚些利息罢了。四弟受了伤,请医延药,花费不少,家里今年的花费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半,我也是没办法……大伯,爹爹,求二老看在大爷的份上恕了我吧。我虽愚钝,平时有大爷教导着,总归也出不了大错。现在大爷远赴海外,没人教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杜氏也算聪明,没硬拉王夫人下水,把事情自己担下来了。却把云大爷给拉了出来,说云大爷不在家、没人指点她才会犯错的。云大爷为什么会不在家?还不是因为云湍么?杜氏这话没有白说,云湍听了之后满面羞惭,道:「不是因为我冒冒失失,大哥也不用出使高丽。大伯,爹爹,要罚便罚我吧。」 云尚书皱眉,「家里怎会有这么笔钱?我怎地不知道?」 王夫人老脸一红,吱吱唔唔,「这是……这是三郎和三郎媳妇搬走的时候留下来的……」 云尚书大怒拍案,厉声道:「谁许你收下的?」 云三爷愕然,忙道:「叔叔,是我硬要留下来的,不怪叔母。叔叔,我和我妻我儿在家里吃住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对叔叔和叔母有所表示啊。」 云尚书长叹,「傻孩子!傻孩子!你是一片好心,谁知却是……唉,若没有你这张银票,你叔母和杜氏也不会生出放高利贷的心思了。」 云三爷惭愧的低下了头。 云倾大怒,「呸,我爹娘给银票还给错了不成?你可真会袒护自家人!」 族长不悦的道:「事到如今,也别追究银票是从哪里来的了。三郎搬家的时候留下银票,那是他知礼懂事,也是他的一片孝心,没有错处。先说高利贷的事怎么办吧,外头人还等着呢,咱们云家的名声要紧。」 杜氏怯怯的道:「这高利贷放出去了,到期还不上便找人催收,原也没错。谁知上门催收的人放下狠话,那人会投了水呢?幸亏人没死,还有缓和余地……」 云湍也道:「大伯,爹爹,眼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能把这家人稳住,不上告,不往外张扬,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云仪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一名管事匆匆忙忙进来了,大冬天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老爷,不好了!外面那家人被顺天府的人给带走了!小的拦也拦不住!」 「什么?」云尚书霍的站起身。 「真的么?」云湍失声惊呼,「人若真被顺天府带走了,那还得了!」 人在云家,只要把这家人安抚住了,给那投水的人请医延药,救治回来,封住了口,也就没事了。若被顺天府带走,公之于众,云家的名声就完了。 第五十五章 云三爷诧异,「这还没过完年,衙门没封着印,顺天府的人这么勤快?」 「是啊。」云三爷这么一说,云尚书、云湍、云五爷都觉惊讶。 现在衙门还封着印呢,顺天府哪个官员这么闲,这么尽职,大过的年还到云家来拿人? 「怕是针对咱们云家的。」云湍惴惴的道。 「应该是。」云三爷缓缓点头。 族长急的坐不住了,在屋里团团转,「你不是贵为尚书么?快让人到顺天府打点,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件事压下来!」 「是,大哥,我这便去顺天府。」云尚书平时是儒雅从容的,这时声音中却透着焦灼不安。 王夫人和杜氏原本就惶惑不安,听说人被顺天府带走了,更是面无人色,软软的瘫到了地上。 这件事若是能混过去还好,若是闹大了,族长和云尚书不会放过她们的…… 一名小厮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到了云尚书面前,跪下行了个礼,然后站起身,小声说了句话。 不知那小厮说了什么,云尚书略一思忖,温声对族长说道:「大哥莫慌,有个紧要的人到家里来了,这件事或许可以迎刃而解。大哥先到暖阁歇息片刻,如何?小弟稍后便有好消息告诉您。」劝了族长几句,把族长劝出去了。 云三爷陪着族长一起走了。 云湍、云五爷扶着王夫人离去,杜氏灰溜溜的跟在身后。 屋里只剩下云尚书一个人。 「请进来吧。」云尚书淡淡的道。 屋门开了,一位身穿明紫华服的翩翩少年姿容如玉,轩然霞举。 「四王子。」云尚书定定的看着他。 「云尚书。」陆晟神色冷淡。 云倾看到陆晟会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温暖,「他太为我着想了,温柔体贴,和以前绝不相同啊。」云仪却是脸上一阵潮红,胸中小鹿乱撞,「是四王子,是陆晟,前世我没福气见到他,今世有缘,已见到他好几次了……」 「那家人已经在四王子手里了吧?这件事要如何了结,还求四王子的示下。」云尚书冷静的说道。 