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心宝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六章 小俩口话离别】 这年正月,云守笃因长子出使高丽中途殒命,悲伤过度,请求致仕回乡。 皇帝悯其情,慨然准了,赏了全俸,又因其长子是因公殉职,特加抚恤,准其幼子恩荫出仕,云浈被任命为礼部行人。 云守笃和夫人王氏致仕回家,杜氏带着她的儿女们回乡守孝,一行人离开京城回原籍。 云浈新得了任命,云湍还在养伤,都没跟着一起回去。 方氏和李氏同是庶子媳妇,这些年来在锦绣里也算是相依为命,有些交情,见云佩已经十二、三岁了,若是跟着云守笃回乡,婚事只怕会没有着落,因此竭力劝说王氏,让李氏和云佩留下来。 王氏对李氏和云佩并没什么感情,对她来说,有她们一起回去,没她们跟着回去,并没什么差别,便同意了。 因为族长要和云守笃、王氏同行,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动身了,没在京城多逗留。 云倾和父母、哥哥前去相送。 别人倒还罢了,云仪眼睛红红的,目光中全是仇恨和怨毒。 「云倾,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你欠我的,有朝一日我定全部要还回来。」 云倾怒极反笑,「你有本事便来讨。」 她欠云仪什么? 三房又欠大房、四房什么了? 云倾扪心自问,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和她的父母、哥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锦绣里云家人的事,只不过前世他们一家四口被利用、被牺牲,今生她不甘心再重复那样悲惨的命运而已! 这一世,她只求能保住父母亲人。 她害过云仪吗? 害过大伯、四叔吗? 明明是四叔冒失莽撞惹出来的事,和她有什么相干,又和三房有什么相干? 现在死的是大伯,云仪便怨恨起她来了,说她欠了她。 这真是笑话。 难道她重生一回,还像前世那么凄惨,还让她爹慷慨赴死,这样才是对得起云仪吗? 呵呵,那想要对得起云仪这样的人,付出的代价可真大。 「你抢了我的,云倾,你抢了我的!」云仪被愤恚和怨仇冲昏了头脑,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父母双全,春风得意的人明明应该是我,你抢了我的,把父亲英年早逝的孤女命运甩给了我!云倾,我恨你、恨死你……」 云倾慢吞吞的回道:「你恨不恨我,难道我会在意吗?」 熊熊怒火在云仪的胸中燃烧,差点没把她整个人给点着了。 「云倾,你等着。」云仪恨恨地道。 「随时恭候。」云倾微笑。 「仪儿,快回来。」杜氏过来拉云仪,带着怒意剜了云倾两眼,尖刻的道:「和没良心的人有什么可说的?白费了唇舌。」 云倾这时已不生气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欣赏起杜氏母女又是愤怒、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杜氏拉起云仪,气冲冲的催促,「理会这种人做什么?快走!」 「云倾,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认命,一定会胜过你!」云仪被杜氏拉着快步向前,不甘心的回过头,大声说。 「随便你。」云倾笑吟吟地说。 云仪这样的宣言,云倾只当听笑话了。 云潜把一包银子恭恭敬敬的送给族长,「大伯,本来我应该送你和叔叔回去的,只是我今年因生病已歇了大半个月,不便再请长假,这些银子是我孝敬给族里的,若族中有用处,只管随意使用。」 族长推让了几句,见他诚意十足,便将东西接了过来,「也好,咱们族里有些贫寒子弟无力读书的,这些银子可以周济给他们。三郎对族里的心意,回去之后,我会告诉大家的。」 云潜谦虚几句,又将一包金银赠给云守笃,「叔叔,侄儿不能随身服侍,这些给您在路上花用,莫要委屈了自己。」 云守笃是全俸致仕的,就算辞了官,还是被称为「云尚书」、「云大人」。 他将云潜的赠银随手交给仆人,道:「三郎有心了。」 他神情异常冷淡,语气更是冷冰冰的,听着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云潜难过的低下了头。 何氏站在云潜的身边,已然红了眼圈。 族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叹息着摇头,对云潜很是同情。 族长、云守笃一行人上了车,渐渐远去。 和云瀚的灵柩同行,这一行人透着凄凉、哀伤的氛围。 云倾看着一辆一辆素色马车终于消失在远方,却开心极了,漆黑明亮的眼眸之中笑意盈盈。 云潜还在痴痴张望。 云倾拉起他的手,「爹爹,好冷啊,我想回家。」 云潜回过神,一叠声的道:「阿稚冷吗?好好好,咱们回家,回家!」 一家四口上了车回城,云倾靠在云潜身上,乖巧得像只小猫。 云潜以为她真是冷了,命侍女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心疼的揽住她。 何氏和云仰坐在对面,云倾调皮的冲他们眨眼睛。 何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云仰也笑了,心中暗道:「阿稚真淘气啊,不过她这样做也对,这下子爹爹别的可顾不上了,就想着阿稚冷不冷。」 回到石桥大街,云倾陪父母坐了一会儿便悄悄溜走了,去了韩厚朴原来的书房。 不知怎地,她有预感陆晟也在,总觉得陆晟今天会来见她。 她小心的推开屋门,果然见有一个人盘膝坐在地毯上,星眸熠熠,嘴角含笑,面目生辉,正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陆晟拍拍身旁的位置,「坐。」 云倾依言过去坐下,絮絮不休地告诉他,「……老太爷走了,老夫人也走了,锦绣里那边的人只剩下四叔和五叔留下,这两人是我爹爹的弟弟呢,按理说得听我爹爹的……」 陆晟很有耐心的听她讲着这些琐碎小事,神色温柔。 「老太爷和老夫人走了真好,嘻嘻。」她快活的笑。 「恐怕我也要走了。」陆晟放下手中的书册,低声道。 云倾本是挥舞着胳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这时手臂却无力的垂下,「阿晟,你要走了啊?也对,你爹爹肯定要你回燕地的嘛,不会让你一直待在京城。」 陆晟是燕王诸子中最能征善战的,燕王常年要和北方的戎人、羌人打仗,又怎么会把陆晟长期留在京城呢? 陆晟看到云倾明亮的眼神变得暗淡,一阵心疼。 他当然想留在京城,留在云倾身边,陪伴她慢慢长大,陪伴她度过美好快乐的日子,可他若想长久的保护她,便要自身足够强大,留在京城做个无足轻重的燕王府四少爷是不行的,他需要燕地的千军万马。 而且,就算他甘于平凡,他父王也万万不会准许。 长兄平庸,二哥骁勇却阴鸷骄侈,三哥懦弱无能,最具将才的便是他,他父王如何肯放任他长期留在京城,不为燕地效力? 他迟早是要回去的。 不过,在他回去之前,要替云倾搬掉挡路的巨石,让她生活得更自在、更逍遥。 「你这次走了,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云倾惆怅的说。 她喜欢现在的陆晟,留恋现在的他。陆晟要走,她真是舍不得啊。 今日一别,再见面就不知何时了,或许两三年,或许四五年,也或许是六七年,都是说不定的。 陆晟有些忐忑,轻声问道:「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 「你呢?再见面的时候,你能不能认出我?」云倾不答话,却反问他。 「能。」陆晟道。 当然能了。 无论你是芳龄少女,还是稚年女童,我都认得你,哪怕有一天你变得白发苍苍,两鬓成霜,我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来。 便是你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 「我也能。」云倾孩子气的笑了。 若干年后的陆晟,面貌和现在的少年模样会有很大的不同,但她怎会不认得成年的他呢?他和她……曾经多么亲密…… 「那咱们说好了,以后见面,你要一眼便认出我,不许忘了我。」陆晟神色郑重。 「嗯,说好了。」云倾点头。 两人很有默契的伸出小拇指,勾在一起。 陆晟的手指修长优美,云倾的指头白白嫩嫩,两人手指相勾,神情既认真又虔诚。 第二章 云倾和陆晟谁也没有想到,两人再次见面,已是六年之后。 这六年之中,云倾在父母、哥哥身边生活得快乐又自在。 陆晟在北方边境经历了数场恶战,屡立奇功,虽然不过年方二十岁,却已是威名赫赫的青年统帅了。 秋天的桂园景色最美,桂树亭亭,树叶青翠欲滴,一丛丛、一簇簇金黄色的桂花在其间好像是一颗颗金色的小星星一样,繁花满枝,灿烂耀眼,尤其迷人的是桂花所散发的香气,悠长清香,令人百闻不厌。 丹桂树下,几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正一边闻着桂花宜人的香气,一边开心的说着话。 这几名少女正值华年,又是一等一的好颜色,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哎,你们听说了吗?以前京城尚未出阁的少女提到宣王便个个芳心如醉,现在她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又增加了一个,便是燕王的四公子。」 「听说了,上个月燕王四公子于熊罴山大捷,朝廷遣使前去慰问,使臣便是翰林院的青年才子张之行。张大人回朝之后,把四公子夸得天花乱坠,还作了十几首诗赞美四公子,说那四公子不仅天纵奇才,还是位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这样的少年王侯,闺阁少女听了会动心,一点也不奇怪啊。」 「那你听了动不动心?」旁边立即有位女伴笑着逼问。 被问话的少女像模像样的叹口气,「姊姊,我尚未及笄,动心如何,不动心又能如何?」 几个少女当即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她们都还年龄尚小,又是父母膝下的娇女,家里还没开始为她们为择婿呢,现在谈论什么宣王、什么燕王四公子,纯属瞎凑热闹。 这几人便是桂园七姊妹,不过其余的六人都在,独缺云倾。 另外有六七名少女远远的过来了,为首的红衣女郎,火焰似的一身红,不甘寂寞,先声夺人。 「于十八又来了。」毛莨眼尖先看到,笑道。 赵可宁笑,「于十八,你这回又要跟我们比赛什么?琴棋书画,还是骑马射箭?」 冯莹中一脸娇憨,「你跟我们比赛了这么多年,你不烦,我们都烦了。于十八,要不咱们乾脆一点,不比才艺,直接比美,如何?谁生得好看,谁就赢了,简单粗暴。」 于雅猛这时已走得近了,闻言轻蔑一笑,「冯莹中你哄谁呢?若是比美,你们桂园七姊妹只要一个云倾出来,怕是京城所有闺阁千金都得被她比得黯然失色,这样的比赛有什么意思?」 「难得你有如此自知之明的时候。」 毛莨等人顿足大乐。 桂园七姊妹和于雅猛从小比赛到大,简直比出感情来了。 现在她们对着于雅猛也是谈笑风生的,说是敌人,却有几分像朋友,没有一味较劲的剑拔弩张。 【第四十七章 小姊妹要比赛】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小姊妹们正在说笑,不远处突然传来这一句,只见一名身穿淡黄衫子的少女姗姗来迟。 「有笑料可不能漏了我呀。」 她声音娇柔清脆,如出谷黄莺,异常动听。 「阿稚来了。」毛莨等人都笑。 于雅猛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由得同时呆了呆,又妒又羡。 才几天不见,桂园的这个小七更漂亮了,娇美无匹…… 云倾身穿淡黄色宋锦衫子,乌黑润泽的长发用一条碧绿和淡黄相间的发带轻轻系住,身段苗条婀娜,肌肤洁白中透着红玉般的光泽,如朝霞映雪,如新荷初绽,说不出的清丽绝俗,娇美无俦。 她年龄尚稚,今年不过十四,神态天真烂漫,眉宇间笑意盈盈,越发显得飘逸灵动,容色绝美。 微风吹来阵阵幽香,也将数朵丹桂吹落在她肩上、身上,娇花拂面,更增风姿。 「她为什么得天独厚,生得如此美貌?」和于雅猛同行的张英黎、沈景兰、沈景蕙等人,心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法,又妒忌,又羡慕,又是不服气。 「远远的便听到你们的笑声,我错过了什么?」云倾问道。 冯莹中把方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又瞥向于雅猛,「这么些年了,还比来比去的好不麻烦,我看还是照我说的,乾脆比美算了,简单又直接。」 「不比!」于雅猛气呼呼的。 「不比。」云倾淘气的笑了笑,对于雅猛等人说道:「和你们比美,我胜之不武啊。」 于雅猛嗤之以鼻,「杨子过宋的典故你听说过没有?『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你长得确实好看,这是你赢了;但自认为很美,不谦虚,又是你输了。一赢一输,算扯平了吧。」 「输赢都是你说了算的吗?」云倾笑。 毛莨等人也嘻嘻哈哈,「于十八你果然是名门贵女,与众不同,这还没有说好比什么、怎么比,你便把输赢都定下来了啊。」 于雅猛凶巴巴的道:「我把输赢都定下来又如何了,你们不服气吗?不服气来咬我啊!」说着话,她自己也笑了。 张英黎等人都纵声欢笑,一时之间气氛和谐了不少,一点剑拔弩张的紧张都没有。 于雅猛笑道:「我娘昨儿个还跟我说呢,这些年来因为要和你们比赛,我格外用功,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我娘说,这其中你们还有些功劳呢。」 毛莨拍掌,「到了年终的时候,山长会要求咱们每人写一篇文章,把这一年当中自己做过的好事、恶事罗列出来,赏善罚恶。妹妹们,咱们今年可以写的好事是不是多了一件啊?帮助于十八娘成为才女!」 「对极了。」云倾喝彩。 冯莹中兴致勃勃,「岂止能把这事当件好事写进去,我觉得简直可以单独写一篇文章了呢,题目便是——如何将于十八娘打造为惊世才女!」 「噗……」冯慧中、赵可宁等人大乐。 「别光顾着笑话我。」于雅猛蛮横的道:「你们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因为要和我比赛,你们是不是用功练字了?是不是下苦功学琴、学棋了?没有我追着赶着,你们能一个一个成才女吗?」 「全靠你了。」毛莨等人都学着男子的模样,冲着于雅猛拱拱手。 于雅猛昂首四顾,得意非凡。 「哎,你这回又想找我们比赛什么了?」云倾笑着问她。 于雅猛一乐,「瞧我,光顾着和你们斗嘴,差点儿把正经事忘了。桂小七,咱们比赛作诗吧,如何?这个月宫里有赛诗会,咱们到赛诗会上显显身手,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妃嫔做评判,如何?」 云倾是云家的六姑娘,一般人称呼她为「云六姑娘」,本来这么称呼她,于雅猛也是乐意的。 但在云守笃离京之后,云倾便不愿意再按家族排行来称呼自己了,让人称呼她「云大姑娘」。 于雅猛不爱这么叫,因云倾是桂园七姊妹中最小的,便顺口叫她「桂小七」。 云倾叫于雅猛「于十八」,于雅猛叫云倾「桂小七」,两人对于这样的称呼倒不怎么介意。 听闻宫中赛诗会的事,云倾心想,若要比赛作诗,评判之人就很重要,若是请了个不懂诗文之人来品评,把好的作品评差了,把差的作品评好了,岂不呕人?所以若要比赛作诗,评判之人必须公平、有才华,令参赛的双方都心服口服。 于雅猛要让太后、皇后等人来品诗,这个排场真是够大了。 张英黎、沈景兰等人都撺掇道:「怎么样?于十八这回很有诚意吧,为了和你们公平比赛,把赛场都要搬到宫里去了。」 她们心里都盼望着云倾等人答应了这事,到时候好一起凑个热闹,都到宫里参加赛诗会。 云倾含笑摇头,「请恕我不能答应。」 「什么,你不答应?」于雅猛差点儿蹦起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答应?桂小七你别犯糊涂,你知道多少人想去参加这次赛诗会吗?没有我这个提议,只怕你连宫门也进不去!」 「就是,你别犯糊涂啊。」张英黎、沈景兰等人听到云倾说不去,大为惊讶,七嘴八舌的一起劝说。 于雅猛发了一通脾气,忽地想到一件事,瞪大了眼睛,「桂小七,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让我姑婆向着我,担心赛诗会不公平,所以不敢去了?我告诉你啊,我这个人怕输,但更怕赢得不光彩,我是不屑于作弊的!」 第三章 「不是怕你作弊。」云倾笑,「咱们比来比去的,已经六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知道吗?于十八,我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儿,没见惯大场面,提到进宫就害怕,所以这次赛诗会我敬谢不敏。」 于雅猛仰头笑了几声,蓦地板起脸,「你没见惯大场面,你害怕?哼,桂小七你骗谁呢?你胆子有多大,我还不知道吗?」 「总之我不去。」云倾微笑。 「为什么啊?」于雅猛好奇的凑近她。 毛莨这做大姊的不乐意了,「七妹说不去就是不去了,勉强就没意思了,于十八,你说对不对?」 冯慧中、冯莹中等人都道:「就是,勉强便没意思了。」 云倾道:「真要比赛作诗,不如选在我家,如何?可以请几位翰林院的才子做评判。」 她的这个提议也是很难得的。 翰林院的才子虽好像不如太后、皇后那么高贵,但是翰林院的人才华方面自是不必说,再者这些文人普遍清高,能说服他们给闺阁少女的赛诗会做评判,难度颇大。 「谁做评判倒也无所谓,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想进宫。」于雅猛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她实在想不通云倾的心思,于是来了精神想一探究竟,奇怪地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 云倾微笑不语。 张英黎比于雅猛心细,目光落在云倾秀美绝伦的面庞上,见她嘴角噙笑,眼波流转,丽色夺人,不由得心中一动,小声对于雅猛道:「十八娘,桂小七定是自恃美貌,自命不凡,杞人忧天,担心宫里有贵人会看上她……」 「啊?」于雅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认认真真的瞧了云倾好一会儿,「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呢。桂小七要是真这么想,也不能算她杞人忧天,她长得是真好看。」 张英黎不解,心中想道:有贵人看上她不好吗?宣王殿下到了议亲年龄了,皇子也要选妃,被这些贵人看上不会玷辱了她啊。 心里虽这么想,但她平时多是顺着于雅猛说话的,于雅猛既然说了云倾不是杞人忧天,她不便争执,笑了笑道:「你说的也对。」 「那就不去宫里了,去你家吧。」于雅猛慨然道:「反正咱们只要公平比赛就行,到哪里都无所谓。」 「放心,我会让我爹爹请几位才华横溢,又以公平着称的学士的。」云倾笑道。 于雅猛这边自然是以她为主,桂园七姊妹中云倾虽小,办起事来却是十分可靠的,双方便把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六年来,这样的比赛已不知有多少次了,商量好之后,双方依然跟好朋友似的一起说说笑笑,准备各自回家。 「家里来了个新厨子,用桂花做了几样新鲜糕点,和我们一起回去尝尝吧。」冯莹中热情的邀请姊妹们,「有荔枝桂花糕,还有琉璃桂花糕,好看又好吃。」 「听着就好吃。」云倾等人听了糕点的名字,不禁都来了兴趣,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她们也不和冯莹中多客气。 赵可宁却叹了口气,「前几年还好,今年我娘口口声声说我年纪大了,不许我下了学到处玩,得赶紧回家。我今天是去不了啦,莹莹,你明儿个带几块给我行不?」 冯莹中满口答应,「好啊,我每样给你带几块。」她叫过自己的侍女交代道:「我若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侍女忙道:「是,婢子记下了。」 毛莨道:「我也想吃。这两天家里来了几位长辈,是我祖父那一辈的姑婆,难得她们进京一回,祖父命我们好生陪着,所以今天我也得早早的回家。」 于雅猛虽觉得荔枝桂花糕、琉璃桂花糕这样的点心尝上一尝也不错,但是冯莹中没有说要邀请她,若她自己开口说要去,未免有些没面子,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冯莹中挽着云倾的胳膊,问︰「阿稚,你来嘛!你来了,阿蓝、阿未自然也会一起,那便热闹了。」 冯慧中附和道:「对,一起来啊,人多热闹。」 云倾对美食一向是偏爱的,确实有些动心,便问韩菘蓝、何青未,「怎么样,你们俩去不去?」 她和何青未、韩菘蓝同乘一辆车,若要去会宁侯府,自然是三人同行。 何青未和韩菘蓝还没来及答话,一位英俊男子含笑迎面而来。 「妹妹们总算出来了。」 「三哥。」冯慧中、冯莹中快活的叫道。 这人便是她们的三哥冯书凯。 冯莹中见到他很开心,问︰「三哥,你怎么来了?」 冯书凯是将门子弟,今年二十岁,长身玉立,挺拔俊秀,英气勃勃,看到两个妹妹,笑得很爽朗,「自然是来接你们回家的啊。」 「三哥又来接我们下学。」冯莹中乐得合不拢嘴。 冯书凯的目光往冯莹中身边扫了扫,面庞不知不觉红了,「厨子做了新口味儿的糕点,阿慧、阿莹,请你们的小姊妹们一起啊。」 沈景兰自从见到冯书凯便有些不自然,支着耳朵听着他说话,闻言,忍不住酸溜溜的和张英黎小声嘀咕,「这是来接妹妹下学的,还是邀请小姑娘到会宁侯府做客的?」 张英黎何等机灵,听到她话语中那浓浓的醋味,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只是笑,却不接话。 「妹妹。」 此时又来了一辆车,从车下跳下来三个人,一个是云仰,一个是韩京墨,一个却是赵可宁的表哥孟川柏。 「哥哥!」 「表哥!」 云倾、韩菘蓝、赵可宁呼唤着。 云仰等三人笑着走过来。 「今天国子监下学早,便顺路来接妹妹回家。」云仰等人和冯书凯亦是熟识的,彼此见礼寒暄,「巧了,你也来接妹妹吗?」 「嗯,今天正好有空。」 「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冯兄更增英气。」 「云兄却是书卷气更浓了。」 桂园七姊妹里只有毛莨和何青未没有哥哥来接,毛莨叹口气,「阿未,今天咱俩同病相怜。」 何青未嫣然一笑,「毛姊姊,你回家定要训你哥哥了,对不对?我却没有哥哥可训,不过我有弟弟,回家说他几句。」 那年从温泉庄子回家后不久,何青未的母亲周氏便怀了身孕,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何青岩。 何青岩现在五岁了,爱笑,文静,很听父母和三个姊姊的话,何青未若是回家说上他几句,不管有理没理,估计他都会洗耳恭听。 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次放学,因为冯氏姊妹、云倾、韩菘蓝、赵可宁都有哥哥或表哥来接,一下子便热闹了。 于雅猛还没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回头我也让哥哥到学里接我。」 沈景蕙笑了,「于家闺学就在于府,十八娘,你还让你哥哥去接你啊?」 于雅猛理直气壮地答道︰「在于府怎么了?咱们和桂园七姊妹较了这么多年的劲,细枝末节上我也不能输给她们呀。她们有哥哥接送,我难道就没有?」 沈景蕙等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和她拗着,只是笑道︰「好好好,细枝末节也不能输。」 于雅猛和云倾等人很熟了,和她们的哥哥、表哥却生疏,眼见有陌生男子在,不便多逗留,也就告辞走了。 本来她们是各坐各的马车来,这时张英黎却上了于雅猛的车,挤眉弄眼的笑道:「依我看呀,方才那几位,有的是真哥哥、真表哥,有的却不是。」 「此话怎讲?谁家的哥哥、表哥是冒充的不成?」于雅猛奇道。 张英黎嫣然笑道︰「十八娘,你真可爱,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哪家的哥哥、表哥是冒充的,是说他们来接送的本意并不是单纯尽兄长之责来接妹妹的。」 「哦。」于雅猛长长的哦了一声,想到刚刚的情景,恍然大悟,「知慕少艾,知慕少艾。」 两人默契的、有些害羞的笑了。 「哎,依你说,他们都是为了谁来的?」于雅猛很有好问精神的问道。 张英黎想了想,「冯慧中、冯莹中的哥哥见了那几个人便脸红,肯定心里有鬼,他好像是……看到云倾才脸红的吧?云倾的哥哥脸没红,韩菘蓝的哥哥脸也没红,但赵可宁的表哥脸红了,他似乎时不时的偷眼看一个人……」 第四章 「桂小七。」于雅猛断然道。 张英黎本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凝神思索,听了于雅猛的话吓了一跳,「十八娘,你也看到了?」 于雅猛摇头,「没,我没看到,我纯粹是猜的,因为桂小七最好看呀。」 张英黎想笑,眼眸却暗了暗,低声道:「你猜的没错,赵可宁的表哥的确偷偷在看云倾。」 唉,男人真是浅薄无知,别的不管,就顾着好看不好看…… 「下回见面,我要打趣桂小七几句。」于雅猛一乐。 张英黎犹豫了下,「十八娘,有句话我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于雅猛痛快的手一挥,「那就别说了。」 虽然碰了个钉子,张英黎最后还是决定婉转的把话说明白了。 「十八娘,我竟不知道你有把云倾带进宫的心思,今天真是吃了一惊。云倾她……人是活泼开朗,天真烂漫,可她生了那样的一张脸,一眼看上去便知道会是个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子,还是别往宫里带了,你说好吗?」 「好。」于雅猛随口答应。 她答应得太快,张英黎还准备了许多劝说的话,都到嗓子眼儿了,却没机会说出口,憋得脸通红,咳嗽了几声。 她也算是能言善道,可于雅猛这么反常,让她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乾巴巴的笑了两声,「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张英黎和于雅猛说完悄悄话,便告辞了,上了自己的车。 随意靠在靠背上,张英黎抿紧嘴角,目光冷冽又戒备。 于雅猛,你家是权贵,难道我兴国公府比你家差了? 我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百般维护你,还不是为了…… 唉,宣王殿下是你的表哥,寻常闺阁女子想见上他一面很难,我跟在你身边,倒是时不时的能见到他。 他那样的人物,如谪落凡间的仙人一般,我只要远远的看上他一眼,已是心满意足…… 你再也不要有把云倾带进宫之类的想法了,你傻啊,挑选女伴当然要比自己容貌差的,方能衬托出自己,难道要挑比自己更美的吗? 张英黎摇头,觉得于雅猛真是愚不可及。 【第四十八章 赛诗会的目的】 毛莨和赵可宁要回家,便没去会宁侯府,和众人告辞,各自上车。 赵可宁走了,孟川柏这位专程来接表妹下学的表哥也只得随之离去。 离开之后,孟川柏想起自己方才脸红心跳,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并没敢向云倾多看几眼,内心之中有些可惜。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能看到美人衣衫的一角已是幸运之至,难道还奢望有福气仔仔细细的看她吗?未免太过妄想。 他一路胡思乱想,心潮起伏,到了卫王府门前,他也不进去,和赵可宁告别,即匆匆离去。 赵可宁很有几分奇怪,「表哥特地来接我下学,怎地话没跟我说两句便走了啊?」 等她去见了卫王妃,卫王妃镇静的指指沙漏,道︰「你迟了。」女儿比她规定应该到家的时间晚了半刻。 赵可宁忙陪笑脸解释,「娘,是这样的,今天表哥去接我下学,冯家哥哥、云哥哥和韩哥哥也去了。多日不见,见了面总要叙叙话的,您说对不对?这才回来得略晚了一点点。」 「表哥去接你下学?」卫王妃扬眉,略有些诧异。 「对啊,今天国子监放学早,表哥和云哥哥、韩哥哥一起去桂园接我们。」赵可宁忙道。 她今天确实违背了和母亲的约定,所以急于向母亲解释,不假思索便把今天的情形全盘托出了。 卫王妃虽是清冷的性子,对着宝贝女儿眼神还是温柔的,道:「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她不再责备赵可宁,命女儿回房更衣。 赵可宁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道:「我换了衣裳便来陪您说话。」 果然,不久之后又回来了,换了件家常半旧的蜜色衫子,简单又随意。 卫王妃拉过赵可宁,打量了几眼,「该给你制几身新衣裳了。」 赵可宁笑道:「不是才制过新衣裳吗,为什么又要制?」 卫王妃语气淡淡的回答,「宫里有赛诗会,皇后娘娘说你素有才名,让你去给赛诗会增增光彩。」 赵可宁「呀」了一声,问道︰「皇后娘娘专门提到我了吗?」 卫王妃点头。 赵可宁知道这下子自己不去是不行的,皱起小脸,「那只好去了。唉,其实我真的不大会作诗,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有名的才女,我顶多算是略知一二……」 卫王妃微笑,「你这容貌像我,性子却像你爹更多些,聪明却不好学,因此学问不大好。罢了,横竖你是郡主,有你父王和我在,无论如何都是富贵荣华的过一生,学问好不好的又有何妨,倒也随你。」 赵可宁眼睛一亮,亲亲热热的问道:「娘,所以我就算在赛诗会出不了风头也没事,对不对?」 卫王妃失笑,「当然没事。宁宁,这次的赛诗会……」略一沉吟,她续道:「反正你如今年龄大了,懂事了,我便都告诉你吧。这次的宴会虽名为赛诗会,其实是相亲会,太后要为宣王相看,皇后要为五皇子相看。」 「原来是这样。」赵可宁明白了。 宣王是太后的亲孙子,也是太后的心肝肉,而五皇子是皇后嫡出,名赵葳,两人现在都到了挑选正妃的年纪,太后和皇后有这个举动也在意料之中。 赵可宁兴致勃勃,「那这次的赛诗会一定会有很多好玩的了,我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山观虎斗,好好看看热闹。」 卫王妃不禁蹙起娥眉,「坐山观虎斗是这么用的吗?」 赵可宁吐舌。 卫王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们桂园七姊妹这些年来和于家闺学的十八娘比赛了多少回,琴棋书画都比遍了,桂园赢的多,输的少,可如今娘看看你这副样子,都不知道桂园是怎么赢的。」 「又不是靠我赢的。」赵可宁扮个鬼脸,「毛姊姊和冯氏姊妹善骑射,小七和她的表姊善诗文,阿蓝善棋,我们是各有所长啊。」 「那你擅长什么?」卫王妃故意问道。 赵可宁眼珠转一转,调皮的笑,「我嘛,最擅长的便是抚琴了。我抚琴一曲,能引来百鸟!」 卫王妃不禁莞尔。 赵可宁方才说的这话虽夸张,却也不是吹牛。 桂园七姊妹有一回和于雅猛比赛抚琴,于家闺学有位名叫张一凡的姑娘,父亲是清流名士,琴艺高超,传闻听他抚琴一曲,三月不知肉味。 于家闺学那边派出了张姑娘,桂园这边自知不敌,云倾想出了办法,就是让赵可宁下场比赛,然后在赵可宁的衣衫上涂了特殊的香料,当她抚琴期间,各色飞鸟相继飞来,落在她肩上、身上、四周,成了一道奇景。 张姑娘琴艺高超,众人公认,但赵可宁抚琴能招来百鸟,却也不输给她,那次比赛的结果是双方打成平手。 卫王妃和赵可宁是把这件事当笑话来说的,说过也就算了。 赵可宁笑咪咪,「怪不得于十八提出要到宫里赛诗,阿稚就是不答应呢,阿稚一定早就知道这个了,她又不想和宣王、五皇子有什么牵扯,自然是不爱去的。」 而她自己,不得不进宫参加这次赛诗会,纯属是被皇后点名了,不去不好。 不过她去了也是吃喝玩乐,没什么正事,因为她是皇室郡主,宣王、五皇子选妃的事和她不相干。若是云倾等人去了可就不一样,定会被太后、皇后、诸妃嫔评头论足的。 卫王妃叹气道:「当然是不去的好。宁宁,这次太后和皇后不仅要为宣王、五皇子挑选正妃,还要为他们挑选几位侧妃。唉,若是被选中做正妃还算好,万一成了侧妃,岂不呕死?」 赵可宁惊讶万分,「正妃还没选好呢,就要选侧妃了?娘,咱们大夏皇室的规矩不一直是先选正妃的吗?便是真要有侧妃,也是等成亲之后由正妃做主啊,怎么会现在便要相看侧妃了?」 卫王妃皱眉,缓缓道:「太后、皇后太过偏爱的缘故吧。」 太后溺爱宣王,皇后溺爱五皇子,便把规矩放到一边了。 第五章 赵可宁眨眨眼睛,「我得跟阿稚说,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这次赛诗会。娘,您想想,阿稚长得那么好看,但是云叔叔的官职不高,云家不算世家豪门,若是她去了,太后或是皇后看她长得美,又顾虑云叔叔的官不大,让阿稚给谁做了侧妃,那才是坑人呢。」 「她一定别去。」卫王妃点头。 赵可宁陪卫王妃说了一会儿家常,越想赛诗会的事越觉得吓得慌,找个藉口悄悄溜了,都等不及次日再见面,写下一封亲笔信命侍女送到石桥大街。 「你定要亲手交到云姑娘手里。」 这侍女是常常跟着赵可宁到石桥大街的,熟门熟路,当即把信收好,出了卫王府,来到石桥大街。 侍女到了云宅,正好见到云仰、云倾兄妹两人从马车上下来。 原来他们兄妹俩刚刚应了冯书凯的邀请,到会宁侯府做客,尝了尝糕点,喝茶聊天之后才回家,所以他们才会在门口和卫王府的侍女遇上。 侍女正要上前行礼问好,把信送上,却见云家门前来了一乘两人抬的青色小轿,抬轿子的不是轿夫,而是两个粗手大脚、健壮有力的婆子。 轿子在云家门前停下,轿中人还没下来,便掀起轿帘,娇滴滴的叫了一声,「四哥哥,六妹妹!」 云仰和云倾正笑着要往家里走,听到这声呼唤,同时回头。 轿帘后,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庞,淡雅温柔,风姿楚楚,肤色白腻,容颜秀美。 云倾和她虽有六年没见,但见了她的模样,听到她那声「六妹妹」,便知道这一定是云仪。 「四姊姊。」云倾微微一笑。 云仪由抬轿子的婆子扶着下轿,款款走到云仰、云倾兄妹面前,取下蒙面的黑纱,「四哥哥、六妹妹,久违了。」 云仰多年不见云仪,反应比云倾慢,等云倾叫了「四姊姊」之后,他才意识到是云仪,有些惊讶。 「你怎地会到了这里?四妹妹,你不是应该还在老家吗?」 当初云仪跟着云守笃、王氏、杜氏回了老家,因为云守笃临走之前得罪了左丞相,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被起复,所以云仪也一直待在老家。云仰突然之间在这里看到云仪,哪能不吃惊? 云仪幽幽叹气,「一言难尽。我随祖父母、母亲返回老家之后,先是为父亲守孝三年,之后祖父、祖母相继生病,我要在家中侍疾,自然走不开。所幸两位老人家现在身子已是大好了,近日我舅父又调任回京,故此命我母亲带着我哥哥和我回京探亲。」 「我们没有接到信。」云仰诧异。 杜氏带了儿子、女儿回京,竟然连封信都不写,根本不通知石桥大街吗? 云仪眼波流转,在云仰、云倾脸庞上滑过,柔声道:「我不是亲自来通知了吗?这样难道不比写信更强?」 云倾只嫣然一笑。 云仪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恐提前写了信,石桥大街会阻止她们回京,于是先斩后奏,等到了京城之后才突然拜访。云倾既不和她计较这些,也不屑戳穿她的话,一笑而过。 「四哥哥,六妹妹,你们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云仪柔声问道。 云仰惊讶过后,彬彬有礼的道:「哪里的话,四妹妹远道而来,自然是请到家中奉茶。」 云仪温柔又得意的笑了。 赵可宁的侍女一直在旁等候,见云仰、云倾兄妹要陪着客人往家里走,忙过来盈盈施礼,「云姑娘,郡主命婢子给您送一封信。郡主说了,务必要亲自送到您手中。」 云倾一听这话,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很重要,含笑接过来,「有劳了。」她命舒绿打赏那侍女。 侍女道谢过后,回卫王府覆命。 云倾绕过照壁,便在石榴树下的椅子上坐了,将信拆开来看,看过之后,感慨赵可宁的情意。 「宁宁是一心为我着想,都等不及明天见面再说,巴巴的写封信过来告诉我。」 眼前有人影浮动,她抬眼一看,是云仪不经邀请便坐在她对面,冲着她微微笑。 「你来,一定是有目的。」云倾直视云仪,慢吞吞的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想进宫,想参加这次赛诗会,想让太后、皇后看到你。」 「对不住,我正是这么想的。」云仪露齿轻笑,笑容娇媚,眼眸中却透着寒冰般的森森冷意,「云倾,我和你不一样,现在我没了父亲,祖父告老还乡,身价一落千丈,我若再不为自己筹谋奔走,难道要这么老死乡间吗?」 「你去了之后,前景也未必美妙。」云倾提醒。 「我不怕。到了这个境地,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云仪不为所动,「不管结果如何,总之我要搏一搏。」 「你便去搏一搏好了。」云倾无所谓,淡然一笑。 云仪目光盯紧了云倾,「六妹妹,我是被逼无奈,要搏一搏,你却犯不着蹚这样的浑水,对不对?」 云倾只轻轻一笑。 原来这个云仪巴巴的特地跑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 呵呵,这四姊姊真是多虑了,本来她也没打算去,因为她对大夏皇朝的宫廷半分兴趣也没有。 不过她虽然根本不打算去,但她对云仪这个人本就不满,加上云仪今天冒然上门又很失礼,便故意逗云仪玩,只是笑,对云仪的问题不置一词。 「六妹妹,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我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云仪见云倾这样,便有些沉不住气了,目光闪烁,「太后对宣王过于溺爱,人人皆知,但太后对宣王溺爱到了什么程度,不明内情的人恐怕难以想像。」 「例如?」云倾笑吟吟。 云仪道:「比如说,先娶妻再纳妾方是正理,王公贵族、皇室贵胄亦是如此,但太后对于宣王,却未必做此想。」 云仪此时看向云倾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云倾前世只是寄居锦绣里云家的孤女,所以很多事情她是不明内情的,而云仪是杜氏寄予厚望的女儿,杜氏对云仪十分看重,着意培养,什么事也不瞒着她,她知道的就多了。 前世杜氏曾带云倾进宫拜见过太后,云仪不解地道︰「六妹妹父母双亡,注定是没有前途的,提携她做什么,有什么用?」 杜氏自负的一笑,「傻孩子,你懂什么?太后如今在为宣王选妃,王妃虽没定下来,但十有八九是于家的十八娘子了。除正妃之外,太后还要为宣王选两位侧妃,这两位侧妃却是不管家世,只要才貌,六丫头这样的相貌谁及得上?一个侧妃是稳稳的。」 云仪这才明白,原来杜氏带云倾进宫,是要把她献给宣王。 后来宣王中毒,命在垂危,于家不愿让于雅猛出嫁。 太后心疼孙子,也心疼娘家侄孙女,没有逼迫于家,却把原本要做侧妃的云倾聘为宣王妃,要她这位绝世美女为宣王殉葬。 唉,这件事说来当真凄惨,云仪回想起来,也觉恻然。 她觉得前世的云倾真的很可怜。 但云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只知道云倾「病故」了,云家为她办了丧事,却不知道云倾实际上逃出去了,更不知道自己在大雪中簌簌发抖,满怀希望的等候时,和燕王四公子陆晟在一起的那位红颜就是云倾。 「传闻太后已经在于家的千金当中选好宣王妃。六妹妹,以你的家世、容貌,若是被太后看中了,大概只能……」云仪含蓄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 虽然没有说完,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她是在劝说云倾,如果你不想做宣王侧妃,就别往太后跟前凑,别进宫去参加什么赛诗会了。 「那你怎么进宫?」云倾笑问。 她还是不答云仪的问话,却反问起云仪。 云仪矜持的微笑,「我舅舅才升了三司使,他家中的女儿要么已经出阁,要么年纪还小,所以这次舅母会带上我。六妹妹你知道吗?这次是舅舅派人把我娘和我哥哥、我接到京城来的。」 「恭喜你了。」云倾笑道。 原来云仪现在靠的是舅舅。 虽然叔祖父告老还乡,大伯去世了,不过有个做三司使的舅舅,云仪应该还可以再拚一拚吧。 云仪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见到名利权势便趋之若鹜,谁也拦不住她的。 第六章 前世云倾父母双亡,杜氏收养了她,把她当作一颗棋子,从头到尾皆是利用。 现在云仪失去父亲,但母亲还在,舅舅愿意提携云仪,那云仪就尽其所能往前奔呗。至于她的舅舅对她究竟是提携还是利用,只有天知道了。 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儿蹦蹦跳跳往这边跑过来了,「表姊,表姊!」 「阿岩,慢着点儿。」云倾看到小表弟,眼角眉梢全是笑,亲昵的叮嘱。 云仪看到有人过来了,心中焦急,忙低声问云倾,「六妹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是至亲姊妹,你能给我交个底吗?」 云倾不耐烦理会她,但知道不给句话,云仪是不会走的,她若硬要留下也是难缠,便含笑说道:「我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太隆重的场合。」 云仪大喜,方才眉宇间隐隐的忧愁消失不见,喜上眉梢,喜气洋洋。 她站起身笑道:「本来应该进去拜见三叔和婶婶的,但我今天来得太冒昧了。改天我和我娘、我哥哥一起到府上拜访,我先告辞了。」 云倾自然不会留她。 云仪取出黑纱蒙在脸上,转身离去。 云倾直摇头。 【第四十九章 想救大姊姊】 云仪离开后,阿岩转眼也到近前了。 「表姊!」阿岩扑到她腿上,亲热的叫道。 阿岩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云倾伸手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笑道︰「阿岩想让表姊陪你玩,对不对?」 阿岩得意地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表姊你猜错啦。姑姑蒸了米糕,让我来叫你吃糕的。」 云倾一乐,「真是不好意思,表姊竟然猜错了。」她牵了阿岩的小手,「咱们回去吃糕。」 回去之后,何氏、周氏、云仰都在,见了这表姊弟两人,都笑道:「新蒸了糯米糕,香气扑鼻,就等你们俩了。」 云倾和阿岩一起洗了手和脸,和大家一起坐下来吃糕点,把云仪来过的事略说了说,最后道:「四姊姊说改天来拜访。」 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那就随时恭候她们来了。」 周氏在喂阿岩吃糕,随口说道:「这位四姑娘也是稀奇得很,姑娘家一个人便到叔叔婶婶家里来,预先也不着人来知会一声,来了又不拜见长辈,见见阿稚便走了,这么大了,却连这点礼都不懂。」 何氏叹道:「锦绣里那边也不只这一件奇人异事了,见怪不怪,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虽说这是云家的家务事,但周氏是何氏的嫡亲弟妇,何氏也不多避讳什么。 阿岩吃过了糕,云仰带他出去玩。 周氏和何氏、云倾谈着天,周氏忍不住问道:「姊姊,方才你说锦绣里那边奇人奇事多,说的是什么啊?」 云倾也觉得好奇,洗耳恭听。 何氏笑得有些苦涩,「按理说,这些事不能当着阿稚这小姑娘的面说,不过阿稚年纪也不小了,听听无妨。弟妹,锦绣里的大姑娘你知道吧?说来倒是一位性情温和、招人疼爱的姑娘,可惜她的命不好,早早的便没了父亲,母亲又……唉,我二嫂子只有大丫头这一个姑娘,要说不心疼,断断不会,可她在大丫头的亲事上却着实糊涂得很……」 云家二太太李氏把云佩的终身许给她娘家一个不争气的侄子,叫李加。 后来她娘家兄弟没了,李加回乡守孝,因此婚事也暂时耽搁了。 李家的家境并不好,家中的长辈却溺爱李加,把他养成了一个纨裤,在老家守孝期间,他和一个丫头好上了,那丫头现在已生下一个女婴,尚在襁褓之中。 李加既做出了这种事,可见人品恶劣,丝毫没有定性,若是换了疼爱女儿、有决断的母亲,这门亲事便应该果断的退掉,给云佩再觅良缘。 李氏却是抱着云佩哭了几场,然后含泪劝她,「加儿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定能改过来的,好在他生下的只是个女儿,一个丫头片子,不用在意。」 她依旧要让云佩嫁过去。 云佩是个性情柔顺的女孩儿,虽然心里不愿意,却不敢反驳母亲,于是时常一个人躲在房里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何氏心地善良,看到云佩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成了这样,哪有不同情的?提起来这事便想叹气。 除了李氏之外,云浈那一房也奇葩得很。 云浈和妻子方氏成亲多年,只得一子却不幸夭折,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原来云守笃还在京城的时候,云浈就隐约有纳妾的意思,却被王氏三言两语堵住了—— 「你若是官身,纳妾纳婢倒还罢了,可你是个白身,有什么资格纳妾?」 云浈惧怕王氏,没敢再提。 云守笃和王氏回乡后,云浈在礼部做了个小官,上头又没有父亲嫡母管束,心思便活泛起来,跟方氏商量,「我不是爱色贪花,但咱们没个儿子究竟不是办法,不如纳个妾吧。」 方氏不肯,云浈一提到这个她便哭,「这些年来,我跟着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才不过三十多岁,何以见得不能生儿子,你这是咒我吗?」 方氏不光跟云浈哭,见了亲戚朋友家的夫人、太太们也哭,哭得老亲旧戚人家都知道这件事了。 何氏觉得丢人,「要说起来五郎和方氏还年轻,再等几年也无妨,只是这种事情在自家商量便是,哭给外人听算什么?」 她是隔了房的嫂嫂,不好管云浈和方氏的闲事,渐渐的便不肯轻易踏足锦绣里。 方氏一个守寡的妹妹到京城投奔方氏,后来这妹妹竟然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婴。若是云浈乾脆把这妹妹娶作二房,倒也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偏偏也不知为什么云浈没这么做,小方氏更声称是夜梦亡夫,因而得孕,这件事在亲戚朋友间早已成为笑柄。 何氏更不爱和锦绣里那边有什么来往了。 不过,提到云佩,何氏还是很心疼的。 云佩才过十八岁生日,想想她以后还是要嫁到李家,和李加那样的人共度一生,何氏都替云佩觉得憋屈。 「我却不知二嫂会是这样的人,明知道是个火坑,也硬要自己的亲闺女往里跳。」何氏叹道。 周氏也是叹息,「我说句难听话,姊姊这位二嫂有些愚蠢,太不为自己的亲生骨肉着想了。不过,这样的愚蠢妇人我见的也多了,我猜度着这云二太太必是想着丈夫没了,夫家这边依靠不住,便想要依靠娘家,但她这样的娘家更靠不住,她却浑然不知,到头来只是害了自己的亲闺女。」 云倾把母亲、舅母的话全听在耳中,双手托腮,替云佩犯愁。 唉,上辈子云佩很可怜,这辈子自己已经设法让她逃开高家那个混蛋了,可她还是躲不开那可怜的命运吗? 不,不能这样。 这晚,云倾去了家里放满医书、药书的小书房,在一张粉色纸笺上写下一行字——我想救大姊姊,让她不要跳入火坑。 写完,她仔细的看了又看,才将纸笺摺好,小心的放到左侧书架上的一个小洞中。 之后,云倾又跟云潜说了赛诗会的事,「爹爹,于十八本要到宫里比作诗,我不愿意,说在咱们家比,要请爹爹邀几位才子做评判。」 云潜点头,「那是自然。」他答应过云倾之后,还不放心,再三交代,「阿稚,你做得很好,你和于十八娘这些小姑娘家的比赛可上不得大雅之堂,到宫里去是万万不行的。」 云倾知道父亲心中所想,笑吟吟的道:「爹爹放心,我明白。」 