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心宝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云佩即将出阁,何氏道:「出阁之后就算公婆再通情达理、夫婿再体贴入微,到夫家做媳妇和在娘家做闺女到底是不同的。佩儿出阁之前,到山里进进香吧,求佛祖保佑,以后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这时候的官府女眷想要出门不容易,尤其像云佩这样就要出嫁的姑娘,出去玩也不能说出去玩,只能说到山里进香。其实到庙里进香也就是爬山、游玩了,这也是何氏心疼云佩,才会这么做。 云佩非常感激。何氏又跟李氏说了,李氏是常年闷在锦绣里的人,知道何氏是一片好心,一迭声的道谢,「弟妹,你对佩儿太好了,我这亲生母亲还没想到这一层呢。」到山里进香是难得的事,方氏也动了心,何氏索性连她也带上了。 一行人先启程到了云家在山里的别院,别院里这时有桂园七姐妹,再加上于雅猛、曲家姐妹,处处欢声笑语,何氏等人到了之后,更是热闹非凡。 何氏说起进香的事,韩菘蓝道:「婶婶,我这些天一直在练书法,听说许明寺里有几块字碑,是前朝高僧所书,朴拙雄浑,大气磅礴,我想去临摹学习。」 何氏欣然应允,「好,许明寺是皇家寺院,比别家清净,咱们便去那里吧。」 何青未有些顾虑,「许明寺是皇家寺院,应该不会轻易接待外人吧?」 韩菘蓝笑而不语,云倾嫣然,「表姐,就算别人都去不了,阿蓝姐姐却是畅行无阻的啊。寺里的主持空性禅师……」 云倾还没说完,何青未「呀」了一声,道:「我竟把这个忘了。这位禅师定是韩伯伯给看过病,是么?」 云倾笑容可掬,「不是。空性禅师酷爱医学,但医术……医术不大高,韩伯伯送了他一本手抄绝本医学书,空性禅师很喜欢,请韩伯伯和家眷随时到寺里游玩。」 众人听了,也是粲然,「那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吧。」 虽是这么说笑,何氏依旧差人到寺里知会了。寺里回复说,已经安排好了,随时恭候。 次日何氏、周氏、冷氏等人女孩儿们出门,数十名侍卫在旁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许明寺。 许明寺旁的树林中,胡不竭顿足叹息,「好容易等到她出一次门,偏偏人这么多,竟无从下手!这云家人也真是的,明明是个文官,别院里怎有这么多的护卫?出个门也带这么多人!」 胡不竭叹息不已,给他的帮闲、仆役放了话,「谁能设计让本少爷趁了心愿,重赏黄金千两。」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这重赏黄金千两的话说出来,那些见钱眼开的帮闲、清客、仆从哪里会不动心?个个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将胡不竭看中的姑娘抢了来,好得这一注大财。 有个帮闲姓程,一心想得这千两黄金的赏,竟大着胆子绑了一名云家的婆子来了,「公子,小的见这婆子一个人出来方便,落了单,便把她抓来了。公子审问审问她,或是买通了她,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 那婆子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住了,拼命挣扎,眼神中满是恐惧,一看就是害怕极了,极易恐吓,嘴肯定不紧,从她套出来话来不难。胡不竭大喜,先取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赏给清客,又把一锭金子掷到那婆子面前,威胁道:「听本少爷的话,赏你金子!敢和本少爷作对,便把你杀了,抛到山里喂狼,连个尸体也留不下来!」 婆子吓坏了,脸上满是哀求乞怜的神色,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却连连点头。 胡不竭自喜得计,命人取出她嘴里的布团,笑道:「快说,你家那位美得不得了的姑娘,她身边都有什么人?本少爷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位姑娘弄到手?」 姓程的帮闲一心惦记着千两黄金,唯恐婆子不肯说,从仆从腰间拨出长刀架到婆子颈间,喝道:「快说!敢有任何隐瞒,便一刀杀了你!」 婆子魂飞魄散,哭丧着脸叫道:「我家美得不得了的只有一位姑娘,你们要打她的主意,平时是万万不可能的,今天却有个机会。」 「此话怎讲?」胡不竭浑浊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催促道:「快说,快说!」 婆子一千个不想说,一万个不想说,但刀子架在脖子上,她是血肉之躯,到底也是害怕的,只好说道:「云姑娘也不知有什么紧急之事,说要瞒着父母回城一趟,所以稍后她便要一个人悄悄从后门出来,从庙后的小路坐车走了……」 「有这样的事!」胡不竭大喜。 「姑娘平时是不离开家人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婆子掉眼泪。 帮闲笑得谄媚又邪气,「公子,这位姑娘十有八九是私会情郎去的,您看……?」 胡不竭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她的情郎不就是我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不绝。 胡不竭命令把婆子的嘴又堵上,绑得严严实实放在树林中,将两锭金子放在她面前,一脸狞笑,「本少爷答应给你金子,就一定会给你金子。这两锭金子放在你面前了,你有没有命花?」婆子又惊又怒,拼命啊啊,胡不竭狂笑,带着他的帮闲、清客等奔许明寺的后门去了。 后门真的停有一辆香车。 胡不竭看到这小巧可爱的香车便心里痒痒,等到庙里先出来了个探头探脑的丫头,然后遮遮掩掩扶着个蒙面美人,胡不竭更是魂飞天外,「天可怜见,她今天真的落了单,落到我手里了!」兴奋得血往上涌,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丑成了猪肝。 美人和丫头上了香车,后面居然又出来了一个中年婆子,也跟着上去了。 胡不竭看到这中年婆子,未免觉得扫兴,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就算多了个婆子也不过三个女人、一个车夫而已,难道他还对付不了? 车缓缓驶动,胡不竭激动不已,又粗又肥的胳膊一挥,「跟上去,跟上去!这里不便动手,到了僻静处,便把这美人劫回家!」 车上的云仪和鸣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鸣柳面有忧色,小声问着云仪,「姑娘,为什么突然便让咱们回府了啊?」 云仪微微笑了笑,心道:「我自然知道原因,可这如何能眼你说?我是托寺里的人给舅舅送了封信,舅舅便买通宣王的贴身丫头朝云,朝云在宣王面前若有若无的提了提云倾,宣王便在太妃面前替我求情,让我回府了。」 想到自己是用这样的法子才能回去,云仪心里一阵不舒服,「我竟要打着云倾的旗号,靠云倾来让宣王心软。唉,云倾啊云倾,她把我的好运气全给抢走了。她走运了,我倒霉了。前世是她没爹,这世是我没爹,两人的命运打了个颠倒,我现在简直比她前世更惨。她前世再怎么着也是被聘为宣王妃的,我却只是宣王的侍妾姨娘……」 云仪正在一脸哀愁的想着心事,静寂的山林中传出男子粗豪的狂笑声,「停下,给老子停下!」云仪大惊,「遇上山贼了?不,不会,许明寺是皇家寺院,由许明寺通往城里的路上一直很太平啊。」她还存着侥幸之心,却听车夫先是惊呼,继而一声哀嚎,「你们……你们竟敢随意杀人……」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第二章 云仪惊恐之极,鸣柳抖似筛糠,便是那管事婆子经过些事,也吓得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说话啰啰嗦嗦,「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车帘一掀,三人面前出现一张黑黑肥肥的脸,色迷迷的,一脸淫笑。 云仪见到这么丑陋不堪的人,三魂不见了七魄,胡不竭把人看清楚之后,却是勃然大怒,「妈的,老子上当受骗了!这不是她,根本不是她!」狂怒不已,命令手下,「把这三个丑婆子揪下来,狠狠打一顿!」 胡不竭的手下是在福建横行霸道惯了的,更何况现在是在深山老林中,附近又没人,毫无顾忌,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是你顺着他便有赏金可拿,不顺着他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鞭打,更不迟疑,纷纷上前把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揪了下来,打乱发髻,喝令她们跪在地上,「为何欺骗我家公子?」 那车夫已经倒在地上了,颈间中刀,血流了一地,奄奄一息,眼见得是不活了。 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魂不附体,管事婆子叫道:「大王饶命!大王,老婆子跟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欺骗于你呢?便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帮闲踢了她一脚,啐道:「这没眼色的!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难道是劫道的山贼不成?你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管事婆子晕晕呼呼,「公子?哪家公子会半路劫王府家眷啊?」她说的是王府家眷,如果胡不竭和帮闲们听见了,或许会有所警觉,但胡不竭已经气得发疯,帮闲们也都慌了,哪里还顾得上听这婆子的呓语?竟没人注意到。 就算注意到,现在也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数十名身穿黑色紧身衣脸蒙黑布的武士出现在路上,手持长刀,向他们逼近。 胡不竭一个帮闲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这群黑衣人,登时心惊胆战,失声尖叫。一名武士手中的长刀刺入他颈间,准确狠辣,他只叫了半声便已气绝。 胡不竭横行多年,今天终于遇到比他更狠的人了,一张又胖又丑的脸变了形,喝令帮闲、仆从,「快跑,快保护本少爷逃跑!」 这些武士就是来杀人的,哪容得他们跑了?武士是久经沙场之人,生平不知杀了多少敌人,胡不竭这些帮闲仆从却是跟着他混饭吃的,没有真功夫,武士们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挨个砍翻,轻松的不像杀人,像切瓜。 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直接杀了的,有十来个被绑了起来,打晕了,然后把他们身上穿着的衣裳剥了下来,换成了另一身衣裳,连他们的佩刀也给换了。换好之后再杀,却换了另一种刀法。 最后杀的只剩下胡不竭一人,押着他在云仪身边跪下,却不急着处决他了。 胡不竭和云仪、鸣柳、管事婆子看着眼前这一幕,俱是丧魂失魄,六神无主,惊骇莫名,却是被人牢牢的挟制,一动也动不了的了。 「我爹是福建总督……」胡不竭到了这时,还想抬出他爹的名头来吓人。 他身边是名身量高大魁梧的武士,狠狠踹了他一脚,道:「福建总督很了不起么?再敢啰嗦,老子一刀劈了你!」 云仪手脚早就酸软了,这时壮起胆子央求道:「壮士,这厮无误侮辱于我,幸蒙壮士搭救,小女子感激莫名。壮士若能送我回家,定有重酬。」 「回家么?你很快便可以回家了,哈哈哈。」武士讥讽的看了云仪一眼,大笑起来。 云仪心中一喜,「回家,他们会送我回家……」 这些武士们忽然全部单膝下跪,神情恭谨,齐声道:「参见主人!」 云仪一惊,不由自主顺着他们下跪的方向看了过去。 前方来了乘步舆,这步舆异常宽大,由十六人抬着,上方飘着朱红伞盖,轿倚和宝座由象牙制成,润白如玉,坚洁细腻,宝座上一名身披白色披风的丽容男子,俊美无俦,气度高华,犹如神仙中人。 「是他,是他!」云仪本是惊骇之极,看到这从天而降的男子,惨白的脸上却泛起片片红晕。 云仪本是满肚子怨念的,这时却觉得暖融啧喜气洋洋了。重生还是有好处的,不是么?前世她到最后也没能见着面的人,这一世不只见到了,还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她极度危险的时候,在她绝处逢生的时候…… 云仪这时真想合上双掌,感谢上天了。 看到步舆越来越近,陆晟那冷峻却隽美无可挑剔的面庞越来越近,云仪热泪盈眶。 「事情办妥了么?」陆晟声音淡漠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之意。 「回主人,办妥了。」首领恭敬的道:「属下已将他们的衣裳兵器换过。」 胡不竭这时忽然聪明起来,嘶哑着声音叫道:「你不只要杀我的人,还要伪装成他们是两拨仇人互杀,对不对?你心肠太歹毒了!」 陆晟幽深冷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猪一般的人,竟敢觊觎我的爱妻。我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你的爱妻……」胡不竭愕然。 云仪心狂跳不已,「爱妻,他的爱妻……」但随即想到胡不竭要劫的并不是她,而是弄错了人,滚烫的心骤然冷了下去,「四王子说的人不是我,我和他并无婚姻之约,我怎会是他的爱妻?」 陆晟伸出一张如白色雕塑般的手,旁边便有武士恭敬的双手捧上十几把锋利无比的飞刀,刀刃极薄,形状特别。 「你,你要做什么?」胡不竭死到临头,恐惧已极,手撑在地上往后退,虽然明知逃不走,还是本能的想逃走,「我爹是福建总督,你一定不敢杀我,我爹是福建总督……」 陆晟眼睛微咪,十几把飞刀从不同方向向胡不竭疾射,胡不竭胸口、脖颈、腹部、两肩、大腿等被飞刀刺中,没命似的惨叫起来。 陆晟可以一刀致命,却偏偏不让他死得太痛快了,胡不竭多处中刀,血流如注,一时又死不了,痛苦万分。 「你这厮一生之中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也知道被人害的滋味了吧?」一名武士走过来,一口唾沫吐在胡不竭脸上,怒气冲冲的喝骂道。 胡不竭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一刀杀了我吧……」他现在这样比死了还惨,还痛苦,已经不想求生,只想求死了。 「想死?哪有那般容易?」武士笑道:「你折磨别人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么?」 伸出手,毫不留情的从胡不竭肩上拨下一柄飞马。 拨马比中刀更痛,胡不竭凄惨大叫,叫声惊得林中的鸟哀鸣着纷纷逃走,此情此景,委实令人心惊。 一柄一柄飞马拨出来,胡不竭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受尽折磨,只求速死。 鸣柳和管事婆子都吓得昏死过去了,云仪呆呆的跪在那里,如醉如痴。 陆晟对付胡不竭的手段她喜欢,很喜欢,如果陆晟肯为了她这样,她可要欢喜得疯了,便是立即死了,也死得很开心,死得心甘情愿…… 「主人,这三个女子如何处置?」武士请示。 云仪痴痴的向陆晟看过去,见他冷静的做了一个手势,武士得令,提着刀过来,一刀一个,将鸣柳和管事婆子杀死。云仪心凉成了一块冰,「他方才的手势是杀人,他要手下杀了我们……」武士的刀掠过她面颊,云仪蓦然大叫,「四王子,你亲手杀了我,可以么?」 第三章 云仪泪流满面。 就算死,她也想死在陆晟手里。被一个不知名的武士杀了,死得真是不值啊。 武士刀停住了,探询的看向陆晟,陆晟脸色一沉。 云仪这样的女人,哪值得他亲自动手?一个普通杀手足够了。 武士见到陆晟的脸色,再不迟疑,挥刀砍下,云仪应声倒地。 云仪血流如注,喷涌而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流了一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一点一点没有了,感觉到自己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心痛难忍,「他连看我一眼也不肯,连亲手杀我也不肯……嗯,我死了也好,最好再重生一回。若是我能够再重生一回,一定要捕获陆晟的心,一定要把云倾踩在脚底下,一定要活得漂漂亮亮,无比风光……」 怀着这样的梦想,云仪闭上了眼睛。 云仪到最后还在幻想,却不明白,难道重生了就一定会蠢得好一些么?就算再给你一次重生机会,可是你人还是那个人,心还是那颗心,脑子还是那个脑子啊,又会有什么不同? 陆晟的步舆向许明寺的方向去了。 武士们有条不紊、悄无声息的撤退到山林之中。 有一家富商的家眷到山里进香,途经此处,见了这尸横遍地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也不进香了,屁滚尿流,回城报案。 顺天府听说是几十号人命的大案子,不敢怠慢,府尹亲自带了衙门中的能员过来验尸查看。因为云仪、鸣柳、管事婆子三人的衣着很讲究,而且马车上有宣王府的标记,云仪身上有封给杜氏的信,所以云仪等人的身份很快就查清楚了、确定了。 胡不竭的身份是后来才确定的,却也没有费太多的功夫,因为胡不竭长得太特殊太难看了,见过他的人都有印象,顺天府的属官之中便有一人和他同席喝过花酒,隐约记得他,忙向府尹说了。府尹命人到了胡家,胡家人一听便慌了,「公子确实没回来。」跟着衙役过来认尸,号啕痛哭。 一个是宣王的侍妾,一个是福建总督的爱子,顺天府尹遇着这样的案子,心中大叫倒霉,「我怎地摊上这种事了?好不麻烦。」 横死的几十号人当中有胡家的帮闲、清客、仆从,还有些人青衣青裤,没什么特色,但有几柄刀上刻着个「定」字,像是定国公府的。 看样子像是胡不竭和定国公府的人因为云仪打起来了,但顺天府尹为官多年,相当圆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证据不足,他便绝口不提。 但是胡不竭的伤势却是瞒不了人的。胡不竭身上的飞刀虽然全被拨走了,但伤口特别,容易辨认,忤作验尸之后,认为是同时中了十几把飞刀,然后一把一把拨出,失血过多而死亡。 于太尉府有位姓高名泰的武师,飞刀伤人正是他的绝技,能同时发出十七把飞刀,非常出名。而且他的飞刀与众不同,刀刃非常薄,形成的伤口正应该是胡不竭身上那样的。 顺天府尹听完忤作的话,更头疼了,「不止定国公府,于家也搀和进来了么?」知道这件事难以善了,暗暗叫苦。 因为死者身份特殊,而且为数众多,所以这桩案子朝野上下极为瞩目,连皇帝也亲自过问,顺天府尹更觉棘手。 这府尹姓涂,人却一点也不糊涂,性情圆滑,轻易不得罪人。他把这桩案子仔细研究过,觉得宣王府的态度最重要,便到宣王府求见了宣王,先对在他治下发生这样的命案再三道歉,然后委婉询问宣王的意思。 宣王倒是不摆架子,对涂府尹很客气,提到云仪的死,也只是叹息而已,并不曾责备涂府尹治理地方不力,致使盗贼横行,他的侍妾中途遇害。 涂府尹心里安定不少,陪笑问起来,「宣王殿下,敢问您的这位如夫人,可有什么仇家么?」 涂府尹也是想拍宣王的马屁,所以很客气的称呼云仪为「如夫人」,谁知他话音才落,殿外便传来一声冷笑,「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也配称作宣王的如夫人了?真是可笑。」 宣王忙起身相迎,恭敬的道:「母妃来了,孩儿给母妃请安。」 原来是宣王太妃到了。 涂府尹脑筋转得极快,立即便想到,「看来宣王太妃对这位惨遭横死的云姨娘不大看重,不大喜欢。看样子宣王对云姨娘的死也不怎么伤心。甚好甚好,宣王府越不重视死者,我肩上的担子就越轻啊。」忙行礼下拜,「顺天府尹涂强,拜见太妃娘娘。」 宣王扶着宣王太妃坐好,宣王太妃不悦的道:「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这可是他的大事,你拿个侍妾的事来烦宣王,好没眼色。」 涂府尹素知这位太妃娘娘是于家姑奶奶、太后亲侄女,跋扈成性,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忙陪笑脸,「太妃娘娘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下官只是想……」 宣王太妃甚是傲慢,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扬声道:「来人啊,送客。」 宣王都觉得有些尴尬了,涂府尹却不在意这些,连连打躬作揖陪不是,「太妃娘娘,宣王殿下,下官不打扰了,下官告退。」 涂府尹从宣王府出来,虽是在宣王太妃面前受了些气,心中却也有些轻松,「看来宣王太妃和宣王殿下不甚重视这位云姨娘的死。也对,宣王就要迎娶王妃了,这才是他的大事,小小一个侍妾是死是活,又有什么相干了?」 宣王府这边并不追究什么,但胡家那边可就不行了。胡不竭是胡总督心爱的儿子,他到京城本是来游玩的,顺便办几件不大不小的差事。他在京城送了命,如何对胡总督交待?逼着要顺天府尹找出凶手,为胡不竭报仇雪恨。 涂府尹不爱得罪人,不过胡总督再厉害也只是福建总督罢了,对胡家可就远不如对宣王府那么殷勤。胡家只管催,他嘴上答应,其实不大理会,胡家催得狠了,涂府尹还有些厌烦,「好没眼色。也不看看胡不竭是怎么死的、是和谁死在一起的,就好意思说报仇雪恨了?依本府看,雪耻还差不多。」 胡不竭是和云仪死在一起的。城中其实已有流言,说胡不竭是个着名的色鬼,在山路上偶遇云仪,见云仪美貌,便起了色心,要强行玷污。云仪坚贞不屈,坚决不从,极力反抗,这才遭了胡不竭的毒手。这种情况下胡家还气势汹汹以受害者的身份提这个要求提那个要求,涂府尹觉得他们实在不识趣。 但胡家还不是最不识趣的,云仪的母亲杜氏闹到顺天府来了。 杜氏听到了云仪的死讯,如睛天霹雳一般,「我的仪儿才刚刚及笄,花朵般的姑娘,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定是哄我的,我不信,我不信。」直到见了云仪的尸体,她才号啕痛哭,哭得天昏地暗,闻者落泪,竟比云大爷去世时哭得还要伤心。 杜氏痛哭过后,要她的哥哥杜大人为云仪讨公道:「我的仪儿才嫁到宣王府不久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宣王府要给我个说法才行。」 杜大人本是指望着云仪能在宣王府站稳脚跟,对他的仕途有些帮助的,哪会听了杜氏的话去跟宣王府为难呢?皱眉道:「仪儿是在途中遇害的,和宣王府有何干系?妹妹莫要胡乱攀扯。」 第四章 武氏和杜大人是一样的心思,垂泪道:「唉,这也是仪儿命苦,怪不着宣王府。妹妹你要想开些,莫要钻牛角尖儿,你还有儒儿呢,以后守着儒儿过日子是正经。」 杜大人和武氏都觉得事已至此,劝杜氏息事宁人,杜氏痛失爱女,如何肯就这么算了?她满腔悲愤,想要跟宣王府算帐,想要亲手撕碎那些害云仪的人,想要为云仪大声疾呼。可她连宣王府的大门也进不了,连宣王的面也见不着,便闹到顺天府来了,要涂府尹早日查明案情,为她的宝贝女儿报仇雪恨。 「又一个要报仇雪恨的。」涂府尹听到杜氏的哭诉,头都疼了。 如果杜氏是由杜大人陪着前来的,涂府尹也会重视些,偏偏杜大人躲开了,杜氏是由她的儿子云儒扶着的。涂府尹是个精明人,也是个势利眼,见杜氏是个寡妇,无依无靠的,况且杜氏的女儿云仪又只是个侍妾,宣王府对云仪并不看重,涂府尹哪有心思应酬杜氏这种无关紧要的闲人?打几句官腔,便想把杜氏糊弄走。 杜氏却坐在地上撕起泼,要涂府尹查出凶手,替云仪做主。 涂府尹生气,「糊涂!难道你这么闹上一闹,案子便能查清楚了么?这件案子情况复杂,不是你这妇道人家所能知道的,快回家去吧,莫要撕泼胡闹,丢你云家的体面。」 「我女儿都没命了,还要体面做什么?」杜氏捶地大哭。 云儒陪着杜氏掉眼泪,「涂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妹妹申冤啊!她分明是路遇强人,誓死不从,为全贞节,宁愿一死,朝廷应该旌表她才是!」 涂府尹大是不耐烦,心道:「朝廷旌表,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可真容易。你却不知道,若要朝廷旌表,必须证明云仪是贞节烈妇,以死相拒,那岂不是说胡不竭便是要对她用强的人了?胡不竭虽可恶,他爹却是地方大员,况且他人已死了,这个死后的罪名岂是好定的?什么朝廷旌表,你纯粹是在难为我。」 他的一个幕僚给出主意,「东翁,这杜氏虽说是无知妇人,但她娘家哥哥是三司使杜大人,一个小叔子是定国公的女婿,一个小叔子却要和燕王做亲家了,也不好轻慢她。由得她在这里闹,东翁只管忙正事,小弟劝劝她便是。」 涂府尹怔了怔,「她是杜大人的妹妹,这个我知道,云家老四是定国公的女婿,这个我也知道,但她哪个小叔子和燕王成亲家了,我竟毫无所知。」 那幕僚笑道:「东翁,眼下还不是呢,这杜氏有个隔了房的小叔子,便是翰林院的云侍读了。燕王的四王子对云侍读的女儿有意,这阵子一直在献殷勤呢,东翁没听说过么?」 涂府尹这才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唉,我一天到晚的穷忙,没留意这个。兄台见事明白,便请兄台代小弟费费心。」 幕僚满口答应,涂府尹向杜氏道:「太太放心,本府定会禀公执法,尽快将此案查明,给令爱一个交代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抽身离去。杜氏着急,「大人莫走,大人替我那可怜的女儿做主啊。」她想起身去追,却被幕僚陪笑拦住了,「杜太太,大人还有无数公务等着处理,您是通情达理之人,请先回家去,如何?一旦有消息,官府自然会知会您的。」 杜氏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无奈涂府尹走了,这幕僚性子软绵绵的,异常有耐心,总之不管杜氏如何哭闹,幕僚就是陪笑脸、说空话,杜氏无奈,道:「那我便先回去了。烦劳您催催涂大人,请他尽快破案。」 幕僚心中窃喜,「总算能把这位太太打发走了。」正要陪笑说几句客气话将杜氏送走,胡家的人气势汹汹来讨说法,态度强横,进来便大声吵吵,「我家公子身上的伤十分怪异,明明是被十几柄飞刀刺中的!这京城里擅长飞刀的就那么几个人,为什么涂大人不把这些人找来,一一查问呢?快请涂大人出来,我们要问个清楚!」 幕僚暗暗叫苦,「什么叫这京城里擅长飞刀的就那么几个人,是就那么一个人好么?除了于太尉府的高师父,京城里没人能同时用十几把飞刀伤人的。可那高师父是于家的人,莫说涂大人了,便是再换个胆子大上十倍的,又如何敢上于家要人去?」 杜氏本来要走的,但胡家的人一来,开口就要涂大人出来,杜氏精神一振,又不走了,「儒儿,咱们再见见涂大人,也听听涂大人是如何向别人交待的。」云儒一切全听杜氏的,自然从命,「是,娘。」扶着杜氏站在一旁。 幕僚再三陪笑,胡家的人只是不理会,「请涂大人出来!不光飞刀的事,还有几柄刻着定字的刀呢,涂大人难道不知哪家的人刀上会刻着定字么?为什么不问个清楚?」 杜氏听到这话,心神大乱,叫道:「难道和定国公府有关么?」她和程氏已是死敌,和定国公夫人也早已撕开脸,知道云仪的死和定国公府有关,便想到程氏和定国公夫人有意毒害,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原来这个定字便是定国公府。」胡家的人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声音越发高了,「连这位太太一个妇道人家都晓得,为何涂大人竟不知道,不提审定国公府的人呢?」 幕僚陪起笑脸,「涂大人是请教过定国公的,国公爷府里根本没有那些人啊。」 「原来定国公说一声没有便万事大吉了,涂大人都不会接着往下查的。」胡家的人冷笑。 幕僚叫苦不迭。 杜氏心痛云仪惨死,素日又恨极了程氏和定国公夫人,这时便认定云仪和死和她们有关了,痛哭道:「万万没想到,我和程氏妯娌之间不睦罢了,她竟狼心狗肺,害我的女儿!」 胡家的人听了杜氏的话极是兴奋,大声道:「这位太太,咱们都是苦主,可千万不要放过了定国公府啊。」 幕僚头晕目眩,「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位杜太太却什么也没弄明白,便把妯娌叫嚷出来了。唉,只怕这样一来,胡家更是咄咄逼人,涂大人不得不把定国公府扯进来了……」 程氏这么一吵吵,果然给定国公府带来了麻烦。 涂府尹之前也问过定国公,定国公一句,「我府里根本没有这些人,一个定字便能说明和定国公府有关么?」便把涂府尹堵了回去。现在却不行了,杜氏说和程氏不睦,说程氏狼心狗肺害了云仪,那定国公府的嫌疑就大了,涂府尹于情于理,必须彻查。 涂府尹把定国公请到府衙,委婉把杜氏的话说了,「……苦主既说了和令爱有隙,下官职责所在,不敢不查。国公爷,您若知道什么,便请一一告知,令爱系深闺贵妇,下官不敢惊扰。」 他这话意很明白了,如果定国公不配合他,那他没办法,只好命人把程氏提到府衙审问。如果真那样,程氏这人可就丢得大了。 定国公大怒拍案,「涂府尹,你这是威胁于我么?」 涂府尹苦笑,「下官怎敢?国公爷,杜氏坚称和令爱不睦,下官不查不行啊。」 「这无知妇人!」定国公恼怒之极。 「还请国公爷体谅一二。」涂府尹打躬作揖。 第五章 定国公生了会儿气,对涂府尹说道:「小女和杜氏虽偶有口角,毕竟是嫡亲妯娌,哪会生了害人之心?况且杜氏就住在锦绣里,云仪却已经嫁到了宣王府,小女若真的想害人,为什么不直接对杜氏下手,反倒舍近求远,要害云仪呢?」 「这个话下官也劝过杜氏。杜氏却说,令爱心毒,害了她的女儿,比害了她本人更能报仇。」涂府尹无奈的道。 定国公又气得拍桌子了,「这无知愚蠢吃里扒外的妇人!小女怎地摊上了这样的妯娌!」 「国公爷息怒,国公爷息怒。」涂府尹陪着笑脸。 涂府尹虽然态度很好,却不放定国公走,更不说此事和程氏无关。定国公和涂府尹周旋许久,只好断断续续把实情说了出来,「内人到锦绣里把那杜氏教训过一顿,这件事京城许多人都是知道的,涂大人尽管去打听。以老夫和内人的身份,要想替小女出气,直接对付杜氏即可,又何必转而害她女儿?这是断断不会的。况且定国公府所有的护卫家丁都在,并没有缺少一人,这事和定国公府、和我女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刀上确实刻着定国公府的标记啊。」涂府尹提醒,「那几把刀下官已和贵府护卫的刀比对过了,字迹半分不错。」 「一定是有人遗失了。」定国公涨红了脸。 涂府尹叹道:「为谨慎计,下官不得不彻查,贵府到底有多少名护卫、发放过多少把刀,都是要查探到的。国公爷,这也是为您老人家洗清嫌疑,还望您不要误解,配合下官。」 「我若不许你查呢?」定国公勃然大怒。 涂府尹道:「那杜氏喊冤的时候,胡家人也在。国公爷也知道胡家人是什么态度了,若下官不查,胡家可不会善罢干休,恐怕就算闹到御前也是要查下去的。国公爷,事已至此,您还是给下官行个方便吧。」 定国公气怒交加,「这无知蠢妇,这无知蠢妇!」把杜氏骂了不知多少遍,但知道涂府尹说得没错,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你爱查便查,我程家上上下下俱是奉公守法之人,问心无愧,不怕你查。」 「多谢国公爷。」涂府尹连忙道谢。 定国公怒气未息,拂袖而去。 回到府里,定国公便把事情跟定国公夫人说了。定国公夫人眼中冒火,「上回打那杜氏打得轻了!她竟敢在府衙胡说八道,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饶不了她!」一迭声命人备车,要到锦绣里跟杜氏算帐。定国公劝了她几句,她哪里肯听? 定国公夫人这回是真生气了,早有心腹婆子瞧着不对,先到锦绣里给程氏送了信。定国公夫人到了云家,程氏已在门前侯着了,「娘,什么事把您气成这样?」定国公夫人添油加醋把杜氏在府衙的话说了,程氏瞋目切齿,「她竟敢这般污蔑于我!」 程氏便要去跟杜氏算帐,婆子战战兢兢的道:「四太太,大太太还没回来呢。」 杜氏出了府衙之后应该并没直接回家,现在还没见到人。 程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定国公夫人先啐了那婆子一口,「呸,凭她也配叫大太太?」显然对杜氏已恨到了极处。 正在这时,杜氏乘车回来了。她一下车,看到了程氏和定国公夫人,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们母女真是铁石心肠,害了我还不算,又下毒手害我的仪儿,我和你们拼了!」 程氏也是满肚子气,「谁害云仪了?她一个宣王府的小妾也值得我和我娘动手去害?」 定国公夫人扑上去抓住杜氏的发髻一把打散,骂道:「我定国公府几十年来也没官差敢找上门盘查,现在落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拳头似雨点般落到杜氏身上、脸上。 杜氏也死命揪住了定国公夫人,「老乞婆!我杀了你替仪儿报仇!」指甲往定国公夫人身上硬掐,定国公夫人痛得叫出声来,程氏见状忙上前帮忙,杜氏、程氏、定国公夫人三人撕打在一起。 旁边的仆妇们个个想要帮自己的主人,可是愤恨起来的人力气格外大,杜氏和程氏都跟发了疯似的,她们哪里插得进去手? 杜氏咬了程氏一口,定国公夫人气急,狠抽杜氏面颊,却不小心连程氏的脸也抽着了,程氏气急,逮着杜氏又抓又掐。天雷勾动地火,杜氏、程氏、定国公夫人这一架打得很是壮烈,最后三人都负了伤。 杜氏命人向杜大人求救,程氏和定国公夫人当然是把定国公找来了,还有云五爷、方氏、李氏等人也都被惊动了,齐聚厅堂,替这三人评理。 杜氏鼻青脸肿,脸都变形了,呼呼喘着粗气,「去,去石桥大街把三爷三太太也请来!让他们看看,云家的人被程家的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看他们管不管!」 程氏也是狼狈不堪,高声叫道:「去把云潜、何氏叫来,看他们敢不敢说我和我娘半个不字!」 这妯娌二人都叫嚷着要把云翰林、何氏找过来,下人们自然听命,飞奔到石桥大街叫人去了。但是到了石桥大街之后,有燕王府的侍卫在门前守着,他们根本进不去门,见不着人,当然也就传不了话,叫不来云翰林、何氏夫妇了。 杜氏和程氏很难得的意见统一,异口同声,怒不可遏,「公公婆婆白养云三郎了!」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骂得不堪入耳,这时候却一起骂起三房,连词都是一样的了。 李氏很替云翰林、何氏委屈,小声跟方氏说道:「公公婆婆也没有白养三郎,佩儿的事便是她三叔三婶给张罗的啊。」 方氏叹气,「大嫂四嫂眼里哪有佩儿呢?」 李氏嘟囔,「我真想为三郎夫妇二人说句话,可我说出话来也不管用……」长长一声叹息。 方氏道:「可不是么?我和我家五爷就是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所以家里的事从来不肯插嘴搀和。二嫂,我劝你也明哲保身吧,咱们哪一个也惹不起啊。」 李氏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是惹不起。」 虽然很想为云翰林、何氏辩解几句,最后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杜氏一骂开头,便没完没了了,「云三郎贪生怕死,不肯替大爷出使,大爷才会中途殒命,我们母子才会这般命苦啊。如果大爷还在,我们大房便有他撑着,哪会被人随意欺负?云三郎把我们大房害得太惨了,他就是死一百遍,也赎不了他的罪过!」 程氏同样对云翰林痛恨不已,「就是他不肯代替四爷,四爷才在外头断了腿受了伤回来的。四爷腿残疾了,虽然是小方氏下狠手,也是旧伤没好利索,所以才会如此。」和杜氏一起痛骂起云翰林。 杜氏连哭带骂,「现在仪儿没了,云三郎不闻不问,良心被狗给吃了!」 杜大人听到杜氏喋喋不休骂起云翰林,不由的皱眉头,「妹妹,云翰林是你隔了房的小叔,早多少年前便分家了。仪儿虽说没了父亲,还有四爷、五爷这两位亲叔叔,哪里就轮到云翰林这分了家的堂叔来管她?你快别这么说了。」 杜氏哭道:「我不管,大爷之所以去世、大房之所以这么惨全是因为他!我恨他!」 第六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杜大人不由的摇头。 他也算是个精明人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竟然已经蠢成这样了。她现在是个寡妇,四房已经得罪了,二房和五房不顶用,现在还要去骂三房,是想让她自己在云家众叛亲离,无人理会,成为孤家寡人么? 武氏看看杜大人的脸色,低声道:「咱们是被请来给妹妹和四房评理的,妹妹现在又攀扯三房,岂不是越来越麻烦了?」 杜大人目光阴沉,「先和四房闹僵,再辱骂三房,树敌太多,愚蠢不堪。」 武氏柔声道:「老爷说的对,妹妹是有些过份了。唉,这不是让咱们这做哥嫂的为难么?」 杜大人和武氏也只不过是寻常夫妻罢了,情份并不深厚,这时两人却是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想道:「早知如此,便不管她的闲事,不把她从乡下接出来了。」 武氏又道:「云翰林是云家的人,他都知道躲起来,咱们这外姓人倒是不辞辛苦,来为大房和四房说合,偏偏没一个人领情。」 杜大人心烦意乱,「我一堆公务等着处理,忙的很,妹妹若再三再四这样,我也没办法了。」 武氏便知道杜大人是什么意思了,心中窃喜,柔声道:「老爷爱护妹妹,我如何不知?不过妹妹的事到底是云家的事,咱们外姓人不好多管,只怕管多了,反对妹妹不利。」 说着话,这夫妇二人定了主意,以后锦绣里的事少搀和,杜氏再要找他们,便学学云翰林,闭门不见吧。 杜氏一直在骂云翰林,骂云翰林对云仪不闻不问,没一丝一毫的情意,这还真是冤枉他了。他听到云仪的死讯之后愕然落泪,要过问此事,却被何方洲、韩厚朴一起给拦住了,「云仪现在已是宣王府的人,应该由夫家做主。况且中间又牵涉到于家、胡家,事态复杂,非你我所知。宣王、太后、宣王太妃、于太尉、胡总督这些人哪一个是吃素的,你一个文弱翰林能将他们如何了?」 何氏劝他却是另一番说词了,「仪儿若是正正经经出嫁的,她在夫家出了事,娘家人自然要出面为她主持公道,天经地义。可她是一乘小轿抬进宣王府的,咱们和宣王并不是亲戚,对不对?你现在要出面,拿什么身份去质问宣王?」 云翰林无言以对。 是啊,如果云仪是明媒正娶嫁过去的,云翰林这娘家叔叔自然是以亲戚、亲家的身份上门。但云仪不过是个侍妾,云翰林现在若要为她出面,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宣王?这事若要深究,可就让人为难了。 云仪的不自爱,固然让她自己得到了一个难堪的身份,也让她的娘家人陷入尴尬的境地。不为她出头吧,好像很是冷酷无情;为她出头吧,难道让云翰林这禀性清高之人以一个小妾娘家叔叔的身份去见宣王么?杀了他都做不到。 云翰林到了这时还是有些犹豫的,云倾牵他的衣襟,轻声道:「爹爹,我不想和云仪扯上干系。有她这种身份的堂姐,我会被人笑话的呀,也会被人看不起。」 云倾是真心不想让父亲卷进这样的争端中,才会有此一说,云翰林却被她的话打动了,「我家小阿稚被人看不起哪行?万万不可以。」 虽然云倾和他的对话很简短,但云翰林以后不再提云仪的事了。 何氏、云倾都长长松了口气。 锦绣里闹得不可开交,何氏只当不知道,依旧有条不紊的操办着云佩的婚事。 云仪死了,宣王不过为她叹息几声而已。他就要迎娶王妃了,虽然对张英黎并没有多少情意,但太后把张英黎慨然同意为他冲喜、殉葬的事说了,宣王深受感动,觉得张英黎可以和他同生共死,也便对张英黎生出敬重之心。 杜氏和程氏的厮打最后也争不出什么,不过是不了了之。杜氏还在闹,但云仪的死改变不了什么。她死了,娘家和夫家都有喜事,宣王隆重迎娶兴国公的爱女张英黎为妃,云佩如期嫁到西凉侯府,成为王亮的新妇。 两桩喜事,映得云仪的身后事愈发凄凉。 杜氏把定国公府拉下水之后,胡家趁机落井下石,定国公恼怒之下对涂府尹提起往事,「小婿当年曾目睹胡不竭因在花街柳巷胡作非为惨遭毒打,胡家因此记恨上了他。他出使高丽,中途受伤折返,传言便是胡家做的手脚。涂大人怕是要盯紧胡家了,我怀疑是胡不竭还记恨着当年之事,想借云仪之死来报复小婿,但他时运不济,遇到硬手,反倒把他自己的命送了。」 「国公爷说的有理,有理。」涂府尹额头冒汗,唯唯答应。 顺天府又开始调查胡家。 定国公还不肯就这么算了,自己虽不便开口,却暗中命人放出风声,「顺天府欺软怕硬啊,刀上有个定字,便要查定国公府了。那胡不竭身上还有十几道飞刀的伤口呢,为什么不查于家?还不是怕了于太尉么?」 这流言传开了之后,胡家屡屡催逼,涂府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于府。 于太尉位高权重,涂府尹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只见着于家九爷,就是当年曾向程氏求婚,程氏嫌丑不肯下嫁的那位。于九爷度量不大,还记恨着定国公府不肯许亲的事,乐得看定国公府的热闹,坚持不肯交出高师父,「明明是胡家和定国公府闹别扭,不知怎地闹大了,出了人命,这和我于家有何相干?高师父确是会飞刀绝技,但他当天在府里没出去,根本不可能是他做的。」 涂府尹再三央求,于九爷只是不允。 直到涂府尹第四次登门央求,于九爷才算开恩让高师父出来了。高师父不过是名武师,涂府尹却不敢怠慢,问话格外客气,「请问高师父,案发当天,你可曾出城?」 高师父人到中年,高高瘦瘦,目光极为敏锐,听了涂府尹的问话皱起眉头,神色勉强的道:「不曾。」 涂府尹道:「高师父可知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这飞刀绝技么?」 高师父有些苦恼,「我师父早年间便去世了,又没有别的师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 涂府尹深表同情,「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高师父,例行公事,我能借你的飞刀看一看么?」 高师父随身便携带有飞刀,取出来交给涂府尹一把。涂府尹将飞刀带回顺天府,忤作拿了飞刀在别的尸体上试了,伤口和胡不竭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一模一样。 这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高师父说他当天不曾出城,但涂府尹却接到一封没署名的告密信,信中说高师父撕谎,他当天明明是到山里会朋友去了,那朋友住在七星村,村里许多人当天都见过他。那告密者还声称他便是见过当天在七星村见过高师父的人之一,若官府有需要,可以出面作证。 涂府尹拿着这封信又去找高师父,高师父有些惊慌,「我……或许去过吧,我忘了。不过我真的没杀人。我和胡不竭、云仪素不相识,杀他们做甚?」 第七章 涂府尹虽然很不愿意得罪于太尉,但高师父的飞刀和死者伤口完全吻合,当天他又进过山,而且官府询问之时先是撒谎,后来迫不得已才实话实说,嫌疑重大,只好将他抓捕到了顺天府,连夜审问。 这是云仪、胡不竭命案发生后第一次抓人,抓的是于家的人。 「难道宣王小妾的死,福建总督爱子的死,和于家有干系?」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京城士庶百姓议论纷纷,对这桩命案的兴趣更大了。还有好事者猜测起于家对云仪、胡不竭下手的原因,「宣王小妾不过是名弱女子,于家犯不上对付她。一定是胡不竭得罪了于家,于家要对付的是他,宣王小妾无足轻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也有人反对,说不是于家要对付胡不竭,而是定国公府要对付胡不竭,因为定国公的女婿云湍和胡不竭有仇,曾被胡家设计打断了腿,因而落下残疾,不能做官。定国公的女儿程氏又和夫家大嫂杜氏不和,故此特地设下这毒计,将云仪和胡不竭一起杀了,既为云湍出了口恶气,又令杜氏失去爱女,痛不欲生,真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啊。 但是也有替于家、替定国公府抱不平的,「明明是胡不竭见色起意,想要抢走宣王的爱妾,定国公府的家丁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罢了,于家那位高师父杀了胡不竭也是为民除害,胡不竭那种人还不该死?」 宣王和宣王太妃对云仪的死本来并不在意,但于家的人也被牵连进去之后,宣王太妃沉不住气了,「云仪死不足惜,因为她的死竟往于家脸上抹黑,却是不能忍。」宣王太妃差心腹去了顺天府,告诉涂府尹,云仪犯了错,宣王府勒令她在许明寺修行,并没有差人接回。云仪擅自回京,可见这女子性子野蛮不听教训,若她和胡不竭有所勾结,也不足为奇。 宣王太妃这是不惜往云仪身上泼脏水,也要对得起于家了。 有一个肯牺牲的人就好办,涂府尹和幕僚细细商议过后,呈报皇帝,「陛下,这桩案子因为在场的人全部死了,故此极难破案。依现有的种种迹像来看,应该是宣王小妾云仪不守妇道,在许明寺修行期间私自外出,路遇匪人,胡不竭和定国公府的护卫恰巧遇上,拨刀相助,最后全部遭到匪徒的毒手。」 涂府尹这说法算是给胡家、定国公府都留了体面,但有一点却是说不通的,就是胡不竭为什么会有那样奇特的刀伤。关于这一点,涂府尹也早和于家、武师高泰暗通了声气,这样解释,「案发之时,于家武师高泰正在七星村访友,根本不可能顶风作案,所以这件案子确实和他无关。他之前推说没进山,也只是不想惹上麻烦罢了,并非心虚隐瞒。或许这群匪徒中有擅长使飞刀之人,也未可知。」 这桩案子越闹越大,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皇帝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涂府尹这息事宁人的说法皇帝很满意,叹息道:「一个任性无知的女子,连累了这许多人惨死,甚为可惜。」认可了涂府尹的说法,口头褒奖了胡不竭及定国公府,同时下旨派兵在山中搜捕缉拿盗贼,务必要将匪徒捉拿归案。 涂府尹觉得自己把这案子算是交待过去了,暗地抹了把冷汗。 宣王府、于家、定国公府都满意了,胡家死了人,无论如何都是不甘心的,但胡不竭好歹落了个见义勇为的身后名,也算一点小小的安慰。最惨的是云仪,死都死了,还落了个任性无知不听教训害了许多人命的评语,蒙上污名。 杜氏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四处为云仪奔走,但于家、定国公府都恨她多事,早就交待下去了,哪有人理会她?杜大人和武氏也不肯陪着她胡闹。府衙她进不去了,其余的衙门也不管她,杜氏哭诉无门,气恨交加,病倒在床。 杜氏以前也生过病,但这次最为凄惨。她常常在梦中醒来,惊呼云仪的名字,「仪儿,仪儿!」但见月光洒地,寂静无人,冷冷清清,她那温柔体贴的仪儿却再也不会答应她了。 「仪儿,仪儿。」杜氏失声痛哭。 杜氏的惨状,李氏到石桥大街做客的时候也提到过,言下之意很是同情。 云倾在旁听着,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表示。 李氏奇怪,「倾儿,你不可怜你大伯母么?」 云倾缓缓起身,淡淡的道:「对不住,我有些事要办,失陪。」 云倾出了屋,信步走在庭院之中,思绪飞扬。杜氏现在是可怜,但云倾是不会同情她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得了谁呢?云倾前世被杜氏害得那般凄惨,又有谁可怜过她?云倾后来是遇到了陆晟,便在锦绣里时云倾若不自救,早被杜氏害死了。这一世云倾最多做到不出手害杜氏,要云倾同情可怜她甚至帮她的忙,绝无可能。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云倾本是怅然若失,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之后,喜悦暗生,眼波明利,嘴角噙笑。 这个人的感觉她很熟悉,是他,一定是他 一片白底绣云龙纹的袍角出现在花丛旁,云倾听到一个关怀的声音,「你脸色不大好,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 云倾抬头,迎上陆晟深邃又温柔的目光。 「本来是有些不开心的,不过不是什么大事,见到你便好多了。」她调皮的说道。 陆晟那张如玉雕般的俊脸多了些颜色,如朝霞初升,明亮澄彻,微笑看着云倾,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了。 「哎,你怎么这样。」云倾不依了,秀眉微扬,「不是你说的么,让我有好话当面告诉你,你爱听。」 「嗯,我爱听。」陆晟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云倾撅起嘴,「那为什么我跟你说了好话,你都没有反应啊?」 她娇嗔起来格外动人,陆晟心跳加快,伸手指指自己的胸膛,「我有反应,反应很强烈。不信你过来听听。」 云倾道:「这有什么好听的?」见他一脸期待,而且她还真是没有听过他的心跳,颇为好奇,低下头仔细看了几眼。 「让你听,不是让你看啊。」陆晟声音低沉中略带暗哑,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抱怨和无奈,「你这么看,我哪里……」哪里受得了? 云倾嫣然,笑靥如花,「好,那我就听听。我现在就好比大夫一样,你把我当成韩伯伯好了,我听听你的心跳有什么特殊的……」 她话音未落,便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整个人便有些发蒙。 