陆晟负手站着,缓缓的道:「你辞官回乡,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云尚书虽是久经官场,喜怒不形于色,闻言也是暗暗生气,「四王子,云某经过多少辛苦才做到尚书之职,你以为我会肯轻易辞官回乡,放弃仕途么?」 陆晟淡淡一笑,「你很清楚,若不肯辞官,接下来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云尚书半晌无语。 如果云府家眷放高利贷这件事浮出水面,被朝中官员、皇帝知道了,他纵容家眷违法犯纪的罪名跑不了,到时候一样保不住头顶这顶乌纱帽。 想要继续做这个尚书,难啊。 「四王子,咱们无仇无怨,你何苦跟我为难呢?」云尚书叹道。 「你碍我眼了。」陆晟语气淡漠。 陆晟要把云尚书赶回老家。 他要云倾开开心心的长大,不许锦绣里仗着云尚书肆意干扰云倾一家的幸福生活,给云倾带去不快。 云三爷心肠软,总归还是念着云尚书的养育之恩。若云尚书继续留在京城,说不定云三爷会答应云尚书什么,令云倾不快。 陆晟试过让云三爷认清云尚书的真面目,结果云三爷虽然有所醒悟,却大病了一场。 陆晟再不敢冒这样的险,那便只有将云尚书逐走了。 云尚书心下起疑,道:「四王子,下官哪里碍你的眼了?」 陆晟又不是来给云尚书答疑解惑的,自然不屑理会他,淡声道:「总之人在我手里。你若想保全你的名声、云家的名声,便上表辞官,致仕回乡。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便转过身,飘然离去。 云尚书颓然坐下,一声叹息。 云尚书如泥塑木雕一般,许久没有动弹。 他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现在的他已经麻木了。 云仪如痴如醉,「四王子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气针对我祖父?为什么?他……他和锦绣里无怨无仇啊,是什么人能让他这样,到底是什么人……」心中一片迷乱,混混沌沌,眼神已是木木的了。 云倾抿嘴笑了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 出了门,云倾迎着阳光笑了笑,心绪飞扬。 辞官回乡!云尚书若是辞官回乡,云倾得多轻松啊,不用再担心云三爷会被锦绣里迷惑,不用再担心云三爷受骗上当,可以踏踏实实快快乐乐过一家四口的小日子了! 云倾单挑小径上白色的鹅卵石踩,心情别提多好了。 「六妹妹。」云仪从身后追上她。 云倾心情实在太好了,即便对着云仪的人这样的也能露出笑脸,「四姐姐。」 云仪神情怔忡,伸手拉住云倾的小手,「六妹妹,你是个聪明孩子。依你说,四王子会是因为什么缘故要这样对祖父啊?」问着话,云仪心怦怦直跳,也不知云倾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她内心深处在盼望着什么,却又不敢深想,神情迷惘,如在梦中。 她经历了上一世,所以她知道陆晟虽然表面冷厉,其实是个情种。他能为了一个乡下女子起兵造反,让那乡下女子成为举世皆知的红颜祸水。一个乡下美女已经能让他这样,若他见到了名门世家知书达理的女子,又会如何?云仪回想自己前世今生曾经偷偷看过的话本、小说,想到常常有男子因为爱慕心上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仇视心上人全家的故事,一颗芳心就如平静湖水中投入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四王子他该不会是因为……喜欢云家哪位姑娘,却无从接近,故此迁怒于云尚书吧? 云仪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却又忍不住又继续往下想,芳心如醉,眼神迷离。 云倾哪里猜得到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见她神情怪怪的,还以为她在担心云尚书辞官回乡之后她也会受影响,笑着说道:「四王子或许只是路见不平罢了,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目的,我却不知道。叔祖父是朝中大员,或许这其中牵涉到了权力争夺,也未可知。」 云倾这话说的四平八稳,一点毛病也没有,云仪听后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目光一冷,「只是因为朝中的权力争夺么?六妹妹,你眼光未免太浅短。」 四王子难道不是应该因为一位女子么?是了,他是情种,一定是因为某位女子才会这样的,一定是……这位女子定是位美女,美人如花隔云端…… 云仪的神情越来越怪异,云倾对她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就不稀罕知道她在想什么,挣脱她的手,轻快的跑走了。 