云潜说到做到,果然请了几位善诗文的同僚在诗会当天到石桥大街,给云倾、于雅猛等人做了评判。 虽然只是闺阁少女,但她们的诗作各有特点,有的清新秀丽,有的气势磅礡,有的别出心裁,云浈的这些同僚倒不觉得屈才,兴致勃勃的为她们点评,宾主尽欢。 这次诗会,得到第一名的是毛莨,于雅猛屈居第二。 于雅猛独自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上去闷闷的。 云倾笑着走过去,「得了第二名,你还这样闷闷不乐啊?我不如你,可是我也不泄气啊。」 于雅猛不服气的辩解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又道:「说了你也不懂。」 于雅猛秀丽的面颊上现出又是羞涩又是怅惘的神情,「我家里已经在为我议亲了,你呢?」 第七章 云倾蓦然惊觉,这个一直作对的于十八长大了,已经有了少女的风韵,也有了少女的心事…… 「我不知道……」云倾轻声道。 「一点也不坦白。」于雅猛鄙夷,「我又不抢你的如意郎君,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我是真的不知道。」云倾笑。 父母对她的婚事肯定是有考虑过的,只这种事自然不会跟她提起,所以他们有什么打算,云倾是真的不知道,不是在说谎骗人。 于雅猛低头踢走一粒小石子,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想要再无忧无虑的玩耍几年,到十八岁的时候再议婚事,我娘却说我孩子气,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注定是不可能这样的。」 云倾默然。 于雅猛是于家嫡支嫡女,身分尊贵,于家对她的婚事自然很看重,早早的开始谋划,一点也不稀奇。 「我还小,我不想嫁人。」于雅猛又低头踢了一粒石子。 云倾有点同情她。 这时张英黎手里拿着一个小酒盅过来了,笑咪咪的道:「这是新酿的米酒,味道不错,十八娘你要不要尝尝?」 于雅猛心情正不好,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张英黎拉着她过去玩投壶了。 云倾幽幽叹了一口气。 宣王到了婚龄,以太后的性情,大概真的会在于家千金当中为他挑选王妃。 于雅猛在于家的姑娘当中向来突出,被太后选为宣王妃的可能性很大……但她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那天家饭碗可不那么容易端的。 晚上,云倾又去了书房,看到书架上的小洞里有一封信。 她心情雀跃,飞快的把信拿出来,把信拆开,只见细薄光润的纸笺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大字——你大姊姊不会跳入火坑,你想救的人,必将得救。 云倾把这行字看了至少三遍,脸上绽开暖暖的、舒心的笑容。 她的笑容很美,犹如一朵国色无双的山茶花在黑夜中徐徐绽放。 她就知道,他是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六年了,虽然他不在她的身边,但所有她写给他的愿望,他都会为她实现,没有一件例外…… 云倾开心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她拿着回信又仔细看了看。 嗯,不错,是他的笔迹,可是这封回信来得有点太快啊,往常从寄信到接到回信,大概得花上半个月时间,如果陆晟统兵出征的话,一两个月才回信也不稀奇,可这次只有……五天还是六天? 她往常写给陆晟的,或是烂漫的少女心愿,或是一些不太紧急的事情,如果有真正的急事,是不会想要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晟给她解决的,毕竟离得这么远,陆晟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来不及。 云佩的事虽然听着让人同情,但是不算紧急,因为李加现在还在守孝,今年冬天才期满,云佩真要出嫁,至少也到冬天了,还可以慢慢筹画。 其实云倾并非事事都要依赖别人的柔弱女子,但不知怎地,她每每碰到陆晟,便不知不觉变成小鸟依人,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 有他在,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 云倾思量片刻,又写了一封信放到小洞中。 说是一封信,其实上头只有三个字——你在哪? 把信放好,她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石桥大街现在只住着云潜、何氏、云仰、云倾一家四口,所以显得很宽绰,每人均有自己的书房。 这个书房是原本韩厚朴在石桥大街暂住时所用的,因为里面大多是医药类的书籍,所以云家的人都用不着。 但因云潜和韩厚朴是异姓兄弟,这个书房一直保留着原貌,若是韩厚朴和冷氏一家人过来做客,或许会到这里坐坐,其余的时候只有云倾会来。 云潜为此还打趣过云倾,「阿稚经常去看医书药书,难不成是想做大夫吗?」 云倾得意地回答,「嗯,以后家里的侍女、婆子若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用请大夫了,先让我给瞧瞧吧。」 云潜便笑了,「真顽皮。」 但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有人生了病,也没胆子让云倾医治的。 云倾离开之后,负责打扫的一个聋哑的婆子便来清扫屋子。 清理完毕后,她从小洞中取出书信,收进袖中,颤颤巍巍的走了。 【第五十章 家人重逢太糟心】 杜氏差人送了些土仪到石桥大街,又邀请云潜、何氏一家人到锦绣里这边团聚。 虽然何氏想起杜氏当日的嘴脸便有些不满,很不爱和她打交道,但毕竟都是云家人,老死不相往来是做不到的,便选在了云潜休沐的日子,一家四口收拾整齐,一同去了锦绣里。 一家人到了锦绣里,在大门前下了车,何氏由云仰、云倾兄妹两人扶着往里走,不由得有些唏嘘。 「唉,这个家现在门庭冷清啊。」 现在的云府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当年云守笃在时的光景? 云仰心里挺认同母亲的话,却不便附和,微微笑了笑,道:「四叔虽然还是白身,五叔却是礼部官员,也不算门庭冷清。」 「哪有。娘,我瞧着这里满好的,清清静静。」云倾笑着反驳。 何氏笑,「阿稚说的对,这里很清静,还是清静好。」 原本云守笃、王氏还在的时候,正院自然是由王氏居住的,后来他们回了老家,正院便空下来了。 听说程氏曾经想搬进去,但一来家里其余的人都不同意,二来云湍被罢了官,一直是白身,没脸再惹是生非,所以程氏最终没能得偿所愿,正院一直还是空着的。 今天云潜一家人回来,不知是谁做主的,将正院的门打开了,云家五房人又在这里聚齐了。 物是人非。 从前只有二太太李氏是寡妇,现在大太太杜氏也守了寡,虽然只少了云瀚一个,却凄凉了许多,怎么也没有欢喜的心情了。 「三弟、三弟妹,这可是多年没见了。」 云潜、何氏等人才进门,便听到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 说话的是杜氏。 杜氏老了,发福了,脸颊有些松弛,成了双下巴,不复从前那位长袖善舞、管家理事的大太太,一双眼睛还很漂亮,目光却透出锐利尖刻,落在人脸上的时候让人很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 云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杜氏。 直到今日,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世杜氏在这个年龄时的模样。 前世的杜氏虽然同样是中年,不过略微有些发福而已,面如满月,温雅斯文,看上去真是一位养尊处优、心地善良的贵夫人呢。 现在的杜氏经历了风霜,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写字,但只要看到她的这张脸,任是谁也明白了,她这些年过得很不顺心、很不好。 云倾当然是更喜欢看到这一世杜氏的模样了,杜氏过得不好就对了,她这样的人若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岂不是老天爷没长眼? 「大嫂,多年不见。」云潜、何氏向杜氏见礼。 杜氏一把握起何氏的手,语气尖酸的道:「三弟妹,这些年没见,你非但不显老,还更年轻了呢。」 何氏不知杜氏为什么手劲一下子变得这么大,手被她握得生疼,用力想挣开,「我也是老了,大嫂没细看罢了……」 云潜和何氏是恩爱夫妻,何氏在用力挣扎,他如何看不到?但杜氏是大嫂,他做小叔的总不便跟大嫂动手动脚,因为着急,脸登时涨得通红,恼怒的道:「大嫂,请你和气些!」 杜氏冷笑,「我见了三弟妹便高兴,想和她多亲热亲热,有什么不对吗?我又哪里不和气了?」 云倾在旁看到何氏白皙的手多了刺眼的红印子,眼神一冷,立即伸出手在杜氏手背狠命划过。 她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长指甲狠力划过手背,疼得杜氏一咧嘴,眼冒泪花,手上当然就松了。 何氏趁机挣开了她。 杜氏目光阴沉的盯着云倾,见云倾修眉联娟,丰神秀美,华容婀娜,实在是她生平从没见过的绝色,又妒又恨,酸溜溜的道:「哟,这不是六丫头吗?六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啊,瞧瞧这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蛋,瞧瞧这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可真是个小美人儿呢。」 她的手蓦然伸出,看样子又想和云倾「亲热亲热」。 第八章 云倾笑吟吟地转转右手上一枚玫瑰花形的戒指,杜氏才握到她的手便尖叫一声—— 「你……你手上是什么……」她抬起自己的手一看,手上流下两行细细的鲜血。 云倾举起右手,忍笑道:「对不住,大伯母,我手上这戒指是玫瑰花形状的,上面有刺,大概你是被刺到了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云儒和云仪大惊,「娘,您怎么了?」 两人忙上前来看杜氏的伤,见她手上流血,心疼不已。 云仪一叠声的命丫头拿止血膏药、纱布等。 云儒则气愤难耐,粗声喝问云倾,「你如何敢暗中使坏,伤了我母亲?」 云潜挡在云倾的面前,沉下脸,「谁暗中使坏了?你莫要胡说,我家阿稚不是这样的人。」 何氏和云潜并肩站着,脸上笼上一层寒霜,「大嫂,你和儒儿在乡间一待就是六年,这六年里你们母子两人都长进不小啊。大嫂的本事我就不说了,儒儿一张口便往他妹妹身上泼脏水,真有出息!」 云儒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却没什么涵养度量,这时额头青筋直跳,撸起袖子便想跟云倾动手,「六丫头你过来,我要替我娘报仇!」 云仰看不惯他这张狂样子,道:「我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想打架是不是?走吧,出去打!」 李氏、方氏等见杜氏手流血,都忙过来慰问,唯有程氏似笑非笑的坐在一边,纹丝不动。 她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显然杜氏和她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了。 云仪一边从丫头手上拿过止血膏药、纱布等替杜氏止血裹伤,一边柔声劝着云儒、云仰,「大哥、四哥,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呢?不过是场小误会罢了,自家人说开了便好,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白白让人看笑话不成?」 她一副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做派,好像就她最懂事、最知礼、最知道容让似的。 云儒要打架本来只是气话,没有真动手的胆子。 云潜、何氏虽生气,却不愿让云仰和云儒打架,把他们两个人喝住了。 云仰瞪了云儒一眼,沉声道:「以后再敢对我妹妹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云儒心里突突地跳,却还嘴硬着道:「你妹妹再敢欺负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云倾一手挽着云仰的胳膊,一手露出手上的戒指,道:「我哪里敢欺负大伯母?我手上这个戒指好看归好看,却是有刺的,所以别人不能随意握我的手……」 云儒大声嚷嚷,「那你提前告诉我娘啊!」 云倾一笑,「我有机会说吗?大伯母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握过来了,她给我说话的余地了吗?」 云儒语塞。 杜氏手上上了止血膏药,没流血了,伤口却还疼,怒气冲冲的瞪着云倾。 云仪轻轻叹气,幽怨的看了看云倾,小声劝杜氏,「娘,咱们回京城做什么来的?大哥该娶媳妇了,我也该……唉,大哥若想娶一位世家千金,这家里吵吵闹闹的,谁家会舍得把娇滴滴的女儿嫁过来?」 杜氏虽是心中有气,一听也是认同地点点头,「还是仪儿有远见。」她板着脸又道:「三弟、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们,六丫头真是该好好管管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由着她任性胡闹,以后出了门子也是给云家丢脸……」 以杜氏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她不想再追究,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本来想着,她是长辈,也是苦主,装模作样的训斥云倾几句,云潜、何氏理亏不说话,让她找回点颜面,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谁知云潜跟何氏听了她这话都翻了脸,「我闺女安静嫺雅,谁敢胡乱污蔑她?」 何氏更是冷冷的道:「想对侄女动手的大伯母、想对妹妹动手的哥哥,这样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大嫂你说对不对?」 杜氏脸涨得紫红,她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是又老又丑,难看至极。 云儒一蹦三尺高,想跟云潜吵架,却被云仪硬拉住了。 「大哥,你回京城是做什么来的?若胡闹,乾脆回老家去吧,你在老家娶个乡绅之女,以后耕读传家,过田园生活……」 云儒打了个激灵,怒道︰「我不回老家,我不娶村姑。」 云仪冷静的道:「那你便把脾气收一收。」 云儒虽不服气,却不敢再闹,偃旗息鼓了。 杜氏和云儒不再闹腾,云潜和何氏却恼了,「大嫂让人请我们过来的,来了又给我们脸色看,这是何苦!」 说完,云潜拉了云仰,何氏拉了云倾,拂袖而去。 「别走啊。三叔、三婶、四哥、六妹妹,有话好好说……」云仪看到云倾一家人走了,慌了神,忙起身去追。 杜氏也有些后悔,心道:唉,我费了多少力气,跟娘家哥嫂说了多少好话,才哄得他们自老家把我们娘仨接到京城,可便是有娘家哥嫂提携,云家若是乱成一锅粥,名声坏了,儒儿哪能娶着好媳妇、仪儿哪能嫁给王公贵人? 心里虽后悔了,她嘴上还不肯服软,冲着云倾等人的背影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看着大爷不在了,便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件事若传扬出去,非让人人戳你们的脊梁骨骂!」 程氏悠闲自得,坐山观虎斗,李氏和方氏、云佩却赶忙追出来,苦劝何氏、云倾。 「都是一家人,这又何必呢?大太太她是和善人,不过六年不在京城,彼此都生疏了,一家人倒说了两家话了。」 何氏也知道这样走了不好,便半推半就的和李氏、方氏、云佩一起去了二房,云佩又瘦了些,她正想好好和云佩说说话呢。 云潜则被云湍、云浈好劝歹劝,拉到书房下棋去了,云仰自然陪着他一起去。 李氏、方氏、云佩把云倾母女劝到二房屋里坐下,劝了许多好话。 何氏喝了两口热茶,气也消了些,诉苦道:「不是我小气。二嫂、五弟妹,大嫂对我不管怎样都行,我这做弟媳妇的无话可说,可她方才那么说我家阿稚,你们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忍不能忍?」 李氏、方氏唯唯诺诺,只陪笑相劝,却不去说谁对谁错。 云佩听到何氏的话却心有所感,泪光盈盈,心道:三婶对阿稚真好,大伯母说了阿稚的坏话,三婶便要发作了。若换了我娘……唉,我娘肯定忍了,不光她忍了,还要劝我一起忍……在娘家忍,将来出阁一定也是让我忍,我这辈子难道真要从小忍到大,从小苦到老吗? 云倾拉拉云佩的衣襟,云佩会意,两人一起悄悄走出房间。 「大姊姊,你又瘦了。」云倾不禁娥眉轻蹙,「你再瘦下去便成纸片人了,知道吗?」 「我没事。」云佩勉强笑了笑。 她笑得不仅勉强,还很苦涩,笑容比哭还难看。 云倾眉头越发紧皱。 看着这样的云佩,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朵鲜花慢慢枯萎,太残忍了。 云倾真是想不通,李氏到底是如何狠下心这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大姊姊,你若不想嫁过去,便设法退婚啊。」云倾拉云佩在椅子上坐了,执手低语。 云佩的眼眸亮了亮,却很快又变得暗淡,「不,我娘不会同意的。我娘说,若是退婚,云家和李家会一起丢脸,而且订了婚,我就是李家的人了,若是退婚,名声不好,还能再找什么样的人家?」 见云倾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她鼻子一酸,道:「我娘独生我一个,岂会不疼爱我?她也是为我着想的,她抱着我哭过好多回了,直后悔当初不应许下这门婚事。我娘还说,世上若有卖后悔药的,花多少银子她都肯买……」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云倾淡淡一笑,「对了,大姊姊,我拿你的八字请一位大师给推算过了,大师说你这门婚事不会成,还说你日后会有一门很好的婚事呢。」 「真的吗?」云佩原本颓丧的脸庞焕发出了光彩。 「真的。」云倾鼓励的看着她,「这位可真的是大师,很准的!大姊姊,我瞧你这门婚事定会中途生变,成不了。」 「李家不会肯退亲的……」云佩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相信,喃喃道。 第九章 其实李加对于云佩并不满意,觉得她是没父亲的孤女,娶了她也没有得力的岳家相助,不划算。 可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娶着云佩这位尚书的孙女,其实算是高攀了。 因此尽管李加不知足,李加的母亲却不傻,知道自家儿子不成器,她就是死咬着,也不肯放弃和云家的婚事。 「那位大师还说了,你不光会和李家退亲,而且你的名声一点也不会受到损害,你会好好的。」云倾送佛送到西天,索性把谎话说得更加动听。 云佩渐渐信了,激动得身子发抖,流下激动又幸福的泪水。 「好妹妹,谢谢你!」她握紧云倾的手。 云倾温婉地一笑,「自家姊妹,客气什么。」 云佩满怀感激的谢了又谢,忽地想起一件事,又问︰「咦,刚刚大伯母握了你的手被刺得流血,我为什么不会?」 云倾便演示给她看,「若将这戒指转一转,花心里的刺便立起来了,自然扎人,再转转便回去了,便是一枚寻常的戒指。」 云佩大开眼界。 提到杜氏,她又想到一件事,瞧瞧四下无人,便小声告诉了云倾,「前天我听到大伯母和四婶婶在吵架。」 云倾笑了,「嫡亲妯娌吵架,想必定是精彩纷呈了。」 云佩也抿嘴笑,「大伯母这次回来,是她娘家哥嫂的功劳,她娘家哥哥升了三司使,这事你知道吧?大伯母和四婶婶吵架,互相揭短,大伯母说她娘家哥嫂待她如何体贴、如何好。 「四婶婶便反唇相讥,说她娘家哥哥只不过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不择手段,之所以会把他们母子三人接来,不过是因为杜家想向上钻营,和贵人联姻,却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万般无奈才想到云仪身上了……」 云倾微笑,星眸中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 敢情云仪只不过是杜家的工具? 也对,前世杜氏将夫家侄女视为棋子,肆意玩弄,现在风水轮流转,同样的命运落到云仪身上了啊。 【第五十一章 四爷闹丑闻】 云佩提到云仪,难免自伤身世,怅然道:「从前大伯在的时候,四妹妹何等娇贵,现在没了大伯,四妹妹便落魄成这样了。唉,没爹的孩子苦啊,但凡我爹爹还在,我也有个撑腰做主的人,不至于事事忍让,连句话也不敢说。」 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了下来。 云倾想到前世自己没了父母之后的遭遇,也是黯然神伤,却打起精神劝云佩,「大姊姊,虽然二伯不在了,你还有我爹爹、四叔和五叔,对不对?他们一样也会为你做主的。」 虽然为了安慰云佩才提到云湍的,但云倾这声「四叔」也说得极为勉强,云佩本是细心人,伤心难过之际却没听出来,感激道:「三叔对我极疼爱,我如何不知?可惜住得远了些,四叔和五叔……唉,当然是很好的,只是他们事情多,顾不到内宅……」 云湍和云浈哪有心思管她呢?云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云家的男人似乎都不管内宅事。」云倾冷冷的道。 前世不管她的处境如何悲惨,从不见云守笃出过一次头,说过一次话,所以迫害她的始终是杜氏、程氏之流,好像跟云守笃这位家长无关似的。 呵呵,真是撇得乾净。 「是,不管。」云佩点头,「五叔就不说了,天天要上礼部去,四叔便是闲在家里,也是诸事不理的。」 云倾微微一笑,「四叔赋闲已经六年了呢,说来也是令人叹惜。」 按理说云湍有定国公这位岳父在,事情过后,再设法官复原职应该不难,无奈云守笃当时一心恋栈,四处奔走,把左丞相给得罪了。 不仅左丞相对云守笃不满,丁侍中等一直和云守笃不和的人也极力阻挠,每每提及云湍就是因公出使之时嫖妓风流,有辱国体,这样的人万万不能重用,所以云湍直到现在还是白身,一直闲在家里。 「是很可惜,不过有定国公在,四叔迟早还是能官复原职的。」云佩道。 云倾笑答,「那可好了,四婶便高兴了。」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来禀报,「姨太太来了。」 云佩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云倾知道这姨太太指的是小方氏,不忍让云佩难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道:「既是姨太太来了,那快请进来啊。」 侍女忙曲膝答应,出去了。 云佩脸上通红,坐立不安,云倾看在眼里,有些心酸,心道:这是五房的丑事,大姊姊却窘成这个样子,云家虽然没把大姊姊当回事,大姊姊却真把这里当家,真把这些人当家人了。 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神态风流的女人含笑进来了。 云佩紧张的看了看,见她手里没抱着孩子,松了一口气。 唉,她真怕小方氏不顾体面地把孩子抱出来,那可有多难堪…… 云倾见这小方氏眼珠骨碌碌乱转,便知她是个不安分的人,碍于她是方氏的妹妹,不得不起身施礼,叫了声「姨太太」。 云佩也起身施礼。 小方氏满脸陪笑,「两位姑娘快别客气了,我担当不起。」 云佩请小方氏坐了,又让丫头送茶上来。 小方氏端起茶杯抿了口,笑容满面的道:「方才我去找姊姊要个鞋样子,听小丫头说她在这儿,我便找过来了。」 云佩忙道:「五婶婶在和我娘亲、三婶婶说话,姨太太若着急,我这便让人进去回禀。」 小方氏忙道:「不过是找个鞋样子,急什么呢?姑娘快别这样。」 云佩客气了几句,也没坚持。 小方氏和云佩、云倾一起坐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佩不知她的来意,只笑着和她叙话。 云倾也不知她的来意,却是冷眼旁观。 这小方氏能投奔到姊姊家里,在姊姊家里生下孩子,还能大言不惭声称是梦到亡夫所以有孕,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看样子她和云佩也不熟稔,却坐下便不走了,想必她今天来,一定有她的目的。 这小方氏生得虽不甚美,眉眼却很灵活,堆着一脸笑问云倾,「六姑娘是翰林家的小姐,真是让人羡慕死了!翰林院都是天子近侍,前途光明,说不定哪天就升做大官了呢,到时三爷升官,六姑娘不就跟着沾光了吗?」 小方氏很是谄媚,云倾谦虚了几句,心里有几分疑惑。 难道她是有求于我,可我一个姑娘家能帮她什么呢?真是奇怪。 这小方氏又把云倾夸了一通,无非是生得实在标致,将来定有好人家求去,定能做一品诰命夫人之类的话。 云倾听她话说得越来越没规矩,不由得皱眉头。 云佩心慌脸红,如坐针毡,对云倾生出歉疚之心。 云倾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如果不是好心陪她说话,也遇不上小方氏这么粗俗的人啊。 小方氏用夸张的语气和话语夸过云倾,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六姑娘,这翰林院的官职油水厚不厚啊?三年清知府都有十万雪花银了,这翰林院是京官,赚得更多吧?」 云佩听了小方氏这话,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低下头,恨不得地上突然有条缝,她好钻进地缝里,躲躲这场羞臊。 小方氏是锦绣里云家这里的亲戚,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油水厚,赚得多,她当做官是经商吗? 云倾前世是在乡下躲避过的,村妇也见过不少,对小方氏这粗鄙不堪的言论倒不觉得稀奇,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小方氏一点自觉也没有,身子往云倾这边斜了斜,殷勤的询问︰「这翰林院的官员升得快,将来能做大官,没错吧?」 小方氏那张带着村气的俗艳面庞离云倾很近很近,电光石火间,云倾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的孩子不是五叔的,而是四叔的! 对,一定是这样,小方氏连孩子都有了,五叔却不肯娶她做二房;五婶婶既把她留在家里,又不让五叔给她个名分;四婶婶一向讲究名声、家风,小方氏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留在家里,她也没有管…… 想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怪异都不怪异了。 小方氏之所以没撕开脸皮闹,定是四叔把她哄住了。 第十章 至于四叔会怎么哄小方氏的?是了,一定是哄她,他现在要靠着定国公府谋起复,纳妾的事万万使不得,将来等他官复原职,自有她的好处。 所以小方氏才会来找她打听翰林院的事。 小方氏不是聪明人,是精明人,她要打听翰林院的官职是不是真的有油水,是不是值得她继续等下去…… 云倾迎着小方氏满是期待的眼神,嫣然一笑,「姨太太问的这些,我也不懂,我爹爹在翰林院十多年了,也没升上去啊,俸禄也不多。」 云潜被云守笃养得性情有些恬淡,凡事都不争,对官职的升迁也不甚在意,所以他六年来都没升过官。 这一点云倾倒没骗人,说的全是实话。 小方氏脸色变了变,嘴唇哆嗦,「听六姑娘说的话,待在翰林院也没啥前程?」 「不,我说的只是我爹爹,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别人前程无限也说不定。」云倾笑道。 小方氏坐不住了,勉强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也不向方氏要鞋样子了,匆匆告辞。 云佩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她若是再坐下去,再说什么油水不油水、赚钱不赚钱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云倾扑哧一笑,「她家里是做生意的吧?说出这种话倒也不稀奇。大姊姊,我坐得闷了,想去喂鱼,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那是自然。」云佩忙道。 两人来到庭院里的池塘边,云倾坐在岸边的大石上,纤纤素手拈起鱼食撒入水中,便有鱼儿争先恐后的过来争食。 程氏带两名侍女从前方经过,头高昂起,一脸傲气。 她的衣着一向讲究,精美的贡缎柔软而亮,裙摆拖曳在地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奢华。 前世云倾自山洞里逃出来之后看到的程氏,便是这副模样、这副嘴脸了。 「四婶婶前几年也不大有精神,现在好起来了。」云佩远远的看着程氏,一脸羡慕,「女子有个得力的娘家真是大不一样呢,前几年四叔谋起复,朝中反对的官员很多,只好先放一放,现在事过境迁,连丁侍中都不大反对了,四叔重返官场,指日可待啊。」 云倾淡淡一笑,「是吗?」 四叔想重新做官,呵呵,凭他也配。 小方氏的事一旦闹出来,他的声名尽丧,官复原职就永远是个梦想了。 另一边,李氏、方氏陪着何氏说了半天话。 何氏叹道:「唉,我心里虽恼怒,可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有什么办法呢?」 李氏、方氏听她的语气松动了,大喜,又劝了好些话,「都是一家人,不过是长久不在一处,所以才有些生分了,以后常常走动便好了。」 李氏、方氏在这儿劝何氏,那一边云仪也费尽心机劝杜氏。 「咱们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是为了什么?娘,家里现在必须太太平平、和和气气的,不能再闹事啊。」 杜氏垂泪道:「我的儿,还是你懂事。罢了,我忍忍这口气,等你大哥娶房好媳妇儿,你嫁个好人家,再和三房这帮没良心的算帐。」 云仪总算把母亲劝下来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潜和云湍、云浈在书房下棋,云湍和云浈都劝云潜不要和杜氏一般见识。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三哥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理会她也就是了。」 云潜不快,「若大嫂说的是我,无论话多难听我都忍了,但她说的是我闺女,那却万万不可!阿稚花朵般的小姑娘,娇气着呢。」 云湍和云浈忙打圆场,「那是,那是,阿稚是三哥、三嫂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舍不得她受委屈。」 兄弟两人陪着云潜、云仰父子在外院喝了一回酒,再回到正院的时候,几人都有酒意,脸红红的。 杜氏忍着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向云倾陪不是,「大伯母年纪大了,说话口没遮拦,六丫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云倾故意问她,「大伯母,你不责怪我会给云家丢脸了吗?」 杜氏讪讪的说︰「不责怪,不责怪,六丫头只会给云家长脸,不会丢脸。」 何氏冷冷的道:「胡说八道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我家阿稚可不会。」 杜氏又想分辩些什么,想到女儿的话,硬是吞下了这口气,憋得脸红脖子粗,十分难堪。 云仪挽了杜氏的胳膊,眼中含泪,一脸无辜。 杜氏也心酸,拿出帕子擦拭眼角。 好像谁欺负了你们似的!云倾看着这母女两人的模样,也是无语。 先挑衅的是你们,现在装委屈、装可怜的也是你们,累不累啊。 云倾不愿再和这对母女多说话,云潜、何氏也不想再多待,午饭过后便告辞走了。 云倾没和方氏说什么,她和五叔这对夫妻打交道并不多。 她前世时,云浈、方氏在这家里默默无闻,很不起眼,不过到了最后关头却卷了家财私自逃走,可见心肠也够狠的。 这世云浈做了官,方氏却还是小家子气,没有官太太的涵养,竟然任由小方氏生下私生子,还不加辩解,让人猜疑云浈。 这对夫妇没见识是肯定的,云倾并不打算想方设法去劝他们。 要整治云湍,借别人的手也就是了。 当天晚上,左丞相府、丁侍中府以及朝中十几位谏院官员、兰台官员的大门前都有份招贴。 招贴颜色是桃色的,上面用戏谑的语气写了云湍和小方氏的一段情史,把小方氏写成了一位痴情女子,明明为云湍生下孩子,却碍于云湍的妻室厉害,出自名门,不敢纳妾,小方氏为了情郎甘愿自己成为笑柄,绝不为云湍增加困扰,真是一位奇女子云云。 本来小方氏的事就是个笑柄,不过锦绣里的云家现在只有云浈一个人做官,还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实在太不重要了,也就没人去对付他。 现在事情牵涉到了云湍这位定国公的女婿,感兴趣的人就多了,第二天就有好事的御史上书要求严惩云湍,以正风化。 定国公为了云湍的事上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突然出了这么件丢人的事,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云湍,你这没出息没良心的还谋什么起复!老子替你奔走,你在家里风流快活,连私生子都生出来了!你对得起我们老俩口吗?对得起你的妻子儿女吗?」 这件事一闹出来,云湍想要官复原职的梦想成了泡影。 云湍挨了岳父一顿骂,回家后气急败坏地对小方氏大发脾气,「定是你搞的鬼!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不能让你过门,日后我再安置你,你为什么偏偏等不得,定要害了我才甘休?」 说到激动处,他挥起拳头,想打小方氏。 小方氏机灵,忙把孩子抱起来,梗着脖子道:「你打、你打呀,你不连我和儿子一起打死了,就是没种、就是窝囊废!」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云湍气得直喘粗气,「好你个泼妇!别的本事没有,撒起泼来真有一套!」 小方氏抱着儿子就有了底气,冷笑道:「我虽是寡妇,也是个正经人,你若不拿花言巧语哄骗我,我岂能上了你的当?现在儿子都生下来了,你不给我名分,一味哄着我、拖着我,说什么你要靠着岳家起复,等你做了官之后再迎我过门。呸!现在都多长时间了,你的官在哪儿?你还想哄我到什么时候?你想赖帐,可我为你生了儿子,你赖也赖不掉!」 程氏花容失色地匆匆赶来,听到小方氏这番话,眼中冒火。 当年她这位定国公府大小姐本来有很多选择,但她偏偏看中了云湍,就因为云湍是位俊俏风流的才子名士。 无奈云湍这人真是有几分风流的,程氏严防死守,他还是时不时的会欠下些风流债,但像小方氏这样不声不响便把儿子生下来的,程氏还是第一回遇着,想到云湍和小方氏暗中有了首尾,连儿子都偷偷生下来,她哪能不怒、哪能不气? 程氏再也顾不得身分和风度,尖叫一声,便冲着小方氏扑过去了,长指甲在小方氏脸上划过一道血痕,「你这个不要脸的,敢勾引我家四爷!打死你,我打死你这贱人!」 第十一章 小方氏心虚,不敢和程氏厮打,抱着孩子往旁边躲,口中辩解道:「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四爷许了娶我做平妻,我才跟了他的……」 程氏快要气炸了,叫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个模样,平妻你也配?莫说平妻,你给四爷做妾我也不要!」 她心中有气,扭着小方氏拚命又拉又打,把小方氏的发髻给扯乱了,又揪住她的一撮头发猛拽。 小方氏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这叫声吓着了怀里的孩子,惹得孩子放声大哭。 云湍看到程氏找来了,便想溜走,可父子连心,听小方氏怀里的孩子越哭越惨,他到底还是心疼的,犹豫许久,冲过来向小方氏要孩子,「把儿子给我!」 小方氏抱着儿子就跟抱着救命符似的,哪里肯放,拚命挣扎着叫道:「你快帮我把四太太拉开,她再打我便没命了,你儿子便没了亲娘!」 云湍无奈,只好低声下气的劝程氏,「太太,消消气,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程氏也是气得昏了头,平时虽爱惜云湍,这时却啐了他一口,「呸!你做下这种没脸的事,还要我和你坐下来慢慢说吗?」 云湍被啐了一脸,又羞又气的道:「你这不贤妇人,竟敢对夫君无礼!我问问你,哪家男人不纳妾置婢的,为什么偏我就不行?你跟醋坛子一样,把我管得死死的,这会儿还有理了!」 程氏听闻这话,也不和小方氏厮打了,一把扭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道︰「到底谁没理?你若做了大官,随便你要纳什么妾我都由着你!但你是个白身,依着大夏朝的律法,你能纳妾吗?你又不做官,你又有儿子,凭什么纳妾?」 「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我了!我被罢官,你就嫌弃我了!」云湍恼羞成怒。 程氏伤透了心,「我嫌弃你?四爷,我跟着你熬了那么多年,现在你说我嫌弃你……我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为了你不惜下嫁,你却这么对我……」 云湍面对程氏本是有些内疚的,听到她的话,心又硬起来了,冷冷的道:「原来你嫁给我是下嫁。程大姑奶奶,你又何必委屈自己?我云家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你若委屈,我这便写放妻书。」 「休我……你竟然想要休我?!」程氏快气疯了,一头撞到云湍怀里,「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乾脆杀了我吧!」 程氏和云湍拉扯着,云湍的头发被抓散了,衣裳被撕破了,狼狈万分。 云湍被打得恼了,也回了手,把程氏重重推到地上,「反了你!」 程氏号啕大哭。 这场打闹后果严重,云湍脸上被抓出十几条血痕,没法出门见人了,程氏却不只脸肿了,身上也有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疼得下不了地。 云倾一向不爱回锦绣里云家,但在这场风波之后,却跟着何氏特地来看望程氏。 看着程氏那张肿起来、难看至极的脸,她一阵快意。 云湍想要起复、官复原职,若无其事地悠闲度日,休想! 云湍和程氏这样的人,不配过这样的好日子。 这一对龌龊的夫妻还是争吵打闹、丢人现眼吧,两个人不够热闹,再加一个小方氏。 小方氏这个人虽然出自小门小户,却泼辣难缠得很,云湍休想吃乾抹净溜走,程氏要对付她也得费尽心机。 以后四房有好戏看了。 【第五十二章 四房来求助】 小方氏的事闹出来,云湍已经很倒楣了,后来程氏躺下了,云攸和云佼兄妹两人拉着云湍又哭又说。 云湍自知没理,已是羞得不行了。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知道了他和程氏打架的事,找上门来指着云湍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让他更是颜面无光。 他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不顺心的事还在后头。 定国公夫人心疼程氏,一定不许云湍纳了小方氏,逼着云湍将小方氏赶走,以后再不来往。 云湍哀求乞怜,「她这个人无关紧要,走了便走了,我也不可惜,可儿子确确实实是我亲生的,亲生骨肉我不能不要啊。岳母开恩,让我把他们母子留下来吧。」 程氏哪里肯,定要将小方氏母子两人赶出云家,不光赶走,而且一点银钱都不许给小方氏。 「净身走了便是,我不追究她勾引四爷的罪,已经是对她宽大了。」 方氏这做姊姊的觉得闹出这种事丢人,硬着头皮来劝过程氏一回,「四嫂,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你让他们母子俩留下来,四哥感念你的好处,以后只会更敬着你的。」 程氏恨极,狠狠啐了她一口,「你和那个贱人不愧是姊妹,都不是好东西!我留下她,让四爷念着我的好?哼,我的好处多了,不差这一桩!」 方氏没脸再多说,掩面走了,不再管小方氏的事。 这小方氏是在市井间混过的,泼辣得很,哪里甘心就这么被程氏赶出门?叫了她的几个表兄弟在云府门前闹事,破口大骂云湍,骂他奸骗良家妇女,不得好死。 他们这一骂,云府门前登时聚集了许多闲人,看得津津有味。 程氏大怒,命人将这些泼皮无赖捉拿送官。 云湍想息事宁人,亲自出来劝架,谁知云府家丁和那帮泼皮无赖打起来了,其中一个人是小方氏从前的情夫,痛恨云湍先凭权势夺走小方氏却又待她不好,始乱终弃,他是提着木棍来闹事的,瞅了个机会,一木棍重重砸在云湍的腿上。 这厮是个浑人,力气大,又怨恨云湍对小方氏的无情,这一下自是用尽全身力气。 云湍的腿上本来就受过伤,再被他砸在腿上,登时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那砸他的人慌了,趁着众人忙乱时偷偷溜走,连家也没回,当天便逃出京城,不见踪影。 云家这边忙乱成一团,赶紧为云湍延医诊治。 大夫看了皱眉,「这砸的地方也太不巧了啊,四爷这腿原本就受过伤,这回怕是……」咳声叹气,面有难色。 程氏吓得魂飞魄散。 云湍若是没了一条腿,哪还算得上什么俊俏才子?而且肢体有残损,他这辈子休想再做官了! 舒绿有一个远房表妹在四房当差,这表妹是个贪小便宜的人,云倾便让舒绿给她些小恩小惠。这表妹眼皮子浅,得了舒绿的好处,便经常把四房的事报给舒绿,于是云倾就什么热闹也没错过。 当她听到云湍腿受伤的事,笑了笑,命舒绿到韩家传话,「跟韩伯伯说,会有讨厌的人去求他看病,让他出城逛逛避一下吧。」 舒绿知道云倾这是不愿韩厚朴被云府的人请去给云湍治腿,忙答应了,立刻赶去了韩家。 云倾料得不差,程氏果然差人去请韩厚朴为云湍看腿,不过因为云倾在其中横插一脚的关系,等云府的下人来到韩府才知,韩厚朴已经出城去了,他也没跟家人说要去哪里,根本指望不上他。 「姑娘,锦绣里那边会不会来求咱们三爷、三太太?」回府后,舒绿担忧的问道。 云湍的腿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程氏心急,肯定四处为他找大夫。 韩厚朴现在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程氏肯定盼着他能出手相救。 云潜和韩厚朴是多年的交情,这事谁都知道,程氏病急投医,来到石桥大街这里求助也不稀奇。 「或许会,或许不会。」云倾笑吟吟。 正常人到了这时候肯定是拚命找好大夫,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自负惯了,对云潜的好友未必看得上,说不定她会向定国公求救,让定国公进宫求一位太医。 自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问道︰「姑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太啊?这么大的乱子,太太不知道可不行。」 她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跑到何氏面前,把锦绣里云家的这些热热闹闹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何氏听。 「不用。」云倾嗔怪的白了她一眼,清清脆脆的道:「我娘用不着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自喜的热情被泼了冷水,顿时垂头丧气。 舒绿年纪大,心思细密,凡事想得周到,见状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喜,「你也不想想,那边这些事才出来,太太还不知道呢,咱们便去说了,太太会怎么想?保不齐太太会想着自喜你多嘴多舌,带坏姑娘,把你送回家呢。」 第十二章 自喜吓了一跳,一叠声的道:「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到太太跟前胡说了。」 云倾和舒绿见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脸蛋吓得发白,免不了先安慰她几句,之后又笑话她一通。 云倾盈盈站起身,「我想娘了,陪她说说话去。」 自喜忙殷勤的答应,「是,姑娘。」她连忙跟着云倾往外走。 舒绿知道云倾这是料到锦绣里那边十之八九会差人过来,是过去看热闹的,抿嘴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到了何氏那里,就见云潜也回家了,正和何氏面对面坐着说话。 云潜、何氏多年恩爱夫妻,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脸上都挂着笑,笑容很是温馨。 见云倾进来,何氏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云潜却很高兴地朝女儿招招手,「阿稚过来,爹爹讲件往事给你听。」 「不许说。」何氏娇嗔,脸上的红晕越浓,娇艳欲滴。 她这些年来过得舒心,样貌一点也不见老,俨然还是三十出头的少妇,风姿绰约,柔美动人。 云潜便不再说了,只是笑,但他越笑,何氏的脸越红。 见这般情况,云倾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别提多甜了。 爹跟娘多要好呀,嘻嘻,方才他俩准是说起年轻时候的事了,爹爹想要告诉我,但娘脸皮薄,不许他说。 「爹爹,最近你有没有见过四叔、五叔?」云潜跟何氏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暧昧,云倾差点坐不住了,忙打了个岔。 云潜摇头道:「没有。」 何氏脸色变得不大好,「见他们做什么?」 她虽对锦绣里那边有所不满,但在云潜面前还是非常克制的,这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表明她的厌恶了。 云潜讪讪的笑了笑,有些尴尬。 小方氏在锦绣里云家生孩子的事他早就听说了,无奈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启齿,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后来小方氏的孩子是云湍私生子的事传开,众人议论纷纷,云潜脸上无光,恼火无比,更是提也不愿提。 好在他素来洁身自爱,结交的朋友、同僚也是正经人,知道他的脾气性情,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提云家的这些龌龊事。 「爹爹,我跟你打个赌。」云倾拉着云潜的手,撒娇的说:「我赌今天锦绣里那边肯定会差人来找你。事先说好了,爹爹,咱们不管谁输了,都要亲自替娘磨墨铺纸,不许假手他人。」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笑靥如花,云潜虽是烦恼,可看到女儿的这般笑颜,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好,爹爹便跟你打这个赌。」 云倾趁机又道:「那咱们接着再赌。