这是在石桥大街,在她的家,陆晟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她了……这一世的陆晟斯文守礼,她哪能料得到他会忽然这样,蒙了,完全蒙了…… 云倾想挣开,可鼻间隐隐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又想偷偷懒,「算了,不挣扎了,被他抱着蛮舒服的……」浑身暖洋洋的,舒畅甜美,头一歪,靠在他怀里。 「阿稚,你听。」陆晟柔声道。 「听什么呀。」云倾软软糯糯的问。 「听我的心跳。」陆晟道:「我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来了,你听出来没有?」 「为什么快要跳出来了呀。」云倾小脸蛋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第八章 「这颗心太高兴见到你,跳得越来越快,胸膛盛不下。」陆晟温柔似水。 「这样呀。」云倾陶醉快乐,如饮美酒,人便有些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陆晟这么厉害啊,能把情话说得这么动听…… 陆晟怀里抱着云倾娇软的身子,心情愈加激动,低沉的道:「这颗心还想飞出胸膛让你看上一眼,这样你便明白我的情意了。」 「让我看看你的心么?」云倾身子更轻,想要陆晟拉住她,要不然她真的会飞走了,她现在浑身没有二两重…… 两人眼神都有些迷朦,却在这一刻同时看到了天长地久。 他们天生就是应该在一起的,不论前世、今生、来世,注定不可分离。 他俩依偎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声。 很美,比世上任何乐曲都要动听。 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落在他俩发梢、肩上,美丽如画。 云翰林脚步匆匆走来,远远的看到这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扬起了眉毛。 他回家后听说陆晟来了,便觉察到不对,赶紧追过来。没想到陆晟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这里轻薄起他的宝贝女儿来了!云翰林很生气,但他不顾忌陆晟的面子也要考虑到云倾啊,按捺下怒气,略想了想,悄悄向后退去。 到了看不到陆晟和云倾的小路口,云翰林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阿稚,阿稚你在哪儿?」 云翰林的声音惊醒了恍若梦中的陆晟和云倾,云倾一个激灵,忙从陆晟怀里挣开,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爹爹,我在这里,我什么事也没有,摘花呢。」 陆晟怀中还留着云倾的体温和体香,满心不舍,他本可以跑开让云翰林看不见的,这时竟没有力气了,也不想跑开,亦步亦趋的跟在云倾身后。 「爹爹,我摘花呢,没干别的。」云倾见到父亲,一脸谄媚笑容。 云翰林就是心里有气也不忍心冲着自己女儿撒,见云倾笑成这样,便知道她这是心虚不好意思,方才的怒意立即转为心疼,温声道:「阿稚以后若摘花,带个丫头过来,好么?你一个人来花园不好,爹爹会担心的。」 「是,带个丫头,带个丫头。」云倾忙不迭的答应。 陆晟跟在云倾身后走过来了……不,应该说他是飘过来了,脚步轻飘飘的,神情也飘渺茫然,好似做梦没做醒。 云翰林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便没好气,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四王子在这里做什么?」 云倾本以为自己冲父亲跑过来了,陆晟便会趁机逃走,没想到他竟然傻呼呼的跟过来了,不由的呆了呆,想道:「他怎地这般反常?爹爹好像生气了,我得保护他才行啊。」 「爹爹,四王子是来找我看病的。」云倾抢在陆晟前面说道。 「看病?」云翰林皱起眉头,不快的问道:「四王子,我女儿又不是大夫,你找她看什么病?」 「关于心跳的。」云倾清脆的道:「爹爹,他心跳好像有点快,我替他听了听。」 云倾一脸的天真烂漫,云翰林气冲冲瞪陆晟,心中责怪,「都是这臭小子把我家小阿稚给带坏了。」陆晟却是柔肠百转,「她能替我看什么病?当然是相思病了。这病只有她一个人能治,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人能治……」 「我常常跟韩伯伯请教医术的。爹爹,我没有白白劳烦韩伯伯啊,还真学了点儿,真派上用场了。」云倾挽着父亲的胳膊,兴滴滴的说道。 云翰林积了满满一肚子气,当着女儿的面一句不好听的话也不忍心说,道:「阿稚真能干,小小年纪,这都学会给人瞧病了呢,你韩伯伯知道了一定很欣慰。以后爹和娘,还有你哥哥,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了,也让阿稚给瞧瞧,好么?」 「不好。」云倾笑得俏皮,「爹和娘还有哥哥,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许生病。」 「好孩子,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云翰林大为感动。 陆晟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却想道:「嗯,她只为我一个人瞧病就好了,别人她可看不了。」 云翰林想把云倾支开,道:「阿稚,你娘亲找你有事,你现在便过去吧。」 云倾嘻嘻笑,「好,我摘朵花送给娘,娘一准儿喜欢。爹爹,我把我的病人也带走了啊。」冲陆晟招手,要陆晟和她一起离开。 云翰林却道:「爹爹也略通医术,阿稚若不嫌弃,爹爹为他复诊一次,如何?」 「复诊啊。」云倾看看父亲,看看陆晟,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陆晟忙道:「云伯伯能为我复诊,求之不得。阿稚,你给伯母送花去吧,我要麻烦云伯伯了。」 云倾听他这么说,只得答应了,「好啊。」却笑嘻嘻的对云翰林道:「我要交待我的病人几句话。」把陆晟叫到一边,小声的道:「我走了,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小心啊。」 陆晟心里暖融融的,微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云倾冲他扮了个鬼脸。有分寸,四王子你有什么分寸啊,方才你从神态到言语全部不对劲,步子都迈得不对,知道么? 「阿稚,你要保护我么?」陆晟柔声问。 云倾自然而然的点头,「你是在我家,在我的地盘,当然应该我保护你了啊。」 陆晟如沐春风,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云翰林咳嗽了一声,「阿稚,你娘亲在等着了。」 云倾不敢再耽搁,和云翰林、陆晟告别走了。 陆晟恋恋不舍的目送她离去,满腹柔情,「不管在哪里都应该是我保护她啊,可爱的小丫头。」 云翰林见陆晟一直盯着云倾的背影,又不满的咳嗽了一声,陆晟惊觉,道:「云伯伯,方才我和阿稚……」知道云倾的话骗不了云翰林,想解释些什么。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云翰林不快的道:「我方才已经看到了,之所以不说破,无非是为我女儿的面子着想。阿稚是小姑娘,我和内人从小便格外注意,便是她做错什么事也会委婉教导,不会让她难堪的。」 「是,伯伯。」陆晟低声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玉石般的俊美面容上现出红晕。 他如果处处老到干练,云翰林或许会更生气,但他羞涩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云翰林的心倒软了,语气也缓和不少,「你的心事,我也略知一二,现在我要问问你,你父王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打算?」 「我会说服我父王的。」陆晟沉声道。 燕王只和名将贵戚家结亲,对文官不屑一顾,但陆晟不会任由燕王摆布,他的婚事,必须自己作主。 云翰林板起脸道:「我不管你如何说服燕王。总之燕王府若遣使求婚,我乐见其成。但燕王府没有向我云家求婚之前,你却不可再和我女儿过于接近了,知道么?」 「是,伯伯。」陆晟深深一揖。 云翰林的要求非常合理,甚至可以说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这样的要求若是陆晟不答应,那是不讲理了。 第九章 云翰林叹了口气,语气柔和的道:「你小时候我便认识你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眼下的形势我不是不清楚,觊觎阿稚容色的登徒子地位尊贵,不好打发,若不是有你在前头挡着,我家会有不小的麻烦。阿晟,伯伯还是很感谢你的,但阿稚是我和你伯母的命根子,我们不容她有丝毫闪失,你明白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翰林这做父亲的也是操碎了心,着实不容易。 陆晟恭敬的道:「伯伯的一片苦心,阿晟全明白。伯伯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云翰林露出微微笑意。 虽然陆晟答应得好好的,云翰林却还是不放心,之后又交待何氏,「娘子,你跟咱们小阿稚说说,燕王府若不来求婚,便不许她和阿晟太过亲近。」何氏自然点头答应,云翰林又不放心的补充,「话说得和缓些,莫把咱们小阿稚羞着了。」 何氏嗔怪,「我是她亲娘,这个还用你交待么?」见云翰林神色怔忡,不禁问道:「难道阿稚她和陆晟有什么不该有的行为,被你看到了么?」云翰林下意识的摇头,「没有!咱们小阿稚可不是糊涂孩子!」何氏也便放下心,「那是自然。」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家常,云翰林又满怀心事的道:「一定要提醒阿稚啊。」何氏起了促狭之心,故意问道:「燕王府没提亲之前,自然是不许有任何接触的,对么?那燕王府若提了亲,两个孩子定下来了,又该怎样?」 何氏纯粹是和云翰林开玩笑,他却认真的想了许久,方才说道:「若定了亲,或许可以偶尔拉拉手。」何氏本是板着脸装一本正经的,听了他这话,登时破了功,抚掌大笑。 「笑什么,娘子你笑什么?」云翰林和她不依。 何氏笑得肚子都疼了,点头道:「放心,你的话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阿稚,不会漏掉一个字的。」 云翰林抱怨,「这样很好,可是你到底笑什么呢?」 何氏越发乐不可支。 云翰林问了几遍何氏也不告诉他,他索性不问了,板起脸道:「娘子你开心就好。」 这时的云翰林有几分孩子气,何氏看在眼里,格外喜欢。 何氏既答应了云翰林,自然是要把这些话一五一十交待给云倾的。云倾小脸蛋粉扑扑的,「嗯,知道了知道了,记住了记住了,放心放心。」答应得特别好,特别爽快。 何氏蹙起眉头,「你爹爹还说了句蛮奇怪的话,说你医术尚浅,以后不要随意替人瞧病。我听不懂,再三问他什么意思,他只是不说。阿稚,你爹爹是什么意思啊?」 云倾面颊上朝霞灿烂,「那个,我不是常常看医书,还经常向韩伯伯请教么?我自以为医术不错,想替人把脉瞧病,爹爹怕我庸医误人,庸医误人。」 「这样啊。」何氏见云倾已经脸红了,不好意思了,便没深问。 云倾却回想起自己替陆晟「瞧病」「听心跳」的情形,芳心可可,如梦如醉。 「我答应过我爹娘了,以后不替你瞧病了啊。」她写了封信给陆晟。 陆晟的回信道:「我一生一世都是你的病人,我的病只有你能治。将来你再替我医治便是,不必急于一时。」 陆晟书法极佳,奇丽秀逸,墨彩艳发,云倾看着他遒媚劲健的字迹,看着「不必急于一时」等温馨深情之语,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美之极。 云倾又写了封信,「那件事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啊?」 陆晟这次却没写回信,到石桥大街来了,当面告诉她,「不,还有后续。」 表面上看暂时告一段落,但暗流汹涌,以后定有风波。 胡不竭的父亲福建总督胡勇刚强骁勇,他的儿子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胡总督一定会暗中继续调查,然后他会发现,杀死胡不竭的飞刀绝技是于家武师高泰所独有,当世并无第二人。胡总督是不会放过高泰的。 高泰不是于家普通的武师,他曾经两次救过于太尉的命,在于家地位超然。而且高泰和凉州镇都大将高远是同族兄弟,这二人出身贫苦,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守望相助,情意不浅。高泰如果遭到胡勇的毒手,于家和高远都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件事并没有过去,以后会风波迭起。 云倾听到凉州镇都大将高远的名字便觉得一阵恶寒。这不就是云佩前世嫁的那个人么?杀妻恶魔,娶过多任妻子,妻子的出身都不高,每一任妻子在他府里都活不过一年,每一任妻子的娘家都得到丰厚回报,没有哪家追究他的罪行。前世高远是被陆晟在战场生擒活捉的,后来高远被陆晟那性情残暴的二哥陆复强要了去,听说被折磨得很惨,死得很惨。这也是他应有的下场了。 反正这些全不是好人,他们明争暗斗没有坏处,云倾也便不多问了。 「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云倾笑咪咪。 「我却是特地过来告诉你的。」陆晟柔声道。 舒绿和自喜站在不远处,舒绿低眉敛目,规规矩矩,自喜却是睁大眼睛盯着他们呢,见陆晟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一个箭步便蹿过来了,「四王子,姑娘,老爷太太吩咐过,你俩不能离得太近了。」伸出胳膊,一脸认真的在陆晟和云倾之间量了量,「四王子,你离得略近了一分,超线了啊,请你向后退一退。」 陆晟颇有些哭笑不得。 以他的身份、气度,就算进了皇宫,太后和皇帝身边的宫女对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也就只有云倾身边这个憨呼呼的丫头,敢挑他的毛病,敢指挥他了。 云倾掩口偷笑。 没办法呀,自喜她就是这样憨憨的,愣愣的,只要主人吩咐的事她便尽心尽力去做,可不管对方是谁。老爷太太吩咐她保护姑娘,她便要把姑娘看得紧紧的,对方身份高贵没有用,有权有势没有用,俊美无俦也没有用…… 看到陆晟真的被自喜指挥着往后退了一步,云倾笑意愈浓。 自喜又仔细量了量,觉得已经尽到了她自己的职责,满意的笑了笑,曲膝行礼退回原处,和舒绿并肩垂手站立,面有得色。 陆晟凝神深思,云倾笑嘻嘻的问:「你在想什么呀?」 陆晟道:「我在想,我的贴身侍卫之中有谁年轻英俊,尚未娶妻。」 「想这个做什么?」云倾呆了呆。 陆晟微笑,「让他把你这个丫头娶了去。」 哼,把这丫头娶走了,看还有没有人这般不识趣,要在你我之间量量距离了? 云倾看着陆晟又气又恨的神色,听着他幼稚赌气的话语,笑不可抑,「可是自喜走了,又会有别的丫头啊。别人就不说了,舒绿也在那儿站着呢。」 「别的丫头不会这么愣。」陆晟恨恨的道。 云倾笑弯了腰。 陆晟和云倾虽不得亲近,但有情人见了面,便是心中欢喜。最得意的反倒是自喜了,陆晟走后她向何氏禀报了前后经过,何氏夸奖她几句,赏了她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自喜很高兴,当即便笑容可掬的把新荷包换上了,在云府的丫环之间炫耀了一番。 第十章 云佩是在石桥大街出嫁的,回门也是回的这里。本来她和王亮还打算回锦绣里看看的,但云仪的事出来之后杜氏和程氏公然闹翻,锦绣里乱得不像样子了,云佩还是新婚时节,哪愿意面对那些撕打谩骂的场面呢?便不愿回去了。 「婶婶,我真的很担心。」云佩回娘家的时候,向何氏倾诉心事,「我婆婆从来不提锦绣里的事,相公也不提,可我总觉得他们会因此看不起我的。」 何氏细心的问着她,「你婆婆有没有什么异常,女婿言语举止如何?」 云佩翠眉微颦,「都没有什么。可锦绣里闹的那么厉害,婶婶你说,他们会听若无闻么?」 何氏温和的道:「佩儿,你的心情我明白,可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明白么?你婆婆我虽然认识的时日短,交情不算深,但她这个人看着冷漠,其实大气豁达,不是那种会和儿媳妇斤斤计较的人,也不是爱挑儿媳妇毛病的人。她性子直,既然她不说,便是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当回事了,白白苦了自己。」 「那,还有相公呢?」云佩惴惴不安。 何氏不由的笑了,「佩儿,夫妻之间当然不是所有的话都能说,但彼此坦诚相见还是很重要的啊。你有什么顾虑,为什么不跟女婿说出来呢?枕边人藏着掖着,吞吞吐吐,可该让人多气闷。」 何氏招手叫过云佩,小声跟她说了几个法子,「……该撒娇的时候你就撒娇,该示弱的时候你就示弱,莫总是端着架子,让他觉得不好亲近。」 云佩脸微红,低头摆弄衣带,「我娘说,正妻一定要端庄……」 「夫妻之间也要情趣的啊。」何氏微笑道。 云佩若有所悟,温柔点头道:「婶婶都是为了我好,我听婶婶的话。」 云佩又不傻,她母亲李氏守寡多年,何氏和云翰林却是二十年的恩爱夫妻。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是听李氏的,还是听何氏的?这还用问么。 云佩回石桥大街,何氏是提前通知过李氏的,李氏本来应该一大早便来等着要见云佩的,这天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急急忙忙赶来了。 「娘,你怎么才来啊。」云佩母女关心,一见到李氏,便起身相迎,行过礼问过好,嗔怪的道。 李氏吞吞吐吐,难以启齿,「唉,锦绣里的事你们还不知道么?这不是……唉,大房和四房又打又吵,我赶去劝架,便耽误了……」 何氏眼尖,「二嫂,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云佩也看到了,「娘,你脸上怎么红红的?」 李氏遮遮掩掩,「没什么,没什么。」本来不想说的,但何氏、云佩都看见了,隐瞒不住,叹气道:「我是去拉架的,但大嫂现在连人也不分了,逮着谁打谁,我脸上也挨了一下……」 「娘,不是说了她们的事你管不了,不要搀和么?」云佩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何氏不由的摇头。云家大房和四房势同水火,杜氏和程氏越闹越不像话,何氏只当不知道,躲都恐怕躲不及,李氏却自己凑过去了。当然这说明李氏很热心,但一个人有多大本事得心里有数啊,明明管不了,硬要往前凑,这又何必呢? 李氏拉着云佩的手叹息,「大房和四房闹成这样,我不去劝劝架,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何氏无语,云佩到底是亲闺女,又是埋怨,又是劝说,「娘,大伯母、四婶婶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以后她们再争吵,您只当不知道,可千万不要再往前凑了啊。」 李氏却道:「都是一家人,该出面的时候还是要出面的。若全然撒手不管,太冷淡了些,外人看着也不像。」 何氏便有些不想理会李氏了。李氏当着何氏的面说这样的话,虽然她可能没别的意思,听着却像是责备何氏对锦绣里的人撒手不管、冷淡冷漠似的。李氏就云佩一个女儿,何氏可是把却云佩的婚事从头到尾都包了,当着何氏的面这样说话,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应该。 何氏心里虽有些不痛快,但她不是小气的人,一笑置之,没再提这个话茬。 李氏本来还要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却见云佩着急的冲她使眼色,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何氏是当家主母,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全要她操心,还是挺忙的。她处理家务去了,云佩和李氏母女到了偏厅,自在说话。 云佩便埋怨起李氏,「娘,你方才不应该那么说话的,幸亏婶婶度量大不计较,若是换个人,恐怕便不是这样的了。」 李氏爱抚的摸着云佩的手,叹道:「我也是为了云家好,为了你好。大房和四房这么吵,你叔叔婶婶硬起心肠就是不管,置身事外,我怕闹得大了,会连累到你啊。」 云佩扶额,「大房和四房的事你让叔叔婶婶怎么管啊?管得了么?叔叔婶婶早就分了家,在石桥大街单过,人家本来便可以不管,谁也不能说什么。娘,你方才说叔叔婶婶置身事外,这个话连我听着都寒心!叔叔婶婶若是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我能有今天么?我和相公的婚事还不是叔叔婶婶给张罗的么?」 李氏自悔失言,忙道:「我那个话说得确实不对。佩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对你叔叔婶婶是极为感激的……」 云佩正色道:「既然心里感激,那些不利于叔叔婶婶的话便万万不能再说了。娘,叔叔婶婶都是极好的人,锦绣里现在那些事他们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了。不只叔叔婶婶不管,娘也应该离远些才是。」 李氏还是很犹豫,「在一处住着,什么都不管,似乎不大好。」 若是换个人,可能懒得理会李氏了,云佩是亲闺女,对李氏还是很有耐心的,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李氏说,最后总算说得李氏勉强点头,「好,以后大房四房再吵闹,只要不让人去请我,我便装作不知道。」 杜氏和程氏向来看不起李氏,哪会让人去请李氏主持公道?云佩听到李氏这个话,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云佩以为这就把李氏说下来了,谁知没过几天,李氏又办出了一件糊涂事。 也不知李氏是如何跟程氏好起来的,程氏教给了李氏许多所谓公侯人家的规矩,「……这爷儿们的房里是必定是有人的,你看哪家公侯伯府不是这样?富贵,有权有势,男人在沙场拼命,回到家还不得让他们肆意享受,还不得把他们伺候好了?你给佩儿多送几个美貌丫头是正经,也好帮着佩儿固宠。」 李氏小门小户出身,公侯人家的规矩她哪里清楚?拿着程氏这位定国公府姑奶奶的话当了圣旨,真的热心替云佩相看起丫头。有程氏帮忙,她很快给云佩挑了四个身材苗条、相貌妖娆的丫头,亲自送到了西凉侯府。 李氏送就送吧,还为了表示心意,送到西凉侯夫人面前了,「我家佩儿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这些个丫头服侍女婿,佩儿定不会吃醋。」 西凉侯夫人面色不悦,「我们西凉侯府从来没有这个规矩。自我进了王家的大门,从重孙媳妇做起,从来没有过婆婆管儿媳妇房里事的道理。亲家,儿子既然成亲了,房里事便归儿媳妇管,我是不会插手的。」 第十一章 西凉侯夫人还是给李氏留了面子的,只说婆婆不管儿媳妇的房里事,没提别的。但是,婆婆都不管儿媳妇的房里事了,丈母娘难道应该管女儿女婿的房里事么?王亮既然娶了云佩,以后王亮这一房的事便是云佩做主了,长辈非要跟着搀和,不合适啊。 李氏闹了个大红脸。 云佩急得差点哭了。 何氏一向不跟李氏计较什么的,这回却真的生气了,跟云翰林发牢骚道:「佩儿新婚不久,她这做亲娘的到西凉侯府丢这么个人,着实可恶。这幸亏西凉侯夫人豁达大度,见事明白,没有因为她看低佩儿,要不然佩儿不是被她坑了么?」 云翰林也很不高兴,「二嫂耳根子也太软了,太容易被人挑拨利用。」 这事摆明了是程氏看不得云佩过得好,挑唆李氏过去给云佩添乱的。李氏也真是糊涂,轻易就上了程氏的当。 云翰林便跟何氏商量,「娘子,不如设法让二嫂回老家服侍叔叔婶婶吧。」 何氏本是恼怒着,听了云翰林的话却哧的一声笑了,「这个不用咱们操心,已经有人想出办法来了。」 「谁?」云翰林随口问道。 他嘴里这么问,但话才出口自己便明白了,「是阿晟,对么?」 何氏笑吟吟的点头。 云翰林不知怎地有些生气了,「阿晟这孩子也太爱向咱家献殷勤了吧?一点也不遮掩。」 何氏笑道:「阿晟今天来送了些新奇少见的水果给我,我留他坐了会儿,说了说家常。提到佩儿的事,他便大包大揽,说他会办得妥妥当当。我见这孩子挺热心的,便没推辞。」 云翰林满肚子气,道:「娘子,他是真的送水果给你么?」 说到「你」字,故意咬了重音。 何氏得意,「我不管他是真的想送给谁,反正他嘴上说是送我的,我便当真了。」 云翰林不快,「这事用不着他,我也能想出办法来。」 何氏笑吟吟拉他坐下,柔声道:「咱们阿仰、阿稚都长大了,可以为父母分忧了。便让孩子们帮忙奔走吧,咱们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么?」 「不好。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以后阿稚不嫁他也不行了。」云翰林苦恼的道。 何氏嫣然,「他把阿稚从宫里送回来的时候,事情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啊。怎么,你对这个女婿不满意么?」 云翰林气哼哼的,「倒也不是不满意。阿晟这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不过他俨然已把他自己看作是咱们的女婿了,咱家的事都想管,我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不舒服了。」 「这样难道不好么?」何氏不懂云翰林在想什么,很是纳闷。 云翰林心情复杂,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唉,阿稚还小,本应该由父母兄长来保护的,阿晟这小子却事事抢在前头,弄得我这做父亲的都无所事事了,都没什么用处了。」 何氏粲然。 她现在总算有些明白云翰林的心思了。云翰林似乎是在和陆晟吃醋吧?因为事情全被陆晟做了,风头全被陆晟抢走了,云翰林得自己不够重要,觉得没面子了…… 「娘子,你说阿晟那小子会怎么做啊?」云翰林问道。 何氏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啊,阿晟没告诉我。不过,这孩子做事向来妥贴,他必然能让二嫂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不再给佩儿添乱,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云翰林不再作声了。 陆晟做起事来真是雷厉风行,答应过何氏之后,立即命人在云氏族中寻找适合李氏过继的儿子。 陆晟的手下在云氏族中找到一个才两岁的小男孩儿。这小男孩儿的父亲云渐是云尚书族中的侄子,因成亲多年无子,眼见得夫妻二人眼已四十,便和妻子朱氏商量要买妾生子。朱氏不大乐意,但四十岁了还没儿子,也不是个事,只好勉强同意了。 买妾的时候,朱氏挑来挑去,挑了个高大健壮的乡下姑娘,「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云渐也没说什么,依了朱氏。这个妾进门一年多的时候生了个儿子,夫妻二人大喜,给这孩子起名修哥儿,不但云渐如珠如宝,朱氏也视若己出。但朱氏看那个妾不顺眼,要将她转卖。 云渐不同意,「家里又不缺这一个人的吃穿,留她在家里也好照看修哥儿。你若卖了她,家里总归还要给修哥儿请奶娘,这奶娘哪有亲娘对修哥儿好?」 朱氏脸色便不大好了,发作道:「正因为她是修哥儿亲娘,我才不留她!修哥儿只能认我作娘,留下她分了修哥儿的心,也分了你的心,我可不依!」 云渐和朱氏夫妻多年,知道她性情强悍,有些霸道,不欲和她争吵,只得由着她将那生了儿子的妾卖了。那妾苦苦哀求,「让我给孩子喂半年奶再卖我吧。」朱氏不肯,执意命人将她拖走了。 云渐看着便有些不忍心。但朱氏不听劝,他也有些怕老婆,只得就这么算了,却也念着那买来的妾服侍他一场,又为他生了个儿子,暗地里塞了钱给牙婆,让牙婆为她找个好人家。牙婆收了钱,给那个妾说了个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做正头夫妻去了。 所幸朱氏对修哥儿倒甚是疼爱,云渐、朱氏、修哥儿这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是和美。本来这一家人可以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谁知朱氏已经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忽然怀孕了,也生下一个儿子。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但这样一来,朱氏就容不得修哥儿了,非打即骂,要不然就是饿着不许吃饭,整日凌虐。云渐和她是原配夫妻,拿朱氏没有办法,又不忍心亲生的儿子这么受虐待,愁眉不展。 陆晟差去云氏老家的人姓凌名风,精明能干,把云氏族人的情况一一打听清楚之后,觉得这个修哥儿最合适过继,便刻意和云渐认识了。男人在一起少不了喝酒,云渐几杯酒下肚,勾起心事,长吁短叹。 凌风笑道:「云兄,你家里的事小弟也略有耳闻,小弟有一个主意在这里,你看可行或是不可行。小弟是从京城来的,听说过云尚书府的一些事。云尚书家的二儿媳妇李氏,你知道吧?她和云二郎只生了一个女儿,守寡多年,现在女儿嫁了,也应该过继儿子了。这李氏倒是个好人,心善,女儿嫁的又好,绝不会拖累娘家。云兄若是把修哥儿过继给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云渐哪里舍得呢,道:「亲生的儿子,远远的把他放到京城,常年累月见不上一面,如何使得?况且不是亲生的总是不知道心疼,朱氏白天待他不好,我晚上还能疼疼他。李氏若待他不好,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须知若是过继出去,我便不是他父亲,连管他也不能了。」 凌风好言劝道:「你留着修哥儿在身边,迟早护不住他。现在多个修哥儿只是多双筷子,令正已经受不了,将来还要分一份家业出去呢,令正不得恨死他么?这妇人妒忌起来是一点理也不讲的,心肠狠毒,不知会把孩子磋磨成什么样子。还不如过继出去,放他一条生路。若说放到京城舍不得,小弟倒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既把修哥儿过继给李氏,又让李氏带修哥儿回老家,让修哥儿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 第十二章 云渐大喜,「若果真如此,凌兄你便是修哥儿的大恩人了!」 云渐虽是舍不得亲生儿子,但见朱氏凌虐修哥儿越发狠了,知道自己保不住修哥儿,也就认了命。他把云氏族中无子的人家看了一遍,还真是觉得李氏最合适。李氏守寡无子,女儿嫁的好,是西凉侯府的少奶奶,不光拖累不着娘家,将来还能提携娘家弟弟呢。而且李氏名声不错,应该不是心狠恶毒的女人,不会虐待孩子的。 他心里已有几分愿意了,但还要亲自和李氏见见面,方才放心。 凌风给他出主意,让他先带修哥儿见见云尚书,透露一下想过继的心思。云渐听了他的话,果然带修哥儿去见了云尚书,隐约闪烁把这孩子的身世和苦处都提了提。云尚书倒是很喜欢修哥儿这个孩子,道:「二郎去世多年,我早就有意为他立嗣,只是没个合心意的孩子,所以便耽搁下来了。我瞧着修哥儿这孩子相貌周正,人也很机灵,倒是和二郎小时候有些相像呢。」提到早逝的二儿子,云尚书唏嘘不已。 云渐陪着云尚书叹息伤感了一阵子,说他想亲自送修哥儿去京城,让修哥儿和李氏见个面,看看两人有没有母子缘份。云尚书知道他是要见见李氏才放心,笑道:「我那二儿媳妇有些懦弱无能,心却是善的。你带修哥儿到京城玩玩也无不可。」 云渐再三道谢,请云尚书写了封信,然后便带着修哥儿到了京城。 李氏见了修哥儿这个孩子,倒也很动心。修哥儿相貌端正,讨人喜欢,况且年龄还小,只有两岁,若是由她养大了,将来不愁不孝顺她。她和云二爷只有个女儿,过继是迟早的事,不过云佩还没出嫁的时候她不愿养别的孩子,现在云佩嫁了,她无所事事,正应该过继个可爱的孩子养着,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云渐对着他那凶悍的老婆朱氏没脾气,但其实他是个聪明人,到了锦绣里之后,见了李氏,觉得李氏面相甚是良善,心中已是一喜。他却先不和李氏商量过继的事,只把他的儿子修哥儿交给了李氏,劳烦李氏代为照管。 修哥儿在路上已被云渐交待了无数遍,知道要讨了李氏的欢心,他才能不回家受朱氏的打骂折磨。他生的俊,性子也机灵,见了李氏便甜甜笑着叫娘,李氏心都酥了。 李氏抱起修哥儿,修哥儿小胳膊搂住了李氏的脖子。 李氏已多年没养过小孩子,修哥儿这小胳膊一勾,算是把她给勾住了。 李氏养了修哥儿几天,心肝儿肉一般,已经是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云渐这时才说出他的要求,「过继可以,却必须回老家住着,我也能三五不时的见见孩子。若是住在京城,常年见不着面,我是万万不肯的。」又道:「我有儿子,有家业,将来我养老是用不着修哥儿的。但父子连心,我得知道修哥儿是平平安安的,才能睡得着觉。」 李氏在京城住惯了,听到要回老家去,未免不乐意,但要让她不养修哥儿,她又舍不得,便犹豫起来。 云渐又道:「这些天在府上暂住,常常听到有打闹声。这大房太太和四房太太泼辣蛮横,是常常争吵的,对不对?让修哥儿和她们住在一起,我如何放得下心?」 李氏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听了云渐的话,觉得也有道理。是啊,杜氏和程氏见天的吵闹,对小孩子的影响很不好啊。 李氏有些拿不定主意,命人把云佩叫回来了,问云佩的意思。云佩劝李氏,「娘,你在锦绣里住着,修哥儿从小便见到泼妇打架骂架,对他太不好了。况且你的妆奁又不多,既然过继了修哥儿,以后总要给他留些产业。不如回老家去伴着祖父祖母居住,既得了清净,又得了孝顺之名,又能照顾家里的田产,给修哥儿攒些家业,岂不是三全其美?你若住在锦绣里,我嫁出去了,一个月也未必能回来一趟,你一个人教导修哥儿,何其辛苦。回老家却好多了,祖父从前是很忙的,现在乡间闲居无事,如果你带着修哥儿回去了,还愁祖父不肯照管么?」 李氏大为动心。 她问过云佩,又去问了何氏。何氏推心置腹的道:「有你在京城,佩儿和锦绣里那些人多多少少还是要打交道的,迟早得被她们连累了。你若回了老家,佩儿以后只娘家只回石桥大街,锦绣里那些事对她便没有影响了。佩儿这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李氏虽有些糊涂,却还是疼爱云佩的,听到何氏这么说,含泪道:「弟妹,你这做婶婶的都为佩儿想得如此周到了。我是她亲娘,难道不为她着想?我回老家,我带着修哥儿回老家。我走了之后,佩儿可以名正言顺常年累月不回锦绣里,就不会被大房、四房那些人给连累到了。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为了她,我有什么不肯做的?」 李氏肯带修哥儿回老家,云渐大喜过望,欣然同意过继。王亮差人护送李氏、修哥儿一行人回到老家,云尚书和王夫人乡间寂寞,又见到修哥儿这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孩子,对李氏比从前好了许多。李氏在锦绣里的时候被杜氏、程氏等人压着,没人重视她,回乡之后,却因着有位致仕回乡的尚书公公,又有个嫁到西凉侯府的女儿,在街坊邻里之间很受吹捧。李氏倒觉得回老家比在京城好了。 李氏写信给云佩,把她在乡间的悠闲日子详详细细告诉了,云佩自是代李氏欢喜。 李氏有了修哥儿,固然是有了儿子,有了依靠,修哥儿有了李氏,何尝不是获得了新生?这两人我养你小,你养我老,也算各得其所了。 没有了李氏,石桥大街和锦绣里的来往更加稀少,何氏轻松了,云佩也放下桩心事,不用再担心李氏受了挑唆,说些糊涂话,办些糊涂事,让人难堪了。 何氏笑吟吟的告诉云翰林,「二嫂走了,我耳根子清净不少。」 「甚好。」云翰林也很高兴。 何氏笑意愈浓,眼光似有深意,「这是阿晟的功劳啊。」 是陆晟差人到云氏族中,把族人家中的情形一一打听清楚,从中挑选中修哥儿这个最合适过继给李氏的孩子,让李氏心甘情愿回老家的孩子。 云翰林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啊?」何氏明知故问。 云翰林又哼了一声,赌气不答。 何氏忍笑,拉拉他衣襟,「莫这样了,阿晟每次见阿稚我都让自喜看着他们的,两人说话行事规规矩矩的,绝对不会越界。」 云翰林惊讶,「让自喜看着他们?娘子,这样咱们阿稚会不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了?」 何氏呆了呆,「那你的意思是……不许人看着么?」 云翰林道:「我也说不清楚。不过,阿稚是懂事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咱们对她很纵容,如果现在让自喜看着她,阿稚会心里难过,也说不定。」 何氏被他说得心里也没底了,「阿晟在咱家呢,要不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云翰林想起上回看到的事,断然道:「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便可以了。娘子,你忙家务事吧。」说完,他一个人出去了。 第十三章 何氏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跟在他身后,也要过去看一看。 云翰林到了花园里,只见舒绿和自喜两个丫头垂手站着,舒绿低眉敛目,自喜却是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前方,只等陆晟稍有逾矩,便要兔子一般迅速冲过去。 陆晟和云倾站在一株木莲树旁,两人隔得不远不近,貌似在赏花,其实是在看人。 陆晟眼光好像粘在云倾身上了,云倾也微笑看着他,两人含情脉脉,那份情意已经浓得化都化不开了。 这样的情景本是有几分动人的,云翰林见了却是心中有气,「阿晟这臭小子,把我家小阿稚给带坏了!」 舒绿先看到云翰林,忙曲膝行礼,自喜后知后觉,见云翰林来了便想要开口表功,云翰林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声张,舒绿和自喜连连点头。 「你不用管这些小事的呀。」云倾笑盈盈,「我知道你在京城没闲着,有许多大事要做,我家里这些家务事,不用你操心的。」 云翰林也不愿意陆晟多管家务事,但听到宝贝女儿这么说,心里却很失落,「阿稚这是心疼起他来了么?阿晟这小子真没白忙活,把我家小阿稚给感动了啊。」 陆晟柔声道:「我若不为你做些什么事,便浑身不舒服。阿稚,你让我管这些小事好么?哪怕李氏这些人和你不甚亲近,但和你有关,我就愿意管。好像管了她们的事,便为你尽了份心,离你近了些似的。」 他这话说得深情款款,云倾听了自然是感动的,笑容异常甜美,「你对我真好。」 陆晟柔情万种的道:「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 云翰林以为陆晟要说些诸如「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之类的浑话,登时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呀?」云倾娇娇软软的问道。 陆晟道:「我对你好,你会很开心,对么?我看到你开心的模样,便欢喜无限,所以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啊。」 「这才像话。」云翰林听陆晟的话没有他想像中那么露骨,略放心了些。 「那我也要对你好,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呀。」云倾心中快活,嘴格外甜。 这时何氏也轻手轻脚的来了,云翰林心里酸溜溜的,挽住何氏的手,跟何氏一起侧耳倾听。 「你不用对我太好。」陆晟道。 「为什么呀?」云倾不解。 陆晟跟哄孩子似的,「因为我不许离你太近啊。」 「这有什么相干?」云倾迷惑。 陆晟轻声道:「你若对我好,我便想离你近些,可我又不许越界,或许会有些难受的。」 「这样啊。」云倾仰起小脸凝视着他,眸光温柔似水,「那我的心意便白费了呀。」 「这般珍贵的心意,哪能白费了?」陆晟微笑,「你把心意攒起来,存起来,以后一起给我,好么?」 「好呀,我攒起来,存起来。」云倾欣然应允。 云翰林、何氏听着他俩的对话,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一眼,神色中满满的惊讶之意。 看不出来,阿晟还真是很会说话,很会哄小阿稚开心啊。 何氏惊讶过后,心情愉悦,想道:「甚好,阿晟是这个样子,以后阿稚不会觉得闷了。」 云翰林却暗觉不妙,「阿晟这样,必定哄得小阿稚对他死心塌地啊。那燕王府以后前来求婚倒还罢了,若阿晟说服不了燕王,燕王府一直不来求婚,小阿稚可怎么办?」 云翰林越想越觉不对,汗都下来了,扯起何氏,示意她和他一起回去。 何氏抿嘴笑,携着云翰林的手,到了不远处的小径上。 云翰林把他的顾虑对何氏说了,何氏柔声道:「我相信阿晟,这个孩子很有主意,燕王阻止不了他的。」 云翰林皱眉道:「万一阿晟拗不过他的父王呢?」 何氏微笑,「燕王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虽然粗暴横蛮,拿阿晟却没什么办法。燕王那样的父亲和阿晟这样的儿子拗上了,我相信最后是阿晟赢。」 「真的么?」云翰林不像何氏这么有信心。 花瓣飞到云翰林肩上,何氏温柔细心的伸手替他拂去,柔声道:「我不只对阿晟有信心,更对咱们阿稚有信心。你想想,从小到大,阿稚什么时候糊涂过?」 云翰林深以为然,「对,阿稚是聪明孩子。」却还是忧心忡忡,「毕竟阿稚年纪尚小,咱们还是得看紧些。」 何氏嫣然,「那你不反对我让自喜跟着他们了吧?」 云翰林「嗯」了一声,「嗯,不反对了。」 夫妇二人缓步回去,不再谈论这件事。虽然表面上好似放心了,但其实心中都有疑虑。这也难怪,做父母的人,为女儿考虑的很多,不可能只看到陆晟的情意便放心了。 这时是初秋时节,离八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亲戚朋友之间还没有开始送节礼,不过何氏已经在准备礼单、礼物了。云家、何家的亲戚,云翰林的同僚、同年,何氏的好友,甚至云仰、云倾的同窗,这些都是有来往的人家。到了过节的时候,礼物馈送是少不了的。 这天有孟谏院的夫人等几位夫人太太来访,何氏的弟媳妇周氏也在,众人饮酒小酌,甚是快乐。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最后到的,孟夫人、冷氏等人见了她都笑道:「你来的晚了,需罚酒三杯。」 冷氏拍手笑道:「罚酒三杯什么的,是小事啦。你们还好安安生生的坐在这里么?不出去瞧瞧热闹?」 众人都奇怪,「什么热闹?」 冷氏是个大美女,虽人到中年,笑容依旧明艳照人,「外面热闹的很,我这轿子是硬挤进来了的呢。」说着话,少女一般顽皮的冲何氏眨眨眼睛。 何氏脑海中朦朦胧胧浮上一个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微笑道:「外面很热闹么?我让人去瞧瞧。」 正要吩咐婆子出去看看情形,侍女晴霞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太太,燕王府来送节礼了。也不知送了有多少东西,奴婢听说那车子从街这头一直到街那头,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呢。」 「原来如此。」冷氏、周氏、孟夫人等恍然大悟。 孟夫人笑得意味隽永,「燕王殿下做事异于常人,送个礼也送得这么引人注目啊。」 周氏这做舅母的心里高兴,笑得跟朵花似的,故意打趣道:「姐姐,这送礼的车子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你这院子里盛不盛得下啊?」 冷氏却悠然叹息道:「唉,四王子口口声声说,因为外子救了他,他才对云翰林万分感激的。你们说说,他这话亏心不亏心啊?」 众皆绝倒。 何氏笑容满面,「我们这是沾了韩三哥的光了。三嫂,你让三哥以后多救几个像四王子这样的病人……」 她话还没说完,周氏便拍手笑,「这样的病人也分给我家一个好了,我也想让送礼的车排满整条街。」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燕王府一个管事婆子上来行礼问好,呈上礼单,「我家四王子多蒙韩三爷和云翰林照料,燕王殿下感激不尽,送上薄礼,以示感谢。」 因为彼此太过陌生,所以管事婆子在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开玩笑。等那管事婆子退出去之后,便笑声四起了。 第十四章 孟夫人笑指何氏手中的礼单,「我看那厚厚的一摞何家妹子都快拿不动了呢,这还叫薄礼啊?」 冷氏叹道:「你们听听,燕王和四王子真是父子,说起来都是一样的亏心啊。」 周氏打趣,「姐姐,今年你家不用购置节礼了吧?这礼单上的东西你都送不完啊。」 开着玩笑,众人在屋里都坐不住了,出来上了二楼,向外张望。只见外面果然是一辆接一辆的车排满了,每辆车上都有兵士下来,抬着箱子往里走。那些箱子必定是沉甸甸的,从兵士抬箱子的姿势里便能看出来了。 一箱一箱的东西抬进来,把整个前院都填满了。 「简直不得了。」孟夫人啧啧,「这韩三爷救了个病人,云翰林就得换大房子了啊。」 众人想了一想,才知道孟夫人的意思是什么,都笑得花枝乱颤。 这些人平时就很要好,这时有了喜事,说话更加随意、风趣。周氏忙拉过何氏,「姐姐,过节的时候你打算送我家什么啊?干脆让我直接带走吧,省得在你这儿占地方了。」 孟夫人、冷氏等都跟着起哄,「就是,有送给我们的节礼没有?让我们直接带了去,看看你家,都放不下了呢,给你腾地方。」 何氏被众人打趣着,心花怒放,笑容可掬。 她嘴上说得好,其实心和云翰林一样在提着呢。看到燕王这般大张旗鼓的来送礼,哪有不高兴的。若照常理来说,云翰林和她是不会允许陆晟公然对云倾示好的,但云倾在宫里遇着了那样的事,云翰林和何氏又有什么办法?女儿生的太过美丽,被登徒子惦记上了,也只有放任陆晟这样,才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了。既然放任了陆晟,当然是希望正式缔结婚约,现在燕王府主动来送礼,这是个好的开端。 燕王这次来云家送礼声势浩大,正合了何氏的心思。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陆晟经常到云家来,难免会有多嘴的人说些闲言闲语,觉得云家在攀附权贵,这次能把他们的嘴全都堵上。瞧瞧这个阵仗,明明是燕王府在献殷勤啊。 何氏叫过晴霞,命她准备封赏,晴霞抿嘴笑,「奴婢早就让人准备了,全是上上封。」何氏道:「再加重一倍。」晴霞欣然领命,「是,太太放心。」准备了上千个红包,燕王府这些来送礼的兵士,人人有份。 众人在二楼说说笑笑的看了一会儿,方才下楼了,继续围桌小酌,谈笑风生。过了许久,侍女方才来禀报说那些礼物已经全部搬进来了,孟夫人等有了些酒意,「咱们出去瞧瞧,都有些什么。」 冷氏笑道:「有礼单呢,看礼单不就行了?」 孟夫人笑着摇头,「不,看实物更有感觉。」 说笑着一起出门到了院子里,命人把箱子打开,看到南北干货、绫罗绸缎等倒也还罢了,等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大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珠宝玉石,耀眼生光,众人不由的呆了呆。 节礼送这些……人说燕王府豪富,这话果真不假…… 「唉,韩三爷当年无意中救了四王子的时候,能想到会有今天么?」孟夫人叹道。 众人俱是粲然。 因为燕王府的车排满整条街,弄得石桥大街交通堵塞了。石桥大街是城里的繁华地段,房子贵,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没有平民百姓。这条街被堵,消息立即便传开了,附近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于是更堵了。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这阵仗真唬人。听说是燕王府派来给云家送礼的。云家你听说过没有?」「听说云家有位姑娘,生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城里打她主意的人很多,连宣王殿下都动了心。不过都没用啦,燕王的四王子要娶她为妻,谁若纠缠她,不是和四王子作对么?」「对,四王子可不好惹的。」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云家这位姑娘在桂园读书。桂园校规严,没人敢进去捣乱,但每到下学的时候,桂园门口就堵得水泄不通的,就为了看这位云姑娘一眼。」