云仪一个人留在原地,痴痴的,也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娘,哥哥。」云倾回到何氏、云仰身边,笑嘻嘻的叫道。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何氏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问道。 云倾扑到何氏怀里咯咯笑,「反正我就是高兴。娘,因为高利贷的事叔祖父叔祖母正犯愁,整个锦绣里一片愁云惨雾。这个时候我笑成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第五十六章 何氏嫣然,「我虽不明白内情,但看眼下的情形,大概是和你叔祖母、你大伯母有关。她们放了高利贷,出了事,又不是我家小阿稚的错。小阿稚为什么不能笑?阿稚,你想笑便笑,横竖这里只有娘和哥哥。」 云倾笑得更加开心了。 陆晟做事向来狠厉,如果陆晟要驱逐云尚书回老家,肯定会考虑周全,不会给云尚书留后路的。云尚书辞官回老家,也就是说云尚书、王夫人都要离开京城,多美好啊。 何氏和云仰、云倾在亭子中闲坐,看到云三爷、云湍、云五爷神色匆匆的进去了,然后又看到族长面有怒色,也进去了。 「族长好像生气了。」何氏皱皱眉,「唉,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也是倒霉,出了这种事倒还罢了,偏偏族长也在。这件事是瞒不过老家,瞒不过族里的,也不知族里最后会如何处置。」 云仰认真的道:「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啊。娘,爹爹和你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做了错事便要坦白承认、接受惩罚么?」 何氏神色温柔的看看他,「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们的叔祖母、大伯母这回的惩罚必定不轻啊。」想想王夫人、杜氏必受重惩,心生怜悯。 云倾倚在何氏身边,自在的荡着小脚丫。呵呵,族长往年过年的时候可没有来过京城啊,今年忽然来了,摆明了是有人故意把他给请来的。这个把族长请来的人一定没料到事态发展会是这样的吧,嘻嘻。有人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别人也不用替他觉得可惜,这都是自找的,这都是罪有应得。 当天云倾便和云三爷、何氏、云仰一起在锦绣里住了下来。 云倾平时当然不爱在锦绣里住,但这个时候想把云倾撵走都不行,她还要留下来看热闹呢。 她安顿下来之后便带了舒绿、自喜在锦绣里各处转了转。王夫人「病」了,不肯见人;杜氏头疼歇下了,也不肯见人;这两处倒也罢了,程氏那里最有趣,一开始程氏欢天喜地的,「看看大房以后还有没有脸跟我争吵!姓杜的这个女人见了我必定没脸,要退避三舍了!」知道兹事体大,王夫人和杜氏放高利贷的事把整个锦绣里都给拉下水了,程氏又生气着急,「她们做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后来干脆抱了云攸和云佼流起泪来。 「厉害的还在后边呢。」云倾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云三爷直到很晚才回房,一脸疲惫。云仰、云倾都还没睡,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兄妹二人齐声欢呼,拉着他坐下,云倾递上热手巾,云仰亲自捧了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放到他面前,「爹爹,你一定没吃好,快把小馄饨吃了吧。」云三爷虽是身累心累,这时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阿仰和阿稚都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不忍让儿女失望,把一碗美味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他喝着热茶,把今天的事简单跟妻子儿女说了说,「……那家人被路见不平的一位贵人给带走了,现在很麻烦。」云倾忽闪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好像听四姐姐说了,叔祖父是左丞相的门生,是左丞相一手提拨上来的人,是么?」云三爷苦笑,「你叔祖父今天悄悄去了左丞相府,偏偏那名贵人和左丞相亦有交情,去拜年的时候已经将这件事讲出来了。」 