爹爹,锦绣里那边若来找我,我肯定是什么事也不管的,但爹爹会管,对不对?」 云潜狠狠摇头道:「我才不爱管呢。」 何氏看着云潜,微微冷笑。 云潜脸一红,「我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一个人,可不能搅和在这种混事当中,连我都说不清了。」 何氏和云倾都掩口偷笑。 云潜辩白自己是清清白白、正正经经,好像在对何氏表白心意似的,那着急无措的模样真的是很好笑、很好玩…… 何氏想起锦绣里云家那些糟心事虽然恼火,但看到云潜这个样子,心中却又甜蜜,想着:管那些做什么?横竖我们早就搬出来了,我和三爷、阿仰、阿稚一家四口过得好才是要紧的。三爷待我好,又疼孩子,比什么不强? 「我这些天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了。」何氏抱怨道。 虽然是抱怨,她神色却温柔,看向云潜的目光里满是信赖和柔情。 云潜昂起头,用斥责的语气道:「太太,你不顾着丈夫、儿女,频频回娘家做啥?这岂是贤慧妇人所为?」 「噗……」何氏和云倾一起笑出声来。 云潜也笑了,却继续装着样子训斥道:「还好意思笑话我吗?你自己也做得不好,小心我抓着你的小辫子不放,跟你不依不饶!」 何氏和云倾越发笑得不行。 一家三口正在说笑,侍女从外面进来禀报,「三爷、太太,锦绣里那边来了一位赖嬷嬷,是四太太差来的。」 云潜、何氏便命让她带人进来,侍女答应着出去了。 云倾俏皮的眨眼睛,「娘,今天有人替你磨墨铺纸了。」 何氏不屑,「这有啥稀罕的?平时也有的。」 云潜故意咳嗽了几声,「太太,在女儿面前替我留几分颜面。」 何氏和云倾见他这样,都乐得不行。 赖嬷嬷进来了,向三人行礼问好之后便抹起眼泪,「三爷、三太太,我家四爷被人砸伤了腿,方才老奴奉了四太太的命到韩家请韩三爷,韩家却说韩三爷出门了,不知去哪里,也不知何时方回。四爷伤得重,若没个好大夫,只怕他……」说到这里,她趴下来连连磕头,求云潜帮忙找韩厚朴。 云倾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 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气焰最是嚣张,连同她的陪房下人也与众不同。 就拿这位赖嬷嬷来说,前世她自恃是程氏的心腹,见了云倾向来皮笑肉不笑,连行个礼都不屑的。 程氏拿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来唬人,说人要讲孝道,莫说在长辈面前服侍的老人,便是长辈面前的小猫小狗都是怠慢不得的,所以赖嬷嬷更是有恃无恐。 现在四房有求于人,这位不可一世的嬷嬷居然跪在这里磕头了,可真是让云倾意想不到。 云潜听到云湍的腿被砸伤了,大吃一惊,「这事从何说起?」 由于云湍受伤的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就算赖嬷嬷也是说不出口,含含糊糊的想带过去,「四爷是遇到无赖了。」 云倾冲着自喜使个眼色。 自喜是从小便跟惯云倾的,这时候见到云倾使眼色,便知道她的意思,站出来装作一脸狐疑地大声道:「赖嬷嬷,我才从云府过来,我怎么听说四爷是被方姨太太指使人打伤的啊?」 赖嬷嬷两手撑在地上,怨恨的瞟了自喜好几眼。 偏偏自喜这个人像是很迟钝,全然没看到她警告的眼光似的,还在大声说话—— 「听说是方姨太太想嫁给四爷,两人连儿子都有了,但四爷、四太太不肯要她,方姨太太这才恼了,指使人来砸伤四爷,是不是这回事?」 赖嬷嬷直起上身,眼中冒火,怒声骂道︰「你这个小丫头,敢在背地里这般编派主子!」 自喜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这个老奴才!我的主子便是我家姑娘,我什么时候编派姑娘了?你才是老糊涂了吧,尽在这里胡说八道!」 赖嬷嬷这些年来跟着程氏威风惯了,听到自喜这么个小丫头竟敢当面骂她老奴才,气得差点没背气过去,嘴唇发白,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质问︰「三爷、三太太,你们……你们……你们就纵着这个小丫头这般折辱老奴吗?」 何氏淡淡的道:「我家这个丫头虽莽撞了些,话却没说错,她的主子是我女儿,不是旁的什么人,你说她在背地里编派主子,确实是胡说八道。退一步说,就算这个丫头真的有错,有三爷和我在,有我女儿在,难道轮得到你来出言训斥她?」 何氏淡然的声音透着威严,说的话又在理,让赖嬷嬷无言以对。 「你是来求人的,还是来训人的?」云倾也出声轻蔑的问道。 赖嬷嬷想到自己的来意,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说︰「就是,老奴是来求人的,不是来训个小丫头的,莫要担误了正事。」忙又磕了几个头,「姑娘教训的是,老奴知错。求三爷开恩,去把韩三爷找来吧,四爷等着他救命呢。」 「四爷都等着救命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歪缠。」自喜在一旁忿忿的道。 赖嬷嬷在心里把自喜骂了几千、几百遍,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我老了,老糊涂了。」 「我瞧着也是。」自喜撇撇嘴。 赖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跟猪肝似的。 云倾在云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云潜觉得宝贝女儿的话有道理,便站起身道︰「厚朴兄行踪不定也没办法,不然我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若能找着,是四弟的造化,若实在找不着……唉,我这做哥哥的也尽了心、尽了力,无奈四弟命中如此。」他回头交代何氏,「若我今晚不回来,差人到翰林院替我请个假。」 第十三章 何氏道:「三爷放心,我省得。」 赖嬷嬷见云潜肯出去找人,大喜,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三爷、多谢三爷!」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头就磕得格外用力,再抬起头来时,额头已是红肿。 送了云潜出门,何氏淡声道:「三爷虽是答应出去找韩三哥,但韩三哥出门的时候没说他去了哪里,也没说多少时日会回来,所以三爷未必能找着他,总之我们尽心便是,你回去禀报一声。」 赖嬷嬷笑着看她,又道︰「四太太正在烦恼着,若有人开解开解便好多了,三太太您看……」 何氏实在对她厌恶至极,冷冷的道:「我劝四弟妹容下小方氏,平息事态,换来安稳,她肯听吗?」 赖嬷嬷板起脸,生硬的行了个礼,「老奴告辞。」 何氏命侍女带她出去。 赖嬷嬷走后,自喜表功似的问着云倾,「姑娘,我刚刚做得好不好啊?」 云倾笑答,「做得好极了。」 她从桌上的小碟子里取了块酥糖,顺手放到自喜口中。 自喜笑得合不拢嘴,「真甜。」 云倾于是又给了她几块。 自喜悄悄拉了拉舒绿,到一边吃糖去了。 何氏叹道:「不是我要在背后说你四婶的坏话,这事你四叔固然是大错特错,她也太不晓事,火上浇油。小方氏这事都闹出来了,这时候不想着赶紧设法平息事态,只知赌气不让小方氏进门,究竟有何益处?现在可倒好,你四叔腿被人砸伤了,她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在云倾看来,云湍和程氏就是一对烂人,谁也不比谁强,所以她对何氏的话不过一笑置之。 何氏却叹息了许久,「唉,锦绣里云府的名声算是完了,再起不来了。」 按理说,锦绣里云家有事,何氏是不应该袖手旁观的,但她实在不愿掺和到这样乌烟瘴气的事当中,便一直藉口身子不爽快,没过去。 程氏心中恼怒自是不提,李氏愁得连饭都吃不下,最后坐了轿子到石桥大街,打算跟何氏好好诉诉苦。 「本来大丫头就是无父孤女,李家结这门亲事便是勉强,现在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大丫头过了门,李家因为这事给她气受,大丫头岂不冤枉?」 何氏听得直叹气,忍不住提醒她道:「二嫂,你那好侄子可是在孝期中连孩子都生下了呢。」 李氏还是愁眉苦脸,「男人家守不住也是常事,女人却出不得一点差错……」 何氏恨铁不成钢地皱起眉头,说︰「二嫂,男人是人,女人难道不是人吗?」 李氏并不回答她的话,只顾着长吁短叹,「我和佩儿都是命苦,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云倾一直在旁边坐着,也算是看明白了。 敢情这二伯母不仅是个糊涂人,还是个不听劝的糊涂人,不管什么样的金玉良言,她都听不进去,只会想着「我是寡妇我命苦,我女儿是孤女所以她命苦」,别人告诉她日子能好好过,她都一点也不相信,一点也不想去争、去改变。 明明是她那娘家侄子先做下错事,可她连一句硬气话也不敢说,就这么让大姊姊忍下了。 现在她还担心锦绣里云府出了事,李家会嫌弃大姊姊,也不想想,就凭李家做下的事,他们也有脸嫌弃别人? 见李氏一直掉眼泪,云倾想把她打发走,让何氏得个清静,二来实在同情云佩,想让云佩过几天好日子,便把心中想的那番话说了出来,「二伯母,你不用担心,我让大师给看过了,大姊姊和李家的婚事一定不会成的,大姊姊不光能退婚,还能全身而退,自己不会受损失的。」 李氏闻言,又惊又喜,「这敢情好。」 她是亲娘,自然不愿把云佩往火坑里推,先前只是碍于那些迂腐的礼教,这时听到和李家的婚事能退,她也有几分高兴。 不过,才高兴了片刻,她脸上又是愁云密布,「就算顺利退了婚,大丫头既没有亲生父亲替她撑腰,家里又是这样的景况,只怕她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啊。」 云倾笑道:「这有什么?二伯母你没有听说过吗,好饭不怕晚。」 何氏也道:「阿稚说的没错,大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定能嫁个好人家,你就放心吧。」 依着何氏的性子,她本是想要说「我这做婶婶的会替大丫头留意,若有合适的人家,便给说合说合」,但看看一脸幽怨的李氏,她这话到底没敢说出口,毕竟她不大敢招惹李氏这样的人。 李氏虽然这时看着可怜,但可恶起来也是很难缠的,让人想敬而远之。 李氏的脸忽然红了,吞吞吐吐的道:「三弟妹,你心肠好,你……你以后帮帮大丫头吧……我丈夫早早的没了,娘家又寒微,纵使一心想拉扯大丫头,可我没那个力气,拉扯不动……」 云倾这些天对李氏一直不满,但见这时的李氏总算有个做母亲的样子,心也软了一些。 「二伯母,不如你让大姊姊到我家里暂住些时日好了。」她开口道:「一则大姊姊可以散散心,二则我娘常来常往的夫人、太太也能见个面。」 李氏大喜,一把握住她的手,「真的吗,六丫头你说话算话吗?」 家里现在都乱成那样了,能让云佩暂时离开,李氏自然是求之不得。 「娘,行吗?」云倾转头问何氏。 何氏虽不喜欢李氏,却有几分怜惜云佩,微笑道:「我家阿稚说行,便行。」 云倾甜甜蜜蜜的笑了。 李氏喜孜孜的,「我这就去把大丫头送过来,今天便送过来!」 当天李氏便把云佩送到了石桥大街这里,何氏安排一个种满芍药花的院子给云佩住。 云佩自己带了贴身侍女来,何氏又拨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头给她。 锦绣里云家现在鸡飞狗跳的,云佩能离开那里,对肯收留自己的何氏自是感激,「三婶待我好,妹妹也待我好。」 云倾有些怅惘的笑了。 其实锦绣里那个家里若有人对她好,她是很愿意报答的,可对她好的又有谁呢? 大房和四房是不必说了,李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云浈和方氏只顾着自己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只有云佩温柔的抱过她、安慰过她,云佩是她那段灰色岁月中唯一的一抹亮光。 【第五十三章 进宫赴盛宴】 云倾因为家里的烦心事有两天没去上学,毛莨、冯氏姊妹、韩菘蓝等人都来看望过她,这些小姊妹性情都爽朗,虽然锦绣里云府的事她们都知情,却明白这和云潜、云倾一家四口没有相干,并没放在心上。 其实云倾自己也没当回事,可等她再回到桂园时,却有几位同窗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云倾,这些事对你很不利啊。」 云倾知道她们是一片好意,笑了笑,不以为意,「确实不利,但我不在乎。」 「心宽!」同窗冲着她竖起大拇指。 一个爱开玩笑的同窗笑道:「都说心宽体胖,可你一点也不胖,身材这般轻盈苗条,没天理啊,没天理。」 大家都笑了。 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听得人心情舒畅。 放学时,于雅猛又找过来了。 不过今天却奇怪得很,她不像往常一样带了好几个跟班,趾高气扬的过来,而是一个人。她来了也没找桂园七姊妹,只单独把云倾拉到了一边。 「于十八,你怎么了?」云倾不解。 于雅猛低头踢走一粒小石子,闷闷的道:「桂小七,你这回大概得恨上我了,我进宫跟我姑婆说话,不知怎地便说起你了,姑婆让你赛诗会那天也进宫去。」她抬头看着云倾,眼光闪烁,很内疚似的,却还嘴硬,「哎,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不谢谢我?」 「谢你个鬼,我根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云倾生气的打了她一下。 于雅猛嘴咧了咧,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真是不小心提起你的嘛,姑婆问我,你是不是很好看,我说好看得不行,连宫里最漂亮、最得宠的安昭仪也比不上。结果姑婆一开口让你进宫,我忙改口了,说你丑得要死,姑婆却不信……」 「那我到底是好看得不行,还是丑得要死?」云倾挑眉。 第十四章 于雅猛这些年来不管是输还是赢,在云倾面前一直是不可一世的,今天却破天荒的陪起了笑脸,「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你是好看得不行啊。」 云倾满意的笑了,「既然这样,我就进宫去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于雅猛知道这不是云倾的本意,皱眉看她,想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可目光中的歉疚之意完全掩饰不住。 云倾微微一笑,又道︰「于十八,到了那天,你肯不肯配合我演演戏?」 于雅猛眼睛一亮,忙不迭的想要点头,但又考虑到这样未免太没面子,挺起胸,傲慢的道:「桂小七,如果你好言好语求我,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云倾嫣然一笑。 另一边,毛莨等人见于雅猛来了之后就把云倾单独叫到一边,都很奇怪,也跟过来了。 「于十八,你找我们小七有何贵干?」 于雅猛未及答话,云倾就笑吟吟的道:「没什么要紧事,说了几句玩笑话而已。」 赵可宁笑道:「于十八,你不会又来找阿稚进宫跟你赛诗的吧?你放心,虽然阿稚不去,但毛姊姊和我,还有阿慧、阿莹会去的,到时候你和我们比赛也是一样。」 既然她们也在赛诗会的受邀之列,于雅猛想和桂园七姊妹赛诗,也不是做不到。 桂园七姊妹当中,赵可宁是卫王府的郡主,毛莨的祖父毛老将军威名赫赫,冯慧中、冯莹中出自会宁侯府,也是朝中豪门。家世不大起眼儿的是云倾、何青未、韩菘蓝三人,这次赛诗会去不了的也只有她们三人。 于雅猛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还有些心虚,「是吗?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再说。」 她偷眼看看云倾,见云倾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对毛莨、赵可宁等人控诉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有些气呼呼的想,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就算桂小七不想进宫,我一个不小心又把她弄进去了,那又如何?别说我不是故意的,就算我是故意的,难道我还怕桂园这些人讨厌我、不喜欢我吗?哼,我才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呢。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她的头又昂得高高的了。 赵可宁喜道:「我娘替我制了不少新衣裳。到了那一天啊,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艳压群芳,好好的出个风头!」 大家都取笑她,「你出风头有什么用?阿宁你说,你这位郡主出风头有什么用?」 赵可宁沾沾自喜的道:「我出风头,若是入了太后、皇后的眼,说不定会给我涨涨俸禄、给个封地什么的,难道不实惠?」 众人哈哈大笑,说笑了一会儿,就要各自回家。 于雅猛拉拉云倾,「哎,要不要我把你表姊和韩姊姊也带进去,让她们和你做个伴?别怕我为难啊,一句话的事,不难。」 平常人家若是家世、身分不够,想要参与这样的盛事万分艰难,可对于雅猛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云倾含笑摇了摇头,「不用了。」 明知道是太后、皇后要相媳妇的宴会,还让韩菘蓝、何青未过去做什么呢? 于雅猛见云倾摇头,也就打消了念头,「不是我不帮你啊,是你自己不要的。」她神气的说完,和众人告别,大摇大摆的走了。 云倾十分镇定,毛莨等人也没发觉任何异常,彼此道别,回家去了。 云倾回到家里,就见正堂中何氏拿着一份请柬在发呆。 她见云倾回来,忙招手叫过女儿,「阿稚你看,宫中的赛诗会竟然也请了你去。」 「没办法,定然是我这才女美名远扬,连宫里也知道了。」云倾笑吟吟的道。 云佩一脸温柔地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我在房里闲着没事,便拿了针线过来,一边做针线,一边陪三婶婶说话。我们正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宫里忽然就来了人,送来了这个。宫里的请柬真漂亮,我看了羡慕得不得了。妹妹,你真有福气。」 云佩正值青春年华,在这里住下后心情舒畅,脸色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红润。现在的她神色柔和,虽不是一位绝色美女,可让人一看上去便觉得舒服、顺眼。 云倾一笑,「大姊姊说哪里话。」 云佩的口吻十分真诚,「我说真的啊。」 在云佩看来,云倾真的是很有福气,否则宫里世家贵女云集的宴会怎会也邀请她? 云潜性情恬淡,这几年来都没有升官,只是翰林院一个侍读,品级不高,云守笃又辞官回乡了,她没想到云倾会有这份幸运。 云倾看着云佩羡慕的神色,有些心酸。她明白其中的内情,所以对这样的宴会避之唯恐不及,大姊姊却是自小受人冷落,无人看重,自然会觉得能参加宴会是涨身价的好事。 云倾也回握住云佩的手,笑道:「大姊姊,我难得进次宫,想穿得奢华些。我记得你给我做了条很华贵的石榴裙,对不对?」 云佩大喜,脸上焕发出少有的光彩,「是啊,虽然你说太显眼了用不着,可我还是给你做了。这些日子三婶婶月月贴补我银钱,我手里有钱,时常打赏下人,日子好过多了呢。三婶婶说,这是你提醒她的呢。妹妹,姊姊虽嘴笨不会说话,心里着实感激你。」 云佩是个实在人,心里感激云倾,便想为她做些什么,但云倾凡事有父母做主,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替云倾做些针线,如络子、扇套、荷包,还替云倾绣了一条石榴裙,高贵华丽,灿烂悦目。 之前云倾不愿张扬,不愿穿得太耀眼,这回石榴裙却是能派上用场了。 何氏疑问道:「阿稚,那条石榴裙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云佩也有些犹豫,「是啊,妹妹,你本就生得绝美,再穿上那么华贵的衣裙,岂不是艳压群芳,太显眼了吗?会不会招人嫉妒啊。姊姊给你做石榴裙,是想让你穿着玩,逗你开心的,不想给你惹麻烦。」 云倾摸摸自己滑腻的面颊,笑嘻嘻的道:「我生得这么好看,不管穿什么都会引人注目的,对不对?好不容易进宫一回,我想乾脆奢华一点。娘、大姊姊,你们就别劝我了。」 何氏、云佩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再罗嗦了。 云潜回家之后,知道云倾也获得邀请,为此怏怏不乐,「阿稚才貌出众会遭人妒忌的吧?」 他跟何氏虽然都不愿云倾进宫去参加什么赛诗会,但是请柬都已经送来了,不去不行,夫妻两人商议许久,只得作罢。 到了赛诗会的这天,云倾打扮得格外艳丽,上身穿了正红色大袖衫,下身着俏丽动人的石榴裙,芙蓉披帛由浣花锦织就,流光溢彩,映衬得她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庞益加娇美,楚楚动人。 于雅猛亲自来接她,「桂小七,我从小便隔三差五进宫,宫里我熟,我带着你。」 她虽然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云倾却知道她这是心虚来弥补自己的,于是含笑把手伸向她,「于十八,今天全靠你了。」 于雅猛心中一喜,咧嘴笑了,「你跟着我就行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于雅猛还真不是吹牛,等两人的车马进了宫门后,才下车,便有宫女太监迎上来见礼,殷殷勤勤的请她俩上了一乘宽大的软轿。 两人同乘一轿,于雅猛表功,「哎,你如果不是跟着我,哪有人理会你?你还得给这些奴才塞银子呢。」 云倾笑道:「你倒是没有吹牛,听起来真像是这么回事。」 于雅猛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小姊妹俩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两人先去了慈元殿拜见皇后。 皇后姓安,是当今皇帝的继后,是关中大族之女,今年只有三十多岁。 云倾跟着于雅猛穿过重重殿宇、珠幕,方到了安皇后面前,行礼如仪。 云倾一直低着头,于雅猛却和安皇后很熟络的样子,说笑了几句,神态娇憨。 「十八娘今天怎地带了一位面生的姑娘来?」安皇后笑问。 「她是云家的姑娘,跟我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俩满要好的。她头回进宫,我得照顾着她。」于雅猛语气中透着自负,也透着亲昵。 安皇后打趣道:「我竟不知道咱们十八娘也有这般替人着想的时候呢。」 第十五章 于雅猛咯咯娇笑,「其实,我如果喜欢哪个人,真是挺为她着想的。」 「你是个实心肠的好孩子。」安皇后声音里带着笑,听上去很高兴。 云倾低头站着,却觉得有两道探询的锐利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于雅猛陪安皇后说了几句话,便挽起云倾的手,亲亲热热的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忘了,姑婆她老人家还等着我呢,我得快点过去,免得她老人家等着急了,到时可要怪我。」 安皇后乐呵呵地点头,「好孩子,莫让太后她老人家久等了,快过去吧。」 于雅猛于是和云倾一起辞别安皇后,出了慈元殿。 殿外早有软轿等着,于雅猛拉云倾一起坐上去。 「这里离我姑婆的慈明宫还远,若是走路过去会很累,我都是坐轿子的。」 轿子轻轻摇晃着往前行,云倾坐在于雅猛身边,轻声问道:「于十八,你方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可以带着我先去见太后的。」 于雅猛被云倾看穿心思,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嘻嘻笑,「我这是要告诉皇后娘娘,你已经是我这边的人了,让她不要打你的主意。你知道吗?皇后娘娘对五皇子宠爱得很,我真怕她……嘻嘻,不过她很有眼色的,知道你和我是一起的,她便是有什么心思也打消了。」 今天太阳很好,轿帘轻摇,几丝阳光透过轿帘的空隙洒进来,暖洋洋的。 云倾颇觉好笑,「于十八,你心眼儿挺多的啊。」 于雅猛得意地笑了,「皇宫这个地方人精多,我到了这儿,不知不觉心眼儿也多了。」 于雅猛的笑容有几分调皮,云倾觉得这样的她挺可爱的。 「快到慈明宫了。」于雅猛向外张望了下,笑道。 云倾忽然想到一件事,于十八到了宫里心眼儿变多了,那她明知我不想进宫,为什么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提起我?难道她是在皇后娘娘这里心眼儿多,到太后娘娘面前便没了警戒吗?」 「于十八,你是如何在太后面前提起我的?」云倾坐直身子。 于雅猛漫不经心的说:「我经常进宫陪姑婆说话的啊。那天……让我想想啊,我和往常一样到了慈明宫,和姑婆说了些家常琐事。姑婆也不嫌我嘴碎,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知怎么就说起和你们桂园七姊妹比赛的事,大概是我提起你的名字了吧,姑婆便来了兴致,问你叫云倾,可是倾国倾城的意思?我就随口告诉她,你那个名字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意思,不过人确实美,好看得不像话,姑婆便让我带你进宫给她瞧瞧。」 「原来如此。」云倾一颗心沉了下去。 但这情形实在不对,于雅猛和桂园七姊妹明着暗着较劲已经六年,难道太后会是第一回在于雅猛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吗?必定不会,为什么从前太后听到她的名字没反应,如今听到了便提到了倾国倾城? 「你是头回在太后面前提到我的名字吗?」云倾冷静的又问道。 「当然不是。」于雅猛不假思索,「我十回有五六回会提起桂园七姊妹,提到桂园七姊妹必定有你……」她忽然发现不对劲,转过头瞪大眼睛看云倾。 云倾静静迎着她的目光。 于雅猛慌了,「那个,桂小七,我姑婆不会是、不会是……」 云倾抬手打断她,「于十八,等一会你装作对我言听计从的样子,好吗?」 于雅猛现出歉疚的神色,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云倾想着,太后如果真的对她感兴趣,会是因为什么呢?从太后问于雅猛的话便能知道,是因为她的貌美。太后想让美丽绝伦又身分不高的姑娘做宣王侧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如果她的性情半分也不柔顺,厉害到能操纵掌控于雅猛,太后还会打她的主意吗? 于雅猛心里直打鼓,说︰「桂小七,我姑婆虽然疼爱我,却只是小事上纵容我,这一点我心里是有数的。」 云倾嫣然一笑,「于十八,你真有自知之明。」 说实话,像于雅猛这样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姑娘能有这么清楚的认识,也算不容易了。 本朝重孝道,于家势力又大,所以就算是皇帝,到了太后面前也是恭敬谦顺的。而于雅猛能在太后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换作其他的姑娘还不飘飘然吗?她却知道太后只是在小事上疼她,大事上,她影响不了太后的决定。 于雅猛看到云倾的笑颜,心中一松,嗔怪的推了推云倾,「你的心真大,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云倾笑容益加灿烂,「要晋见太后娘娘呢,若是愁眉苦脸的,岂非不恭敬?」 她这一世虽然顺利,前生却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人,今天这种局面哪能吓倒她? 【第五十四章 装心机女躲婚事】 在慈明宫前下了轿,云倾和于雅猛执手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品评感慨了一番,「果然是皇家气派,不同凡响。」 慈明宫大门为朱红色,上面缀着金钉,屋顶由光灿灿的铜瓦铺就,镌镂龙凤、天马图案,光耀夺目,云倾赞美这里不同凡响,真不是随意拍马屁。 于雅猛笑吟吟的道:「你懂什么?这里看着固然好,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呢。当今皇上孝顺,给太后的都是最好的,太后这慈明宫中,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景色美不胜收,尤其是四周环水的澄碧堂、桃花丛中的锦浪亭,那才是让人开眼界呢。」 云倾露出艳羡的神色,于雅猛得意洋洋的带了她进去。 一名年约二十岁出头的宫女含笑迎上来行礼,「十八小姐来得略晚了些,十九小姐已经到了,陪太后娘娘说了一会子话了。」 于雅猛笑咪咪挽起了云倾的手臂,语气亲昵中带着巴结讨好的意味,「含翠姊姊,姑婆没生我的气吧?我一大早便起了,想早早的来陪姑婆,可是这位大小姐她慢悠悠的,我又不敢催她……」 「十八娘。」云倾警告般的小声叫道。 于雅猛蓦然惊觉,忙放开云倾的手臂,做出端庄傲慢的模样。 那名叫含翠的宫女微笑看看于雅猛,看看云倾,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云倾做出温顺的模样,害羞的、怯怯的冲着含翠笑了笑。 含翠本就觉得不对,云倾这一笑,更让她觉得这是一名心机女子,暗暗警觉,原来这一位是这样的性情、这样的人,她不敢隐瞒,想着要寻个机会禀明太后才好。 于雅猛和云倾并肩往里走,小声告诉云倾,「十九娘是我小叔叔的女儿,我小叔叔本就不争气,十九娘又是庶出,听说亲娘的身分差得很,连良家女子也算不上,所以姑婆是不待见十九娘的,不过十九娘生得标致,尽管还是比不上你,也是一位少见的美女。」 云倾听说过于家的这位十九娘,知道她叫于雅意,虽然同样是于家千金,身分可和于雅猛差着十万八千里,便低笑道:「于十八,十九娘比你美吧,你有没有嫉妒她?」 于雅猛不屑地道︰「我嫉妒她?笑话,我是什么身分,她是什么身分,莫说我的容貌比她也不差,就算她真的略好看些,又有什么用?还真的以为靠着一张脸便能……」 她不经意间暼见云倾那张莹光姣丽的面庞,怔了怔神,接下来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便能怎样?」云倾巧笑嫣然。 她笑起来像一朵娇花徐徐绽放,于雅猛看得都痴了,「唉,若她能像你这样美,保不齐真的能做到些什么呢。」担心云倾误会,她忙解释道:「你和她可不一样,她想凭藉自己的美貌达到目的,你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长得美便如何如何了。桂小七,咱们认识这些年来,你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你的美貌过人是怎样的利器。」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含翠听不到,可这两人的亲密神态她全看在眼中,疑惑更甚。 她们来到太后日常起居的侧殿外,人还在院子里,已经听到从殿中传出来银铃般的笑声了。 「是十九娘。」于雅猛撇撇嘴。 「听声音是一位美人。」云倾微笑。 两人进去后行礼拜见,云倾听到一个优雅又不失威严的妇人声音—— 「十八娘,起来吧。」 第十六章 云倾心头一阵烦恶。太后让于雅猛起来,却不提她,想不到就是在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面前,太后都要使使心计,一见面就施施威啊。 于雅猛笑嘻嘻,「多谢姑婆,姑婆最疼我啦。」她自己轻盈的站起身,随手也把云倾拉起来,嗔怪道:「姑婆让咱们起来,你只管不动,是不是吓傻了?你呀,真是没见过世面。」 太后今年已经过了五十岁,但她保养得很好,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光滑白腻,风韵犹存。她见于雅猛如此维护云倾,微感诧异,因知道于雅猛是个直爽性子,她也没多想,慈爱的问道:「小十八,这便是常常和你比赛的那位姑娘吗?」 「是,她叫云倾,美人如花隔云端的云,倾国倾城的倾。」于雅猛笑道。 太后眸色深了深,含笑看了云倾一眼,微笑道:「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眼前这位尚在稚龄的少女确实令她惊艳,如凝脂般的面庞隐隐透出珊瑚般的红晕,比极品羊脂粉玉还要细腻温润,一双眼睛明亮灿然,如嵌在清清潭水中的黑宝石般璀璨晶莹,眼波流转,彷佛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太后统领后宫多年,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到过?云倾这绝世姿容却是连她也看呆了。 「倾国倾城的倾吗?」于雅意微带醋意的问道。 光看于雅意,就知道她的生母应该生得很美,因为她明眸善睐,妍丽清媚,着实是花容月貌。 于雅猛挑眉,不悦的道:「你耳朵不背,没听错,是倾国倾城的倾。」 于雅意自负美貌,抿嘴笑了笑,轻移莲步到了云倾身旁,撒娇的问太后,「姑婆,您老人家慧眼如炬,不如来品评品评,云姑娘和意儿相比,当不当得起这一个倾国倾城的倾字?」 莫说是太后,便是含翠在旁也是看得直摇头。 于雅意是于家的千金,和名不见经传的云家姑娘比什么美啊?美或不美,很重要吗?她便是庶出,也姓于,大家闺秀重要的是身分、和身分相匹配的头脑。 这言行虽不合适,但她和云倾并肩站着,太后真的含笑打量了几眼。 于雅意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头上挽着飞仙髻,妆容无可挑剔,衣着讲究,尤其是她下身着百鸟裙,那百鸟裙是集百鸟羽毛织成,颜色鲜艳无比,而且织法巧妙,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侧面看却变成另一种颜色,裙上闪烁着百鸟图案,流光溢彩,精美绝伦,将她衬得越发出众,嫋娜风流。 但既使这样,站在云倾身边,她也黯然失色。 云倾的美浑然天成,静静站在那里已是一道难描难绘的风景,当她嫣然一笑,更是明艳不可方物,令人不可逼视。 太后先是惊艳,继而露出满意的笑。 好,太好了,就是这样的人间绝色才配得上服侍她的宝贝孙子呢,姿色若是差了些,配做宣王侧妃吗? 「姑婆,您这里是不是有西洋过来的玻璃镜啊?」于雅猛笑道:「命人拿镜子过来吧,好不好?也好让十九娘照上一照,瞧瞧云姑娘和她相比,当不当得起这个倾字。」 于雅猛这话有些刻薄,语气也有些发酸,云倾忙冲她使了个眼色。 于雅猛怔了怔,才向云倾讨好的笑了笑,笑容中满满的歉疚之意。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含笑,又着意打量了云倾两眼。 云倾的打扮也很华贵,如火焰般的衣衫、俏丽的石榴裙,风姿楚楚。 本朝属火德,尚红,云倾着大红衫子,可见自视甚高……家世、相貌都很合适,可若是性子不好,太过争强好胜,又很有心机,以至于能不动声色的左右十八娘,将来岂不是个祸害吗? 太后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抿得紧紧的。 不行,这样的心机女子,不仅不能进宣王府,连十八娘也不能再和她随意接近了! 「姑婆。」于雅猛亲昵的叫着太后,堆起一脸笑。 太后对这个侄孙女到底还是偏爱的,不忍当面泼她的冷水,心道:今天她兴致勃勃的进宫来看我,又何必让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以后再把她和云倾分开也就是了。 太后道:「你们是来参加赛诗会的,这便过去吧,若有了什么好诗句便记下来,回头讲给姑婆听。」 于雅猛和于雅意忙齐声答应,「是,姑婆。」 知道太后这是让她们离开的意思,两人与太后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云倾告辞离开。 「天生尤物啊。」太后看着云倾婀娜多姿的背影,目光幽深难测。 「宣王殿下来了。」宫女来禀报。 太后的神色变得柔和,声音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笑意,「让他进来。」 一位十八、九岁的男子大袖飘飘,翩然而入,轩轩韶举,俨然仙人之姿。 太后招手命他近前来,微笑问道:「英儿素来喜爱诗文,这次赛诗会你也过去看看,见到好诗佳句固然妙极,见到端丽之人,也是缘分。」 宣王本是含笑,听到太后这么说,满怀失望,不禁问道:「祖母,孙儿跟您说过的那人,不可以吗?」 太后淡声道:「那女子性情倨傲,恐不是个安分的,便是收了她,也要搅得你不得安宁。」见宣王目光闪烁,似有不甘,她皱眉问道:「难不成你对她已是情根深种?她是如何引诱你的?」想到云倾胆大包天,有意勾引孙儿,太后又气又急,已是声色俱厉。 宣王深知太后的性情,唯恐为云倾招来祸事,忙辩解道:「孙儿只是偶遇十八娘时,见她和表妹在一起,觉得她相貌还成,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的。」 太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紧绷着的脸缓和下来,温声道:「祖母就知道,你对这人定是了解不深,只看见外表。英儿,进你王府的女子固然需美貌动人,却也要性情柔顺,心地单纯,明白吗?若城府太深,你便是讨了她回去,日后也只有生气的。」 宣王心道:只要能讨到她,我不怕生气。但当着太后的面他哪里敢说真话,勉强笑道:「祖母既说不好,那定是真的不好了。」 太后听他这么说,很是欢喜,「你过去看看,若瞧着谁顺眼,只管来跟祖母说。」 宣王答应一声,便告辞了。 「到这年纪了,还这般猴急。」宣王走后,太后和含翠等人说笑起来,乐呵呵的。 宣王在慈明宫时,脸上隐隐带笑,一副温雅君子的模样。 等出了慈明宫,他信步走到河岸边,这河岸边置有许多卢甘石,卢甘石能发散阴气、聚集云雾,使人如身在深山幽谷中。 烟雾蒙胧中,宣王眼神亦是迷茫,心里不解,明明她心地明净,性情单纯,祖母怎会责她城府太深,这事从何说起?眼前彷佛浮现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庞,他既觉甜蜜,又觉忧伤,喃喃道:「难道我和她竟是无缘吗?不,不会的。」 河对岸出现一名身穿淡黄衣衫的少女,虽然离得有些远,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但只看身形,也知道这是位美女了。 宣王抬眼望去,心怦怦直跳,会是她吗?他的相思之情难以遏制,想着要问问她去,问问她喜不喜欢他、想不想进宣王府?若她是喜欢他的,那太后反对亦是无用,他总有办法说服祖母,娶她过门。 宣王分辨了下方向,找到了通向对岸的石桥。 他心中焦灼,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但在美人面前他还要讲究形象,终究还是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那女子的身形越来越清晰了,宣王不知不觉间心跳加快,步子也加快。 当他满怀希望到了那女子身旁时,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 不是她、根本不是她……眼前这女子亦是秀美,但不过一个普通美女罢了,焉能和她相提并论? 宣王胸中冰凉。是我思念她太过了,竟将旁人当作了她?她又怎会恰巧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她……她极少一个人出行的,便是我想向她表白心意,也没有机会…… 那女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盈盈下拜,「小女子云仪,拜见宣王殿下。」 宣王本是灰了心,恍惚之间听到一个「云」字,眼前彷佛看到一丝光亮,「你是云家的姑娘吗?」语气异常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是,小女子正是出身云家。」云仪低眉顺目,柔婉答道。 第十七章 宣王心中激荡,定定神,强作镇静的问道:「本王听于家表妹说起过,她和桂园一位姓云的姑娘很熟,经常一起填词作诗,抚琴下棋。那位姓云的姑娘,你可认识?」 他年纪尚轻,生平头一回锺情一位姑娘,却被太后无情拒绝了,这时心里很乱,想放弃心头的那人,却又实在舍不得,见到一位和她同姓的姑娘,便想多问几句话,彷佛觉得他和这位同样姓云的姑娘多说几句话,便离云倾近了些似的。 云仪神情恭谨,答道︰「小女子虽不大敢确定的答覆殿下,但十之八九是识得殿下所说的那位云姑娘的,小女子的六妹妹也在桂园读书,听说她和于家十八娘有些来往。」 「六妹妹?对,她在云家确实排行第六。」宣王喃喃道。 云仪听见这一句,迅速的瞥了宣王一眼,目光随即看向地面,心中暗暗窃喜。 宣王果然早就锺情云倾那个丫头,他眼下虽然对我无意,但我是云倾的堂姊,他对我总要假以辞色的,时日一长,这宣王妃之位还怕不是我的吗?对,我要往上爬,要像前世那样被聘为宣王妃,不过这回我会真的嫁给宣王,不会再落得一场空…… 前世她被聘为宣王妃之后,宣王坚持为元配守丧一年,不肯立即迎娶她。 等到一年期满,接二连三的重大变故相继而来,这桩婚事最终成为泡影。 云仪对于前世的最后记忆,便是她留在京城,和杜氏、云佳、云俏一起在大雪中等待燕王四公子,而那时宣王已经仓皇逃到了婆留,由旧朝故臣拥立为新帝,不过是位偏安一隅的新帝罢了。 其实云仪觉得能嫁到燕王府最好,可燕王现在还远在燕境,她根本碰不着,而且她记得燕王的长子、次子、三子,所娶的妻室均是名将之女,她这种文官家的姑娘,燕王府根本是看不上的。 既然她和燕王府无缘,那嫁给宣王也是好的,就算宣王偏安一隅,在南方苟延残喘,到底也是登基为帝,若有她相助,说不定还能回师反攻,统一天下…… 思及此,云仪露出温柔、得意的笑容。 父亲死了,祖父告老还乡,她的身分一落千丈,那又怎样?她不甘心地在乡下终老,设法走通了舅舅家的路子,让舅舅将她从老家接回了京城,接下来她要开始大展身手了,而这次赛诗会便是她崭露头角的第一步。 「宣王殿下,小女子的六妹妹是位才女,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她从小到大有趣之事很多的。」云仪温温柔柔的说:「可惜小女子要去参加赛诗会,不便和殿下多说了。」 宣王明亮的眼眸透出为难,却隐隐有向往,道:「无妨,本王也要去赛诗会,咱们边走边说。」 云仪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恭顺的道:「是,殿下。」 宣王和云仪一起去往今天举办赛诗会的灿美堂,一路边走边说,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宣王和云仪的关系很亲密呢。 一路之上遇到了几位前来赴会的千金小姐,向宣王行礼问好之后,她们对云仪都流露出嫉妒。 云仪对此全然不在意,嫣然而笑。六妹妹,多谢你,前世你做了我的踏脚石,今世对我依旧这般有用。 路上也有宫女看到他俩,等他们走后,她们忍不住小声议论—— 「这不是宣王殿下吗?他从来不和年轻姑娘走太近的啊,这位姑娘是谁?」 「是未来的宣王妃吗?」 「是不是未来的宣王妃不能确定,但肯定不简单啊。」 【第五十五章 惹贵女嫉妒】 云仪跟在宣王身后到了灿美堂,才一进门,已是引起众人注目。 在场的佳丽很多,不少人都用既嫉妒又羡慕的眼光瞧着云仪,令云仪不禁飘飘然。 云仪是和舅母武氏一起来的,武氏是位长眉细目的中年妇人,见到这副情景,心头一喜。当初她家老爷要把云仪这丫头从老家接出来时,她虽没反对,却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还是老爷的眼光毒,见识高,云仪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武氏恭敬的过来向宣王行礼,「拜见宣王殿下。」 「殿下,这是小女子的舅母,三司使杜大人之妻。」云仪温柔又羞涩的看了宣王一眼。 她这一眼看过去,登时令张英黎等早就对宣王有意的闺秀愤恨不已,许多道目光扫过云仪,如刀子般凌厉无情。 「原来是杜夫人,久仰。」宣王客气的道。 武氏得意非凡,微笑道:「殿下方才和仪儿在一起,是吗?她年幼无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 宣王温声道:「杜夫人多虑了,云四姑娘极好。」 他方才和云仪一路说着话过来的,自然知道她是云家四姑娘。 武氏却私心以为这是因为宣王和云仪交情匪浅,更添喜悦,笑容满面。 宣王不仅本身地位超然,而且他背后还有于家的支持,可以说是朝中最有权势、最显赫的一位亲王了。云仪能得到宣王的青睐,这让武氏如何能不喜出望外呢?更觉得没白白栽培云仪。 张英黎心中不忿,但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分量不够,忙在人群中找到于雅猛,「十八娘,你宣王表哥过来了,我陪你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好吗?」 于雅猛正和云倾、毛莨等人在一起说话,不经意的往宣王那边扫了一眼,「不了,表哥这会儿正忙着,我就不打扰他了。」 「十八娘!」张英黎不由得着急了,脸色忽白忽红,焦急不安。 毛莨拉了于雅猛一把,打断了她的话,「莫打岔。于十八你老实交代,小七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慧中、冯莹中和赵可宁异口同声,「就是,你快老实交代,阿稚事先都没通知我们,而且她来参加赛诗会不和我们一起,倒和你在一起,肯定是你搞的鬼。」 于雅猛不屑地道︰「不就是个赛诗会吗?瞧你们一个一个凶巴巴的,像什么样子。哎,我说小毛、小冯、小……小郡主,你们是不是嫉妒云倾忽然和我好了,所以才这样的啊?」 「阿稚会和你好,谁信?」毛莨、冯莹中嗤之以鼻。 「阿稚有我们呢,要你做啥?」冯慧中和赵可宁也质疑。 「哎,桂小七你来说句话。」于雅猛虽然骄傲,但四个人一起冲着她开火也有点吃不消,瞪眼看着云倾,「你告诉她们,咱俩好不好、我有用没有?」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再加上于雅猛,五个人十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云倾。 云倾笑了,「这也就是我天生丽质,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才禁得起你们这么看啊。瞧瞧你们,目光如电、如剑、如火,好像要把我看透似的、好像要把我刺穿似的、好像要把我点着似的……」 「说重点。」赵可宁扑过去抱住她,蛮横的道。 「没事,听桂小七胡扯也满好的。」于雅猛故意和赵可宁唱反调。 赵可宁冲着于雅猛扮个鬼脸,云倾笑着制止她们,「别闹了、别闹了,事情是这样的——太后娘娘知道了于十八曾经想让我来赛诗会,可我没答应于十八,所以太后娘娘替她出气,非要我来……」 「听见了没?还是因为你。」毛莨瞪了于雅猛一眼。 云倾笑道:「于十八还挺有良心的,怕我不熟悉宫里,一大早便来我家接我,还带着我去见皇后和太后,一路上很照顾我。平心而论,她今天的表现确实很好,可圈可点。」 「总算于十八还有点好处。」毛莨听了这话,伸手拍拍于雅猛的肩。 「还没坏到家。」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也叹道。 于雅猛虽然嘴硬,其实一直提着心吊着胆,担心桂园这几位姑娘误会她存了坏心,借助太后打压云倾,见她们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放下心事,登时便神气起来,昂首挺胸的道:「今天从头到尾都是我照顾桂小七的,懂不懂、懂不懂?」 毛莨等人嘻嘻笑,云倾也不禁莞尔,于十八也是很招人喜欢的啊。 