「什么看这云姑娘一眼,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我听有位公子哥儿说了,他特特的跑去接远房表妹,其实就是为了云姑娘。他可没有奢望能看云姑娘一眼,只要能瞥到她衣裙的一角,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有人惊呼,「云姑娘美到了这个地步么?」那方才说话的人得意洋洋,「可不是么?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你们想啊,看到她的衣角便已经让人浮想联翩,那脸得美成什么样子?」 这些人越说越邪门,越说越离谱,说得好像他们一个一个跟云家很熟似的,好像他们天天在桂园门口蹲守似的,活灵活现,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方氏坐了轿子过来,本来是要跟去跟何氏说说话的。但到了街头之后便堵得动不了了,只得让轿夫停下了。周围人议论得十分热烈,方氏坐在轿子里听了,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三嫂怎有这样的好福气?四王子在献殷勤,这个我知道,但是听说燕王眼界高,娶儿媳妇必定要豪门贵女,还以为四王子和阿稚最后不一定有结果没结果呢。谁知现在燕王不仅送上节礼,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唯恐世人不知道。」 方氏发了会儿呆,眼见得一时半会儿这里散不了,只好命轿夫折返回家。他们停下来的这会儿功夫又围过来不少人,这下子轿夫可费了劲,口中不停的叫着「借过借过」「劳烦让让路,多谢多谢」。费了许多功夫,才算出来了。 出来之后,轿夫惊奇的道:「四太太的车也在。」方氏忙掀开轿帘看了,果然程氏的马车停在路边,丫头小雯从车上下来了,向旁边一位大妈打听着什么。 方氏一直记恨着程氏,现在有了打击程氏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忙戴了帷帽下轿,到了程氏车前,含笑对小雯道:「四嫂在车上么?」 小雯看到方氏,呆了呆,陪笑道:「五太太怎会在这里?」 方氏笑得舒心,「我来看热闹的。四嫂也是一样么?我和她一起看。」抬腿便要上车,小雯无奈,只好高声道:「四太太,五太太来了。」方氏心里着急,动作格外敏捷,已到车上了。 程氏本是坐在车中向外张头探脑,一脸好奇,见方氏来了,马上装出淡然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倚在靠背上,似笑非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五弟妹。」 方氏也不管程氏态度如何冷淡,自顾自在程氏对面坐下来了,笑嘻嘻的看着她,「四嫂也是来看热闹的么?我方才进去瞅了瞅,燕王府的车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啊。唉,也不知道燕王府给三哥三嫂到底送来了我多少礼。我都眼热了,真想飞过去瞧瞧,可惜就是过不去。」 程氏才到这里不久,事情还有些不大清楚,但听了方氏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道:「不过是送个节礼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神色鄙夷,就差没有直接了当的说方氏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了。 第十五章 方氏更是恼怒愤恨,打定主意要刺激讽刺程氏,笑容满面的道:「看来四王子是铁定会迎娶阿稚过门了,三哥三嫂竟为阿稚攀上了这样的好亲事。四嫂,阿稚是云家这些姑娘当中嫁得最好的一个,你说对不对?她的姐姐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 方氏这是明知道程氏一向以定国公府为傲,以云佼将来要嫁回定国公府为自豪,才故意说出这番话来激怒程氏的。云佼以后会嫁回定国公府,有什么了不起?云倾还要嫁给四王子呢,程思清那个平庸的定国公世子能跟四王子比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程氏果然被气得额头青筋乱爆,双眼发红,「哼,燕王府只不过给他们送个节礼罢了,不一定会求娶!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方氏见程氏气成这样,心里别提多舒服了,笑得格外开心,「哎哟,瞧瞧四嫂这话说的,什么叫燕王府只不过是给三哥三嫂送个节礼罢了。四嫂,你见过送礼送得整条街都堵上了么?这可见燕王府有多重视多在意了,四嫂你说对不对?」 程氏怒目瞪着方氏,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去。 程氏这阵子和杜氏经常吵架、打架,性情中粗野的那一面都暴露出来了。如果放到从前,就算方氏惹怒了她,她也不会想到要用武力的。 方氏想到她的妹妹小方氏,便恨极了程氏,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个机会,不把程氏气个半死她是不会罢休的,叹了口气,道:「唉,从前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云家这几位姑娘当中,福气最好的竟然是阿稚呢,她的姐姐们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啊。」 方氏知道程氏疼云佼,故意抬高云倾,把云佼贬得一文不值。程氏果然中计,脸色铁青,差点儿没气炸了,怒目瞪着方氏,一张脸已经变了形。 方氏抿嘴笑,伸手往石桥大街的方向指了指,「四嫂是没亲眼看见那个阵仗。依我说,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送节礼,公侯人家送聘礼都没有这般郑重好么?四嫂,以后阿佼的婆家来锦绣里下聘,若聘礼能有这次节礼的一半,那已是稀奇难得了。」 这里只是送节礼,方氏却拿着和云佼以后的聘礼比起来了,程氏忍无可忍,怒道:「你就放心吧。阿佼的聘礼胜过你百倍千倍,没有你笑话她的份儿。」 方氏一乐,「我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如何能眼阿佼相比?况且我比阿佼长一辈,是她的婶婶,和她比聘礼做什么。阿佼若要比,只能是跟阿稚比了啊。」 程氏目光阴冷,「谁耐烦和她比。」 方氏见程氏这个样子,便知道她表面虽然硬撑着,实则已经气得不行了,心中痛快,掩口笑道:「四嫂嘴上说的是不耐烦和人家比,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想比也是比不过的吧?四嫂,阿佼也不小了,好事估摸着也快到了,到时候我等着看阿佼夫家的聘礼啊。若是还没有燕王送给三哥三嫂的节礼多,那四嫂脸上会不会下不来台啊。」 方氏把程氏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方才满意了,笑吟吟的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四嫂了。」施施然下了车,扬长而去。 程氏恨极,「我在云家越发没了身份,连五房这小家子气的女人都来笑话我了!」气得拿起一个茶杯恶狠狠摔在地上,茶杯应声而碎。 丫头小雯忙过来收拾碎片,陪笑劝慰程氏,「您是什么样的身份,五太太那样的人算什么呢?大可不必跟她计较的。若是气坏了您的身子,可值多了。」 程氏冷冷的道:「我近来生气还少么?」 小雯将车内收拾干净,取出新茶杯为程氏倒了热茶,柔声道:「您是被大太太给气着了。大太太失了爱女,疯疯颠颠的,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程氏咬牙,「杜氏一天到晚的跟我闹不痛快,锦绣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还不算,居然连累到我娘家,把定国公府牵连到案子去了!顺天府差人到定国公府一一盘查护卫家丁啊,这是什么样的侮辱?定国公府几十年来都没有出过这种事!」 小雯本想劝几句的,听程氏这么说,却跟着咒骂了杜氏几句,「黑心肝烂肚肠的,妯娌之间不睦罢了,却犯起糊涂,把亲家给牵涉到案子里了,让人说她什么好。」 骂着杜氏,程氏的脸色好看多了。 小雯心中一动,堆起一脸笑,「太太,依奴婢看,大太太若是知道了这里的事,肯定气得不行,您说是不是?不让她知道,岂不可惜了?」 程氏一直气哼哼的,到了这里总算露出丝笑容,「我是不耐烦理会她的。你若爱说,你说给她听去,我是不管的。」 小雯便知道程氏的意思了,抿嘴笑道:「是,太太。」 这时候有不少闲人看热闹回来了,一路之上热烈议论,都在说云翰林家的姑娘如何如何。程氏听这些闲人把云倾简直捧到了天上,脸一沉,吩咐道:「回去吧。」小雯忙答应了,吩咐了车夫,车子缓缓驶动。 人多,车多,走的很慢,路人的闲言闲语还是不断传了过来,「云家这位姑娘定是位天仙了。这位天仙是已经有主了,不知她还有没有别的姐妹?想来也是好人才吧。」「没有。云家就只有这一位姑娘,没有姐妹。」「不是说有堂姐妹么?」「云姑娘的堂姐们人才都一般,不出色,唯独她一位绝世美人。」 程氏本来就一肚子气,听着这些话,更是气得手脚冰凉。 她这些天和杜氏闹得愈来愈狠,杜氏有一回急了,下了狠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从此落下了病根儿。今天这一气不打紧,程氏眼前一黑,把自己气得晕倒在车上。 小雯登时慌了手脚。今天是她陪着程氏出来服侍的,若程氏有什么事,她可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吓得又哭又喊,「太太,太太你快醒醒!」 车夫也吓得一啰嗦,忙把车停在路边,大声问道:「太太怎么了?」 小雯哭道:「太太晕过去了!」 车夫急得直搓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有位太太晕过去了。」这会儿闲人正多着,听说有人晕过去了,而且是位太太晕过去了,都围过来想看热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韩厚朴恰巧从这里经过,医者父母心,听到有人晕倒便道:「在下略通医术,不知能否为伤者效劳。」立即有闲人热心的把韩厚朴往这边引,「大夫您好心,这位太太便晕倒在车里。」 韩厚朴见这马很是豪华,拉车的有两匹骏马,便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温声道:「不知这位太太讲究不讲究男女之别?若讲究,请拉根丝线过来吧。」 小雯是从小便跟在程氏身边服侍的,见了韩厚朴如何不认得?忙掀开车帘,一脸泪痕的道:「韩三爷,晕倒的便是我家四太太啊。您和我们云家通家之好,四太太也是见过您的,您看是不是……救人要紧……」 这个丫头也有些小聪明,本想说「救人要紧,不必忌讳」的,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犹犹豫豫,要韩厚朴来拿主意了。 第十六章 如果是韩厚朴拿的主意,那之后程氏醒过来如果怪罪下来,她的责任就轻多了。 「是四太太么?」韩厚朴吃了一惊。 围观的闲人们却是两眼冒光,七嘴八舌,「哎,这位晕倒的太太是云家的,不知和那位云姑娘是什么亲戚?」「这位先生我认得,是靖平侯的儿子韩三爷。他和云翰林是至交好友啊,这位太太既然是云家人,又和韩三爷是通家之好,那全京城没有第二家了,就是锦绣里云尚书府的人了。」「真的是亲戚啊。为啥她在这里晕倒了?」 有自以为通晓内行的人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云翰林家的姑娘太出色,把堂姐们都比下去了,这位四太太嫉妒云姑娘,所以就晕过去了!」他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又好像蛮有道理,真的有许多人相信了他,「还别说,这女人嫉妒起来,真的是很可怕!这不,夫家侄女有了好处,她这做婶婶的又气又怒,都晕过去了!」 闲人们在这里胡说八道还没什么,韩厚朴上车为程氏看过之后,道:「没有大事。这是受了刺激,恼怒惊骇,以致气机逆乱,上壅心胸,阻塞清窍,我身边带有金针,替她扎上两根,便会醒过来的。」 韩厚朴这是实话实说,却有闲人支着耳朵听了去,笑容可掬,「我说得不错,这位云四太太果然是气晕的!她就是嫉妒云姑娘,生生的给气晕了!」 韩厚朴医术高明,扎了两根,程氏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小雯又惊又喜,颤声道:「太太,您醒过来了?」 韩厚朴收拾好金针,「好好休养,心要宽,凡事莫计较,身体才会慢慢好起来。」 他纯粹是一片好心,程氏却皱起眉头,很是不喜,韩厚朴也不和程氏计较,笑了笑,跳下车来。 「这位太太真是气晕的么?」有闲人挡着路,一脸兴奋的问他。 韩厚朴拱手,「劳驾劳驾,借过借过。」不答那闲人的话,径自走了。 那闲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拍手笑道:「果然是气晕的啊。」他这么一说,旁观者哪能个个知道韩厚朴其实什么都没说,有不少附和着他,「气晕的,活活气晕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程氏因为嫉妒云倾而硬生生气得晕倒,这个事算是传开了,程氏这位定国公府的姑奶奶成了众人的笑柄。 韩厚朴一路听着行人的议论,不由得又是笑,又是摇头。唉,阿晟这个孩子远比他的同龄人稳重,可若是幼稚起来,也真够瞧的。这是怕阿稚被人觊觎、被人抢走,所以要抢着定下来么? 「爹爹。」韩厚朴正走着路,忽然有人低低的叫他。 韩厚朴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不远处有辆马车,韩菘蓝从马车上露出小半张脸,正殷切的看着他。 「调皮丫头。」韩厚朴见女儿这样,不由的微笑。 他快步到了车旁,「怎地偷偷摸摸的,好像见不得人似的呢?」 韩菘蓝冲他挤着眼睛,「阿稚在车上啊。」 韩厚朴略想了想便即明白了,莞尔一笑,「也难怪。」 车夫拿过脚踏,韩厚朴踩着脚踏上了车,车里共有云倾、何青未、韩菘蓝三人,都起身行礼。韩厚朴笑道:「往常放了学不是阿蓝和阿未先回家的么,怎么今天都到石桥大街来了?」 何青未和韩菘蓝偎依在一起,笑得很暧昧,都冲云倾眨眼睛。韩厚朴微笑,「你俩是做姐姐的,不作兴这样,要爱护妹妹。」 何青未、韩菘蓝笑嘻嘻,「我俩算是好的了。爹爹(伯伯),您不知道在桂园大家是怎么笑话阿稚的呢。」 韩厚朴纳闷,「桂园也知道了?」 何青未笑道:「燕王差人给我们山长也送礼了呢,说是她感谢这些年来对阿稚的照顾。场面挺大的,我们都看到了,那还少得了笑话阿稚么?后来下了学,路上听到许多闲言碎语,嘻嘻。」 「阿晟这孩子是想做什么?」韩厚朴听何青未这么说,不由的微笑摇头。 云倾脸蛋粉扑扑的,微微含笑,任由何青未、韩菘蓝打趣,异常乖巧。 到了云家,云倾下了车便一溜烟儿跑了,何青未和韩菘蓝笑着伸手去抓她,「阿稚,不许跑!」韩厚朴却拉住了韩菘蓝,「不许欺负妹妹。」韩菘蓝吐舌,「爹爹偏心阿稚。」淘气的笑着,拉过何青未,「别叫阿稚那没良心的孩子了,咱俩做伴吧。」 云倾回家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见何氏,回房更衣梳洗去了。 陆晟单人独骑,疾驰而来,在云家后门下了马,将马匹交给守门人,自己快步进门。 云倾换好衣裳出来,和陆晟在路上遇到了。陆晟一跃到了她身边,眼神灼灼,「阿稚,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云倾静静看着他,「是你父王要这么做的。」 陆晟有些烦恼,「我劝说他不成,便要胁了他……」 陆晟要胁燕王的结果,便是这样了。燕王大张旗鼓的往云家送礼,看似隆重,其实并无实质意义。他有要提亲的意思么?没有啊。但是他弄得尽人皆知。 「我让他遣媒前来,他偏要和我作对。」陆晟提起燕王,眉宇间闪过怒色。 「没事,以后咱们一起面对他。」云倾清脆的道。 陆晟又惊又喜,凝神看着云倾,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之意,「阿稚,你待我真好。」 云倾微微一笑。 这有什么呢?她早就知道燕王不可能轻易同意她和陆晟的婚事。前世燕王几次赐婚,陆晟都推辞了,她还记得有一天陆晟回家之后,脸上有伤,她心疼的轻轻抚摸,陆晟轻描淡写的告诉她,「父王要我娶北戎公主,我拒绝了。他气得动了手。」 前世陆晟一直没能娶她,没能给她一个梦想中的婚礼。但他府里只有她,他也不肯娶别的女人,他固执燕王也固执,执意不同意他迎娶云倾,父子二人拗上了。 重活一世,她知道以前的困难都在,但她不会让陆晟一个人为难的。她会和陆晟站在一起,和他一起面对。 「阿稚,我会送一份回礼到燕京。」陆晟沉声道。 燕王轰轰烈烈的来送礼,看似对云倾很重视,其实却是一种恩赐的态度。陆晟不允许燕王用这样的态度对云倾、对云家,礼尚往来,他会送同样的礼品回去,用实际行动告诉燕王:云家和燕王府是平起平坐的,燕王休想看不起云家。 「干嘛这么浪费钱啊。」云倾不同意,「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不用给你父王送回礼了。一则是替你省钱,二则如果我家送差不多同样的礼品回去,你父王以为我家向他示威,倔脾气上来了,会视我家为敌人。他就是那个脾气,不是么?所以还是不要照着样子送份回礼了。」 「可是……」陆晟扬眉。 云倾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打断了他,「虽然咱们不用像你父王那样声势浩大的送礼,但是,还是要让你父王知道云家的实力,不能让他把云家看得小了。我也是要回送他的。」 「是什么?」陆晟微笑起来。 第十七章 他方才是很有些生气的,但他的小姑娘这般气定神闲,笑容这般明媚耀眼,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了,能笑出来了。 云倾得意洋洋的取出一片薄薄的纸,「呶,便是这个了。」 「上面写的是什么?」陆晟笑意愈浓。 云倾笑,「是治马瘟的方子。你父王善战,自然知道爱惜马力,军中曾发过马瘟,伤亡惨重,对不对?我翻医书的时候翻到这偏僻的方子,给韩伯伯看过了,韩伯伯研究了许多时日,告诉我这方子应该是对的。」 这虽然只是薄薄的一片纸,却不比燕王送来的那些名贵礼物差什么。战马对于燕王来说太重要了,如果这方子真的治得了马瘟,能替他保住千万匹战马,那便是价值连城了。 「治马瘟的方子。」陆晟幽深目光落在云倾没有一丝瑕疵的精致面庞上,心中的震惊和喜悦,言语实在难以形容,「阿稚,你早就留心燕地的情形了对不对?你关心我对不对?」 云倾脸微红,「不是啦,我是无意中看到这个方子的。不是刻意去找的。」 「骗人。」陆晟语气温柔深沉。 这么重要、这么宝贵的方子怎么可能无意中就看到了呢,云倾一定是费了许多心思才弄来的。而且弄来之后,她还请韩厚朴再三斟酌,仔细研究,之后才确定下来的。 云倾心里有他,对他这么好…… 陆晟一颗心被温情蜜意填满,感动莫名。 「阿稚,我这次离开京城之前,一定把咱们的婚事定下来。」陆晟低沉的道:「我父王答应当然最好,若执意不答应,我便先斩后奏了。」 「别呀。」云倾甜甜笑,「你父王脾气不好,这样会把他气坏的。到底是亲爹,真气着他你不心疼么?」 「没事,他挺耐气的。」陆晟道。 燕王可不是弱不禁风的人,他强悍着呢,气气他没事,死不了。 「嘻嘻,你爹很耐气么?你和你爹相貌不像,脾气似乎也不像,但倔起来都是一样的啊。」云倾不由的掩口笑。 「阿稚,他爹耐气,你爹不耐气。」云翰林匆匆忙忙的过来了,似有不悦。 云倾忙过去挽起他的胳膊,「谁敢气我爹?我必定和他不依。」 云翰林道:「我今天入宫讲经,回到翰林院后便听同僚们说了。阿晟,你父王有没有遣媒求婚的意思?如果他没有求婚之意,只是来送礼,我心里便不踏实了。」 陆晟道:「必须有。没有也得有。」 他俩面色郑重,云倾却嘻嘻笑,「你们用不着这样啊,不是什么大事。爹爹,燕王给咱家送礼只是表示友好,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那便是礼尚往来的意思了。」 云翰林深以为然,「对,咱们也送相应的回礼,只能比燕王多,不能比燕王少。阿稚你不用管了,交给爹爹吧,爹爹有钱。」 他有位积德行善的父亲,留给他一份丰厚的家业。他愿意用这份家业给他的宝贝女儿挣面子,不能让阿稚被燕王小看了。 「不用钱。」云倾得意,把方子给云翰林看,「爹爹,我这方子对燕王来说价值连城,他花多少钱都买不着。」 云翰林了解了前因后果,大喜,「小阿稚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啊,这般有用的偏方,你在书房翻翻医书,无意中便看到了!甚好,甚好,阿晟,阿稚,我这便亲笔写封谢函,连同这个方子,送给燕王。来,你们跟我到书房去。」 陆晟和云倾跟着云翰林到了书房,陆晟磨墨,云倾铺纸,云翰林在桌案前坐下来,略一思忖,提起笔一挥而就。陆晟和云倾忙过去看了,只见云翰林笔走龙蛇,字迹飞扬,信里用很客气的口吻对燕王道谢,表示医治陆晟的是韩厚朴,他只不过是帮过陆晟一些小忙罢了,燕王这样的厚礼,他委实当不起。又谦虚的表示他送了燕王回礼,这回礼的价值比不过燕王那些礼物的万分之一,但希望对燕王是有用的,更祝愿燕地兵强马壮,保境安民,功德无量。云翰林虽然谦虚,但也仅仅是谦虚而已,他对那份回礼的效用,显然非常有信心。 「笔下生辉,一气呵成,字字珠玉 ,酣畅淋漓,爹爹不愧是翰林院的名士啊。」云倾看过信,为父亲拍案叫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天质自然,丰神盖代,好书法!伯伯,您这封信文词华瞻,雍容典雅,我父王看过之后,一定会大为佩服的。」陆晟更是从书法夸到文笔,把云翰林夸成了一朵花。 「你俩不用再拍马屁了。」云翰林待信上的墨迹干了,亲手将信封好,微笑说道。 陆晟和云倾拼命拍马屁,竭力赞美他,他哪能不知道?虽然对燕王有所不满,但见到陆晟这样殷勤,云翰林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陆晟冷峻骄傲,便是在皇帝、太后面前,云翰林也没见过他这般谄媚过。陆晟所做的一切还不全是因为云倾么?虽然有燕王这不讨人喜欢的爹,但云翰林是很讲理的人,不会因为不喜燕王,便迁怒于无辜的陆晟。 云翰林施施然站起身,「阿晟,阿稚,你俩替我把书房收拾好,然后过来一起用晚膳。」 「是,伯伯。」陆晟大喜。 「爹爹,我一准儿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云倾嘻嘻笑。 云翰林面带微笑,飘然离去,云倾等父亲走了,冲陆晟悄悄的笑,「哎,我爹爹写的是行书,你看到了么?」 陆晟笑声低沉,「伯伯没写草书,已经很给我父王面子了。」 燕王一直是戎马生涯,书本上便没大用功,云翰林不写楷书写行书,分明是故意的啊。行书不像草书那样潦草,也不像楷书那样端正,放纵流动,浓淡相融,对于饱学之士来说自然没什么,对燕王那样马背上的统帅来说却不易辨认。如果是草书,那便是狂放中见优美,笔意活泼秀媚,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甚至一笔数字,隔行之间气势不断,不易辨认,燕王看了定是莫名其妙。云翰林写了封书法绝佳的信件过去,燕王却不认得,这让他脸往哪搁?所幸云翰林还是厚道的,只写了行书而已。 两人看透了云翰林的这点微妙小心思,都觉好笑,忍俊不禁。 陆晟把砚台、毛笔清洗干净,云倾把纸张收好,云翰林的书桌便清清爽爽的了。 「收拾好了,走吧。」云倾道。 陆晟却不走,四处瞅了瞅,道:「伯伯桌子上有灰尘。」 云倾乐坏了,「你要替我爹爹擦桌子么?」 陆晟「嗯」了一声,「嗯,替伯伯擦桌子。阿稚,反正现在晚膳也没准备好,咱们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好不好?」 云倾道:「不如咱们给花浇水吧,这几盆花都有点蔫儿蔫儿的了。」 陆晟道:「阿稚,我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像这些花一样。」取了水壶过来,细心浇在花朵上,「见到你之后,就好比有了雨水滋润,丰盈满足,精神焕发。」 云倾开心又羞涩的笑了。 宣王病愈之后迎娶张英黎进府,张英黎成为宣王妃,得偿夙愿,心满意足。太后也极为喜爱这个爱慕宣王到不惜和他同死的孙媳妇,在张英黎成为宣王妃的次月,在宫中为张英黎举行了一次宴会。这次宴会遍邀皇室宗亲、朝中命妇、贵族少女,把宣王妃隆重介绍给众人。 第十八章 以云翰林的品级,何氏本来是得不到邀请的。但太后亲自过目的名单中也有何氏和云倾。云倾和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于雅猛等人约好了,到时候大家同进同出,一起玩上半天。 太后纡尊降贵,亲自接见了何氏、云倾母女,宣王妃在太后身边服侍,笑道:「祖母,这位云姑娘很是不得了呢,您听说了么?燕王给她送节礼,车子从石桥大街南头排到北头,整条街都被堵住了,盛况空前,传为佳话呢。」 宣王妃说着话,似笑非笑的看了云倾一眼,神色极不友好。 云倾心里有点纳闷,「我和张英黎有仇么?似乎没有啊。从前她总是和于十八在一起的,虽然兴国公府也是赫赫扬扬的府邸,她却有些讨好于十八似的。我和她一直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冲突、矛盾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何氏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王妃殿下恐怕是误会了,那些节礼不是送给小女的,是送给我家老爷的。我家老爷在四王子幼时曾帮过他一个小忙,四王子知恩图报,一直没忘记。」 宣王妃见何氏毫不虚荣,竟然根本不承认燕王的举动和云倾有关,不由的怔了怔,心道:「这位翰林夫人我没打过交道,没想到竟然这般有定力,倒是小看她了。」 「夫人何必这般谦虚,四王子爱慕云姑娘,这件事人尽皆知啊。」宣王妃含笑道。 何氏温声道:「王妃殿下说哪里话来?四王子和云家、韩家均有交情,通家之好,和小女情同兄妹罢了,若说别的,那是断断没有的。」 「夫人嘴真紧。」宣王妃嫣然。 何氏微笑,「王妃殿下将来有了女儿便知道了,做母亲的人都是这样的。」 宣王妃还是新婚,听了何氏的话,满脸飞红,嗔怪道:「何夫人,你说的是什么啊?」 何氏笑了笑,心道:「你一个已婚之人,我提到将来生儿育女的事你就脸红了,我女儿还是没出阁的小姑娘呢,你说什么爱慕不爱慕的话,就不知道那是很不合适的事么?」 「恭贺宣王殿下、王妃殿下新婚,恭祝王妃殿下早生贵子。」何氏笑道。 宣王妃脸更红了,太后却很爱听这个话,微笑道:「承你吉言。」 她只有宣王这一个孙子,如果能早日抱上重孙子、重孙女,自然求之不得。 何氏、云倾拜见过太后,便被女官带往宴席之上了。毛莨、冯氏姐妹和赵可宁早就到了,一见云倾便冲她招手,赵可宁拉过云倾,老气横秋的交待道:「你今天从头到尾跟我们在一起,不许乱跑乱走,知道不知道?」 冯莹中拉住云倾另一只胳膊,「今天我可得把阿稚看好了,说啥也不能跟上回似的了。」 毛莨和冯慧中也道:「必须把阿稚看好了,咱们和她寸步不离,谁打主意也白搭。」 「我这么重要啊,你们这么看重我啊。」云倾笑嘻嘻的,表示很感动。 「切,我们是怕你被人拐走了,丢桂园七姐妹的人。」赵可宁不屑的道。 她们正在说说笑笑,于雅猛也来了,眼睛发亮,跃跃欲试,「桂小七,本来今天我娘不让我来,我硬要来,就是要来看着你、保护你的啊。宫里我熟,桂小七,今天你跟我混吧,我保你安然无恙,平平安安的进来,平平安安的出去。」 「听听这地头蛇的口吻。」众人啧啧赞叹。 「你娘为啥不让你来啊?」冯莹中奇怪的问道。 于雅猛是从小便出入宫庭的,今天宫里有宴会,她母亲不让她来,那不是很反常么? 冯慧中很是无语,拉了冯莹中一把,「莹莹,你话有点多了啊。」 冯莹中也不是笨,只是有些大大咧咧,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咧嘴笑,「原本应该你是宣王妃的,现在换成张英黎了,你娘怕你伤心难过,对不对?于十八,你看样子没啥啊,反正我不信你在黯然神伤。」 「什么怕我伤心难过,我娘是怕我没面子。」于雅猛撇撇嘴。 「谁敢让你没面子啊?」大家都知道于雅猛是太后宠爱的侄孙女,听她这么说,七嘴八舌的询问。 「表妹,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宣王妃娇柔甜腻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表嫂。」于雅猛皮笑肉不笑。 张英黎原来就是于雅猛的一个跟班儿,做了宣王妃之后可是不一样了,摆起她王妃的架子来了。于雅猛对宣王没啥意思,但不喜欢张英黎这种一旦富贵便要变脸的人,便不大爱搭理她了。 「表妹,昨天太后赏了几筐南安国进贡的奇异果子,表妹素来是爱吃的,我稍后命人给你送去些,表妹千万莫要嫌弃。」宣王妃亲热的、有几分得意的说道。 外国进贡来的罕见果子价值不在于有多好吃、多可口,而是身份的象征、宠爱的象征。宣王妃这时张罗着要给于雅猛送果子,其实是在向于雅猛示威:你看,从前是我沾你的光,现在是你要沾我的光,咱俩颠倒过来了。我今非昔比了,你嘛,落魄了,失宠了,没有从前的地位了。 「我不嫌弃。」于雅猛语气轻松的道:「不过,你也别打肿脸充胖子。你府里多不多啊?自己够不够吃?不够便不用顾着我了。」 「哪会不够,太后赏赐了好几筐呢。」宣王妃笑盈盈的,语气中满满的自负之意。 于雅猛用力拍拍她肩,道:「那太好了!你多给我送些吧,越多越好,我一点也不嫌弃。」 宣王妃笑容便没那么得意了。 云倾天真的笑道:「宣王妃对于十八蛮好的,但是和以前的好截然不同。从前那种是朋友对朋友的好,现在是嫂嫂对小姑子的关怀爱护,对不对啊?」 毛莨啧啧,「宣王妃这位表嫂对表妹可真好,很会做人,我们这些外人看得都感动了呢。」 冯慧中笑得斯文,「宣王妃是好嫂嫂,对小姑子体贴入微。」 冯莹中口没遮拦,「我听说新妇才到夫家,都爱讨好小姑子的,对不对?从前我不大相信,看了王妃殿下的言行举止,我却是深信不疑了呢。」 宣王妃本是来示威的,在云倾等人口中却变成了嫂嫂讨好小姑子,她还不能否认,不能辩解说不是,笑容愈发尴尬、勉强。 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来了。 她俩原来是跟着于雅猛的,张英黎做了宣王妃之后,不仅张英黎态度变了,她俩态度也变了,不再跟着于雅猛,反倒巴结起张英黎了。 「十八娘,王妃殿下是你表嫂,你应该尊敬她才是啊。」沈景兰亲呢的说道。 「对啊,而且王妃身份尊贵,十八娘你对了她应该行礼呢。」沈景惠更是一幅熟不拘礼的模样。 于雅猛撇撇嘴,「看见没有?我娘之所以不让我来,便是预料到这些了。」 毛莨讥笑,「于十八你交的这都是什么朋友?为了个什么啊,便翻转起面皮。」 云倾纳闷,「这犯得上么?于十八就算不是宣王妃,还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还是于家的千金啊。」 冯慧中微笑,「我也是瞎猜,据我猜测,从前她们之所以总围着于十八转,也许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能借着于十八亲近某个人吧?」 「天呢。」赵可宁等人惊呼,「真让人不敢相信啊。」 第十九章 冯慧中说的这个人必定就是宣王了。原来张英黎、沈景兰、沈景惠之所以接近于雅猛,都是为了能接近宣王么?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可怕…… 冯莹中瞪大眼睛,「如果姐姐猜对了,那她们的心思可真是……现在某人已经娶了妻,难道她们还在妄想着什么?」 冯慧中笑,「或许她们是想攀附宣王妃,得些什么好处吧。」 云倾觉得她们很笨,「那也犯不上得罪于十八啊,于十八是好惹的么?」 于雅猛气势汹汹,「桂小七,你什么意思啊?我很凶么,我很凶么?」呲牙咧嘴张牙舞爪,要往云倾身上扑。 云倾想躲,却没躲过去,其余的人有帮云倾的,却也有帮于雅猛的,几个小姑娘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就被晾在一边了,没人爱搭理她们。 宣王妃便有些讪讪的了,沈景兰更是恼羞成怒,大声道:「云姑娘,听说你有位堂姐,名叫云仪,对么?」 于雅猛等人都知道云仪是谁,警觉起来。 沈景兰说话声音很大,不少人都诧异的往这边看过来了。云倾暂时也不和小姐妹们打打闹闹了,拢拢头发,镇静的说道:「沈小姐真是博闻强记,心性甚好,连云仪也知道,也记得。」 云倾这话隐隐含着讽刺之意,沈景兰哪里听不出来?血往上涌,脸色通红,声音更高了,「你这个堂姐是宣王府一个小小的侍妾,对么?」 沈景惠还是很帮着自家姐妹的,掩口笑道:「堂姐,宣王小妾,真丢人呀。」 宣王妃一直是生着气的,这时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 云倾有云仪这样的堂姐当然丢人了,这还用说么? 沈景兰越发来劲了,「宣王小妾,身份卑微,连给宣王妃洗脚也不够资格的,嘻嘻。」 于雅猛大怒,「沈景兰,沈景惠,你俩说这话有意思么?不觉得很无聊?」 沈景兰见于雅猛怒了,缩了缩脖子,「十八娘别生气,我不过是随意聊聊天罢了。」 宣王妃却要护着沈景兰,笑吟吟的道:「表妹,景兰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又何必生气呢?」 沈景兰见宣王妃向着她说话,来劲了,「对啊,我又没有说假话,不过是实话实说啊。云仪确实是云倾的堂姐,云仪也确实是宣王府的小妾,有什么说不得的么?」 「没什么说不得的。」云倾慢吞吞的道:「不过,既然宣王妃和沈小姐都提起这件事了,我倒有句话要请教请教了。」 「何必这么客气?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有问你直接问好了。」沈景兰笑道。 「我想请教沈小姐的是,你到底和宣王府有什么仇。」云倾盯着沈景兰,不紧不慢,「你既然见识这般广博,知道云仪是我的堂姐,那你想必也知道云仪是怎么死的吧?她和福建总督的儿子胡不竭一起死在深山之中,到底是如何死的,谁也没法确定。宣王府一个小妾和福建总督的儿子死在一起了,这事说来着实有几分尴尬,一般来说人们总是避免提起的,今天沈小姐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嫌宣王府丢人丢的还不够么?」 「你……你胡说……」沈景兰没料到云倾毫不犹豫提着一大盆污水就朝她身上泼过来了,颇有些惊慌。 沈景惠也有些害怕了。 是啊,云仪死的有些说不清楚,实在不应该当众提起来的,好像在重提那件令人头疼的命案似的…… 云倾不理会沈景兰,转向宣王妃,眼神清澈,「王妃殿下,你认为沈小姐只是实话实说,而实话实说总是正确的,对么?那我也和王妃殿下实话实说。我堂姐嫁给宣王没几天就被送到深山之中了,后来更在山中不明不白的死去。宣王殿下就算是皇室贵胄,尊贵已极,一条人命总该有个交待,对不对?既然宣王妃在这里郑重其事的提到我堂姐是宣王小妾,那么,便请你这位宣王妃给我这个云仪的堂妹一个交待。云仪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王妃请一个给我明明白白的说法。」 「对,给说法!」于雅猛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拍案而起,「再贱也是一条人命,我朝皇帝以仁治国,从来不提倡草菅人命!云仪是怎么死的,快说!」 「给说法,给说法。」毛莨等人哪有不跟着凑热闹的,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她们这一折腾,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宣王妃又气又急,「什么说法,给你们什么说法?一个小妾,也值得我给你们说法了?」 「哟,你这么高贵啊?」于雅猛啧啧称奇,「一个小妾便不值得你给说法了,那是条人命不是啊?表嫂,视人命如草芥,这可不是我宣王表哥的作风啊。」 「一个小妾不值得你给说法,那倒值得你提起来了?」不知是谁冷不丁的讽刺了一句。 宣王妃面红耳赤,「我没有视人命如草芥……」 「没有视人命如草芥,那就给说法!」于雅猛小手一挥,气势万千,「云仪这个人是你们先提起来的,既然你们肆无忌惮的提了,可见胸有成竹毫无顾忌,这说法你们就必须给!」 宣王妃既气恼于雅猛不依不饶,又气恼沈景兰、沈景惠无故多事,狠狠的瞪了沈氏姐妹一眼。沈氏姐妹本来就惶惑无助,见宣王妃这样,脑子里更是嗡的一声,脸色更加苍白如纸,身子颤抖,摇摇欲倒。 她俩本来只是想巴结巴结宣王妃,可是一个不小心便闯祸了,看样子这祸事还不小…… 有位中年贵妇在角落里独自坐着,神色暗然,云倾和于雅猛咬耳朵,「那人似乎是胡不竭的姨母苏夫人,哎,咱们若是过去挑拨几句,胡家是不是会跳起来了?」 于雅猛不屑的斜睇她,「咱们过去挑拨,那不是太失身份了么?你看我的。」招手叫来一名宫女,小声吩咐了几句,宫女曲膝,「是,奴婢知道您的口味,这便给您端过来。」快步去了。 看样子是于雅猛给宫女要了吃的喝的,那宫女也确实不久之后重新过来,端给于雅猛一盏清水。不过,却有另一名宫女去给苏夫人送茶点,送茶点的时候,还殷殷勤勤的陪着说了几句话。 「你让人说什么了?」云倾小声问。 于雅猛微笑,「没什么。我不过是让人装作不认识她,多嘴多舌把席间的事都告诉她罢了。」 宫女也没啥厉害话,不过是说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用嘲讽的语气提起云仪了。云仪和胡不竭同时在山中遇害,不仅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有人风言风语,把他们说得十分不堪。云家无权无势,云仪身份又不高,看来这桩案子就这么了了,想要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没指望了。 胡家本来就不服气,这桩案子他们若是不重新提起来,那才见了鬼呢。 宣王妃本来已经很窘了,于雅猛又威逼了几句,丝毫也不放松。 「哎,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云倾很替于雅猛着想。 于雅猛得意的笑,「不会。我和张英黎现在顶多算是表嫂和小姑子之间的事,张英黎先挑事的,我姑婆还会向着她不成?姑婆向着我宣王表哥,可是也很向着于家人,于家人被欺负她是不肯的。张英黎敢欺负我,姑婆忍得了她才怪。况且这桩案子重新提起来,对于家不利,对宣王府不利,这都是因为张英黎,姑婆不会喜欢她的。」 第二十章 云顷听她说得好像蛮有道理,也就由着她去闹了。 反正事情是宣王妃和沈景兰挑起来的,于雅猛不过是气愤不过,打抱不平,又有什么不可以了?于家的姑娘在宫里受人欺负,太后哪里受得了。 于雅猛得理不饶人,把这事一直闹到了太后面前。 她也不是匹夫之勇,到了太后面前说话很有技巧,把沈景兰沈景惠以前怎么巴结她,现在怎么寒碜她,宣王妃又如何帮着沈景兰沈景惠欺负她,以至于口不择言提到云仪翻出旧案的事加油添醋的说了,「姑婆,我以为我现在是宣王妃的小姑子,她就算待我不比从前更好,也应该和从前一样才对。谁知道她现在反倒帮着外人欺负起我来了,姑婆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嫁给表哥了,就抖起来了,要欺负咱们于家的人了是么?便是要欺负我,也犯不上把那桩旧案提起来啊,表哥的小妾和胡总督的儿子死在一起,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伤的是表哥的颜面啊。」 太后脸色果然阴沉了。 张英黎愿和宣王同死,这份情意太后固然是看重的。但张英黎做了宣王妃之后,言行举止不得体,处事不当,太后却是反感的。欺负于家的姑娘、旧案重提,这两件事尤其不能忍。 「当初因为要为英儿冲喜才迎娶的张氏,没有仔细挑选啊。」太后暗暗后悔。 这真是造化弄人了,千挑万选,她唯一的孙子还是娶错了王妃。 于雅猛之所以在太后面前一直很得宠,除了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孙女之后,还因为她在太后面前非常机灵,很会说话办事。比如说吧,她知道太后久居宫中,见惯了各种各样口是心非、戴着面具的人,她便在太后面前非常随意,又很亲呢,但她是有分寸的,并不会恃宠生骄。 太后一直宠爱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于雅猛是聪明人,把事情讲过一遍之后就不再提宣王妃了,却逮着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俩不放,「我别的不恼,单恼沈家姐妹。她俩从前跟在我身后,赶也赶不走,像个跟屁虫似的。现在她俩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寒碜起我来了。我气量大,不跟她俩一般见识,又挤兑起我的朋友。」 太后心中怒气愈盛,淡淡的道:「沈家这姐妹二人,以后不必进宫了。」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就算完了,没有进宫赴宴的资格了。这样的姑娘,贵族人家谁会求娶? 于雅猛喜得心里直冒泡泡,却故意皱着一张小脸,「姑婆,其实表嫂是个好的,我怕她俩频繁出入宣王府,把表嫂给带坏了。」 太后冷笑,「这样的人,以后还敢出入宣王府么?」 于雅猛更是乐得不行了,连连点头,「姑婆英明,不许她俩出入宣王府,以免惹事生非,家宅不宁。」 太后瞧着于雅猛这张明媚的笑脸便喜欢,嗔怪道:「什么英明不英明的,净会乱用词。姑婆是太后,哪里谈得上英明了?」 「但凡有好词我便想往姑婆身上用,姑婆福气大,什么样的赞美都禁得住。」于雅猛笑道。 太后听于雅猛这么说,微微笑了笑,于雅猛又表功的道:「姑婆,我可是因为您、因为表哥才和云姑娘交好的呢。我瞧着她迟早会嫁给四王子,您说对不对?」 太后感慨,「还是十八娘懂事。」 她这会儿看看于雅猛,想想宣王妃办的事,心里未尝不后悔。唉,早知道宣王能医好,她又何必聘张英黎这样的人为宣王妃呢,最合适做她孙媳妇的人是十八娘啊。听听十八娘说的话,多识大体,再看看张英黎做的事,哼,宣王妃的位子还没坐稳,便惹起是非来了。 于雅猛抢先到太后面前告状,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在外面等着,面色惊惧。 宣王妃后悔得不行了。她的本意也只是从前于雅猛压着她,现在她是宣王妃了,翻身了,便想要压着于雅猛。谁知于雅猛还像从前似的嚣张,云倾更是不好惹,硬是把云仪的案子又给拎出来了。 「王妃,这可怎么办啊?」沈景兰哭丧着脸问道。 「是啊,王妃,这该如何是好?」沈景惠一脸惶惑。 「都怪你们姐妹两个,多嘴多舌,无事生非。」宣王妃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王妃,我们不是想给你惹麻烦啊。」沈景兰忙辩解,「我们是想着,云倾有个做小妾的堂姐,说出来肯定没面子,想让她丢丢人,羞燥羞燥她。」 「对啊,就是想奚落她两句,看看她的笑话啊。」沈景惠抹起眼泪,「王妃,你一定相信我们啊,我们姐妹二人对你一片忠心,就是气不过于十八不敬你这表嫂,想给你帮忙来着,真没别的意思,真没想惹麻烦……」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宣王妃叹了口气。 太后让于雅猛进去了,却让她们在外头等着,亲疏立分。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是太后的孙媳妇了,又是愿意和宣王同死的孙媳妇,太后很是看重,所以地位肯定能超过于雅猛这个娘家侄孙女。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血脉至亲,太后还是相信于家的姑娘多些,孙媳妇到底是外人。 说白了,于雅猛若是没有了,太后便少了一个亲人。宣王妃若是没有了,太后立即能为宣王再娶,说不定还能再娶个更好的。宣王妃这才进门不久的孙媳妇想和于雅猛争宠,就好比一般人家才进门的新妇想和小姑子争宠一样,必败无疑。 才进门不久,这是稳固地位的时候。宣王妃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嫁给宣王的,太顺利了,太梦幻了,婚后太后和宣王又异常重视宽容,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有些不清醒了,所以会有今天这要命的失误。 而且她遇上的是于雅猛和云倾,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一脚踢到铁板上,这个滋味太难受了。 宣王妃和沈景兰、沈景惠在外面等的越久,心头的阴云越浓重。 沈景兰挑事的时候冲在最前头,其实胆子并不大,这时吓得就要哭出来了。 太后跟前的女官出来了,宣王妃忙陪起笑脸,沈景兰、沈景惠也忐忑不安的迎了上去。女官淡淡扫了她们一眼,道:「太后娘娘有懿旨,沈景兰沈景惠姐妹二人今后不许进宫,不许出入宣王府。」 如同一个响雷迎头劈下,沈景兰沈景惠瘫倒在地。沈景兰想哭,女官严厉的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姐妹二人还不快磕头谢恩?」沈景兰沈景惠连哭也不敢哭了,跪下连连叩头,「谢太后娘娘天高地厚的恩典。」女官轻蔑的看了看她们,命令宫女把她们拖出去了。 宣王妃看到这情形,背上凉嗖嗖的。太后这是杀鸡给猴看呢,惩罚的虽然是沈氏姐妹,其实打的却是她的脸!她连太后的面还没见着,太后只听了于雅猛的一面之词,便已经做出决定了…… 宣王妃后悔莫及。 她就是想为自己出出以往的恶气而已,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女官对宣王妃还是很客气的,「王妃殿下,请随奴婢过来,太后娘娘召见。」宣王妃陪起笑脸,「多谢,有劳。」跟着女官进去了。 第二十一章 于雅猛正对太后献殷勤,站在太后身后替她捶背。见到宣王妃进来,于雅猛得意非凡的、示威的笑了笑,这一笑在宣王妃看来自然是可恶之极。 宣王妃含羞带愧跪下拜见太后,太后半晌没言语,宣王妃更觉恐惧,战战兢兢。 「十八娘,你先出去。」过了许久,太后吩咐道。 于雅猛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和太后行礼告别,款款走下来,经过宣王妃身边时却弯下腰,低笑道:「姑婆这是要骂你了,却还给你留着几分颜面,不让我留下来听。张英黎,你以后给我识相些,下回再敢惹我,我就撒个娇留下来不走,听听姑婆是如何训斥责骂你的。」 宣王妃又气又急,面如土色。 于雅猛嫣然一笑,起身向太后盈盈行礼,「姑婆,我和我的朋友们玩一会儿再走。我们摘花去,给您制些玫瑰花泡茶喝,好么?理气解郁,美容养颜。」 「十八娘有好东西是忘不了姑婆的,姑婆没白疼你。」太后微笑道。 于雅猛和太后说笑了几句,这些说笑可能很平常,但宣王妃跪在地上,听来格外刺耳,句句都像于雅猛在嘲笑她、讥讽她、刺激她。 「我都已经嫁给宣王殿下了,于十八你还敢这样,是显示你比我强么?」宣王妃愤愤不平,「我是孙媳妇,你不过是娘家侄孙女,当然是我和太后离得近,你和太后离得远。你这是在向我示威,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太后还是很给宣王妃面子的,把于雅猛打发出去了,把宫女内侍也差出去了,而且命人把门也关上了。 于雅猛回头看了看,见门都关上了,不由的一乐,「姑婆这顿骂肯定不一般,张英黎有得受了,嘻嘻。」心里痛快,笑咪咪的离开了,脚步异常轻快。 宣王妃果然被太后一顿严厉的斥骂。她自嫁给宣王之后,因为有自愿同死的事摆在前头,所以宣王对她格外敬重,太后也另眼相看,宣王妃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骂,又羞又气,又是害怕,有好几回差点晕过去。 但太后太严厉了,她连晕过去也不敢,强自支撑,泪水涔涔的叩头认错,「是,孙媳考虑不周,让祖母操心了。孙媳以后再也不敢了。」太后森然道:「还有以后?若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出来,你以为你还是宣王妃么?」宣王妃魂飞魄散,重重磕着响头,砰砰有声,「祖母饶命!祖母饶命!」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 宣王妃从太后殿中出来的时候,深深埋着头,连身影中都透着羞惭之意。她的侍女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忙过来搀扶,宣王妃嗓音低哑的吩咐,「拿面纱过来,替我遮住头脸。」侍女忙答应了,宣王妃扶着侍女,仓惶离去。 回到宣王府,侍女方看到宣王妃额头已是红肿,大吃一惊。 宣王妃自进府之后一向是雍容尊贵的,像今天这么狼狈难堪,是从来没有过的。 宣王回府之后,宣王妃又经受了一番打击。宣王神色中满是失望之意,「十八表妹是舅舅的爱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妹妹也差不了多少。你这做表嫂的不疼她也就算了,还要奚落寒碜她,何其小气,令人寒心。云仪是府中小妾,这和她的堂妹有什么相干,你竟亵渎起她来了。」 宣王妃含泪去拉宣王的衣袖,「殿下,你听我说啊」…… 她原来的容貌也只是清秀而已,现在额头红肿,仪容不整,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宣王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庞,对宣王妃更增不满,拂起衣袖,不悦的道:「祖母和表妹已经全告诉我了,你不必多说。