「啊?」云倾张大了嘴巴。 何氏和云仰也露出既吃惊又可惜的神情。 云三爷颇受感动,叹道:「我知道你们都为家里的事忧虑不安。唉,这回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恐怕想补救也是不能,叔叔他只有……」 「叔祖父只有怎样啊?」云倾大声问道。 「怎样?」何氏和云仰也一脸关切。 云三爷长叹,「按左丞相大人的意思,叔叔他老人家只有……辞官回乡,避避风头,徐徐图之。」 何氏、云仰、云倾都跟着叹息。 云倾安慰的道:「爹爹,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叔祖父还可以再谋起复的。」 云三爷轻摸她的头发,「阿稚真懂事。对,你叔祖父以后可以再设法起复。」 云倾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之情,扑到何氏怀里,笑得直抽抽。云三爷看着却以为云倾在为叔祖父伤心,柔声道:「阿稚,以后会好起来的。」云倾连连点着小脑袋,何氏和云仰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脸通红,神色怪异。云三爷看在眼里,对妻子儿女愈发满意,「锦绣里有事,芳卿、阿仰、阿稚如此关怀,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 何氏劝云三爷,「快洗漱了歇息吧,这一天可累得很了。」云三爷正要答应,云尚书那里却又差了人来,让云三爷现在过去一趟,何氏有些不满,眉头微皱,委婉的道:「身体要紧。便是有天大的事,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云倾机灵的很,拉拉云三爷的衣襟,「爹爹,你附耳过来,我有悄悄话跟你说。」云三爷宠溺女儿,虽然急着去看云尚书,还是依言低下头,「阿稚要跟爹爹说什么啊?」云倾小声的道:「爹爹,叔祖父让你去,肯定还要再想别的法子,千方百计要留下来。可是叔祖父已经求过左丞相了,对不对?左丞相让叔祖父辞官回乡,叔祖父若听了,左丞相只要在位,总会记得叔祖父的。叔祖父若是不听,再到别的贵人那里走门路,左丞相岂不恼了?」 云三爷又是欢喜,又是惊愕,「我的女儿小小年纪,这般聪慧!阿稚,你这小脑袋瓜儿怎想到这些的?」云倾得意吹嘘,「我年纪小,可经的事多呀。我和毛姐姐、阿慧阿莹她们一起玩,若是一件事我已经托了毛姐姐,便不会再托阿慧阿莹或是卫王府的宁宁了。一事不烦二主嘛。」 「聪明孩子,聪明孩子。」云三爷连连称赞。 云三爷夸奖过云倾,嘱咐妻子儿女早早歇息,便去找云尚书了。 云仰问云倾,「阿稚,方才你跟爹爹说了什么?」云倾便笑咪咪的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何氏抱过云倾亲了亲,叹息道:「我女儿明白的道理,尚书大人也未见得会明白呢。」话出口后又想起来不便当着儿女的面议论长辈,道:「或许你们的叔祖父是太着急了,失了方寸。」云仰、云倾异口同声,「对,叔祖父只是太着急了。」 何氏打发云仰、云倾睡下了,她自己却不睡,在灯下翻着一本诗词,等待云三爷归来。 云三爷深夜方回,何氏忙起身相迎,亲自服侍他洗漱了,打发他歇下。云三爷疲倦的闭上眼睛,低声道:「芳卿,叔叔寒窗苦读十几年方才考中进士,历经多少艰难险阻才做到尚书之职,骤然让他辞官回乡,如何能接受?我劝过他了,可他不听……」何氏关切的道:「那你还是要劝啊,叔叔再到别处走门路,一则未必有用,二则定是得罪了左丞相。」云三爷苦笑,「我劝得狠了,叔叔冲我发了通脾气。唉,我已是没主意了。」何氏呆了呆。 「那,叔叔是还要想办法了?」何氏慢慢问道。 第五十七章 云三爷满腹心事,但倦意上来,声音便有些含混,「大概要到宫里走路子吧。若走通了宠妃的门路,陛下允准了,也便没人敢说话了。」 「如此。」何氏低低的道。 云尚书是一家之主,他若执意如此,也没人拦得下他。 接下来的几天,云尚书等人忙忙碌碌,四处送年礼、喝年酒。云倾也没闲着,在锦绣里招待了她的小姐妹,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等人全给请来了,桂园七姐妹新春团聚。 「你们过年跑山里了,想你们了都逮不着人啊。」毛莨笑着打趣。 赵可宁道:「我一到过年便成了磕头虫,到宫里、到各家王府,见了长辈便要磕头。你们倒舒服,泡温泉去了。」 冯慧中冯莹中也对进山过年这件事很羡慕,「我们就是想,也不能够啊。」 说笑着,云倾命人摆下桌椅、酒菜,七位小姑娘围着一张小圆桌喝起果子酒,其乐陶陶。 之后的几天,云倾一家一家回拜,毛将军府、会宁侯府、卫王府等都去了。去卫王府的时候恰巧遇上了于雅猛,于雅猛穿了身如火一般热烈的大红,微带醋意的问道:「听说你过年到山里去了?你可真会玩。」 云倾笑道:「你家是大家族。