张英黎咬咬唇,虽然于雅猛不怎么理会她,她还是厚着脸皮低声劝于雅猛,「十八娘,你表哥来了,你做表妹的理也不理,太不像话了。」 第十八章 这会儿于雅猛心情愉快,无可无不可地笑道:「过去跟表哥打个招呼也行。」 张英黎心中一喜,「这样才对啊。」 她正要陪着于雅猛一起过去见宣王,却见宣王已离开云仪、武氏,向这边过来了。 她看到宣王容颜如玉,风姿俊秀,举止神情更是洒脱飘逸,心中不由得一荡,这便是我亲近于十八、讨好于十八最好的报酬了啊,只要我待在于十八身边,总归还是能多见到宣王殿下几面的…… 「表妹。」宣王含笑道。 「表哥。」于雅猛笑得开心。 宣王和于雅猛寒暄,眼神不由自主的向于雅猛身旁扫了扫,看到一抹亮丽的身影,心怦怦乱跳,意乱神迷。 武氏眼见宣王离去,有些愕然,低声问云仪,「他怎地忽然走了?」 云仪眼光闪烁,道:「他是宣王殿下,既然来了灿美堂,想必有许多人需要应酬接见的。」 武氏想想也有理,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几位衣饰华贵的少女连袂而来,她们皆是神色轻蔑。 「还以为她和宣王殿下有多亲近呢,原来宣王殿下见了于家千金,便把她抛下不理了啊。」 「哼,当自己了不起吗?有本事去和于十八娘比比啊。」 「她也配和于十八娘比?一百个她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十八娘的一根头发丝儿。」 武氏气得红了脸,「你们胡说些什么?」 云仪却是脸色惨白。 「哼,高枝儿是这么容易攀的吗?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到时候才知道滋味呢!」那几位少女冷冷的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她们走了之后,这句话还在云仪耳畔萦绕、回响。 「仪儿,宣王殿下对你青目,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武氏忍下怒火,冲着远处的宣王努努嘴,语重心长的交代。 云仪点头,鼓起勇气顺着武氏的指引看过去,顿时花容失色,几乎尖叫出声。 那……那不是云倾吗?大红衫子、高雅的石榴裙,站在一众贵女当中,犹如白鹤立于鸡群,那般引人注目,那般清丽绝俗。 云仪如入冰窖,遍体生寒。云倾天姿国色,娇美无匹,有云倾在,宣王还会看到她吗?宣王身边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不知是不是云仪的错觉,虽然距离尚远,她却觉得宣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云倾身上,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爱慕和温存。 成也是你,败也是你。云仪不由得灰心,六妹妹,你到底是我的踏脚石,还是我命里的克星? 她不是说她不来吗?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云仪忽地愤怒起来,我要过去质问她,明明说过不来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突然出现在这里,打乱了我的计画! 云仪虽是生气,当着武氏的面却不敢发怒,亲热的道:「舅母,我看到六妹妹和宣王殿下、于十八娘在一起,想过去和六妹妹说句话,可以吗?」 武氏往宣王那边张望了下,看到云倾,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失声道:「那穿石榴裙的便是你六妹妹吧?出落得这般好。仪儿,若是你有你六妹妹这样的姿色还用犯什么愁呢,什么事做不成?」 云仪的脸忽地通红,随即变得惨白。武氏这脱口而出的话虽不经思量,孟浪了些,却也是句大实话,她如果有云倾的容貌,还用得着费尽心机接近宣王吗?云倾随意的站在那里,宣王便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了啊。 武氏话出口后也有些后悔,安慰云仪道:「女孩儿生得好,自然是上天眷顾,不过性格脾气好才更难得呢。男人嘛,谁不想要一个美丽动人又温柔体贴的解语花?我瞧你六妹妹因生得太好了,便不把人放在眼里,傲了些,不及你温柔斯文。仪儿,你只管往上巴结,必定前程无量的。」 云仪还没攀上高枝儿,用得着武氏的地方还多,自然是应和着武氏的。武氏越是夸她温柔斯文,她越要表现得真的如武氏所说,脸微微一红,娇羞的道:「舅母谬赞了。」 武氏赞赏的看着她,催促道:「快去吧。」 云仪行了个礼,「是,舅母。」 她轻移莲步,环佩微响,不多时便到了云倾身前,「六妹妹。」她伸出胳臂,想亲热的挽住云倾,做出姊妹一家亲的样子。 云倾彬彬有礼的道:「四姊姊。」身子却向后退了退。 云仪纤细的手掌才碰到她的胳膊,她便躲开了,这让云仪有些尴尬。 「你不是说不来吗,为什么食言?」云仪恼羞成怒,小声责怪道。 云倾正要答话,却听礼乐声响起,有太监高声道—— 「皇后娘娘驾到。」 【第五十六章 云仪装晕算计婚事】 众人都忙着恭迎皇后,一时间顾不上理会云仪。 云仪却不依不饶,和众人一样跪在地上迎接皇后,还小声问着云倾,「你为什么来了?」 云倾微微一笑,「想知道原因,你去问太后吧。」 「太后……」云仪又惊又怒,眼前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 前世是杜氏在太后面前竭力保举云倾,并献了一幅云倾的画像给太后,太后才召见云倾的,为什么这一世情形全变了,云倾这么早便见到了太后?若是太后和前世一样,见到云倾便相中了她给宣王当侧妃,旁人哪里还有机会? 云仪嘴唇发白,惶恐不安。 太监高声传着皇后的口谕,命众人平身。 云仪像木偶似的随着众人站起来,神色茫然。 感觉一道温柔又关切的眼神掠过她,正是宣王,云仪蓦然心中一甜,可那道目光只在她身上略停留,便落到了云倾身上。 皇后来了,几位世家贵妇迎上去请安问好,按理说,宣王现在应该过去和皇后寒暄见礼,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这是想做什么?是因为离云倾太近了,舍不得走,还想多看两眼吗? 云仪心中又妒又酸,有云倾在,他是连看我也懒得看了,我如今落魄潦倒,一个失父孤女,前途一片灰暗,偏偏唯一的希望就在这个前世曾经聘我为妃的宣王殿下身上……不,我不能气馁,一定要拿下他,成败在此一举…… 云仪悄悄挪了挪身子,想靠近宣王,无奈中间隔着好几个人,有于家的于雅猛,还有兴国公府的张英黎,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再接近宣王的机会,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蓦然一声轻呼,「六妹妹,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惊呼虽轻,却是成功地让宣王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的转过身。 云仪迅速推了云倾一把,云倾身子一晃,宣王迅速伸出手—— 「云姑娘,小心!」 毛莨就在云倾身边站着,眼明手快地一把抱过她。 这时云仪自己也身子晃了晃,向宣王倒过去。 宣王想要收回手,但见云仪脸色惨白,眼中含泪,目光中无尽的哀求之意,心中一软,未免有些犹豫的想着:我若是收回手,对于云四姑娘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来说,不是太难堪了?就在这一刹那,云仪轻盈的身子已经软软瘫倒在他怀里。 宣王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云仪却激动得晕了过去。 方才她是装晕,现在却是觉得妙计大功告成,可以放心的晕过去了。 她是失父孤女又怎样?到底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家,祖父是告老还乡的尚书,父亲是因公殉职的使臣,宣王既然已经当众和她有了身体上的接触,于情于理,都得娶了她。 于雅猛等人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于雅猛只觉得新奇好玩,还觉得有些好笑,「表哥你这是……嘻嘻,看样子你惹上麻烦了……」 张英黎却是气得柳眉倒竖,「十八娘,这女子太可恶了,你快让人把她赶出去!」 于雅猛笑,「我才不管呢。」一把拉了她,「不仅我不管,你也不便管,咱们快溜。」 张英黎急了,「难道任由她纠缠宣王殿下不成?十八娘,宣王殿下可是你的嫡亲表哥,对你一直不错,你也应该待他好些,不能让他被心机女子欺骗糊弄!」 「你怎么对我表哥这么关心,这般为他着想?」于雅猛颇惊讶,又觉得很有趣。 张英黎脸霍地一下子红了,辩解道:「咱们从小到大都要好,宣王殿下是你表哥,我自然也为他着想。」 第十九章 于雅猛感动的拍拍她肩膀,「阿黎,你对我真好!」 张英黎见于雅猛只管夸她,却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干涉宣王和云仪的意思,咬咬牙,伸手一推云仪,「莫要装死了,快起来!宣王殿下的清白不能被你这么玷污了……」 武氏却冲过来,一把将张英黎拉开,看着宣王怀里的云仪抹眼泪,「可怜的仪儿,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忽然晕倒了?」又对宣王道谢,「宣王殿下,幸亏有你,要不然仪儿不知会怎样呢?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了。」 张英黎还是个小姑娘,被武氏用力地一拉,登时被甩到了一边,手腕生疼,又气又急,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 沈景兰忙扶住她,小声的道:「你是什么身分的人,犯得上和这种人动手吗?她就是这么拚,又能怎样,连当个侧妃,都不知道太后娘娘肯不肯呢。」 张英黎泪光闪闪,「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我不愿宣王殿下被她算计了……」 「我也不愿。」沈景兰忿忿的道。 安皇后听到动静,由兴国公夫人等陪着过来,见云仪软软地倒在宣王怀中,宣王呆若木鸡,武氏殷勤道谢,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嫣然一笑道:「宣王这是英雄救美吗,救的是谁家的姑娘啊?」 武氏忙堆起一脸的笑,「回娘娘的话,这是妾身的外甥女,云家的四姑娘,这孩子身世可怜,父亲曾任使臣,在出使高丽的途中去世了。妾身怜惜她是忠臣之女,对她一直很照看。」 「因公殉职,可敬可佩。」安皇后叹道。 安皇后心里乐开了花,她觉得失父的孤女配宣王正合适,虽然知道太后不会轻易答应,但她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对武氏格外宽和,狠狠地夸奖了云瀚尽忠职守,乃人臣之楷模,武氏脸上有光,笑容满面。 武氏此刻对云仪真是满意极了,这丫头倒是狠得下心、拉得下脸,很有决断。很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后娘娘也在,宣王殿下赖不掉了,这丫头肯定能进宣王府。她只要能进了宣王府,就算位分不高,对杜家来说,也是和宣王府攀上了亲戚,以后杜家有事,还愁宣王、太后不照看吗?杜家一天也没养过云仪,却得了这份好处,真是赚了。 安皇后命宫女,「宣太医,为云四姑娘诊治。」又笑容满面的对宣王道:「你好事做到底,也跟着过去吧。」 宣王这时脑子清醒些了,有些懊悔,自己一时心软,怕是惹上麻烦了,若真纳了这位云四姑娘进府,他还如何……如何向云倾表白心事,求她下嫁…… 他不愿再和云仪有牵扯,婉言谢绝,「皇后娘娘,侄儿和这位姑娘不熟,还是劳烦您的宫女吧。」 安皇后心里一紧,微笑着打趣道:「你还和人家姑娘不熟,都已经这样了,若你和人家熟络了,又该是什么样子?」 张英黎拉了拉沈景兰,两人同时站出来,盈盈施礼,「皇后娘娘,不如由我们陪云四姑娘过去吧。宣王殿下身分贵重,和云四姑娘又不熟,陪伴云四姑娘这样的事,女孩儿家更合适。」 安皇后的眼光扫过她们,微微一笑,道:「甚好,你们过去吧。」 其实安皇后对她俩很不满,怪她们不该出来瞎捣乱,但张英黎是兴国公府的小姐,安皇后对兴国公府还是器重的,便给了她几分颜面。 张英黎得了安皇后的许可,立即向宣王曲膝行礼,恭敬的道:「殿下,小女子愿意照顾这位姑娘,不知殿下可放心?」 宣王如释重负,感激张英黎为他解围,柔声道:「有劳妹妹了。」 张英黎从小和于雅猛要好,宣王和她自然是认识的,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来,宣王这会儿的这一声「妹妹」最为诚恳。 张英黎接过云仪,轻声道:「宣王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宣王益发感激,「好妹妹。」 张英黎心情激荡,只要是为您好,我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便是要我憋着一口气照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我也愿意。 武氏本来指望着宣王亲自送云仪呢,见张英黎和沈景兰跳出来,大为气恼,不悦的瞪了她们好几眼,不情不愿地和她们一起过去。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由安皇后主持的赛诗会正式开始了。 各家闺秀将以灿美堂能见到的花卉为题,一个时辰之后将诗句写下,由安皇后、妃嫔和几位世家夫人评判。 云倾和毛莨等人在灿美堂畔赏海棠花,张英黎和沈景兰走了,于雅猛一个人无聊,也跟过来了。 她命宫女折了数枝白海棠插在花瓶中,「咱们坐着赏花吧,轻松多了。」 众人觉得有趣,围着一张圆桌坐了,同赏白海棠。 另外几名女子也来看海棠花,其中一人便是于雅意。 她犹豫了下,笑着走过来,笑道︰「云四姑娘晕倒了,云六姑娘,你是她妹妹,不过去看看,是不是不大好?没有尽到做妹妹的本分啊。」 于雅猛不等云倾开口便冷冷的道:「她身子也不大舒服,脸色不好,你没看到吗?」 于雅意咬咬唇,心中骂道这十八娘如此蛮横。她不敢和于雅猛拗着,勉强笑了笑,「十八姊姊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了,云六姑娘脸色确实不大好。」 她想走,于雅猛把她叫住了,「胡扯完就想走?误会了别人,你会不会赔礼道歉?」 于雅意忍住气,对云倾福了福身,「云六姑娘,对不住。」 云倾起身还礼,于雅意却觉得没意思,灰溜溜的和那几个人一起走了。 「真香啊。」于雅猛弯腰嗅着海棠的香气,赞叹道。她斜睇云倾一眼,「桂小七,花若生得美,会很得人喜欢。人若生得太美,却可能会为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你说对不对?」 云倾双手托腮,陶醉的闭起眼睛,「不怕,我愿意有这样无穷无尽的烦恼。」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冯莹中、赵可宁都笑,抢着说。 「你们这些不甘平凡的人啊、你们这些浅薄虚荣的人啊。」于雅猛拍案叹息。 六位姑娘嘻嘻哈哈,很是快活。 几人正高兴地说笑,一位宫女过来向众人行礼。 「皇后娘娘请云六姑娘过去陪陪云四姑娘。」 于雅猛知道这宫女是安皇后身边贴身服侍的,不便多说什么,小声告诉云倾,「这人是安皇后身边的晓清,极得宠信的。」 云倾点头,「明白了。」 云倾跟着那名叫晓清的宫女绕过假山、亭台,前方是两列沿路种下的西府海棠,现在花开得正灿烂,人走在路上,有如走在海棠花廊,香风阵阵,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有如花雨,妙不可言。 宣王自路旁绕出来,面如凝脂,容颜俊美,几片花瓣落在他肩头,更显得风流倜傥,风度翩翩。 晓清忙行礼,「拜见宣王殿下。」 云倾沉默片刻,也跟着见礼。 宣王含笑道:「免礼。」 晓清偷眼看宣王的神色,忽地脸色惊慌,伸手摸了摸头发,「哎呀,我的发钗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那发钗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若是丢了,奴婢恐怕没命了。」 「快回去找找。」宣王命令道。 晓清得了命令,忙福了福身,「谢殿下。」便要回身去找发钗。 云倾心中不快,道:「我陪你一起,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好多了。」 晓清蹙眉,「云六姑娘只管在这里原地站着,稍后奴婢自然回来领你。」说着话,她匆匆走了。 云倾更加不满,脸罩寒霜。 宣王缓步向她走过来,云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寒意。 宣王见她神色戒备,在离她数步之前停住了脚步,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四姊姊今天之所以会……会晕倒在我怀里,完全是一个误会……」 「殿下有话请直说。」云倾的声音虽然淡淡的,但嫌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宣王眼神暗了暗,「我很久之前便注意到你了,于家表妹去桂园找你的时候,有好几回我也在,那不是偶然间遇到的,是……是我有意的……」 他生平头一回向一位小姑娘表白心迹,不知不觉,已是俊脸飞红,心跳加快,全身的血液彷佛一起涌向头顶,激动到言语难以形容。 第二十章 面对宣王这一番表白,如果换作是别的小姑娘,恐怕都会芳心如醉,不知所措,云倾却是已经活过一世,经历的事情多了,不过淡然一笑而已。 「殿下,听说太后有意为您聘雅猛为王妃,对吗?」云倾问道。 宣王怔了怔,不想告诉云倾实情,却也不愿欺骗她,只得柔声道:「祖母确有此意。」 云倾轻笑,「既然太后有这个意思,那么你我是偶然间遇到的也好,是有意遇到的也罢,有什么分别吗?」 见她的神色间尽是疏离和淡漠,宣王心中一急,忙辩道:「虽然如此,但我还可以有两位侧妃……」 「住口!」云倾秀眉一扬,登时大怒。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子,不能说是错,但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子,却生出「她可以做我侧妃」的念头,简直莫名其妙! 宣王没料到云倾翻了脸,不由得愕然。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想告诉她,虽然是侧妃,但他也会待她很好,如珠似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半点儿的委屈…… 云倾怒目瞪着宣王,这让宣王一时竟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口,愣在了那里。 张英黎和母亲兴国公夫人远远望着这一幕,她不禁为宣王心疼,轻声央求,「娘,帮帮宣王殿下吧。」 兴国公夫人叹息,「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英黎流下泪来,「我别无所求,只想让他高兴。娘,既然他这么喜欢云倾,咱们便帮他一把,让他达成心愿,难道不好吗?便是我没有缘分和他长相厮守,他也会记着我的好……」 兴国公夫人听了女儿的话,怜惜地将她揽入怀中,「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我此刻暗中设法令皇后得知这个消息不难,皇后若来了,撞到宣王和云倾暗中私会,为他们作个媒,宣王自然欢喜。只是若有风声传入太后耳中,恐怕不免得罪了太后。阿黎,你年纪还小,心中只有些情情爱爱,有些事你不明白,太后是绝不会同意让宣王同时纳云家二女入府的。」 张英黎摇头道:「不,不会,太后疼爱宣王殿下,不会愿意让他痛失所爱。娘,你就帮帮他吧,我一心为了他好,以后就算他娶了十八娘为妃,又有云氏二女,我也只会为他高兴,他高兴我就高兴……」 兴国公夫人心中一动,太后确实想为宣王聘于十八娘,可是于十八娘在于家也是受疼爱的,若宣王今天真的一连和云家两个女孩儿有了瓜葛,她不信以于家对十八娘的宠爱、以十八娘那个脾气,宣王和于家的联姻还会顺顺利利……想到这里,她打定了主意,就听女儿的好了,或许这么一闹,十八娘做不成宣王妃,女儿便有机会了。 「好,娘听你的。」她温声道。 「谢谢娘。」张英黎万分感激。 兴国公夫人快步去了。 张英黎遥遥望着宣王、云倾,满怀柔情地喃喃道︰「宣王殿下,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我对你的这份真心,你明白吗?」 宣王身姿挺拔,张英黎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已是痴了。 【第五十七章 及时现身救美人】 不久,安皇后带着几名世家贵妇向这边过来了,张英黎听到脚步声、说话声,忙轻手轻脚的躲开。 另一边,在云倾走后,于雅猛、毛莨等人终究不放心。 于雅猛叫过来一个侍女,命她悄悄的跟在云倾身后。 那侍女不久之后回来了,脸色发白,附在于雅猛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 于雅猛拍案而起,「我过去看看!」一阵风似的跑了。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忙跟在后头,「于十八你慢点儿!」 晓清本是装作低头找发钗的,远远看到于雅猛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心中一慌。 虽说宣王殿下许了她好处,但也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啊,于是她急急提起裙子,向宣王和云倾那里狂奔。 云倾瞪了宣王几眼,忿忿转过头,顺着来时路回去,没过多久,迎面遇到晓清。 云倾冷笑道:「你的发钗找到了吗?」 晓清讪讪的道︰「找……找着了……」伸长脖子看了看,见宣王面色急切的追过来了,不由得心中叫苦。这可怎么办?她可不想惹上这样的麻烦啊。 前方出现安皇后等人的身影,晓清腿软了软,跪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皇后怎会到这里来了? 「阿稚。」 「桂小七。」 后边也传来呼唤声。 晓清更是暗暗叫苦,看样子今天的事闹大了…… 安皇后这一拨人和于雅猛这拨人都往这边走,安皇后到得略早,微笑看了看宣王,又看了看云倾,心中忍不住想,怪不得宣王和她暗中私会,她这个相貌,让人如何不动心? 安皇后笑着问道:「宣王是和云姑娘一起赏花的吗?」 宣王一阵迷乱,知道自己若是开口承认了,他和云倾或许便有希望了,可云倾不会喜欢的,难道他舍得让云倾痛苦?但若要他否认,他却是一千分、一万分的舍不得了。 他还在犹豫之际,于雅猛和毛莨等人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毛莨一把将云倾揽过来。 于雅猛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对安皇后嘻嘻笑道:「皇后娘娘,我和几位姑娘在这里赏海棠,碰巧表哥也来了,这么巧也遇到您了。」 安皇后心中冷笑,她这是怕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会进到宣王府对不对?这人还没过门儿呢,就真当自己是宣王妃了!笑着嗔怪道:「十八娘你这个孩子就是调皮,尽会说胡话。」 安皇后身边一位夫人忙道:「皇后娘娘说的对,我们过来的时候,明明只有宣王殿下和这位云姑娘两个人在此,十八娘是后来才赶过来的啊。」 于雅猛甚是蛮横,立刻瞪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是吗?你这是要和我作对?也好,咱们到太后面前讲讲理。」当下拉着她要去见太后。 安皇后笑了,「十八娘真是孩子气,快别闹了。」 这时候于雅意等人也闻声前来,海棠花廊下仕女林立,性子安静的冷眼旁观,好事的已经在窃窃私语。 「这云家姊妹也太不像话了吧?姊姊硬赖上宣王殿下,妹妹又设下这个局。」 「就是,想进宣王府也不能使这样的卑鄙手段啊。」 安皇后叫过宣王,正色道:「这次赛诗会由我主持,我可不能让这里出了岔子。宣王,你和十八娘若是无意中遇到,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我自会约束所有的宫人、与会的夫人、小姐,不许再提此事,也永远不会有人敢再将你和云姑娘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安皇后的意思很明显了。 如果宣王要承认和云倾有私情,那就现在承认,如果现在咬紧牙关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了,他和云倾从此便是陌路人。 宣王内心挣扎着,他若承认了,或许云倾会恨他的,可若不承认,便和她无缘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云倾窈窕的身影,心中一热,云倾这绝世的姿容若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她!罢罢罢,自己现在承认了,将来慢慢补偿她也就是了,她若是生气,自己再诚意求恳,她心地善良,总能体谅的。 「皇后娘娘,我和云姑娘……」宣王下定决心,缓缓开了口。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于雅猛脸上闪过恼怒之色,攥紧了拳头,「表哥,我一向以为你是个好人,你可要凭着良心说话!」 她的眼眶中闪烁着泪花,安皇后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痛快。这丫头仗着太后的权势,平日里连我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这会儿宣王好色不争气,让她急了,哈哈,这件事可真是痛快。 宣王迟疑了下,道:「我和云姑娘今天——」 「今天天气真好。」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突然传到众人耳畔,人人觉得这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不由自主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四皇子、五皇子陪着位身穿紫色华服的少年翩翩而来。 四皇子、五皇子都是好相貌,但站在这少年身边却光彩全无,完完全全成了他的陪衬。 「这人是谁?」于雅意看到这人,胸口如小鹿乱撞,不禁低声问道。 第二十一章 她身边的粉衣少女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性情奔放,激动的小声道:「不行啦,我本来是爱慕宣王的,现在看到他,我要移情别恋了……」 我也要移情别恋了。于雅意内心有个声音在回响。 「这人是谁?」安皇后也是纳闷。 四皇子、五皇子和紫衣少年到了近前,紫衣少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安皇后似的,理也不理,目光落在了云倾姣美的面庞上,问道:「妹妹,韩伯伯好吗?云伯伯好吗?」 听到这人的问话,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云倾身上。 真巧呢,又是这位云姑娘…… 这位云姑娘容貌绝美,堪称天人之姿,可她只不过是翰林之女,家世太不起眼儿了,居然也能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人物,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紫衣少年突然出现,竟彷佛是来解救她似的。 这紫衣少年虽然身分未明,但气度非凡,他到底是谁呢? 正当大家狐疑的时候,五皇子笑问:「燕王四公子,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四公子不是一直在燕地吗,怎么在京城也有位妹妹?」四皇子打趣。 原来他是燕王府的四公子,赫赫有名的战神!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这紫衣少年的身分。 云倾蓦然间看到陆晟,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一双比秋夜寒星更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快活,嘴角不知不觉间轻轻扬起,欢声叫道:「陆哥哥!」 宣王原本呆在那里,这声清脆悦耳的「陆哥哥」传到他耳中,他忍不住又向云倾看了过去,见她眼眸生辉,嘴角噙笑,活泼又生动,不由得又妒又羡,又酸又涩。 她看到我的时候,哪有这般高兴?她……她对陆晟竟是如此不同…… 前世今生都算上,陆晟还是头一回听到云倾亲昵的叫他「陆哥哥」,心神俱醉,快步到了云倾面前,温柔凝视着她,「云妹妹,数年未见,我时常惦记……韩伯伯、云伯伯和你。你们都好吗?」 云倾欢喜得不行,轻盈的转了个圈,裙裾飞扬,飘飘若仙,「你说呢?」 陆晟微笑地看着她,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他的倾儿年齿尚稚,却已是人间独一无二的颜色,这在前世也是一样的,可前世的她见了他哪有这般开心欢悦?她现在快乐得像是要飞起来了啊。 云倾满怀欣愉,也笑吟吟的盯着陆晟。 多年之后再相逢,陆晟眼中的云倾夷愉安乐,不似前世那般悲苦,云倾眼中的陆晟和前世相比却是少了几分煞气,更俊美更可亲。 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难舍难分。海棠花瓣漫天飞舞,这一对金童玉女两两相望,比花更美好。 于雅猛、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先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好了,四公子来了,宣王可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胡说八道了吧?阿稚安全了。然后她们齐齐觉得不对劲,这位四公子看阿稚的眼神不对劲啊,跟两团火似的。 于雅猛撸撸袖子想冲出去,「我去把桂小七拉回来!」 毛莨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别,四公子是来给阿稚解围的,他铁定没坏心。」 于雅猛疑惑,「真的没坏心吗?」 冯慧中抿嘴笑,揶揄的小声说:「就算四公子有坏心,也和宣王的坏心完全不一样,你可以放心。」 于雅猛脸霍地一下子就红了,冯慧中自悔失言,忙揽住于雅猛的肩,亲亲热热的说:「于十八,我觉得这位四公子挺俊俏的,你说是不是?」 于雅猛来了精神,鄙夷的道:「我说呢,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拉开他们两个,敢情是因为四公子生得俊俏啊,哈哈!我有宣王这么个表哥,我丢人,但你们看上四公子俊俏就倒向他那边,还不如我呢,鄙视你们!」 毛莨和冯莹中也揽住于雅猛,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 安皇后却觉得索然无味。她本是存心要来看宣王的笑话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燕王四公子,她的希望成了泡影。 四皇子、五皇子过来拜见安皇后,安皇后似笑非笑,「和你们同行的这位是燕王四公子吗?他名声可大着呢,本宫却没想到他如此年轻。」 四皇子、五皇子往陆晟那边看了看,见他深情凝视着云倾,五皇子笑一笑,「母后,孩儿初见四公子的时候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威名赫赫的统帅竟是位英俊少年。」 四皇子也道:「现在更长见识了呢,四公子不仅是位英俊少年,还很长情。」 四皇子、五皇子把陆晟的神态言行一一看在眼中,忽地相视一笑。 刚认识陆晟的时候这两位皇子心里都很有压力,觉得陆晟实在太优秀了,现在见陆晟望着人家姑娘犯傻,挪不动步子了,连皇后都不拜见,就盯着美女了,心里不由得好笑。原来陆晟也有缺点啊,而且是这么明显、这么不应该的缺点。 「母后,这位姑娘是……」五皇子问皇后。 安皇后含笑道:「这位姑娘是云侍读的独生女。」 五皇子心中更是轻松,点头道:「原来是翰林之女,怪不得如此嫺雅文静。」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想法一样,心中想道:陆晟喜欢这样的姑娘吗?美是美极了,可没有家世背景,对他全然不是助力。都说燕王有野心,可看四公子这个做派,却不像啊。 他又见宣王呆呆地站在一边,偶尔向陆晟扫上两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嫉恨之意,更是心中一乐,甚好!四公子和宣王看上了同一人,这两人日后必成水火,再也不必担心四公子会相助宣王了!宣王这个身世……唉,若是他父亲当年早出生几个月,大位一定是他的了,若说宣王父子不曾觊觎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他是不相信的。 安皇后只是觉得无趣,兴国公夫人、张英黎却是脸色发白,母女两人的想法相差无几。 今天她们在皇宫里冒险出手,为的是让宣王抱得美人归,现在没帮到宣王,人情没得着,白忙活一场…… 兴国公夫人又气又急,大失常态,冷笑一声,高声道:「燕王府四公子,皇后娘娘在此都不过来拜见,这是公然藐视皇后娘娘呢,还是仗着燕王府的势力,已不把我大夏朝的皇帝陛下放在眼里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话,都很吃惊,因为燕王虽是异姓王,但燕境地域辽阔,常年和北方戎敌作战,手握兵权。兴国公府和燕王府虽然没什么交情,却也没仇怨,兴国公夫人这么和燕王四公子为难,对兴国公府又有什么好处?她急着跳出来做什么? 陆晟微笑,「妹妹,我去办几件俗事,再来和你说话。」 云倾甜甜一笑,点头道:「我等你。」 虽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陆晟听在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一股暖流自心头流过四肢百骸,无比舒服熨贴。 陆晟走到安皇后面前,朗声道:「拜见皇后娘娘。陆晟方才猛然见到故人,只顾着叙旧,竟不知道皇后娘娘在此,失礼之至,请娘娘降罪。」 安皇后哪里会和陆晟计较这些,含笑道:「快别多礼。四公子少年英雄,连陛下都经常夸奖你呢,听说你今年已经打了两场胜仗?这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陆晟谦虚了几句,转头看向宣王,「见过宣王殿下。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殿下在说话?不知宣王殿下是在说什么?」 宣王虽是嫉恨陆晟,但理智还在,深知有陆晟在这儿,他的目的便不会得逞,勉强笑了笑,道:「本王方才是想说,今天天气真好。」 「殿下高见。」陆晟淡然一笑。 一场闹剧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在海棠花廊下等着看热闹的仕女们有些人觉得可惜,有些人却觉得欣喜,今天她们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陆晟,知道他原来是一位俊美无俦的少年,什么宣王、什么五皇子,到了他面前就如同星辰遇到太阳,暗淡无光…… 云仪扶着一个宫女的手,娇娇弱弱的过来了。 她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早先武氏听说了宣王和云倾在海棠花廊私会,许多人过去看热闹的事,就把事情告诉了云仪。 「这可如何是好?你那个六妹妹姿色太出众了,她如果也进了宣王府,你以后如何自处?」 第二十二章 云仪却斯斯文文的笑了,柔声道:「舅母,这并无妨,我和六妹妹是嫡亲姊妹,若能和她终身相伴,我只有欢喜的。反正宣王府会不断有美人进去,姊妹联手,难道不比不认识的外人好?」 武氏听她这么说,大为叹息,「难得你小小年纪,想得这么透彻。」 云仪温婉的一笑,「舅母过奖。」 她对宣王没有情意,要嫁给宣王只不过是想往上爬,宣王府里如果多了个云倾,她为什么要在意?云倾生得美,如果宣王果真对她有意,那看在云倾的分上,说不定还会对她更体贴温柔些呢,又有什么不好? 云仪仔细想了想,道:「也不知宣王殿下能不能得手。舅母,不如让我现在过去一趟,我设法帮帮宣王殿下,他若感激我,将来必有厚重的回报。」 武氏深以为然,「你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胸襟,将来必定福寿双全,荣宠至极。」 于是武氏任由她买通宫女,让宫女扶着她过来。 因她过来得晚了些,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已有仕女贵妇三三两两的结伴要回去,一路议论纷纷,「燕王四公子不是很会打仗,是知名的战神统帅吗?想不到生得如此俊美,跟画上人似的。」 「不光生得俊俏,风度气度也不似纠纠武夫,我看连宣王、五皇子那样的翩翩郎君都远远比不上他呢。」 「这样的一位郎君,又有本事,如谪降凡界的仙人,偏偏就对云姑娘那般温柔体贴……」 这些议论声如同炸雷响在耳畔,云仪懵了。 什么?燕王四公子到了?她才倒到宣王怀里,燕王四公子就到了?老天不长眼啊,她可是经历过前世的人,知道燕王将来会攻占京城,如果她能亲近燕王的公子们,还要接近宣王做什么啊,她又不是傻子!若不是因为燕地太远,燕王府的公子们她一个也碰不着,何必退而求其次,屈就宣王?老天爷这是在跟她开玩笑,逗她玩吗? 云仪本是娇娇柔柔地被搀扶着,这时忽然生出股大力,一把将宫女推开,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宫女愕然唤道︰「云四姑娘,您慢点儿啊。」 云仪昏头昏脑的跑到山坡下,海棠花廊已然在望,四皇子、五皇子陪在安皇后身边,宣王也在,可云仪不在意这些人,慌乱的目光四处寻找,终于落在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身上。 巧笑嫣然,明眸流盼,飞扬快活,娇美无匹,正是云倾。 云倾对面站着一位紫衣华服的少年,单看身影,已是清俊秀逸,举世无双。 五皇子笑道:「陆四公子,请过去饮酒赏花品评,如何?」 那紫衣少年回头,缓缓道:「甚好。」 他有一张精致绝伦、无可挑剔的面庞,一双眼眸尤其明亮璀璨,湛然若神。 陆四公子,这就是我上辈子连面也见不着的燕王四公子!云仪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前世我根本没福气见着他,这辈子见着了,却是在我谋算了宣王之后…… 悲苦无限,悲愤满腔,云仪觉得自己命太苦了,柔肠寸断,泪水潸然流下。 唉,时不予我,命不如人啊。 【第五十八章 太后要作媒】 「太后娘娘驾到——」 内侍特有的刺耳声音忽然传过来了。 众人一惊,「太后娘娘到了,快迎接。」 瘫坐在地上的云仪听到太后来了,顿时害怕起来,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是苍白的。 太后可是个厉害人物,这辈子虽还没机会见过她,但云仪前世是见过几回的,她记得清清楚楚,每回自己见了太后都会紧张得腿抽筋,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前世她没做过亏心事,见了太后都已经这样了,这回她算计了宣王,对太后更是心生恐惧,知道太后就要到了,她恨不得立即逃走,躲得远远的。说起来,这里是花园,她要溜走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可她腿脚已经软了,哪里跑得动? 我来这里做什么?真应该继续装病的,也就不会遇到太后了。云仪悔得肠子都青了。 在她纠结的功夫,太后已经到了。 太后坐在一顶朱红顶盖的肩舆上,由数十名内侍宫女簇拥而来,神色庄严,云仪远远的一眼望过去,重又瘫坐在地上。 太后一丝皱纹也没有的面庞上隐隐现出怒色,想到刚刚听闻的消息,内心恨得不行。这个女子不能留了,定要除掉!她生得那般颜色,心机又深,若真的让她得逞了,进了宣王府,宣王府以后定是鸡飞狗跳不成体统,英儿也会毁在她手里! 这时,一名内侍飞快的跑过来。他年纪不小了,人生得又胖,跑起来却相当敏捷,到了太后肩舆前行礼,踮起脚尖,小声回禀道:「太后娘娘,事情有变。」 太后脸罩寒霜,「方才不是说宣王和云氏女私会吗,怎地又会事情有变?」 内侍满脸陪笑道:「燕王的四公子到了,他称云家那位姑娘为妹妹,两人相谈甚欢。」 「连燕王府的人她也识得?」太后冷笑。她还真是小看了这个丫头呢,既能向宣王暗送秋波,又能被陆晟视为妹妹,两边都不耽误啊。 太后虽是冷笑,心思却已变了。方才她起了杀心,要寻个藉口置云倾于死地,现在知道云倾和陆晟有关,却想道:这丫头暂时还死不得,陆晟少年英雄,自己何必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和他生出嫌隙?英儿以后要图大事,燕王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仅不能得罪,还要假以辞色,多加笼络,方是正理。 太后来的时候是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现在很快换了一副面孔。 等她到了近前,众人行礼下拜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慈爱地一挥手,「都起来吧。」 安皇后笑吟吟的指着陆晟,「母后,您看看这位俊美的小哥儿,还记得他吗?」 太后含笑看了陆晟几眼,「真是一位俊美的小哥儿,哀家生平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但俊美到这个地步的却只有燕王的四公子陆晟啊。」 安皇后暗暗吃惊,忙笑道:「太后娘娘好眼力。陆四公子多年未到京城,没想到您一眼便把他认出来了。」 太后微笑,「倒不是哀家眼力好,六年前哀家曾见过他,彼时便觉得这孩子生得实在出色,曾对燕王感慨过,今日重又相见,陆四公子轩昂俊朗,如朝霞飘举于蓝天,这样的风姿,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了,故此能猜得到。」 「太后娘娘过奖。」陆晟微笑道。 太后招他近前,温声问道:「没想到你会出现在京城,是来京城办差吗?」 陆晟道:「臣奉诏进京,不过陛下尚未接见。」 太后听他言下之意,不禁心中打个突。皇帝忽然把陆晟叫到京城做什么? 不过她向来是贤德之人,表面上从来不干涉朝政的,此刻只含笑道:「原来是皇帝召见,那哀家倒不便多询问了。你多年未到京城,燕王府可还住得惯?日常起居可缺少什么?」 陆晟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今天才到京城的,还没回燕王府,日常起居倒也无所谓,臣多年沙场征战,在衣食方面很随意,并不挑剔。太后娘娘,臣今天在这里见到一位世妹,不知是否能将她引见给您?」 太后脸上全是笑,「是哪家的姑娘啊?」 陆晟向云倾微笑,「便是云侍读的千金,云六姑娘。」 现在他微微含笑,神采奕奕,容貌越发耀眼生辉,让众人都看得呆了。 燕王悍勇,性情暴躁,可燕王四公子却是这样的美男子,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啊。 但他方才说什么了,要向太后引见一位世妹? 众人情不自禁随着陆晟的目光看向云倾。 方才眼看着宣王就要说出他和云倾的私情时,众人大都对云倾存了鄙夷之心,虽知她美丽非凡,却也觉得她不知廉耻,但这时再看云倾,娇美动人,落落大方,哪里有所谓的轻薄之态? 「四公子要向太后引见你这位世妹呢。世妹,快过去吧。」于雅猛一乐,推了推云倾。 「世妹,快过去吧。」毛莨、赵可宁等人也笑。 云倾脸微红,过去向太后行礼,「拜见太后。」 第二十三章 太后仔细瞧了瞧她,见她脸色如白玉一般,现在因为有些害羞,微微透出红晕,细腻莹润,光可鉴人,微笑称赞道:「四公子,你这位世妹生得极好,依我看,这里所有的千金小姐都不及她的容貌。」 太后这句夸,也是给云倾招仇恨的。 不知是不是云倾多心,太后夸过她之后,她立即觉得身前身后有无数目光似利箭般射向她,有的是嫉妒,有的是不满,有的是愤恨。 云倾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谦虚道:「过奖了。太后娘娘,其实于家的十八娘子雍容嫺雅、十九娘子秀美多姿,虽说今天诸位佳丽各有风姿,但这姊妹两人才是最出众的啊。」 她这么一谦虚,便把于雅猛、于雅意抬得很高了。 太后笑道:「难得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不虚荣,谦虚有礼。」又问陆晟道:「陆四公子,你说云姑娘是你世妹,却不知你和云家是什么样的交情?」 陆晟道:「几年前臣在京城受伤,多亏一位韩先生替我医治,韩先生和云侍读是好友,云侍读对我也很照顾。」 太后听闻原来是这么一个情况,并非是云倾去勾搭人,心中一松,「原来如此。」 她又把四皇子、五皇子也叫过来说话,却故意不叫宣王,有意冷落他。 四皇子、五皇子乐得趁机给宣王一些颜色看看,围着太后谈笑风生,异常活泼。 宣王在太后面前一向是最得宠的,今天却有些没意思。 云倾和陆晟离得很近,鼻间隐隐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心中实在快活,笑吟吟的道:「陆哥哥,今天多谢你啦,若不是有你,我可就……」说到这里,好像难以启齿似的,不再往下说了。 她得让太后知道,她对太后的宝贝孙子宣王一点兴趣也没有,让太后、宣王别再自作多情了。 陆晟道:「妹妹,今天的事是有人故意害你。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他们俩这对话虽是私下里说的,其实太后、安皇后、四皇子、五皇子,哪个人听不到? 五皇子忙关切问道:「云姑娘既是四公子的世妹,自然轻慢不得。云姑娘,方才我们看到有许多人围着你,可是有什么异常之事吗?」 云倾很委屈,「五殿下,我明明和十八娘、小郡主等人好端端的在赏花,忽地来了一位名叫晓清的宫女,说是皇后娘娘宣召,我自然不敢违命,随着那晓清过来了,后来不知怎地遇到了宣王殿下,晓清发钗掉了,要回去找发钗,还不许我跟着……」 「竟有这样的事!」五皇子又是惊讶又是生气,对安皇后道:「母后,您身边有晓清这样狂妄的宫女吗?」 安皇后道:「本宫身边确实有一名叫晓清的宫女,但本宫没有交代她做事,更没有让她传召云姑娘啊。」 五皇子冷笑,「竟敢打着母后的旗号做恶事,是谁在背后搞鬼,这件事可要查清楚了!」 四皇子略一思忖便想到了,这云六姑娘如此美丽出众,说不定是宣王动了色心,打她的主意。 他存心落井下石,更何况有陆晟在,也想趁机示好,便附和道:「宫里的宴会若出了岔子,岂不是伤了皇室的脸面?云六姑娘是贵客,她在灿美堂受了委屈惊吓,那是一定要彻查的。」 安皇后虽然对宣王没安好心,但这件事她真的是问心无愧,委屈又气愤的道:「对,一定要彻查,查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还云六姑娘一个清白,也还本宫一个公道。」 五皇子听了安皇后的话,便知道安皇后今天是无辜的,心里更加有底,语气更加坚定,「先从这名叫晓清的宫女查起,如何?」 太后本来认定了是云倾有意勾引宣王,这时不禁心生疑惑,不会是英儿为美色所迷,设下这个圈套对付云家这丫头的吧?