总之你听祖母的教训便是。」不想再看宣王妃,也不想和她再多说话,神色间微带厌恶,快步走了。 宣王妃怔怔留下泪来,「今天本来是专门为我设的宴会啊,怎么会这样?清晨出府的时候我浑身都喜气洋洋的,不过半天的功夫,为什么就灰头土脸了呢?」 她回想了一下,今天她只是想给于雅猛些颜色看看,让于雅猛知道最终是她赢了,她赢得了宣王的心,也赢得了宣王妃的位子,于雅猛应该对她这样表嫂表示应有的尊敬。于雅猛不理她,和云倾等人说笑玩闹,她尴尬了,沈景兰沈景惠替她抱不平,为了寒碜云倾,便提起了云仪这个宣王小妾。正常来说,家里有个做小妾的堂姐不是应该很不好意思,应该满脸通红羞愧无地么?沈景兰也只是想让云倾难堪罢了,谁知云倾一点亏不肯吃,把话转到云仪的案子上了。 「都是云倾。难道这个云倾真的很不好惹?」宣王妃打了个寒噤。 「王妃,兴国公夫人来了。」侍女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宣王妃精神一振。 兴国公夫人来的正好,她正要向母亲讨个主意呢。 兴国公夫人一进门,打量过宣王妃,便抱着她哭了,「可怜的阿黎,怎会这般倒霉?」 宣王妃也掉了回眼泪,道:「娘,太后生了好大的气,殿下也极为不喜,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兴国公夫人苦笑,「太后和宣王不喜,唉,这固然麻烦,可外面的事更麻烦。」 「外面有什么事?」宣王妃大惊。 兴国公夫人神色异常苦恼,「就是云仪那桩案子啊。本来已经压下去了,经过宫里那一闹,顺天府得重新彻查此案。」 「啊?」宣王妃张大了嘴巴。 她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桩无头公案牵涉到于家、宣王府、定国公府、胡家,没有一家是好打发的。本来那桩案子好不容易不了了之了,现在因为她和沈景兰沈景惠的争强好胜,旧案重提,于家和宣王不得恨死她了么?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宣王妃惶急无助。 兴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于家和宣王府是愿意息事宁人的,定国公府也无话可说,只有胡家难惹。本来只有胡家不肯干休,现在云家也出面讨说法了。唉,这真是桩无头公案,根本无从查起,接下来可有的烦了。你呀,你就祈祷这案子早日结了,于家和宣王府声名无损吧。」 宣王妃扑到兴国公夫人怀里痛哭起来。 「总之你以后万事小心吧。」兴国公夫人轻抚她头发,柔声交待。 宣王妃抽泣,「我不怕。娘,我是在殿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自愿嫁给他,自愿和他同死,就凭这份情意,太后和殿下也会始终爱护我的。他们现在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 兴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怪异,借口要更衣,拉着宣王妃进了内室,瞅瞅四下无人,小声告诉她,「阿黎你要小心再小心。那个江湖游医,你父亲没有抓住,让他跑了。」 「什么?」宣王妃惊叫出声,「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宣王妃这时真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是从江湖游医那儿拿到的方子,她是明知道宣王有救才声称愿意冲喜、愿意殉葬,才如愿做了宣王妃,如果让那江湖游医活在世上,总归是个祸害,不一定哪天便会东窗事发。她要杀了那江湖游医灭口,兴国公、兴国公夫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想法,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她一直以为凭着兴国公的手段,那江湖游医早就没命了呢,谁知竟让他给跑了! 第二十二章 「小声点儿!」兴国公夫人听她这么大声惊呼,脸色变了。 宣王妃什么也顾不上了,握着兴国公夫人的手哭,「为什么会让他跑了?爹那么多的下属,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连个……」 兴国公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宣王妃,紧紧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么?你想死么?」 宣王妃弱弱的辩解,「外面全是我的人……」 兴国公夫人冷笑,「有些机密,便是心腹也不能告诉,只能自家人知道,这个道理我没教过你么?」见宣王妃还在哭,心中有气,冷冷的道:「嫁过来之后稳固地位是第一要务,别的都先往旁边放放,我教过你么?为什么你不听?」 宣王妃吱吱唔唔,「我以为……我以为……」 兴国公夫人冷笑,「你以为你是有功之人,太后和宣王都看重你,是不是?傻孩子啊,他们就算再看重你,你还是名新妇啊,初来乍到,你想上天不成?」 宣王妃无言以对,低声啜泣起来。 兴国公夫人到底是亲娘,拿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没有办法,叹气道:「你父亲不会轻易放手,还要追杀那人。阿黎,你以后凡事小心,三思而后行,莫再惹事了,知道么?」 宣王妃含泪点头,「是,娘。」 兴国公夫人再三交待过宣王妃,才不放心的离开了。宣王妃既担心眼前的这些麻烦事,又担心那逃跑的江湖游医,「他不会出来告发我吧?若是那样,我可就惨了。」 其实宣王妃想多了,在于雅猛的婚事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江湖游医的事,陆晟是不会暴露出来的。于雅猛出阁之后,还愁那名江湖游医不会出现么? 云倾随着何氏回到石桥大街,云翰林也回家了。云倾便把宫里的事说了说,「……沈家姐妹和宣王妃拿云仪是宣王小妾的事当面给我难堪,我才不惯着她们呢,便把那桩旧案又提起来了。沈家姐妹倒霉了,太后禁止她俩入宫,也不许再出入宣王府。宣王妃好像被太后骂了一顿,也挺惨的。爹爹,人家说我一句难听话我也受不了,要立即反击,我是不是脾气太不好了啊?」 「阿稚做的对。」云翰林向来斯文恬淡,却果断支持云倾,「对这种人不用客气,必须反击!娘子,阿稚,你们辛苦了,在家里歇着吧,我现在便去趟宣王府。按说云仪是那么个身份,我是不愿以云仪娘家人的身份去见宣王的。不过,宣王妃这么欺负我女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王子来了。」晴霞进来禀报。 何氏虽是因为云倾在宫里遇到的事生了回气,听到晴霞这禀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来的可真是时候,请他进来。」 云翰林却不大高兴,「他来做什么?这点小事,我能应付。」 何氏嫣然,小声告诉云倾,「阿稚,你爹爹跟阿晟吃醋呢,觉着阿晟把他应该做的事做了,便显得阿晟太能干,他反倒无足轻重了呢。」 云倾悄悄瞅了父亲一眼,掩口笑,「爹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这般争强好胜啊。就算阿晟做的事多了些,爹爹还是爹爹,怎会无足轻重?」 陆晟自外进来,步子比平时快了许多,却依旧轩轩韶举,卓卓朗朗。 「伯伯要到宣王府去,对不对?我陪您一起去。」陆晟向云翰林、何氏行礼问好,说道。 何氏粲然,「你这孩子真聪明,问也不用问一声,便知道你伯伯要去宣王府了。」一脸笑,对陆晟显然满意极了。 云翰林板起脸,「不用你陪。」 何氏柔声劝道:「阿晟这孩子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有阿晟陪着你,我和阿稚也放心啊,你说对不对?」 「就是,有他陪着爹爹,娘和我放心多了。」云倾帮腔。 陆晟当着云翰林的面本是不敢多看云倾的,听到这娇柔清脆的声音哪里忍得住?目光迅速从云倾吹弹得破的小脸蛋上掠过,心海如有微风吹过,登时便被吹乱了。 不行,他得赶紧把他的倾儿娶回家……就算年龄小暂时不能完婚,也要先把婚事定下来,这样才会略微安心些。这般美丽动人的倾儿,这般灵动可爱的倾儿,他怕被别人抢走了…… 云翰林被何氏和云倾一劝,不忍让妻子女儿失望,勉强答应了,「如此,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这会儿心思都在云倾身上,云翰林的话他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回应。云翰林不悦,提高了声音,「有劳四王子了。」 陆晟惊觉,忙道:「伯伯说哪里话,这是小侄份内之事。」 他的态度虽然殷勤,但云翰林听到「这是小侄份内之事」,总觉得很刺耳,淡淡的道:「这是你热心助人罢了,哪里会是你的份内之事?」 陆晟唯唯答应。 何氏见云翰林答应了,很高兴,亲切的谢了陆晟,道:「你们早去早回,我在家里准备晚膳,做几个你们爱吃的菜。」 云翰林听何氏这么说,简直拿陆晟当自己人看了,陆晟的待遇简直和他都差不多了,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想道:「回来之后我要看看,是我爱吃的菜多,还是阿晟爱吃的菜多。若是我爱吃的菜少了,要跟娘子不依。」 他这想法何氏和云倾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笑得肚子都疼了。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了宣王府。宣王府的门房一开始知道是云翰林来,不当回事,「一个翰林,在我们宣王府算什么?」知道四王子陪着一起来的,登时打了个激灵,「燕王府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飞奔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宣王便亲自迎接出来,「云翰林,四王子,有失远迎。」 宣王看到陆晟长身玉立站在云翰林身边,心里一阵难受,很不舒服,「其实我也想这样站在云翰林身边,像晚辈服侍长辈一样,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陆晟淡淡的道:「宣王殿下,我和云伯伯来得冒昧,还望勿怪。」 宣王很是不喜陆晟,但有太后的吩咐,他对陆晟还是很客气的,「四王子客气了。四王子和云翰林是贵客,本王欢迎之至,随时恭侯。」说着客气话,请云翰林和陆晟进去待茶。 云翰林一直板着个脸,进去之后还是不大高兴,分宾主落了座,云翰林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宣王殿下,我今天来,是为了我侄女云仪。」 宣王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云仪的死,本王也深觉可惜……」 云翰林面色冷峻,「云仪她进了宣王府只两三天便被送往深山之中的寺庙苦修,是么?宣王殿下,我能请教一下原因么?」 「这个……她和本王一起饮酒,本王醉了……」宣王不提防云翰林不问云仪的死因,却问云仪为什么会被送到许明寺,一时没想到什么说词,便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了。 「殿下醉了,和云仪有何相干?」云翰林扬眉。 「是云仪一直劝酒……」云翰林问得直接,宣王颇有些尴尬,「本王不善饮酒,府里有规矩,姬妾侍婢不许陪本王饮酒的。」 第二十三章 云翰林拍案大怒,「殿下不善饮酒,难道自己不知道么?殿下自己不知节制,为何迁怒于他人?为何迁怒于云仪?」 宣王不由的愕然。 宣王觉得他方才所说的理由挺充分的。侍妾嘛,本身就是服侍男人的,服侍得不好,被送到偏远艰苦之处受惩罚,也是常有的事,却没想到云翰林竟指责起他来了…… 「云翰林,本王并非迁怒。」宣王呆了呆,道:「府里确实有这个规矩,送云仪到许明寺,是依规矩行事。」 宣王说话还是委婉的,他身边一位侍从忖度着形势,笑道:「云翰林,宣王府自有宣王府的规矩,云姨娘违了规矩自然要受到惩罚啊。」 虽然他是插话,但他说的话是在维护宣王府,而且说的是宣王不便出口的话,所以他插嘴之后,宣王虽然呵斥了一句,「不许多嘴多舌!」眼眸中的笑意却一闪而过,侍从心中窃喜,知道自己这插嘴算是插对了,忙躬身认错,「殿下教训的是。」退到一边,暗自得意。 这侍从自以为话说得很在理,宣王也觉得他这话在理,云翰林却哼了一声,道:「云仪到宣王府不过数天便被送走,可见她到宣王府不久之后便犯了错。宣王殿下,宣王府有宣王府的规矩,这话不错,但这规矩云仪知道么?若她知道,是她罪有应得,下官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宣王不假思索的道。 每个进府的人都有徐夫人负责训诫,他不能喝酒,徐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怎能不告诉云仪。 「下官却是不信。」云翰林冷冷的道。 宣王涵养很好,一直面带微笑、心平气和跟云翰林说着话,他的侍从却已是气愤得不行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敢到宣王府来撒野。今天你是和四王子一起来的,所以殿下待你格外客气,容得你这个小妾的叔父当面质问于他。你还得理不饶人了,还没完没了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啊。」欲待再开口说些什么,陆晟冷幽幽如剑光如寒芒的眼神扫过来,侍从心里冷气直往上冒,缩了缩脖子,垂手侍立,不敢则声了。 「但凡有新人入府,总是有本王的乳母徐夫人将府中规矩一一告知的。」宣王耐心的道。 「徐夫人一定没有告诉云仪。」云翰林下了断语,「云仪这个姑娘的脾气禀性,下官略知一二。她虽然说不上多么聪明谨慎,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才进府不过两天,如果徐夫人告诉过她,她会听而不闻,还陪殿下饮酒么?情理上讲不通。」 宣王听了云翰林的话,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啊,如果乳母跟云仪说过,云仪为什么要明知故犯?」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云翰林挑出错来。若让云翰林挑出了错处,岂不麻烦?」 他语气委婉的说道:「云翰林此言差矣。妇人女子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的很多,便是有人明示过了,也不会放到心里。云仪或许便是这一类人。」 云翰林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到宣王这话,眼圈便红了,「仪儿嫁给你做什么呢?她惨遭横死,你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反倒败坏她身后的名声,说她无知无识,不懂道理,不听教训。她进宣王府的时日虽短,却也曾经是你的枕边人,你就这么对她么?」 宣王微觉狼狈,「不,不是这样的。」 陆晟起身走到云翰林身边,语气恭谨的道:「伯伯,您是斯文人,不惯和人争执,您暂时歇一歇,这种俗事还是由小侄来效劳吧。」 云翰林是做叔叔的人,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亲侄女,提起来哪有不伤心的?他一旦伤心,便有些些哽咽了,也就不和陆晟客气,默默点了点头。 陆晟身姿如松,挺拔傲岸,「现在我代表云伯伯,我说的话,便是云伯伯想说的话。宣王殿下,方才你说徐夫人一定告诉过云仪,对么?可否请你将徐夫人叫过来,咱们当面问问她。」 侍从心中真想骂人,「云仪就是个小妾啊,小妾的娘家人在宣王府算什么?敢这么命令起我家殿下来了。唉,偏偏云仪的叔叔是个翰林,燕王的四王子也是邪性了,要代表云翰林说话。」 宣王也觉得眼下这个情形真是难办。答应吧,为了云仪一个小妾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不答应吧,陆晟能愿意?云翰林能愿意?算了,人死为大,云仪进宣王府后不久便送了命,宣王府虽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仁善为怀,她死之后总要善待她的家人的。 「四王子,此事不难。」宣王温声道。 他命侍从去请徐夫人。侍从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着去了。见了徐夫人,侍从抱怨的把事情略说了说,徐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突,「那天我摆架子来着,忘记说了。幸亏云仪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一定是没事的。」再三安慰自己,跟在侍从身后来了。 徐夫人心怀鬼胎,进来拜见宣王和陆晟、云翰林的时候虽张作镇静,眼神却闪烁不定。陆晟冷眼瞧着这个女人,心中微哂,「她若不心虚,怎会这样?」 宣王对他的乳母是很客气的,温和把陆晟的要求说了说,「……乳母,你可告诉过云仪府里的规矩么?」 徐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是告诉过她的。」 陆晟声音淡淡的,却自有慑人的威严之意,「你哪天告诉她的?当时情形如何?还有谁在场?」 徐夫人迅速转着念头,「我自然是说我告诉云仪的时候只有她和我两人在场最为安全,不需旁证。可按照常规,我宣示府中规矩的时候应该是郑而重之在厅堂说的,又怎能没有侍女、婆子在旁?」她装作在回想往事,念头转了好几转,终于还是说道:「我自然是在瑞祥堂的前厅中见她的,当时还有我两名侍女玉玲、玉秀,还有府里的新姨娘。」 徐夫人衡量过了,如果说只有她和云仪,那也太糊弄人了。说出玉玲、玉秀和新姨娘却没事,这三个人全是她的心腹,便是叫将过来,也只会顺着她的话意承认,不可能会出卖她的。 宣王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满意之意,客气的对陆晟道:「四王子,徐夫人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陆晟不慌不忙的道:「请徐夫人把当时的情形讲一讲。」 徐夫人心里很有些憋气,「一个小妾罢了,害得我被人这般追问。」当着宣王和陆晟的面却不敢不说,便编了番谎话,「云仪过来拜见,我便把府里的规矩一一告知,没有一条遗漏。」 陆晟把当里的情形一一问过,命徐夫人站在一边,请宣王命人把带玉玲 、玉秀、新姨娘带来。宣王颇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安,欲待不依陆晟,却好像他心虚怕了似的,只好忍气让人带了这三个人过来。陆晟却不许这里的侍从去叫人,「劳烦殿下另外差人。」 宣王苦笑,「四王子怕侍从和那三人通了声气么?何至于此。这不过是件小事。」长叹一声,果然从外面叫了人来,去叫那三个证人了。 第二十四章 陆晟淡声道:「对于殿下来说自是小事。对于我来说,和云伯伯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必须郑重,不敢怠慢。」 宣王无语。 呸,这个四王子也太会拍云翰林的马屁了吧?好歹也是燕王的王子,巴结起云翰林来,跟个没出息的穷小子似的。 宣王生气,云翰林却是感动了,「要说阿晟这孩子真是不错。他对我这么巴结,还不是为了我家小阿稚么?可见用情之深。算了,我不跟他计较了,若是今晚回家他爱吃的菜更多,我也认了。」 玉玲、玉秀、新姨娘三人带过来之后,陆晟命令先带玉玲,让玉玲说当天的情形,却不许徐夫人开口。玉玲没和徐夫人对过口供,如何能说圆了?虽然徐夫人一直冲她使眼色,玉玲也说得结结巴巴,和徐夫人的完全照不上号。 玉秀也是一样的。 新姨娘虽然聪明,为人也机灵,到了这时浑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和玉玲、玉秀一样,胡说了一通。 徐夫人、玉玲、玉秀、新姨娘,在场四个人,四种说法。这四种说法还大相径庭,差别很大。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徐夫人根本没告诉过云仪。 到了这个地步想耍赖也是不行的了,徐夫人俯伏于地,簌簌发抖,「那天老奴身子不爽,一时大意,忘记跟云姨娘讲了……」 宣王面红耳赤。 云翰林露出舒心的笑容。 这幸亏是陆晟跟着来了,若是他独自前来,恐怕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云翰林叹道:「你忘记说,本是你失职,你却将罪责全推到了云仪身上。云仪已经惨死,你念及这一点,晚上还能睡安稳觉么?」 徐夫人是迷信之人,听了云翰林的话,脸色大变,满脸惊惧,连连叩头。 宣王更加难堪了。 陆晟沉声道:「方才我伯伯说过了,若云仪知道,是她罪有应得,无话可说。若她不知道,不教而杀之谓之虐,却是宣王府不对了。宣王殿下,你以为如何?」 宣王满脸通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本王惭愧之极。」 宣王府的侍从、侍女、姨娘等人听到宣王认错,无不大惊。 先是惊讶万分,继而羞愧无地。云仪在宣王府算什么啊?不过是一个妾侍姨娘罢了,只比丫头略强一点。这样的一个人,宣王竟然因为她向人道歉了,唉,整个宣王府都跟着面目无光啊。 徐夫人又气又急,眼前一黑,趴在地上。 因为她的失误宣王才要对人赔礼道歉的,宣王太妃、太后能饶得了她才怪。她这宣王乳母的风光日子算是过到头了,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惩罚等着她…… 在宣王府这些人看来,尊贵的宣王殿下已经道歉了,太委屈了,但在陆晟看来,这样却还不够。 陆晟淡然道:「殿下这轻飘飘的一句惭愧之极,抵得上云仪的性命么?」 云翰林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云仪才进宣王府,便无故被送到山里,之后因此送命。宣王,她还那么年轻,她曾经是父母怀抱中的娇娇女,云家辛辛苦苦将她养育长大,因为你宣王府她丢了性命啊!你……你是如何管理你的王府的?你管理不善,见事不明,生生害了云仪的性命!」 云翰林神情激动,站起身来,陆晟忙伸手扶着他,道:「伯伯,您家里有气便撒出来吧,想骂便骂,做错事的人,挨骂是应该的。」 现在这里做错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直接当事人徐夫人,另一个就是宣王。错事是徐夫人做的,但他是宣王府的主人,府里管理混乱,对云仪惩罚不当,显失公平,宣王难辞其咎。 陆晟这个态度,就是让云翰林想骂谁便骂谁了,反正有他跟着身边,出事他顶着。 宣王脸红成了一块大红布,心中暗骂,「燕王这个四王子讨好起云翰林来,真是不遗余力。偏偏我这边真有人做错了事,说嘴不响,竟然让陆晟占了上风。」 云翰林愤怒归愤怒,却不是任性使气没有理智之人。这种情况下他如果痛骂宣王,一则不妥,二则话不便说得太难听,但对徐夫人可就不一样了,骂徐夫人,态度、措词全部无所谓,不必有任何顾忌。 云翰林指着徐夫人痛骂起来。 其实云翰林用词非常斯文曲雅,但他的态度、气势都是在骂人,徐夫人就算听不大懂,猜也猜得到不是好话了,一张老脸由红到紫,恨不得有个地逢钻将进去,省得这般丢人现眼。 云翰林骂得虽然是徐夫人,但当着宣王的面痛骂宣王的乳母、宣王府有脸面的徐夫人,其实跟直接骂宣王本人也不差什么了。宣王如坐针毡,脸色忽白忽红,气血上涌,异常难堪。 新姨娘平时是很孝顺徐夫人的,这时她低眉敛目站在一边,忖度了下形势,心里迅速转了转念头,走到徐夫人身边和她一起跪下,含泪央求,「云翰林,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徐夫人也不是故意的,她年老体衰,偶有失误,对云姨娘并无恶意……」 云翰林本来就没好气,听到「云姨娘」这三个字觉得格外刺耳,面沉似水。 「滚。」陆晟喝道。 新姨娘愣了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陆晟。她是宣王的侍妾啊,于情于理陆晟都不应该喝斥她的,为什么陆晟会这样不留情面? 「我伯伯不想看见你,快滚!」陆晟声音低沉浑厚,很好听,却有着森然之意,不容违背。 新姨娘是个机灵人,这时也蒙了。「我伯伯不想看见你,快滚!」这位四王子是不是也把他伯伯看得太重要了些?太紧张了些? 她这一蒙,动作就慢了些,没有依着陆晟的话「快滚」。 「宣王殿下,你府里的人似乎很不讲规矩,很不听话。」陆晟冷然道。 「四王子的吩咐没听到么?还不快滚!」宣王正没好气,见新姨娘又来添乱,带着怒气喝道。 新姨娘一向会做人,这时当着大家的面讨了个没趣,羞得满脸通红,「是,是!」含羞带愧磕了几个头,退在一边。 「伯伯,您接着骂。」陆晟稳稳当当的扶着云翰林。 本来云仪才死的时候云翰林就要上宣王府来的,是何氏和云倾拦住了他,提醒他因为云仪的身份,他到了宣王府之后会很难堪。云翰林当时听了妻子和女儿的话没来,但他重感情,云仪再不争气也是他的侄女,哪能不心疼?这时能够明正言顺痛骂宣王府的人,机会不容错过,他当然要继续痛斥徐夫人了,出出胸中那口恶气了。 云翰林这番痛骂真把他生平的才学全施展出来了,骈四骊六,对仗工整,用词典雅,却又异常辛辣。若是翰林院的同僚听了,若是有学问的人听了,定会对他的才学惊叹不已。徐夫人听不懂,为他气势所慑,趴在地上抖似筛糠,宣王听懂了,云翰林这些话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响亮扇在他脸上,他羞惭到了极处,坐立不安,如有芒刺在背。 云翰林直骂了一顿饭的功夫,词汇还源源不绝,没有重样。徐夫人却受不住了,昏晕在地上,侍从、侍女等跪地为她求情,新姨娘也跟着众人跪下了,一起央求云翰林。 第二十五章 云翰林心软,见了这幅场景,长叹一声,想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能怎样呢?」陆晟扶稳他「伯伯,您接着再骂几声。」云翰林这会儿觉得陆晟就跟自己人一样,「阿晟这孩子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生气的说道:「拿凉水来泼醒了她,一条人命,下官不能就这么算了。」 宣王怒极,霍地站起身,大声道:「云翰林不必这样,云仪的死,本王一定给你个合理满意的交待便是!」 陆晟闻言微笑道:「甚好,那我们就等着宣王殿下的交待了。」 云翰林道:「甚好,还请殿下记得这个许诺,勿要食言。」 宣王一时愤激之下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自己便隐隐有些后悔了,听到陆晟和云翰林的话,更是追悔莫及,「我这可给自己给了件麻烦之极的事,云仪的死是无头案子,上哪查去?我又如何能给云翰林交待清楚了?」 想到今后要面对的困难,宣王觉得还不如再忍耐一会儿,再难堪一会儿,让云翰林骂个够也就算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宣王只能硬着头皮道:「不会食言。」脸上不自觉的便现在沮丧之极的神色。 云翰林把徐夫人骂够了,气撒得差不多了,宣王府的人都跪下了,宣王面如土色了,而且最后得到宣王的许诺了,总算由陆晟扶着,慢悠悠的走了。 宣王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气得心肝肺全是疼的,「世上怎会有陆晟这样的人,为了讨好云翰林,他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陆晟和云翰林出来之后,云翰林对陆晟却是好多了,上了车之后道:「阿晟,你也上来吧,陪伯伯说说话。」回到石桥大街之后道:「阿晟,来和伯伯一起坐。」对陆晟空前未有的和颜悦色。 何氏、云仰、云倾三个人看得都很稀奇。 云翰林以前对陆晟可没有这么好啊,以前他有些疏远,有些冷淡,若是心里不痛快了,时不时的还会给陆晟脸色看呢。 「今天这是怎么了?」云仰小声问何氏。 何氏抿嘴笑,「大概阿晟在宣王府的表现你爹爹很满意吧。」 云仰便想明白了,不由的微笑,「咱家有事,反倒是阿晟和爹爹和好的契机了。」 母子二人均觉好笑,却又很温馨。 云倾看看父亲,看看陆晟,也嘻嘻笑。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和和睦睦吃起晚饭。云翰林看了看,他爱吃的菜有四个,陆晟爱吃的菜也有四个,心里便舒服了,笑道:「这个烩三鲜是我爱吃的,东坡肉却是阿晟爱吃的……」何氏打趣道:「咦,你连阿晟爱吃什么都知道了么?是几时知道的?」何氏表情生动,言词风趣,说得大家都笑了。 云翰林也笑。是啊,他连阿晟爱吃什么菜都知道了,至于是几时知道的,他哪里记得?大概很久之前在内心深处已把阿晟当成自己人了吧。 陆晟心情激动,神情亦是激动。 云翰林给他夹了块东坡肉,「阿晟,多吃点儿。」陆晟忙伸碗去接,「谢谢伯伯。」云翰林清清嗓子,「那个,阿晟,伯伯以后会对你好些的。」何氏、云仰、云倾听着却是感动,陆晟却是一脸认真,「伯伯,您心里对我好就行了,当着外人的面,您暂时对我凶一些吧。」 「为什么?」云翰林、何氏异口同声的问。 陆晟道:「我父王还没有遣媒前来,若伯伯待我好了,外人或许会误解,以为阿稚被燕王府嫌弃,那岂不是太委屈她了么?伯伯若不喜我,那便是云家不接受,我还需继续努力,阿稚便不会被人看轻了。」 云翰林、何氏深受感动,「阿晟想得真周到。」 陆晟和云倾的婚事暂时没成。陆晟这是要让云家做出高姿态的样子,他献殷勤,他追求,把云家摆得很高,完全是在为云倾着想啊。 云翰林、何氏不停的给陆晟夹菜,陆晟碗里已经堆得满满的了,却不怎么吃,和云倾相视发痴。 如果放到平时,云翰林早出言提醒了,今天却皱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没深管。 年轻人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好像盯着对方看看就饱了似的,由他们吧。 宣王府里,陆晟陪着云翰林走后,宣王怒火中烧,命令道:「把这件事报给太妃,请太妃处置。」 徐夫人涕泪交流,膝行到了宣王面前,哀求道:「殿下,念在乳母从小奶大了你,饶恕了我这一回吧。这事报给太妃,太妃岂能轻轻放过我?」 宣王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恼怒万分,听了徐夫人的话还是觉得可怜,叹气道:「乳母,你恁地不晓事。四王子和云翰林到了宣王府,我母妃现在不知,将来难道也不知?这是瞒不住的。」见徐夫人哭得凄惨可怜,终是不忍心,道:「我替你求情便是。」 徐夫人抱着他的腿痛哭失声。 宣王太妃可不像宣王这么好说话,徐夫人知道,这回她是倒霉定了。 宣王太妃知道之后果然大怒,把徐夫人大骂一通,「宣王府的人都让你丢尽了!最坏事的便是你!云仪进府之时你若尽职尽责,训示她一番,谅她也不敢明知故犯,明知英儿不能饮酒,还要强行劝饮。她不犯错,便不会被送往许明寺;她不被送往许明寺,便不会死在深山里,给宣王府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这都是你的错!」 虽然宣王为徐夫人求情,但宣王太妃激愤之下,还是命人打了徐夫人的板子。 徐夫人在宣王府神气了这么多年,今天当众受责,颜面无存,身上疼,心里气,非同小可。 宣王太妃打骂过徐夫人,恨恨的道:「若不是你那好王妃在宫里挑衅云倾,云翰林和陆晟便不会上门来生事。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你的王妃不好。」 宣王为张英黎辩解道:「主要是沈氏姐妹多事,她只是碍不过情面,帮着沈氏姐妹说了句话而已。」 「碍不过情面?」宣王太妃冷笑,「你十八表妹也在呢,若说碍不过情面,你十八表妹的情面怎么着也比沈家那两个丫头强吧?她真的是碍不过情面么?」 宣王无言以对。 太妃忍不下心里的气,还是命人把宣王妃叫了来,厉声责备了一番。 可怜宣王妃被太后骂过,被宣王训斥过,被兴国公夫人劝过,然后又被宣王太妃一番疾风暴雨般的痛詈,骂得她连头也抬不起来。 在太后那里挨过骂回来,宣王妃扑到床上,哀痛欲绝。她做了什么?她不就是想压压于雅猛的气焰,逞逞宣王妃的威风么?沈景兰这个笨蛋提起云倾的堂姐是个小妾,她帮了沈景兰,这只是女人之间的口角纷争罢了,最后竟然引出这么一连串的事:沈家姐妹被罚,她被骂,陆晟陪着云翰林找上了门…… 「云翰林你至于么?陆晟你至于么?不就说了云倾的堂姐是云仪这个宣王小妾么,你们便不依不饶了。云倾她是皇后娘娘还是天上的仙女啊,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句重话也听不得?」宣王妃心中怨念。 她就不明白了。一个翰林家的闺女,怎么就娇贵到这个地步了呢?好吧,云倾还是陆晟的意中人,将来有可能是燕王的儿媳妇。但就算是燕王的儿媳妇,云倾也不至于凛然不可侵犯吧。一句话不对便把云倾得罪了,得罪了云倾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至于么? 第二十六章 宣王妃哭了许久,起来擦干眼泪,脸也顾不得洗,便命侍女磨墨,提笔给兴国公夫人写了封求救信。兴国公夫人很快回信给她,「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益。宣王殿下既然答应了云家要给个交待,那你父亲和我便帮着查查云仪的案子吧。若案子破了,这件事也就真正过去了,时过境迁,慢慢宣王殿下和太妃娘娘自会淡忘此事。你不必忧心,会好起来的。」 「您是我亲娘。」宣王妃捧着兴国公夫人的回信,流下感激的泪水。 真遇到事的时候,就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了。兴国公夫人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最肯为她着想了。至于太后、宣王太妃、宣王这些人,唉,好起来的时候还可以,若是遇到事,当真是翻脸无情啊。 云仪本来只是宣王一个小妾,微不足道,宣王妃连看她一眼也不屑。沈家姐妹奉承宣王妃,说云仪连给她洗脚不够资格,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算太离谱,云仪身份就是这么卑微。 云仪活着的时候没人重视她,死了之后,给宣王府带来的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宣王府的事并不保密,锦绣里的人先是程氏知道了,然后方氏知道了,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杜氏也知道了。杜氏老泪纵横,「我可怜的仪儿,她这是被人给害了啊。」也不躺着养病了,挣扎着下了地,要到宣王府给云仪讨要公道。 方氏过来劝她,「你先养好身子,身子养好了,才好去为仪儿理论。」 杜氏摇头,「不,我心里有团火在烧,若是不去宣王府闹一场,这团火能把我点着了,把我烧死。」 方氏听她这么说,不便再劝,幽幽叹息,「唉,若不是三哥和四王子走的这一趟,咱们还不知道仪儿是被冤枉的。仪儿死后,锦绣里这边一点有用的法子拿不出来,石桥大街那边去了宣王府一趟,便把实情问出来了。两相对比,咱们真是不如三哥三嫂啊。大嫂,以后你对三哥三嫂客气些吧,若是有事,说不定那边还能帮帮忙。」 杜氏啐了一口,「呸,指着他们夫妻二人,我还活活饿死了呢!仪儿又不是才过世的,云潜、何氏先前任事不管,现在有人寒碜起他们的宝贝闺女,便不依了,到宣王府理论去了。我对他们客气些有用么?就云潜那种没良心的人,就算得意了,阔了,能照顾到我?」 方氏见杜氏糊涂,便不再多说话了,心里便打定主意,「总之以后我要和石桥大街那边交好,多巴结着点儿,总归是没有坏处的。锦绣里这些人肯定是不行的了,大房败落,四房也一片暗淡,程氏虽然娘家显赫,可程氏那个人岂是能打交道的?四哥的儿子现在还是我养着呢,他夫妻二人连个屁也不放。这些人啊,都是靠不住的,还是三哥三嫂又有本事,人又好。」 杜氏提起云翰林、何氏便没好气,狠狠的咒骂,「没良心,贪生怕死,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方氏听不过去,道:「三哥三嫂不知道有侄女,佩儿是如何出的阁?」 云佩从退李家的婚事,到和西凉侯府定亲、出嫁,不都是是何氏一手操办的么?这样的人,怎称得上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杜氏悲凉的笑起来,「他们知道有云佩那个侄女,却不知道有云仪这个侄女。五弟妹,你也看到了,云潜随意到宣王府走一趟,就能把事实真相问出来,可他先前就是不去,有人惹到他闺女了,他才为她闺女出的头。」 方氏见杜氏终不可劝,也就不管了,道:「大嫂一路小心。」告辞要走。 程氏带着侍女婆子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喝道:「你不许去宣王府闹事!」 杜氏柳眉倒竖,「你管得了我么?」 程氏气急败坏,「因为你女儿的死,无缘无故把我娘家牵涉进去了,惹了好大的麻烦!你到宣王府闹腾,云仪的案子重查,我爹娘又要操心生气了!」 杜氏笑得恶毒阴冷,「生气好,气死了才好呢。」 程氏嗷的一声便冲杜氏扑过去了,杜氏早有准备,一把揪过她的发髻,死命一拽,程氏杀猪般的叫唤起来。程氏的侍女婆子忙过去七手八脚把程氏从杜氏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杜氏因为生着病,怕冷,所以现在虽然天气不冷,她屋里却生着火盆。杜氏要为她的宝贝女儿云仪讨公道,程氏却故意拦着她,杜氏恨极程氏,奋力端起火盆向程氏倒了过去!程氏和侍女婆子惊叫着要躲,可一个火盆里的炭火甚多,哪里能完全躲过去?还是有炭火落到了程氏和侍女婆子等人的身上,登时一片狼哭鬼嚎。 杜氏看着程氏等人的狼狈样子,得意的笑了,笑容阴冷吓人。 方氏看得头晕目眩,心道:「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一见面便要打架动手。我再和她们相处下去,保不齐哪天她们打顺手,连我也遭了毒手。罢罢罢,以后再不管她们的闲事了。」猫着腰,轻手轻脚,赶紧溜了。 程氏被烧的不轻,侍女婆子也有被烧着的,一片哭叫声。杜氏却趁乱出门,到宣王府闹事去了。 从前杜氏不是没有到过宣王府,但宣王府的人哪有空理会她?这回却不同,杜氏到了宣王府大门前便往地上一坐,拍腿大哭,说着云仪的冤枉,门房唬了一跳,不敢怠慢,飞快进去回禀了。宣王太妃没好气,「这是王妃惹出来的事,让她去善后。」 宣王妃快要哭出来了。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挨罚的挨罚,挨骂的挨骂,现在云仪的亲娘还找过来了,太妃还让她出面善后。宣王妃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和云仪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她接见云仪的娘,对她简直是一个侮辱。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宣王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忍着一肚子气,委委屈屈的见了杜氏。 兴国公府也有妾侍姨娘,妾侍姨娘的娘家人来了若是想见兴国公夫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张英黎如愿以偿嫁进宣王府,却要做一些连兴国公夫人都不屑做的事,眼圈不禁红了。 没见杜氏之前宣王妃便委屈,见了杜氏之后,更是委屈的不行了。 杜氏心痛云仪惨死,对宣王妃没有丝毫敬意,目光灼灼盯着她,声色俱厉,「徐夫人那个贱人应该告诉我女儿的事没告诉,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女儿发配到深山里,害她惨亡。这件事你们怎么说?!」 「一个小妾的娘敢对我这样。」宣王妃气得头昏脑胀。 她挺直身子,身姿端庄,神情威严,「杜氏,你应该明白,你女儿既然做了殿下的小妾,便要依着宣王府的规矩了。她是住在府里还是送到山里,宣王府自有决断,轮不到你来挑剔指责。」 「是么?」杜氏一声冷笑,「就连皇帝陛下治理国家也是依着法度的吧?怎么,你宣王府比皇帝陛下还厉害,可以依着心意,想怎样便怎样,视人命如草芥了?」 宣王妃没想到杜氏口齿如此伶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她为人倒也机灵,道:「云仪之所以被送到山里,并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她自愿到寺里为太妃祈福……」 第二十七章 杜氏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是么?要不要我把云翰林和四王子请来,这番话你当面跟他们说啊?」 杜氏不傻,她跟方氏说话的时候,绝不承云翰林的人情。到了宣王府,她却要搬出云翰林和陆晟了,因为杜氏知道自己什么也算不上,云翰林和陆晟却不是好糊弄的,宣王妃不敢惹。 当着云翰林和陆晟的面,宣王府承认了徐夫人失误、云仪冤枉,现在宣王妃想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杜氏哄回去,谈何容易。 这也是宣王妃没经过事,不聪明的地方了,把杜氏想像得太好打发。以为宣王妃这个名号足够唬人,杜氏见了她这份威仪便会怕了。 宣王妃若被太后、宣王太妃那种身份的人骂了,她会洗耳恭听、认错求饶,但被杜氏这种身份的人质问了,宣王妃却是恼羞成怒,脸罩寒霜,「你是来宣王府撒泼的么?只怕你走错了地方!」 她不提撒泼这两个字还好,提起撒泼,杜氏便嚎叫一声,坐在地上拍腿大哭,「我可怜的仪儿,她生生被宣王府害了性命啊,宣王府吃人不吐骨头啊……」又是哭,又是数落,有腔有调,声震云宵。 「快捂住她的嘴!」宣王妃一脸嫌弃的转过头。 她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小姐,杜氏这种泼妇行径,她哪里看得上? 侍女婆子听命过去,杜氏叫得更高,声音又尖又利,「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身边的侍女婆子是斯文惯了的,杜氏却跟个疯妇似的,力气格外大,所以侍女婆子虽多,一时半会儿也制服不了杜氏。 宣王妃看着这乱轰轰的场景,俏脸通红,「反了,反了!」杜氏用力挣脱想逃,侍女婆子们一个不小心,竟没看住杜氏,杜氏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宣王妃跑过去,一头滚到她怀里,「你杀了我!你有本事这就杀了我!」 可怜宣王妃还年轻,生平从没经过这种事,登时慌了手脚,失声惊叫。 侍女婆子大惊,忙过来拉杜氏,杜氏挣扎着不肯,随手乱扑楞,打到宣王妃脸上身上,生疼生疼的。 宣王妃大恼,脸色铁青的道:「叫侍卫来!」 侍女答应着赶忙去叫人了,侍卫来了之后,果然制服了杜氏。可是侍卫一叫,这风声也就传出去了,宣王太妃大怒,「让她善后,不是让她惹事生非!制服杜氏谁不会,可杜氏身后的人她也能一一制服么?」 宣王妃又弄了个灰头土脸。 这回宣王妃总算学得聪明了些,不再一味压着杜氏,命人去探杜氏的口风,问她到底要什么。 杜氏来宣王府不会纯粹为了撒气闹事,肯定有目的。把杜氏的来意问清楚了,也就可以衡量轻重缓急,知道是答应她还是不答应她了。 杜氏最开始一口咬定只是为云仪讨道,后来渐渐透了口风,「我有三个要求。第一,我仪儿死得冤枉,她的死因宣王府必须彻查,不能让我仪儿死不瞑目。第二,我仪儿死得惨,她生前是个小妾,难道让她死后还是这么个身份么?至少得以侧妃之礼下葬。第三,我只有一子一女,仪儿死了,我没了依靠,仪儿的哥哥云儒,宣王府必定要照顾提拨的。他的仕途、姻缘,都指着宣王府了。」 「她想的可真美。」宣王妃听到杜氏这三个要求,气得脸煞白,「以侧妃之礼下葬,还要管她儿子的仕途、婚姻,怎么不让宣王府把她和她儿子的生老病死都包了啊?」 宣王妃身边一个从兴国公府陪嫁来的胡嬷嬷劝道:「王妃,现在息事宁人要紧,不是赌气的时候。这杜氏确实是漫天要价,咱们难道不能就地还钱么?慢慢和她谈着,她也未必真敢要这么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宣王妃点头道。 宣王妃想了想,以她娘家的权势,想提拨一个云儒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云儒这件事不用禀报宣王太妃,她自己就能做主。侧妃这个要求她不能答应,但王府不是还有夫人之位么?比不上侧妃,却强过侍妾不是一点半点,以夫人之礼安葬,杜氏也应该能满意了。 胡嬷嬷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经过的事情多,看人比宣王妃准,「这杜氏口中说的是为云仪讨公道,其实还是来要好处的。寻常母亲总是爱儿子比爱女儿多些,更何况这杜氏女儿已经死了,儿子却活着,难道她关心女儿的身后事更甚于儿子的前途?这是断断不会的。所以王妃答应提拨她的儿子,她便满意了,不再闹了。」 宣王妃虽觉得胡嬷嬷的话有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我这身上现在还疼着呢,被她磋磨了一场反倒要提携她,可有多难受。」 胡嬷嬷好言好语劝了几句,「先忍一时之气,等风声过了,想收拾杜氏这样的人还不容易?」 宣王妃叹气道:「暂且如此吧。」 胡嬷嬷便去跟杜氏说了,杜氏一开始还想拿拿架子,胡嬷嬷笑道:「我劝你见好就收吧,要不然我家王妃乱棍将你打出去,看看云翰林和四王子会不会因为你出面?」 杜氏脖子缩了缩。 她能拿来吓唬宣王府的也就是云翰林和陆晟了。如果不是有这两个人,她今天连宣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提见宣王妃了。现在宣王妃被迫和她讲条件,这已经是很不容易,若是弓拉得太满,弦断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杜氏也就犹犹豫豫起来,胡嬷嬷趁机又劝了几句,杜氏答应了。 宣王妃去求宣王,「反天殿下已经答应四王子要彻查云仪之死,我便也答应杜氏了,好么?云仪才嫁给殿下不久便死了,说来也是可怜,我想让她以夫人之礼下葬,也算她服侍殿下一场,殿下以为如何?」 宣王倒是不反对,「也好。」 云仪是以侍妾的身份下葬,还是以夫人的身份下葬,他无所谓。 宣王妃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宣王这边商量好了,她再求求兴国公夫人,便能暂时稳住这个杜氏了。 宣王妃命胡嬷嬷回兴国公府求救。兴国公夫人自然是答应了,却冷笑道:「这个杜氏敢要胁我女儿,也是胆儿肥。现在为形势所迫,我先答应她,日后落到我手里,休怪我狠辣无情。」 宣王妃答应了杜氏的三个要求。兴国公暗中运动,让云儒到尚宝司做了司丞。尚宝司掌宝玺、符牌、印章等,是个肥差,杜氏非常满意。 云仪以夫人之礼下葬。 这还不算完,云仪的死因宣王府还要接着查,就算不给杜氏交待,云翰林和陆晟那里却是躲不过去的。 宣王妃把自己能忙的事全部忙完,已是累得腰酸背疼、浑身难受了。 侍女替她捶背的捶背,揉腿的揉腿,宣王妃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心中哀叹,「就因为寒碜了云倾一句,我这位宣王妃便被折腾成这样了。云倾啊云倾,你可真是不好惹啊。」 燕地,燕王单人独骑自城外疾驰回府,速度奇快,气势雄豪。 「王爷,四王子遣人求见,说有四王子写给您的信。」他才下了马,便有侍从迎上来回禀。 燕王把马缰绳抛给侍从,怒道:「这臭小子总算知道写信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大步流星往书房走,「让他进来见本王!」 燕王虽是怒气冲冲的,但燕地有多少大事要事等着他处理,他却要立即召见陆晟派来的人,可见重视。侍从不敢怠慢,忙叫人去了。 燕王回到书房后只随意用巾帕擦了擦汗,便沉着脸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怒火燃烧,「陆晟这个臭小子到了京城好像到了家似的,乐不思蜀,人不回来,连封信都懒怠写。妈的,老子不就没答应他和云家的婚事么?跟老子置起气来了!」 想到次子陆复守竣城,上个月被北戎骑兵突袭,打了个落花流水的事,燕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守竣城本是陆晟这小子的事!若有他在,燕兵岂能败给北戎。臭小子,跟老子赌气赌到大事都不顾了,因小失大,不识大体,混蛋之极!」 燕王怒骂陆晟,在书房服侍的人都知道燕王心情不好,一个一个站得笔挺,却恨不得把身子缩起来好让燕王看不到,唯恐燕王迁怒于他们。 陆晟差来的人进来拜见燕王的时候,燕王余怒未息,骂声不停,顺口拿起桌案上一个重重的砚台向那来人面颊掷去,喝道:「陆晟让你来做什么?」 侍从们魂飞魄散。这么重一个砚台砸到人脸上,那人的脸得成什么样子啊?还能看么? 陆晟差来的人反应奇快,见有砚台直冲面颊飞来,便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趴了下来,看着像对燕王磕头,却完美的避开了那个砚台,道:「四王子命小人来送云翰林的信和回礼。」