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阔亲戚众多,若有了什么事,随便一找便能找着能帮忙的人。这一点我和你比不了。你也就不用和我比过年能不能进山泡温泉了。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凡事有一利总有一弊吧。」 云倾对于家没好感,于雅猛就是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全放在表面上了,这样的人云倾虽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 暗地里阴人的才让人防不胜防。明着较劲的人不管合理不合理,至少是阳光的。 「可我还是想和你比上一比。」于雅猛挑衅的看着云倾。 「比啊。只要光明正大的,想怎么比就怎么比。」云倾笑。 「就这么说定了。」于雅猛兴致勃勃。 侍女报「宣王殿下到」,云倾便想要避开,于雅猛眼中闪过丝兴味,一把抓住她,「哎,我宣王表哥形容昳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没有哪家小姑娘不暗中喜欢他的。他来了你不想偷偷看一眼?」云倾微笑摇头,「不想。」于雅猛失望的叫道:「为什么啊?」云倾一笑,「我家不缺美男子,不用在外头偷偷看别人家的。」 于雅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云倾笑笑,挣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这些天云倾要出门喝年酒,云仰也要拜会同窗,大家都很忙。不过最忙的还是云尚书,他白天异常活跃,亲自出门拜访了许多朝中权贵。到了夜里,他书房的灯火简直是彻夜长明,没有熄灭过。 「叔祖父不听人劝,是成心要惹怒左丞相了。」云倾跟云三爷、何氏都说过,「最后叔祖父还是得辞官,而且辞官之后没人带契他了,想想就替他犯愁啊。」 何氏很赞成小女儿的话,云三爷却叹息道:「总之叔叔要我做什么,我听话照做便是。」云倾不由的咬牙。必须赶走云尚书!他也不知怎么养大的云三爷,云三爷太听他的话了。赶走他,越快越好! 云尚书多方奔走,最后还是绝望了。 不只朝中权贵的路子走不通,宫里的路也走不通。 云尚书这一番奔走不光没用处,还得罪了左丞相。 云三爷很听云尚书的话,云尚书不死心,他便帮着四处打探消息。族长很是气闷,「总是跟我说过两天便能摆平了,但是这些天也没起色,不是哄我的吧?」想了想,把云三爷叫去细细问了番话。云三爷对伯伯、叔叔都是尊敬的,对云尚书言听计从,对族长也是毫无隐瞒,便把这些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族长大怒,「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认命,非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才行么?」 「你辞了官,云家的名声也就保全了,我也就有脸回家见父老乡亲了。」族长把云尚书叫过来,大发雷霆,逼着云尚书辞官。 云尚书朝中的路子又走不通,又有族长逼迫着,万般无奈,眼中含着两包热泪,亲笔写下辞呈。 十几年寒窗苦读,数十年辛苦经营,方才做到了尚书之职。今天竟然要被迫辞官,云尚书心痛万分,心头滴血。 王夫人、杜氏、云湍、程氏等人如丧考仳,失魂落魄。 程氏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独生爱女,从小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她长大成人后登门求婚的人很多,她偏偏爱上了俊美爽朗的云湍。云家在朝中算不得什么豪门,本来她便算是低嫁了,现在云湍没了官职,云尚书竟然也要辞官回乡了,让她如何能忍耐?她都没脸见昔日的姐妹了! 程氏自然不跟对王夫人说什么,一腔怨气全撒到了杜氏身上,也不管杜氏还「病」着,只管找到大房,难听话一句接着一句,「云家缺钱使么?缺钱你告诉我,我周济你!你出去放高利贷把全家人都给坑了算怎么回事?你眼皮子浅,净看见些蝇头小利,却带累了四房,带累了大家!」 杜氏脸黄黄的,少气无力,「大爷不在家,没人护着我,就由着你欺负吧。你这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因为你们四房,大爷也不能吃这一番辛苦,也不能不在家,不能护着我……」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放高利贷的事是她没理,所以程氏骂她,她虽也还嘴,却泪流满面。若是她有理,哪会这般软弱? 