心里才生出这个念头,她马上便否定了,不会,英儿若真想要这云家这丫头,难道不会好好的央求我?他是个好孩子,从来没做过这么龌龊的事啊。 但她哪里想得到,宣王只是想和云倾私下见一面,倾诉相思之意,谁知兴国公夫人和张英黎「暗中相助」,把安皇后等人给叫来了,安皇后拿话一激,宣王色迷心窍,想将错就错承认和云倾的「私情」,先把云倾娶回府,慢慢哄她回心转意。 若不是陆晟突然出现,云倾真的摆脱不了麻烦。 「祖母,您的意思呢?」五皇子恭敬的问太后。 「查。」太后冷冷的道。她现在也来不及把宣王叫过来仔细问了,不过,她思来想去,觉得孙子不是这样的人,这种没品的事不可能是他做的,不怕查。 于是,赛诗会早就扔到一边了,现在重要的是查清楚海棠花廊发生的事。 仕女之中善诗善文,想要凭着这次机会用诗文崭露头角的人,对这样的发展未免有些不满,但存心看热闹的人可就高兴了,都等着太后、皇后亲自审问这桩案子,好奇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晓清被带到太后、皇后面前的时候,浑身抖似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婢……奴婢没去叫云姑娘……」也不知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着,她乾脆耍起赖来了。 于雅猛大怒,当即挺身而出,「你敢当面撒谎!你去叫桂小七的时候我也在,你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 晓清心中暗暗叫苦,十八小姐啊,今天这事摆明了是宣王殿下命我去做的,宣王是你表哥,你连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吗? 毛莨和冯慧中、冯莹中也站出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十八娘的话千真万确,当时我们几个人也在。」 赵可宁歉意的偷眼看了看云倾,云倾会意,安抚的微微一笑。 赵可宁是卫王府的郡主,她不适合掺和到宫里的争斗中,这个时候她不说话是对的,而且已经有于雅猛、毛莨和冯氏姊妹,并不缺赵可宁一个为她说话,再者赵可宁若是这时候也站出来,只怕没人会以为她只是说出真相,还以为她代表卫王府在站队呢,岂不是很冤枉? 有于雅猛、毛莨和冯氏姊妹的作证,晓清没法抵赖,只好磕头认罪。 「奴婢确实假借皇后之名,去叫了云姑娘……」 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声,安皇后登时放下一颗心。 太后却是大怒,厉声道:「在皇宫里敢打着皇后的名义带走一位官家千金,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她立即吩咐宫人,「把这贱婢带下去,乱棍打死!」 晓清眼中闪过恐惧之色,蓦然冲着假山直撞过去,登时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啊!」胆小的千金小姐们吓得纷纷后退。 「别看。」陆晟柔声地对云倾道。 云倾见到满地的鲜血,也很难受,忙转过头去,「好,我不看。」 陆晟见她脸色发白,知道她受到了惊吓,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犹豫了下,手还是收回去了。 他不行这么做,若被有心人看到了,说不定会怀疑云倾不够庄重。 贵女们都慌乱了,而且晓清一死,这件事也就查不下去了。 安皇后忙命宫女请夫人、小姐们回灿美堂,晓清的屍体自有宫人抬走,地上的血迹也有人清理。 宣王眼见得晓清送命,脸白成了一张纸。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他、都是他造的孽! 云倾叹气道:「这晓清前不久还神气活现的命令我呢,这么快便命丧黄泉了,真是世事难料。陆哥哥,这件事咱们就不再管了,好吗?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晓清假传皇后之命叫我过去的,不会有人怀疑我,这就足够了。」她虽也同情这个素不相识的宫女,可若她不来害自己,也就不会招来这样的结果了。 陆晟嗯了一声,「好,到此为止。」 他的目的只是替云倾辩白,别人他管得着吗?晓清一死,其实也不算完,太后、皇后肯定还会暗中查这件事,不过这双方人马的尔虞我诈,就和他不相干了。 于雅猛、毛莨等人都围过来了,「阿稚,你没事就好。」 云倾见了好姊妹,少不了吹吹牛皮,「我这个人吧,洪福齐天,自有上天保佑。」 毛莨等人嘘了一声,「什么上天保佑,是陆四公子从天而降帮你的吧?」 第二十四章 云倾小脸微红,陆晟长身玉立,英姿挺拔,笑而不语。 太后虽为宣王的事有些恼怒,但把这些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又有几分心喜。看陆晟这个样子,竟是半分也不掩饰他对云家丫头的情意,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呢? 她于是命宫监叫过陆晟,笑道:「哀家看你和云姑娘真是天生的一对,不如哀家给你作个媒,如何?」 陆晟一揖,「多谢太后娘娘的美意。太后娘娘对臣这般体贴,臣的心里话也不敢不向太后娘娘说明。娘娘,我父王大半生戎马生涯,聘儿媳只愿是名将之女,我却更心仪嫺雅斯文的姑娘,若能迎娶世妹为妻,余愿足矣,只是我还没有得到我父王和云伯伯的同意,实在不敢劳烦您。」 陆晟这话说得很明白了,他就是要娶云倾的,但是儿女亲事应由父母做主,得等燕王同意,云潜也同意,现在为时过早。 太后听了陆晟这话,欣喜不已,想到燕王有四个儿子,最出色的便是陆晟了,陆晟不娶名将之女,却要娶云倾这种没家世、没背景的丫头,可见没野心,甚好! 「你说没有得到你云伯伯的同意,难道以你这样的人才,云侍读还会不许吗?」太后打趣道。 陆晟有些无奈,「我父王当年亲自进京接我,接到云伯伯家里去了,他老人家一向……唉,云伯伯喜欢斯文之人,我父王这样的……这样的武人他便敬而远之了。」 太后又是一乐,敢情陆晟有意,云侍读还摆架子呢。陆晟这人才、这家世,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他还不上赶着巴结,可见清高不势利,这更好了。 太后简直巴不得立即替陆晟作这个大媒,但她越过燕王做主,燕王铁定不喜欢,况且陆晟也说为时尚早,她不便多事。 虽然作媒的事不成,但在太后眼里,云倾已经和陆晟联系在一起了。 不光太后这么看,还有不少在场的人均做此想,知道燕王府和云家怕是迟早有一天会结成亲家。 云仪一直没敢露面,躲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等众人纷纷散开之后,她正想随着人群溜走,却被太后身边的一位宫女叫住了。 「云四姑娘对吗?请跟奴婢来,太后娘娘要见你。」 云仪暗暗叫苦。 跟着那宫女到了太后面前,云仪先就腿软了,跪倒在地拜了四拜,战战兢兢的道:「小女子云仪,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冷冷看了她几眼,忍着心头的厌恶之意,缓缓道:「抬起头来。」 云仪不敢违命,身子颤抖,头抬了起来。 太后看到这一张娇弱无助的苍白面庞,冷冷哼了一声,「你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呢?宣王又不在,想勾引谁?」 云仪脑子里嗡的一声,想为自己辩解,但脑海中空空荡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皇后等人幸灾乐祸的看着云仪,嘲讽的想道:宣王被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人算计了去,好可怜。 太后、皇后起驾离去,云仪直挺挺跪在那里,魂早飞到了天外。 之后,太后不过在灿美堂略坐了坐便回慈明宫了,并把宣王也叫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妯娌打架】 回到慈明宫,太后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厉声对宣王喝道:「英儿,跪下!」 宣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他今天做的事实在丢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太后把宣王怒骂一顿,骂完还不解气,命宫女取过板子,亲自打了宣王两下。 宣王连连叩头,「祖母,孙儿不争气,您打死孙儿吧!」 太后只有他这一个亲孙子,听了这话,悲从中来,扔下板子,抱着他放声痛哭。 祖孙俩抱头痛哭过后,宣王又发誓以后要争气。 太后倍觉欣慰,「人谁无过?知错能改便是。」 当安皇后宫里的女官过来求见的时候,太后和宣王已经梳洗更衣,一切如常了。 女官陪笑请示,「皇后不知应如何处置云四姑娘,还求太后娘娘示下。」 太后眸光一冷,道:「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原不配服侍宣王,哀家心慈,怜她年幼无知,不欲加罪,便开恩让她进宣王府。一乘小轿抬进去,也就是了。」 女官不敢多嘴多舌,恭敬的叩头道:「是,太后娘娘。」说完,她后退几步,出了殿门。 宣王嗫嚅道:「祖母,一乘小轿抬进去是不是轻慢了些?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儿……」 见太后目光扫过来,他立即住口,不敢再往下说。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道︰「英儿,你这般心肠软,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宣王解释,「孙儿也只是可怜她……」 太后冷笑,「你可怜别人,却不知有一天你陷入窘境,有没有人来可怜你。英儿,以你的身分,若是性子太软,会给你带来祸患的。心肠该硬的时候一定要硬,哪怕铁石心肠也无所谓,那样一个女子便让你心生怜悯,若是遇着一个倾国倾城的,你难道要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她?」说到后来,已是疾言厉色。 宣王哪敢再多话?唯唯受教,连声称是。 云仪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她费尽心机,落了这么个结果,欲哭无泪。 武氏也很失望,「若做了侧妃就罢了,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将来会有前途吗?」 杜大人却是沉思了一番,吩咐武氏,「给仪儿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就当咱们正经嫁女儿了。」 武氏有些迟疑,委婉的劝道:「一乘小轿抬进去的人,还带着丰厚的嫁妆,是不是不大好?似乎认不清自己的身分一样。」 杜大人道:「你懂什么?她到底也是抬进宣王府的人,之前宣王从来没有过侍妾呢。」 武氏拗不过丈夫,只好答应了,「好,我替仪儿办一份体面嫁妆。唉,也不知她进到宣王府后会怎样,只盼老天保佑她吧。」 杜大人、武氏只不过是云仪的舅父舅母,云仪的这等下场,他们只是可惜她将来用处不大而已。 当消息传回锦绣里云府,杜氏却像被雷劈了似的,先是呆呆傻傻,继而哭天抢地,「我可怜的仪儿啊,你这是被人坑了啊!」 杜氏哭得背过气了,丫头害怕,忙去请大夫。 等大夫走后,李氏和方氏听闻消息,万分同情,都过来安慰杜氏。 「大嫂,事情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还是为仪儿准备嫁妆吧,不管她进到宣王府是什么身分,总是要银钱使的,对不对?」 程氏也来了,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仪儿攀上高枝儿了,恭喜恭喜。大嫂嫁女儿可真是省事,连亲戚朋友的喜酒也省了啊。」 杜氏眼中冒火,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程氏笑容越盛,「王府之中以王妃为尊,其次是侧妃,再其次是夫人,仪儿这一乘小轿抬进去的人,连夫人的身分也没有,只是一名侍妾而已。这样嫁过去的女儿,自然不需要大摆酒席,宴请亲友。大嫂,我说你嫁女儿省事,并没说错啊。」 杜氏正是悲痛伤心,听了程氏这火上浇油的话,真是不能忍,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敢这么污蔑我仪儿,我撕烂你的嘴!」 她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下手格外狠,程氏只觉得两腮剧痛,杜氏扯着她的嘴,好像要把她的嘴撕烂似的,程氏忍不了疼,杀猪般的痛呼起来。 李氏见了大惊,「大嫂,快别这样!」 她要过去拉开两人,方氏却一把拽住她,小声的道:「二嫂,她俩是嫡亲妯娌,咱们犯不上胡乱掺和。」 李氏犹豫,「真的……真的不管吗?」 方氏笑得阴冷,「二嫂,她们是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人,便是咱们想管,难道管得了吗?」 在云湍和小方氏的事情闹出来之后,程氏不肯收留小方氏母子,后来越闹越僵,小方氏气愤不过,让人来云家闹事,生生把云湍的腿给敲断了,云湍现在不能正常走路,要出门只能用拐杖,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变成了残疾人,程氏自然把小方氏恨到了骨子里。 现在小方氏母子在乡下庄子里住着,是靠方氏出钱来养的。 第二十五章 方家为了这件事把方氏骂得狗血淋头,「妹妹是投奔你去的,你既护不住她,当初便不该收留她,她被人弄大了肚子你也不管,生下野种你也不管,现在知道孩子的爹是谁了,你任由云家把他们母子赶出来,还是不管!要你有什么用?!」 方氏既要管小方氏母子的衣食住行,又要承受娘家人的怒骂,冤枉不冤枉?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全怪程氏。 程氏若大方些,收了小方氏和她的孩子,云湍的腿也不会断,小方氏母子也不用这么惨,自然也没她什么事了。 她早已恨程氏入骨,现在看着杜氏和程氏扭打,心里痛快得不行,哪会让李氏过去阻止。 李氏性情懦弱,虽然她觉得应该过去劝架,但听方氏这么说,便犹豫不前,只一脸焦急的道:「大嫂,快别打了!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莫动手啊。」 方氏只管拽着李氏不许她过去劝架,至于李氏说什么她是不管的,不光不管,她还在一旁跟着假情假意的劝说︰「大嫂、四嫂,别这样,大家夫人学市井泼妇打架,成何体统?」她幸灾乐祸,越劝越高兴,眉开眼笑。 而云仪本是在房中黯然神伤,听到丫头的禀报,得知母亲和人打了起来,忙打起精神过来。 「娘、四婶婶,别打了!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你们莫再添乱,算我求求你们了。」 云仪前脚到,云佼后脚也赶来了,听到这话便即冷笑,「四姊姊真会说风凉话!家里已经够乱的了,这是谁造成的?还不是四姊姊你,若不是你不知廉耻,硬要倒入宣王怀里,这府里也不至于这样!」 「五妹妹,你胡说什么?」云仪脸色煞白。 「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明白吗?你是真听不清楚,还是真听不懂?」云佼轻蔑的道。 云仪气得浑身发抖。 李氏见她们两个也吵上了,顿足叹惜,「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大房和四房本是嫡亲兄弟,怎么会闹得水火不相容?唉,老太爷若在京城,断断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杜氏和程氏打成一团,云仪和云佼吵得激烈,李氏瞧着场面越来越乱,忽然觉得把云佩送到石桥大街是对,云佩能远离这里,在云潜、何氏身边安安静静过日子,是她的福气。 「云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云佼瞪圆了眼睛。 云仪气极,「若人人像你一样,生下来便注定要嫁入定国公府,自然不必使心计、不必耍手段,坐在家里等出嫁便可以了,什么也不必做!」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云佼咬牙。 云仪已经气到昏头,口不择言,讥讽道:「你以为嫁回程家一定就好?五妹妹,你外祖父、外祖母若是能长命百岁,定国公府自然无人敢惹你,可有一天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走了,难道定国公世子一家人还会继续供着你吗?哼,爵位到手,压在头上的大石搬走了,他们会理你才怪!」 云佼气得不行,「你……你这是嫉妒我!」 李氏眼看这几人是不能消停了,有些害怕,「五弟妹,不如把五弟叫过来吧,或者到石桥大街把三弟、三弟妹请回来……」 方氏不耐烦,哼了一声,「五爷来了有什么用?嫂子们打架,他做小叔子的又能劝什么?请三哥、三嫂回来就更不必了,人家好不容易住到了石桥大街,可以躲个清静,二嫂还巴巴的让人去请他们回来,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李氏被噎得没话说。 平心而论,李氏也觉得府里闹出这一出接一出的事很丢人,也很麻烦,怕是没人想插手,可她总以为自己是个寡妇,家里没有撑门户的男人,所以遇事就应该靠着别人,由别人替她出手解决问题,这不,杜氏、程氏打得不可开交,她就想去请云潜、何氏了,因为她管不了。 幸亏程氏的陪房吴嬷嬷孔武有力,待丫头们哭哭啼啼把她叫了来,她见自家主子被杜氏发了疯般地打,立刻不要命似的扑了过去,「你放开我家太太!」 杜氏发起狠来力气格外大,但吴嬷嬷一则体壮,二则一心护主,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把程氏从杜氏的魔爪下解救了出来。 程氏的脸被抓得生疼,话都说不出来,恨恨指着杜氏,眼中全是恨意。 杜氏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两人都是喘着粗气,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谁也不服气谁,眼睛瞪得像铜铃。 云佼看着程氏这个样子心疼不已,含泪扶着她,「娘,咱们先回去,请大夫替你瞧瞧。这里的人太凶了,咱们应付不了,还是命人禀告外祖父、外祖母,让外祖父、外祖母替咱们做主吧。」 程氏欣慰地点点头,狠狠瞪了杜氏一眼,由丫头们扶着慢慢走了。 杜氏「呸」了一口,「吓唬谁,有个国公府的娘家了不起吗?」 只是想到定国公夫妇会上门替程氏讨公道,却也很是恐惧害怕。 李氏和方氏见她们不打了,乐得省事,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语,先后离去。 杜氏凄然看着云仪,「苦命的仪儿,在乡下熬了几年,好不容易你舅舅将咱们从乡下接出来,回了京城,结果才回来便遇上了这种事啊,到时一乘小轿抬进去宣王府,你只是个姨娘,将来可怎么办?娘真不敢想像你以后会过什么日子……」 「娘。」云仪扑到杜氏怀里,哀哀痛哭。 重生一世,她怎么越活越凄惨了呢?前世她娘使了心计,她被太后聘为宣王妃,这一世她使使心计,太后却传口谕,命令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那她重新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你回家之后便躲到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仪儿,你告诉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吗?」杜氏含泪道。 云仪抽抽搭搭把今天的事说了,「……我站不稳摔倒了,正好宣王殿下在一旁站着,大概是不忍见我摔倒,他出手扶了我一把……唉,谁知却将我推到了这一步,娘,这都是我命苦。」 「可怜的仪儿……」杜氏号啕大哭。 云仪能许了宣王府她当然是高兴的,可进了王府后连个身分也没有,这岂不是要心疼死她吗? 云仪轻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倒楣,六妹妹的运气却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今天她也很危险,你知道吗?她和宣王私会,被皇后逮个正着,最终她还是逃脱了,什么事也没有……」 「为什么?」杜氏连哭都忘了,急忙追问。 「因为,燕王四公子来了。」云仪咬唇,目光闪烁,「陆四公子要护着她,又有谁会和陆四公子过不去呢?娘,燕王是很不得了的人物,燕地兵强马壮,地灵人杰……」她一边说着,想到前世燕王攻进京城,气吞山河,日后登峰造极,不由得又妒又恨,又后悔莫及。 她要宣王做什么呢?她属意的是陆晟啊,可前世她到死也没见着人,这辈子见是见着了,却是在她选择了宣王之后。唉,命苦,她实在太命苦了。 「这个死丫头居然勾搭上了陆四公子?!」杜氏气得肺都要炸了,破口大骂,「她也配?仪儿,打从以前她就是你身边的陪衬,有你在,哪轮得上她露脸了?」骂了好一阵子,杜氏还没解气,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握紧了云仪的手,两眼冒光,「仪儿,咱们现在便到石桥大街,求求你三叔、三婶!」 「求三叔、三婶什么?」云仪不解。 杜氏笑,「一则是求他们给你添添妆,你以后到了宣王府总是要打点上下的,你三叔、三婶有钱,你这侄女要出嫁,他们添些嫁妆,这是应该的。二则是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和陆四公子究竟是什么交情,若果真交情很深,让陆四公子开口替你说句话,说不定你便是宣王侧妃或夫人了呢。」 「他若肯替我开口,自然不是问题。」云仪叹气,「燕王甚有权势,陆四公子是燕王最出色的儿子,驻守北方,常年抵御外敌。宣王也好,太后、皇后也好,都是不敢轻视他的。」 「那还等什么?快去石桥大街。」杜氏雷厉风行,立即命人打水进来,和云仪一起梳洗了,打扮妥当,又让人备了轿子。 云仪本来有些犹豫,被杜氏劝着,还是和她一起坐轿子出门。 第二十六章 【第六十章 乱摆架子丢脸面】 杜氏母女到了石桥大街,只见云家门前拴着几匹骏马,其中一匹马全身毛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龙背鸟颈,神骏非凡,便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是一匹宝马。 「这一定是陆四公子的马。」云仪心怦怦跳。 母女两人下了轿,扶着侍女要往云家走,却被几名侍卫拦住了。 杜氏发怒,「你们胆敢拦我?」 云仪看这些侍卫体格高大,剽悍英武,猜他们是燕地过来的,柔柔的道:「我们是云家的人,过来看我三叔、三婶的,烦请帮我们通报。」 士兵听说她们是云家的人,上下打量两人几眼,「稍等片刻。」进去通报了。 「好大的架子。」杜氏撇撇嘴。 云仪苦笑,「娘,他是燕王的四公子啊,他的侍卫架子能不大吗?」 杜氏又是妒忌,又是羡慕,「仪儿你说说,你三叔三婶从来不会钻营的,怎么能攀上这样的贵人呢?唉,你三婶不会应酬,认识贵人也是白认识了,还不如将这机会让给我,我长袖善舞,好好奉承四公子,云家都跟着平步青云了,你说对吗?」 「或许吧。」云仪不愿扫杜氏的兴,心不在焉的道。 她们在门前等了许久,杜氏见一直没人出来迎接她,不耐烦了,皱眉道:「你三叔、三婶太无礼了,我可是他们的大嫂,怎能如此怠慢?」 「娘,不要这样。」云仪息事宁人的劝着。 此时,有侍卫笑着出来了,「云三爷有请。」 杜氏昂起了脖颈,「竟让咱们等了这么久,等见了面,我必定要和你三叔、三婶理论理论。」 话虽这么说,但她和云仪随着侍卫进去,见沿途都有人守卫,便有些胆怯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院子中间高高搭着一座台子,四周遍布鲜花,青罗伞盖下置着桌椅,云家、韩家、何家三家人都在,欢声笑语,酒香扑鼻。 三房过得倒滋润。杜氏见云潜、何氏这般逍遥,暗哼了一声,满心不是滋味。 她可是云家大太太,代表着云家长房,长房难道不是应该比三房强上百倍千倍吗? 高台上用鲜花隔成了两半,左侧是男客,右侧是女客,男客席中坐着一位年约二十的男子,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俊美爽朗,正是燕王四公子陆晟。 杜氏和云仪远远望着他,便有些自惭形秽。 一个小男孩儿咯咯笑着冲陆晟扑过去,陆晟牵起他的小手,陪他离席玩耍。 小男孩儿热情的朝云倾招手,云倾也笑吟吟地过去了。 云倾和陆晟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云仪本就悲伤,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到了,更是泪水横流。 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越来越惨,而前世悲惨死去的云倾会和她可望不可及的陆晟站在一起?同样是重活一世,为什么两人的差距这么大? 杜氏满心不是滋味,双眼紧紧盯着云倾。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运气比我的仪儿强多了,她也配? 云倾隐约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向台下望了望。 陆晟也留意到了,低声对她道:「你若不喜欢她们,不见便是,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云倾望望台下的杜氏母女,轻轻一笑,「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前世被杜氏害得太惨,曾经是怨恨的,现在却不然了。 杜氏对她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之人,所以杜氏好或不好,她不复关心。 重生之后,每每看到杜氏、程氏等人悲惨失态,她便心中快意,把她们的丑态当成好戏看。 或许是看得太多了,或许是现在她太幸福了,她已经不爱花力气去恨这些人。 她有父母、哥哥宠爱,有韩家、何家人的陪伴,还有陆晟的守护,这些人已经害不到她了。 杜氏已经落魄,她失去了丈夫,成为众人眼中可怜的未亡人,儿子云儒没出息,女儿云仪做事顾前不顾后,杜氏这辈子注定暗淡凄惨,翻不了身。 程氏虽然有定国公府这个靠山,但云湍已经成了残疾,不能再做官,儿女平庸,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父母罢了。 云倾就是想看戏也会挑些有意思的看,像杜氏、程氏这样的惨况,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就随着陆晟,从台子另一边离开了。 杜氏、云仪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向上走,都有些惴惴不安。 她们之前决定来石桥大街时还是理直气壮的,认为云潜、何氏应该帮她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来了之后,望着高台上的这些人,她们莫名生出恐惧之心,先前的蛮横再也没有了…… 何氏命侍女将杜氏和云仪请到女客席上,「大嫂、仪儿,你们可是稀客啊。」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何方洲的妻子周氏也含笑招呼她们入座。 几人礼数周到,客气宽和,杜氏见她们这样却胆子壮起来了。对啊,我可是何氏的大嫂,长嫂如母,她敢不敬着我、敢不听我的话? 「怎么不见六丫头啊?」她腰身挺得笔直,气势十足的道:「我这个大伯母到了,六丫头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吗,怎么人影也不见?」 冷氏性子刚强,不禁心中微哂,这个杜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正要出言寒碜杜氏几句,何氏已经微笑道—— 「大嫂有所不知,阿稚的小表弟顽皮,喜欢到处乱跑,不光如此,他还爱拉着阿稚一起,阿稚是被他拉着看花去了。」 冷氏见何氏耐心地解释了云倾不在场的原因,倒不再开口。 何氏却话锋一转,正色道:「大嫂,我公公在世的时候和叔父早已分家,而且三爷和我搬到石桥大街也很多年了,你现在还叫我家阿稚六丫头,似乎不妥。」 「我叫她六丫头居然还不妥了?」杜氏冷笑,「那我应该叫她什么啊?」 何氏有一点动怒,按捺下来,温和的道:「三爷和我只有阿稚一个女儿,阿稚自然是大姑娘了。大嫂叫阿稚的小名就可以,或叫她倾儿也无不可,若是对外人提起来呢,便是石桥大街云家的大姑娘。大嫂怎么叫都行,就是不能再叫六丫头,我家阿稚排行不是第六,她是三爷和我的独生女儿。」 冷氏方才还觉得何氏太和气了些,现在却只想叫好。 何氏这是和锦绣里那边划清界线了啊,明明白白的当面告诉杜氏,她这隔了房、分了家的「大伯母」,有什么资格在云倾面前摆架子,谁理会她! 周氏也觉得何氏这番话说得好极了,笑吟吟地执壶为何氏倒茶,「姊姊,润润嗓子。」 冷氏却是给何氏倒了杯香冽的果子酒,道:「冲着你这句话,我敬你一杯。」表现出对何氏的话非常赞成的样子。 韩菘蓝却嫣然道:「依我说,叔母这话说的不大对呢。」 「你这孩子,我一向把你惯坏了,竟敢说道起长辈来了?你叔母哪里说得不对了?」冷氏嗔怪。 韩菘蓝笑咪咪的道:「叔母还称呼云叔叔三爷,这就不对啊,云叔叔早就分家了嘛,他没有嫡亲兄弟,单门独户,应该是云老爷才对。」 「你这胡扯的话居然也有几分道理。」冷氏笑道。 周氏忙道:「这哪里是胡扯?蓝儿说的很对啊。」 何氏招手命韩菘蓝过来,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嵌红宝石的足金镯子替她戴上,「蓝儿提醒叔母,叔母要谢谢你。」 韩菘蓝和云倾很要好,常来常往的,在何氏面前一点也不拘束,忙笑着道谢,「叔母,您要谢谢我,嘴上说一声就行了啊,惠而不费,您这还特地赏我只镯子,好像我这番话挺值钱似的,若是把我的胃口养大了,以后但凡在您面前说了些什么便想要东西,那可麻烦了。」 她连说带笑,生动风趣,说得何氏、周氏、冷氏等人都笑不可抑。 「三爷命奴婢过来问问,几位这是在笑什么呢?」男客席上的侍女过来了,问道。 何氏便把韩菘蓝的话说了,又道:「告诉老爷,以后他不是三爷了,这称呼不对。」 侍女盈盈曲膝,「奴婢这便去回禀。」她过去男客那边,片刻之后又回来,手上托了一枚青玉扳指,「老爷说,蓝姑娘说的对极了,这是他送给蓝姑娘的,聊表谢意。」 第二十七章 冷氏莞尔,「蓝儿一句话倒拐了两样好东西,今天她这是什么运气。」 韩菘蓝忙起身接了,「我这便去向云叔叔道谢。」接过青玉扳指,又叹道:「方才叔母赏我镯子,我便怕自己起了贪心,现在云叔叔也这样了,唉,以后我若说了什么好话,该盼着得两份东西了。」 众人被她逗得大笑不止。 可怜杜氏本来是想摆摆架子、逞逞威风,一下子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有苦说不出,没一个人帮她不说,还成了何氏、冷氏、周氏等人的笑料,尴尬万分。 杜氏这是自己坑自己,若是在六年前在锦绣里云府,她和何氏酒席上有了口角,不管谁对谁错,何氏一反驳杜氏,立即会有人跳出来帮杜氏说话,现在时移世易,情况早已不同,杜氏在石桥大街这里还想要打压何氏,这纯粹是没眼色,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讨没趣。 云仪心绪极差,一直低头不语,这时见杜氏惹得何氏不快,忙柔声道:「娘,堂婶说得对,石桥大街和锦绣里这两边的云家早已分家,您以后改改称呼便是。」又小小声的提醒,「娘,别忘了咱们是做什么来的。」 杜氏虽羞臊难堪,但想着自己是来求人的,只有暂且忍耐,乾笑几声,「好,好。」 云仪和韩菘蓝、何青黛、何青未等人攀起话,本来气氛是有些尴尬的,好在有云佩在,她一向温柔和气,云仪倒也不寂寞。 云佩在石桥大街这里住了些日子,脸养得圆润了些,气色很好,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和从前在自家的憔悴瘦弱大不相同。 杜氏把云佩和云仪比了比,见云佩穿戴不比云仪差,脸色也好得多,最气人的是气度神态都胜过云仪不少,心中酸溜溜的想,大丫头从小没了爹,现在攀上石桥大街这家人,居然也变得这么好了。 「可怜大丫头现在还好好的,以后嫁到李家,不知会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呢。」杜氏拉着云佩的手,故意假惺惺的说。 云佩面色一下子暗淡,眼中有泪光闪动。她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她的伤心难过,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冷氏、周氏等人都生出怜悯之心,杜氏却有些得意。 凭你也配穿得这么好,过得这么舒心?她正要虚情假意的说些可怜云佩的话,却听何氏冷冷的道—— 「佩儿不会嫁到李家的。」 杜氏惊讶,「已经定好的亲事,她为什么不会嫁到李家?云家从来没有二嫁之女,也没有被人退婚的失节之女,弟妹你这是咒大丫头吗?莫怪做嫂子的没提醒过你,你说话可要小心,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云夫人说的对。」一个低沉而威严的男子声音传过来,「云夫人既然说云大姑娘不会嫁去李家,云大姑娘便不会嫁去李家。」 杜氏不由得呆住了。 云仪更是如被雷击一般,木木的,一动不动。 何青岩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陆晟和云倾一边一个拉着他,刚才说话的正是陆晟。 陆晟的年纪虽不大,却气势十足,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如孤岩上的青松一般劲傲挺拔,杜氏为他气势所慑,紧闭双唇,不敢作声。 「陆四公子,你说真的,还是随口吹牛呀?」何青碧跳下座位,上前笑嘻嘻的问着陆晟。她年龄还小,陆晟对云倾的亲戚又极为客气,因此这小姑娘不怕他,跟他说话像和自家表哥说话一样随意。 陆晟微笑,立在高台前道:「来人。」声音不怎么大,却有慑人的威严。 立即有两名侍卫过来,「属下在。」 陆晟吩咐,「去往李家,把李家和云大姑娘的婚事退了,三日之内,我要看到退婚文书。」 侍卫恭谨的答应,当即出门去依命办事。 何青碧看得都呆了,「哎,你这便叫雷厉风行了吧?好厉害。」 「厉害,厉害。」何青岩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很会凑热闹的拍起小手掌,为陆晟叫好。 其实他哪知道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他只觉得陆晟这个新哥哥很帅气,很好玩。 杜氏和云仪更是目瞪口呆。 云倾嫣然一笑,「我以为你会用什么新鲜有趣的法子来替我大姊姊解除婚约呢,原来这般蛮横粗暴啊。」 陆晟微笑,「对付李家,蛮横野蛮最好、最有效。」 燕王府的人亲自上门,还怕李家不退婚吗?当然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是李家这等货色连对手都算不上,他没必要费心机,直截了当地下命令即可。 「你好霸道。」云倾娇嗔。 陆晟柔声问:「你不喜欢吗?」他想起前世和云倾之间的种种情形,心中有些不安,两人明明已经同床共枕,那般亲密,她和他之间却总像有隔阂似的,是嫌他太霸道了吗? 「喜欢。」云倾笑着轻轻吐出两个字。 虽然只是两个字,陆晟却大觉快慰。 云倾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生动明艳,如花徐徐绽放,陆晟脸色微红,有些移不开眼睛,但当着何氏的面却不敢流露真情,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若是他当着何氏的面痴痴盯着云倾看,恐怕会给何氏留下好色、不尊重的印象,将来他要求亲就难了。 何氏向陆晟道谢,「大侄女的事劳烦你了,你云伯伯和我都是感激。」 陆晟肯替云佩出手解决这个难题,何氏承了这个人情,对陆晟越发有好感。 陆晟谦虚的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云伯母,大姊姊退婚之后,婚事不必犯愁,若不嫌弃行伍之人,燕军之中尽有家世清白、前途无量的好青年,随伯母挑选。」 他不光管退婚,连云佩以后的亲事都考虑到了,这闲事管得可真是尽心尽力。 冷氏笑微微,「燕地属北方,北方人都这么热心吗?」 周氏笑得不行,和冷氏说着悄悄话,「你听到了吗,大姊姊都叫上了。」 两人笑容满面地看向陆晟,目光意味深长。 杜氏也心动起来,燕王势大,四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而他既能替云佩那个丫头退婚,还安排婚事,仪儿的忙难道就不能帮吗?她也不求太多,他能替仪儿开口说说话,让仪儿有个侧妃之位,她就心满意足了。 「我可怜的仪儿。」她抹起眼泪,「仪儿她这般的好姑娘,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太后却下旨让她无名无分地进宣王府,我的仪儿委屈啊……」 杜氏这是想替云仪诉苦,好让陆晟帮忙说话,替云仪争取利益,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何氏故作惊讶,「大嫂这是对太后不满吗?我们一家人向来奉公守法,敬重陛下和太后,你若对太后娘娘不满,这些话还请不要在这里说,免得连累了我们。」 冷氏哼了一声,「我听说太后明明很重视这件事,亲自下了口谕,你却在这里诉起委屈来了,知道的说你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和你是一夥儿,对太后娘娘的决定不满呢,我们冤枉不冤枉?」 周氏火上浇油,「对啊,你对太后的决定不喜,还要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故意陷害我们?我们和你无怨无仇的,你何必连累我们?」 杜氏又气又急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氏淡声道:「不是这个意思便好。大嫂,你回家后安心地替仪儿备嫁吧,事已至此,不必多言。」 杜氏眼见何青岩乱跑,云倾和陆晟一起追着他走了,心里发慌,也顾不得面子了,硬着头皮喊道:「陆四公子神通广大,拔根毫毛比我们的腰都粗呢!他若能替仪儿说句话,仪儿至少能做宣王侧妃,弟妹你说对不对?」 「噗……」何氏、冷氏、周氏等人一起笑了。 不得不说,杜氏一把年纪的人了,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未免太天真了。 当年锦绣里云家的人一心想让云潜代替云湍和云瀚出使高丽的事就不说了,单说后来云瀚死后,锦绣里那边对云潜的态度,都是在埋怨云潜贪生怕死,不肯还云守笃的养育之恩,好像云潜没替云瀚死是万分对不起他们似的。 当日那般决绝的态度,今天却大模大样的来求人,求人之前还乱摆架子、乱训斥人,杜氏当他们这一房是傻子,还是圣人? 第二十八章 亲戚之间,有来有往,你帮我、我帮你才是正常的,只想坑别人、害别人,出了事还毫不脸红地要别人出手帮忙,这是什么样的厚脸皮? 何氏当杜氏的话是笑话,何青碧是小孩子,却跑过去跟陆晟说了。 片刻之后何青碧又跑回来了,脆生生的说道:「陆四公子说了,他开口去说宣王侧妃这样的事太失身分,如果一定要他开口,至少得是宣王妃。」 闻言,何氏等人又笑了。 「不用了、不用了……」杜氏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 她哪敢让陆晟真跟太后提什么宣王妃,她再狂妄也知道宣王妃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太后若知道她有这样的野心,岂能轻易饶了她? 杜氏不敢再提让陆晟帮忙的事,吞吞吐吐的道:「仪儿往宣王府一去,日后要花钱的地方定然多着,自从她父亲去世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家计也艰难,只有指望着她叔叔、婶婶给添点儿了。」 敢情是来要添妆的?!何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堂侄女要出嫁,叔叔、婶婶给添妆这是人之常情,可杜氏母女一过来就给人添不痛快,现在又要求她家给云仪添妆,未免太厚脸皮了。 平心而论,虽然何氏对杜氏母女不满,但不至于到了云仪要出嫁,却不给添妆的地步,杜氏和云仪母女如果依着礼数过来石桥大街做客,杜氏如果对她、对在座的人都客客气气的,她又哪会吝惜钱财?但杜氏来了就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还妄想处处压着她一头,她愿意让杜氏如愿以偿才怪。 「妹妹你给堂侄女添这个妆我竟不知该如何添法。」冷氏美丽端庄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我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亲戚朋友之间却从来没有哪家姑娘是给人做妾的,所以我真是不清楚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碰过这种事。」周氏笑道。 冷氏和周氏不是吹大话,她们的娘家虽不太富,也不算穷,没有穷到要卖闺女的,像杜氏这样嫁女儿的,她们是头回见。 何氏蹙眉,「我得先打听清楚了,才能定下主意呢。」 冷氏和周氏都道:「说的极是,还是到亲戚朋友间打听打听,看看哪家有给人做妾的闺女,亲戚朋友是不是像平常一样给添妆奁。」 杜氏大怒,「你们这是在消遣我们母女吗?」 云仪听了众人的话后潸然泪下,不禁心道:我怎么沦落到这一步了?几位当着我的面便寒碜起我来,一点情面也不留……我不过是名失父孤女,不想在乡下过苦日子,便只有竭力钻营,难道换作她们是我,会有别的办法吗? 云仪自怜命苦,想到陆晟方才的威仪和决断,更是愁肠百转。 像陆四公子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怪不得前世他能率先攻入京城,宣王虽也是一位俊俏郎君,但和他一比,却是远远不及了。唉,我为什么这么命苦,早知道会遇到陆四公子,当时何必急不可耐的倒入宣王怀中,自毁前程。 杜氏连提两个要求都被何氏驳回了,恼羞成怒,大吵大闹,「三弟你过来!你媳妇儿不是云家人,对云家冷酷无情,你怎么说?」 云潜从男客席上踱步过来,温和的道:「石桥大街的家务事向来是内子做主,我主外,她主内,我是不会干涉她的。大堂嫂莫生气,内子定有她的道理,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了。」 杜氏气得七窍生烟,尖刻的道:「你连我公公婆婆的养育之恩都忘了吧?」 云潜肃然道:「叔父、叔母的养育之恩,我一天也不敢忘,不过,叔父叔母是讲道理的人,不会挟恩图报,更不会仗着幼年养育过我,便对我家提出非分的要求。大堂嫂,请你爱惜两位老人家的名声,不要打着他们的旗号行无礼之事。」 他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滴水不露,一点也没有惯着杜氏的意思,而是在维护何氏这个妻子。 连云潜都不帮着杜氏说话,杜氏真是黔驴技穷了。 她还想大吵大闹,但是有陆晟在,哪能让她得逞? 陆晟手一挥,便有几位侍卫过来将杜氏、云仪母女请出去了。 「三弟、弟妹,等仪儿出阁的那天,来喝杯喜酒啊。」杜氏被侍卫架着下了高台,挣扎着扭过头叫道。 云潜断然拒绝了,「我不便去,内子也不便去。」 他是文人,最注重气节,像云仪这样出嫁,他视为侮辱,让他去送云仪出阁,杀了他他也做不到。 杜氏和云仪本就垂头丧气,听了他的话,更是心灰意冷。本来云仪这次出嫁就没面子,云潜这本家叔叔都不肯来,岂不是更冷清、更叫人笑话? 【第六十一章 悍母为女报仇】 杜氏母女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在石桥大街弄了一个大大的没脸,什么好也没讨到。 两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家,杜氏发了许久的呆,云仪却是哭得肝肠寸断,哀伤欲绝。 但是,更倒楣的事还在后头。 云攸、云佼兄妹不忿程氏被杜氏打,他们做晚辈的不便和杜氏闹,便命人去定国公府向定国公夫人告了状。 定国公夫人只有程氏这个亲生女儿,爱若珍宝,听说程氏被打了哪会不急,亲自带了数十个健壮有力的婆子和侍女,杀气腾腾的到了锦绣里云府。 她今天存心把事闹大,因此连程氏也不去见,她怕如果先见了程氏,没准儿会被说是程氏挑唆的,让程氏蒙上恶名。她活了几十岁,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索性就先不见。 李氏、方氏闻报,心知不妙,忙陪笑着出来迎接,「夫人,您来了,快请上座。」 定国公夫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面沉似水,「去把杜氏给我揪出来!」 婆子们早还在定国公府时便被交代好了的,今天绝没打算跟云家客气,粗声粗气的答应道:「是,夫人!」 她们伸出粗胳膊把云府的侍女拨开,气势汹汹地冲到杜氏的院子去了。 杜氏还不知大祸临头,仍哀叹着自己今天竟是白去了一趟石桥大街,不仅没讨着好处,还被奚落了一场。 突然,院子里乱起来了,小丫头哭哭啼啼,婆婆们吵吵嚷嚷,一阵鸡飞狗跳。 杜氏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几十个健壮的婆子把门砸开了,蜂拥而入。 「强盗,强盗!」杜氏吓得失声尖叫。 为首的一个婆子冷笑道:「杜氏,你见过强盗青天白日到官宦人家抓人的吗?我们是定国公府的人,哪里是什么强盗,我家夫人来了,请你过去说说话,跟我们走吧!」 杜氏大为惊恐,知道来者不善,抗拒道︰「我不去、我不去,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婆子哪里有闲心思跟她讲理,挥挥手,「拿了她去见夫人。」 几个壮实的婆子应声朝杜氏扑过去,杜氏虽然奋力挣扎也没用,被她们牢牢的抓住,动弹不得。 杜氏身边当然是有侍女的,但她们一则全无防备,二则力气拚不过,或是坐在地上呜呜哭,或是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的,就算想保护杜氏,也是有心无力。 杜氏披头散发,满脸惊恐,被带到了定国公夫人面前。 定国公夫人见了她眼中冒火,霍地站起身,狠狠扯着她的头发,「听说你打了我闺女?杜氏,你是怎么打我闺女的,给我如实招来!我闺女斯文娇弱,任你欺侮,可她还有娘家人呢,今天我这做娘的要替她打回来!」 「夫人,我没打四弟妹,真的没打她。」杜氏这会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她揪着程氏打时的泼辣劲全不见,脸皮堆起谄媚的笑容,「夫人一定是听岔了,一定是误会了……」 杜氏这会儿只想让定国公夫人消消气,莫要打她,自然竭力否认她打程氏了,但定国公夫人哪会上她的当,狞笑一声,「我听岔了?哼,我还没有老糊涂呢!你这贱人竟敢这样对待我的女儿,看我不撕烂了你!」想到独生爱女被杜氏欺负,她快要气炸了,两手捏住杜氏的面颊用力撕扯。 定国公夫人这是做娘的替女儿报仇来了,哪会手下留情,手段比杜氏打程氏还要狠厉多了,杜氏惨叫起来,那声音真是难听极了,像杀猪、像打狗、像吊丧,异常古怪刺耳。 