、 砚台直直的飞出房门,落到外面的台阶上,「砰」的一声巨响,碎片满地。 侍从们打了个啰嗦,一则是因为这声巨响,二则担心燕王打人若是打不着,岂不是更加生气,更加怒不可遏了么? 燕王本以为是陆晟有信回来,结果却是云翰林的信和回礼,心中怒气更盛,拍案道:「本王送到云家的那些个东西名为送礼,实则是赏赐,不需要云家的回礼!」 陆晟差来的人名叫万波随,不仅功夫高,胆子也大,燕王发怒时令人胆战心惊,不敢辩解,万波随却恭谨却条理清晰的说道:「四王子早就料到王爷会这么说。四王子命小人禀告王爷,说云翰林的回礼就在他的信里,王爷看了,定会欣喜万分。四王子还说,云翰林是斯文清贵的读书人,崇尚礼尚往来,他这份回礼的价值不比王爷所送的礼物轻,只怕还要贵重些。」 燕王更是生气,「陆晟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帮着外人寒碜起他的父王来了。什么礼尚往来,他这是要让燕王府和云家平起平坐!」 燕王正在发怒,侍众报,「王妃娘娘求见。」燕王妃是燕王原配,锦州镇守大将赵三省之女,燕王脾气虽暴,对她还是与众不同的,道:「让她进来。」不多时燕王妃进来了,向燕王行礼,「拜见王爷。」燕王起身相扶,命她在自己身上坐下。 燕王身躯高大,浓眉大眼,相貌粗豪,燕王妃却是细眉长目,肌肤细腻,这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却也相映成趣。 「王爷,云翰林既有回礼来,王爷便看上一看,也算给小四面子了。」燕王妃柔声相劝。 「那便看一看。」燕王沉着脸道。 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燕王妃有提议他就答应了,可见对燕王妃还是很看重的。燕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眉梢带笑,命万波随把信呈上来。 燕王虽然答应看信,他可不相信云翰林这信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回礼。 他送给云翰林的礼物可是足足装了那么多辆车,云翰林这封薄薄的信函里能装些什么,价值会比那么多车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价值更高? 燕王妃含笑在旁相陪,心里的想法和燕王是一样的。 她亲自看视过那些礼物,那些礼物过于丰厚,丰厚到她这位养尊处优、富贵已久的燕王妃都有些心疼了呢。她相信云翰林给不起相应的回礼,而且,就算打肿脸冲胖子要倾家荡产给回礼,也不可能是在这薄薄的一封信里啊。 这信里能装些什么呢,银票么?燕王妃想到这一点,细眉弯弯,笑容愈浓。人情往来是有规矩的,一方客客气气的送礼,另一方回了张银票,那不是看不起人么?如果真的是银票,那燕王一定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只对云翰林深恶痛绝,更会迁怒于陆晟了了,甚好! 其实燕王妃是愿意让陆晟和云家结亲的,她之前也不止一次温柔委婉的劝过燕王,说陆晟打小便脾气倔、有主意,陆晟既认定了云家姑娘,不如成全了他,父子和好。燕王却怒了,「本王需要顺着他宠着他才能父子和好么?这不孝顺的臭小子本王宁愿不要了!」燕王妃也便乐得不管了。反正陆晟一定要娶,燕王一定不许陆晟娶,闹到最后肯定父子反目,这种情形她才是乐于见到心中窃笑呢,为什么要阻止? 万波随恭敬的将信呈上,燕王的侍从取过来,双手捧至燕王面前。 一般人看信是用裁纸刀将信封裁开,燕王却不用,一只手拿起信,另一只手便要动手撕。 燕王妃却眼眸流转,阻止了他,柔声道:「王爷,这信还是让人裁开吧,好么?」 「这又何必?」燕王觉得没必要。虽然如此,但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燕王妃既然说出口了,燕王给她面子,依了她。燕王妃将信将给侍从,命他裁开。 万波随低头跪在地上,心里把燕王妃骂了几句。燕王妃这种人惯于使心计,就是拆一封信她也有意无意把燕王往陆晟不可信、陆晟的来信中可能有问题这个方向引,但燕王粗心惯了,她这样能不能奏效,万波随深表怀疑。 侍从将信裁开,微不可见的冲燕王妃点点头,表示这信没有问题。 燕王妃做出长长松了口气的样子,从侍从手中接过信,双手递给燕王,柔声道:「王爷盼小四的信已经盼了许久,今天终于等到了。小四还是很惦记王爷的啊。」 她这话也不知是在替陆晟说好话,还是在告陆晟的状。 「老子稀罕么?」燕王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道。 燕王口中说着不稀罕,却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看了一遍。 燕王瞪大眼睛,露出愕然的神色。 「怎么了?」燕王妃坐在燕王身边,一脸笑意,见燕王露出这样的神情,心里一紧。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啊?燕王这样,是喜还是怒? 燕王又凝神看信,然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王爷,信里说了些什么啊?」燕王妃终是忍不住,柔声问道。 燕王不理会她,瞪大眼睛发了会儿呆,揉揉眼睛,认真又吃力的把信重新一字一字看过。又看了遍,又发了会儿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伸手到信封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小纸片。 燕王妃看的发晕。这小纸片不会是真的是银票吧?云翰林和陆晟不会真的这么犯傻吧?如果真是银票,燕王接下来准会暴跳如雷,燕王妃就有点后悔来这趟了,因为燕王发起脾气来真是雷霆之怒,吓人之极,她每经历一回,都觉得自己要少活十年…… 第二十九章 不只燕王妃,燕王的侍从们也战战兢兢,觉得屋里的气氛低沉压抑,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燕王拿着那个小纸片看了又看,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竟然令人莫测高深,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燕王镇静将信收好,道:「本王知道了。本王有回信给云翰林,你两天之后来拿回信,务必亲手送到云翰林手中。」 万波随恭敬的叩头,「是,王爷。」起身倒退几步,方才转身去了。 燕王妃莫名其妙,含笑问道:「王爷,云翰林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啊?」 其实燕王妃更好奇那小纸片上什么。 燕王打了个哈哈,「没事,不过是跟本王客气了几句罢了。王妃你忙你的,不必陪着本王了。」 燕王妃虽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燕王这话已经下了逐客令,她是个知趣的人,便起身盈盈行礼,「妾告辞。」 出了书房大门,燕王妃还是迷惑不解,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燕王把燕王妃撵走了,之后又命令所有服侍的人滚出去,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把云翰林的信又拿出来看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那小小的纸片上。 纸片上云倾亲笔所写的治马瘟的方子,楷书,异常工整。字体既没有大到让人有凌迫感,又没有小到让人看着费眼睛,不大不小,温和中正,秀美圆润,端庄遒劲。 方子最下方署有名字,「云倾敬书」。 燕王咧嘴笑了,「妈的,云家这做老子的太有心计了,写封信写的什么行书,老子乍一看上去竟然没看懂,认不出来,险些丢了个大人。说出的话来更是云里雾里,一点也不实在,老子猜着准是不服气的意思吧?读书人假清高,要礼尚往来,要跟老子平起平坐,他不吃亏,他闺女也不吃亏。行啊,虽然自不量力,倒也有些气节。」 燕王把云翰林的信和云倾的方子放到一起比较了比较,得出了结论,「云家这做老子很讨厌,自命清高,爱捉弄人。闺女可厚道多了。」 云翰林写的是行书,云倾写的是楷书。燕王看云翰林那封信费劲巴拉急的要命,看云倾的方子那可是字迹也清楚,意思也明白,不用想不用猜,对他的脾气。 再想想云倾这张方子的意义,燕王更是怦然心动。治马瘟啊,如果这方子真能治马瘟,那可是大功一件,陆晟说云家回礼的价值更为贵重,这话便没说错。 「这方子她是如何得到的?若是故意去寻找,那说明她对小四委实一往情深。若是偶然间得到的,那她这福气可不得了。」燕王在房中踱步,「小四爱她,她又是有福之人,小四真娶了她又有何妨?」 燕王当年曾亲至京城寻找陆晟,他依稀记得云家那个小姑娘娇嫩美丽,小小年纪,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燕王仔细寻思,「如果这小姑娘长大后很美丽,又对小四有情意,还有福气,那这桩婚事似乎也不是不行……」 燕王一个人思来想去,有时哈哈大笑,声震房宇,有时手舞足蹈,喜不自胜,有时却又拍案大怒,横眉竖目,跟个神经病似的。他这会儿幸亏是一个人在房里,若是有人在旁服侍,不吓疯也得吓傻。 万波随两天之后来取了回信,飞驰回京,送到陆晟手上。 陆晟拆开信,只见上面用巨大又难看的字体写道:「云家那做老子的着实可恶,你不许对他太好!老子快被他给气死了!」燕王发了通脾气,最后一行却写道:「闺女似乎还不错,这事以后再说吧。」 这事以后再说吧。 燕王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了。 按说这算是一个不小的进展,陆晟看到「闺女似乎还不错」这几个字都觉得很刺眼,回信中写道:「似乎还不错这个评语对她来说太低了,我不能容忍。她是世上最美的小姑娘,也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岂止似乎还不错而已?」 又道:「我怎么可能对却云伯伯不好?云伯伯现在不看好我和她的婚事,我要求娶人家的女儿,必须献殷勤。不只云伯伯,她的母亲、哥哥我也很巴结的,亲戚间的琐事我也管,但凡和她有关的事情,我全部关心。」 燕王看到陆晟的回信,气得哇哇乱叫,「陆晟你好歹也是本王的王子,你身份在这儿摆着,有点儿架子行不行啊?一个翰林家的女孩儿,又不是皇帝陛下的公主,值得你这么费心思么?值得你这么放低身段么?」 陆晟的回信很简短,就俩字,「值得。」 燕王是个暴脾气,被他四儿子这俩字气得大发雷霆,怒吼声从书房直传到前殿,整个燕王府都静悄悄的,连树上的鸟儿也吓得闭紧了嘴巴。 燕王这通狮子吼当真不得了,直吼了一顿饭的功夫方才停歇。 他的怒吼停下来之后,余音袅袅,良久未息。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地恢复了安宁。 燕王妃后怕的抚胸,「王爷这个脾气啊,唉,方才幸亏我离得远,若就在他眼前,我少活十年都不止。」 燕王妃身边一个心腹嬷嬷陪笑道:「王妃娘娘,按说今晚王爷该到您的寝殿来的,您看……」 正常情况下燕王妃当然希望燕王到她这里来过夜了,但燕王这个脾气实在让人害怕,他今天发了通脾气,近几天都会心情很差,说不定一点小事就能让他暴跳如雷。这样的话,和他一起过夜就成苦差使了,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怪吓人的。 燕王妃沉吟未决,「你倒提醒我了。」 她是个惜命的人,燕王既然心情不好要发脾气,她自然不会往自己这里兜揽,可是把燕王推到谁那里呢?二王子陆复的亲娘林侧妃貌美心毒,不是个好惹的,三王子陆旦的亲娘柳夫人性情懦弱,塞到她那里倒容易,可柳夫人耐性太好,每每燕王生了气去她那里,打骂她都受着,最后燕王反倒怜惜起她来了,赏赐甚丰。不行,不能便宜这个柳氏,宁可挑个娇嫩美丽毫无根基的女子,燕王新鲜几天也就丢开了,没有后患。 「我身子不爽快不能服侍王爷,从金玉院挑个机灵有眼色的给王爷送过去。」燕王妃吩咐道。 金玉院是燕王府年轻姬妾居住的地方,燕王妃让人这里挑个人,也是祸水东引的意思。 燕王妃送去的就是个替死鬼,连第二天早上这个年轻姬妾有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准备都有了。谁知这姬妾名原姬,才十五岁,会骑马会射箭,相貌美艳,泼辣大胆,她见了燕王并不害怕,反倒满口称赞燕王豪迈俊爽,有男子气,把燕王奉承得甚是欢喜。燕王拉着她一起看陆晟的信,「陆晟这臭小子,他敢这般跟老子犯倔,你说说他可不可恶?」 原姬天真烂漫,「四王子孝顺王爷,又和王爷亲近,才会有什么便说什么的啊。这才是嫡亲父子嘛。我爹爹也很凶,我娘和我哥哥姐姐都怕他,我便不怕,因为我知道爹爹疼我。」 燕王转怒为喜,「你这小妮子说话倒也有道理。」 原姬年龄甚小,燕王并没要她侍寝,次日却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并让她搬出金玉院,独自坐了王府中靠山临水的清雅小筑。 第三十章 燕王妃本以为只不过送去个替死鬼而已,没想到燕王府里又多了位能独居清雅小筑的美人,很是生了一阵子的气。燕王却高兴了,没和陆晟置气,反倒啰哩八嗦向陆晟唠叨了一番,「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着西风,就是西风压着东风,你不能姿态太低了,会被云翰林的闺女看不起的。男人一定要有威严,懂不懂?」 燕王大概是骂够吼够了,这封信里没再接着骂人,字里行间竟能体现出几分慈父的爱意。 陆晟若是接到这封信,或许会有几分感动也说不定。可惜这封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竣城、寒城等地便发生了大规模的马瘟,燕地兵强马壮,战马对于燕王来说是最为宝贵,他自是紧张着急。云倾是给过他一个医治马瘟的方子,可他也只是看过就算了,哪里想得到马瘟说来就来呢。故此并没有准备相应的药材。 陆晟留在燕地的谋士向冲求见燕王,说明陆晟已命他提前购买预备了药材,并且有数十位经验丰富的兽医随时侯命。 燕王大喜,「马瘟若能医治得好,小四和你们均是奇功一件。」 向冲深深一揖,「四王子说,这全是云姑娘的功劳。」 燕王觉得陆晟未免对云倾太好,可他这会儿哪有空计较这些?命向冲立即带兽医和药材去了竣城和寒城。大概十天之后,疫情得到控制;二十天之后这次马瘟就过去了,死伤的马匹数量虽有,但远不及上一次马瘟损失那么惨重,两地的战马十成中保存下来了八成。 燕王这份喜悦,真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了。 要知道,上回的马瘟可是令得战马损失了八成啊,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燕王妃和大王子陆普见陆晟虽然人不在燕地,也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心里都觉惶恐不安,「陆晟这小子实力又强,运气又好,再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谁会被立为世子呢。」燕王妃按捺下心中的恐惧惊慌向燕王道谢,又为陆晟请功,「这回都是小四的功劳,王爷可要重重的奖赏他才行啊。」 燕王妃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只等着燕王一开口,便要劝燕王答应了陆晟的要求,为陆晟聘下云翰林的女儿。这样一来,陆晟的功劳就算得到了应有的奖赏。 谁知燕王却道:「这次哪里是小四的功劳?和他无关,是另一个人的。」 燕王妃又惊又喜,忙道:「不是向冲带人过去的么?向冲是小四的谋士啊。」 燕王哈哈大笑,「人是小四的,药材是小四的,功劳却不是。小四也不敢争这个功,真正的功臣是谁,本王心知肚明,哈哈哈。」 燕王妃已是欣喜若狂,面上却竭力隐忍,做出为陆晟可惜的样子,「竟然不是小四的功劳,这可奇了。」 燕王心情畅快之极,大力拍拍燕王妃的肩,「你太疼爱小四,太为这臭小子着想了!你虽不是小四的亲娘,待他却和亲娘一样,本王心里明镜似的,很承你的情。」哈哈大笑着走了。 燕王不懂得怜香惜玉,用力很大,拍得燕王妃肩膀生疼生疼的。燕王妃却顾不上这个,忙命侍女悄悄跟过去,看燕王去了哪里,不久后侍女回来禀报,说燕王到清雅小筑去了。 「又一个狐狸精。」燕王妃大为不快。 燕王妃认为原姬是狐狸精,却不知道燕王到了清雅小筑后并没对原姬动手动脚,反倒和原姬说起家常,「你爹也很凶,对不对?他是怎么个凶法,你说给我听听。」 原姬本来是明媚笑脸,听了燕王的问话,呆了呆,哭了出来,「呜呜呜,我爹凶我,我便和他生气了,离家出走……我是被人贩子抓到卖到这里来的啊,我离家已经一年多了,我爹我娘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呜呜呜……」 她看上去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脆弱起来和普通的小姑娘没有不同,提起久违的父母,也是痛哭失声。 「什么?」燕王扬起眉毛。 他眉毛很深,眉形异于常人,一看就很凶,扬眉怒目的样了,胆小的人看了就想逃。 原姬眼睛鼻涕一起流下,「我和隔壁村的陈二哥相好,爹爹不许,说陈二哥家里穷,配不上我。我喜欢陈二哥长的俊,声音好听,对我又温柔体贴,我就死也不答应,和我爹闹。我爹恼了,骂了我一通,还打了我几下,我受不了了,当天晚上便偷偷跑出来。我本来是想去找陈二哥的,谁知路上被人贩子抓住,卖到这里来啦。王爷,我家里有五个哥哥两个姐姐,可是我爹我娘最疼我。也不知我丢了以后,他们有没有哭过我、找过我……」 燕王愤怒之极,「是谁把你卖到这里来的?本王抓住这帮人,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原姬哭哭啼啼,「那帮人王爷抓不抓的,我倒不关心。王爷,你能帮我找找我爹我娘么?我怕我爹我娘会想我,我娘很爱哭,说不定掉了多少眼泪……」 燕王脾气虽然暴,却不小气,当即便下令替原姬找亲生父母。原姬年纪已经不小,家乡住址当然记得,这找起来就容易了。燕王差去的人到了原姬家里,知道原姬的母亲自她离家后便病倒了,父亲四处张贴告示,哥哥姐姐外出寻人,家财为此耗去了一大半。而隔壁村的陈二哥则被原姬的父亲告了,下在狱里,现在还没放出来。 原姬的父亲提起失踪的小女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真喜欢陈二,我就答应了她又能怎样?现在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人从早到晚落泪,这又何必?」 燕王差去的人把原姬还在世、被人卖到燕王府的事说了,原姬的父亲、母亲老泪纵横,哥哥姐姐泪流满面,哭成一团。那幅情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生出怜悯之心。 原姬的父亲家里原来有点钱,现在穷了,便把家里仅有的银子搜罗了搜罗,要到燕王府赎回女儿。燕王哪会要他的赎身银子?道:「你女儿尚是完璧,你这便带回去吧。但有一点,你要由着你女儿的心意嫁人,不可勉强她。」 原姬的父亲哭道:「小人只要女儿回家,任她想嫁给谁便嫁给谁,再不阻拦她了。」 燕王很满意,「这就对了。」 燕王不仅痛痛快快放原姬回家,还赏赐了原姬不少资财。有了这份赏赐,原家又和从前的家业差不多了。陈二哥因为原姬被原家告了,在狱里吃了不少苦,清瘦了些,但他出狱后没有责怪原家,对原姬的心也不变,原姬的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许配给了他,并且给了份丰厚的嫁妆。 燕王命人抓捕人贩子,公示罪孽,处以极刑。燕地的百姓拍掌叫好。 这件事在燕地传开之后,有说燕王仁厚的,有说原姬运气好的,更多的人却是叹息,「那陈二哥既不是人品不佳,也不是相貌不好,只是家里略穷了些。原姬的父亲若是早早的依了女儿,把她许配给她的心上人,又哪里会有这样一出事?最后这结果虽然皆大欢喜,但原姬被拐卖,陈二哥入狱,原家上上下下过了一年多非人的日子,原姬的母亲眼睛都快哭瞎了,这又何必呢?」 是啊,这又何必呢? 第三十一章 原姬和陈二哥新婚之后由到燕王府谢恩,原姬的父亲也陪着女儿女婿一起来了。燕王心情不错,赏赐了酒席、红封,原姬的父亲和陈二哥用过酒饭之后过来谢赏,燕王瞧着那陈二哥确实生的俊俏风流,不由的一乐,「怪不得原姬定要嫁他。」 原姬的父亲酒喝得多了,再三向燕王道谢,叹气道:「小人从此以后,儿孙的事再不肯管得太多太严了。小人的儿子已经全娶了妻,女儿也都嫁了人,若是以后孙女真有了非嫁不可的人,只要那人品貌相配,年龄相当,小人便答应了,绝不拦着。唉,折腾了这么一场,最后还是拗不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反倒闹出祸端,伤了情份,不值得啊。」 他也是被原姬的事吓怕了。 「岳父,小婿并不曾抱怨过。」陈二哥忙道:「小婿能娶回贤妻,已是心满意足,对岳父岳母感激万分。」 「好孩子,好孩子。」原姬的父亲醉眼朦胧抱住陈二哥,用力拍了拍。 燕王听了这翁婿二人的话,似醍醐灌顶。是啊,和自己的亲生孩子拗着做什么?最后也是拗不过,反倒伤了情份,说不定还会惹出祸端,这又何必呢? 燕王想了想,他对云倾不满意的就是门第了,和原姬的父亲嫌弃陈二哥穷其实差不多。但原姬的父亲招了陈二哥做女婿不是也很满意么?知道的这是翁婿二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原姬这一家人离开之后,燕王找燕王妃去了。燕王妃见他好像在发呆,心中一凛,忙打点起精神,陪他一起坐了,亲自沏茶,「这是龙团胜雪,王爷尝尝。」 龙团胜雪是用银丝水芽精制而成的。银丝水芽又叫银丝冰芽,也就是小芽中最精美的、状若针毫的那一部分。茶叶分为紫芽、中芽、小芽」三个等级,紫芽,即茶叶是紫色的,中芽,即一叶一芽,小芽是刚长出的茶芽,形状就像雀舌一般。小芽中的极品被称作水芽,龙团胜雪便是由水芽沏成的,光明莹洁,珍贵无比。 这龙团胜雪虽是好茶,但燕王却不是来喝茶,随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王妃,本王来和你商量件事。」 燕王妃见他将这奢侈珍贵到极处的龙团胜雪就这么喝了,暗暗心疼,「给他喝龙团胜雪,等于牛嚼牡丹了。」 「什么事啊?」燕王妃温柔问道。 燕王皱起眉头,「小四不知怎地,一心想娶个穷翰林的女儿。本王是坚决反对的,但小四好像铁了心,非那位云姑娘不娶。王妃,你说本王是逼着小四放弃呢,还是依了他,真让他娶了云翰林的女儿?听说那女孩儿家教很好,贞静幽娴,只是门第低了些。」 燕王妃心喜不已,柔声道:「若以咱们做父母的心思,自然是愿意小四娶一个门第又高贵,人物又无可挑剔的好姑娘了。只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门第高贵的姑娘不是没有,可小四就是不喜欢,这可让做父母的为难了。我这做母亲的总是心软,小四这么喜欢,我都不忍让他失望了。王爷,您说我这是不是妇人之仁啊?」 「不是。你是把小四当亲生的儿子了。」燕王道。 燕王妃更是欢喜,笑容满面的道:「王爷知道我的这片心就行了。小四淘气了些,那也无所谓,我便是再为小四操心费力,也是甘心情愿的。」 燕王在燕王妃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喝了她三杯龙团胜雪,才心事重重的走了。 「那是龙团胜雪啊,弃掉紫芽、中芽,从小芽之中精挑细选出水芽,才泡得出这般珍贵的龙团胜雪。你喝它跟喝水似的,根本不懂得品滋味,好东西都让你糟蹋了。」燕王妃这个心疼。 这年燕王亲自率军出征北戎,取得漠北大捷。 大捷之后,燕王亲自带队入京,向皇帝献俘。 「小四,老子此去京城不是为了献俘,是相看儿媳妇。」燕王写信告诉陆晟,「老子这全是为了你。云家那闺女不错,我就不多说了,你跟云家那做老子的说一声,让他莫要阴阳怪气,老子远来是客,殷勤些。」 燕王人还在半路,陆晟的回信便到了,「您是来替我求婚的。求婚要有求婚的样子,殷勤点。」 燕王气得哇哇乱叫,泼墨淋漓,用斗大的字写道:「老子不是替你求婚的!老子是去考察亲家的!看云家那个所谓的翰林配不配做你的老丈人!」 就这么些字数,燕王硬是写满了硕大的一张纸。 陆晟接到信,颇有些哭笑不得。 燕王就要到京城了,他这时再写回信,也赶不及在燕王到达京城之前送到他手里了,所以也就没写,打算有话见了燕王当面说。 云翰林近来已经对他很好了,陆晟更是频繁出入云家。陆晟想了想,拿着它去了石桥大街。 何氏和云倾母女二人在家。陆晟把燕王的信拿了出来,「我爹这封信才到我手里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这些沉甸甸的,里面是什么啊?打开一看,啼笑皆非。」 何氏笑吟吟,「打开一看,是什么啊?」 云倾嘴角噙笑,快活的看着陆晟,「是什么呀?」 陆晟忍笑把信纸拿在手里,打开,何氏和云倾见是一张硕大的宣纸,上面没有多少句话,但每个字都有斗大,不由的粲然。 原来是这样啊,字写得这么大,所以廖廖几句话,却用了这么硕大的一张纸。所以这封信拿在手里才会沉甸甸的…… 「你爹爹真有意思呀。」云倾嘻嘻笑。 「燕王写信很有趣。」何氏也笑道。 陆晟看着云倾的笑容心里便暖洋洋的,道:「能让伯母和妹妹一笑,我爹这封信便没白写。」 晴霞等丫头在旁掩口笑。哎呀,如果燕王知道他这封信的功能在于让何氏和云倾开心一笑,他是生气呢,还是愤怒呢,还是大发雷霆呢? 燕王那个暴脾气,已是尽人皆知的了。 陆晟当着何氏的面虽不敢过于放肆,但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云倾身上,久久舍不得移开。何氏比云翰林好,便笑咪咪的道:「花园里玫瑰正开的好,你俩过去折过来几枝吧,我要插瓶。」 陆晟大喜,「是,伯母。」谢过何氏,陪着云倾去了花园。 两个年轻人都很开心,脸颊发光,眼睛发亮,那一脸梦幻般的笑容很好看,很有感染力。何氏不由的微笑,「不让他们在一起是不行的了。这两个孩子眼里只有彼此,分不开了。」 到了花园,陆晟和云倾在石桌前坐下,陆晟把燕王的信铺在石桌上,云倾笑靥如花,「桌子都铺不下了,嘻嘻,你爹爹真好玩。」 她把燕王信上的话看了看,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美丽脸颊上现出丝丝红晕,「哎,你爹爹好像……」 「不是好像,他已经接受你了。」陆晟柔声道。 燕王有没有说要来考察考察儿媳妇?没有啊。他只说要考察亲家。 他对云翰林大概还有顾虑,对云倾是没有的。 陆晟眼神太温柔了,云倾脸上似有红霞在燃烧,心中不无激动。前世陆晟一定是在燕王面前争取过、央求过、威胁过,但燕王始终没有同意陆晟娶她为妻。这世完全不同,燕王已经对她有了好感,说不定很快便会同意婚事了,她和陆晟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第三十二章 前世陆晟因为她屡次抗拒燕王指婚,因此触怒燕王,被燕王亲自下手揍过,陆晟身边没有也其他人,只有她一个。她和陆晟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但这个名份其实很重要的啊,没有名份,她便不能和陆晟一起携手走在阳光下,生活总是不够灿烂美好。 这一世有了燕王的同意,有了双方父母的祝福,她和陆晟一定会更好,日子甜如蜜糖…… 云倾羞涩又开心的笑了。 陆晟笑容和她一样,暖融融的,喜孜孜的。 现在明明是秋天,看到他俩,却让人起了错觉:是春天吧,一定是春天吧,春风吹拂,春回大地,春满人间啊。 燕王带领两万人到了京郊,大军在郊外驻扎,燕王只带两千骑兵,进京献俘。 皇太子奉皇帝旨意,带领文武百官到郊外迎接。 皇太子和文武百官迎燕王入京,至皇帝面前献俘,仪式十分隆重。 献俘礼后皇帝赐宴,燕王善饮,席间喝了不少,醉眼朦胧拍着陆晟的肩,对皇帝道:「陛下,我这次来是来捉这臭小子回燕地的!我这些儿子当中最能征惯战的便是他,他赖在京城不回去,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上阵打仗!」 陆晟被燕王大力拍肩,蹙眉不语。 皇帝赵暲是先帝庶出的长子,因为太后的嫡子赵景是在先帝驾崩之后才出生的,所以由他继承了皇位。赵暲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笑道:「燕王怎会一把年纪了呢?你年纪又不大,精神还好得很。」 「老了,老了。」燕王摇头,更加用力拍陆晟,「以后要靠这个小子了。我这四个儿子当中,最会打仗的便是他。为国守边,为陛下效力,全靠他了。」 皇帝及在场的太子、皇子、官员们都是心惊,「听燕王这个意思,燕王之位,是有意传给陆晟么?」 本朝皇位继承和王位、爵位继承都是讲究嫡庶长幼的,但燕地在北方,常年遭受北方戎敌侵扰,所以燕王之位一向是最强者居之。由燕王在诸子之中指定世子,连皇帝也不能加以干涉。燕王向朝廷报谁是世子,谁就是燕王的继承人了。 「怎么四王子还要王爷亲自来捉,才肯回燕地的么?」皇帝笑道。 燕王大摇其头,「亲自来捉,还不一定能不能捉回去呢。」 燕王这话大有深意,皇帝越发有兴趣了,「燕王不一定能把四王子捉回去?四王子本事可大得很呢。」 「唉,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啊。」燕王大力拍着陆晟,发着感慨。 「父王,您真要拍便拍桌子吧,我骨头都要被您给拍散了。」陆晟不紧不慢的道。 众人哈哈大笑。 燕王怒,「你个臭小子,越大越没规矩了,敢跟老子犯倔!你说说,是不是老子不答应你的婚事,你便打死也不回燕地啊?」 「打不死便不回。真打死了,尸首您爱拖哪便拖哪。」陆晟痛快的道。 众人笑得越发厉害了。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好笑,而是……这个时候不笑笑岔过去,还能怎样呢?装作没听见,一点反应没有,似乎不大好;很积极的去打听打听内情吧,也不好;还是笑笑吧,笑一笑便过去了,比说话强,也比没反应强。 燕王和陆晟这父子间的纷争简直是人人感兴趣,连皇帝都很想听这个八卦,所以第二天燕王到云翰林家拜访的事,很是受人瞩目。 「听说这桩婚事燕王不乐意,云翰林也不乐意。燕王虽然不乐意也亲自到云家去了,云翰林虽不乐意也请了假在家里接待燕王了。不知道这两人会面,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燕王带了他的三十六名侍卫,他的宝马良驹雪椎在前,三十六名侍卫的三十六匹骏马紧随其后,如风卷残云般,到了石桥大街云宅。 陆晟已经在云家了。 他和云翰林、何氏、云仰、云倾一起站在高台上向外了望,「这三十六名侍卫是我父王的近卫,八刀八剑,十杖十枪,每个人都是少见的高手,刀剑杖枪若临敌之时更会组成阵法,便是有成百上千人偷袭我父王,也休想得逞。」 「燕王的武力还是很厉害的。」云翰林轻飘飘的道。 何氏掩口笑。 云仰小声的道:「娘,爹爹说燕王的武力还是很厉害的,便是说他文才不行,是么?」 何氏含笑横了云仰一眼,云仰吐舌,不再说了。 燕王和他的侍卫在门前下马,不等主人出门迎接,便大步流星、昂首阔步的往里走,「云翰林,六年不见,本王很想你啊!」 他这一行人虽然总共只有三十七个人,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很有气势。 云翰林、云仰父子一起接了出来。 这父子二人温文尔雅,俊美却略显单薄,和燕王的气势是不能比的。 但是,陆晟在云翰林身边。 有陆晟在,两相对比,云翰林这边居然也不显得弱。 燕王看到陆晟和云翰林、云仰一起迎面而来便生气,怒气冲冲的道:「陆晟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过来!今天本王是为了你来的,你不在老子身边,在老子对面!」 燕王生气,云翰林心里却舒服了,微微含笑,「四王子也不算吃里扒外,他今天在寒舍用的早膳。」 「连早膳都跑到云家了,燕王府没饭吃么?」燕王更加生气。 云翰林礼让燕王进去,「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燕王大踏步过去,一把将陆晟扯过来,皮笑肉不笑,「请,请!」 陆晟和云仰见这燕王、云翰林一见面便火星四溅,又觉好笑,又提着心吊着胆。唉,今天可得把他俩看好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吵起来呢。 将燕王让到客厅,何氏这位主妇也来见礼。最重要的人总是最后才出现的。云翰林、何氏请燕王落坐之后,云倾才莲步姗姗进来,拜见燕王。 云倾穿了清雅宜人的浅红色锦缎衫子,一头如鸦羽般的乌发挽作双环髻,闪着绸缎般光泽,柔美悦目。她生的很美,天生丽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浅笑盈盈站在那里,犹如一朵国色天香的山茶花静静绽放,仪态万千,明艳照人。 「怪不得小四定要娶她。」燕王见到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对陆晟生出同情心。 这样的小姑娘有缘遇上了,若不能娶她回家,和她长相厮守,陆晟哪里受得了? 「阿稚啊,你的方子本王看过了,很好很有用啊。本王要重重酬谢你。」燕王和气的道。 他对云翰林是粗声粗气的,对何氏、云仰也不过那样,但见了云倾,语气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不像方才那般大嗓门儿。 云倾这样的小姑娘,让燕王都不忍心吓唬她了。 云倾甜甜笑,「伯父,那不是方子,是我对您的一片孝心。只要能帮到您的忙就好了,不用酬谢。伯父,您和我不用见外的。」 她不叫王爷,不叫殿下,直接便叫了伯父,尊重中又带着几分亲呢,还真是自来熟,不见外。 「阿稚怎么这样。」云翰林有点晕。 何氏和云仰知道云倾做事向来有分寸,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只含笑看着。 「好孩子,好孩子!」燕王哈哈大笑。 第三十三章 他是个直脾气,就喜欢云倾这样,一见面便跟一家人似的,没把他当大名鼎鼎的燕王爷,没把他成不可亲近的坏长辈。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古玉班指,「阿稚,这是伯父的心爱之物,送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陆晟忙上前接过,「谢父王。」俊脸微红,走到云倾身边递给她,小声的道:「这是我父王的心爱之物,他把这个送给你,说明他已经拿你当自家小辈看待了。」 云倾道谢接过,拿着班指好奇的看了看,在手上试了试,笑吟吟的道:「伯父,您戴这个是班指,我戴上快成手镯了啊。」 众人看看云倾雪白小手上那枚明显不合适的古玉班指,俱是莞尔。 是啊,燕王戴着是班指,云倾这小姑娘戴上差不多是手镯了。 燕王也和大家一样开怀笑,客厅里的气氛融洽多了。 云倾乖巧的道:「伯父,您喜欢吃什么菜式?您从燕地远道而来,我们是好好招待您的。您爱吃什么菜,我这便吩咐人去做。」 燕王更乐呵了,兴致勃勃的叫来陆晟,「小四,你来告诉阿稚。」 陆晟静静看着他,「呃,我还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 这种小事,他没留意过。 燕王黑了脸。 养儿子有什么用,连老子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云翰林一乐,故意招手叫过云倾,「阿稚,爹爹爱吃什么,你知道么?」 云倾笑盈盈,「爹爹喜欢清淡,爱吃原汁原味的食物。鱼要清蒸,菜蔬要清炒,虾白煮就行了,蘸料也要清淡。」 云翰林得意的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打了个哈哈,炫耀的道:「我这个儿子很有用的,小小年纪便能替本王守边御敌。」 云翰林微笑,「四王子不仅能替王爷守边御敌,也会替下官磨墨铺纸。」 燕王拍案而起,「小四一定是和阿稚一起的,对不对?一个替你磨墨,一个替你铺纸,两个孩子一起巴结你!」 云翰林得意,笑而不语。 燕王怒气冲冲的瞪了云翰林几眼,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这有什么稀奇的?将来小四娶了阿稚,本王也能让他们一个磨墨,一个铺纸,两个人一起巴结我……」 「你求婚了么?我答应了么?」云翰林淡淡的道。 燕王瞪大了眼睛,一把拉过陆晟,「小四这样的女婿,你还看不中不成?」 「阿晟这个孩子我喜欢。」云翰林哼了一声,「可若要结亲,不止女婿要让人满意,亲家也得过得去,王爷你说对么?」 「云翰林你这是什么意思?」燕王气愤了。 「没什么意思。」云翰林轻描淡写的道:「王爷若为四王子聘新妇,挑亲家么?」 「挑!」燕王简洁明了的道。 云翰林微笑,「巧了,我也挑。」 云翰林笑得云淡风轻,在燕王看来却是可恶之极。 燕王怒视云翰林,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 云翰林静静看了回去。 他清癯俊雅,燕王人高马大,要说起来还是燕王更有气势。 不过,云倾笑吟吟站到了她父亲身后。 燕王看到笑容可掬的她,脸上的怒气便渐渐去了,眼睛瞪得也没那么大了。 陆晟也站到了云翰林身后。 云翰林虽然气势上输了一筹,心情却舒畅之极。 燕王大怒起身,「陆晟,你给老子过来!」用力把陆晟揪到他身边,「坐下!和老子坐一起!」 有陆晟在身边,燕王感觉自己稳操胜券。不过陆晟才被他按下,没多大会儿便又跑了,到了云翰林身后。 「儿大不中留啊。」燕王拍案叹息。 众人哄堂大笑。 这时候韩厚朴和冷氏带着韩京墨、韩菘蓝兄妹二人也到了。彼此见过礼,韩厚朴叹道:「阿晟这孩子一直打着感谢我的旗号,来石桥大街献殷勤。我就是个幌子啊,今天燕王殿下到了,真相大白了,以后应该用不着我了吧?」 「做幌子不容易。」冷氏风趣的说道:「每每有人问起我外子救四王子的事,我都得硬憋住了,不好把实情说出来。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忍得真是辛苦极了呢。以后可以实话实说了吧?若还要我藏着掖着,我可是要索讨封口费了啊。」 众人哈哈大笑,陆晟和云倾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两人一个是俊男,一个是美女,白玉般的面颊上现出丝丝红晕,如朝霞映雪,风姿俊爽。 燕王大笑道:「云翰林,咱们就不再难为韩先生夫妇,把小四和阿稚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公之于众,如何?」 他本来声称是来考察亲家的,现在却开门见山的当面提亲了。也不知是这亲家考察的很满意呢,还是眼瞅着他的儿子陆晟吃里扒外,不向着他,做老子的反正也是没办法,成全他算了。 「结亲是件大事,不着急。」云翰林道:「我和王爷相识时日甚短,彼此了解不深,还是再考察考察吧。」 「不用再考察了。我相信云翰林。」燕王慨然挥挥手。 「我却要考察考察王爷,看王爷有没有诚意。」云翰林慢吞吞的道。 「啊?」燕王愕然。 众人看着这两人言来语去,都觉有趣,冷氏嫣然道:「常言说的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王爷若果真诚意为四王子求娶,便殷勤些吧。」 「是啊,殷勤些吧。」韩厚朴、韩京墨等人都笑着附和。 燕王挠挠头,「本王现在竟然成了被挑剔的了。唉,明明燕王府比云家的权势威望强了不知多少倍,议起婚事本王气势上竟然输给了云翰林。」 「议婚事不是看谁家更有权势威望的。」云翰林微笑道:「谁家更急,谁便失了先机。谁家更急,姿态便要放低些了。」 「至理名言。」燕王、韩厚朴等人都为云翰林叫好。 细想想,两家议亲还真是这样的。哪家更急于结亲,哪家便要做出更多的让步。 燕王拉过陆晟,下死力气狠狠拍了几下,「其实本王是胜券在握的,但这臭小子太着急,硬要往云翰林身边凑,本王拉都拉不住。有个吃里扒外拖后腿的儿子,当爹的不服气又能怎样?」 「又不是打仗,计较什么输赢胜败。」陆晟虽被燕王狠拍了几下,脸上却一直带着梦幻般的、隽美愉悦的笑容。 「伯父,请喝茶。」云倾甜甜笑,为燕王倒茶。 君山银针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雅称「金镶玉」,香气清高,味醇甘爽,久置不变其味。 清茶入口,滋味醇甜,燕王满肚子的气都没了,「看在阿稚的份儿上,什么输赢胜败,本王都不在乎了。」 云翰林不甘示弱,道:「我也不在乎了。」 燕王大喜,「那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吧!」 云翰林清了清嗓子,「我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还要摆摆架子。」 众人不禁欢呼出声,「好了好了,答应了,成功了!」 云翰林笑道:「谁说成功了?我架子摆足了之后,才是真的成功了。」 众人更觉欢乐,笑声不绝于耳,燕王的笑声最大,房顶都被震动了,余音绕梁。 陆晟和云倾一个站在燕王身边,一个站在云翰林、何氏身边,两人都是一脸喜悦笑容,心情激动,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十四章 燕王哈哈笑,「云翰林,你摆摆架子倒无所谓,只是以后若是和本王通信,你和小阿稚一样写楷书行么?」 韩厚朴听不明白,云翰林不大好意思,低声把他故意写行书的事说了,韩厚朴忍俊不禁。 云仰和韩京墨支着耳朵听了,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顿足大乐。 燕王性情粗豪,却不怕人笑话他,大大咧咧的道:「要不然亲戚间的家书本王要让幕僚帮着看,太没面子啦。」 云家、韩家的人虽然和燕王打交道不多,却觉得这位王爷慷慨豪迈,明朗直爽,对他都有了好感。就连云翰林,本来对燕王是颇有不满的,这时也放下心事,畅所欲言了。 何氏命人将何方洲、周氏一家也请了来,「来替姐姐、姐夫陪陪客人。」 何方洲、周氏带着三个女儿和小儿子到了之后,便更热闹了。 云家、韩家、何家三家人陪着燕王一起痛痛快快喝了回酒,燕王大醉,由陆晟半扶半抱出的云宅,「不,不用送了,回吧,回吧。」燕王和云翰林等人挥手告别,舌头都大了。 燕王府的人知道燕王和陆晟都喝多了,派了车驾过来。 云翰林等人一直把这父子二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俩上了车。 自喜昂头挺胸的过来,将一个小纸片交给陆晟,「四王子,这是我家姑娘给你的,说是醒酒汤的做法。这醒酒汤酸酸甜甜很好喝的,姑娘说王爷要喝,四王子也要喝。」 自喜向来愣愣的,说话直通通不拐弯,陆晟这时听着自喜的话却觉得格外顺耳,格外动听,含笑将小纸片接过来,「好,我一定会喝的。」 燕王的车驾徐徐驶动,云翰林等人目送他们走远了,才缓步回去。 「好,我的重担卸下了。」韩厚朴笑道。 陆晟以后不用再拿他来当幌子了。 「我的心事放下了。」何方洲微笑。 他是云倾的舅舅,自然为外甥女着想。自打陆晟把云倾从宫里送回来之后,便公开向云倾献殷勤了。这样固然是把各色各样觊觎云倾的登徒子挡在门外了,却也让爱护云倾的人担忧:燕王府如果一直不来提亲怎么办?云倾岂不是被架在那里了?现在燕王亲自登门,态度还很明确,何方洲那一直提着的心可以安安生生放回到肚子里了。 「我要摆摆架子了。」云翰林得意的背起手。 韩厚朴、何方洲又是笑,又是点头,「好吧,你摆摆架子。什么摆够了,再答应燕王好了。不过也别太久,好么?莫让阿晟这孩子等急了。」 「不会太久,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云翰林挥挥手道。 他喝的也有点儿多了。 韩厚朴、何方洲笑不可抑。 陆晟早就公开追求云倾了,这件事在京城广为人知。但因为燕王府和云家门第相差太远,关于这一对金童玉女最后的结果如何,坊间却是议论不一。有人认为有情人终成眷属,陆晟会迎娶云倾;却有更多的人认为陆晟对云倾就算是真心的,也抵不过门第之见,最终会迎娶高门贵女为妻,云倾大概要屈居人下了;还有的人根本不看好他们,认为燕王府和云翰林家根本不搭,这两家人做不成亲家,陆晟和云倾最后会劳燕分飞。 说起来倒是不看好陆晟、云倾这一对的人更多。诚然陆晟对云倾是有几分真情的,可男人的真情才值几个钱啊?最后还不是要屈从于权势,屈从于现实。 因为大家对这一对年轻人都很关心,所以燕王的这趟石桥大街之行备受瞩目。燕王从云家出来之后,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等都在热烈议论,「成了没有啊?四王子会娶云姑娘么?」 连皇帝、太后等人对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想要知道结果。 当天便有云翰林几个同僚到云宅闲坐,其实是来打听消息的。云翰林已经有了酒意,韩厚朴和何方洲没喝多,隐隐约约把席间的言语略透露了,「……燕王当面提亲,云家爱女情深,还要考虑一二。」 那几个来打听消息的同僚得到答复,满意的走了。 「燕王提亲了,云翰林还要再考虑考虑啊。」这个消息不径而走。 皇帝、太后等人闻知之后,俱上感慨,「燕王居然有今天。」燕王在宫里都是横着走的,到云家居然没占到上风啊。 士庶百姓更是街谈巷议,对云翰林、何氏夫妇羡慕之极,「太会养女儿了。本以为这桩婚事是云家求之不得,谁知燕王府更为着急。这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云家这位姑娘必定太出色了,所以四王子才会这般钟情,燕王爷才会当面提亲。」 却也有不肯相信的,「这是从云家传出来的消息,别是云家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吧?燕王爷何许人也,一向横蛮霸道惯了的,他能向云家提亲就不错了,还容得云家拒绝?」 仿佛是为了平息这些流言似的,燕王第二天又到云家去了。这回云家请的陪客却是卫王、卫王妃、会宁侯夫妇、毛将军夫妇、孟谏院夫妇及几位素来相厚的同僚及其家眷。这天和昨天没啥大区别,燕王也是乐乐呵呵的,当着众人的面把云倾夸得天花乱坠,最后旧话重提,「云翰林,你这闺女本王相中了,给本王的小四做媳妇吧。」 「兹事体大,容下官考虑考虑。」今天的来客不像韩厚朴、何方洲那般亲近,云翰林也就客套多了,虽然推辞,也推辞得温文尔雅。 燕王拍桌子,大声说道:「你如果不肯答应,本王便把小四留下来!他什么时候能让你答应亲事了,再回燕地吧!」 他说话嗓门儿大,席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卫王嘴角抽了抽。好嘛,燕王为了他的小四可真舍本,当面提亲,云翰林没答应燕王也不恼怒,还要把陆晟留下来,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回燕地,燕王这个儿媳妇娶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会宁侯、毛将军等人因为冯慧中、冯莹中、毛莨常和云倾一起玩,对云倾是极有好感的,这时都为云倾高兴,纷纷向燕王和云翰林敬酒,「尽快让我们听到喜信啊。」 孟谏院和他的夫人却有些暗自伤怀。他们的儿子孟川柏曾向父母透露过喜欢云倾,可孟谏院和他夫人正在考虑这桩婚事的时候,陆晟便出现了。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想向云倾求婚也没法开口了。 「唉,没缘份啊。」孟谏院和他的夫人看看风神俊秀的陆晟,一声叹息。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年轻有为,岂是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孟川柏能比的?别再想了,没可能的。 今天这顿酒喝的比昨天要克制了许多,但还是欢天喜地的。 这天过后,从卫王、会宁侯、毛家、孟家等传出来的消息可就没人质疑,「昨天还以为是云家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卫王、会宁侯、毛将军、孟谏院是什么样的身份啊,这些大人物都承认了,那定是真真的,再也不会有半句假话了。可信,可信,非常可信。」 一时之间,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罢,都羡慕起云倾之位翰林之女。陆晟公开护花已是令人艳羡,燕王亲自求婚更是少有的殊荣,这位不起眼儿的、翰林家的姑娘多有福气啊。 第三十五章 第三天,燕王又到云家去了。 这回云翰林没请客人相陪,也不让家人相陪,自己和燕王独自坐了一席,和燕王低声说了许多话。燕王一向是个大嗓门,难为他竟然和云翰林一样声音低低的,以至于陆晟支着耳朵听,都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您和云伯伯说什么了?」出了云家,陆晟扶燕王在车里坐好,便问他道。 燕王感慨的拍拍陆晟的肩,「说了你也不懂。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燕王这时现出少有的慈爱之意,陆晟心里忽然一酸,转过了头。 他知道燕王是爱他的。前世他一怒之下把燕王妃、陆普、陆复等人杀了,血溅宫庭,燕王气得几乎发狂却也没将他怎样,那时候他便知道,父亲是爱他的。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敢对燕王下猛药,在燕王面前有恃无恐。 「爹,我以后要好好孝顺您了。」陆晟声音异常低沉。 燕王又是感动,又是生气,「老子同意你娶媳妇了,你就想到孝顺老子了啊。臭小子,没良心。」 