云儒、云仪心疼杜氏,虽然放高利贷这事是杜氏没理,云儒还是和程氏打闹,云仪比云儒聪明,拿话堵程氏,「放高利贷的事又不是我娘一个人的主意,家里还有位长辈也是知情的。四婶婶有胆气,有风骨,这便跟长辈闹去吧,莫找软的欺,只会在我娘这里逞威风。」 程氏冷笑,「你是让我去找夫人么?」云仪道:「我可没这么说。四婶婶,总之高利贷的事不是我娘一个人闹出来的,你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威风凛凛,莫要柿子只拣软的捏。」程氏怒道:「我就拣软的捏了,如何?」话音未落,云儒已一头撞到她怀里,「让你欺负我们,让你欺负我们!」云儒是个半大小子,又有点胖,程氏被他撞的胸口生疼,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好啊,你敢犯上!敢打婶婶!」程氏气得浑身发抖,抓住云儒打了几下屁股。 云儒便撒起泼,「你打!我给你打!你不打死我不算本事!」抓起程氏的手硬要程氏打他。 杜氏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扑到程氏身上,尖利的指甲在程氏脸上抓了一道血痕,程氏登时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云仪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心中焦灼不安,陪着笑脸道:「娘,四婶婶,快别吵了。爹爹和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大房和四房须得亲如一家啊,怎么能吵成这样?」云仪只管劝,杜氏和程氏只管打,哪里听她的? 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外面有两个侍女泪痕满面的跑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叫道:「大太太,大爷被抬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恍若炸雷响在耳畔,屋里的人都惊呆了,杜氏和程氏竟然忘了厮打扭扯。 「什么?你说什么?」杜氏嘴唇发抖,脸色惨白。 程氏忽然幸灾乐祸的笑了,「我家四爷是被抬回来的,你家大爷和四爷真是亲兄弟,一个命啊。」 杜氏阴沉沉的看了程氏一眼,程氏背上生寒,接下来的嘲笑讥讽话竟然没敢再说。 云仪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她满心恐惧,颤声问道:「我爹他……他还好么?」程氏正想讽刺一句,「他是被抬回来的,你说好不好?」见杜氏眼神疯狂,云仪脸色苍白,母女两个都够吓人的,眼珠转了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程氏哪里知道,云仪这话问的并不是云大爷好不好,而是问云大爷是不是还活着。云仪经历过前世,知道云三爷被抬回锦绣里的时候已经是气绝身亡,她哪能不害怕?哪能不往这里想? 「大爷他……他已经……」侍女说不下去了,伏地大哭。 云仪心头一阵巨痛,眼睛翻白,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杜氏却尖叫一声往外跑,「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她眼睛发亮,发髻散乱,好像疯了一样,程氏见了她这样心里打个突突,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好几步,侍女婆子们却都慌了,哭叫着跟在杜氏身后,「大太太,大太太!」 萧瑟冬风中,云大爷的尸身放在院子当中,透着几分凄凉哀伤。 云尚书和王夫人瘫坐在他身畔,这对老夫妻欲哭无泪,看着心爱的长子没了气,人都已经傻了,哭都不会哭了。 杜氏哭叫着扑过来,「大爷,大爷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咱们的儒儿、仪儿!」她扑到云大爷已经没了气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哭声凄惨,人人落泪。 云儒、云佳、云俏都扑过来叫「爹爹」,云仪也被丫头扶着过来了,见到云大爷的尸体,云仪觉得天好像都塌了,哀嚎一声,重又昏倒。等她悠悠醒来时,云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在院子里,哭声震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云仪也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眼神木木的扫过众人,落在了云倾脸上。 