第二十九章 李氏、方氏大惊,忙劝道︰「夫人,有话好好说!」 她们想劝劝架,可定国公夫人带来的婆子实在多,哪会让她们近前?早挡在她们面前了。 「两位太太歇歇吧,莫管闲事。」 方氏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虽是一副着急得要死的样子,却没动作。 但李氏这个人不知是实诚还是有些笨,仍挣扎着想过去,「大嫂,大嫂你怎样了?」 定国公府一个婆子道:「这也奇怪,二太太你是庶子媳妇,又是寡妇,听说平时没少被杜氏欺负,现在你倒要帮起杜氏了,真是善心人呢!」 另一个面相尖酸刻薄的婆子却冷笑道:「杜氏欺负她的时候她死死忍着,现在我家夫人教训杜氏,也是替她出气,她不领情,还在这儿充起圣人来了,依我说,这人不是心善,是生来就犯贱!」 李氏臊得满脸通红,继而脸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她也就不管杜氏了,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而且现在她也没心情管了。 她明明是好心想帮杜氏,却被这婆子说成是犯贱,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氏虽然不上前劝架,却也怕定国公夫人这么闹下去真闹出事来,忙悄悄的吩咐侍女,「去叫大少爷和四姑娘来,他们来了,总能保护他们的母亲。」 侍女领命去了,方氏又叫过来另外一名侍女,「去杜府报个信,就说定国公夫人来势汹汹,我们做晚辈的拦不住,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 侍女身子颤了颤,「是,婢子这就去杜府!」飞快地跑了出去。 方氏对李氏道:「二嫂,你在这里照应着大嫂,我去看看四嫂,四嫂若能过来劝劝定国公夫人,大嫂也就没事了。」 李氏少气无力的道:「你去吧。」李氏不大有心机,不知道这是方氏的金蝉脱壳之计,她自己远离了是非,还可以说是为杜氏往来奔走,尽力救她,李氏留在这里,若是杜氏最后没事就算了,若杜氏有事,李氏这样冷眼旁观,难道不会被人唾骂? 不久,云儒、云仪闻报大惊失色,云儒飞奔过来,婆子们拦着他,他仍硬要往里头闯。 「放开我娘!你这死婆子,快放开我娘!」婆子们人多,力气也大,他这个文弱书生哪闯得过?连杜氏身边也靠近不了,只能乾着急。 云仪匆匆来到院子里,看到云儒被拦着进不去,心知自己也是一样的,急得不行。 她的丫鬟鸣柳急得直跺脚,「那也得过去啊,姑娘,咱们得去救太太!」 云仪想了想,命令道:「去点几个火把来。」 鸣柳不解,「点火把?」 云仪叹道:「硬冲是冲不过去的,咱们点上火把,看这些婆子们怕不怕。」 鸣柳大喜,「姑娘好计谋!」忙和小丫头一起去取火把。 等她们回来,云仪带着她们手持火把往里头走,「敢拦我们的就烧死!」 果真婆子们吓坏了,没人想被烧着,纷纷后退,云仪顺利摆脱这些婆子们,到了前厅。 前厅里,定国公夫人还在发威,杜氏被她抓得脸上流血,面目全非,哭声时断时续,凄惨至极。 云仪心痛难忍,举着火把就冲过去了,「我烧死你这恶毒的老女人!」 定国公夫人一惊,见有火光,下意识的往后躲,手下便松了。 鸣柳眼明手快,忙把杜氏拉过来,哭道︰「太太,您怎么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这位老夫人也太狠了!」 「她算什么老夫人?她就是个市井泼妇,老女人、贱女人!」云仪心痛不已,口不择言。 「好你个不知耻的丫头,你敢辱骂我娘,敢辱骂长辈!」 正在这时,程氏被方氏劝说着硬拉过来了,听到云仪骂定国公夫人,哪有不怒的,登时横眉怒目。 云仪把火把交给鸣柳,扶起杜氏,看到杜氏一张脸已是血肉模糊,悲愤难忍,「你这个恶毒的老女人,我和你拚了!」 她从鸣柳手中又抢过火把,一把扔到了定国公夫人身上! 定国公夫人惨叫,「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婆子们大为惊慌,七手八脚的过来灭火,但定国公夫人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见火即着,一时之间哪扑得灭?定国公夫人还是被烧伤了,她这一生都是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当场晕了过去。 程氏吓得腿都软了,婆子们把火扑灭之后,她才扑过去叫娘,「娘,您快醒醒!您不要吓我啊,快醒过来啊。」 云攸和云佼也进来了,看到定国公夫人被烫伤,又生气又心疼,「打了我娘还不算,竟然连我外祖母也敢打!我外祖母可是国公夫人,她是你们能打得的?」 云仪抱着杜氏落泪,「说话要凭良心啊,看看我娘的样子,她都被定国公夫人打成啥样了,难道只许定国公夫人打别人,别人就不能还手吗?」 云儒什么本事没有,瞎叫唤起来还是有一套的,「你外祖母是定国公夫人又怎么了?我妹妹还是宣王的人呢!当心她以后在宣王府得了势,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弄死!」 他不假思索的放出狠话来,云仪想阻止他已是来不及。 「别看着我爹爹不在世了便想欺负我们,我们大房还有仪儿呢,她以后得了势,看你们还敢不敢把大房不放在眼里?!」云儒叫嚣得越发大声。 「不过是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的妾罢了,也有脸在这里大呼小叫,自以为了不起。」云佼连连冷笑,「姊妹一场,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是你们逼我说出来的!」 云攸也道:「云仪,你连个夫人的名头都没有,便在娘家逞起威风、打起长辈来了吗?」 云仪垂泪,「你们外祖母是长辈,我娘难道不是我的亲人吗?她被打成什么样子,你们怎地不说?」 程氏看了定国公夫人的伤势,发疯般冲着云仪扑过来,看样子是想咬她,「你竟敢烧伤了我娘!」 正闹得不可开交,云湍由两个小厮抬着来了,「闹什么?都是一家人,胡闹什么?」 他一来,程氏就扯着他哭诉,「我娘被云仪这个贱丫头放火给烧伤了!」 云仪痛哭失声,「四叔,你看看我娘,被你岳母打得面目全非了!」 云湍头疼欲裂。 云儒叫道:「四叔,你和我爹是嫡亲兄弟,我爹是为什么送命的,你心里清楚!大房没了我爹,天就塌了,你还好意思纵容四婶来害我们?」 云湍想到亲大哥的死,满面羞惭,「是我对不起大哥,儒儿你说的对,是我害了大哥……」 云佼却叫道:「大伯的死我们也很难过的,但不能因为大伯没了,大伯母便肆意欺侮我母亲啊,她不过是嫂子,凭什么对我母亲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另一边,被方氏派去杜府的侍女唯恐杜大人和武氏不当回事,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杜大人夫妇听说杜氏性命有碍,都急了,「不把我杜家的姑奶奶放在眼里吗?」 杜大人到底是心疼妹子的,「快去快去!晚了一步,只怕妹妹当真吃了亏。」夫妇两人急匆匆的便来了。 等他们到了锦绣里云家,场面已是乱成一锅粥,杜氏固然伤了,定国公夫人也被云仪给烧伤。 云儒、云仪说大房亏了,云攸、云佼说四房太受气了,吵得不可开交。 「叫大夫啊!你们一个一个是不是傻了,放着一个被打伤的,一个被烧伤的,不叫大夫只管吵什么?」杜大人跺脚。 他这番话提醒了这群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这才命人快去请大夫。 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真是奇葩至极,吵架讨公道比亲人的伤还重要。 云仪忽地想起一件事,急忙说道:「舅舅,韩三爷医术最好,他现在石桥大街我三叔家里,命人到石桥大街请他好吗?」 杜大人听说过韩厚朴的名气,当即点头,「好,舅舅这便派人去。」 云湍因为他被砸断腿的时候想尽办法也没找着韩厚朴,腿伤被耽误了,落了个残疾,听到韩厚朴的名字便没好感,而且定国公夫人一向自恃身分高,便命人去请太医。 第三十章 定国公这时也闻讯赶来,见妻子头发、衣裳都被烧焦了,身上也烧伤了,又见杜氏似乎伤得更重些,心中异常懊恼,暗自埋怨道:打这杜氏一顿是应该的,但打得这么重,是想弄出人命不成?自己还被烧伤了,真笨得可以。他对老妻隐隐有不满,当着众人的面却不便说出来,只板着脸道:「我夫人这辈子还没被人烧过呢,今天算是见识了。」 武氏陪笑道:「国公爷,伤了您的夫人是仪儿的……」 杜大人比武氏精明多了,立即拦下她的话,不许她承认云仪没理,「国公爷,我妹妹伤得更重,而且是国公夫人动手伤人在前,我外甥女事母至孝,且年纪小没经过事,那火把绝不是她有意扔到国公夫人身上的。」 云仪也是聪明人,听到他这么说,立即呜呜咽咽的道:「定国公夫人只管打我母亲,定国公府的婆子们拦着路,不许哥哥和我进来,我在外面听到母亲的哭叫声,心都碎了,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火把,才能冲进来解救母亲,我本意只是解救母亲,没有伤定国公夫人的意思……」 武氏也明白过来了,拉着云仪垂泪道:「好孩子,我替杜家谢谢你!若不是有你,只怕我们姑奶奶已经被国公夫人给打死了呢!」 杜大人脸上罩着寒霜,「国公夫人可真威风,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吗?我妹婿因公身故,妹妹被国公夫人这般欺负,定国公府真是仗势欺人!」 定国公夫人有些心虚,说话底气不足,「杜氏不打我闺女,我会来教训她?」 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打得口齿都不清楚了,云仪趴她到面前仔细听了一会儿,含泪抬起头道:「我娘说,我爹爹是因为四叔才去世的,四房对大房却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四婶还讥刺我娘是寡妇,看不起她,我娘也是气不过才愤而出手的。」 定国公自是护着他的老妻,「我夫人辈分高,身分尊贵,她在云家被烧伤了,云家得给定国公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杜大人叹道:「国公爷,下官自然不想和您作对,可我杜家若是出了阁的姑奶奶被人打到这步田地都不出面维护,家里上上下下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定国公冷笑,「咱们两家这算是杠上了,对吗?」 杜大人面不改色的道︰「我妹妹被国公夫人打成这样,还请国公爷给个说法。」 杜氏娘家和程氏的娘家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认错,谁也不肯让步。 【第六十二章 云仪算盘打坏了】 云家派去石桥大街的人到了之后,求见云潜,把自家的事大略说了说,「求您跟韩三爷说说,劳他大驾,过去给大太太瞧瞧,大太太现在话都说不利索了。」 云潜听说锦绣里那边发生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不由得暗暗生气。杜氏打了程氏,定国公夫人又替女儿打杜氏,最后云仪替杜氏出气,把定国公夫人给烧伤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云家、韩家、何家还有陆晟都在,宾主尽欢,现在酒宴还没散,云潜回到席上,在座的人除了他和韩厚朴、何方洲就是云仰和韩京墨,陆晟不在,他正和云倾哄着何青岩玩耍。 何方洲见云潜的脸色不好,忙问道:「姊夫,发生什么事了?」 云潜闷闷的把事情说了,「好在这里全是自己人,要不然我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韩厚朴道:「谁家没几件烦心事?越客贤弟,你说句话,我这便过去。」 韩厚朴还是要看云潜的意思,云潜让他去,他跑一趟无所谓,而云潜若不想掺和锦绣里云府的事,他便不管了。韩家和云家这些年来往甚密,云家的家务事他差不多都知道,就算天性厚道,对锦绣里云府的人也是不满。 那些人恨不得云潜去死,韩厚朴是云潜的朋友,很是替他不值。 云潜有些犹豫,「厚朴兄,我……」 他其实很厌倦了,不想管那边的闲事,但若说不去,是不是过于无情了? 何方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开了口,「姊夫,这不是普通的家务纠纷,是定国公府和杜大人杠上了,厚朴兄若是赶过去,不论医没医好,恐怕都会得罪人,杜氏若医不好,大房那帮没良心的人便会恨厚朴兄,连带的也恨上姊夫,若人医好了,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心里却未必痛快。」 「爹爹,您和韩伯伯是要好,可咱们也不能总是给韩伯伯添麻烦啊。」云仰小声抱怨。 「还是不麻烦厚朴兄了。」云潜听了何方洲和云仰的话,做了决定,「厚朴兄今日酒醉不醒,没办法给人瞧病,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何方洲微微笑了。 韩厚朴一乐,「我今天确实喝太多了,醉了、醉了。」 云潜也不再见那来人,命小厮去传话,「韩三爷醉了,起不来,让他们另外请大夫。」 小厮依命下去传话。 「幸亏这种丢人的事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云潜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喃喃道。 何方洲、韩厚朴笑而不语,就连云仰和韩京墨这两个年轻人都笑了,「您是担心四公子知道了吗?这倒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我怕他知道?哼,我理他呢。」云潜发牢骚。 众人见他醉态可掬,越发笑得不行了。 韩厚朴乐呵呵的问道:「贤弟,我从前便觉得阿晟这孩子实在不错,今天一见,真是越发出色了,你以前是不大喜欢他的,现在觉得他如何?」 「我没有不喜欢他,我是不喜欢他爹。」云潜气哼哼的道。六年前燕王亲自进京找儿子,燕王那骄横的作风令云潜嫌弃得不行,直到现在他一提起来也没好口气。 云仰和韩京墨偷偷乐着,藉口更衣,一起离席,「方才的话,咱们告诉陆四公子去。」 「我觉得这句话能要个高价。」 「嗯,我瞧着也是。」 两人童心未泯,勒索陆晟去了。 云仪差去石桥大街的仆人没把韩厚朴请回来,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府里。 「韩三爷醉成一滩泥了,来不了。」回去之后,他硬着头皮回道。 云仪听了这话,脸登时沉了下来,「三叔明明有韩厚朴这样的朋友,要命时刻却不肯帮忙,这是什么亲人?娘和四婶骂的对,祖父白养了他!」 杜大人、武氏知道韩厚朴不来,也很生气。 「彼此亲戚,这样薄情,看个伤也不肯来。」武氏恨恨的咒骂。 杜大人理智些,急忙命人拿了他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待两位太医分别来了,诊断之后,道定国公夫人虽然烧伤了,却伤得不重,反倒是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折腾得太狠了,伤势极重。 这样一来,定国公有些犯难,杜大人则有了底气。 尽管定国公夫人是长辈,身分尊贵,而且是为了程氏她才来报仇的,但杜氏伤得重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很难分得清谁有理、谁没理,既然是打架,哪一方伤得重,那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讨公道了。 杜大人精神抖擞,从他妹妹的伤势说起,一直说到他妹妹做为长子媳妇,为云家做出的种种牺牲,把杜氏说成了一位贤良孝顺、具有无数美德的女子,可惜这样的她却被定国公夫人硬给打了,还打得这么重,最后他哀叹一声,「国公爷,这件事您务必给杜家一个交代。」 定国公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自家夫人虽然伤势轻些,他还是觉得程家吃亏了,「我夫人是什么身分,她在云家被烧伤,云家若不重惩肇事之人,我必不和云家甘休!我夫人是先打了杜氏,但她是无缘无故动手的吗?若不是杜氏殴打我女儿,我夫人焉能教训她?」 两家各持一词,僵持不下。 云湍两边说尽好话,先对着杜大人陪笑脸,「杜大人,咱们两家多年亲眷,还望您看在小弟的薄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又到了定国公的面前央求道:「岳父,您大人大量,莫和晚辈计较。」 他已经残疾了,不能如常行走,这样两边跑来跑去求情,看着也挺可怜的,杜大人生出同情之心,定国公瞧着却是刺眼。 当年他是怎么看上这个小子的?家世背景不行,人品不行,没什么本事就不说了,现在还成了个瘸子!真丢定国公府的人!定国公心里有气,也不管云湍怎么为难,一迳要为他的老妻讨公道。 第三十一章 定国公的要求是要云家惩罚云仪,毕竟她是丢火把害定国公夫人烧伤的罪魁祸首。 云湍低声下气,「岳父,仪儿就要出阁了,这时候云家若是惩罚她,消息传出去,她到了宣王府怎么做人?请你念在她年幼无知,当时又护母心切,饶恕她这一回吧。」 定国公冷笑,「她就要出阁了,你这做叔叔的知道,她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敢惹事,可见她对这婚事也不看重,依我看乾脆别嫁了,反正不过是一个小妾,宣王未必放在心上,有她不多,没她也不少。」 「岳父,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这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慎重些好……」云湍被定国公这一通寒碜,有点拉不下脸来,替云仪不好意思,讪讪的笑道。 「什么一辈子的大事,不过是一乘小轿抬进去罢了。」定国公嘴下毫不留情。 云仪的事本就不光彩,让他这么直接说出来,简直是要羞死人了。 云湍脸红透了,见劝不了定国公,也劝不了杜大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劝云仪,「仪儿,你去给我岳父岳母赔个罪,求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的话还说完,云仪已委屈得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四叔,你来看看我娘的伤啊,她被定国公夫人打得脸都变形,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还要向打她的人赔罪?我若向定国公夫人赔了罪,还配做我娘的女儿吗?」 云湍烦得头都快要炸开了,「你们一个一个都有理,就我没理,行了吧?」 他真想撂担子不干,什么事也不管了,但现在的云家没有云守笃,没有云瀚,满打满算只有他和云浈两个爷,云浈滑不溜丢,片叶不沾身,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插手,他要是再走了,云家就是一个出面的男人也没有,未免太不像话,最后他只好耐着性子留下来,愁眉紧锁,咳声叹气。 云攸还是心疼云湍这个父亲的,见他愁得狠了,给他出主意,「三叔在京城呢,他脾气好,耐性好,让他来做个和事佬,给外祖父、杜家舅舅说说好话。」 「韩厚朴都不肯来了,还指望你三叔呢。」云湍苦笑。 「韩厚朴是喝醉了,难道三叔也喝醉了?」云攸道。 云湍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也对,韩厚朴藉口酒醉不来,你三叔不会也喝醉了吧?」他于是差人去了石桥大街。 谁知他打发出来的人连云家大门也进不去。 「小的被燕王府的侍卫给拦住了,进不了门。」小厮回来后,愁眉苦脸的回道。 云湍气了个倒仰,「你三叔是指望不上了,以后有事莫再找他。」他怒气冲冲的道。 云攸出了个馊主意,不仅没帮上忙,还让父亲生了气,满面羞惭的道:「是,以后再不提他了。」 云湍自被打断了腿之后,便对程氏生出怨恨之心,今天他是被逼无奈,才放下身段去央求程氏,「还求太太在岳父岳母说说好话,莫再跟咱们家闹了。」 程氏不答应,反问他,「四爷看看我这张脸,是被你那好大嫂打的!我在云家受了欺负,四爷不替我做主也就算了,娘家母亲替我出面打人,四爷还要拦着,四爷,你对我还有夫妻的情分吗?」 云湍怒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一个一个全和我作对!成,你们闹去吧,我不管了行不行!」说完竟然拂袖而去,带着小厮出府,不知往哪里寻欢作乐去了。 他一走,定国公气上加气,「我老了,没用了,亲戚晚辈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这便上表辞官,回家养老!」 命人带了定国公夫人,气哼哼的走了。 杜大人和武氏想拦,云仪却哭道:「我娘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再跟他们说好话吗?我不服!定国公府便是势力再大,也得讲讲理吧。」 武氏劝她,「仪儿,别的倒没事,只是你就要出阁了,万一风声传到宣王或太后耳中,只怕你不好做人啊。」 杜大人也道:「这种家务事最是说不清楚的,定国公夫人是长辈,你还是个小姑娘家,若是不明内情的人听说了,恐怕还是要说你不知尊长,太泼辣了些。」 云仪垂泪,「这事便是传扬出去,我也是孝顺母亲才这么做的,我是孝女,我不怕,若宣王殿下知道了,只会更怜惜我。」 宣王是讲究孝道的,云仪知道,前世她就听母亲说过了,宣王对太后和宣王太妃都很孝顺。她这回虽然闹事了,但她是为了护卫母亲,情有可原。她相信,因为这件事,宣王会更喜欢她、更信任她、更欣赏她的。 「是这样吗?」武氏将信将疑。 「一定是的。」云仪擦拭着泪水,「更何况定国公夫人这回下手太狠,未必有胆子宣扬出去。」 云仪既然如此笃定,杜大夫和武氏也就由着她了,「你自己不后悔便好。」 云仪淡淡的笑了,「我不后悔。」 她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的,首先,定国公虽然贵为国公,为人却不嚣张跋扈,以他的性情,很可能这件事根本不会宣扬出去,其次,就算定国公宣扬出去了,传到宣王耳中,宣王也只会欣赏她的孝顺,不会因此嫌弃她的。 云仪这么自信,不想后来一连串的事实却让她懵了。 定国公夫人回府后和定国公大闹,「闺女受欺负了你不管,我受欺负了你也不管,你还有个国公爷的样子吗?窝囊死算了。」 定国公一则是被老妻激怒了,二则也真是心疼女儿,气冲冲的道:「我定国公府的独养女儿嫁到云家,云湍那小子腿都断了,我们嫌弃过他吗?他倒好,敢怠慢咱们的闺女,若是不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他还以为咱们好欺侮呢,以后不知如何对咱们闺女了!」 定国公夫人火上烧油,「对啊,咱们老俩口还活着,云湍便这样了,要是等咱们化成了灰,还不知怎么作践呢。」 定国公夫妇商量好,当晚定国公亲笔写了表章,说他病重,不能上朝,求皇帝恕罪。表章上他写得很隐晦,并没提到云家,只隐约提到是生了气才病的。另一方面,他却给宫里的太监塞了好处,命他在皇帝面前提提自己的病因,又给朝中几位言官一些小恩小惠,暗示他们自己是因为夫人在云家被打、受气,老俩口才一起病倒的。 皇帝得知定国公被气病了,少不了派内侍前往慰问,又特地命人去训斥了云湍。 传令的内侍到了锦绣里云家,云湍不在家,最后下人是从花街柳巷把他给找回来的。 内侍回宫后将情况一一禀明皇帝,皇帝大恼,「岳父岳母病了,做女婿的还去寻欢作乐,这是哪家的规矩!」 于是他又差了一个内侍过去骂云湍,并且严加告诫,命他除了在家休养、到定国公府侍疾之外,不得随意外出,更不许走马章台,再去那些风月场所。 云湍的事在京城成了笑话,云仪跟着倒了楣。 她烧伤定国公夫人的事慢慢的被外人知道了,兴国公夫人、张英黎母女进宫的时候便当成一件笑话告诉太后。 太后大怒,吩咐道:「这种不敬长辈、行事冒失之人,暂且不必进宣王府了,让云家好好教导,教导好了再抬进去,否则这样的女子进了宣王府,是服侍宣王的呢,还是给宣王添乱的?」 她派了女官到云家,严词训斥,把云仪单独关到小楼中,一言一行都加以管束,云仪为此苦不堪言。 兴国公夫人有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孤女,名叫新月,投奔到了兴国公府。 新月生得清秀文弱,略通诗书,父母都已亡故,无依无靠,兴国公夫人有意让她进入宣王府。 新月对此感激不尽,「我这样的人能服侍宣王殿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兴国公夫人喜她柔顺,进宫的时候把她带上,趁机让太后看了。太后虽觉得这女子不够娇美,给宣王做妾未免不够格,但她和兴国公夫人一样,喜欢柔顺听话的女孩,便答应了。 新月进了宣王府,成了宣王的侍妾,虽然她的身分不值一提,但因为她是宣王身边第一个侍妾,所以宣王府中巴结她的人不少。 等到云仪进王府的时候,已经被新月占了先机,处处受制,云仪后悔不已。 第三十二章 【第六十三章 终身事柳暗花明】 陆晟手下的人办事果然得力,三天之后,便带回了李家的退婚文书。 何氏命人把李氏请来,拿退婚文书给她看,「二嫂,这退婚书上写得清楚明白,是李家承认自家子弟孝中纳妾生子,私德有亏,不敢匹配淑女……」 何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氏大惊失色,「这不是污了我李家的名声吗?」 「李家的名声?」何氏愣了愣。 「是啊。」李氏急了,「让我侄儿承认他德行有亏,我们李家多没面子啊。」 何氏脸色变得不大好了,「二嫂,那你的意思,是要佩儿不退婚吗?」 李氏道:「我当然想退婚,可我是李家女儿,李家养大了我,我不能为李家增添光彩就算了,怎能还给李家抹黑?就算是为了佩儿,我也做不到啊。」 何氏见她糊涂到这个地步,微哂道:「你可真为娘家着想。娘家的名声,比闺女的终身还重要。」 李氏惶恐不安,「婚事这样退掉了,以后我还有娘家吗?没有娘家,我靠着谁?」 何氏和李氏做了多年妯娌,虽知她性情懦弱,却不知她这么不分好歹,不由得摇头。 陆晟这是一片好心,把云佩从火坑里救出来,李氏非但不感激,还在这儿挑起毛病,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退婚就是退婚,肯定是有损伤的,想要不得罪人,哪那么容易? 「娘,您以后当然是靠着我。」云佩从屏风后闪出来。 她从前有些畏缩,失了风度,在石桥大街住了这些时日,吃的好、穿的好,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她如今的仪态比从前好看多了。 「佩儿。」李氏握住云佩的手,哽咽地道︰「我可怜的佩儿……」 「娘,我不可怜。」云佩正色道:「有娘疼我,有叔叔婶婶疼我,还有阿稚为我着想,设法替我退掉那样的亲事,这样我若还说自己可怜,不是太不惜福了?」 李氏总觉得自己是寡妇,云佩是孤女,母女俩都很可怜。「可怜」这个词她天天挂在嘴边、浮在脑海,这会儿听到云佩一本正经的说「不可怜」,她不由得呆住了。 云佩接着说:「不只我不可怜,娘也不可怜。娘,您以后不要总要把可怜、命苦这样的话放在嘴边了。您越说自己命苦,便越会觉得自己凄惨无比,这又何必呢?」 何氏见云佩落落大方,句句在理,心中很是欣慰。佩儿这样的孩子,便是多花些力气帮她,自己也是愿意,但若是换作二嫂,只怕帮了她还要落了埋怨呢。 「佩儿,你没了父亲,本就无依无靠,这会儿婚事退掉了,你以后怎么办,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高门大户本来就看不上你,以后更不行了……」李家拉着云佩的手掉眼泪。 云佩脸红了红,道:「我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将来嫁一位正正经经的男子便是。」 李氏忙道:「光是正正经经的哪行,得有些家底啊,要不然将来你过了门,拿什么来过日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犹犹豫豫的看着何氏,似乎想说些什么。 何氏是聪明人,见了李氏这样子,便知道她是想托付云佩的事,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盼着自己主动揽过这件事。不由得心中叹气,妯娌之间有什么事就大大方方的说啊,这般吞吞吐吐的,又想求人,又盼着对方开口,算什么呢? 「娘,我只盼着他是个正经人……」云佩见李氏这样,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只是个正经人便行了吗,没别的想法了?」何氏不忍云佩难堪,笑着打趣。 云佩的脸腾地红了,「人正正经经的,若是相貌再端端正正的,那便……那便足够了……」说到最后,她羞得不行,捂着脸跑了。 何氏嫣然而笑,「二嫂,佩儿说的没错,她是正经姑娘,该配个正经男子。」 李氏听出何氏有要管管这事的意思,忙道:「我做主把佩儿许配给我娘家侄子,一个是娘家开口求了,另一个也是因为我一个寡妇,不认识什么人,想着娘家侄子总比官媒说的人要可靠些。弟妹,你是翰林夫人,娘家弟弟也是大理寺的官员,来往的全是斯文人。你若能替佩儿留意个合适的人家,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何氏听她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便微笑道:「我来往的人家也不多,不知有没有合二嫂心意的。二嫂,我替佩儿留着心,若有来求婚的人家,便和二嫂商量。」 李氏知道何氏这是答应了,大喜,「弟妹,全靠你了!」谢了又谢,才欢天喜地的走了。 何氏送李氏出去,看着她上了轿子,方才回屋。 李氏回到锦绣里,心中很是得意,但杜氏和程氏一个是伤还没好,另一个正满肚子气,她只有拉着方氏细细说了。 「佩儿的婚事退了。李家看着孩子不争气,自己同意退的,佩儿住在石桥大街,她的婚事怕是要她叔叔、婶婶操心了。」 方氏忙笑着道恭喜,「虽说退婚不是好事,可我必须得恭喜二嫂啊。不瞒你说,自打知道了李家太太已经抱上孙女这件事,我都暗地里替大姑娘犯愁。她还没嫁过去呢,那边连孩子都有了,一进门便当娘,这叫什么事啊?好在退了,恭喜恭喜。」 退婚还说道喜,这听起来挺怪的,但李家摆明了是个火坑,所以云佩和李家退了婚,确实是值得贺喜。 方氏道过喜,不禁好奇的问道:「三哥、三嫂愿意为佩儿的婚事做主了吗?」 李氏微笑,「倒没有大包大揽的,不过三弟和三弟妹特地接了佩儿到石桥大街住,又替佩儿把和李家的婚事……」说到这里,她才发觉说漏了嘴,脸上一红,有些扭捏。 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李家退婚是石桥大街帮的忙,羡慕的道:「大姑娘有叔叔、婶婶疼爱可真好,以后大姑娘必能配个好人家,二嫂,你就等着享福吧。」 李氏也满怀希望,却不知道何氏到底能给云佩找个什么人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谦虚的道:「唉,佩儿这样的身分,能嫁个普通人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方氏十分艳羡,「大姑娘好福气,得了她叔叔、婶婶的青眼。依我看,云家这几房人以后便是加起来也比不过三房。二嫂你有三房做依靠,以后的日子怕是会越过越好呢,三哥、三嫂肯定会给大姑娘说个好人家。」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 方氏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一半是觉得云潜、何氏确实待云佩好,一半是跟李氏说客气话,并不是真心觉得云佩这样的孤女能嫁到好人家。 李氏既盼着何氏能帮忙,又不相信她和云佩这样的可怜人能有好运气,整个人变得疑神疑鬼的,有时候觉得有何氏帮忙,云佩能嫁得不错,有时又很悲观,甚至不相信云佩这样父亲早逝、又没什么嫁妆的姑娘会有正经人家肯求婚。 这天,西凉侯夫人送来拜帖,说要登门拜访的时候,李氏就懵了。 不光李氏,方氏也迷惑不解。 「云家和西凉侯府一向没有往来啊,就算公公还在朝为官的时候,西凉侯夫人也没有到过锦绣里,她这时送拜帖过来,这是从何说起?」 这妯娌两人奇怪了很久,方氏才忽然想起来,「二嫂,西凉侯夫人这是特地来拜访你的,该不会是因为大姑娘吧?」 李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不会!佩儿哪有这个福气?」 就算有何氏帮忙,李氏也不相信云佩能入了西凉侯夫人的眼,更不相信西凉侯夫人会为了云佩,特地拜访她这位默默无闻的云家二太太。 李氏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既有贵客要上门,于情于理要知会杜氏和程氏的,便一一到大房、四房去。 杜氏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听了李氏的话,又是纳闷,又是生气。我这大房太太没好事,她这二房的寡妇倒有西凉侯夫人上门拜访了,没天理。最后有气无力的道:「只怕我下不了床,怠慢贵客了。」 李氏忙道:「这哪里会是怠慢了呢?大嫂只管好好休养。」 另一边,程氏伤得不重,早就好了,听说李氏有客人,很是不屑,她能认识什么人啊? 第三十三章 知道是西凉侯夫人之后,程氏诧异了。 西凉侯府家风严,战功又多,声势比起定国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只是西凉侯夫人那个长脸婆子性子冷淡,不爱应酬,很难打交道的,怎会要拜会二房? 「二嫂,你不会是弄错了吧?」程氏淡淡的道。 李氏知道她的意思,涨红了脸,「拜帖在这里。」拿了拜帖给程氏看。 程氏仔细看了,见上面确实有西凉侯府的徽记,百思不得其解,起了好奇之心,便道:「到时我也来陪陪客人。」 李氏大喜,道谢,「我不会应酬这样的贵客,若有四弟妹帮忙,那可太好了。」 程氏矜持的回以一笑。 等西凉侯夫人到锦绣里做客的日子,程氏精心梳洗打扮了,出来陪客人。 她本以为自己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李氏不过是云家庶子留下来的寡妇,西凉侯夫人定是和自己亲热,待李氏冷淡,谁知西凉侯夫人对她半分不热络,倒是和李氏说了不少话。 程氏脸上没面子,觉得很没意思。 西凉侯夫人快六十岁,脸型长,而且很瘦,面容严肃没有表情,看起来不易亲近。李氏自然而然的对她生出畏惧之心,虽然西凉侯夫人对她还不错,她却不敢多说话。 「侯爷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王亮,今年二十三岁了。」西凉侯夫人缓缓的道:「这个孩子打小性子野,酷爱舞枪弄棒,才十二岁便偷偷溜去边关,现在已是明威将军,四品武官。他人品端方,相貌端正,现在回了京城探亲,二太太若不嫌弃,改天我带他来拜访你。」 李氏又惊又喜,「这……这怎么敢当……」 方氏只管发呆,程氏却是心中不屑。哼,二十三岁便是明威将军又怎么了?不过是西凉侯的一个庶子罢了,这身分也太差了些。虽然不屑,但她又忍不住犯酸、嫉妒,年纪轻轻便这么能干了,将来还得了?云佩那个丫头竟然有这个福气。 云佼将来是要嫁回定国公府的,她要嫁的人是世子的长子、未来的定国公,但那是个没出息的人,注定要靠祖荫的,怎么也比不过像王亮这样能干的。 李氏虽然隐隐约约地猜测过,到底没敢真的相信,现在听到西凉侯夫人亲口说了出来,她惊讶得有些语无伦次。 西凉侯夫人见李氏这样,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她是头一回到锦绣里来,彼此陌生,所以没多坐,喝了杯茶也就告辞了。 李氏苦留不住,和程氏、方氏一起把西凉侯夫人送到大门前。 把人送走后,李氏还恍若在梦中一般呢,程氏和方氏却一边一个拉住了她。 「二嫂,你是怎么识得西凉侯夫人的?」 方氏啧啧赞叹,「侯府子弟,年纪轻轻就是明威将军,人品端正,相貌端方,了不起,了不起。」 程氏却有些不忿的道:「西凉侯一直有些傲气,便是和我母亲见了面也没什么笑脸,怎地我看她对你很好?」 「我不知道啊。」李氏茫然,「三弟妹确实说过要替佩儿留心,但我作梦也没想到,她能给佩儿找到这样的人家……」 方氏满心不是滋味,「我就说嘛,石桥大街以后不得了。」 程氏悚然心惊,云潜不过是个侍读学士,何氏娘家也没啥势力,这两个人一直很不起眼,我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现在看来,其实并不简单啊。 不仅程氏心惊,杜氏和云仪、云佼等人知道后也忿恨不已。 云潜、何氏一家越过越滋润,随意一出手便能令得以倨傲闻名的西凉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李氏,这让锦绣里的云家都嫉妒了、不安了。 等到西凉侯夫人再次登门,带了王亮让李氏相看,锦绣里云家这些人更是妒忌的妒忌,愤恨的愤恨,却又忍不住暗暗羡慕,不约而同的想道:二房竟有这样的好运气! 王亮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交领蜀锦长袍,紫玉发冠,俊美的面庞,英姿飒爽,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他这个相貌可不是西凉侯夫人轻描淡写提到的「端正」,而是很英俊、很出色。 锦绣里云家的人知道王亮是侯府庶子,明威将军,觉得配云佩已经绰绰有余了,见他是这样的人物,更觉意外。 这样的门第,这样的才干,这样的相貌,什么样的千金小姐配不上啊,怎会要相看云佩这样不起眼的姑娘?云佩父亲早亡,母亲出身小门小户没见识,又没什么妆奁,简直没一样拿出手的。 程氏是打算把宝贝女儿云佼嫁给娘家侄子程思清的。她是独生女儿,定国公没儿子,爵位和家业又要儿子来继承,便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名叫程严的人,立为世子。 程思清是程严的长子,将来定国公府铁定是要归他的,程氏把云佼嫁给他,让云佼将来做定国公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程氏一直觉得自己这个打算好极了,简直完美无缺。今天看到这个王亮,她却觉得不满足。程思清哪有王亮这般出色,哪有王亮这般能干?唉,若是程思清既能有定国公府的爵位和家产,又能有王亮的才干和容貌,那她才是称心如意呢。 才这么想了一想,程氏立刻回过神,呸,我这是瞎想什么呢?阿佼是什么身分,云佩是什么身分,云佩给我家阿佼提鞋都不配呢,我怎地拿王亮和思清比起来了?她忙把自己这念头压了下去。 「夫人这样的贵客登门,真是蓬荜生辉。」方氏陪笑道:「可惜我家大姑娘不在,没福拜见您。」她说着似有深意的瞥了王亮一眼。 王亮那张俊脸登时便红了,现出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腼腆、羞涩。 他身材颀长,英俊健朗,这一脸红,登时便让人觉得小了几岁,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 众人看了都很是稀奇,小王将军都二十出头了,还这么清纯吗? 程氏尤其心里不是滋味,哟,还会脸红呢,这倒是稀奇了。程思清那小子比他还小几岁,却比他老成多了呢,脸皮那叫一个厚。 程氏酸溜溜的道:「我家大姑娘那才叫有福气呢,原本定了李家那没出息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往火坑里跳了,谁知李家自知理亏,自己把婚事给退了……」说到这里,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故作惊慌,歉意的看了李氏一眼,又笑着对西凉侯夫人道:「对不住,夫人,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本不该污了您的耳朵。」 李氏吓得脸色煞白,惶恐不安的看了西凉侯夫人一眼,「夫人,不是这样的……」 方氏虽对谁都不亲热,这会儿听了程氏的话也有些生气。这四嫂也太狠了些,退婚对姑娘家可不是好事,现在西凉侯夫人和小王将军是来相亲的,她现在提大姑娘退过婚,这不是给大姑娘抹黑吗?难道大姑娘不好了,四嫂她就高兴了吗? 方氏不懂,程氏在家里一向很有优越感,觉得妯娌们谁也比不上她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她应该是妯娌之中最优秀的。方才她见到王亮人才出众,起了嫉妒之心,便想破坏这门婚事,省得云佩和王亮真的成了,给她添堵。 她是宁可让别人不痛快,也不让她自己受一丝一毫委屈的人。 云佩的条件本来就和王亮差得太远,还退过婚,那就更不配了。有了程氏这个话,婚事能成才奇怪。 程氏见西凉侯夫人板起脸,显然是有些生气了,自喜得逞,抿嘴笑道:「我这个人啊,天真烂漫,口没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我直接就说出来了。夫人,我是无心的,你莫要怪我多嘴才好。」 李氏气愤至极,可她在程氏面前做小伏低惯了,连对程氏怒目而视也不敢,脸白如纸,眼见就要哭出来了。 方氏生出同情之心,握住了李氏的手。 王亮朗声笑道:「这是事实,四太太说出来又有何妨?退婚的事是我石六哥经手办的,听石六哥说,这件事办得极顺利,他到了李家,才亮出名号,李家连一句废话都没有,便将退婚文书双手奉上了。」 程氏、方氏闻言大吃一惊。李氏则气得有些傻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神情迷惘。 西凉侯夫人淡淡的道:「若我是李家太太,家里孩子做出事情的时候便要退婚了,还等到女方找上门吗?自家孩子不争气,就不要连累人家好好的姑娘了。」 第三十四章 程氏、方氏、李氏更加目瞪口呆。王亮和西凉侯夫人也早就知道了? 男女订婚是大事,定了亲,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退婚虽和再嫁不同,在规矩严厉的人家也等于是失节了。西凉侯夫人和王亮不仅知道云佩定过亲,而且一点也不在乎啊。 李氏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惊喜若狂,方氏也是高兴,程氏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枉做了小人,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解气极了。 另一方面,杜氏被定国公夫人打得狠了,现在虽然能勉强起床,但那张脸太吓人了,实在没办法出去招待客人。云仪则是快要出阁的人,也不宜见客,所以今天母女俩都在房里待着。但这母女二人对西凉侯夫人和王亮都很好奇,特地差了人去打听。 现在家里的规矩不像以前那么严,丫头们之间爱传闲话,杜氏派去的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到了,说小王将军不只很年轻,而且俊美非凡。 杜氏听到丫头的话,不肯相信,「哄谁呢?你们不会是眼皮子太浅,见着个五官齐全的人便当作俊美了吧?西凉侯府的子弟,人又有出息,若是还生得很好,会看上大姑娘?」 云仪也蹙眉道:「别是以讹传讹吧?西凉侯不是英俊男子,他的儿子能好看到哪去?」 侍女陪笑道:「婢子也没亲眼见,都是听别人说的。」 杜氏和云仪母女又妒又恨,云仪委屈的道:「娘,若是大姊这么嫁了,别人肯定会说她比我强……」 杜氏忙安慰她,「大丫头就算真嫁到西凉侯府,也不能说比你强啊,你嫁的可是宣王殿下!」 云仪很是气苦,泪水夺眶而出,「可我只是个……唉,大姊可是明媒正娶的啊。」 杜氏替她拭着泪水,柔声劝道:「你进宣王府的身分不高,可你生得这么美,人又这么温柔体贴,还怕宣王殿下不爱你吗?你早日生个儿子,将来宣王妃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杜氏话说得好听,但云仪想到自己前世是被正经聘为宣王妃的,重生一世反倒越来越不如了,连个宣王侧妃也做不了,只能用一乘小轿抬进王府,自觉命苦,泪水涟涟。 「你三叔、三婶这家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杜氏安慰着云仪,纳闷的道:「能顺顺当当把云佩和李家的婚事给退了,就算本事大,可他们不光能把婚事退了,还能给云佩找到这样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仪儿你说说,你三叔是文官,他们和西凉侯府是怎么攀上交情的?」 云仪想了想,「六妹妹在桂园那几个好友,有毛老将军的孙女、有会宁侯府两位千金,还有卫王府的郡主呢。」 杜氏后悔莫及,「原来在桂园读书有这样的好处吗?早知道当初……唉,考不上桂园,损失这么大……」 云仪想到自己想进桂园却进不去,又羞又气。 杜氏自悔失言,羞臊了宝贝女儿,忙道:「仪儿,娘想出去透透气,你扶娘出去散散心,好不好?咱们也好趁机看看,那西凉侯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这些丫头们说的那样俊美不凡。」 云家这几个姑娘现在全没出嫁,彼此之间难免攀比,云仪真的很想知道云佩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便道:「娘总是闷在屋里对身体也不好,我陪您出去逛逛。」又命丫头给杜氏梳洗打扮好了,才扶着她出了门。 杜氏这个样子实在没法见人,云仪只好陪着她到垂花门前,正巧李氏等人送西凉侯夫人出来了,她们就躲在一株玉兰树后向外张望。 只见王亮长身玉立站在西凉侯夫人身边,相貌着实出众。 李氏殷殷勤勤的作别,西凉侯夫人温声道:「若二太太不嫌弃,我王家请会宁侯夫妇再次登门。」 她这话是要请会宁侯和会宁侯夫人做媒人,李氏大喜若狂,她本是不大会说话的,这时却福至心灵,说道:「夫人您太客气了。我们这边是叔叔婶婶做主的,一切全看她叔叔婶婶的意思吧。」 西凉侯夫人微微一笑。 王亮和李氏、程氏、方氏告别,搀扶着西凉侯夫人上了轿子。 他虽不是西凉侯夫人亲生的,母子之间却不生疏,若不是容貌相差太远,没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亲母子。 「这婚事竟真要定下了。」杜氏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心情像喝了两壶陈醋似的,别提多酸了。同样是嫁女儿,明媒正娶的和一乘小轿抬进去的,天差地远。 云仪脸色也白了,「三叔三婶现在这么神气,果然是因为六妹妹啊。六妹妹在桂园认识了冯家姊妹,会宁侯夫妇便愿意给大姊做媒人了……」 送走了客人,李氏激动的搓着手,「哎呀,男家请了会宁侯夫妇做媒人,咱们女家应该请谁呢?人家请了那样的贵人,咱们这边也不能太差了啊。」 程氏看不得李氏这张狂样子,不屑的撇撇嘴。 方氏和李氏同是庶子媳妇,从前受的气是一样的,而且她又没闺女,不用和李氏攀比,这时倒情愿看着李氏扬眉吐气,笑着打趣道:「这还用二嫂费心吗?有她叔叔婶婶呢,这请媒人的事,也交给她叔叔婶婶便是。」 「五弟妹这话说得有理,有理!」李氏一迭声的道。 方氏挽着李氏的胳膊,亲热至极,「二嫂,你恁地有福气,佩儿这可是嫁到好人家了。你瞧见西凉侯夫人那样子没有?都说她傲慢,眼中无人,可她对二嫂很客气,可见看重大姑娘,很想结这门亲。」 李氏晕晕乎乎的,「五弟妹,你掐我一下,狠狠的掐,我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作梦呢。」 方氏笑咪咪的掐了李氏一下,「你不是在作梦,这是真的。二嫂,你要不要到石桥大街去跟三嫂讨个主意?我陪你一起去,如何?」 李氏忙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程氏瞧着李氏这副穷人乍富的样子实在不顺眼,觉得她没出息,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巴结云潜、何氏夫妇,哼了一声,鄙夷的道:「二嫂,你赶紧到庙里烧烧香吧,你这好运气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运气太好,没福的人若是消受不起,反倒有灾祸的。」 