陆晟不多话,拿起靠背,放在燕王身后,让他靠舒服了。 燕王眼里有了水气,「好吧,你这么喜欢阿稚,老子成全你。」 云倾还在桂园读书,燕王带了他的三十六名侍卫去接云倾下学。燕王和他的三十六名侍卫气势如虹,太过引人注目,这一队人来接云倾放学的时候,毛莨、冯慧中、冯莹中、赵可宁、韩菘蓝、何青未等人顿足叹息,「我们顶多是哥哥、表哥接下学,或许是父母接下学,阿稚你这是未来公公来接,而且带了这么威风的侍卫啊!」 燕王的三十六名侍卫八刀八剑,十杖十枪,个个是高手,看上去真是气势凛然,虎虎生威。 云倾从没经过这个阵仗,感动之极。 不光云倾感动,云翰林也叹息道:「王爷这是把阿稚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啊。把阿稚嫁到燕王府,我放心。」 云翰林终于答应了婚事。 陆晟欣喜若狂。 燕王和云翰林都点了头,他和他前世今生唯一深爱的姑娘终于可以结为夫妻了! 前世云倾是孤女,他做了无数努力,燕王才答应他攻占婆留之后便同意迎娶云倾。可他凯旋归来之时,云倾悄然离去,他最终也没能为她披上嫁衣。今生和前世不同,燕王同意,云翰林也同意,他和她名正言顺了,光明正大了,幸福美满了。 云倾也快乐至极。 她和陆晟前世也是在一起的,可两人再相爱,没有夫妻的身份,云倾便对陆晟没有足够的信心。这一世完全不同,云倾有父母哥哥,有亲人守护,云家和陆家又如愿订下婚约,这一切美好得如同梦境。 陆晟迫切想见到云倾,云倾也正思念着陆晟,两人通过书房里的暗格通了讯息,云倾不带舒绿和自喜,一个人悄悄到了花园里。 陆晟已等候在那里了。见了面,两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害羞得相视许久,紧紧拥抱在一起。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柔情蜜意亦是满怀。 云倾低语喃喃,声音软糯中带着甜腻朦胧,「像在做梦一样,太完美了,太圆满了,一点不如意也没有了……」 「怎会一点不如意也没有。」陆晟低笑,「阿稚,我现在还只能偷偷的抱着你啊。」 现在双方家长只是同意许婚,以后两人还在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燕王四王子的婚事一定郑重之极,三书六礼必不可少,一道一道程序走完之后至少是一年之后的事了。顺利的话,明年这时候他才能够把云倾娶回家,不用再偷偷摸摸的私会了。 「偷偷抱着也没什么不好的。」云倾心满意足,声音格外娇柔动听,「光明正大有光明正大的好,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嘛。」 「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陆晟听了这句话,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语气不知不觉便暧昧了,「偷偷摸摸有什么好?阿稚,我不懂这个,你教给我。」 「呸,你不是好人!」云倾娇羞不胜,推开他跑了。 「我真的不懂啊。」陆晟笑着追了过去。 陆晟追着云倾跑到紫藤花架下,两人忽然很有默契的四下里偷偷瞅了瞅,那样子就跟做贼做的。见四周围静悄悄的,根本没人,云倾小脸微仰,陆晟俯头,吻上她的樱唇。 唇舌柔软,灵动甘甜,这一刻两人意乱情迷,备觉销魂。 世间万物仿佛都已不存在了,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云翰林、何氏匆匆过来,远远看到亲密拥吻的两人,云翰林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通红,「娘子,你跟咱们小阿稚说,成亲之前不许太……不许太那个啥了」…… 何氏点头,「你是不是要跟阿晟说说?你言词委婉些,莫把阿晟说羞了啊。」 云翰林生气,「跟阿晟这臭小子说说有用么?他还不是阳奉阴违!」仔细想了想,道:「娘子,你忍痛割爱,送两个忠心的丫头给阿稚吧,让舒绿和自喜,再加上两个丫头,从早到晚陪着阿稚,不许擅离。」 「也谈不上什么割爱不割爱的,我给阿稚两个丫头便是。」何氏柔声道。 云翰林又往紫藤花架下看了看,脸上怒气隐现。何氏道:「要不然你清清嗓子?两个孩子听到了,自然便分开了。」云翰林闷闷不乐,「会羞到咱们闺女的。」虽然极为看不惯,考虑到云倾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小娇生惯养,父母连重话也没说过她一句,到底不舍得清清嗓子,或大声说话,来叫醒这对暗中私会的小情侣。 虽然不叫醒,却也不放心离开,云翰林拉何氏躲在一株高大的槐树后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晟和云倾总算分开了,两人依依不舍的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有星光闪烁。 眼波流动,唇光莹然,云倾的小脸蛋这时是会发光的。 陆晟本就俊美无俦,这时神情温柔许多,愈觉皎然,面目生辉。 「阿稚和阿晟真配啊。」何氏看在眼里,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这臭小子总算没有太过份。」云翰林咬牙。 「姑娘,姑娘!」舒绿和自喜叫着云倾,从小径上跑过来了。 陆晟和云倾如梦方醒,云倾道:「你快走啊。」 陆晟耍赖,挑眉看着她,眼里全是笑,「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才肯走。」 云倾嗔怪,「你真坏!」耳中听得舒绿和自喜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没有办法,只得低低叫了声,「陆哥哥!」 陆晟心神俱醉,低笑道:「这回暂且放过你,下回只叫我陆哥哥便不行了,知道么?要再亲热些才可以。」 云倾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陆晟依稀看到两个丫头的身影,不便再耽搁,眷恋的看看心上人,「我走啦。」绕过花丛向墙边疾奔,没多大会儿便见他身影一晃,越过了院墙。 「家里的墙太低了!」云翰林在石桌旁坐下来,恨恨的拍桌子。 何氏背过身去,笑得已经不行了。 「姑娘,奴婢一个不小心,你怎地便没有人影了啊?」自喜大声抱怨。 「是啊,姑娘,你到花园来玩,怎会不让我们陪着啊?」舒绿也柔声道。 第三十六章 云倾讪讪的笑,「那个,那个,我一时兴起,就想来花园走几步散散心。我就在这里走了走啊,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啊。」自喜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奇怪的问道:「可是姑娘,你脸为什么那么红?像一团火似的。」 「会不会说话啊?像朝霞。」舒绿笑着纠正自喜,「朝霞多美啊。」 「火也挺好看的。」自喜不服气。 舒绿和自喜陪着云倾,三人一起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云翰林坐在石桌旁生了好一会儿气,才由何氏陪着走了。 过后云翰林还真的想加高院墙,何氏笑着把他劝住了,「咱们这阵子要忙活阿稚定亲的事,然后便要替阿稚备办嫁妆,没有心思弄这个呢。况且能翻墙而入的高手,你便是把墙加高,也是拦不住。」 「办什么嫁妆。」云翰林不快,「阿稚上面还有阿仰呢,等阿仰娶了媳妇儿,才许阿稚出嫁。」 「你是成心把阿晟急死么?」何氏嫣然。 卫王、卫王妃因为赵可宁的关系,对云倾是很喜欢的,欣然同意给燕王做了媒人,「我们虽是男家的媒人,却也见证了阿稚的喜事,甚好。」毛莨是桂园七姐妹的大姐,毛将军夫妇道:「小妹要定亲,大姐得帮忙,责无旁贷。」做了女家的媒人。 两家交换了庚贴。 眼瞅着陆晟和云倾的这桩婚事就要定下来了,瞧热闹的各色人等态度不一。 宣王太妃向来看不上云倾,闻言撇撇嘴,「别得意得太早。莫说这只是换庚贴,亲事可能还有变故,就算云家丫头真嫁到燕王府去了,她一个小小翰林家的闺女,在燕王府能不能立足还两说呢。燕王妃岂是好相与的?四王子并非燕王妃亲生,燕王妃能待云家这丫头好,才是怪了。」 宣王心里这个难受,就别提了,「她终究还是属于了别人。我待她是一片真心,她若嫁了给我,便是位份上略差了些,可我给她的宠爱总会是最多的啊。她相貌生的美,想头也高,侧妃之位满足不了她,定要做王侯正妻……」 宣王眼神暗淡,无精打采,宣王太妃只管高谈阔论,他只管一言不发。 宣王妃把他的神态表情看在眼里,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把玩着手上的指甲套,含笑说道:「母妃高见。这小小翰林家的闺女就算真嫁到了燕王府,各样事务她也未必支应得来。这位云姑娘往后到底会过什么日子,很是难说呢。」 宣王太妃矜持的一笑。 她对宣王妃这个儿媳妇虽有种种不满,但宣王毫无反应,宣王妃却顺着她说话,这一点还是让她颇觉欣慰。 宣王妃笑盈盈的请示,「母妃,将来燕王府和云家联姻,咱们是不是两处都送贺礼?燕王那边是必定要有重礼的,云家和宣王府有些干联,这份礼也不可少呢。」说着话,她目光有意无意的宣王脸上掠过。 宣王太妃皱眉,「是说云仪那个女人么?」 宣王妃陪笑,「是,母妃。云仪是以夫人之礼下葬的,虽然云家不配做宣王府的亲戚,到底也有些干联了。」 「一个小小的夫人,算什么亲戚。」宣王太妃带着怒气哼了一声,「云仪这个女人,活着便不安份,死了给宣王府带来多大的麻烦!这种女人的亲戚谁爱理会了?」 宣王妃见太妃发怒,心中窃喜,忙恭顺的道:「是,母妃说的对。母妃,我想赐份贺礼给云仪的母亲杜氏,您看如何?这份贺礼赐下去,杜氏给不给云姑娘,是云家内部的事。」 宣王太妃眼睛亮了,「甚好,便是这么说定了!」 赏赐一份贺礼给杜氏,杜氏再送到石桥大街,这不是打云倾的脸么?痛快,痛快极了! 云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之女,敢拒绝她的宝贝儿子,敢给宣王没脸,还敢在明知宣王爱慕她的情形下另投陆晟的怀抱,宣王太妃这护短之人如何能不耿耿于怀?现在宣王妃给出了这么个主意,正中宣王太妃下怀,宣王太妃不由的激动了。 云倾你得意什么?你堂姐云仪不过是宣王的妾罢了!云仪卑微,你也高贵不起来! 宣王太妃和宣王妃这婆媳二人很是得意,宣王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骂宣王妃道:「够了!因为你在宫里一次失言,我被陆晟逼到了什么了地步!你之前闯下的祸还没善后,现在又想为本王树敌、给本王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扰了,是也不是?」 「不,不是……」宣王一向好脾气,宣王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怒弄蒙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不是你便老实些,莫搞花样!」宣王怒气未息,神色俱厉,「你敢再闯祸,本王绝不容你!」 宣王妃含泪答应,无限委屈。 连宣王太妃都有些没意思了。 她们哪里知道宣王的苦呢?宣王是没好意思跟她俩说,自从宣王答应过陆晟、云翰林要交待云仪的死因,便陷入烦恼之中了。云仪的案子是桩无头公案,事情过去越久越没法查,又有于家、定国公府、胡家牵涉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哪那么容易查清楚?宣王现在躲着陆晟走了,宣王妃又要惹事,他焉能不急? 宣王妃低头认错,又有太妃在,宣王也不便多加斥责,忍气吩咐道:「你让人给杜氏送份礼,倒也是合适的。不过,只说是贺喜罢了,什么赐份贺礼这样的话,不可提起。石桥大街那里更要送份厚礼,只说恭喜吉利话,半句狂妄自大之语也不可有。」 宣王太妃板起脸。 狂妄自大,她觉得宣王这话不只是在说宣王妃,也是在说她,有些恼怒了。 好在宣王并没接着往下说,吩咐过宣王妃,心烦意乱的告辞离去,和宣王太妃总算没起争执。 宣王妃忍着一口气,依着宣王的吩咐,送了份贺礼到锦绣里,「给贵府贺喜的。」 杜氏收到这份贺礼,便呆住了。 这是杜氏第一次收到宣王府的贺礼。 因为云倾。 云倾有喜事,所以她生平头一回收到了宣王妃命人送来的贺礼。 「这可真是拜高踩低啊。」杜氏呆了许久,不禁冷笑,「我把女儿嫁到宣王府,我女儿嫁到宣王府没多久就送了命,也没见宣王府慰问过我、对我嘘寒问暖过。现在云倾那个丫头要许配给燕王的四王子了,宣王府就想起来还有我这门子亲戚了啊。」 宣王府送来的东西还真是不错,尤其是今年京里最时兴的宋锦,色泽华丽,图案精致,质地坚柔,号为锦绣之冠。尤其有三匹织金宋锦最为难得:青织金仙鹤、青织金穿花凤、青织金麒麟。 「我女儿活着的时候没有这些,我女儿死了也没有这些,云倾那个丫头要嫁人了,就有这些!」杜氏看着这些精致华美的锦缎,怒火中烧,猛然取过剪刀,就要恶狠狠的剪过去! 「太太,不要啊,很珍贵的。」侍女大惊。 「别,别剪。」杜氏的儿子云儒从外头进来了,见杜氏要剪那些闪亮柔软的锦缎,忙冲过来拦住她,「娘,您如果不要,便赏给儿子吧!这些个东西,儿子以后若要娶妻下聘礼,是用得着的。」 第三十七章 云儒把杜氏手中的剪刀哄下,也不管杜氏正生着气,目光贪婪的盯着那些绫罗绸缎,「这般精致,一看就是好东西啊,为什么要剪了?」 杜氏心酸落泪,「这些是宣王府送来的!因为云倾那个丫头要嫁给陆晟了,所以才送来这些,说是什么贺礼!呸,我稀罕这些所谓的贺礼了,我一个娇滴滴活生生的闺女嫁到他家,硬是把命给送了啊。」 杜氏在为云仪伤心,云儒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听了杜氏的话便大声道:「对,云倾要嫁给四王子,这个我也听说了。娘,三叔和咱家是至亲,他嫁闺女为什么不请咱家呢?尚宝司的同僚们都问我呢,问我有没有去过石桥大街,有没有在石桥大街见过四王子,我都没话可说。」 「云潜他便是请了我,我也不去!」杜氏恨恨,「不是因为云潜没良心,你爹爹也不会无辜送命。我想起石桥大街这家人便没好气,他家有喜事我也不会去贺喜的,休想请到我!」 「娘,您这又何必?」云儒不解,也很不满,「我如果到石桥大街跟着一起招待四王子,回尚宝司跟同僚们吹吹牛也是好的啊。」 「人家不给你送贴子,你能怎样?」杜氏既恨云翰林、何氏无情,又恨云儒不争气,恨恨的伸出手指点他额头。 云儒不服气的嚷嚷道:「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他不送贴子,我便没有办法了么?娘,您是妇道人家,到底见识不行,我不跟您说了,我找四叔去。」拉下脸,出门找云湍去了。 「我是妇道人家,我见识不行。」杜氏被云儒气得身子发抖。 她虽然被云儒气着了,但剪刀都扔到一旁了,侍女看着倒是松了口气。这些宋锦宝贵着呢,可千万不能剪啊,这要是一个劝不住杜氏真剪了,以后回想起来定是心疼肚疼,不把气撒到她们身上才怪呢。 云儒到了云湍的书房,恰巧云湍没出门,正搂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丫头调笑。云儒直愣愣的便往里闯,「四叔,四叔!」云湍忙把怀里那个丫头放开了,丫头脸红红的起身为云湍、云儒沏茶,云湍自她温软滑腻的小手中接过茶盏,还没忘了在她小手上摸了摸,丫头脸更红了。 云儒全然没注意到这些,问着云湍,「四叔,三叔要嫁女儿的事你听说了么?有没有通知你,有没有请你过去啊。」 云湍一脸茫然,「三哥要嫁女儿了么?」 他原本是风流公子哥儿,成了残疾人之后自暴自弃,极少出门会友,亲戚也少来往,和云翰林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云倾和陆晟的婚事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他竟然还不知道。其实程氏、云攸、云佼等人是早就听说了的,可心里都憋着气,不愿提起来,也就没人告诉云湍了。 「四叔您还不知道呢?」云儒跺脚,「多出名的事啊,在京城简直是从达官贵人到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云儒添油加醋语气夸张的把燕王亲自向云翰林提亲、云翰林再三不允、燕王再三央求、亲自接云倾下学等事都说了说,「……三叔本来是不大乐意的,可燕王爷实在太有诚意,推辞不过,只好同意联姻。」 云湍听得一脸迷惘,「这么说,三哥要和燕王府结亲了?这可真是……我做梦都想不到……咱家和燕王府一向没有来往,你祖父在京城做着尚书的时候,也没和燕王府打过什么交道啊。」 「四王子早就看上六妹妹了,你不知道?」云儒惊讶。 云湍脸红了红,「我还真是不知道。」 他被罢了官之后消沉了一阵子,后来因为有他岳父定国公做靠山,以为总有起复的一天,又鼓起了希望。但腿残了之后,他是休想再重新做官了,仕途完蛋,形象大损,连程氏待他都不如从前恩爱了。他心灰意冷,除了在温柔乡里还能得到些安慰,其余的事都是漠不关心了。 小方氏那个孩子确实是他的,他都懒得去管,云翰林一家遇着了什么,他又如何会关心呢? 云儒把椅子往云湍跟前拉了拉,亲热的说道:「四叔,我觉得咱们应该过去向三叔道喜,您说呢?」 云湍道:「那是自然。」 云儒没回老家之前,虽然和云翰林同住在锦绣里,但和这个堂叔并不亲近。回老家之后有六年不在京城,越发生疏。现在听到云湍这么说,大喜道:「四叔,那咱们明日便一起过去吧,如何?」 「把你五叔也叫上。」云湍想了想,说道。 既然要向云翰林道喜,那他和云五爷就一起去了,总不能只带云儒。 「好啊。」云儒不情不愿,勉强点头。 云儒从小就知道云五爷在锦绣里无足轻重,对这个五叔很是看不起。要他和云五爷一起去,其实他是非常不乐意的。 云湍便命人请云五爷去了。云五爷还没回家,方氏知道云湍有事找云五爷,恨得牙痒痒,「那娃娃现在已经长开了,和你一个模子,不是你的种,却是谁的?你管生不管养,放着我妹妹和她的孩子不闻不问,还有脸找我家五爷商量事,这脸皮厚得快赶上城墙了!」 方氏把云湍的人打发走了,只说云五爷还没回来。若回来了,便让他赶紧过去。 云湍也没放在心上,要了一坛美酒,「儒儿,咱叔侄二人喝几杯。」 云儒平时被杜氏管得严,不许多喝酒,云湍这里却是美酒随意品尝,美婢也能摸摸小手搂搂小腰,占个无伤大雅的小便宜,不由的飘飘然,陪云湍开怀畅饮。 云五爷回家之后,方氏沉着脸把云湍让人请他过去的事说了,牢骚满腹的说道:「也不知他要跟你商量什么。妹妹和孩子他不管,倒要我养着,还有脸让你过去商量事。」 提起小方氏和孩子的事云五爷也是烦燥,「他不找我倒还罢了,他既找了我,我便要好生问问他了。自己的儿子不要,他是打算怎么着?」 小方氏和孩子都归方氏养,方氏的嫁妆钱也就是云五爷的钱,云五爷能不心疼么?何况小方氏和孩子没有着落,云五爷在方家也听了不少冷言冷语,他不是不难受的。 方氏大喜,又殷殷切切的交待了云五爷几句。云五爷道:「放心,我当面问他,非要他给个准话不可。眼下孩子小,咱们养着,孩子若大了,要上学读书,要娶妻生子,难道还是咱们管?」 方氏忙道:「就是这个话!孩子小时候咱们替他养着倒也罢了,大了得有多少花钱的地方啊,他是亲爹,他不管谁管?」 云五爷斗志昂扬,找云湍去了。 到了云湍那里,云五爷才发现云儒也在,不由的皱起眉头,「有云儒在,说话未免不方便。」见云儒已经喝多了,醉态可掬,心生一计,「把他灌醉了再说。」死命给云儒灌酒,云儒属于平时不经常喝酒的人,今天这么放开一喝,脸红得跟块大红布似的,舌头都大了,看着人傻笑。 云五爷见云儒醉了,一阵轻松,想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我可就没有顾忌了。」 云湍笑道:「三哥要嫁闺女了,你知道么?我和儒儿商量过了,要给三哥贺喜。五弟,你和我们一起去,如何?」 第三十八章 「三哥嫁闺女的事先放放。」云五爷也笑,「三哥嫁闺女固然是喜事,可那是咱云家少了个人啊。四哥,添人进口,人丁兴旺,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云五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云湍笑,云湍便知道他的意思,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讪讪的道:「你四嫂那个人脾气不好,我也跟她说过,只是说不通……」 「那怎么办,林哥儿一直养在外头不成?」云五爷很是不满。 小方氏为那个男孩儿取名林哥儿,云五爷也不知道为啥要起这么个小名,云湍却想起来他和小方氏第一次私会是在树林之中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这个,这个,眼下实在为难,以后再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云五爷冷笑。 云湍想给他用拖字诀,他可不会上当。今天来找,说以后再说;明天来找,也说以后再说。拖着拖着,小孩子都长大了,还没个说法呢。 「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不想认他回来。」云湍苦恼,「可程氏就是不讲理,提起这个便撒泼,你让我怎么办?」 如果还是当年那个没被罢官、没残疾的云湍,他可能会跟程氏耍横,就算程氏不答应他也要硬要接小方氏回来,由不得程氏不依。但他现在是白身,他腿还残了,以后也做不了官,这一辈子肯定是没出息的了。现在的他在程氏面前根本夫纲不振,再说了,他的腿之所以会残了和小方氏也有关系,提起小方氏,云湍焉能不恨。真要把小方氏接回来,不光程氏满心不乐意,就连云湍也是不情愿的。 云湍一直推拖,云五爷便有些恼了,加上喝了几杯酒,说话声音渐渐高了。 云湍也有些了酒意,两人争吵起来。 侍女忙悄悄报了程氏,程氏唬了一跳,「四爷和五爷吵起来了?」略想了想,便猜到是小方氏的事,气性上来,咬牙道:「我得过去看看。四爷糊涂心软,不能由着他胡乱答应老五。小方氏那个贱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回来的。」 方氏知道云湍和云五爷吵起来了,也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程氏和方氏在书房外遇到,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心中均是气愤万分。 云湍和云五爷的争执声在外面便能听到了,果然是因为小方氏吵起来的。程氏气极,冷笑道:「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为了点子蝇头小利,脸都不要了。」 方氏听到「破落户」三个字,恼羞成怒,「破落户么?便算是破落户又如何,我还替你们四房养着孩子呢!」 程氏扑到方氏面前,恶狠狠的,面容狰狞,「谁敢说那是我们四房的孩子?你妹妹不知检点,丈夫没了,却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野种。想赖到我家四爷身上,没门儿!」 方氏气得浑身发抖,「我妹妹住在锦绣里的!云家总共就两个爷们儿,五爷和我妹妹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还能是谁?」 「府里的小厮仆从也多了,我哪知道是谁?」程氏冷冷的、恶毒的说道。 方氏怒极反笑,「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推门进去了。 侍女小雯扶着程氏,担忧的道:「五太太好像生气了,她会不会对四太太您不利啊?」 程氏不屑,「就凭她?她就是想对我不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言下之意,对方氏很是看不起。 方氏进了门,脸罩寒霜,「四哥,我今天来就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男子汉,可要堂堂正正的回答我。我妹妹的儿子林哥儿,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云湍被弟媳妇这么直接了当的质问,脸上挂不住,讪讪的道:「应,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是的?」方氏气血上涌,「七尺男儿,你敢不敢痛痛快快说句话!」 程氏急忙奔过来扶住云湍,恨恨的道:「方氏,你这么威逼我家四爷也没用,不是他的便不是他的,想赖也赖不到他身上!」 方氏气的哭了,「四哥,你摸摸良心,你当初诱骗我妹妹的时候,是如何承许她的?她十月怀胎为你生个一个儿子,你却狠心不认她,连儿子也不要,你是铁石心肠么?虎毒还不食子呢!」 方氏逼着云湍承认,程氏扶着云湍,不许他承认,云湍左右为难,一声长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随你们吧。」 一幅由着程氏和方氏,他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管的模样。 云五爷看着他这不死不活的样子就着急,「你生的儿子,你不管,难道我们一直替你养着不成?我也不管了,明天我便把小方氏和林哥儿母子接回来,送到四房。你的儿子,认不认在你,你若狠得下心,便把你亲生的儿子踢出门吧。总之我们也是不管的了。」 「对,我们也不管了。」方氏附和。 她早就不耐烦了。云五爷和她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小家之女,夫妻二人本就不宽裕。林哥儿身子弱,隔三差五便要请医延药,小方氏又挑剔衣食,方氏赔进去不少银子,心疼之极。要她再养着小方氏,简直是割方氏的肉了。 「你们敢送来,我就敢扔出去!」程氏不甘示弱的道。 「好,我们就看你怎么扔。」云五爷和方氏气急,发了通脾气,一脸怒气的走了。 方氏连夜命人去接小方氏。小方氏性情风流,乡下地方住不惯,听到方氏来接她,眉花眼笑把她的儿子林哥儿打扮好了,抱着上了车。 小方氏在乡下也没闲着,又结交了一个情人。这个情人对她倒是很不错,「你若跟着我,我自会拿林哥儿当亲生儿子看待。但你想让林哥儿跟他亲爹,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帮你。」扮作车夫,替她赶车进城,一路鼓舞小方氏,「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拳脚功夫还行。云湍若好生收下你们母子还算了,若敢撵你们出来,我替你揍这混蛋。」 小方氏欢声叫好,「多谢你啦。」 林哥儿还小,不会说话,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奇看着小方氏,口中无意识的啊啊了几声。小方氏低头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笑咪咪的道:「你就要见到你亲爹了,高不高兴?」 这对母子到了锦绣里,登时便是一场风波。 程氏坚持不肯收下她们母子,方氏和云五爷口气强硬,要四房对她母子二人负责,云湍夹在中间犹豫不决,小方氏哭哭啼啼把林哥儿抱到云湍面前,「看看像不像你?你不怜惜我就算了,亲生的儿子不要,你心是铁打的么?」 林哥儿怯生生的、讨好的冲云湍笑了,云湍一阵心酸,冲动之下,大声道:「是我的儿子,我为何不认?」小方氏机灵,忙将林哥儿放到云湍怀里,云湍抱住温温软软的小人儿,流下泪来,「明明是我的儿子,硬是不许我承认……」 程氏见云湍要认下林哥儿,坚持不依,一边和云湍、云五爷等人争执,一边命人回定国公府搬救兵。定国公夫人来了之后自然是帮着程氏的,双方争吵得极为厉害。定国公夫人悍然命婆子动手,将小方氏和林哥儿赶到了大门外。 正常的话,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小方氏和林哥儿还是被赶走了,云五爷、方氏不会为了小方氏和定国公夫人动手。定国公夫人算是替程氏做主了,替她把小方氏挡在了大门外。 第三十九章 但那车夫还等着没走,见状大怒,奔将过去,一脚将驱赶小方氏的婆子踢飞。定国公府的婆子们都叫道:「反了,反了。」过来捉这车夫。这车夫是练过的,婆子们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车夫不解气,小方氏又是个性子狠的,便由小方氏带着冲进去打了程氏。程氏不提防小方氏有这一手,被那车夫两记恶狠狠的耳光打在脸上,脸颊登时高高鼓起。 定国公夫人眼看着程氏吃了亏,如何能忍?护住程氏,一迭声的命人到定国公府调派人手,那车夫是个硬汉子,大声道:「活生生让人父子分离,儿子见不到爹,爹见不着儿子,这是哪家的家法?我和你到官府理论理论去!」 车夫只是一时意气,方氏听在耳中,却是心中一动,拉拉云五爷,小声道:「这件事实在不行,便经官动府吧。」云五爷还有些犹豫,「真告到官府?」方氏冷笑,「我看程氏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定国公府更是仗势欺人,不把云家放在眼里。不告上一状,这事不得善了。」 云五爷无奈的叹气,「只得如此了。定国公府欺人太甚,咱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云五爷和方氏既存了这个心,便想护着那车夫。那车夫在云家大门前高声叫嚷,说云家冷酷无情,不认自家孩子,引来了不少街坊邻居看热闹,指指点点。云五爷出得门来,满面通红,深深一揖,道:「云五惭愧,明明有个亲侄子,却眼睁睁的看着他流落在外,一直不得认祖归宗。壮士责备的对,云家是太无情了些,云五不惜向官府呈状子,也要把这小侄子要回云家的了。」 围观的人倒吸冷气,「云五爷这是着急了啊,要经官动府,宁可家丑外扬,也要解决这件事了。」 车夫大喜,向云五爷拱手道:「五爷高义。」 云五爷这么一表态,定国公夫人和程氏都有点蒙,「家丑竟然敢外扬,云五郎这是疯了么?」她俩心里也有点儿犯怵,生怕云湍到公堂上承认了和小方氏的私情,承认了林哥儿这个孩子,那到时候小方氏固然会受些惩罚,但林哥儿这个孩子,程氏想不要也是不行的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锦绣里这边又是打又是闹的,弄得石桥大街那边都听说了。何氏面沉似水,「阿稚一辈子的大事就在眼前,他们为这些鸡毛蒜皮又丢人现眼的事打起来了。这是亲人么?」云翰林脸涨得通红,「他们闹他们的,咱们管不到。但若要妨碍到咱们小阿稚那是万万不行的。娘子,咱们办喜事的这段时日,不要和锦绣里来往了。」何氏自是欣然同意。 云翰林让人到锦绣里捎了个话,说大师替他算过了,他这一年不利东南方,故此和锦绣里暂时不要来往,这对双方都有利。 云翰林这是委婉的拒绝锦绣里,不想和锦绣里这帮乱七八糟的打交道了。 其实他对锦绣里是有感情的,但他就云倾一个宝贝女儿,女儿要办喜事的时候摊上这样的亲戚,他只能敬而远之。 云湍、云五爷、方氏都觉得很没意思,云儒扼腕叹息,杜氏和程氏却道:「正不想去呢。」云倾嫁的好,把云仪、云佼都比下去了,杜氏和程氏妒火中烧,宁愿不去参与这件喜事了。 小方氏和林哥儿这件事闹到最后,结果是远在老家的云尚书给解决的。云尚书让林哥儿回老家,由他和王夫人亲自教养,小方氏若愿意回老家,便需清静守贞,安心守着林哥儿长大。若不愿意,也不勉强,任由她再嫁。小方氏思之再三,觉得她和程氏都闹成这样了,又打过云湍,就算真进了云家的大门也落不着好,不如就听了云尚书的,把林哥儿送回老家吧。她是风流惯了的人,要她清清静静守着林哥儿长大,杀了她也是做不到的。最后她抱着林哥儿亲了又亲,狠狠心交给乳娘,自己另外嫁人去了。 小方氏嫁的人就是那个替她打抱不平的车夫。车夫其实是个肉铺老板,从前没成家,任性度日,娶了小方氏之后认真做起人家,居然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又和小方氏夫妻相得。 这便是小方氏的结局了。 云翰林和锦绣里的关系还是很近的,石桥大街有喜事,按说是应该邀请云湍、云五爷等人前来参加的。可锦绣里这帮人不争气,在这个时候又吵又打的,云翰林爱女心切,终于还是决定暂停和锦绣里的来往。 云倾一辈子的大事,云翰林这做爹的不允许出任何意外。锦绣里这帮人涵养差,耐性几乎没有,若是让他们来了,在众多亲戚友朋中说出不合适的话,做出不合适的事,那不是往云倾脸上抹黑么?这种事情云翰林不能容忍。 当然了,如果云尚书在,云翰林或许就狠不下这个心了,毕竟那是抚养他长大的亲叔叔,尊敬爱戴的长辈。 幸亏云尚书不在。 锦绣里还在纷吵暄闹,石桥大街这边简单又郑重的行了文定之礼。 来观礼的全是至亲好友,见到燕王亲手为云倾系上大红缨带,父行母职,大家都很是感动。 「阿稚啊,阿晟这个孩子从小没了亲娘,性子难免刚强了些,不够柔软。以后你俩成了家,一定要和和睦睦的啊。」燕王感慨的道。 燕王给大家的印象是粗豪爽快,这时却俨然是位慈父,柔声细语,情意殷殷。 「是,伯父。」云倾头颈低垂,恭敬的答应。 卫王妃、毛将军夫人等人也在旁观礼,卫王妃微笑道:「四王子不够柔软么?这个我却没发觉。」毛将军夫人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四王子哪里不够柔软了?我瞧他软和像柳条似的,像阿稚这一头秀发似的。」众人俱是莞尔。 可不是么,陆晟从前刚强,现在不一样了,百练钢化为绕指柔啊。 礼成之后,云倾退入后堂,她的小姐妹们嘻嘻哈哈的过来,登时将她围住了。 「来来来,让我们瞻仰瞻仰未来四王子妃的风采。」赵可宁笑道。 「哎呀,这位玉肌雪肤的小美人儿是谁啊?是燕王刚刚定下的儿媳妇么?」何青未眉花眼笑握住了云倾的手。 「云鬓花颜,人间绝色啊。」毛莨娴熟攀上云倾的肩。 前世云倾听到云鬓花颜人间绝色一类的词便觉得惊心动魄,现在听来却只有欢欣喜悦了。 于雅猛也来了,不客气的拨开众人往里挤,「劳驾让让,让让,你们是桂园七姐妹,我是客人,应该得到特殊礼遇。」 「于十八你可真不客气。」众人一起笑话她。 于雅猛和大家已经混熟了,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道:「咱们谁跟谁啊。」拉着云倾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桂小七,诚然你一直是美丽的,可今天你美得简直触目惊心啊。」 「什么叫美得触目惊心,会不会用词啊?」毛莨、冯莹中等人一起叫道。 「总之是说桂小七很美就对了。」于雅猛冲她们扮个鬼脸。 小姑娘们一起嘻嘻哈哈,云倾被好朋友们包围在中间说笑打趣,脸红得像火,心甜得如蜜。 第四十章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舒心快乐的时光啊。 被打趣,因为和陆晟的婚事被好朋友们公开打趣…… 这在前世根本是奢望,不可能的事。前世她没有这么多的好朋友,更没有和陆晟公开的机会啊。 能公开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多了光明正大的感觉,多了阳光灿烂、前程似锦的感觉,和背着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天差地远。 云倾的小表妹何青碧一脸快活的笑,拉着弟弟何青岩的小手过来了,「我听到姑父和燕王伯伯在说话,嘻嘻。」 「小阿碧,你姑父和燕王说了些什么啊?」冯莹中耳朵尖,听到何青碧的话,一把将她拉过来,站在众人中间。 「就是,小阿碧,你姑父和燕王说了什么啊?」众人都很好奇。 云倾脸红,道:「小阿碧,不许告诉她们,她们一个一个都坏透了。」 「谁坏透了?多年好姐妹,阿稚你这样可不对啊。」毛莨等人纷纷抗议。 冯莹中、赵可宁弯腰看何青碧,一脸诱惑,「小阿碧,你听到什么宝贵的消息了啊,告诉姐姐好不好?」 何青碧看看云倾,看看冯莹中、赵可宁等人,大眼睛忽闪忽闪,小模样调皮可爱,「燕王伯伯说,定婚之后就该结婚了,越早越好。我姑父不同意,说表哥还没娶媳妇儿呢,等表哥娶了媳妇儿,才会把表姐嫁过去。」 「噗……」众人齐笑。 冯莹中拍手笑道:「好嘛,燕王和四王子这么着急,云伯伯却稳如泰山,还要先给云哥哥娶媳妇儿,然后才让阿稚出嫁。可云哥哥的媳妇儿现在还没定下呢,到哪里去娶?四王子慢慢等着吧。」语气不知不觉就有些幸灾乐祸了。 冯慧中拉拉她,「莹莹,我怎么觉得,如果四王子听到你这话,或许你会倒霉也说不定。」 「可他根本听不到啊。」冯莹中吐舌。 大家都围着云倾说笑打趣,云倾被她们闹的没办法,笑道:「将来你们也有这一天呢。哼,等到了你们定婚的时候,看我闹不闹你们。」 毛莨亲热的揽过冯慧中,「那接下来便是咱们慧慧了。」 「你怎么能叫慧慧,你难道不应该叫嫂子么?」众人都笑。 冯慧中脸颊似有两团红云在烧,啐道:「你们这些人越发没正经了!」 毛莨的哥哥毛成务常到桂园接送妹妹,久而久之,对明媚又端庄的冯慧中心生爱意。冯慧中也喜欢毛成务这稳重爱护妹妹的哥哥,两家父母已经默许,只等冯慧中从桂园毕业,毛家就要到会宁侯府下定了。 众人见冯慧中脸红得不像话了,便不打趣她,转而笑话毛莨,「你就要有嫂嫂了,到时候嫂嫂过门,必定容不下你这尖酸刻薄的小姑子,赶紧谋出路吧。」 毛莨性情爽快,且在场的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无话不说的,笑道:「我打算女扮男装,到边关打仗去。一则建功立业,二则顺便拐个英雄豪杰做女婿,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费劲不费劲啊,为拐个女婿你还得跑边关打仗去。」大家都乐得不行了。 「那就改改吧,我设法在京城拐个俊俏郎君,然后带他到边关打仗去。」毛莨从善如流。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打仗去。」众人笑喷。 冯莹中、赵可宁头凑头商量了下,叫过何青碧,「小阿碧,你年龄小,哪里都能去得。你到你表哥身边转转好不好?我们猜,你表哥身边会发生一些好玩的事情。」 何青碧正是爱玩的年龄,闻言欣然点头,「嗯,弟弟爱到处跑着玩,我带他透透气去。」牵着何青岩的小手,溜溜达达的出去玩耍了。 小姑娘们都是嘻嘻哈哈的,异常活跃,只有韩菘蓝安安静静坐在云倾身边,比平时沉默。 冯莹中、赵可宁最为好事,心里痒痒,又叫过舒绿吩咐她去打探打探消息。舒绿陪笑偷眼年云倾,见云倾微微点头,知道自家姑娘并不在意姐妹们的打趣,便盈盈曲膝,「是,奴婢这便过去。」 过了一会儿,舒绿回来了,掩口笑,「四王子再三问我家少爷可有喜欢的人,可我家少爷就是说不出来啊,四王子看样子挺着急的。」 小姑娘们都乐得不行了。 唉,云翰林发了话,陆晟就想打听云仰的心上人是谁,想让云仰赶紧完婚了。可云仰和他不一样,人家还没有心上人,到哪里偷一个过来不成?陆晟就着急去吧。 本来气氛就很欢乐,有了这件事情之后,更是人人喜气洋洋。好事在即,偏偏还要为难为难准新郎,看着准新郎着急上火,抓耳挠腮,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啊。 阁亭之中,陆晟拉了云仰过来,把侍从全部斥退,低声问道:「你仔细想想,怎会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云仰吞吞吐吐的道:「我平时见过的小姑娘也就是阿稚的姐妹了。她们都还小,我拿她们全部当妹妹看待,都是一样的。」 陆晟无语。 云倾在桂园的姐妹当中,无论云仰喜欢上哪一个,云翰林、何氏都会欣然同意。可云仰看她们全一样,全部当妹妹看待,不知道自己喜欢谁,这问题就大了。 何青碧拉着何青岩笑嘻嘻的过来了。 「阿碧,阿岩。」云仰正被陆晟追问得心慌,见到小表妹和小表弟,跟看到救兵似的,忙冲他俩招手。 何青碧拉着何青岩忙台阶上走,何青岩挣开姐姐往上跑,「表哥!晟哥哥!」他年龄小跑得快,步子不稳,摔了一跤,向前急跌。 「小阿岩。」云仰大惊失色,忙过去心疼的把何青岩扶了起来。 陆晟却是心中一动,「得把舅兄心里喜欢的人是谁给试出来才行。不如便用这个法子?」 云仰、何青碧一起哄着小阿岩不哭,陆晟却招手叫来侍女,吩咐了几句话。 侍女答应着去了。 何青碧、何青岩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在这里玩了一会儿便又跑出去玩耍了。 陆晟和云仰在亭中向外张望,只见冯慧中、冯莹中姐妹从下面小径上路过,路上两人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忽然同时身子向前倾,差点跌倒。 云仰纳闷的道:「冯家两位妹妹怎会这样?」 陆晟凝神关注着云仰的神色,眉头微皱,「看来不是冯氏姐妹了。」 云仰道:「怕是两位妹妹被什么拌住了。不如让人过去看看,路上有什么。」 陆晟道:「或许只是她们走路不小心。」 云仰觉得有理,「说的也是。」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毛莨和赵可宁也结伴从这里路过,毛莨身手敏捷,不过身子略弯了弯,赵可宁惊叫一声,身子摔向地面,毛莨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云仰愕然,「路上应该还是有什么吧?要不然毛家妹妹不会也被拌着了,小郡主差点摔倒。」 陆晟没有从他眼神中看到焦灼不安。 何青未和韩菘蓝是最后过来的。云仰远远的看到她们两个,「呀」了一声,要往外冲,「呀,表妹和蓝妹妹也过来了。路上一定有什么是会拌会人的,我下去告诉表妹和蓝妹妹……」 陆晟镇定的一把拉住他,「不会,只是凑巧了。」 第四十一章 何青未和韩菘蓝没有例外,也在同一个地方摇摇欲倒,云仰着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陆晟的手甩开了,「你还说不会?表妹和蓝妹妹都被拌倒了!」以惊人的速度向外跑了过去。 陆晟不慌不忙跟在他身后,见何青未和韩菘蓝两个人都摔倒了,云仰先扶的是韩菘蓝。 「蓝妹妹,你怎样了?有没有摔到哪里?」云仰将韩菘蓝扶起来,一脸惶急关切。 「没,没事。」韩菘蓝羞涩的低下头。 韩菘蓝虽然说她没事,云仰还是上下打量着她,「没摔到哪里?真的没摔到哪里?」 何青未咧咧嘴,「表哥,你表妹我还在地上坐着呢。」 云仰这才回过神,忙放开韩菘蓝,红着脸弯腰去扶何青未,「对不起,表妹,我……」 「甭废话啦,我明白。」何青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笑嘻嘻的、不怀好意的看着云仰和韩菘蓝,挤眉弄眼,表情丰富。 陆晟默默看着这一切,默默在心中叹气。唉,虽说全是妹妹,可妹妹和妹妹也是不一样的啊,别的妹妹想要摔倒,云仰是那样的,韩菘菘蓝摔倒了,云仰是这样的。 云翰林和韩厚朴多年至交,两家人相处得久了,像自家人一样。或许云仰一直以为自己把韩菘蓝当妹妹的吧,平时这样以为,到遇见事的时候,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妹妹了。 韩菘蓝害羞要走,「阿未,走啦走啦。」 何青未调皮的笑,「今天打趣完阿稚,然后便是慧慧,下一个说不定便是你啦。」 韩菘蓝作势欲打,何青未嘻嘻笑,拉了她的手,「好了,不说了,咱们回去吧。」 云仰呆呆的目送她俩远去,陆晟清了清嗓子,「舅兄,韩姑娘和其余的妹妹一样么?」 云仰脸红了,「从前我以为是一样的……」 两家人太熟了,云仰也没多想,但今天看来,他对韩菘蓝的关心明显比对别人要多些啊。 「舅兄,我替你做个媒,如何?」陆晟征求云仰的意见。 云仰笑,「我知道,你是急于迎娶阿稚过门,便想把我先打发了。阿晟,你也够辛苦的啊。」 「不辛苦。」陆晟微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 陆晟雷厉风行,让人把韩厚朴请出来,跟韩厚朴说了要替云仰和韩菘蓝做媒的意思。韩厚朴又惊又喜,「这自然是桩好姻缘,可两个孩子从小便认识,跟亲兄妹似的,内子和我便没往这边想。」他是惧内之人,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妻子冷氏当家,虽然欢喜万分,也不敢自作主张,忙命侍女悄悄把冷氏请了过来。 冷氏惊讶,「阿仰和阿蓝?哥哥难道能娶妹妹么?」 韩厚朴一脸淳朴笑容,「娘子,阿仰和阿蓝又不是亲兄妹。」 冷氏不由的也笑,「我都把这个忘记了。这么着吧,咱们把两个孩子叫来,当面问问他们的意思。这是他俩的终身大事,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也要他俩心甘情愿才行。」 韩厚朴自然赞成,「娘子说的对,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冷氏和何氏多年要好姐妹,交情非同一般,便先让人把何氏请来了,然后才叫来云仰和韩菘蓝。云仰有些扭捏,韩菘蓝有些羞涩,两人说起话来都是吞吞吐吐,冷氏和何氏也不为难他俩,问了几句话,便放他们走了。 「姐姐,从前我看他俩像兄妹,今天看为什么不像了呢?」何氏笑道。 「我看也不像了。」冷氏笑容满面。 何氏、冷氏是这样,韩厚朴欣然点头,但他们都不及云翰林高兴。云翰林知道云仰、韩菘蓝相互有意,心花怒放,对韩厚朴道:「兄长,从前我和内人说,若是儿子娶了儿媳妇,小两口一般高,谁也不能欺负谁。可儿媳妇是阿蓝,那便不一样了,阿仰给阿蓝欺负欺负也无所谓,我不心疼。」 「我也不心疼。」何氏笑道。 韩厚朴和冷氏大喜,「阿蓝也不能欺负阿仰,和和睦睦最好,和和睦睦最好。」 他们在热烈商议着婚事,燕王来了,哈哈大笑,「我和亲家一样,儿子被儿媳妇欺负了,也不心疼!」 云翰林、何氏心花怒放。 他们夫妻说那个话,那是因为和韩家交情非同一般,韩菘蓝更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燕王能说出这个话便不容易了,他和阿稚还没见过几回面呢。 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云翰林却是看燕王这个亲家越看越顺眼了。 「亲家,走,咱们痛痛快快喝两杯去。」云翰林乐呵呵的邀请着燕王,语气异常亲热。 卫王、会宁侯等人打趣起陆晟,「云翰林才说了那个话,四王子便替你舅兄做了媒,这是有多急于娶妻成家啊。四王子,替你舅兄张罗婚事辛苦不辛苦?」 陆晟俊脸微红,道:「无妨,阿稚只有一位亲哥哥。」 众人越发开怀大笑。 陆晟和云倾顺顺利利的定了婚。 云仰和韩菘蓝的婚事也定下来了,云翰林、何氏喜气洋洋,乐得合不拢嘴。 韩厚朴的妻子冷氏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韩菘蓝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是位非常美丽的小姑娘。她是家中独女,冷氏自幼便悉心教养,虽然很娇惯,但琴棋书画以至于管家理事样样拿得起来,性情又很开朗活泼,行事落落大方,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自家闺女也差不了多少,这样的女孩儿做儿媳妇,云翰林、何氏哪能不乐坏了? 云仰就跟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样,晕晕乎乎,傻呵呵,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云倾兴滴滴,「阿蓝要做我嫂子了,真好!」 她挽起何氏的胳膊,和何氏说着悄悄话,「娘,我以前曾经糊糊模模感觉阿蓝对您特别好,特别殷勤,但我以为这是咱们和韩伯伯两家人太好了,便没深想。现在看来,阿蓝是喜欢哥哥的呀。」 云倾这么一说,何氏也回忆起来了,「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两年吧,阿蓝到了我面前特别有眼色。我才觉得口渴,她便把茶倒上了,我和你韩伯母在外面坐着说话,我随口说了句有点冷,她便亲自回房取了披风替我披上。那时候我只觉得这孩子乖巧体贴,没往别的地方想啊。」 韩菘蓝有意无意之间,应该已经喜欢云仰了。 云倾嘻嘻笑,「哥哥一直糊涂着,其实对阿蓝也不一样。我记得过年的时候我和表姐、阿蓝她们在一起玩,阿蓝说外面的冰糖葫芦蛮好吃的,只是韩伯母嫌不干净,轻易不许买。她还挺馋那个的。哥哥听到了,便出去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串,说偶尔吃一串不打紧的。哥哥把那些冰糖葫芦先拿到阿蓝面前让她先挑喜欢的口味呢。我还以为哥哥是疼爱妹妹,原来是知慕少艾,嘻嘻。」 何氏不禁莞尔,「这么说来,蛛丝马迹还挺多的。你哥哥和阿蓝,这两个孩子是早就情愫暗生,偏偏咱家和你韩伯伯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所以谁都没注意。」 母女二人说着这些,笑得很舒心。 韩厚朴和冷氏对这门婚事也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阿仰是个好孩子,阿仰这样的夫婿,越客贤弟、何家弟妹这样的公婆,阿稚这样的小姑子,千好万好,无可挑剔。」 第四十二章 韩厚朴笑道:「阿蓝是妹妹,妹妹的婚事先定下,哥哥倒落到后来了。」 冷氏不以为意,「云家不也是这样的么?也是阿稚这做妹妹的先定了亲。」 韩厚朴满怀希望,「娘子,你说会不会咱们也和云家一样,妹妹才定了亲,哥哥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 冷氏不由的笑了,「你想的美。」 韩厚朴呵呵笑,「想还不想得美一些么?」 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冷氏便开始给韩菘蓝张罗嫁妆了。 云翰林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不过到底是位文官,官职又清贵,还是很拿得出手的。韩厚朴早年间被嫡母侯夫人卢氏给耽误了,经史子集读得不多,科举无望,也便断了入仕的心思,这些年和冷氏一直悉心经营药堂。韩厚朴名气越来越大,韩氏药堂名气也越来越大,韩厚朴和冷氏夫妻二人手里银钱还是很宽裕的。