云倾此刻也是泪流满面。 她看到眼前的云大爷,便想起前世云三爷被抬回来的场景,想到前世自己父母、哥哥的悲惨遭遇,哪能不哭? 云仪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朝云倾扑过去,「都怪你!都怪你!」她两眼冒火,想掐住云倾的咽喉,「这一切全是因为你!」如果云倾不是重生的,如果云倾没有预先防范,那现在躺在这里气绝身亡的应该是云三爷,不是她的父亲云大爷!云大爷怎么能死呢,他是云家长子,云家以后的荣华富贵都要靠着他,云仪的将来都要靠着他……没有了他,云仪便会成为孤女,身价一落千丈…… 舒绿和自喜都在云倾身边呢,舒绿机灵,自喜忠心,哪能让自家姑娘被云仪掐着了?舒绿忙伸手去挡,「四姑娘有话好好说,莫要动粗。」自喜扑到云仪背上,「你快放开我家姑娘!」见云仪不肯放手,自喜一急,张嘴便咬住了云仪的耳朵,云仪奇痛入心,大叫一声,放开了云倾。 云仪这一闹,却把杜氏提醒了,她眼睛通红,指着云三爷怒斥,「若不是你贪生怕死,不肯出使高丽,我家大爷何至于落到这一步!」云儒、云佳、云俏扑过去和云三爷大闹,「你怕死,你害我爹!赔我爹爹来!」云仪摸着血淋淋的耳朵,惨笑道:「六妹妹,现在你爹好好的,我却没了父亲,你是不是很得意,很高兴啊?」 云三爷本来正是哭他的大哥,被杜氏这么一骂,被云儒、云佳、云俏这么一扑,又是惊愕,又是生气,「这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如果说云家子弟定要有一个因为出使高丽丧命的话,为什么那个人应该是他,而不是云大爷?他就该死么? 最令云三爷伤心的是,王夫人也恨恨的看着他,「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云尚书笑的凄惨,「潜儿,怪不得那天你不肯见我。为了躲避我,宁愿把燕王这样的恶人搬出来。你看,你不肯去,你大哥便没了,我的长子就这么没了……」云三爷遍体生寒。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的话,叔叔一定希望是我,而不是大哥。」他木木的想道。 何氏和云仰都急了,和晴霞等侍女将云儒、云佳、云俏的手掰开,推到一边,何氏大声道:「你们没了爹爹,跟我三房有什么相干?是你们的四叔御前请旨,才会有这些祸事!」云仰怒目圆睁,「有本事找你们的四叔去!」云儒、云佳、云俏真的冲云湍扑过去了,「不是因为你要出风头,要在陛下面前讨好,我们不会没了爹爹!」 程氏忙出面护着云湍,大声斥骂,「云儒,你给我滚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杜氏兜头重重一掌打向程氏,打得程氏两眼冒金星,「不是因为老四,我家大爷能没了?今天我要把你们两口子打死了,赔大爷的命!」抓住程氏、云湍,一顿痛殴。 云儒、云佳、云俏过去帮杜氏,云攸、云佼哭着去拉程氏,云湍虽是万分内疚,但也被杜氏打得急了,「大嫂,大哥没了难道我不伤心?难道我愿意这样?他是我亲哥哥!」程氏叫道:「你丈夫都死了,还敢这么嚣张,不知道以后云家以后要靠我家四爷支撑门户么?」杜氏听了这话更是心头火起,咬牙去撕扯程氏,疯了的人力气格外大,程氏两绺头发硬是生生被杜氏拽了下来,揪心疼痛,程氏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什么仪容,杀猪般的哭叫起来。 大房、四房打成一团。 若是放到往日,云三爷早奋不顾身的过去阻止了。今天他却是接二连三被伤了心,呆呆的坐在一边,神色茫然。 云倾和何氏、云仰一起过去拉他,「咱们回家吧。」 云三爷温柔的应了一声,「好,咱们回家。」 他被妻子儿女扶起来,步履蹒跚的走了。 后面哭声震天,打闹得厉害,他没有回头。 云三爷一家人去向族长辞行,云三爷黯然无语,何氏含泪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说,「大爷不该死,难道我家三爷便该死么?叔叔养大了三爷,我们感恩,可也不能把命给搭上啊。再说了,这本就是因为四弟冒冒失失才惹出来的事,为什么应该我们来填坑?」族长性情方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三郎,三郎媳妇,放心吧,有我在,云家不会办那么没品的事!你们回石桥大街吧,这里的事别管了。」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宫掌心宝 卷一》作者:玲珑 2、《东宫掌心宝 卷二》作者:玲珑 3、《东宫掌心宝 卷三》作者:玲珑 4、《东宫掌心宝 卷四》作者:玲珑 5、《东宫掌心宝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