李氏人笨拙,不知该如何应对,方氏却乐呵呵的道:「二嫂不用去庙里烧香,去石桥大街烧香就行了。三嫂这尊佛,比庙里的佛还管用呢!」 方氏这是气不过程氏爱欺负人,又拒不接纳小方氏,趁机寒碜程氏的。她就是要告诉程氏,同样是云家媳妇,何氏比程氏强多了,抱何氏的大腿就是管用。 程氏气得柳眉倒竖,怪声怪气的道:「比庙里的佛还管用,你也把何氏捧得太高些了吧?」 方氏笑答,「我这是实在话,四嫂你想想,二嫂到庙里拜拜佛,佛能给大姑娘一桩好姻缘?三嫂就能。」 程氏被方氏噎得没话说,怒气冲冲瞪了方氏一眼,「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这般浅。」带了侍女,扬长而去。 方氏脸白了,连连冷笑,「我是小门小户的闺女,出身不行,她这国公府的姑奶奶又好到哪去了?跟大嫂打架还不算,又把娘家母亲也叫来一起打大嫂,有比较厉害吗?」 李氏听了方氏的话倒还算了,杜氏和云仪听了,对程氏更添仇恨。 李氏劝了方氏几句,「你四嫂一向是这样的,莫理会她。你陪着我去趟石桥大街才是正经。」 方氏挽了李氏的手,「对,咱们过去问问,三嫂请谁做女家的媒人。」 这妯娌两人离开之后,杜氏和云仪自玉兰树后走出来,杜氏恨恨道:「三房那一家人倒神气起来了。」 云仪想想前世云倾一家人的惨状,再看看现在,闷闷不乐,愁思暗生,唏嘘不已。 其实云仪是在宫里见过陆晟和云倾在一起的,更在石桥大街见过陆晟和他的侍卫,但她就是不敢往这方面想。或许是在害怕,怕若真的承认这一事,她自己会全盘崩溃,再也受不了了。 方氏陪着李氏到石桥大街云宅的时候,有几匹快马已经赶在她们前头到了。 黑色骏马速度很快,如疾风扫落叶一般。 李氏和方氏看着便有些害怕,命轿子躲在一旁,没敢马上进去。 第三十五章 她们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名骑士下了马,门房迎出来笑着问了几句话便让他们进去了。 「门房认识这些人,那便没事了。」方氏有些放心。 李氏却很胆小,「这些人瞧着太凶了,我不敢进去。弟妹,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进去,行吗?」 方氏虽觉得没必要,却也依了她,「好啊,等这些人走了,咱们再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出了云宅,门房送人出来,拱手作别,他们对门房也挺客气。 李氏和方氏一直等到这些人飞驰而去,已经看不见影子了,才命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门房知道是二太太和五太太来了,一边请她们进去,一边飞快进去禀报。 不多时,何氏便亲自接出来了,「二嫂,弟妹,有失远迎。」让了她们进去,到前厅落坐。 方氏好奇,寒暄了几句便问起方才那些人,「嫂子,刚刚是什么人来访啊?」 何氏笑道:「是韩三哥医治过的一位病人,曾在我家借住过几日,知道我和阿稚爱吃新鲜荔枝,恰巧有人从涪州过来,顺便带过来了一些。」 「送荔枝的啊。」方氏恍然大悟。 她和李氏对视了一眼,想到方才两人七想八想,却没猜到人家只是来送荔枝的…… 「什么病人啊?」李氏殷勤问道。她也不是对这病人特别感兴趣,是没话找话说。 「一个很知道感恩的病人。」何氏嫣然一笑。 这位病人自然是陆晟了。何氏想到陆晟这些天来的大献殷勤,处处讨好丈夫和她,既觉欣慰又觉好笑。偏偏丈夫对陆晟不冷不热的,陆晟只能打着感谢韩厚朴的名义过来,可他对丈夫比对韩厚朴热忱多了…… 李氏和方氏问起云佩,何氏抿嘴笑,「佩儿太爱害羞,这几天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里,若强拉她出来,她便羞得抬不起头了。依我看,咱们也别叫她出来了,一会儿二嫂和弟妹到她房里看看她也就是了。」 方氏会意,笑着说好,李氏感激涕零,「弟妹啊,这可多亏了你,我是作梦也没想到佩儿会有这样的好亲事呢。」 何氏笑答,「这是佩儿的福气,又何尝不是王亮的福气呢?」 李氏和方氏只道何氏是客气话,却不知她说的是实话。云佩能嫁给王亮,固然是她的幸运,王亮能娶到云佩也值得庆幸,这样一个既美貌又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姑娘,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遇到的。 李氏便提起女家媒人的话,「弟妹,男家请了会宁侯夫妇那样的贵人,咱们请谁合适呢?」 何氏道:「我弟弟和我弟妹很喜欢佩儿,愿意帮她这个忙,不知二嫂嫌弃不嫌弃?」 李氏心里其实是很嫌弃的,因为何方洲官不算大,现在只是四品,和会宁侯比起来差很远。但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何氏张罗的,何氏既说何方洲、周氏夫妇合适,她是不敢有异议的,忙道:「那太劳烦何家舅爷、舅太太了,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客气话。 方氏羡慕李氏,也跟着说了许多好话。 何氏笑道:「二嫂,有件事我得先问问你的意思,佩儿的事是在锦绣里办,还是在石桥大街办?若是在锦绣里,那自然是由二嫂操办,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若是在石桥大桥,二嫂便不必管了,大小事情都由我张罗。佩儿的嫁妆也是我准备。」 李氏和方氏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这个……这个不是太麻烦你了吗?」 嫁女儿不是件小事,里里外外要张罗的多了,何氏居然愿意把这么件麻烦事揽过去,还愿意张罗嫁妆,李氏和方氏猛一听见,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何氏微笑,「自家侄女,麻烦什么。二嫂,弟妹,你们想想,锦绣里那边现在的情形……唉,大房和四房势同水火,她们若是安安生生的还好,若是一个不满意闹起来,佩儿还能顺利出嫁吗?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轻忽,二嫂若信得过我,便交给我操办吧。」 何氏自己有一子一女,把云佩接过来之后,见云佩性情柔顺,处处为别人着想,不是那种张狂不知感恩的人,对她也是真心疼爱。如果让云佩回锦绣里出嫁,就杜氏和程氏那个样子,说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把云佩的喜事给搅了。 云潜的钱财一向是交给何氏保管的,何氏手里银钱充足,石桥大街人手又足够,便想将事情管到底,在石桥大街送云佩出阁。 而且,西凉侯府、王亮是想和石桥大街的云家结亲,不是和锦绣里云家结亲。就锦绣里云家现在那乱七八糟的情形,别说西凉侯府,普通的正经人家都不愿意打交道的。 杜氏打程氏,定国公夫人又上门打杜氏,最后两家伤了和气,定国公上表称病,这事闹得尽人皆知。要说丢人,大房和四房都是一样的,没有谁在这场争斗中占到便宜。兄弟友爱才是正道,嫡亲妯娌之间到了这一步,杜氏和程氏两个人都被笑话。 李氏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掉下泪来,「弟妹,你是佩儿的亲婶婶,让她给你当个亲闺女吧,我把她交给你了!」 方氏也抹眼睛,「这样也好,毕竟佩儿已经没了爹,到时候总要有个主婚人。这主婚人还是佩儿的叔叔最合适,没别人了。」 李氏语无伦次,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何氏忙拉她进去。 「二嫂,你去看看佩儿吧。」 李氏千恩万谢,和方氏一起进去看云佩了。 何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六十四章 陆四公子送礼】 到了放学的时候,桂园一片欢腾。 山长卫夫人款款走进课堂,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身上的披帛如朝霞一般灿烂耀眼,将她映衬得越发美丽动人。 她身后跟着名侍女,侍女手中提着一个漂亮的篮子。 「请大家吃荔枝。」卫夫人微笑道。 侍女将篮子放下,毛莨、冯莹中等人一声欢呼,围了过来,「山长这么好啊,请我们吃荔枝。」 「唔,真新鲜,好吃好吃。」 赵可宁很是乖巧,剥了一颗好的递到卫夫人唇边,「山长,您请我们吃荔枝,怪不好意思的,我借花献佛给您。」 卫夫人道了谢接过来,笑道:「这不是我请你们吃的。」说着,似笑非笑看了云倾一眼。 桂园的学生都是人精,见卫夫人这样便明白大概是个什么情形了,争先恐后的取笑云倾。 「敢情是你请我们吃的啊。阿稚,你好大方。」 「这么新鲜,得是从涪州快马运过来的吧?阿稚,你很阔气啊。」 云倾脸便红了。她肤色极白极亮,这时脸上泛起红晕,好似羊脂白玉中透出珊瑚般的颜色,明媚娇嫩,动人之处,言语实在难以形容。 冯莹中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亲,叹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也愿意请她吃荔枝啊。她这小脸蛋白腻晶莹,跟剥出来的荔枝肉一样。」 毛莨则顺手摸了云倾一把,「嗯,据本人亲手鉴定,阿稚的脸蛋又滑又嫩,和荔枝肉是一样的。」 众人争相去摸云倾的脸蛋,「我也来鉴定鉴定。」 云倾要躲,却被她们围上了,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 韩菘蓝荔枝也不吃了,替她挡人,「别欺负我家阿稚。」 何青未也笑,「我表妹的小脸蛋太嫩了,给你们摸坏了怎么办?」把她们的手拨开了。 「到底是表姊。」众人啧啧道。 卫夫人看着这帮女孩子说笑打闹,眼神异常温柔。小姑娘就应该这样,这才是她们应该有的样子。 她信步走了出去。 云倾这个班的赵先生跟了出来,「山长,这些姑娘也十四五岁了,若是时常有男子送东西过来,不是乱套了吗?」 「只有云倾才可以。」卫夫人微笑道:「若换作别人,送了东西来,只管打出去。」 「为什么啊?」赵先生不解。 卫夫人道:「云倾需要这么做,别人不需要。」云倾生得太美,家世却不起眼,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现在陆晟公开献殷勤,谁再打云倾的主意就是和陆晟作对了。诚意求娶的人还可以公平竞争,觊觎美色的人可以退散了,毕竟燕王府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如此。」赵先生这才明白了,「我方才还奇怪呢,您一向超然,怎么会收到些新鲜果子便眉花眼笑了。」 第三十六章 卫夫人微笑走开。那只是新鲜果子吗?那明明是年轻人的一颗真心啊。回到室内,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 他身材很好,俊逸挺拔,夕阳余晖映照之下,透出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寂寥。 他背对着卫夫人正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画,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卫夫人。」 是陆晟。卫夫人见到他毫不意外,淡淡的道:「你来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陆晟道:「我来向夫人致谢。」 卫夫人笑容恬淡,「没想到陆四公子放着许多正事不做,这般讨好一个小女孩儿。」 陆晟却道:「取悦自己心仪的姑娘,难道不是正事?」 卫夫人有些讶异,眼波扫过陆晟的面庞,嘴角不经意翘起,欲笑不笑,含意深远。 陆晟被她看得微微发窘,微笑道:「夫妻乃人伦之本,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娶回家,这不仅是正事,也是最重要的事。」 「对极了。」卫夫人忍俊不禁,明眸流盼,嫣然道。 陆晟取出一个小布包,交给卫夫人,「这是夫人要的东西。」 卫夫人眼睛微眯,伸手将小布包接过,既舍不得放下,却也不愿打开,「陆四公子,多谢你。」 陆晟道:「是我应该多谢夫人才对。她在桂园蒙您照看,陆某万分感激。」 卫夫人不禁莞尔一笑,「你对阿稚可真好。」 「夫人很喜欢我这一点,对吗?」陆晟俊脸微红,「从和夫人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便发觉了,若因为她的事有求于夫人便格外顺利。」 卫夫人虽欢喜又有些惆怅,「阿稚神情语态,一言一行,都很像一个人……」 她眼前浮现出一张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儿面孔,不觉泪光盈然。真的很像,如果当年被灭门时妹妹没有命丧贼人刀下,如果妹妹活到了现在,应该会像阿稚这样吧?她应该很活泼,很爱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快活得像只小鸟…… 「就算四公子不为她开口,我也会答应她的。她那样的女孩儿,让人如何拒绝?」最后她柔声说道。 陆晟认识卫夫人多年,知道她善于隐忍,极少见到她这般真情流露的模样,不禁狐疑,倾儿像谁?卫夫人认识倾儿的时候,她只是个年方七八岁的小姑娘,是像卫夫人的晚辈吗?那一定是和她极亲近的人了。 「夫人的心愿,终有一天会达成。」陆晟起身,神情郑重。 卫夫人一双明眸闪耀,「为了消灭卫家的仇人,我不惜和他们一起毁灭。陆四公子所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若有差遣,敢不从命。」 两人相互行礼,陆晟衣袖飘拂,转身出屋。 教室里头嘻笑打闹,小姑娘们连荔枝也不吃了,围着云倾笑话她,「阿稚,这快马从涪州送荔枝过来的人是谁啊?是在宫里英雄救美的那一个吗?」 「听说他生得极是俊美,远远看过去疑为天人,是不是真的啊?」 云倾笑又不是,恼又不是,被同窗们闹得没了办法。 「桂小七,我在外头等了你半天都没见着人!」这时于雅猛带着她的跟班闯到课堂里来了。 于雅猛的跟班一般有张英黎、沈景兰、沈景蕙等人,今天多了一个,于雅意也跟着过来了。 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如今见了于雅猛倒觉得挺亲切的,冯莹中笑咪咪冲着她招手,「于十八快来,有好吃的。」递了一颗颜色紫红的荔枝给她。 于雅猛顺手剥开,「很好,果肉半透明,看着就新鲜得很。」她将果肉放入口中,笑道:「嫩滑香甜,满好吃的。你们就是因为要吃这个才不出来的吗?我可等你们有一会儿了。还以为你们是怕了我,不敢和我比了啊?若怕就说一声,我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 「哼,谁怕你了?」毛莨、冯氏姊妹、赵可宁齐声道。 沈景荪和沈景兰、沈景蕙是堂姊妹,笑着打了招呼,沈景兰好奇问道:「荪姊姊,你们桂园这么好,还请你们吃荔枝呀?」 沈景荪笑了,冲着云倾努努嘴,「是阿稚请我们的。」 沈景兰看见云倾那张比鲜花还娇艳的脸便没好气,撇撇嘴道:「她这样好心吗?我知道了,她家世不行,故此在学堂格外留心,处处讨好同窗,以免同窗嫌弃她、排挤她。」 沈景荪不禁摇头,「我们桂园可没有这样的风气。」 另一名桂园学生王颀听到了这堂姊妹的话,替云倾不服气,笑道:「真要说是谁讨好谁的话,这是燕王府的四公子讨好我们。」 沈景兰心里咯登一下,不会真是陆晟在讨好她们吧?却不肯承认,嘴硬道:「燕王府的人眼高于顶,陆四公子尤其傲慢,他会讨好你们?真是笑话。」 王颀笑吟吟的指着篮子上那个「燕」字给沈景兰等人看,「这不是燕王府的标志吗,难道是我们假造的?」 沈景兰无话可说,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于雅猛也看见了篮子上的标志,摇头晃脑的叹息,「唉,某人长相那般俊美,但是心有所属了,可惜啊可惜。」 冯莹中东西也不吃,玩笑也不开了,瞪大眼睛盯着她,「哎,比赛归比赛,玩耍归玩耍,阿稚的东西你不许胡乱打主意。」 于雅猛一拍桌子,「什么叫阿稚的东西我不许胡乱打主意?那是阿稚的人好吗?」 「噗……」毛莨等人一起笑了。 于雅意等人却眼光闪烁,似有不满,温温柔柔的道:「十八娘,不好这么说话的。大家都这么熟了,开个玩笑也无所谓,却不可太过。玩笑开得过火了,云姑娘会难堪的。」 「对啊,过火就不好了。」沈景蕙罕见的赞同于雅意。 于雅猛满不在乎,「现在只有咱们这些人在,这也没什么的。若有夫子在,或有外人在,我也不会这么说桂小七。」 云倾又是气,又是笑,伸手把于雅猛拉过来,小声警告,「于十八你给我说话小心点儿。什么叫我的人啊?不带这么胡扯的。」 于雅猛扁扁嘴,声音也小小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我这儿你遮遮掩掩的有意思吗?陆晟对你是什么意思,你当我不知道?哼,我姑婆都跟我说了。」 太后有意聘于雅猛为宣王妃,当然要打消她的疑虑。宣王设计云倾的事于雅猛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太后为撇清宣王,便把陆晟欲求云倾为妻的事跟于雅猛说了。于雅猛知道内情,所以才会脱口说出刚刚的话。 小姑娘们在一起疯的时候是无话不说的,于雅猛也没想太多。却没想到,就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救了自己,改变了她的命运。 陆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他含笑站在那里,看着被小姑娘们包围着嘻笑打闹的云倾,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软绵绵的,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陆四公子。」于雅意最先发现陆晟,惊讶的叫了一声,语气无限娇羞。 她虽是于家千金,但生母身分太差,无人怜惜,从小便知道想要什么必须自己争取,否则便只能眼睁睁的错过,所以她行动向来果断,话音才落,便轻移莲步,娇娇怯怯的走了过去,柔声道:「陆四公子,宫中一别,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重遇。」 于雅意相信,即便这里全是贵族千金,她在这些人之中也是出色的。这些人还懵懂不觉的时候,她便知道陆四公子来了,含情脉脉的迎上去,她不信自己不能在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 陆晟一定会注意到她,注意到她这朵娇美妩媚又温柔体贴的解语花。 于雅意很有自信,但陆晟的眼光根本没在那张令她自负的脸上停留,只微笑看向云倾。 于雅意心中发凉,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他的柔情缱绻,也不是给她的。 于雅意这一呼唤,其余的人也注意到了,不约而同看向门口的陆晟。 有人在宫里见过他,有人却是初次见面,见大名鼎鼎的燕王四公子竟然是这样一位翩翩少年,又俊美无俦,不知不觉便红了脸,心怦怦乱跳。 「诸位,我是来接妹妹的,烦请放行。」陆晟微微躬身,含笑说道。 第三十七章 冯莹中算是这个班里最活泼的人,况且和云倾很要好,和陆晟也见过面,虽然陆晟这种久经沙场之人看上去令人凛然生畏,她却拍手笑道:「敢问陆四公子,我家阿稚是你哪门子的妹妹啊?」 「对啊,是你哪门子的妹妹?」有冯莹中开头,王颀等爱玩爱闹的人也跟着起哄,异口同声的问着陆晟,笑容可掬,挤眉弄眼。 陆晟这样的人,让她们单独调戏她们是没胆量的,但是大家一起就有底气了。再说了,反正他在讨好云倾,也不会翻脸,趁这个机会开开他玩笑也无妨。 陆晟一双眼眸隐隐含笑,「韩伯伯医治过我,妹妹是韩伯伯的侄女,所以……」 冯莹中逮到陆晟的错处,激动的拍起手,「你韩伯伯的亲生女儿也在呢,你怎地不接她?」 众人笑闹着将韩菘蓝推了出来。 韩菘蓝故作严肃,「我回家之后要问问我爹爹,他老人家是治了什么病人,把我们小阿稚都给搭进去,成他妹妹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陆晟也笑了,教室的气氛快乐温馨中又透着些暧昧,颇耐人寻味。 于雅意见状却白了脸,沈景兰、沈景蕙原本是心仪宣王的,现在却觉得陆晟更俊美,更多情,两颗心怦怦乱跳,对桂园众人热衷于开陆晟和云倾的玩笑便有些不满了。 这些人真没见识,人家是燕王的四公子呢,燕地属北境,不讲究嫡庶长幼,王位归于最强者。说不定他便是下一任燕王了,云倾哪配得上他? 云倾被大夥打趣,白嫩小脸蛋染上朝霞,嗔道:「你们没一个好人,我不理你们了!」 何青未小声笑道:「你肯定不理我们啊。他来了,你还要我们吗?」见云倾伸出小拳头打她,何青未笑着把她往外推,「陆四公子来接妹妹,你也放学了,快回家吧。」 饶是云倾一向落落大方,也羞得不行,耳后原本是一片莹白如雪,现在却粉艳如桃花。 她脸颊发热地向陆晟走过来,快走到时却不知怎么地身子斜了斜,差点栽倒。 陆晟迅速从旁边取过一个书篮,递到云倾面前,「妹妹,扶着。」 云倾依言扶着书篮,身子便站稳了。 他们两个人这一来一往,引来满堂掌声。 「好,太好了!」何青未、韩菘蓝等人高兴的拍掌。 她们是高兴陆晟尊重云倾,刚刚若换个人可能要动手扶了,陆晟却递过去一个书篮,他本人连云倾的衣角都没碰着。 「好功夫、好功夫!」毛莨、冯莹中等人大声喝彩,佩服陆晟的身手敏捷。 「好运气。」于雅猛啧啧称赞,说出的话却与别人不同,「有桂小七这样的妹妹,运气好到让人羡慕。我跟桂小七比赛了这么多年,桂小七也没有叫我声姊姊啊,陆四公子被韩三爷治个病,病好了,妹妹也有了。」 陆晟含笑向众人拱拱手,和云倾并肩离去。 【第六十五章 谈情说爱遇程咬金】 院中植着几株西府海棠,海棠花瓣被风吹起,落在陆晟、云倾的发际肩上,美丽如画。 旁边的几个班本来这时候应该放学了,夫子们却把学生暂时约束在屋里不许出来。陆晟和云倾走在桂园林荫小道上,安安静静的,没一个人过来打扰。 云倾嘴角噙着快活的笑意,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陆晟在公开讨好她,向她献殷勤,这在以前真是不能想像的事,陆晟私下里的甜言蜜语都很少,矜持得不行啊。 这样的他虽有些张扬,但她喜欢。 一片树叶落在云倾肩头,陆晟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树叶吹落,「这片树叶太丑了,不配落在你肩上。」 云倾心中甜蜜,却又忍不住气乐了,「我肩头落个树叶你也要管。你是不是想在我额头贴个标签,写上你的名字啊?」语气中不由自主有了撒娇的味道。 「不,我想在我额头贴个标签,写上你的名字。」陆晟满脸红晕,柔情万种,「方才那位姑娘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吗?我是……」他想说「我是你的人」,终究不敢造次,没敢说出口。还没把人娶回家呢,有些话现在不能说、不敢说、不便说。 「方才那位姑娘,哪位姑娘啊?」云倾疑惑的问道。方才那么多姑娘呢,她一时之间没想到陆晟说的是哪一个。 陆晟有些狼狈地道︰「就是那个,说我是你的……说我不是你的东西的那个。」 「原来你不是东西啊。」云倾笑弯了腰。 陆晟又是气,又是笑,「我不是你的东西,是你的——」是你的人。 云倾开心的笑了一会儿,又道︰「那位姑娘是于家十八娘,太后的娘家侄孙女,一向很得宠爱。听说太后有意聘她为宣王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宣王哪里配得上她?」 陆晟微一沉吟,「她还是不要嫁给宣王了。」 他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一位于十八娘,但他知道于家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宣王更是兵败被擒,任人宰割。于十八娘既然这么有眼光,看出来他和云倾是一对,还是别嫁给宣王,另觅良缘吧,于家将来再惨,出嫁女儿总能不受牵连。 「好啊好啊。」云倾开心的点头。 云倾和于雅猛虽然比了这么多年,但双方光明磊落,她倒是很喜欢于雅猛。 宣王配不上于雅猛,他还是和云仪那样的人一起混吧。 云倾满怀希望的看着陆晟,一脸的笑,「哎,你打算怎么做才能让于十八不嫁给宣王啊?」 她的笑容实在太甜了,晃花了陆晟的眼睛。他心跳加快,脸有些发烧,低声道:「你叫声陆哥哥,我原原本本说给你听。」 他还记得在灿美堂重逢之时,她亲昵的叫他「陆哥哥」,清清脆脆,不知有多好听。 「不说算了,我很稀罕吗?」云倾脸也红了,横了他一眼,快步走开。 陆晟三两步追上去,「不叫算了,妹妹,我告诉你。」 「我现在不爱听了。」云倾冲着他扮个鬼脸,沿着一条小路跑走了。 陆晟的脚步慢了下来,落在她身后,想道:陆哥哥都不愿叫吗?我还想让你叫我晟哥哥呢,那你岂不是更不肯了? 云倾跑到一个水塘边,见水里的小鱼很自在的样子,便停下来观看。 她看了一小会儿的鱼,见陆晟居然还没有追上来,不由得思量起来,他腿长脚长,要追我应该早就过来了啊,为什么还没见着他人?难道是不高兴了吗?不会这么小气吧……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忐忑不安,却又不愿承认自己患得患失,在担心陆晟不高兴,粉颈低垂,装作专心致志的在看鱼。 还没来,看来他真的生气了……好吧,陆哥哥就陆哥哥,我叫他一声好了,叫一声哥哥又不会少二两肉……她心里小声嘀咕。 「妹妹,这些鱼儿惹到你了吗,你为什么一直盯着牠们看?」耳畔响起陆晟温柔的声音。 云倾抬起头,委屈的轻咬嘴唇,「惹没惹到我,有什么不同吗?」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颜色是娇嫩的樱桃粉,透出水亮光泽,让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陆晟恨不得俯身亲吻她,硬生生忍住了,本来是随意站着的,这时背起双手,身姿笔挺,神情严肃,「这些鱼儿若惹到你,我便亲自捉了上来,或是红烧,或是清炖,总之将牠们全吃到肚子里去,妹妹说这样解气不解气?」 云倾嘴角勾了勾,眼光流动,如水波荡漾,「惹到我的便把牠吃了,是吗?」 「嗯。」陆晟郑重点头,但见云倾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他觉得不对劲,又补充了一句,「鱼若惹到你,便把牠吃了。人若惹到你……便罚他给你捉鱼,好不好?」他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我拿这个便能捉到鱼。」 「真的?」云倾看看水里游来游去灵活无比的鱼儿,看看陆晟手里的树枝,很是好奇,「你拿树枝便能捉到鱼,都不用鱼竿、鱼网吗?」 「自然。」陆晟微笑道。 他们俩正在说话,对面却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 「这是观赏的鱼,肉一点也不好吃,两位积德行善,放牠们一条生路吧。」 这里寂静无人,陆晟和云倾没想到会有人出现,吃了一惊,放眼望去,对面是一名青年女子,看装扮像是桂园守园的侍女。 第三十八章 「我们说着玩的,没打算捉鱼。」云倾吐舌,不好意思的笑道。她伸手拉拉陆晟,「快走。」一溜烟儿跑了。 陆晟跟在她身后,「妹妹,你不必顾忌桂园的校规,想捉便捉,捉好了咱们就地埋锅,现烧现煮……」 等逃得远了,云倾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幸亏没被逮着。」见陆晟跟上来了,她抱怨道:「我们桂园规定不许捉鱼,也不许摘花……」 陆晟看看自己手里的树枝,「这是枝枯枝,我便是不折下来,花匠也要清理的,折下来应该没事吧?」 「没事。」一个青衣婆子过来清扫路径,正好听到了陆晟的话,乐呵呵的道。 云倾不好意思的笑了,陆晟脸上却是一僵。这桂园看上去清静,其实一点也不清静,这么短的时间内便遇上两个清理园子的人,多嘴多舌,都是来扫兴的…… 陆晟送云倾回了石桥大街,云倾下了车,门房满脸陪笑的迎过来。 「姑娘回来了?陆四公子安好。」 云倾见大门里停着两乘轿子,随手问道:「谁来了?」 门房忙回道:「锦绣里那边的二太太和五太太来了,太太正陪她们坐着呢。」 云倾秀眉微蹙,对陆晟道:「这两位不是坏人,就是嘴碎了些,反正你也把我送到家了,便不要进去了。」 陆晟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好嘛,在桂园就遇着两个没眼色的,回到石桥大街又遇着两个,尽是给人瞎捣乱。 「我见不得人吗?」他舍不得立即便走,故意问云倾。 云倾不知怎地心情一下子很好,黑亮的眼眸之中笑意闪动,狡黠可爱,「你不是永远见不得人,只是此刻还见不得人罢了。」她虽拒绝了陆晟,却含蓄亲切的告诉他,只是暂时的,只是今天这样,不是永远不许他进去。 陆晟便笑了,柔声道:「依你便是,我走了,替我向伯母问好。」 两人和往常一样告别,明明还是原来的石桥大街,还是原来的云宅,但不知怎地,空气中多了甜蜜的味道,让两人都有些脸红。 云倾进屋去拜见何氏、李氏等人的时候,脸上还泛着红晕。 李氏亲热的握了她的手,「这孩子越长越好了,瞧瞧这脸色白里透红,多好看呢。」 方氏笑道:「倾儿是这孩子确实出落得越来越好,咱们这些亲朋好友家中的姑娘全部算起来,哪个也不及倾儿好看。」 「不只好看,还有福相,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李氏殷勤道。 何氏见李氏和方氏把云倾夸成了一朵花,明知这两人今天这般有些夸张,还是很高兴,喜得眉花眼笑,「我也是瞧着阿稚越来越好看了。二嫂、弟妹,不瞒你们说,昨儿个我还和她爹开玩笑呢,说阿稚这模样我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想乾脆不让她上学了,在家里让我从清早看到晚上。」 何氏话说得风趣,李氏和方氏都笑了,「我家里若有这么个闺女,我早不让她上学了,天天待在家里头,让我先看个够。」 云倾陪着李氏、方氏坐了一会儿,便回房更衣,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李氏、方氏便要告辞了。 李氏对何氏谢了又谢,拜托了又拜托,「佩儿这孩子不懂事,要你多费心了。」 何氏微笑,「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和云倾一起将李氏、方氏送到门前,看着她们上了轿子,作别而去。 云倾陪着何氏慢慢往回走,何氏把她决定让云佩在石桥大街出嫁的事说了。 云倾很赞成也很高兴,「太好了,这样便不用担心大房和四房发痴发颠,坏了大姊姊的好事。」其实她很愿意对锦绣里那边的人好一些的,可是大房和四房过于不堪,没法亲近,五房滑不溜丢,什么事都不肯沾身,一点闲事不管。前世云倾父母双亡,云浈和方氏这两口子没善待过她,这让云倾怎么对他们好?也只有云佩是值得帮的了。 「娘,这是您和爹爹商量好的吧?」云倾随口问道。 何氏摇头,「不是,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还没和你爹爹商量过。」 「娘,您胆子可真大啊。」云倾睁大了眼睛,故作讶异地道。 何氏道:「这有什么?你爹爹说了,家务事都归我做主。」 「可是要为大姊姊办嫁妆,那要花爹爹不少钱……」她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其实是在和何氏开玩笑。 「花钱怎么了?」何氏挺了挺腰杆子,理直气壮的道:「你爹爹他人都是我的,我做主花他几个钱怎么了?」 「好,真好!」云倾为何氏大力拍掌叫好。 「娘儿俩高兴什么呢?」云潜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云倾回头看到父亲,一声欢呼,「爹爹,您回来了!」 过去挽了云潜的胳膊,笑咪咪的问候,「爹爹,您累不累?回去我替您捶背好不好?」 云潜心里乐开了花,故意道:「爹爹不光肩膀累,腿也累,捶背当然好,捶腿也行。」 何氏嗔怪道:「你不怕把闺女累着啊?」 云潜乐呵呵,「咱们这不是有一儿一女吗?阿仰捶腿,阿稚捶背,就这么说定了。」 「真会享福。」何氏粲然一笑。 说说笑笑的回去了,何氏便把李氏和方氏过来的事说了,「……我的意思是让佩儿在这里出嫁,不用回锦绣里了,嫁妆也由咱们操办,你的意思呢?」 云潜满口赞成,「二哥去得早,就留下一个闺女,我做弟弟的很应该帮忙。娘子,咱们给操办吧,只是要劳烦你多费心了。」 云倾凑热闹地告状,「爹爹,方才我说娘自作主张,没和您商量便答应二伯母了,要花您不少钱,您猜猜娘是怎么回答我的?」 何氏脸红了,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出去玩吧。」 云倾眼珠转了转,机灵地道︰「我还要给爹爹捶背,还要给爹爹捶腿……」 何氏笑着往外推云倾,「用不着你了,出去吧。」 云潜伸了伸胳膊想阻止,「别呀,我还挺想让小阿稚替我捶捶背的……」 云倾冲他扮个鬼脸,「爹爹,不是我偷懒,是娘不许呀。」说着,开开心心的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却不走远,回过身靠在门边向里张望,只见何氏不好意思的跟云潜说了方才的话,云潜也不好意思的笑。 两人已是老夫老妻了,神态中还有羞涩之意,宛如新婚夫妇。 「芳卿,你该教给咱们小阿稚。」云潜柔声道。 「教给阿稚什么?」何氏问他。 云潜犹豫再三,吞吞吐吐的道:「驭……驭夫之术……」 「呸。」何氏轻轻啐了他一口。 云倾掩口偷笑。 云仰这时也回来了,正要来跟父母请安,就见云倾忙冲他招手,他会意地悄悄过来了,和云倾一起躲在门后。 云潜、何氏不知道他俩躲在门后偷听,云潜认真的道:「阿稚是嫁到别人家去的,得占着上风才行,要不然会被欺负的。夫妻之间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阿仰娶媳妇进门,也要占上风才行吗?」何氏打趣。 云潜呆了呆,「当然不行。往后阿仰娶媳妇儿进门,阿仰不许欺负他媳妇儿,他媳妇儿也不许欺负他,两人相敬相爱即可。」 「闺女要占上风,媳妇便要相敬相爱了。」何氏笑话他。 云潜小声嘟囔,「谁不向着自己人啊?反正咱们家阿仰、阿稚都不能吃亏,要不我得心疼死。」 云仰和云倾偷听父母说话,又觉好笑,又觉感动。 何氏和云潜说了一会儿儿女的事,又回到云佩的婚事上。「佩儿这孩子能把李家的婚事退了,再结上和王亮的这门亲,真是不容易。一辈子一回的大事,这嫁妆咱们替她办得厚重些。」 云潜赞成,「对,别心疼钱,咱们家的钱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能有那些家产,可不是因为精打细算,是因为心善助人,无意中才发了财的。」 何氏有些烦恼,轻轻叹了口气,「佩儿的事好说,我只担心锦绣里那边有人知道这件事,眼红妒忌,说出不好听的话,甚至给咱们惹事。」 云潜诧异,「佩儿打小没有父亲,身世可怜,谁好意思说什么?」 何氏便提到了云仪,「仪儿现在也要出嫁了,她也没了父亲。」 第三十九章 云潜的脸沉下来了,「云家书香门第,自我懂事起,没有哪一房的姑娘是给人做妾的。云仪怎么出阁,我不知该如何管,也不敢管。」 闻言,何氏这才放了心,柔声细语安慰他几句,「莫多想了,早已分了家,大房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云潜被妻子劝过之后,渐渐息了怒气。 云仰和云倾都很同情他们的父亲,祖父是那么善良的老人家,父亲也这般厚道,可惜遇到了锦绣里云家这些人,多伤心啊。 这天晚上,云仰和云倾一个替云潜捶背,一个替云潜捶腿。 云潜乐得合不拢嘴,「今天才知道养儿女的好处啊。」 何氏故意哼了一声,「没良心的阿仰、没良心的阿稚,只知道孝顺爹,不知道孝顺娘。」 云仰和云倾还没来得及说话,云潜就乐得不行地道:「娘子莫要妒忌,稍后为夫来服侍你,替你揉肩捏背……」 话音没落,何氏便满脸飞红瞪了他一眼。云潜自悔失言,面红耳赤,云仰和云倾笑得都没力气了。 【第六十六章 两女婚事天差地别】 何氏料得不错,李氏和方氏回到锦绣里的云家之后,把云佩要在石桥大街出嫁,婚事由云潜、何氏夫妇主持的事一说,引起一片譁然。 程氏气愤不已,「明明有亲叔叔在,却到外头巴着那分了家、隔了房的堂叔,这是不把亲叔叔放在眼里吗?二嫂,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四房!」 李氏做小伏低惯了,见程氏发怒,忙陪笑脸,「四弟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看不起四房呢,就是佩儿,也不敢不把亲叔叔、亲婶婶放在眼里的。」 程氏气得脸发紫,「不是看不起四房,你便把云佩接回来,让我们操办婚事!」 李氏犹犹豫豫,一时没了主意,「这个……这个……」 方氏在旁笑道:「石桥大街那边可是把佩儿的婚事全管了,嫁妆也归他们备办。四嫂若把佩儿接回来,是打算给佩儿办上一份什么样的嫁妆啊?西凉侯府去年才娶了安徽巡抚鲁大人的孙女进门,那鲁家姑娘可是十里红妆啊,四嫂也照样给办一份?」 「你……你……」这回轮到程氏气急败坏,无话可说了。 方氏眼中闪过得意之色。虽然现在云湍是白身,腿又残了,但毕竟程氏还有定国公府这个大靠山,方氏平时是不敢惹着程氏的,可因为小方氏的事,她心里已是怨怒得狠了,现在有机会挤对程氏,她哪会白白放过?况且方氏现在和李氏要好,帮胆小怕事的李氏说句话,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到时候我不去送嫁!」程氏发起脾气。 李氏慌了,「别呀,四弟妹,你这做婶婶的可不能不去送嫁啊。」 方氏暗中拉了拉李氏,示意她别慌,笑道:「去不去送嫁无所谓,照常给添妆就行了。」她表现出说说笑笑的样子,其实是在讽刺程氏舍不得钱。 程氏气了个仰倒,一怒之下,真想把云佩的事揽上身,大声宣称「四房替她办份嫁妆便是」,但方氏说的可不是普通嫁妆,西凉侯府因为儿子们都有出息,所以儿媳妇们出身不错,嫁妆一个比一个豪奢,程氏若要办,就不能比别人差,她也犯不上为了赌气赔上大大的一笔钱啊。 最后程氏面皮紫涨,气呼呼的走了。 方氏罕见的在程氏面前占了次上风,不由得大喜。 李氏对方氏十分感激,「五弟妹,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笨嘴拙舌的,不会说话。」 方氏在锦绣里云家一向不起眼,没人看重,李氏诚恳道谢,方氏很是受用,笑容可掬的谦虚了几句,心中想,从前我只想躲是非,什么事也不管,现在看来竟是错的。我若不管二嫂的闲事,哪能寒碜程氏,出口恶气?程氏以后岂不是想怎么欺负我便怎么欺负我了?不行,我得把程氏的气焰给打下去,让她答应把我妹妹接回来。我现在管着我妹妹母子两人倒也罢了,将来小孩子长大了,难道还是我管? 一个男娃娃,将来总要买房置地、娶妻生子,这些事若都推给我,我就苦死了。这孩子明明是四哥的骨血,却要我来照管抚养,我冤不冤呢? 方氏打定了主意。 杜氏还躺在床上养病,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才一听说便急了,她本来在床上躺着的,猛地坐了起来,把服侍她的侍女吓了一大跳。 「同样是侄女,他竟这样偏心!我和仪儿去石桥大街求他们,李氏也去求了,为什么他单帮着李氏和云佩母女,却不管我们?仪儿和云佩难道不一样吗,都是他的侄女,都没了爹!」 云仪眼圈也红了。唉,曾几何时,她已经沦落到要和云佩相提并论的地步呢?云佩是云家最不被人看重的姑娘,连云佳、云俏都看不起她。而自己这个大房嫡女,如今在母亲眼中,竟然和云佩一样了。 「仪儿,你亲自去石桥大街见见你叔叔婶婶。」杜氏喘着粗气,拉过云仪的手,「你去跟他们说,你和云佩都是他们的侄女,应该是一样待遇。你叔叔、婶婶给云佩什么,就得给你什么,一样也不能少!」 「我……我出不了门……」云仪弱弱的道:「宫里来的女官在……」 太后对云仪很不放心,她差来管教云仪的女官异常严厉,云仪吃了不少苦,后来再三贿赂,女官才略放松了些,但放云仪出门这种事还是不行的,太后不许。 太后唯恐云仪进了宣王府之后再做出放火烧人之类的事,打定主意要把云仪打压彻底,管得服服贴贴的。 云仪这句话提醒了杜氏,杜氏抱着她大哭,「我可怜的仪儿。」 「娘,您快别这样。」云仪急得低下头劝她,声音低而急促,「要是让那女官听到了,又有话说了!」 「姑娘出阁是喜事,大太太怎地哭成这样?这是不愿意嫁姑娘吗,这是觉得姑娘进宣王府委屈了吗?」果然,女官一脸严肃的出现在门口。 「没、没有。」杜氏忙止住哭,结结巴巴的道。 云仪忙辩解,「家母是舍不得我罢了。」 女官的目光在这母女两人脸上缓缓扫过,杜氏和云仪都陪着笑脸。她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这个女官。人家可是太后派来的呢。 女官不屑的哼了一声,「便是舍不得女儿,也没有这般嚎哭的道理。」又训斥了几句,才施施然走了。 杜氏脸上一直堆着谄媚的笑,直到女官走远了,才恨恨的啐了一声,「呸!不过是宫里一个奴婢罢了,狗仗人势,到官员家眷面前也敢逞起威风来了!」 云仪低头垂泪,黯然神伤,「还没嫁进宣王府便被这般管束,嫁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日子,我都不敢想……」 杜氏忙劝她,「傻孩子,千万不要这么想,你现在是只有管束,没有宠爱,等到你进了宣王府,有宣王殿下疼爱呵护,还怕什么呢?你这么美,又这么温柔,宣王殿下一定待你如珠如宝,宠得不行啊。」 云仪被杜氏安慰良久,脸上现出憧憬的笑容,「我也盼着是这样。」前世她没能顺顺利利地嫁过去,这世尽管出了点差错,但总算如愿以偿,可以的话,她想过得更好。 杜氏和云仪商议之后,差了一名心腹婆子带着杜氏的亲笔信去石桥大街。 杜氏做惯云家大太太,直到现在也不愿放下身段,在信里先是讲了番大道理,然后才说出云佩和云仪一样是侄女,应该一样对待的话。 这婆子把信送到之后,何氏当即拆开来看,直接写了回信让那婆子带回去。 何氏的信和杜氏的信一样,一开始也是骈四骊六、冠冕堂皇,后来才说到正事。 她话说得还算客气,意思却非常明白,他们夫妇俩为云佩所做的无非是备办嫁妆、操办婚事两项而已,云仪却用不着这些,因为她入宣王府不过是做妾,没那么多礼数。 杜氏看了信,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云仪闻讯赶来,看过信,羞臊难堪,恼羞成怒,「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奚落于我!我若有朝一日飞上枝头,青云直上,一定会十倍百倍回报这些人的!」 第四十章 「娘,我一定会争气。」等大夫将杜氏救醒,云仪含泪地对杜氏道︰「我一定要让宣王殿下宠爱我、呵护我、为我做主,我不会长久居于人下,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仪儿,娘就靠你了,只有指望你了!」杜氏看着云仪娇美的面庞,心中生出无尽的希望,颤颤巍巍握住了她的手,老泪纵横。 云仪很清楚,她要往上爬,不择手段往上爬,等有一天她坐上高位,方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只是杜氏却没那个耐心,思量了一夜没睡,次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命人将李氏请了来。她拉着李氏的手,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私房话,「弟妹啊,你人太老实,莫要被人骗了才好。咱们云家是书香门第,太太平平的,可你知道那些公侯伯府又是怎样的? 「西凉侯杀人不眨眼就不说了,西凉侯夫人傲慢冷淡也可暂时放到一边,这王亮是庶出,他的生母是什么人,你可打听清楚了?若王亮的生母不好,将来佩儿嫁过去,既要服侍西凉侯夫人,又要服侍他那姨娘出身的生母,可就苦不堪言了。」 杜氏知道西凉侯夫人虽不温柔却很大气,不是会为难儿媳妇的婆婆,便不说西凉侯夫人的坏话,却添油加醋把嫁庶子的坏处说了又说,极力渲染,说得李氏面如金纸,满心恐惧,最后失魂落魄的走了。 杜氏得意的笑了笑,呸,遇上李氏这样的糊涂蛋,我等着看你这婚事能不能顺顺利利操办好!」 李氏回房后,独自坐着想了又想,便哭了,「佩儿命苦,从小没爹,若是嫁到西凉侯府被王亮的生母折磨,我怎忍心?」哭了一场,哭得眼圈红红的,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第二天,她实在忍不了,也不和方氏商量,独自坐轿子去了石桥大街,见了何氏,她的眼泪便流下来。 何氏吓了一跳,「二嫂,你这是怎么了?」 李氏便把杜氏的话说了,泣不成声地道:「我怕佩儿被女婿的生母折磨……」 何氏好言好语地劝道:「王亮的生母很早便去世了,他是由西凉侯夫人抚养长大的,什么被生母折磨这样的事,是断断不会有的。」 李氏眼睛一亮,激动地握住了何氏的手,「他生母真的很早便去世了?」她脸上很快有了喜色,笑得合不拢嘴。 何氏扶额。唉,做母亲的爱护女儿,这是人之常情,可她也不能因为王亮生母已经过世就高兴成这样吧?难道不是应该表示可惜,说一些诸如「侯爷夫人把孩子教得真好」、「这孩子从小没了亲娘,以后我这做岳母的要多疼爱他」之类的话吗? 何氏仔细想了想,如果她是男家的长辈,就算本来很喜欢云佩这个姑娘,但有李氏这样的母亲,还会很想结亲,很愿意结亲吗?并不会,甚至有可能因为转而打消念头,另求淑女了。 毕竟结亲是大事,若有一个糊涂不晓事的亲家,那也是够让人苦恼的。 婚事果真必须由我操办啊,若是交给她,那还得了?何氏暗暗摇头。 劝了李氏一番,何氏也没让她见云佩,便把她打发走了,临送她出门前还委婉的劝了她几句话,意思是西凉侯府规矩大,西凉侯夫人性情高傲,李氏和西凉侯府少打交道为好。 令人庆幸的是,李氏很快便听懂了,连连点头,「弟妹你见多识广,我极少出门,不会应酬,我便少开口,全拜托你了。」 何氏大觉欣慰。 西凉侯府请了会宁侯夫妇为媒,云家请了何方洲夫妇出面,两家交换庚帖、合八字,很快行了文定之礼,正式订婚。 虽然只是文定,但来的贺客还是很多。云潜在京城为官多年,人缘很好,这回虽然是嫁侄女,平时和他有来往的文官家眷也都来了。加上云仰、云倾要好的同窗,何家的亲朋好友,济济一堂。 云佩是云家大姑娘,她订婚是件大事,云仪也获准前来参加。 看到西凉侯夫人庄重的将缨带系在云佩发髻之上,云仪红了眼眶。 结上缨带,表示云佩已经受聘,将来举行婚礼,新郎亲手解缨,昭示宾客,两人的婚姻受到家族认可、接纳,云佩便是西凉侯府的人了。像云佩这样才是正正经经的出嫁啊,她自己呢,没有文定之礼,没人替她系上缨带,不必宴请亲朋好友,一乘小轿灰溜溜地从后门抬进去…… 不过即使云仪再后悔,接下来的事情也由不得她了。 经过女官的严厉训练之后,她被抬进了宣王府。 两世为人,第一次做新娘,却是这样的待遇,她心里不是不委屈的。 但这晚宣王走进新房时,她还是露出了娇柔羞怯的笑容。 她想往上爬,得先要做出低姿态,暂时的隐忍,是为了将来一飞冲天……云仪这么安慰着自己,蹙眉忍耐,婉转承欢,痛到极处,细细碎碎的哭了出来。 云仪到了此时才知道,宣王不是一个惯于怜香惜玉的人。她想借助宣王一飞冲天,这个梦想会不会变为现实呢?只有天知道了。 度过了一个不美好的初夜,次日云仪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她身畔一片冰凉,没有想像中的温暖怀抱等待着她。 她嫁人了,但是清晨醒来还是独自一人,令她备感孤单。 「姑娘,快起来了。」鸣柳有些惊慌的进来。 云仪倦倦的,「起来做什么?殿下已经走了,府中又没有王妃,我这个身分也没资格去见太妃,没人管我。」 「怎么没人管?」鸣柳着急,快走几步到床前,小声又急促的道:「我刚才听人说,府里管事的是徐夫人,她是殿下的乳母,也是太妃娘娘的远亲,殿下很孝顺她。殿下婚前纳了一位侍妾,府里叫她新姨娘,她天天到徐夫人面前奉承,像服侍婆婆一样服侍她呢。」 「难道你要我也这样?」云仪红了脸,羞耻之感油然而生。 曾几何时,她竟落到这样的地步,要去讨好伺候一个乳母…… 「要不然怎么办?」鸣柳低声下气的请示,「咱们到了宣王府,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徐夫人既然是殿下的乳母,也得殿下敬重,咱们能不巴结着吗?