但在世人眼眼中,毕竟医生、药堂这些都不如做官,所以云仰和韩菘蓝这桩婚事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是韩家高攀了。韩厚朴和冷氏素来便知道侯夫人卢氏不好打交道,所以这桩婚事是已经定下来之后才到靖平侯府说了。 靖平侯倒是很高兴,「云翰林的独子,不错不错。这孩子是四王子的舅兄呢,以后一定有出息,一定有出息。」 侯夫人卢氏看不得韩厚朴好,发怒道:「菘蓝是侯爷和我的孙女!孙女的终身大事,你们也不先来侯府请示,便擅自答应了云家。你们把侯爷和我放在眼里了么?」 靖平侯皱眉,劝她道:「这门亲事不错啊,三郎和他媳妇先来请示又怎样,你还能不同意?云家本来就不错,又和燕王府做了亲家,云仰这个孩子又很好,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管。老三跟他媳妇没有先来请示,就是他们不对。」卢氏撒起泼。 韩厚朴是老实人,只会生气,说不出反驳的话,冷氏似笑非笑的道:「夫人恐怕有所不知,这桩婚事是在四王子和云家侄女的定婚礼上被提起来的。当时燕王、卫王都在,燕王爷竭力促成,卫王殿下愿意给韩家做媒人,这是多大的脸面?夫人说,我和三爷是当时便答应了好呢,还是驳了燕王、卫王的面子,先来侯府请示好呢?」 「自然是当时便答应了啊。」靖平侯拍大腿,「燕王爷、卫王爷都开了金口,你们若说到侯府请示,这不是不给两位王爷面子啊?这般得罪人可不成。」 「还是公公有见识。」冷氏暼了卢氏一眼,微笑道:「三爷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当时便点了头。」 「好啊,你这是说我没见识!」卢氏大为恼火。 「岂敢。」冷氏语气淡淡的,「我只说公公有见识,可没提起您。」 「呸,你这是含沙射影,拐弯抹角的说我呢。」卢氏忿忿的啐了一口。 「公公,您给评评理。」冷氏不和卢氏歪缠,对靖平侯说道。 靖平侯也不是什么明理的人,但他是势利人,有些利害还是能看清楚的,比卢氏略强些,板着脸说道:「这本就是桩喜事,又有燕王、卫王这样的贵人做伐,更是喜上加喜。儿子儿媳妇有喜事,你不道喜,只管挑毛病,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挑毛病?孙女嫁人问都没问过我一声便定下来了,我这老婆子还不能发发牢骚了?」卢氏和靖平侯倔上了。 靖平侯和卢氏这老夫老妻当着韩厚朴、冷氏的面吵了一架,把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拎了出来,最后靖平侯赌气道:「那蓝儿不嫁了!你有本事,你给蓝儿另找人家吧!」 「凭什么啊就给我闺女另找人家?」冷氏和韩厚朴相互看了看,都觉得卢氏固然可恶,靖平侯也是奇特之极,让人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另找人家,那也不用。」卢氏被靖平侯这么将了一军,语气软下来了,「老三又不做官,就和他媳妇开个药堂,他家的闺女能嫁给云翰林的儿子就不错了。」 韩菘蓝和云仰定了亲,卫王做的媒,卢氏也就是在侯府闹闹罢了,真让她把亲事退了,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魄力。 「着啊。那你还嘀咕什么呢?」靖平侯道。 韩菘蓝能嫁给云仰就不错了,那你反对什么? 卢氏脸拉得长长的,跟马脸似的,「我不恼别的,单恼老三和老三媳妇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么着吧,蓝儿这桩婚事在侯府办,嫁妆老三准备,拿到侯府来,从侯府上轿,这事我就不计较了。」 「我看行。」靖平侯一直在和卢氏吵架,可听了卢氏这话,却连连点头。 韩菘蓝嫁给云仰,云仰是四王子的舅兄,韩菘蓝如果从侯府出嫁,那不是显得靖平侯府和燕王府很亲近么?好,甚好。 韩厚朴大吃一惊,忙道:「不用了吧?我们已经分家出去单过了。」 他可不想让韩菘蓝从侯府出嫁。韩菘蓝每回到靖平侯府都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从靖平侯府回去之后还要撅几天嘴,生几天气。韩厚朴爱女之心和云翰林一样,哪愿意独生爱女出阁的时候不顺心?从靖平侯府上轿,卢氏这话都把韩厚朴给吓着了。 靖平侯笑容满面,「不妨事。就算你们分家出去单过了,是我的亲孙女,回侯府出嫁也无不可。」 冷氏不慌不忙的道:「其余的哥哥弟弟们,想必也是一样的了。二哥家的婵儿,五弟家的媛儿,都要出阁,那就劳烦夫人一起给操办操办吧。」 「这个……」靖平侯不由的愣住了。 「都要让我给操办,不得累死我啊?」卢氏本能的反对。 韩菘蓝嫁的好,卢氏就愿意操办韩菘蓝的,别家的事她可不想管。 其实韩菘蓝的婚事也不是她操办,嫁妆还是韩厚朴、冷氏出,一应杂费也是三房出,不过婚事在侯府办,卢氏也好借机和燕王府、卫王府攀攀交情。 卢氏打的是如意算盘,冷氏却不能让她如意了,逼问道:「那我就和二哥、五弟他们说了啊。不单今年出阁的闺女从侯府发嫁,以后谁家有闺女出嫁也到侯府来,都要夫人给操持了。」 卢氏如果敢坚持让韩菘蓝从侯府发嫁,冷氏就敢把韩厚朴分家出去单过的兄弟们全给鼓动起来,以后嫁闺女都找卢氏,都到靖平侯府来。 靖平侯露出踌躇的神色,「这样似不大好……」 分家出去的儿子全找回来,他吃不消啊。 卢氏开始打退堂鼓了,「其实也不是非要在侯府出嫁不可,主要是你们眼里没长辈……」 冷氏笑了笑,给卢氏一个台阶,「好,以后若是再嫁闺女,一定先向夫人请示。」 卢氏觉得有了面子,脸色渐渐好了,「你们知道尊敬长辈就行了,我们做父母的还和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辈计较不成?」 靖平侯见韩厚朴、冷氏不愿意,卢氏也不提了,他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也就不坚持了,「我和夫人给阿蓝添份妆奁,过几天便送过去。」 韩厚朴和冷氏一齐道谢,又坐了会儿,便告辞出来了。 出来上了车,韩厚朴长长松了口气,「跟打了场仗似的。娘子,方才多亏你了。」 第四十三章 冷氏斜睇他一眼,道:「媳妇儿厉害有厉害的好处,你说对么?」 韩厚朴呵呵笑,「是,有好处,有好处。娘子,你口才太好了,方才你说以后若是再嫁闺女,一定先向夫人请示,我都想笑了呢。咱们只有阿蓝一个闺女,哪会有以后?夫人竟没听出来。」 冷氏听了,也笑,「她说不定这会儿迷过来了,心里正骂我呢。」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回家去了。 韩厚朴和云翰林是无话不说的,这件事之后也跟云翰林讲了,「……靖平侯府那些事,我真是提都不想提,偏偏我是侯爷的儿子,儿女亲事又越不过他们。」 云翰林安慰他道:「厚朴兄,靖平侯府的事你提起来不好意思,锦绣里的事提起来我不也是一样的么?咱们兄弟二人这才叫门当户对呢。」 「难兄难弟,难兄难弟。」韩厚朴感慨。 云家、韩家各有拿不出手的亲戚本家,云翰林和韩厚朴这对老朋友、新亲家谁也不嫌弃谁,一起喝了几杯,感慨一番,方才散了。 韩厚朴还以为卢氏一计不成,也就算了,冷氏却对卢氏一直有着防备之心,丝毫没敢放松。卢氏自打韩厚朴、冷氏走后,第二天便开始相看起老亲旧戚人家的闺女,这些闺女不是家道已经中落,就是父兄不争气,或者是自己人才不好,总之就没一个像模像样的。 「我怎么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冷氏打了个寒噤,「她不是打起墨儿的主意了吧?」 韩菘蓝是定亲了,韩京墨还没有呢。卢氏这种人掌控欲极强,韩厚朴这个她看不起的庶子分家单过之后非但没有潦倒,日子反倒过得风生水起,女儿又嫁的极好,卢氏能看顺眼才怪。卢氏频繁相看的这些人,看来是要塞给韩京墨啊。 「那可不成。」韩厚朴听冷氏仔仔细细的一说,背上发凉,额头冒汗,「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搀和墨儿的婚事,她会把墨儿害了的。」 韩厚朴和冷氏越想越怕,忙把韩京墨叫了来,「墨儿,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若有,快跟爹娘说了,爹娘替你下聘。若没有,爹娘便替你做主了,好么?」 因为韩厚朴没有官职,所以韩京墨如果要说媳妇,太好的人家怕是说不下来。韩厚朴和冷氏便想等韩京墨有了功名之后再议亲。可现在卢氏出昏招,韩京墨便等不得了,婚事得赶紧宁下来。 韩京墨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问道:「爹,娘,你们若替我做主,可能会向谁家提亲啊?」 韩厚朴愣了愣,「爹娘还没想好,不过,有可能是……」他看向冷氏。 冷氏含笑道:「墨儿,你想让爹娘向谁家提亲呢?」 韩京墨有些忐忑不安,轻声道:「爹,娘,孩儿年轻无知,不知说得对不对。孩儿想,夫妇乃人伦大事,媳妇若是娶不好,家中便不安宁了,所以谨慎起见,还是应该求之于相熟的人家……」 冷氏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微笑道:「自从咱们回京城之后,但是和你云叔叔家、何叔叔家最要好,三家常来常往,亲如一家。现在阿蓝嫁到云家去了,你若没有心上人,不如爹娘替你向何家提亲,怎样?阿未和你妹妹、和阿稚同窗这么多年……」 「不是阿未妹妹。」韩京墨大惊,连忙摇头,「阿未妹妹还小啊,我一直当她亲妹妹的。」 「哦,原来不是阿未。」冷氏听了韩京墨这语气,本来提着的心一下子放回到肚子里,眼前亮堂堂的,「娘明白了。」 「娘子明白什么了?」韩厚朴还懵懂着。 冷氏一笑,低声对他说道:「我方才提到何家,墨儿神情便激动了,满含希望,可我一说到阿未,他又急了,说只把阿未当妹妹……」 「那是……阿黛么?」韩厚朴有点明白了。 冷氏点头道:「应该是了。」 韩京墨脸红扭捏,却又满怀希望的看着冷氏,显然冷氏说中了他的心思。 韩厚朴兴奋的搓着手,「阿黛这个孩子是何家长女,孝顺长辈,疼爱弟妹,多懂事啊。」 「长的还俊。」冷氏眼眸含笑,春风得意,「阿黛、阿未、小阿碧这三个闺女生的都漂亮。」 「小阿岩也好看啊。」韩厚朴是个公道人,这个时候也没忘了何方洲的小儿子何青岩。 「是,小阿岩也好看。」冷氏笑了,「阿黛是家中长女,弟弟妹妹还小,她不急于出嫁,要留在家里多帮她祖母、母亲几年。周家弟妹这两年也替阿黛看过些人家,总也没有合适的。不如咱们央人上门提提看?」 「试试吧。」韩厚朴有些犹豫的道。 韩厚朴这个犹豫倒不是因为别的。何方洲这几年来在大理寺稳扎稳打,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韩厚朴觉得两家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云翰林那是不同的。一则韩厚朴和云翰林是打小的交情,二则韩厚朴和云翰林结亲是嫁女儿,现在他要求娶何方洲的长女为儿媳妇,娶媳妇和嫁女儿却是不同。 韩厚朴和冷氏商量过后,决定央云翰林、何氏先探探何家的口风。 韩厚朴跟云翰林说了。 冷氏跟何氏说了。 何氏便嗔怪,「姐姐,你既有这个意思,为何不早说?」 冷氏性子刚强,也爽快,微笑道:「两家议亲事,总要门当户对才行。令弟官越做越大,墨儿的爹却是白身,我们便不好开口了。」 其实很多侯府子弟就算不学无术,也会有个恩荫的虚衔,虽然没实权,最起码说起来好听。韩厚朴却因为靖平侯碌碌无为,卢氏又非常刻薄,所以他连个虚衔也没有,简直就是平头老百姓。 何氏直摇头,「我弟弟、弟妹绝不是看重官职门第的人,你和三哥想多了。」 冷氏忙拜托何氏,「那妹妹替我们探探口风吧。若何家弟弟、周家弟妹不嫌弃,我们便请媒人了。」 何氏满口答应,「三哥和姐姐的事便是我们的事,我今天便回趟娘家。」 云翰林更是爽快,「厚朴兄,你在这里看看书,喝喝茶,不要走,今天便让你听到回信。」 韩厚朴微笑,「贤弟,你似乎比为兄还着急呢。」 云翰林风趣的道:「小弟主要是想挣一份媒人的谢礼。」 韩厚朴呵呵笑,「谢礼一定有,谢礼一定有。」 反正何家离得也不远,云翰林跟何氏当即便到何家去了。 韩厚朴和冷氏留在客厅喝茶。 这夫妻二人走得实在太快,云倾知道韩厚朴、冷氏夫妇造访,出来拜见伯伯和伯母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他俩的人影了。 「我爹我娘呢?」云倾出来,看到只有韩伯伯、韩伯母,云翰林夫妇却没了影踪,不禁觉得奇怪。 韩厚朴只笑不说话,冷氏冲云倾招手,「阿稚,过来坐。」 云倾依着冷氏坐了,冷氏柔声告诉她,「伯伯、伯母央你爹娘问件要紧的事。你爹娘到你舅舅家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云倾乖巧的点头。 她有点好奇,会是什么要紧的事呢?这件事其实不难猜,但也不知她是心情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竟没想到韩京墨和何青黛身上。 第四十四章 云翰林、何氏去而复返,云翰林才进到客厅,便笑容可掬的拱手道:「恭喜,恭喜!」 何氏拍手笑道:「我弟弟和弟妹听了,都抱怨你们怎不早说。我弟弟说,他很早便看着墨儿那孩子亲切亲近,自己人一样了。弟妹却说,他们是女家,便是有心,也不好先提的。」 「我们是担心门第配不上啊。」韩厚朴、冷氏大喜,齐声说道。 韩家早就看上何青黛了,不过顾虑着何方洲做官得法,两家父亲相差太远,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何家也中意韩京墨,但何家是女方,觉得矜持些为好,也不好先开口提。一来二去的,韩京墨和何青黛竟然被耽搁下来了。 云翰林夫妇和韩厚朴夫妇热烈的说着话,云倾这才明白了,「原来韩哥哥要娶我大表姐啊。又一桩喜事,韩家和何家联姻了。」 云倾忽地热泪盈眶。 真好,前世韩伯伯遭遇那么惨,舅舅也一直不得志,现在他们不仅平平安安的,还做了亲家。她的亲人生活得这么安乐,又这么亲近,上天待她实在宽厚之极。重生之后,前世所有的遗憾都弥补了。 云倾这会儿高兴得想哭,见韩厚朴、冷氏等人都是容光焕发,不愿扫他们的兴,一个人悄悄溜了出来。 客厅里人人喜气洋洋,竟没人注意到云倾不见了。 云倾对着一株朝开暮落花树,又哭又笑,流下幸福的泪水。 「妹妹,怎地哭了?」温柔的男子声音传到她耳中。 云倾泪眼朦胧看过去,一位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站在眼前,正关切的望着她,不是陆晟,却是哪个? 「我高兴了。」云倾含着眼泪笑了,「韩伯伯和舅舅要做亲家了,我替他们高兴……」 「我明白。」陆晟看到云倾又哭里带着笑的可怜可爱模样,心中一痛,伸出手指替她拭着晶莹的泪珠,声音低沉,柔情万种,「我明白。」 他哪会不明白云倾此时此刻的心情呢?前世那么悲惨的亲人,现在全在她身边,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要开心满意的做亲家了。两相比较,她怎能不哭? 云倾哭得越发厉害了,陆晟心痛,温柔抱住她,「阿稚哭吧,在哥哥怀里哭个够。」 云倾恍惚之间,仿佛和陆晟又回到了前世那亲密无间的时候,伏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完顺手撩起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以前她和他便是这样的。 陆晟见她这样,嘴角轻勾,宠溺的道:「拿哥哥的衣袖擦眼泪可以,醒鼻涕也可以。」 云倾脸腾的红了,「不,我不是故意的……」羞不可抑,脸蛋深深埋到了陆晟怀里。 「故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陆晟笑声低沉,把她抱得紧紧的。 陆晟抱得越紧,云倾越觉舒服,越觉安心。 有他在身边,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他会替她遮风挡雨,会替她保驾护航,会和她风雨同行,不离不弃。 两人不知相拥了多久,静谧世界中隐隐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云倾侧耳听了听,轻轻的道:「好像是大表姐的声音啊。」拉起陆晟,「咱们过去看看。」陆晟不忍违她心意,任由她的小手牵着自己,和她一起轻手轻脚、偷偷摸摸的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两人透过花丛看过去,只见韩京墨和何青黛两人一个含情脉脉,一个满面羞红,正低声说着什么。 韩京墨生的像冷氏多些,像韩厚朴少些,是位容貌出众的年青人。何青黛脸色娇嫩,樱唇黛眉,端庄秀丽,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非常相配。 「阿黛妹妹,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功名,不敢冒昧求亲,唯恐玷辱了你。」韩京墨满含深情又有些不安。 「那有什么?我爹嫁给我娘的时候,也还没有功名,是后来才考中的进士。」何青黛低头摆弄衣带,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异常娇羞。 「噗……」云倾掩口,差点儿笑出来。 这两个人实在太紧张了啊,何青黛说「我爹嫁给我娘的时候」明明是口误,可是,何青黛说出来了也没意识到,韩京墨专注认真的听着她说话,竟然也没听出来…… 陆晟也笑,拉了拉云倾,示意她和他一起走。云倾却调皮的笑笑,指指韩京墨和何青黛,意思是还要偷看。 前方传来燕王的大笑声,「亲家,你做什么去?」 燕王的声音实在太大,声音震得林间的鸟儿扑楞着翅膀乱飞,韩京墨和何青黛这一对年轻人更是小兔子般分别向左右蹿出,唯恐被燕王和云翰林看到了。 「我爹捉人来了。」云倾笑,「你赶紧溜吧,莫被我爹看到了。」 陆晟「嗯」了一声,「嗯,这就走。」在云倾脸颊上亲了亲,匆匆离去。 「亲家,我远来是客,你得尽尽地主之谊。」燕王笑道。 「亲家,你声音低些。」云翰林恼火的道。 燕王哈哈一笑,「咱们已经是亲家了,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我这是在你家,跟自己家差不多,说话不由自主便大声了,哈哈哈。」 云翰林不由的咬牙。 云倾从小路上绕出来,笑盈盈的道:「伯父,爹爹。」 云翰林快步上前,「女儿,你怎地忽然人影不见了?」 燕王「咦」了一声,「阿稚,你哭过了么?」 云倾不好意思,「那个,我听到大表姐和墨哥哥的事,太高兴了,就哭了。舅舅和韩伯伯有喜事,我当着他们的面哭了多不好啊。所以我就悄悄溜出来了呀。」 「原来是这样。」云翰林长长出了口气,「忽然发觉你不见了,把爹爹吓了一跳。」 云倾走在中间,让燕王和云翰林走在两边,防着他俩吵架,「伯父,爹爹,舅舅和韩伯伯是不是在商量婚事怎么办了啊?」 「阿黛和墨儿年纪都不小了,两家想马上定下来,尽快成亲。」云翰林笑道。 提起何家和韩家结亲的事,他的脸色好看多了。 「这么说,大表姐和墨哥哥虽然定亲定的晚,但成亲会很早?」云倾笑问。 「对,会是最早的。」云翰林欣然道:「他俩最先成亲,然后是你哥哥。」 云倾和陆晟要轮到最后了。没办法啊,云倾要等云仰先娶媳妇,韩菘蓝要等韩京墨先娶媳妇,而且云翰林、何氏夫妻舍不得女儿早嫁,燕王、陆晟父子要婚事大办悉心准备,所以他俩是这三对之中最早定亲的,却是最晚成亲的。 「娶个媳妇容易么?」燕王感慨,「娶个媳妇容易么?」 云翰林白了他一眼,云倾抿嘴笑,笑盈盈搀扶着他,「伯父,前边有台阶,您小心点儿。」 燕王乐了,「本王这辈子也没被人搀扶过呢,不过被阿稚这么一扶,竟然心里乐呵呵,哈哈哈。」 云倾嫣然,连云翰林也忍不住露出笑脸。 云倾陪着燕王和云翰林回到客厅,人还在外面,便听到韩厚朴在说话,「……内人答应过侯夫人,以后若再嫁闺女,定要到侯府先请示。可我们这次不是嫁闺女,是聘儿媳妇,所以便不到侯府请示了,咱们两家直接定下来吧。」 燕王龙行虎步的走进来,大声道:「本王给韩家做个媒人!不光给韩家做媒人,本王今天路过靖平侯府,还要进去跟靖平侯说一声,看哪个敢跟韩三爷啰啰嗦嗦。」 第四十五章 韩厚朴大喜,「多谢王爷!」 有燕王出面,他和冷氏还怕卢氏唠叨么?靖平侯才不敢和燕王犯倔呢,韩京墨这婚事可以办得顺顺当当,那是一定的了。 「本王不是为了你啊,韩三爷。本王是为了我家阿晟。」燕王叹道:「我儿子容易么?他要先打发大舅子,还要打发大舅子的大舅子,他这媳妇才能娶到家啊。」 众人哄堂大笑。 云倾却是脸红得像朝霞一样了。 燕王说到做到,果然飞马去了靖平侯府。三十六名侍卫簇拥着他气势汹汹进了靖平侯府,那阵仗把靖平侯和卢氏吓得胆战心惊,屁滚尿流,哪里还敢有异言?燕王大喇喇把他给韩京墨、何青黛做媒的事说了,靖平侯一迭声的道谢,「王爷费心了,王爷费心了,这桩婚事是极好极好的,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卢氏脸皮紫涨,勉强附和,「是,极好的。」 她心里这个憋气啊,「老娘这几天的姑娘白相看了!本想给老三和老三媳妇弄个破落户做儿媳妇,我这儿还没挑拨好人呢,他家墨哥儿便定亲了!老三和他媳妇这是翅膀硬了,不服老娘管了……」 卢氏心里憋气,不敢顶撞燕王,却暗中使了个坏。韩京墨随着韩厚朴、冷氏夫妇到侯府的时候,卢氏让她娘家一个姓袁的远房表侄女从假山上跳下来,指望韩京墨心软去接,然后纳了这袁姓女子为妾,给即将新婚的小夫妻添添堵。其实那假山不高,就是真摔下来也摔不死人,卢氏和袁女赌的就是韩京墨年轻心软,看不得美貌女子受苦,毫不犹豫出手解救。谁知韩京墨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个侍从,那侍从见状嘿嘿一笑,「小人正没个老婆呢,这个女子便让小人救了吧。」扑过去死死抱住了袁女。 卢氏气了个半死,最后却不得不把那个表侄女许配给了侍从。因为侍从是燕王的人,虽然只是个低级军官,却也是不好惹的。而且那表侄女被那侍从抱了,觉得这人孔武有力,倒是很乐意,「他又没有娶妻,我嫁他倒好,强似给韩家做妾。」表侄女爱那侍从强壮,侍从爱表侄女娇袅,卢氏倒成就了一对恩爱夫妻。 卢氏气得脸黄黄的躺床上装病,却无人理会她。因燕王就要离开京城,韩京墨和何青黛年纪又不小了,所以两家急于成婚。当月下了文定,次月下聘、迎娶,何青黛成了韩家新妇。 「看看人家,成亲多快。」云仰表示很羡慕。 他和韩菘蓝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要想抱得美人归,还要等一个新年。 陆晟微笑道:「舅兄,你就知足吧,你比我顺利多了。」 「这话说的是。」云仰看看陆晟悻悻然的神色,捧腹大笑。 陆晟不容易,定亲最早,成亲最晚,被岳父刁难得最多…… 陆晟虽然暂时不能把云倾娶回家,却硬是赖在京城不走,天天到云家报到。何氏心软,睁只眼闭只眼,陆晟便得以经常和云倾见面,「偷偷摸摸有偷偷摸摸的好」,他和云倾私相约会,既提心吊胆,又有别样的快乐。 石桥大街这边全是喜事,但京城这阵子却不太平。福建总督胡勇进京陛见,他到京城不久后于家的武师高泰便离奇死亡,死状极惨,和胡总督儿子胡不竭一样身中飞刀而亡。不同的是,高泰是全身都被飞刀刺中,有上千道伤口。 「这得是有多少恨。」提及高泰之死,人人寒心。 杀死高泰的人,必定是恨毒了他,所以才会让他挨上千刀万刀,遍体伤痕。 高泰的死惹恼了于太尉,「先不说高师父曾两次救过本官的性命,单说他是于家的人,就容不得别人这般挑衅!」下令彻查高泰之死。 高泰的死讯传到凉洲,他的族弟、凉州镇守大将高远大怒,「杀我高远的族兄,就是侮辱我高远本人,我定不和他干休!」 恰巧高远的妻室一病身亡,高远要再次续弦,觉得凉洲女子不够柔美,不够有才华,便要到京城的闺秀之中挑选一位继室。 高远也到了京城。 京城暗流涌动,宣王、于家、定国公府、胡家、高远等各有纠葛,各有举动。 云倾却不理这些,悠闲度日,还很有闲情逸致的和表姐、韩菘蓝等人到布庄挑选新近到的冰蚕丝。冰蚕在传说中是很神奇的,晋人王嘉所作《拾遗记》中曾写道:「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复之,然后作蠒,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实际上的冰蚕丝肯定做不到这一步,不过听名字便觉得是好东西了,云倾听到布庄有冰蚕丝上市便想去瞧瞧,反正韩菘蓝正在备办嫁妆,需要买这一类的东西,便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约好了,一起去了布庄。 冰蚕丝柔滑顺手,触手生凉,颜色有美丽如玉的浅白、一碧如洗的天蓝等,众人看得爱不释手。云倾便各种颜色都要了几匹,除了自己用,其余的分送韩菘蓝、何青黛、何青未,「小阿碧今天没来,也替她带两匹回去,她喜欢浅绿淡青,就送她这两样吧。」 「阿稚好大方。」何青黛微笑。 冰蚕丝本就是好东西,又是新进上市的,还稀罕着,所以价格很高。云倾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分着送人,要花不小的一笔钱。 「阿稚大方是应该的。」何青未笑咪咪挽着云倾的胳膊,「我听姑母说了,姑父给了她张银票,那个数目便有些吓人。燕王也不知是心疼儿媳妇,还是要和姑父攀比,也送了她张银票,比姑父给的还要多。阿稚豪富,所以她花钱大方,咱们便见怪不怪吧。」 「阿稚有钱也是她的,咱们不能随意打秋风啊。」何青黛责备妹妹。 何青未吐舌,「大姐,你自从出嫁之后便正经八百的,我都怕和你说话了呢。我方才那不是开玩笑的么?你还当真了啊?唉,这女子一旦出嫁便不得了,短短时日,便跟变了个人似的。」 何青黛被妹妹打趣的脸红了,云倾和韩菘蓝不约而同都帮着何青黛,「阿未,不许再说了,表姐(嫂嫂)不好意思了,瞧见没有?」 「怎么都向着她啊?她比我讨人喜欢么?」何青未故意装出妒忌生气的样子。 「这都不懂。」云倾嗤之以鼻,「大表姐是阿蓝的嫂嫂,阿蓝是我的嫂嫂,我们都在巴结嫂嫂啊。」 「都在巴结嫂嫂,嘻嘻。」何青未乐坏了。 韩菘蓝也跟何青黛一样脸红了,不过她俩一个新婚,一个即将出嫁,心里甜得像蜜一样,又是脸红又是笑,都有种喜气洋洋的美。 外面又来了几个人,「新到的冰蚕丝拿出来我们看看。」 云倾正和表姐、未来嫂嫂开玩笑,并没注意这些人,这些人却看到她了,一个身穿绛紫衫子的少女酸溜溜的开了口,「这不是六妹妹么?六妹妹,你现在阔了,还认得姐姐不?」 云倾惊讶转过头,竟然看到了久违的云佳、云俏和云佼等人。 云佼一直是跟着云湍、程氏住在锦绣里的,云佳云俏却随着杜氏返回老家后便没回来啊,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的? 第四十六章 方才向云倾问话的人便是云俏了,云俏长的不错,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看上去俨然是位美人。她右手边站着位身穿葱绿衣衫的少女,是云家二姑娘云佳,还有位姑娘神色傲慢,一身娇媚的海棠红,看也不看云倾一眼,那便是程氏的女儿云佼了。 「好久不见。」云倾笑道。 这时店里的老板娘过来了,满脸堆笑,「云姑娘,您要的布匹都装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余看得上眼的?」 云倾吩咐道:「我还要些绸缎布匹。不过你这里的不行,有新鲜的你命人拿到石桥大街给我看吧。」 老板娘一迭声答应,「是,是,一旦有上好绫罗绸缎,必定先送到贵府,不敢怠慢。」 云佳、云俏冷眼旁观,见云倾出手这么阔气,老板娘对云倾这么巴结奉承,心里又是酸又是恨又是羡慕。云俏见云倾就要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等人一起走了,忙过来挡在云倾面前,「六妹妹,我们多年,本来我和二姐回到京城便想去找你的,可是……可是……」石桥大街现在是不许锦绣里的人上门的,云俏大概觉得说出来实在难听,可是了两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话锋一转,「今天在这里见到真是有缘,六妹妹,我请你喝茶,如何?」 韩菘蓝便不高兴了,开口想说话,何青未忙拉拉她,「你就要嫁到云家了,不方便,还是我来说吧。」 韩菘蓝知道何青水口齿伶俐,便点了头,「阿未,麻烦你。」 何青未一乐,「我大姐嫁到你家,我怕你这做小姑子的难为她,上赶着讨好你啊。」说的韩菘蓝、何青黛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笑。 何青未道:「云三姑娘,你叫我表妹六妹妹,这个是很不对的,明白么?我姑父、姑母早就分家出来单过了,所以我表妹是云姑娘,是云大姑娘,却不是你的六妹妹。」 云俏撇撇嘴,「好吧,不是六妹妹。我叫她大妹妹好了,你满意了吧?」 何青未正色告诉她,「你不要作出这满不在乎的样子,称呼是大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纠正你是为你好,懂不懂?」 云俏被何青未教训得很没面子,面红耳赤。 云佳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六妹妹……不对,大妹妹,你见多识广,听说过枢密副使全夫人的琴宴么?」 云倾心里咯登一下,「全夫人邀请你们去参加琴宴了么?」 「是,是啊。」云佳见云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结结巴巴的答道。 云俏脾气可没有云佳这么好,又才被何青未训斥了,心里没好气,哼了一声道:「凉州的高将军等人也会去呢,到时候说不定……」头不知不觉昂起来了,又不屑的哼了一声。 云倾一声叹息。 所谓的琴宴她听说过,高远的前四任妻子都是从这里挑选出来的,这四任妻子都是中等人家出身,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被「爱才」的高远娶回去,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 云倾每每想到高远,便觉得那是一个恶魔。云佳、云俏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妙龄少女,又和她同样姓云,云倾还是愿意帮她们逃脱魔掌的。 云倾借口要休息,和何青黛、何青未、韩菘蓝去了附近的茶室,云佳云俏也跟过去了。 「小人得志罢了,我便不爱理她。」云佼自视甚高,一幅不愿和云倾同流合污的清高模样,留在布庄继续看她的衣料。 到了茶室,云倾要了个雅间,把云佳、云俏挡在外间,似笑非笑看着她们,「你俩是从老家偷偷逃出来的吧?」 「不是,不是!」云佳吓了一跳,本能的摇头否认。 云俏警觉,气呼呼的看着云倾,「你别想把我们抓回去啊,我们才不会认命,听祖父的话嫁到乡下,一辈子住在乡下呢!」 云倾微笑,「叔祖父亲自为你们挑选的夫家,都是乡下的殷实人家,对么?你们好高骛远,不愿嫁,京城又有人接应,帮着你们,你们便跟着逃过来了,对不对?」 云佳、云俏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这并不难猜。」云倾淡淡的道。 云仪死后,云翰林写了封长信给云尚书,把云仪到京城之后他知道的事都说了说,劝云尚书节哀,还劝云尚书管好杜氏,不要再把大房另外两个女孩儿给害了。云倾相信,云仪就算没死,她做了宣王小妾,这件事也是令云尚书老脸无光,恼怒非常的。云尚书会把大房其余两个女孩儿许配给合适的人家,不会让她们再滋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 云尚书能把云佳、云俏许给什么人呢?现在云尚书告老还乡了,没有实权,云大爷又去世多年,云佳、云俏既是庶女,又是孤女,定然不会有高门大户求娶,要嫁也只能嫁乡下的殷实人家。 婚事如果是云尚书亲自张罗的,那应该还不错,绝不至于害了她们。可云佳、云俏心比天高,哪甘心嫁到乡下,在乡下生活一辈子呢。这时候有京城的人过去接应一下,她们顺势逃到锦绣里,是很正常的事。 杜氏派人接应她们从老家到了京城,当然没安好心。这不,才到京城就要她们参加所谓的琴宴了。云佳、云俏去了那个宴会,被高远那个恶魔看上了,小命也就交待了。杜氏会因此得到高远厚重的酬谢,她们却是受尽折磨,凄凉悲惨的死去。 「哎,云倾你对我客气点儿,虽说你要嫁给燕王的四王子,是很不错,可我也有可能会嫁给高将军做将军夫人呢,不比你差!」云俏被云倾猜中了真相,感觉下不来台,生气的叫道。 「就是啊,将来的事可说不定,姐妹之间和和气气的,相互帮忙相互依靠不好么?」云佳语气比云俏委婉多了,不过也是劝云倾要对她们客气些的意思。 云倾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们还做梦不醒!」原原本本把高远的底细告诉了她们,「……这人是传说中的杀妻恶魔,他之前曾有四任妻子,每一任妻子都是美丽温柔又擅抚琴的女子,但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年。他给他每一任妻子的娘家都有厚重酬谢,所以从来没人告发过他。若是被他看中了,呵呵,大概一年之后就能起新坟了。」 「天呢。」云佳脸白成了一张纸,簌簌发抖,上嘴唇和下嘴唇直打架。 「或许是他之前的妻子不够温柔体贴,不够美丽动人,也或许是她们运气不好……」云俏也害怕,也白了脸,却还存着些希望,这些话也不知她是想说服云倾,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我话说到这一步,轻重利害你们自己衡量。」云倾道:「若想避开他,可以试试佩戴辟芷香囊。」 「辟芷香囊。」云佳喃喃。 云俏犹犹豫豫,「可是除了他,我只能嫁给老实巴脚的乡下人,我不甘心……」 「还是保住性命要紧啊,三妹你说对不对?」云佳泪中闪烁着泪花,和云俏商量。 她胆子不大,被云倾的话吓住了。 云俏咬紧嘴唇,「我不甘心!同样是云家的姑娘,云佼将来能嫁到定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云倾能做四王子妃,为什么我只能嫁给一个乡下人?」 第四十七章 她又羡又妒的看着云倾,怨气满腔。她有哪点比不上云倾了?云倾运气好,能嫁给燕王的四王子,她若不为自己争上一争,便只能老死乡间了。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我要赌一赌。」云俏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云倾并不多劝,淡淡的道。 云佳和云俏心事重重的走了。 看着她俩的背影,云倾长长叹了口气。 高远前世战败被擒,陆晟亲手抓的他。但现在高远还是凉州镇守大将,位高权重,云佳、云俏如果听人劝还好,若实在不听劝,前途堪忧。 云佳、云俏被杜氏带着一起去了琴宴,云佳胆小怕死,想到高远便害怕,偷偷佩戴了辟芷香囊。云俏思来想去,却道:「定是他之前的妻子不好,我这么美,又这么温柔,琴声又动听,若不嫁给他,难道一辈子埋没在乡下么?这些年来我为什么辛辛苦苦练琴,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么?不,我不要嫁个默默无闻的乡绅,我要风风光光的做将军夫人。」她决定和自己的命运赌一赌,明知高远的前妻全部死于非命,还要想方设法嫁给高远。 在琴宴上,云俏不仅没佩戴辟芷香囊,还在宴会上抚琴一首,惊艳四座,也惊艳了高远的目光。 琴宴上美丽的姑娘不少,但容貌既美丽琴艺又高超的却要数云俏了。 高远立即托人到锦绣里求婚,杜氏欣然应允,云俏如愿以偿被许配给高远。 杜氏没有白白许出云俏这个庶女,高远不仅送来了异常丰厚的聘礼,而且才定下婚事,便设法将云儒调入兵部担任武库司主事,不只升了官,还是个肥缺,杜氏、云儒母子大喜。 云俏被许给高远之后便坐了轿子来石桥大街,想向云倾炫耀一番。不过她没能进云倾家的大门,被看门人给挡回去了,「我家大爷、太太吩咐过了,石桥大街和锦绣里犯冲,暂不来往,对双方都好。」 「你敢拦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云俏还没嫁给高远呢,已经摆起了将军夫人的架子。 「凭你是谁,反正我家大爷交待过了,暂不来往。」看门人是个倔脾气,直通通的顶了回去。 「你大胆!一个卑贱的看门人,竟然顶撞于我!」云俏柳眉倒竖。 云俏恨不能立即摆摆将军夫人的威风,小手一挥,三五十名侍卫一拥而上,把这眼里没主子的看门人给狠狠打一顿,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大摇大摆的进到云家。可她还没嫁过去呢,手下没有三五十名侍卫,所以这些她只能幻想一下过过瘾,想付诸实施,是不可能的。 云俏大发脾气,但是没有一点用,最后还是灰溜溜的被看门人给轰走了。 看门人向何氏、云倾禀报了这件事,何氏叹道:「虽说云俏是个糊涂孩子,可是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也怪不忍心的,到底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云倾蹙眉道:「云俏就是这样,总以为她生的很美,很有魅力,将来一定嫁得很好。她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人,现在居然把琴艺练到了这一步,可见她有多想嫁入豪门。便是咱们苦口婆心劝她,她也不会肯听的。」 云倾把什么都告诉云俏了。云俏明知高远已经死了四任妻子,还要硬往前面凑,简直是活腻了自己找死。这让别人有什么办法帮她呢? 「劝她自然是不行,可不管她,你爹爹心里会过意不去。」何氏左右为难,「还是写信给你叔祖父,让他来做主吧。」 云俏父亲没了,祖父还在,杜氏想一意孤行把云俏嫁给个杀妻狂魔,也要看云尚书答不答应。 「已经写信给叔祖父,也让人去接叔祖父了。」云倾说道。 何氏呆了呆,「你和你爹爹商量好的么?怎地你爹爹没告诉我?」 云倾脸颊绯红,「不是和爹爹商量的,是……是他这么做的……」 陆晟早就说了,「这事若要管,未免过于麻烦,而且为了杜氏、云俏这种人,甚为不值。但若不管,任由云俏自己找死,岳父心里定然过意不去,定然要到锦绣里和杜氏起争执。岳父心地太善良,为人太厚道,不会眼睁睁看着侄女跳火坑的。何苦要岳父去面对杜氏那种人呢?不如让云尚书来管这件事,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反正有云俏嫡亲祖父做决定,岳父都可以释怀了。」 「阿晟这孩子想的真周到。」何氏听到云倾的话,又惊又喜。 不得不说,陆晟太了解云翰林了。云翰林确实是这样的脾气,让他眼睁睁看着云俏嫁给高远这恶魔他是不会答应的,一定会去锦绣里和杜氏理论。陆晟早早的便让人去接云尚书,这等于是把云翰林从麻烦里摘出来了。 何氏开心的夸着陆晟,云倾听在耳中觉得分外受用,好像夸她自己似的。 何氏夸奖过后,又有些担心,「你叔祖父会不会来了京城之后,便不走了?」 云倾微笑摇头,「不会。叔祖父天天在家教两个小孙子,已经教出感情来了,而且他不可能起复,既然不能起复,一个告老还乡的人留在京城做什么?」 杜氏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把云俏许配给高远的,云翰林知道云俏的婚事,又打听到高远的为人,已经是在高远下聘之后的事了。何氏、陆晟、云倾等人没料错,心地厚道的云翰林果然坐不住了,「云俏虽是庶出,也是我的侄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我这便到锦绣里去,好生劝劝大嫂,不许她把云俏往火坑里推。」 何氏忙一把拉住他,「大嫂是云俏的嫡母,按理说云俏的婚事本就应该她做主,你若去了,能和大嫂理论什么?」 「高远不是好人!」云翰林顿足,「他之前四任妻子全部死于非命啊!」 何氏叹气,「你若提起这个,高远定会辩解,说他妻子的死全是意外。难道你还能把他历任妻子的死因一一查明么?就算能查明,也是来不及,云俏很快要嫁过去了,婚期已定。」 云翰林急得额头冒汗,「对,大嫂是嫡母,我不过是叔叔,而且咱们已经分家出来了,我对云俏的婚事更是没资格管。但大嫂给云俏找的夫婿是个恶魔,我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 何氏素知他的为人,柔声道:「叔叔就要来了,云俏的婚事还是让叔叔做主吧。」 「叔叔就要来了?」云翰林一愣,「我没听说过啊。」 云倾笑盈盈走进来,「爹爹,叔祖父日夜兼程,已经快到京城了。您就算现在过去跟大伯母理论,大概也不过是叔祖父略早一两天罢了。您是叔叔,大伯母是嫡母,云俏的婚事就是说到天边儿也是大伯母更有权利管啊。爹爹,您耐下心略等等,还是让叔祖父去教训大伯母吧。」 「你叔祖父会替云俏做主么?」云翰林心里有些没底。 「如果叔祖父都阻止不了这件事,爹爹去又能如何。」云倾语气淡然,「他可是云俏的叔祖父啊。」 「阿稚说的也是。」云翰林怅然。 是啊,如果云尚书亲至,都不能解救出云俏,那他这做叔叔的就更不行了啊。 第四十八章 「爹爹,您这样可不好。」云倾挽起父亲的胳膊,撒娇的抱怨,「您都已经说过了,石桥大街和锦绣里要暂停来往,您还要往锦绣里去,这不是自食其言么?您要是把锦绣里那些人全招到咱家来了,扰了哥哥的婚事,那还得了。」 「阿稚是怕扰了谁的婚事啊?」何氏打趣。 「娘!」云倾大羞,顿足不依。 云翰林心疼女儿,忙对何氏道:「娘子,别再说了。」 「还是爹爹对我好。」云倾乖巧的道。 云翰林呵呵笑,「你娘对你也是一样的。」口中这么说,神情却十分得意,父女二人相视而笑,很有默契。 何氏不屑,「平时你俩都跟我好好的,到了有点争执的时候,你们父女两个便联起手对付我了。哼,同样姓云很了不起么?」 「姓一个姓是感觉亲密些。」云倾笑容可掬的道。 「娘子,不能这么说,你也姓我的姓,说起来是云门何氏。」云翰林笑道。 「好得意么?」何氏嗔怪。 说笑几句,云翰林便没方才那般气愤了。何氏和云倾细细把情势给他分析了,云翰林点头,「好,那便由叔叔做主吧。若叔叔都管不了,换作是我也无用。」 何氏、云倾母女把云翰林劝下来了,都暗暗松了口气。才觉得有些轻松,云翰林却面带疑惑的道:「我人在京城,这些也不过才打听清楚,叔叔人在老家,如何知道这些的?又是谁去接他老人家回来的?」 何氏便指着云倾笑道:「问她。」 云倾满脸胭脂色,娇艳欲滴,「娘,就算我方才向着爹爹了,您也不用这么快便报复我吧?」 「就报复,看你以后还敢向着他,不向着我。」何氏故意赌气。 她俩这么打着岔,云翰林却不肯放松,「娘子,阿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倾见瞒不过,嘻嘻笑道:「爹爹,其实也没什么啦,是……是阿晟知道您的脾气,想着您铁定要管,但这事咱们又不便管,所以便暗中差人去接叔祖父了。他差去的人脚程快,应该明后天就到了。」 「如此。」云翰林明白了。 他脸色变幻,时而喜时而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氏悄悄问云倾,「阿稚你说说,你爹爹是在为有陆晟这样的女婿而高兴呢,还是因为阿晟太为咱家着想,他反倒吃起醋来了呢?」 云倾掩口笑,「娘,我不知道啊。」 母女二人看着时而微笑时而咬牙的云翰林,一起笑软了。 哎,女婿若不好,做岳父的不开心。女婿若太好,做岳父的也是不开心啊。 杜氏把云俏卖了个好价钱,接下来眼光便放到云佳身上了。 「云佳这个丫头,我想把她送到宣王府。」杜氏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这个丫头虽有几分姿色,眼下却没什么大用处。不如把她送到宣王府做个小妾,若她能争得宣王的宠爱呢,便给宣王妃那个贱人添添堵。若她不能争得宣王的宠爱,也只是她命不好罢了。她又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死了,难道我会心疼她?况且云倾那个丫头嫁的太好了,得意的很,我心里实在不服气,若把云佳送到宣王府,云倾便有个给宣王做小妾的堂姐了,说起来也是她面上无光。」 用云佳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去打云倾的脸,杜氏很乐意。 云儒却不同意,「娘,宣王府没啥油水,不如把云佳这个丫头嫁给我上司吧。」 他的的顶头上司是个老头儿,已经六十多岁了,虽然年老,却很好色,发妻亡故之后一直想续弦,可他这个年龄想续娶谈何容易?一直找不着合适的,有些犯愁。云儒一心想往上巴结,笑道:「他做了我妹夫,以后可不好意思刁难我了吧?以后一定得提拨我了吧?」 杜氏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像云佳云俏这样的女子,生下来就是给咱们利用的。嫁了她,你便能和顶头上司称兄道弟,亲如一家,有何不可?不过,我还是想恶心恶心云倾那个丫头,让我再想想,好么?看云氏族中还有没有合适说给你上司的姑娘。若有,便另给你上司说媒,还把云佳送到宣王府。若没有,便先仅着你,把云佳嫁给那花甲之年的老头儿好了。」 锦绣里现在管理得有些混乱了,他们母子二人在这儿商量事情,竟然不提防房外有人,被杜氏身边一个管事婆子苏大娘听到了。 云佳的生母是云家丫头,从前救过苏大娘一回。苏大娘听到这件事,实在可怜云佳,悄悄提醒了她,「太太和大少爷在替你议婚事呢,是个官身,且年纪大了会疼人。」 云佳忙问道:「年纪到底有多大?三十多了还是四十多了?」 她觉得三十多或是四十多已经算是年纪很大了,心里还在犹豫,「如果三十多还能将就,如果已经四十多,那也太老了,让人如何忍耐?」 苏大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吞吞吐吐的道:「好像……已经六十多了……」 云佳吓得魂飞魄散,「六十多都能做我祖父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要,我不要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苏大娘委婉的道:「二姑娘为何不设法回老家,去向老太爷求救呢?」 云佳是个没出息的人,急得只会哭,「我怎么回去啊?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敢回……」 苏大娘见她这样,叹了口气,给她出主意,「二姑娘,老奴就是想帮你,也没那个能力。四房虽和太太不对付,却不见得会帮你。五房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指望不上。倒是石桥大街那边的大爷心善,你若央求他,他定能救你。」 「我都进不去石桥大街的门……」云佳还是哭。 苏大娘道:「直接去求不行,那便让人带个话啊。只求送你回老家,别的事可一概别提。」 云佳听了她的话,差贴身丫头去石桥大街送了封信给云倾,向云倾求救,「太太想把我嫁给大哥的上司,那人已经六十七了!妹妹你救救我,设法送我回老家,逃离火坑,我永生永世不忘你的恩德。」 到了这个时候,云佳就不觉得云尚书给她挑选的乡下殷实人家不好了。那家是个地主,有几百亩良田,夫婿年方十八,体健貌端,而且这家一直耕读传家,家风很正,要不是从前受过云尚书的恩惠,人家还不愿娶云佳这个庶女呢。 云倾没写回信,让人带了口信儿给云佳,「你祖父就要到了。」 云佳听到这个口信儿,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有了云尚书,她就不用嫁给六十七岁的老头子了,害怕的是她从家里私逃出来,云尚书岂会轻轻放过了她?必有重惩啊。 云佳惶恐不安的过了一夜,次日被杜氏命人叫了去,拜见客人。 那是个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儿,身材瘦小,一双眼睛如绿豆般小,他那贪婪的目光落在云佳脸上、身上,云佳魂飞魄散。 这一定就是苏大娘说的那个老头儿了啊,不光老,还猥琐不堪。 这会儿云佳恐惧已极,也后悔莫及。为什么要从老家逃出来呢?就算嫁到乡下也是嫁一个年貌相当的青年男子啊,到京城嫁这么个老头儿,图什么? 第四十九章 云佳悔的肠子都青了。 云佳又偷偷差人向云倾求救,云倾告诉她,「你祖父可能今天就到,稍安勿燥。」云佳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有些放心,她知道云尚书不可能同意她嫁给那个又老又猥琐的老头儿的。云佳向云倾写信道谢,「多谢妹妹。我就等着祖父来救我了。妹妹放心,见了祖父我一定真心认罪,以后一切听祖父安排,再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吃一堑长一智,云佳经过这次的事,似乎学聪明了些。」云倾看过信,微微笑了笑。 她们都以为云尚书就要来了,云佳安全了,但是,杜氏卑鄙无耻的程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云儒的上司鲁大人见了云佳很满意,笑着和杜氏、云儒商量,「反正是个庶女,也不金贵,不如今晚便送去和本官拜堂成亲,如何?咱们做了亲家,以后云儒就是我大舅兄,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云儒惊讶得都结巴了,「这,这,这不好吧?」 他是要巴结上司,但他是把云佳嫁过去做继室的,不是做小妾的。而且就是做妾也不能急成这样吧,哪有当天相看当天抬人的…… 杜氏却略一沉吟,断然道:「便依鲁大人。」 鲁大人大喜,「还是岳母见事明白!」 他比杜氏还大着许多,这时却恬不知耻的叫起「岳母」来了。 云儒着急,把杜氏扯到一边,「娘,这不是嫁女儿的礼数吧?」 杜氏眼神阴沉,冷冷的道:「算算日子,云佳和云俏和家里逃出来的事你祖父祖母也应该知道了,也快追过来了。云俏许配的是高远,高远这个人手段毒辣,你祖父未必惹得起他,所以云俏的婚事可以正常办。云佳许的这个鲁老头儿不过是个四品官员,京城一抓一大把,你祖父不会把他放到眼里的……」 「娘是怕夜长了梦多啊。」云儒如梦方醒。 杜氏这么一分析,云儒也不犹豫了,「今晚便把云俏嫁了!」 杜氏命人到成衣铺随便给云佳买了一套嫁衣,逼着云佳穿上了。云佳胆小,不敢不从,却偷偷央了苏大娘,让苏大娘亲到石桥大街求救,「今晚不救我,我便死了!我是宁死也不嫁那个老头子的!」 苏大娘到了石桥大街求见何氏,含泪把杜氏云儒今晚便要逼云佳出嫁的事说了说,何氏瞠目结舌。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杜氏能做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苏大娘连连叩头,「求太太救救二姑娘吧。二姑娘虽说是庶出,也是云家的骨血,血浓于水啊。」 何氏蹙眉,「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 苏大娘哪里肯?只管跪在地上不起来,不住口的哀求。 陆晟和云倾一前一后自外进来,云倾听得惊讶至极,张大了嘴巴,「竟有这种事!」 陆晟道:「岳母,您不必费心,我现在便安排救人。」 何氏忙道:「阿晟,你如何救人?杜氏原本便是个……便不大贤淑,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恐怕不好劝说。咱们拿好话去劝她,她只当耳旁风。」 「我不劝她。」陆晟道:「岳母放心,我自有办法。」 何氏知他做事稳妥,也不细问,含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苏大娘有眼色,知道这便是云翰林、何氏的女婿四王子了,忙向陆晟磕头道谢,「多谢四王子!四王子的大恩大德,我家二姑娘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的。」 陆晟眉头微皱,云倾笑道:「别,你让二姐还是忘了这个吧。真要记恩,记我爹我娘的恩就行了。」陆晟「嗯」了一声,「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岳父岳母。」苏大娘在旁听得都呆了。 燕王的这位四王子真是平易近人啊,对岳父岳母这么巴结…… 陆晟和云倾向何氏告辞,一起走了出来。云倾问道:「哎,你不跟杜氏讲理,那要怎样啊?」 「劫人啊。」陆晟自然而然的道。 他才不会跟杜氏这种人讲什么大道理呢,讲道理杜氏听得懂么?把人劫了,把云俏藏了,等云尚书来了交给他,完璧归赵,这样已经很对得起云尚书了。 「劫人,嘻嘻,」云倾嘻嘻笑。 她笑得很快活,陆晟却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阿稚,不许这么笑。」 「为什么呀?」云倾不解的看着他。 她明眸之中有诧异,有迷惑,微微张着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很是可爱。 陆晟笑声低沉,「太美太诱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呸。」云倾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飞红,啐了一口,转身飞快的跑了。 「妹妹别跑,哥哥跟你商量商量如何劫人……」陆晟笑着去追。 云佳哭哭啼啼的被扶上轿,轿子才出锦绣里不久,便被十几名黑衣蒙面人给劫了。 鲁大人请来的喜娘尖叫,「天子脚下,竟然敢抢劫新娘,你们是不想活了么?」黑衣蒙面人笑,「你这喜娘肥肥白白,生的倒也富态,声音却这般难听。」在她颈间猛击,将她打晕了,拖到一边。 轿夫等人也被打晕了,都拖到僻静无人之处,连花轿也顺手拆了,扔到一边。黑衣蒙面人又把喜娘、轿夫等人绑得严严实实的,嘴里塞了布,让他们就算醒了也呼不得救,出不得声。 这些人劫了云佳,却不带走,扔下一套丫头的衣裳让云佳换上,然后把云佳和云佳的侍女全带到锦绣里云府后门,「你们进去吧,不要回大房,去找四房的程氏,求程氏暂时庇护你。」云佳战战兢兢,哭着说道:「四婶不待见我……」黑衣蒙面人笑,「程氏不待见你,不过云尚书明天就要到了,程氏护着你就能看笑话,她会很乐意的。况且你若到别处避难,便有些说不清楚,在程氏面前过了这一夜,便有程氏替你作证了。」云佳如梦方醒,「多谢壮士!」 云佳带着侍女悄悄去找程氏,程氏果然很愿意看杜氏的笑话,又听云佳说云尚书明天就要到了,知道有一场好热闹看,欣然留下云佳。 鲁大人在家里等着新娘进门,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差人到云家问消息,杜氏纳闷,「早就发嫁了啊,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鲁家的人迷惑不解,回去报了家主,鲁大人越发着急。再要差人出来察问时,已经宵禁了,不得通行,鲁大人无奈,只好等次日再问个清楚明白,这一夜只把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喜娘、轿夫等人是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发现的,赶忙报了顺天府。顺天府把人带了去,仔细审问了,才知道是鲁家迎亲的人。 鲁大人知道新娘被劫,认为是杜氏、云儒捣鬼,气势汹汹找到了锦绣里。谁知云尚书刚巧也到了,风尘仆仆的在门前下了车,两边这一碰面,登时便是剑拨弩张。 鲁大人舍不得年轻貌美的云佳,坚持要人,「杜太太是嫡母,她既许了我,云二姑娘便是我的妻子了。我是明媒正娶,便是云老大人亲至,也须赖不得我的婚事。」云尚书虽然已经告老还乡,到底为官多年,对付起鲁大人这样的货色还是游刃有余的,慢条斯理的问着他,「既然是明媒正娶,媒在哪里?聘在哪里?婚书在哪里?」鲁大人这亲事娶得急,手续全不具备,便被云尚书问住了。 第五十章 云尚书成功的把鲁大人给挡回去了。 但他挡得了鲁大人,却挡不住高远。高远的手续很正规,媒人也请了,聘礼也下了,云尚书若想退这桩婚事,便困难许多。而且,云俏一心想嫁,云儒又百般央求,「祖父,您退了我上司的婚事也就罢了,高将军势力大,他的婚事若退了,我便在京城呆不住,只能回乡务家了。您舍得我放弃仕途,回家种地么?」 云尚书如果是个有主意的,这时候就应该怒斥云儒,宁可让云儒弃官不做,也要把云俏的婚事给退了。但云尚书不是这种有决断的人,犹豫许久,一声长叹,「云俏,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不要后悔。」 云尚书默认了高远和云俏的婚事,不过,他当面警告了高远,「我孙女虽是庶出,也是云家骨血。她若在高家好好的,云家和高家是至亲。她若在高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云守诚必定倾云氏全族之力,向你讨还公道。你好自为之。」 高远哈哈大笑,「我前几个贱内个个短命,我这做丈夫的也很苦恼,也不愿意这样的啊。尚书大人,我和你一样,希望令孙女命很长很长,能和我一起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云尚书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云尚书把杜氏痛斥了一番,然后便要带上云佳回老家,程氏一直等着看杜氏的笑话呢,哪里肯让云尚书轻轻放过了杜氏?加油添醋把杜氏作的恶告诉了一番。云尚书神色冷峻,「杜氏作恶,你难道便是好人了?四郎的亲骨肉硬是不肯接回云家,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程氏被云尚书训得满脸通红,暗自愤恚。 程氏哪里知道云尚书的心思呢?反正云俏要嫁给高远,没个主持婚事的人也不像话,云尚书就暂时把杜氏留在锦绣里了。等云俏成了亲、三朝回门之后,云尚书便会差人叫杜氏回老家,到时候可由不得杜氏同不同意,就算绑也要把杜氏绑回去的了。 这是后话了。 云佳回去之后低头认错,听着云尚书的话嫁了人,日子过得虽不够富贵,却也踏踏实实平平安安。 肯听人劝,还是有好处的。 对于这个结果,云倾一点也不意外。 云尚书就是这样的人,他比杜氏云儒之类的人当然聪明得多,如果一直有他在锦绣里坐阵,一定不会做出把云俏许给高远这种急功近利、毫无人性之事。但他不是有大智慧的人,当断不断,狠不下心让云儒弃官归乡,也撕不下脸毁掉和杜氏和高远定下的婚约,他救得了云佳,却救不得云俏了。 由当年的事便可以看出来,云尚书做为一个大家长是不趁职的。云湍的事闹出来之后他若是狠狠心牺牲云湍一个,不许云湍牵连兄弟,那锦绣里最多不过是少一个云湍罢了,其余的人还是好端端的,云家也不至于因此败落。锦绣里之所以会有今天,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云尚书这一家之长不够明智。 高远和云俏的婚事照旧,云翰林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不过,云尚书是亲祖父,杜氏是嫡母,嫡母许下的婚事,连亲祖父都不反对了,他这做叔叔的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何氏、云仰、云倾熟知他的脾气性情,除了开解他之外,何氏更是频繁支使他,「阿仰就要送聘礼了。咱家就一个儿子,韩家就一个闺女,这聘礼咱们得置办得整齐些。你得帮帮忙,我一个人可办不了。」又道:「阿稚的嫁妆你也得管。你去问问阿稚想要什么,逐一替她添上。」云翰林自然满口答应,「那是自然。」天天忙活儿子女儿的婚事,其余的事便没心思多想了。 云俏由杜氏主持出嫁,成为高远第五任妻子。 前世云佩这个温柔善良的姑娘被杜氏蒙蔽利用,成了牺牲品。这世云俏不听人劝,不甘心过平凡的日子,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自寻死路,别人就是想救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高远的前几任妻子明明每个人都很惨,云俏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为自己美、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例外。这份自信,也委实令人无话可说。 燕王这趟进京如愿以偿把陆晟的婚事定下来了,这桩婚事真是从皇帝、太后、皇后一直到燕王妃,人人欢喜。陆晟要迎娶的这位云姑娘只是位翰林之女,这样的家世一点也不起眼儿,对陆晟来说根本不会是什么助力,可见陆晟没有野心,甚好甚好。 燕王在京城盘桓了两三个月之久,燕王妃和他的长子陆普数次写信催促,才打算启程回燕地。临行之前他特地带云倾进宫,拜托太后、皇后,「明年小四才能迎娶她回燕地,这段时日,还望娘娘多多照看。」 「哀家还是头回听王爷说话这般委婉呢。」太后莞尔。 太后不由的多看了云倾几眼。云家这个丫头生的是真好,运气也真好,燕王不仅聘了她做儿媳妇,还对她甚是照顾,燕王几时这般想人着想过?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王爷请放心,你这个儿媳妇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受不了委屈。」安皇后冁然而笑。 安皇后也和太后一样很是惊奇。她只知道燕王粗鲁不文,却不知道燕王也有这样慈父的一面,特地带云倾进宫,就为了让太后、皇后以后多照看他尚未过门的儿媳妇。 这样的燕王,对太后、皇后来说是崭新的,她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燕王爽朗大笑,对太后、皇后道谢,「多谢多谢。孩子小,若有不周到之处,请多海涵。」 宣王太妃、宣王妃这婆媳二人当时也在太后宫中,冷眼旁观,俱是眼红。女子在娘家受宠爱受重视已经很幸运了,这个云倾不光在娘家是娇娇女,连夫家的公公也拿她当女儿看待、疼爱了,这是什么命? 「陛下要设宴为王爷饯行了,是么?」安皇后笑问:「其实王爷已数年未到京城,多逗留一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燕地杂事太多,不回不行啊。」燕王哈哈笑。 宣王太妃不喜欢云倾,却知道太后看重燕王,有意拉拢,便微笑问道:「听王爷这话意,是快要离开京城了。后天或是大后天,不知王爷可有什么安排么……」她正要说宣王府要设宴为燕王饯行,燕王却不等她说完,便笑道:「后天本王有事。阿稚要毕业了,她是桂园第一批学生,桂园要为她们举办隆重的结业礼。到时本王要去观礼。」 云倾一直乖顺的低头站着,听到燕王这话,嘴角轻勾,开心的想道:「山长舍不得我们,要为我们办结业礼,其实就是山长、老师、父母和我们小姐妹一起聚聚罢了。燕王伯伯也要去,那可热闹了,嘻嘻。」 宣王太妃脸灰了。 她是想代表宣王府宴请燕王的啊,燕王却说要去参加云倾的结业礼!云倾一个小丫头的结业礼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后眼中闪过丝兴味,乐呵呵的道:「哀家常听人动不动便开口说,要拿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看待。大多数人只不过是说说罢了,王爷却是说到做到,连小女孩儿的结业礼也当成件正经事了。」 第五十一章 燕王道:「太后有所不知,我这亲家和亲家夫人都是极疼孩子的人,我和他们做了亲家,便也跟着他们学会宠孩子了。毕竟是亲家千般娇宠养大的孩子,我若待孩子不好,心里也过意不去,对不对?」 太后、皇后、宣王太妃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燕王说出来的话。 不行,以后京城关于燕王的流言可能要改改了,燕王不粗鲁,他是位慈父,还是很好的亲家…… 太后命宫人取来一只蓝玉镯送给云倾做为贺礼,「听十八娘说,当年你曾经在花会上搬来了蓝色的玫瑰,对么?想必你是喜欢蓝色的。来,伸出手,很好,这蓝玉镯子很配你。」 湖蓝色的玉镯映着云倾皓如白雪的手腕,漂亮极了。 宣王妃在旁看着,嫉妒得眼睛发红。蓝玉极其少见,能蓝到这样如湖水般蔚蓝的颜色更是难得,太后赏首饰通常是一对一对赏下来的,蓝玉镯子却只给了云倾一只,那当然不是太后小气舍不得了,应该是只有这一只吧?如此珍贵之物,就因为云倾有一个所谓的结业礼,就成她的了…… 安皇后、宣王太妃也各有贺礼,宣王妃越发难受。 她比云倾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云倾跟着燕王从太后宫里出来,嘻嘻笑,「跟着伯父进趟宫,我还拐了不少好东西呢。」伸出手腕看着那蓝色玉镯,颇为得意。 燕王笑,「阿稚喜欢蓝玉么?父王以后命人替你多找些来。」 云倾一直是叫他伯父的,这时他却以父王自称了。 云倾脸微红,连忙摆手,「不了,伯父,玉找有缘人,不用强求啊,不用特地让人替我找这些的。」 燕王怅然道:「阿晟这个孩子很可怜,他母亲……很早便离开了他。阿稚,以后阿晟便拜托给你了,你和他和和美美的,我便放心了。」 「是,我一定对他好。」云倾脸更红了,但是答应得很爽快,并没有扭扭捏捏。 燕王道:「如此甚好。」眼中竟有水光闪动。 云倾从来见过陆晟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听陆晟提起过他的母亲,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不过,就在这一刻,云倾忽然觉得燕王应该很爱陆晟的母亲…… 云倾回家之后,把在宫里的事一一说了,又得意的举起手腕炫耀,「这便是太后送我的了。我喜欢这个蓝,湖水一般,蓝得通透好看。」 云翰林、何氏听了云倾的转述,心中无比欢畅,「燕王对阿稚真好。」更加满意陆晟和云倾的这桩婚事了。 「燕王这做公公的都对咱们小阿稚这么好了,咱们做父母的更是得捧场。」云翰林跟何氏商量,「结业礼那天咱们一家人都去,我、你、阿仰,一起祝贺小阿稚完成学业。」 「好啊,再加上燕王、阿晟,咱家因为阿稚,总共去六个人。」何氏嫣然。 「不止六个吧。」云仰在旁小声嘀咕,「还有阿蓝呢,她就快是咱家的人了。」 云翰林、何氏忍俊不禁,「好好好,还有阿蓝,还有你的阿蓝。」 云仰年轻面嫩,被打趣得满脸通红,找个借口跑了,云翰林、何氏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开怀大笑。 到了举行结业礼的这一天,云倾早早的便起床沐浴,淡黄越绫广袖衫,绿地满绣桂花十六幅罗裙,打扮得如同仙子一般,光丽艳逸,端美绝伦。 「阿稚真漂亮。」云倾脚步轻盈的走出来时,云翰林、何氏、云仰一起啧啧称赞。 云倾得意的转了个圈,身姿轻盈,曼妙无双,「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我特意让人制成这样,就为了参加结业礼。我是桂园的学生嘛,所以裙子上要绣桂花。」 「好看。」「对,桂园的学生裙子上就是应该绣桂花。」云翰林、何氏笑容满面的夸奖。 云仰拉起妹妹的手,「阿稚跟小仙女似的。来拉紧哥哥的手,哥哥怕你飞到天上去。」 云仰和云倾兄妹之间一向爱开玩笑的,何氏却笑吟吟的反对,「阿仰,你这样说似乎不大好,把阿晟的词给抢了啊。」 何氏正开着玩笑,陆晟来了,他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浅绿蜀锦长袍,愈发映得面容如玉,清新俊逸,皎如天上月,清若松间风。 陆晟进来后见过云翰林、何氏,又和云仰寒暄几句,大家便要一起出门去桂园了。 云翰林、何氏、云仰在前边走,陆晟和云倾落在后面,陆晟伸手想拉云倾,云倾把他的手拨开了,陆晟低声道:「妹妹,你今天太好看了,仙女一样,哥哥怕你飞到天上去。」 前面的三人听到这话,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憋得很是辛苦。 陆晟好像有点察觉,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召我父王进宫商议军务,他要等仪式开始之后才能到了。」 「无妨,亲家能去便好,我们还没有听说阿稚的同窗之中哪家公爹也去的。」云翰林微笑道。 他现在对燕王这个亲家已经非常满意,提起来便心情愉快了。 「也不是这样吧?阿蓝的公爹不也去么?」云仰笑着提醒。 云翰林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样,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云仰所说的「阿蓝的公爹」就是他自己了,哑然失笑,「仰儿说得对极了,阿蓝的公爹也去。」 何氏已笑得软了。 陆晟和云倾也笑,一家人出了门,何氏和云倾坐车,陆晟、云翰林、云仰骑马,一起去了桂园。 桂园厅堂四周围摆满鲜花,更有花朵般的小姑娘在厅中流连穿梭,气氛欢快。云倾的同窗们有些和她一样已经定了婚,有些还在挑选人家,不过离开桂园之后也就离嫁人成亲不远了。眼前的欢乐时光格外令人珍惜,她们都笑得很甜美,很灿烂。 桂园的山长卫夫人自厅外缓步而来,看着满屋年轻明媚、仿佛会发光的面孔,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多可爱的小姑娘们啊。 卫夫人在前门停下了,温柔看着这些孩子们。 后门,一个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身披王袍,目光如电,紧紧盯住了卫夫人。 他认得她。 二十年没见,他也认得她。 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她。 世上再没第二个女子,敢像她那样玩弄他、欺骗他。 喜欢他的时候,投怀送抱,温柔婉媚,无所不为;不喜欢他的时候,转身离去,弃他如敝履。 连儿子也不要了,连儿子也不闻不问,! 这个狠心的女人! 燕王恨意如潮,汹涌而来,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将他自己烧为灰烬,也将对面这个女人烧为灰烬。 卫夫人觉察到两道灼热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皱,顺着目光看过来。 燕王蓦然浑身冰凉,脸色发白,却又迅速转为火炭般的红,怒目圆睁。 卫夫人目光从燕王身上滑过,温柔又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丝困惑之意,头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又专注的看着云倾等人了。 她仿佛不认识燕王,也对燕王丝毫不感兴趣。 燕王如堕冰窑,整个人几乎凝结成冰雪寒霜。 她看他了,却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她把他忘了,她竟然把他忘了…… 第五十二章 燕王悲苦郁愤,直想放声怒吼,却有眼尖的小姑娘看到了,忙拉拉云倾,「你……你燕王伯伯来了。」这小姑娘名叫邓娴,人如其名,娴雅有礼,本想说「你公爹来了」,话到嘴边,怕羞到云倾,改口为「你燕王伯伯来了」。 「伯父,您来啦!」云倾一声欢呼,笑盈盈迎过来,「陆哥哥说陛下召您进宫议事,我还担心您未必能赶回来呢。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家里人齐全了啊。」 云倾太高兴了,笑靥如花,根本没有注意到燕王神色异常。 燕王竭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挤出丝笑容,「这是阿稚的结业礼,以后阿稚便不是学生,是大姑娘了。这般重要的场合,伯伯焉能不来?」 他笑容是硬挤出来的,不仅勉强,还很突兀,看上去非常奇怪。 卫夫人见云倾走向他,也再次向他看了过来。见他神情如此奇特,不禁皱眉,心道:「这人怪怪的,莫吓到阿稚才好。」但见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显然和这怪人很熟悉、亲近,又略觉安心,后来才想到,「这人身披王袍,阿稚又和他亲近,定是燕王了。嗯,燕王脾气不好,尽人皆知,但传闻他对阿稚这没过门儿的儿媳妇不错,看来传言属实。」 燕王怨气冲天,胸中有无尽的怨愤之意,就算当着云倾的面想控制,终究还是真情流露,一旦和卫夫人的目光相遇,便是怒意勃发,火花四溅。 卫夫人蹙眉转头,不再看燕王了。 毛莨、赵可宁等人见卫夫人到了,欢笑着围过来,「今天我们要感谢山长,感谢老师,给山长和每位老师都准备了礼物。山长,您猜猜会是什么啊?」 卫夫人被一张张娇嫩的面庞包围着,心头的那丝不快一扫而空,微笑道:「让我来猜猜。是书籍?字画?古董?都不是么?那应该是奇花异卉吧?」一连猜了许多,都被学生们笑着摇头否定了,「不是呀,山长再猜。」 燕王由云倾陪着和云翰林等人见面寒暄,目光却时不时的溜到卫夫人这边。见卫夫人在十几二十个小姑娘之中温柔又慈爱的笑着,很开心的样子,不由的心中大恨,「抛夫弃子,没良心,可恶之极。」 陆晟今天也是太高兴,燕王神色异常,他也没太留意,随口说道:「父王,您看到桂园的景色了吧?阿稚这六七年都是在桂园读书的,很自在。您高兴么?」 「高兴,高兴。」燕王皮笑肉不笑。 卫夫人身边不断响起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陆晟顺着笑声看过去,指给燕王看,「父王,中间那位便是卫夫人,桂园的山长。她风度娴雅,开明智慧,阿稚一直很喜欢她。她把桂园管理得很好,您说是么?」 「喜欢,喜欢。」燕王咬牙切齿。 陆晟这才注意到燕王有些不对劲,带着探究的神色看了他一眼,「父王,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燕王忽地大怒,「老子不舒服,老子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老子看到那个抛……」 许是他声音太大了,云翰林、云仰、陆晟一起诧异的看着他。 燕王正要骂「抛夫弃子」,舌头忽然打起结,接下来的话便骂不出口了。 云翰林愕然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好像见到了怪物一样。 燕王警觉,心中大叫糟糕,「亲家定是嫌我粗鲁不文了,哎,今天是阿稚的结业礼,多斯文的场合,我这不是给阿稚和亲家添不痛快么?」 他也真是能屈能伸,眉头紧皱,一脸痛苦,「阿晟,父王不知怎地浑身难受,你扶我到一边歇歇。」 陆晟虽不知是他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但父子关心,忙上前扶着他,「父王,您慢着点儿。」将他扶到一张太师椅旁坐下。 云翰林方才的惊愕立即转为关切,对韩厚朴道:「厚朴兄,亲家身子不舒服。」 韩厚朴片刻也不耽搁,在燕王身边坐下,替他细细切脉。燕王脸色发灰,低声道:「韩先生,我有许多旧伤,或许是旧伤复杂了。」 是旧伤复发,是内心深处最痛最深的那道伤复发了…… 陆晟、云翰林、、何方洲、云仰、韩京墨等人都关切在旁看着,韩厚朴脸上现出沉吟之色,「王爷肝气郁结,似和心情有关……」 燕王仰天打了个哈哈,「本王最小的儿子就要娶媳妇儿了,一点儿遗憾也没有,完美无缺,哈哈哈,完美无缺。」 韩厚朴便不再往下说,道:「改天我送些花茶给王爷喝。」意思就是燕王没病,不需服药,喝些花茶舒肝理气,也就行了。 云翰林知道燕王没事,方才的担心便没有了,「亲家,你身体安康,这是最大的喜事。」 燕王本是个铁汉子,但此时此刻听到云翰林这声发自内心的问候,眼眶一热,几乎流下泪来,「亲家,多谢你。」 云倾等人拜谢父母,拜谢山长、老师,完成了结业礼。她们每人送给桂园一幅亲手画的画,或是桂园的景色,或是桂园师生欢聚的场景,惟妙惟肖,生动活泼。卫夫人和赵老师等人很喜欢这些画,「这些都要保存起来的,多珍贵啊。」 陆晟代表燕王表示,要捐给桂园一栋房舍,这栋房舍会有一个巨大的厅,是专门给桂园做各种典礼、庆贺活动所用的。这栋房舍将于明年春天动工,预计两个月可以完成,到了明年学生们再办结业礼时,便可以在崭新的大厅中举行了。 众人都为燕王、陆晟喝彩,「这是大手笔!燕王、四王子对桂园真是有心啊!」 卫夫人有些意外,含笑向燕王、陆晟道谢。陆晟躬身,谦虚客气的推辞,「山长过奖,不敢当。」燕王却恨的牙痒痒,心中大怒,「好啊,本王把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不屑一顾,扔到地上给踩的稀巴烂。现在不过捐座房舍,你却要道谢了!」 卫夫人微笑,「这栋房舍,请燕王殿下和四王子赐名。」 燕王看着卫夫人冷笑。 如果不是陆晟在身边,燕王可能就要质问出声了,「名字打什么紧?有人说她姓晟,其实她姓卫,姓都可以改,何况名字?」 但是陆晟在身边站着,燕王不能这么说。 燕王以为她姓晟,也这么告诉过陆晟。燕王恐怕这话一出口,陆晟便会警觉了。 众人都好兴致的议论起来。有人说既是燕王和四王子父子捐的,那可以命名为「燕楼」或「陆楼」,甚至有说「燕王楼」的。也有人笑着打趣,「虽是燕王和四王子捐的,但他父子二人为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不如叫云楼吧,如何?」众人俱是粲然。 也有人觉得太直白了,不如起个雅致些的名字,何方洲笑道:「其实也不必太雅致,直接了当反而更好。依我说,这栋楼是因为两个人才有的,不如男左女右,左侧刻上‘晟’字,右侧刻上‘倾’字,这便贴切了。」 「晟倾,太好了,就叫晟倾。」众人顿足大乐。 卫夫人也是嫣然。她的笑容很美,燕王看在眼中却被刺痛了,「你姓晟,小四便叫思晟了。如果你姓卫,小四的名字便应改改。可是你真的姓卫么?不会又是在撒谎骗人吧?」 第五十三章 燕王越看卫夫人,恨意越浓。 众人商量了一番,定下了「晟倾」这个名字。不过这栋楼建成之后便被称做「倾晟」,后来更是被传为「倾城楼」了。 结业礼圆满结束之后,云倾和小姐妹在桂园流连许久,依依不舍。 燕王有事先行离开了,陆晟知道他就要离开京城,这些天是比较忙的,也没放在心上。 桂园七姐妹和其余几个平时要好的小姑娘要一起到醉仙楼好好聚聚,云翰林、何氏、何方洲、韩厚朴,以至于卫王、会宁侯等人都纵容女儿,当即便命人到酒楼定雅间去了。父亲们一个雅间,母亲们一个雅间,小姑娘们在中间的雅间,美酒佳肴,推杯换盏,还行起了酒令,娇声猜拳,玩得不知有多开心。 席间不知是谁提起了山长,「卫夫人如果也在就好了,还有赵老师。」 众人懊悔起来,「是啊,咱们这次聚会是临时起意,居然没请卫夫人和赵老师,多不合适啊。」 毛莨和云倾是坐在一起的,便推了推她,揶揄的道:「你的人脚程快,让他请卫夫人和赵老师去。」 众人都笑,云倾也不知是喝果子酒喝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脸蛋红扑扑的,莹润生光,「一个一个坏的要死,不爱理你们。」虽然这么说,还是命舒绿出去传个话。 舒绿出了雅间,便见到了陆晟的侍卫。舒绿认得这侍卫,这侍卫也认得舒绿,忙相互见礼,舒绿便把云倾等人想要去请卫夫人的事说了,「……姑娘们才想起来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侍卫笑道:「这雅间也是临时定下来的啊,想必姑娘们之前没考虑周全。舒绿姑娘回去吧,我这便去禀报四王子。」 舒绿向他道谢,「有劳了。」回去向云倾复命。 回去之后把方才的话说了说,众人少不了又打趣云倾一番,嘻嘻哈哈,快活之极。 陆晟正陪云翰林说着话,侍卫过来单膝下跪,小声说了句话,陆晟道:「去吧。」 侍卫答应着去了,云翰林随口问道:「什么事?」 陆晟微笑,「妹妹们想请卫夫人一起。」 云翰林点头,「如此。是应该请山长一起的,方才是咱们想得不周到了。」 他们都以为侍卫稍后自然会把卫夫人、赵老师给请过来,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酒酣耳热之时,方才那侍卫神色匆匆进来,在陆晟身边跪下,小声说了句话。陆晟面色微变,徐徐道:「知道了,你出去等我。」 云翰林醉眼朦胧,「阿晟,什么事?」 陆晟镇静的道:「无事。岳父大人,我酒得喝多了,出去更衣。」 云翰林醉态可掬,「快去快回啊。」 陆晟答应了,悄悄离席,出了雅间之后他却并没有去位楼梯口的归一处,却在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醉仙楼。 「卫夫人不见了?」陆晟沉声问道。 「是,不见了。」侍卫额头冒汗,「她的侍女说,自从结业礼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陆晟略一思忖,吩咐道:「回去说一声,卫夫人有些事体,稍后才能过来。」 一名侍卫回酒楼报信,其余的侍卫跟陆晟一起上马,疾驰至桂园。 陆晟今天下午离开桂园的时候,桂园处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每一个人都笑容满面。现在气氛却变得沉重压抑又慌张了,卫夫人的侍女阿盘急得团团转,「到处都找不到夫人!整个桂园找遍了,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 见到陆晟,阿盘像看到救星一样,叫道:「四王子,你快替我们想想办法!」 陆晟沉声道:「莫慌。你先查点下人数,看看除了卫夫人,还有没有别的人也不见了?」 阿盘拍拍她自己的额头,「看我,急昏了头,把这个也忘记了。」忙清查人数,这才发觉跟卫夫人的一个小丫头名叫苹儿的也不见人影了。 陆晟命令,「把所有的看门人叫过来。」 桂园的学生都是从大门出入的,另外有两个角门可供老师、侍女、杂役等人出入,三个看门人都说没有见到卫夫人,也没有见到苹儿。 陆晟又命令他的侍卫和桂园的侍女一起重新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侍卫杜非养了只灵犬,善于寻人,杜非把这只灵犬牵了来,侍女打着灯笼,在桂园四处寻觅。 静寂夜晚,犬声吠叫,让人愈发觉得紧张。 这只灵犬鼻子果然灵敏,在一个小小的、由杂草掩映的山洞里找到了被藏在草后的苹儿。苹儿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嘴巴也堵得严严实实的,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被救回去之后,苹儿醒了过来,她咧开小嘴想哭,但看到陆晟她打了个啰嗦,扑到阿盘怀里,满脸恐惧之色。 陆晟眼神幽深。 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见到他跟见了鬼似的? 「苹儿,夫人呢?」阿盘焦急的问道。 「夫人……夫人……」苹儿上嘴唇和下嘴唇直打架,目光往陆晟身上瞟了瞟,便急忙避开了,好像陆晟不是位俊俏郎君,而是毒蛇猛兽。 陆晟眼神愈加深沉。 这个小丫头在害怕他什么呢?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忽然害怕起他,原因应该和今天发生的事有关,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陆晟迅速回想着今天的种种,燕王那张咬牙切齿的侧脸蓦然浮现在他眼前。 燕王今天不对劲,神情、语气、反应都不对劲,他曾经失声怒吼,后来推说身体不舒服,可韩厚朴为他看过了,分明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肝气郁结罢了。 陆晟凝神回想燕王今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背上一阵发凉:燕王凶狠愤怒的瞪过一个人,那个人是卫夫人。 「我父王是如何离去的?」陆晟声音低沉中透着威严。 看门人忙回道:「四王子,燕王爷来的时候骑马,走的时候坐轿子。王爷出门的时候,小的还帮忙扶过轿沿呢。」 「坐轿子?」陆晟扬眉。 看门人陪笑点头,「是,坐轿子。王爷的轿子宽大阔绰,异于常人。」 陆晟心中雪亮。 燕王出门连辂车都不爱坐,更别提坐轿子了。他不是想突然想坐轿子了,他是要借轿子藏人,把卫夫人悄无声息的带出桂园。 「阿盘,你约束着桂园的人,暂且不要声张。」陆晟吩咐道:「我这些侍卫留在这里保护你们。不用害怕,天亮之前,我一定带卫夫人回来。」 「真的么?」阿盘又惊又喜。 「骗……骗人……」苹儿啰啰嗦嗦的道。 陆晟并不多解释,吩咐道:「替苹儿找个大夫看看,但是不许走露了风声。」 苹儿把阿盘搂得紧紧的,抖似筛糠,陆晟交待过后,大步流星出来,只带两个侍卫,疾驰回燕王府。到了燕王府,陆晟跳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侍从,问道:「王爷在哪里?」 侍从忙道:「王爷在密室。王爷吩咐过了,今晚任何人都不见,便是四王子回来了,也不许前去打扰。」 果然有问题。 陆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不动声色的道:「连我也不许前去打扰么?父王越发神秘了。」 侍从见陆晟并没有不满的意思,心里一宽,忙陪笑道:「是啊,也不知王爷有何秘密之事。」 第五十四章 陆晟微微笑了笑,快步离去。 侍从见陆晟并不是去向密室的方向,而是回了他自己的住处,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以为差事已是办得妥妥当当了。却不知陆晟回去之后,掀开墙上的机关,进了暗道,从暗道摸到了密室。 不管是燕地王府还是京城燕王府,府中都设有很复杂的机关暗道。前世这些机密燕王是很晚才告诉陆晟的,现在的陆晟当然是熟知这些了,完全难不倒他。 陆晟出了暗道,来到密室外。 密室外并没人看守。看守的人远在四周,离这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密室中传出燕王的咆哮声。 陆晟皱眉,想不明白燕王会对卫夫人叫嚣什么。他轻手轻脚到了密室外,向里张望。 屋中间燃烧着熊熊大火,燕王像截黑铁塔一样站在大火旁,满面怒容,卫夫人双手被绑,却异常镇定,燕王在质问着她什么,她只冷漠不理。 「看着这大火,你想到了什么?」燕王手中马鞭指向那燃烧着的火焰。 卫夫人神色倨然,不置一词,燕王怒极,「你不肯理我是不是?你再这样,老子这便冲到桂园,将桂园一把火烧了,将桂园的人全都杀了,看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是不是还这般无动于衷!」 卫夫人娥眉微蹙,用疑惑又无奈的目光看了燕王一眼。 这个燕王名不虚传,粗暴横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啊。 燕王拿鞭子、大火来吓唬卫夫人,她自是不怕,却不愿伤及桂园的无辜之人,淡淡一笑,道:「你有什么冲我来便是。你想知道,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倒坦白。」燕王冷笑。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么?」卫夫人轻笑。 她心境凄凉灰暗,明亮的双眸一下子暗淡了。 燕王一阵心痛,咬牙道:「看看你这幅生不如死的样子,被老子抓到了,你是有多不情愿?」 卫夫人心生厌倦,淡淡的道:「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便杀,何必多说?」 燕王五脏六腑都是疼的,惨笑道:「你宁愿死了,也不愿落到我手里,对不对?你……你是多讨厌我……」 陆晟眉头紧皱。 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越说越拧,说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呢? 燕王笑着笑着,眼里迸出泪花。 卫夫人幽幽一声叹息,「你也不用这样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你想问的那件事我亦不知内情。你杀了我便是。」 「老子要杀你,还不跟踩死只蚂蚁似的。」燕王暴怒,「你看看这堆大火!仔细看看!」 「你想用这大火来吓唬我,可全然想错了。」卫夫人微笑摇头,「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被火烧死虽然痛苦了些,可我又怎会在意?」 「谁说要烧死你了?」燕王气得脸上青筋直跳,「我让你看看这大火,想想我和你的……我和你的……」 卫夫人奇怪的看着他,「想想我和你的什么?」 燕王张了好几回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神色却没那般狂燥了,声音中有了温柔之意,「从前的事难道你忘记了么?当年我在冰天雪地里救了你,便是烧了这么一堆火给你取暖,你一点儿不记得了?」 卫夫人呆了呆,「救了我,烧火给我取暖?」 燕王摒住呼吸,「是啊,你想起来了么?」 卫夫人发了会儿呆,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王爷,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卫夫人方才都被燕王给弄糊涂了,这时才恍然大悟,敢情这燕王是认错人了啊。她今天才在桂园第一次见到燕王,什么当年救了她,烧火给她取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怎么可能认错人。」燕王怒视着她,「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你想跟老子耍赖,趁早死了这份儿心!」 「谁跟你耍赖了?」卫夫人啼笑皆非,「陆晟那个孩子很好,想不到他父亲竟是你这样的。」 提起陆晟,燕王眼圈红了,语气酸楚,「二十年了,儿子是我一个人养,你看都没来看他一眼。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抛弃我也就算了,儿子说不要便不要了么?」 「什么?」卫夫人愈听愈奇。 燕王大声道:「你不要我也就算了,你给我生的儿子呢?你连他也不认么?」 卫夫人摇头,无奈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她是真服了燕王这个疯子了,也不知在胡扯些什么。她什么时候嫁过他,又什么时候生过儿子? 陆晟在外面却是越听越惊心。 燕王四个儿子,陆普、陆复、陆旦都是有母亲的,唯有陆晟自幼失母…… 燕王说他二十年来一个人养儿子,陆晟今年正好是二十岁…… 「儿子你都不要了?」燕王吼声低沉,蕴含着无尽的痛苦,「那是我和你的亲骨肉,那是你给我生的儿子……」 「王爷,你恐怕真的是弄错了。」卫夫人温和的道:「第一,我没有嫁过人,没有生过孩子;第二,如果我真的生了孩子,那也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家族,我不给男人生孩子。」 「你成心气死我。」燕王眼前一黑。 他和卫夫人无媒无聘,并没正式成亲,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两人共同的骨肉了。可卫夫人却说,她没有嫁人生子,她不给男人生孩子…… 燕王一阵晕眩,向后倒去。 卫夫人一声惊呼。 燕王的后面就是火堆,他这一倒,就裁到火上了! 一道淡绿色的人影飘了过去,将快要摔到火堆上的燕王稳稳托起。 「四王子。」卫夫人惊讶。 「爹爹。」陆晟柔声呼唤燕王。 燕王眼睛紧闭,陆晟小心的将他放到黑木椅上,「爹爹,您怎样了?」 燕王一直没醒,陆晟伸手探探他的鼻息,见他呼吸正常,心中略微安定。 抬起头,正遇上卫夫人迷惘又温柔的目光。 陆晟心一颤。他之前曾经不止一次面对过卫夫人,只当卫夫人是一位可以合作的人,是云倾的山长,此刻却生出异样的感觉,好像他跟卫夫人很熟悉,很亲近,很亲密,像一家人似的…… 「夫人,对不起了。」陆晟低声道。 他从旁边取过一把长剑,小心翼翼将卫夫人身上的绑绳去掉,「我父王他……」想替燕王说些抱歉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知道,他认错人了。」卫夫人起身活动着手脚,嫣然一笑,「四王子,方才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呢。没想到你能找得到这里。你父王方才威胁过我的,让我不要幻想有人能搭救,因为没人可以能闯得进来。」 「我父王并不是在吹大话。」陆晟苦笑。 外面有重兵把守,没有燕王的命令根本进不来。陆晟如果不是重活一世,早已知道暗道的秘密,他确实进不到这里。 「那么四王子你……」卫夫人莫名其妙看着陆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陆晟道:「这其中的原因,一言难尽。正常情况下我是到不了这里的,今天能进来是一个意外。」 「如此。」卫夫人微笑颔首。 她还是弄不明白状况,不过没关系,陆晟来了总比不来强。她和陆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陆晟这个做起事来井井有条,清醒明白,肯定不会像燕王似的缠夹不清。 第五十五章 陆晟和卫夫人说着话,燕王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儿子在,她也在,难得的团聚时光,燕王不想睁眼,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他想多听一会儿,多听听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多好听啊。 「……所以令尊抓了我来,是因为一个误会,对么?」卫夫人微笑,「大概我跟他要找的人长得很相像吧。」 「夫人从来没有到过草原么?」陆晟犹豫一下,柔声道:「我父王应该是在大草原上和那人相逢的。」 燕王告诉过陆晟,他是在草原出生的。 如果燕王真和卫夫人认识,那么,他们初次见面应该也在草原上。 陆晟心跳加速,凝神看着卫夫人,心中惴惴,不知卫夫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卫夫人皱眉,「草原?我和我的家人曾经被流放漠北,漠北应该有草原吧?」 「漠北自然有草原。」陆晟声音不知不觉已经颤抖得不像话了,「夫人,您……您在漠北住了多久?」 卫夫人脸色微赧,「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那几年我病得很厉害,全忘记了。」 燕王忍无可忍,霍的坐起身,怒目圆睁,「什么不记得了,你就是嫌弃老子!你嫌老子粗鲁,嫌老子长的不好看,还嫌老子已经娶过了妻!」 卫夫人淡笑,「王爷这话说的也奇了。一个男人若是又粗鲁,又难看,又成过亲娶过妻了,难道不应该被嫌弃么?」 燕王胸膛起伏,「你……好吧,你嫌弃老子,那儿子你也一起不要了,是什么道理?」 「我如果生过儿子,男人可以不要,儿子必定会带走。」卫夫人正色说道。 燕王跳下来一步跨到卫夫人身边,气势汹汹,横眉怒目,卫夫人吓了一跳,叫道:「你待怎地?」 燕王指着她的右臂,「你臂弯处有一处胎记,粉粉的像蝴蝶一样,对不对?」 卫夫人花容失色,眼神惊疑不定,「你,你怎么知道?」 此时火烧得越发大了,燕王脸色被火光映得通红,怒道:「老子从雪堆里把你扒出来的,那时你已快冻僵了。为了救你,老子拿雪在你全身搓了不知多少遍,手腕累得都要断了。你……你手臂有蝴蝶胎记,老子又不是没长眼睛,哪会看不见?」 卫夫人和陆晟听得瞠目结舌。 燕王虽粗鲁,说出这番话来也是羞得面红耳赤,许久不曾作声。 密室中一片静寂。 「那,之后呢?」许久,卫夫人轻声问道。 燕王凝视着那堆火,嘴角轻勾,「后来我就这么生了堆火,你在火堆旁躺着歇息,我猎了只野羊烤给你吃。那时你很乖巧,安安静静躺着不动,我若看你,你便冲我微笑,笑得好看极啦。我放下所有的军务政事不理,陪了你好几天,你身体慢慢康复,咱俩便……」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说,不过接下来的意思谁会不明白呢? 陆晟不快,「父王,您为什么不把她娶回家?」 陆晟对燕王不满的地方就在这里。前世陆晟要娶云倾,燕王就是不同意,「明媒正娶?明媒正娶有什么好的,你喜欢她,多宠着她些不就行了。在你王府之中,你就是把她宠到天上外人也管不着。」这世燕王好多了,答应婚事还算痛快,可听听他方才这语气,把陆晟的母亲当什么人了? 随随便便就和她在一起了,从没想过要把她娶回家么? 燕王脸红,正要发怒,卫夫人忽然道:「从前的事我确实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果我真的是那位被王爷从雪堆里扒出来的姑娘,身体康复之后,我也会像她那么做的。」 陆晟扬眉,有些恼怒。 一个不想正式迎娶,一个不想正式出嫁,就这么着把儿子生出来了,有没有替儿子想想?! 卫夫人温柔看着陆晟,眼神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和忧郁,「你若知道我的身份,便会明白我了。如果那真的是我,一定想留下后嗣,不让我卫氏一脉从此断绝。孩子,我姓卫,你明白么?」 电光石火间,陆晟和燕王同时明白了她的身份,一时却有些不敢相信。 卫夫人道:「你们还想不到么?整个卫氏家族当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如果侥幸活了下来,诞育子嗣,延续血脉,自然是第一要务了啊。」 现在的王朝国号为夏,皇帝姓赵,赵家人的江山是从前朝皇帝手里抢过来的,前朝皇帝姓卫。 太祖皇帝得了江山之后本来是要将卫氏皇族全部诛杀的,但是太祖皇帝早年间曾受过昌平公主的救命之恩,他宽赦了昌平公主。太祖皇帝是在庆功宴上宣布这道旨意的,当时群臣称贺,歌功颂德,谀词不绝于耳,太祖皇帝飘飘然,命人把昌平公主带上来,除赦了她之外,还让她在她的丈夫、儿子、兄弟之中任择一人,陪伴她的余生。但是,其余的两人必须要死,而且昌平公主要亲眼观看行刑。 昌平公主和她的驸马恩爱愈恒,儿子八岁,是个伶俐可爱的男孩子。兄弟最小,只有两岁,如果不是乳母拼命相救,早就死在乱兵刀下了。 当时旧朝臣子归降新朝的人很多,看着以仁厚着称的昌平公主被迫要在丈夫、儿子、兄弟之中挑选一人,然后眼睁睁看着其余二人死掉,都不禁替她难过。 哪个不是亲人呢?这让她如何选择? 有人猜她会选丈夫,因为她和驸马很相爱了;有人猜她会选儿子,因为儿子是她亲生的;唯独没人猜她会选兄弟。 但是,她选的就是兄弟。 「丈夫可以再嫁,儿子可以再生,兄弟不复得。」昌平公主神色漠然,神情空洞,仿佛在说着和她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太祖皇帝也吃了一惊,但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只好放了卫氏皇族最后一名皇子和昌平公主。 太祖皇帝大概很不满意昌平公主这个选择,虽然放了这姐弟二人,却坚持要昌平公主亲眼观看行刑,亲眼看着她的驸马和儿子死。 昌平公主的驸马很有骨气,和她含笑道别,互道珍重,儿子还小,哭声震天,昌平公主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儿子死去,一滴眼泪也没留。 之后,她带上小兄弟回了原籍,亲手将小兄弟抚养长大。 这是卫夫人祖辈的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但直到现在燕王和陆晟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残忍之极。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宫掌心宝 卷一》作者:玲珑 2、《东宫掌心宝 卷二》作者:玲珑 3、《东宫掌心宝 卷三》作者:玲珑 4、《东宫掌心宝 卷四》作者: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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