依奴婢说,姑娘还是学着那位新姨娘,也过去吧。」 「若是服侍太妃娘娘倒罢了,服侍一个乳母,我如何甘心?」云仪的泪在眼眶中打转。 「姑娘又到不了太妃面前……」鸣柳陪着笑脸。 云仪一阵恶寒。以她这一世的身分,想做宣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前世的云倾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也只是因为冲喜、殉葬才勉强被聘为宣王妃,而且宣王痊癒之后,即便云倾是有功之人,也落了个被逼自尽的下场,因为太后和宣王太妃接受不了苦命孤女做宣王妃,认为太不吉利了。 这一世的她同样没了父亲,想做宣王妃几乎没有可能,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惨到这地步。 云仪委屈了一会儿才起床打扮好,带着鸣柳出了院门。 鸣柳是杜氏、云仪一手带出来的人,很是机灵,给云仪指着路,「方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徐夫人就住在前头的瑞祥堂。」 云仪带着鸣柳到了近前,有一个和她装扮相近的女子也过来了,她的相貌不出色,只是清秀而已,却很是有礼,一脸笑意,温柔可亲。 「这位想必就是云妹妹了,果然一表人才。」那女子盈盈施礼,柔声道。 「姑娘,这位便是新姨娘。」鸣柳小声提醒。 云仪瞅了瞅新月,不知怎地心里便是一阵不舒服,草草还了个礼,「新姨娘好。」 「见过云姨娘。」新月身边的侍女殷勤的道。 云仪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羞得满脸通红。 新月让云仪先走,「妹妹是新人,应该妹妹先进去。」 云仪心烦意乱,也没多礼让便走在前头了。 新月微微笑了笑,她的侍女却不服气了,小声嘀咕,「她是后来的,没点儿规矩。」 新月嗔怪的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吐舌,不敢再多说话了。 云仪进到院子里之后,徐夫人的侍女让她在廊下等着,先行进去通报。 新月和云仪一起等了一会儿,侍女再度回来道︰「夫人请新姨娘进去。」 第四十一章 新月歉意的冲着云仪笑了笑,「妹妹,失陪。」跟在侍女身后进去了。 云仪目瞪口呆,「这个……这个……」她纡尊降贵来服侍一个乳母,这个乳母架子还挺大,竟然只见另一个身分不起眼儿的女子,不见她! 鸣柳忙劝道:「姑娘别气,徐夫人这是在给您下马威呢,她越是这样,您越是要做出恭敬孝顺的样子,她便高兴了。」 云仪气得头昏。她这是到宣王府做什么?没有婚礼、没有酒宴,无声无息的被抬进门,新婚次日醒来,夫婿不见踪影,她还要来服侍一个乳母,这乳母还摆架子不见她…… 云仪跟吃了黄连似的,心里别提多苦了。 【第六十七章 宣王醉酒】 云仪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腿都软了,徐夫人才命人叫她进去。 宣王这种身分的人挑乳母是极其讲究相貌的,所以徐夫人虽然人到中年,依旧美貌。 云仪见了礼,陪笑问好,口称「夫人」,备极殷勤。 徐夫人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听说你是自己倒到殿下怀里的?挺大胆的。」 云仪腾地一下子就脸红了,却没敢说什么。 新月在替徐夫人捶腿,温柔的冲她笑了笑,云仪的脸更红了。 云仪从徐夫人那里出来,回到房里,生了一会儿闷气,「不过是殿下的乳母,架子也摆得太大了,等我见了殿下,不告她的状才怪。」 鸣柳劝了她好些话,服侍她睡了午觉。 云仪午睡醒来,鸣柳把新打探到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她,「这位新姨娘是有后台的,她是兴国公夫人的远亲,当初兴国公夫人亲自带她见太后,太后喜她柔顺,便点头让她成为王爷的侍妾。徐夫人和兴国公府也是拐弯亲戚,当然是照顾她的了。」 云仪恍然大悟,凄然道:「我父亲去世了,祖父告老还乡,我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了。」 鸣柳小声道:「姑娘,那新姨娘身世还不如您呢,她这样也能找到兴国公府这个靠山,您不妨也找一个啊。」 「舅舅、舅母待我还好,而且他们还想让我帮着杜家呢。」云仪细细思量,「四叔早就不行了,四婶……其实定国公府实力也不可小觑,不过我娘和四婶现在势同水火,四婶也不能指望了。三叔官太小,也不行……」 「这可怎么办?」鸣柳着急。 云仪想了想,「现在管着咱们的是徐夫人,兴国公府那样的靠山是暂时找不着,不过钱能通神,你去打听打听徐夫人爱好什么,咱们投其所好便是。」 鸣柳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答应了,「是,姑娘。」 云仪这天处处不顺,好在宣王还算给她面子,晚上又来了。 「殿下。」云仪见到宣王,又惊又喜,两颊泛起红晕。 宣王失神的看了她片刻,心中无比酸楚,可惜这是她的堂姊,不是她……唉,我哪有这个福气?陆晟在祖母面前已经说了会求娶她,祖母不许我再打她的主意,我要忘了她,只能忘了她…… 云仪见宣王痴痴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为自己的美貌倾倒,暗自得意,只要殿下宠我爱我,何愁没有前途?这般想着,她神态越发娇媚,伸出纤纤玉手斟了杯酒,嫣然一笑,递到宣王面前,「殿下,请饮酒。」 宣王伸手接过来,「本王没什么酒量,晚上更是不饮酒的。」 云仪有些失望,撒娇的道:「是仪儿亲手斟的酒呢,殿下也不肯喝吗?」 她声音甚是娇软,宣王心中一动,想道:若是她这般劝我,我喝不喝?嗯,我定是毫不犹豫一饮而尽,这点小事,哪忍心让她失望?他举杯至唇边慢慢啜饮,酒有些辣,又有些苦,正合了他此刻的心境,竟把一杯酒喝了个底朝天。 云仪见宣王这么给她面子,大为欢喜。原来我撒个娇这么管用,好,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宣王的酒量甚浅,一杯酒下肚,眼眸便有些蒙胧,「仪儿,你的名字叫仪儿对不对?」他很是温柔地把云仪揽入怀中。 云仪欢喜得一颗心差点从胸膛里蹦出来,媚眼如丝地看着宣王,噘起小嘴诉苦,「殿下,别人都有靠山,就我没有,白白被人欺负……」 她是想装装可怜趁机诉诉苦,再顺便告徐夫人的状,谁知宣王听了她的话,嘴角却浮起迷醉的笑,「你怎会没有靠山?以后你堂妹嫁到燕王府,你便是燕王四公子的姨姊了,谁敢欺负你?」 宣王这话彷佛晴天霹雳一般响在耳畔,云仪听得呆了,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上,「燕王府、燕王四公子……」她嘴唇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宣王见云仪吃惊得连酒杯也失手落地,问道:「莫非你全然不知道这件事?也难怪,陆晟并未声张,知道的人应该是极少的。」 宣王说的话云仪已经听不见了,她现在耳朵好像聋了,人好像傻了,整个人飘飘忽忽,不知要飘到哪里,嘴里轻轻低喃着,「嫁到燕王府,燕王四公子的姨姊……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谎话来骗我,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宣王见她魂不守舍,不由得皱起眉头。 云仪蓦然握住了宣王的手,她握得太紧,宣王手疼,眉头皱得更厉害。 但云仪对此浑然不觉,语气痛苦又急促,「殿下说的是我哪个堂妹?殿下是不是在骗我,我真有堂妹要嫁给燕王四公子吗?」 宣王将手掌从她手中抽出来,神色有些冷淡,「你还有几个堂妹?似她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莫说你们云家,整个京城也只有她一人。」 云仪颓然坐在地上,宣王说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云家女儿都是好颜色,但若说美到这个地步的,却只有年纪最小的云倾。 云仪震撼不已,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云倾和燕王四公子,这怎么可能呢?前世云倾那么惨,几番挣扎还是逃不脱横死的命运,这辈子她有爹有娘有哥哥还嫌不够吗,居然妄想起燕王四公子来了。 「殿下何出此言?」云仪神智飘飘忽忽,下意识问出这一句。 宣王没有哄女人的习惯,见云仪大失常态,便想拂袖而去,却又顾虑到云仪的身分,忍下胸中不快,淡淡的道:「祖母曾要为陆晟和你堂妹做媒,陆晟婉拒,说要先求得燕王和云侍读的同意方敢提亲。祖母说,以陆晟的性情,他这话不是轻易说出口的,必是已经认定了你堂妹。」 「原来如此。」云仪喃喃。她现在恨不得立即死了,好再重生一回,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宣王见云仪还痴痴呆呆的,很不耐烦,缓缓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云仪打了个哆嗦,扑过去抱着他的腿哀求,「殿下若不来便罢了,来了又走了,我会被笑话成什么样子?殿下不要走,陪仪儿好好喝几杯,行吗?我想喝酒,想喝很多很多的酒……」 宣王从小被管束得极为严厉,酒向来不许多喝,也没人敢给他多喝,但他正心烦呢,回想起方才喝酒的滋味,有些动心,「好,咱们喝酒。」 云仪一则想让宣王留下来,二则心绪烦乱,正好借酒浇愁,便和宣王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酒入愁肠愁更愁,最后宣王不胜酒力,醉倒在地,云仪忙去扶宣王。 这时徐夫人过来了,一见宣王这个样子便眼中冒火,抬手搧了云仪一记响亮的耳光,搧得云仪耳朵嗡嗡作响,一口酒水吐了出来。 侍女们七手八脚去扶宣王,徐夫人怒气冲冲的把她们都赶开,亲自弯下腰将宣王小心地扶起。 叫了宣王几声,见他叫不醒,徐夫人也慌了,颤声道:「快传太医!」 见状,云仪吓得酒都醒了。 鸣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夫人眼看着宣王醒不过来,指着云仪骂道:「殿下若有个万一,看你还活不活得成!」 云仪被骂得垂头丧气,面上无光。 这件事虽然是云仪做得不对,但徐夫人有照顾宣王的责任,她也吓得不轻。徐夫人本想叫来太医,救醒宣王也就没事了,谁知有丫头不小心走漏风声,惊动了宣王太妃,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 宣王第二天才醒过来的,太后亲自从宫中过来看望他,不光把徐夫人责备了一通,连宣王太妃也受到太后的训斥。 第四十二章 云仪这个罪魁祸首被带到太后面前的时候,跪倒在地,恐惧至极。 太后用手托起云仪的面颊,一双美目冷冷盯着她,吓得云仪魂飞天外。 「敢引诱宣王酗酒,胆子不小。」太后声音中透着森然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宣王太妃、徐夫人等垂首侍立,屏气敛声,不敢言语。 徐夫人其实有些后悔,因为云仪去见她的时候,她应该把宣王府的规矩一一说给云仪听的,但她只顾着逞威风,没想到云仪胆子这么肥,当天便惹出麻烦来了。 云仪想求饶,想说徐夫人什么也不告诉她,她不知道宣王不善饮酒,但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太后有心思听她辩解? 云仪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也不想便道:「太后,我跟殿下诉苦,说我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殿下却说我是有依靠的……」 「哦?」太后冷笑,眼睛眯了起来,越显凌厉。 生死关头,云仪比平时机灵,虽然牙齿打着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殿下说,我会是某人的姨姊,之后他便喝起酒来,我拦也拦不住……」 云仪承担不了引诱宣王酗酒的罪名,宣王还没醒,救不了她,她要想活着,只能自救。 她不能等死,得把罪名推出去,推到云倾身上去。太后听了她的话,只会认为宣王是为了云倾才喝闷酒,和她没关系,她顶多算侍候得不尽心罢了,罪不至死。 云仪心中迅速转着念头,额头汗水涔涔。 「太后娘娘,宣王殿下醒过来了,已无大碍。」太医进来回禀。 太后慢慢放开了云仪,太后那戴着指甲套的手渐渐远离,云仪一颗心也随之放松…… 「把她送到许明寺去。」太后冷酷无情的声音响在静寂肃穆的殿宇中,「让她在寺中带发修行,等她改过,性子变得庄重贞静,再回宣王府。」 云仪如被雷击,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太后挥挥手,云仪被宫女拖了下去。 宣王太妃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的脸色,「母后,英儿这是……」 太后目光闪烁不定,沉吟未决。云倾那个丫头不过是生得略好些,英儿竟惦记她到了这个地步吗?按说像云倾这样的女子,或赏给英儿,让他如愿以偿,或该赐死,让英儿绝了念想。偏偏陆晟别人都看不上,唯独看上了云倾,英儿要图谋大事,陆晟这样的人才不能不笼络,况且我也犯不上因为一个小小女子和陆晟作对…… 宣王太妃见太后面色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有些心慌,柔声唤她一声。 太后回过神来,有了决定。罢了,英儿不过是喜欢云倾生得漂亮,我让皇帝下旨选秀便是。等到英儿阅尽人间美色,自然就不会把这个云倾放在心上了。 她对宣王太妃微微笑,「无事。方才我在思量,英儿这宣王府中没个像样的人服侍,太委屈他了。应该给他多添几位绝色美人才对,朝中或许应该办选秀了。」 宣王太妃听太后这么说,大为赞成,「母后说的是,英儿这个身分,府中是应该多几个人,最好不只生得美,还有些才艺,聪明伶俐,能讨英儿欢心。」 她们婆媳两人议论着这件事,徐夫人偷眼看着,见太后、宣王太妃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退去,暗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清风徐拂,山花烂漫,景色怡人。 几位妙龄少女在花丛中嬉戏玩耍,清脆动听的笑声回响在山谷中。 这些少女年龄接近,十四五岁左右,个个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看了便心情愉悦,想要跟她们一起欢笑。 这些人是云倾和毛莨、赵可宁等人,除了桂园七姊妹,还有两位面生的小姑娘,一位叫曲荟,一位叫曲蔚。她们从小在山里长大,住在附近的七星村,是云倾小时候进山泡温泉的时候认识的,这些年一直有来往,她若是有到山里玩,总要见见这两个人。 「山里的空气真是清新,来这里玩真好。」云倾吸了一口气,惬意的眯起眼睛。 她眼睫毛长长的、弯弯的,眯起眼睛的时候别有一种风情。 「阿稚,咱们小时候满要好的,但是我预感往后便会不好了。」冯莹中最是闲不住的,刚刚跑来跑去摘了一大把红艳艳的山花,这时手捧鲜花过来,煞有介事的说道。 「为什么呀?」云倾也不着急,笑咪咪的问。 那些好姊妹们都没把冯莹中的话当真,嘻嘻哈哈的,倒是曲荟、曲蔚姊妹和她们有些生疏,对众人的性情不够了解,好奇的看过来。 冯莹中做出气愤的样子,道︰「你一天比一天长得好看,但凡咱们这些人一起出来,最惹眼儿的必定是你,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懂不懂?」 「噗……」冯莹中的话把桂园七姊妹全逗笑了。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嘻嘻。」曲荟和曲蔚也乐坏了,「我们一向住在山里,孤陋寡闻,这种说法还是头回听到呢。」 毛莨笑着问:「曲姑娘,这附近哪里有清澈的山泉吗?」 曲荟忙道:「有啊,离得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处山泉。」 曲蔚好奇地询问︰「毛姊姊,你是口渴了吗?」 毛莨拉起冯莹中,笑容可掬,「不是口渴了,我是给这丫头洗洗手、洗洗脸,顺便再洗洗心,让她把嫉妒之心去了。」 小姑娘们都开心的笑了,冯莹中也笑,「毛姊姊,洗心做什么呀,不如咱们洗洗眼睛,然后好好欣赏美景、美人吧。」 大家笑得越发开怀。 山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这里偏僻安静,极少有行人车辆,见有马车过来,小姑娘们都好奇的看了过去。 「咦,是宣王府的车驾。」曲荟眼尖,看到了车上宣王府的标记。 「阿荟你的眼力真好。」冯莹中最不见外,亲切的叫起阿荟。 曲荟容貌明艳,又带着几分英气,性情也爽朗,笑道:「这条路通往皇家寺院许明寺,有些车辆会经过这里,所以我见过不少回了。不过这里是小路,走这条路的人不多,通常是走隔壁村那条大路的。」 「宣王府的车啊……」 毛莨、冯慧中、赵可宁立即想到灿美堂发生的事,登时生出厌恶之心。 「别看了,咱们到泉水边洗洗吧。」毛莨道,这下可真是要洗洗眼睛了,什么宣王府的车,看见就难受。 曲荟、曲蔚笑指向右手边的路,「往前走个不到半里地吧,满近的。」 她们俩正要带着大家去山泉,却见那辆马车在路旁停下了。 一个青衣侍女从车上跳下,眼中含泪向云倾跑过来,「六姑娘,你看在姊妹的情分上,救救我家姑娘吧!」那人正是鸣柳。 曲荟、曲蔚姊妹心里吃了一惊,这是宣王府的人?可宣王府里有什么人要阿稚去救?这可麻烦了,宣王这个人没什么劣迹,但太后厉害啊,和宣王府有关的事不好随意插手的。 姊妹俩不约而同地往云倾身边走,小声地提醒她。 听了她们的话,云倾含笑地握握她们的手,「我知道。」见毛莨等人也关切的看着她,笑了笑,「诸位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放心,我知道是什么人找我,我也知道她有什么事,还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呢。」 「你还真是无所不知啊。」毛莨、冯莹中等人听云倾这么说,马上把心放回肚子里,跟她开起玩笑来。 云倾嘻嘻笑道:「无所不知的我要跟你们暂时告辞,我去见个人,片刻即回。」 「又要跟那种人打交道。」韩菘蓝知道云倾是要去见云仪,抱怨道。 云倾捏捏她的脸蛋,「谁还没个讨人嫌的亲戚了?阿蓝,靖平侯府那些人你若见到了,不也得耐下性子对付,谁让你姓韩呢?」 韩菘蓝皱起小脸,「还真的是。唉,幸亏我们到京城时就分开住了,若是经年累月和那些人住在一起,我得少活几年。」 【第六十八章 殉葬人选】 云倾让姊姊们等等她,自己随着鸣柳到了车旁。 云仪是由宣王府一个资历甚老的管事婆子押着过来的,她对那婆子又是贿赂又是要胁,总算获准下车和云倾说几句话,但婆子却不许她走得太远。 第四十三章 云仪容颜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小声央求云倾,「妹妹,我被太后赶到许明寺了,姊妹一场,你快救救我,替我想想办法。我才进宣王府便这样了,以后就算回去了,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你是我妹妹,我若不好了,你脸上也无光,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倾似笑非笑,「你是傻子吗,脸上有光无光有什么要紧,保住性命才是重要。」 「妹妹你的意思是……」云仪心中一紧。 云倾淡淡的道:「宣王只不过喝醉酒你便这样了,若是他中了毒,你以为你还有命在吗?」 这话如当头棒喝,云仪面如土色,「我以为……我以为那会是我往上爬的良机……我当着太后的面说出实情,我便是宣王的救命恩人了……」 她当然知道前世宣王曾经中毒,性命垂危,但她没有怕,她还想到时候大展才华,震惊众人,让宣王府从上到下对她刮目相看,让太后和宣王太妃对她改观,让宣王从此对她刻骨铭心的相爱、敬重呢。 「别作梦了。」云倾轻蔑的道:「到时候你可能连太后的面也见不着,便被当做替罪羊打死了!你死不足惜,大姊姊却会无辜被你牵连,我爹娘也未必能得清静。」 「真的会这样吗?」云仪想到太后,想到徐夫人,顿时不寒而栗。 「你安安静静地在寺里待着,不许生事。」云倾命令道。 她不在意云仪的生死,但如果云仪会连累到她的父母,连累到云佩,那她就不得不管管了。 云倾年龄虽小,这话却威严十足,语气冷淡又严厉,云仪虽是姊姊,这时在她面前却装不起姊姊的样子,想要反驳她几句也无从驳起。 那管事婆子下车来催云仪,云倾不爱见生人,转身离去。 云仪伸出手,「妹妹,我还有话要问你!」 但她却被那管事婆子硬拉住了,婆子将她往车上拖,「说好了,只说几句话,你这都耽误多久了?」 云仪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毛莨等人过来接云倾,云倾和她们手挽手,亲亲热热的走了,一路洒下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得黯然神伤。我和她们年龄差不多,她们这么快活,像飞在天空的小鸟,我却已经是可怜的笼中鸟了。 「哎,方才那小姑娘便是你妹妹吗?」管事婆子和云仪一起坐在晃晃悠悠的车上,一脸艳羡的说道:「她生得可真好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有她这样的颜色。」 「她确实很美。」云仪双眼更加暗淡无光。 这一世她不幸没了父亲,境地和云倾前世有些相似,可她没有办法重复云倾的命运。云倾被太后选中做冲喜王妃,她却连这样悲惨的机会也没有,因为她没有云倾的美貌,太后一定看不上她。她只能另辟蹊径,另谋出路,先进宣王府,再瞅准机会脱颖而出。 她以为自己打的是如意算盘,谁知时运不济,出人头地的曙光一丝一毫也没见着,杀身之祸的危险却已隐隐在望…… 云仪苦恼不已,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许长吁短叹的。」管事婆子厉声道:「难道宣王府亏待了你吗?」 云仪识趣的陪上笑脸,「没有,我没有叹气。」 管事婆子哼了一声,脸上现出得意。 云仪忽然想到一件事,直起身子,眼睛也直了。宣王府昨天发生的事,为什么云倾今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不可能有这个本事,一定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人会是燕王四公子吗?想到这里,她已是心痛难忍,再想到陆晟对宣王府的动向了若指掌,可见神通广大,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迫不及待的投奔宣王?我还有别的选择啊。我想错了,当时我以为燕地远在天边,以为燕王四公子远在天边…… 云仪到了许明寺之后,真的没敢闹事,连个信都没给杜氏、杜大人送,规规矩矩的在寺中修行,做早课、做晚课,念经书、抄经书,听话得管事婆子看了都诧异。 「没想到你挺有眼色的,瞧你这个样子,说不定过一阵子便能回去了。」 「我还是在佛前为太后、太妃、殿下祈福吧,若我哪天改好了,再回府去。」云仪谦卑的说。 管事婆子更是惊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像你这么懂事的,我是头回见着。被送到这儿的人哪一个不是哭哭啼啼的,想早日回府?好,你这么懂事,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云仪温柔的笑了笑。她不相信云倾的话,她若是回了宣王府不可能全然没有作为,但她想到太后纤纤玉手托着她脸的情形便害怕了。 她不敢回去了,她怕真的被云倾说中,宣王中毒,她人微言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 云仪可不想就这么死了,她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得有意义才行。 云仪到许明寺半个月之后,宣王突然得了急病,卧病不起。 太后大惊,召了十几名太医同时会诊。 太医们束手无策,「殿下这个病……恕臣等愚昧,实在瞧不出病源……」 有人壮着胆子猜是中毒了,但到底是什么毒,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后震怒,将这几天服侍过宣王的人尽皆抓了,严刑拷问。酷刑之下有人忍受不了,胡乱招供,有说给宣王下毒的,有说给宣王下药的,但都是受不住刑罚乱说的,到底是什么毒、什么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皇帝也被惊动了,亲自来看望宣王,安慰太后,并对太医发怒道:「若医不好宣王,你们统统给他陪葬!」 这下子太医们能不尽心尽力吗?无奈宣王这病实在奇怪,他们从来没见过,不知道病因,如何能治得好? 皇帝下令召集所有的太医和名医高人,定国公愤恨韩厚朴没有及时替云湍医治,以至于云湍断了腿,便把韩厚朴推荐上去了—— 「臣早就听说,靖平侯的三儿子韩厚朴医术极为高明。」 受到皇帝召见,靖平侯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臣老妻娘家有个侄子在凉州生了病,老妻命犬子去凉州为他看病了,已走了十天……」 「滚!」皇帝气得粗话都出来了。 靖平侯磕了几个响头退出来,在殿外抹汗,埋怨起卢氏。你非要支使厚朴,让他远赴凉州替你一个远房侄子看病去。这下子把宣王殿下的大事都给耽误了吧?我跟你没完! 他在皇帝面前受了气,回家找妻子算帐去了。 靖平侯回家和卢氏如何闹不提,皇帝可是愁坏了。他这皇位来得有些侥幸,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怕落下苛待宣王一系的骂名,所以对太后备极尊崇,对宣王格外宠爱,宣王这一病不仅来势汹汹,而且病情怪异,他担心臣民们怀疑他容不下宣王、暗中陷害,不禁忧心忡忡。 为了撇清,皇帝对给宣王治病格外上心,甚至斩了数名太医,以示对宣王病情的重视,但是斩太医也没用,宣王的怪病就是没人治得好。 眼看着宣王已是奄奄一息,太后和宣王太妃认了命,打算为宣王选个美貌王妃,生时和他成亲,死时和他同葬,让宣王在九泉之下也好有个伴,不至于太孤单。 皇帝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但他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违逆太后的意思,昧着良心答应了。 本来太后是想为宣王聘下于雅猛的,但于雅猛的娘金氏拚了性命也不答应,于雅猛自己也到太后面前哭求—— 「姑婆看着我长大,难道就忍心让我就这么没了?表哥是您的亲孙子,我也是于家血脉啊,于家人的命就比赵家人的命贱吗?我觉得于家的人才金贵呢。」 太后被于雅猛哭得心软了,道:「换个人吧。」 于雅猛说得对,她是于家血脉,于家的人金贵。 于是太后放过于雅猛,开始为宣王另择王妃,因为这个王妃是要陪宣王同死的,所以家世背景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王喜欢。 就在这时,有一个不知名的江湖游医找到兴国公府,说他要卖一个药方,要价万两黄金。兴国公府的管事一开始当他是疯子,想赶他走,那江湖游医却笑道—— 「若能把宣王治好了,你说万两黄金多不多、值不值?」 第四十四章 张英黎听到管事禀报这江湖游医的话,如何能不动心?命人把这江湖游医请了进来,和兴国公夫人一起见了他,细细详谈。 江湖游医笑道:「我这个方子,这几天在豪门世家叫卖遍了,只是他们没眼光,不识货,没人理我。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仙方,祖辈有遗言,让我们凭着这个发大财的。」 他越说越邪门,「我知道一位小姐,她心心念念想嫁给宣王,便想高价卖给她,成全她这段姻缘。我跟她说了,你现在便到太后面前毛遂自荐,说要嫁给宣王,陪宣王同死,太后能不感动吗?等你真的嫁过去了,再用我这方子把宣王救活,这宣王妃的位子可就是稳稳当当的,无人可憾动了,可惜那位小姐没见识,竟然不敢答应。」 张英黎听得怦然心动。嫁给宣王,成为宣王爱慕敬重之人,这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吗?以前有于雅猛在,她不敢想,现在于雅猛退出,那个位子空出来了,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为了成全她,让她美梦成真…… 张英黎爱慕宣王,甘冒奇险,兴国公夫人却是爱女心切。 「不行。万一他这药方子不管用呢?难道你真的要陪着宣王一起死吗?娘是万万舍不得的。」 江湖游医叹道:「我去过几家高门世家了,别家连谈也不和我谈,你家看样子像是真有心的。」他拿出一个小药包,「你们若信得过我,找个人过来试试,我让他很快也和宣王一样,人事不知。然后我再救醒他,你们就知道方子真不真,我这个人信不信得过了。」 兴国公夫人也动了心,立刻找了一个粗使杂役过来试药。 眼见服了那江湖游医的药后,杂役的症状和宣王极为相似,之后一剂解药服下,他渐渐好转,由不得兴国公夫人不信。 之后张英黎去太后跟前毛遂自荐,诉说了她对宣王长久以来的一片深情,「……从前我不敢对殿下有一丝非分之想,只要能偶尔远远的看殿下一眼已是心满意足。现在我却能如愿嫁给殿下,无论何种境地,生死相随。」 张英黎这一份真情让太后相当感动,「好孩子、好孩子。」 宣王太妃含泪抱起张英黎,「你才是真心对英儿好的姑娘啊,不像十八娘,平时对表哥好好的,到了生死关头便避之不及了。」 太后和宣王太妃以前没有过多留意张英黎,现在仔细打量她,见她眉黛鬓青,娇脸凝脂,分明是一位清秀佳人,越发怜惜她。 兴国公和兴国公夫人随后赶来,兴国公虎目含泪,「做父母的哪有不疼女儿的?但黎儿既已做了决定,我这做父亲的愿意成全她。」 兴国公夫人涕泪涟涟,「黎儿,你对宣王殿下的心娘知道,但娘不知你这么傻……」 张英黎流着泪叩头,「爹、娘,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在二老膝前尽孝了。」 太后和宣王太妃感动至极。她们当然不会强求张英黎为宣王殉葬,但如果张英黎是自愿的,兴国公和兴国公夫人也同意了,何乐而不为? 太后聘张英黎为宣王妃,仪式简办,张英黎嫁入宣王府。 张英黎嫁到宣王府之后便秘密取出江湖游医的药给宣王服下,果然一帖药下去,宣王便有了起色。 兴国公当然不会让张英黎承认是她带进来的解药让宣王好转,而是声称张英黎有福气,让宣王起死回生。 太医院一个年轻大夫才从苗疆回来,对毒药有些研究,他看过宣王之后认定是中毒,配了解毒良方,宣王这才渐渐好转。 宣王死里逃生,太后和宣王太妃欣喜若狂。 太后对张英黎这个孙媳妇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决定让张英黎先回兴国公府,择日重新迎娶,为两人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前世太后也是对云倾这么说的,不过是敷衍应付的说法,这世她对张英黎却是真心的,她觉得宣王的婚礼不能马虎,必须大办特办才行。 云倾一直在山里待着没回城,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于雅猛也出城找她来了。 「这些天我提心吊胆的,现在总算没事了,我要来泡泡温泉、散散心。」 「恭喜你没被殉葬。」云倾倒了杯酒,笑吟吟地递给她。 「同喜同喜。」于雅猛笑道。 其实云倾也是有些危险的,太后一度起意要聘云倾,如果不是张英黎适时站出来,保不齐太后拚着和陆晟撕破脸,也要让她的宝贝孙子迎娶云倾,安心地走完最后一程。 云倾和于雅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于十八,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遇到良人,缔结良缘。」云倾给于雅猛续满酒杯。 于雅猛回味着美酒的滋味,歪头想了想,「像我表哥那样的『良人』,我是不敢问津了。我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良人呢?哎,我都不敢想了。」 这一场风波,她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太后心狠,她一直是知道的,但她作梦也没想到,太后竟会生出让她殉葬的念头。如果不是她哭诉央求,后果定是不堪设想。这样的姑婆,她以后是不敢亲近了…… 「哎,桂小七。」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激动的放下酒杯,「你的那个人家里有没有哥哥或是弟弟?他这么出色,他的兄弟应该也不错,和他差不了太多,对不对?」 「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云倾自负的道:「他有哥哥,但他哥哥和他没法比,天差地远。」 于雅猛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看着云倾,啧啧赞叹,「桂小七,你对你的人很痴情,评价很高啊。」见云倾脸渐渐红了,她越瞅越有趣,道:「桂小七,你很没羞没臊啊,嘻嘻。」 于雅猛正笑话着云倾,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人影,门口有人。 她看过去,只见陆晟站在门前,身姿如松,眼眸隐隐含笑,目光温柔地落在云倾身上。 于雅猛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显得挺多余的,正琢磨着怎么悄悄溜走,但仔细打量过云倾、陆晟,又发现自己想多了。他们俩眼中根本没别人,现在保管看不到我,我悄悄溜走还是大模大样的走,对他们来说没分别。 反正没分别,于雅猛就不悄悄溜走,而是大摇大摆的走了。 她从陆晟身边经过时,觉得他就像一个漂亮的、会对美女发痴的木桩子。走远之后,她回头看了看,见陆晟依旧痴痴站在门口,不由得掩口偷乐,「桂小七无意中夸了陆四公子一句,他就这样了啊……」 看着,于雅猛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羡慕。 她没喜欢过哪个男子,宣王也不过是从小长辈有意撮合,她没有多想。经过这次风波,她对嫁人成亲甚至有些排斥、恐惧,但看到陆晟痴恋云倾,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有一个人像陆晟爱慕云倾那样爱着她,也是很甜蜜的,那样嫁人就不可怕了,反倒令人向往…… 「想什么呢?」 于雅猛正出神的想着心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打了个哆嗦,见是毛莨和赵可宁,抱怨的道:「差点儿被你们俩吓死。」 毛莨笑道:「对不住,不知道你这么不禁吓。」 于雅猛顺口道:「我不是不禁吓,我是想事情想入迷了……」 「想什么心事呢?」毛莨和赵可宁两人一起扶住她肩膀。 于雅猛转过身,冲前面努努嘴,「我方才从里面出来的,陆四公子傻乎乎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动弹,跟个木桩子似的,冲着桂小七看个没完。」 「这还得了。」毛莨撸袖子,「敢盯着我家阿稚看,这可不成,我得去阻止他。」 赵可宁忙拉住她,「别呀,陆四公子还站在门口呢,可见很守礼,没和阿稚独处,咱们就别过去了。」 毛莨和于雅猛随着赵可宁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是嘛,陆晟在外面站着呢,一动也没动。 「别过去了。」赵可宁心软,「我瞧他这副痴情爱慕的模样怪可怜的,让他多看会儿吧。」 毛莨心硬多了,「哼,他多看会儿,我便觉得阿稚吃亏了。」 于雅猛却道:「郡主,你从陆四公子的背影当中都从看出来这么多啊?我什么也没瞅见,觉得他就像是个木桩子而已。」 「哪有这般俊美的木桩子?」赵可宁不同意。 第四十五章 毛莨却更同意于雅猛的话,「于十八形容得满贴切。」 她也不打算过去阻止了,他爱看就看吧,自己犯不上和个木桩子计较。 【第六十九章 被好色纨裤盯上】 不久后,冯氏姊妹和韩菘蓝、何青未一起过来了,但何青未和韩菘蓝比其余的人更小气些。 「不许再看了。阿稚脸嫩,会害羞的。」两人气势汹汹走在最前头,于雅猛、毛莨等人乐得凑热闹,跟在她们身后。 这些人成群结队到了之后,云倾却从屋里出来了,和陆晟站在旁边的木笔花树前说话。 云倾和陆晟是背对着她们的,何青未等人好奇心起,轻手轻脚地过去偷听。 「……我早就有防备,探听出下毒的人是谁,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陆晟的声音低沉温柔,异常动听。 「我就知道,那什么江湖游医、韩伯伯忽然远赴凉州为亲戚看病啦,这些事都是你让人做的。」云倾声音柔美,像这山间随意流淌的泉水一般,纯净中透着甘甜。 「这样的毒,韩伯伯解不了固然不好,顺顺利利解了也不是好事。」陆晟柔声道。 「就是,韩伯伯如果大显身手,背后的那个人说不定会恨上韩伯伯。这样很好,韩伯伯置身事外,一点麻烦也没有。」云倾话意中透着欢欣喜悦。 他俩说话声音本来就低,后面那拨人是来偷听的,心虚、心慌,也没听太清楚,却知道云倾和陆晟说的肯定是正经话,是在商量事情,而不是……谈情说爱。 她们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有些失望,不约而同转过身,想溜走。 陆晟忽然咳嗽了一声。 冯莹中胆子最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被发现了,被抓着了!」 她踩着了冯慧中的裙摆,害得冯慧中一个趔趄。 冯莹中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可宁和韩菘蓝和她牵着手,也被她连累的险些跌倒,一众女孩的模样都很是狼狈。 云倾回过头,面带惊讶,「你们在干么呢?」 于雅猛陪着笑脸,「我们瞎转悠,刚巧转到这儿了,没事,没事。」 毛莨「咦」了一声,「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怎么弄得跟我们没理似的?」 何青未道:「对啊,我们是来抓……来抓……」一时之间却说不出是来抓什么的。 云倾走过来拉冯莹中,「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都把我弄糊涂了。」 「我们是来拔木桩子的!」于雅猛冲口说道。 「噗……」小姑娘们都乐了,笑得东倒西歪。 云倾更是莫名其妙,赵可宁笑着揽住她,把于雅猛方才的话说了说,「……于十八如此这般说陆四公子,我们便齐心合力来拔木桩子。」 云倾脸颊泛起胭脂色,娇羞美丽,无法言说,跑到陆晟面前道:「你快走。」 陆晟脸也红了,低声道:「你在背后说我的好话,我很欢喜,以后当面告诉我,好吗?我爱听。」 云倾听姊妹们的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开怀,更加羞涩,「嗯,以后当面告诉你,你快走呀。」 她这时脸色丽若朝霞,娇若桃花,陆晟哪舍得离开?无奈后边虎视眈眈跟着好几人呢,只好含笑一揖,「诸位姊姊,失陪了。」 「他叫咱们姊姊,嘻嘻。」 「他这是跟着阿稚叫呢。」 「对呀,阿稚是咱们当中最小的。」 何青未、赵可宁等人嘻嘻哈哈,笑不可抑。 陆晟含笑离去,云倾更不好意思了。陆晟竟跟着她叫起姊姊来了,他明明比所有这些人年纪都大啊,这么叫真是…… 毛莨等人见到云倾害羞的模样,笑着把她围在中间,尽情的笑话个够。 云倾恨恨,「你们一个一个都等着,以后有我笑话你们的时候呢。」 谁知赵可宁、冯莹中一脸沉醉的托腮,「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呢。」一句话,把云倾弄得没了脾气。 众人正在笑闹,侍女来禀报,「有个名叫鸣柳的人求见云姑娘。」 云倾听说鸣柳来找,蛾眉微蹙,心道不是说了让她安安静静在寺里待着吗,怎地又差丫头来了?这人好不讨厌。她笑着向众人道了失陪,「我去去就来。」 鸣柳在厢房里等着,见到云倾进来便跪下央求,「求姑娘救救我家姑娘吧,宣王殿下就要迎娶王妃了,她若此时回不去,之后宣王殿下有了新人,哪里还会想得起她?姑娘神通广大,还求姑娘施以援手,我家姑娘永生不忘,将来她得意了,必有重报。」 因云仪不喜姨娘的称呼,若非必要,鸣柳还是以姑娘称呼她。 云倾微哂,「我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你们来找我商量这事,不觉得很不合适吗?」 鸣柳面有惭色,陪笑道:「我家姑娘无依无靠的,只有来求您了。」 云倾道:「她有娘亲,有舅舅,怎会无依无靠?」 鸣柳支支吾吾,「大太太身子不大好,舅爷是男子,管不到内宅事务上……」 云倾打断她,「我这山庄里还有客人要招待,就不留你了。你回去跟云仪说,她以后好自为之,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宣王府这些龌龊事不要找我,我是不会管的。」 鸣柳待在这深山里头也是不情不愿的,听云倾这么说,着急的道:「姑娘,您和我家姑娘可是姊妹啊,您心肠好,帮帮她吧!」 云倾不耐烦,双掌相击,高声唤道︰「来人!」 外面有两个婆子应声出现,「姑娘有什么吩咐?」 云倾道:「把这个丫头赶出去。以后她若再来,不许放进来,这个人我不见。」 婆子忙响亮的答应了,拉起鸣柳,「姑娘不见你,快走吧。」 鸣柳来之前被云仪再三嘱咐过了,不甘心什么好处也讨不着就这么离开,苦苦哀求道:「姑娘,您是好心人,您帮帮我们吧,寺里的日子苦啊,我今天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婆子见云倾脸色不大好,忙伸手捂了鸣柳的嘴,低声警告,「扰了姑娘,这个罪过你担得起吗?」 另一个婆子索性取出帕子塞到鸣柳嘴里,不由分说把她硬拖了出去。 鸣柳白来一趟,一无所获,又羞又气的哭了起来。 两个婆子带着鸣柳往外走,到了白桦林外,两个侍卫把她们拦住了。 「这是什么人?」 婆子忙道:「这是来找云姑娘的。云姑娘吩咐把她赶走,以后也不许放进来。」 侍卫笑了,「把人交给我们吧。」 婆子把鸣柳放下,行了个礼,走了。 鸣柳吓得浑身直哆嗦,一个侍卫笑着把她提起来,轻轻松松,跟提小鸡似的,「你是云仪的丫头吧?识相的就把云仪在宣王府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你也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如果不识趣,你就惨了。」 鸣柳哪里还敢隐瞒,知道什么便说什么,把云仪到了宣王府之后大大小小的事,一件一件全说了出来。 鸣柳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地道︰「我家姑娘也是可怜,她……她是听了宣王殿下的话,说我家姑娘有靠山……」把宣王那晚的话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侍卫神色变得严厉,眉头紧皱,审问过鸣柳,就把她放了,「以后不许再来烦云姑娘,若敢再来,定不轻饶。」 鸣柳逃过一劫,磕头谢了,逃出了山庄。 也是鸣柳倒楣,她出了云家山庄之后不久,便遇到了一行人。这行人是二十多个清客、仆从,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体态肥硕的公子。 这公子瞅见鸣柳便咧嘴笑了,「这丫头看着虽然普通,不过在这深山之中,倒也有几分姿色。」 那公子生得奇肥奇丑,鸣柳见他淫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失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那肥硕公子哈哈大笑,「你若不叫也就算了,你这一叫,倒把本公子的兴致给叫上来了!」大手一挥,命令跟班们抢人。 鸣柳尖叫着往回跑,「救命啊,救命啊……」 其实那肥硕公子是能抓住她的,但他把鸣柳当成了猎物,喜欢看她惊恐逃窜、拚命求饶的样子,只哈哈笑着跟在后头。 山庄自有侍卫在,不过鸣柳那绝望惊恐的求救声连云倾等人也听到了。 第四十六章 毛莨素来有些侠气,冯慧中、冯莹中也是将门虎女,于雅猛更是个好事的,听见呼救声就要出去看看。 云倾也奇怪,「这里一向太平,什么人会来捣乱?」 她和大家带着侍卫出来了,只见鸣柳哭叫着跑过来,后面那群人纵声狂笑,狂得让人想拿起鞭子猛抽他们一顿,抽得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哭爹喊娘。 侍卫们抽刀拦住了那群人,毛莨、于雅猛等人气愤道︰「什么人这般无法无天?」 云倾看到那肥硕公子,脸色登时变了,这人是胡总督的儿子胡不竭,酷爱玩弄男童、女童,风流成性,为人残忍无情。 胡不竭本是狂妄的放声大笑,眼光扫过云倾的面容,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呆住了。 他生得痴肥,眼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跟头猪似的,难看至极。 「美女,美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美女……」胡不竭傻笑。 云倾一见到他就觉得不适,此时更是感到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贱人,恶心得阿稚都吐了。」毛莨等人忙过去替云倾拍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云倾叫过侍卫,道︰「这人是福建总督的爱子,名叫胡不竭,先把这人赶走,但要隐藏实力,不要让他看出底细。」 侍卫躬身道:「是,属下遵命!」 他听了云倾的话,带了下属拦过去,嘴上大声骂着却不动手,好像外强中乾的样子。 胡不竭留恋的踮起脚尖往里张望,「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别院?说不定贵主人和家父认识呢。」 侍卫大声嚷嚷,「我家主人是京城高官,却不便告诉你!」和下属拦着胡不竭,将他们往外头撵,「快走快走,再不走爷爷们要不客气了。」 胡不竭带了二十多人,但这些侍卫也有二十多人,胡不竭看自己这边不占优势,也不敢硬闯,恋恋不舍的道:「方才那位小姐是谁?我改天再来拜访。」 侍卫大怒,恨不得立即挥刀砍过去,但是云倾吩咐过,他不敢违背,只好装作普通看家护院的家丁,「快走快走,再不走要你们好看。」 胡不竭眼睁睁瞅着云倾等一群美女进去了,大叫可惜,「可惜我今天带的人太少了,若是带的人多,拚着一死,也要将这美女抢回去!」 他身边一个清客吓得不轻,陪笑道:「公子,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小心些为好。」 胡不竭满不在乎,「京城怎么了?深山老林的,我不信这会是什么贵人,我爹是福建总督,我还惹不起他们吗?」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毕竟带的人少,胡不竭很是遗憾,最后还是带着他的人走了。 鸣柳吓得不敢出庄子门,云倾差了两个侍卫把她送回去。 鸣柳一路上跟这两个侍卫说尽好话,侍卫瞧着她可怜,一直将她送回到了许明寺。 而陆晟本是要离开山庄回京办事的,中途得知消息,去而复返。 侍卫把方才的两件事一一回禀过,陆晟眼睛微眯,眼神异常冷酷,「杀无赦!」 胡不竭必须死,云仪也不必再留了。 留着云仪,难道让她以后再有机会出卖云倾吗?难道让她无休无止、没羞没臊的烦着云倾吗? 胡不竭和云仪,都可以死一死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宫掌心宝 卷一》作者:玲珑 2、《东宫掌心宝 卷二》作者:玲珑 3、《东宫掌心宝 卷三》作者:玲珑 4、《东宫掌心宝 卷四》作者:玲珑 5、《东宫掌心宝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